第1051章 林羡之死
裴漓之下意识想要松开红霄剑,然而他原本透支过度,即便林羡替他吊着这条命,也不允许他动弹。
“我原本希望你学好,从前教你仁义道德,君子所为,”林羡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惋惜,“可你还是长成了这样固执的性格,兴许这是你天生如此,也并非有什么不好,但折腾上这么一回,其实并不痛快吧。”
林羡嘴里说着些裴漓之听不懂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
林羡却又接着说了:“你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实在是不该,你方才答应了为师要听话,但如今便听我的,好不好?”
裴漓之想开口说话,林羡却给他下了禁言术。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林羡想做什么,只是一股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来。
“裴漓之,我今日无论捱得住或者捱不住这雷劫,也注定了今日是我的死期。”林羡颇为平静道。
若是从前的林羡,兴许还是很难如此看淡生死的,但前世的记忆汹涌而至,既死过一回,又何惧第二回呢?
裴漓之目光下移,陡然发现他师尊身下的白玉石砖上淌着血,可她一直以这么无足轻重的姿态与他说话。
裴漓之的手上抓着红霄剑,而林羡抓着他的手,缓缓抬起。
裴漓之触及到林羡的目光,似乎察觉到她想做什么,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林羡的怀抱。
不仅如此,他喉咙里也发出了呜咽的声音,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林羡低头,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她道:“这一次就不要怪为师了。”
吻落下,而她抓着裴漓之的手,将他的剑,一寸一寸没入了自己的胸口之处。
泪落下,分不清是谁的。
头顶雷电再一次汹涌起来,巨雷“轰隆”一声落在所有人耳畔,金色与紫色的雷电交织在一起,上界与下界的通道缓缓打开!
天降异象,雷劫过后,迎接飞升之人。
恰逢是那一瞬间,飞升台周围的浓雾散去,看清了飞升台上的画面的夕遥宗长老们陡然失声:“小八——”
他们看见自己的师妹含笑抓着徒弟的手,就着那个举动,将红霄剑刺入自己体内。
她低头吻了自己的道侣,而裴漓之在她怀中涕泪俱下。
看清这一幕的师兄师姐们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救人,然而红霄剑刺出的伤口处,鲜血直流,她身体还是热的,身下鲜血却顺着一定的轨迹流淌而下。
以飞升台为中心,周围一圈布满了金从崖带来的黑衣人的尸体,林羡的鲜血和那些尸体的鲜血一起,在刹那间,启动了她不知何时设下的阵法。
金光耀眼,那个范围内,外面所有人不得近一步。
在飞升台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师兄师姐与长辈,皆是被热意涌上眼眶。
献祭阵法——
失传已久的献祭阵法在他们眼前上演。
安行舟声音抖了又抖:“这记载献祭阵法的书……不是早就让人销毁了吗?小八是从哪里学的……”
苏戎最是冲动,人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却被那阵法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献祭阵眼中的裴漓之,他身上的伤口在顷刻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而林羡却与之相反。
裴漓之清楚地感觉到,他师尊身上的生机在快速流逝。
在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林羡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悲痛与愤怒涌动着,悲痛于林羡的死,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在那一瞬间,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握剑的手,而林羡的手早就脱力松开掉下来。
周围的阵法如何他根本分不出心来,脑海里有一根弦,像是陡然被人硬生生拔掉一般,他痛得想要蜷缩起来,有什么封印在这一刻松动起来。
一直蒙着一层纱般的朦胧在此时此刻都被尽然揭开,不再神秘。
裴漓之身体僵硬地动了起来,他顾不上脑子里的剧痛,许多画面在快速地翻转,他受不住般痛呼,但这点痛,比不上他心里的。
他颤抖着将林羡放入自己怀中,红霄剑插在林羡胸口上,她的生机尽然全失了,而裴漓之如梦初醒般松开了红霄剑的剑柄,但他手上俨然沾染得满手都是林羡的血。
这血红得刺眼极了。
裴漓之的心也跟着被刀刮的一般,一阵一阵抽搐着的疼。
前世今生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回忆,满目苍凉中,恍惚间,前世似乎也是差不多的画面,他抱着自己师尊的尸体,在飞升台上哭得肝肠欲断。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泪砸下来,落到林羡脸颊上,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泪弄脏了师尊的脸,于是慌忙伸手去擦了,可是他的双手都沾染上了血污,越擦,林羡的脸看起来就越脏。
他手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现在连避尘诀都捏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到头来,林羡还是死了?
裴漓之抑制不住自己的哀痛,不敢相信怀里的身体在渐渐变凉,他埋下脑袋,在林羡怀里痛哭。
脑子里的剧痛不停地在折磨着他,前世今生的画面轮番上演,他曾经见过的说过的做过的事,齐刷刷地回归。
像是什么封印被冲破了,他那根弦断了之后的剧痛变得无足轻重。
裴漓之不得已伸出一只手来扶着脑袋,甚至还用力捶了几下,这点疼痛和脑子里的动静比起来,不值一提。
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终于抬起头,眸光依旧落在怀中林羡身上,脸上泪痕明显,双眸通红得吓人。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些被人刻意封印和篡改的记忆,也想起了前世今生如出一辙的荒唐。
可那一腔汹涌的情绪,最终都只有一个宣泄口。
他盯着怀里已经听不见自己说话的人,一股由前世延续至今的恨意涌上心头。
林羡的脸色是平静的,她安然赴死。
林羡给他下的禁言术俨然被冲破,裴漓之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对着她吼道:“林羡,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直呼其名,没有敬称。
第1052章 前世
前世——
飞升秘境之后,九尊阁这对师徒明显生出了嫌隙,原本动不动往师尊寝殿跑的徒弟,竟然找了个理由下山。
这下山便下山,却许多年都没有传讯回来。
九司尊主深居简出,似乎也不在意徒弟都跑去了什么地方。
但她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变少了。
安掌门时不时过来调侃两句,说林羡就是徒弟收少了,这么多年来就那么一根独苗苗,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裴漓之一个人,把他纵容得无法无天了,现在都敢给师尊脸色看。
林羡听闻后只是笑了笑,不作多言。
等大概几十年过去,她那个闹脾气的徒弟才灰溜溜跑了回来,林羡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这个徒弟也渡过了自己的飞升秘境。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唯一稀罕的是,九司尊主依旧对自己徒弟避而不见。
两个人都在九尊阁里,本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却硬生生的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裴漓之好几次想要求见,林羡始终不见,大有想将他剔除弟子谱的架势,但她又一直没有动静。
裴漓之便只能偷偷看她,他那时候的修为说是跟自己师尊不相上下也算不是狂妄自大,但师徒二人已经几十年没有交手切磋过了。
因为只收了裴漓之一个徒弟,显得九尊阁格外空荡荡,那时候只有一个小黑在整理在九尊阁的内务。
倒不是没有人给林羡推过好苗子,只是收徒这事,真的讲究缘法,有缘的与无缘的,自然都是两回事。
她最终还是没有收其他徒弟,从前没有,与裴漓之生了嫌隙后更是没有这个念头。
她总爱将自己关在寝殿里冥想。
裴漓之从外面回来后欲言又止的时候不是没有,林羡都全当看不见。
这样的局面,是从当初飞升秘境出来后造成的,裴漓之作为她唯一的徒弟,自然是要为师尊护航。
然而从秘境出来后,林羡遭到徒弟质问,问她是不是认识他的父母,又是不是害死了他的父亲。
林羡收徒后,确实了解过徒弟的背景,她点头,再徒弟问及,她是不是杀了他的父亲和其他无辜百姓时,林羡沉默了片刻,认下了杀父仇人这个身份。
果真,她的徒弟从此待她的态度就变了。
林羡当然知道裴漓之那几十年在外都在查这件事,他迫切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但事与愿违,当年那场灾祸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早就死了,凡人不可能拥有如此长寿。
恨她也好。
林羡想,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理所应当为他多着想。
然而裴漓之很长一段时间里,总会在暗处盯着她这个仇人,林羡想,他也许是恨不得立刻报仇雪恨。
裴漓之确实是对着她抬起过红霄剑的——这把剑曾是她亲自领着还是少年的裴漓之去剑宗挑选的。
但尚未是时候,林羡在徒弟面前也不容许自己失了威严,她没有任何迟疑压制了裴漓之那狼崽子的举动。
她原本以为保持着这样就好。
但飞升雷劫那日,还是出了意外。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飞升台,除了裴漓之。
裴漓之提着红霄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林羡那一刻想的竟然是:果真养大徒儿害死师尊。
这孽徒竟然真想要她的命。
虽然本来也没活过今日,但孽徒的做法,还是有些让人伤心。
没想到的是,裴漓之提着红霄剑在来到林羡跟前时,却陡然转了个身,将自己的背影敞露在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
听见裴漓之别扭的声音传来:“你养我一场,等你飞升后,你我师徒缘尽,死生不复相见。”
那时候林羡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微妙的低落,她的心情便好了起来。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裴漓之挡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扛了几道天雷,身上的被天雷劈下灼烧的伤口出现在他身上。
天道自然不会遂他的意,它要劈的人是林羡,自然在这个过程中,还是有天雷砸在了林羡身上。
但裴漓之那时候不知,就算他逞强替林羡挡下了几道雷劫,该劈到林羡身上的,也一道不会减少。
林羡没说。
直到裴漓之自己慢慢品过味来,他怒极林羡的隐瞒,但那时候他被雷劫所伤,近乎是躺在地上难以动弹的程度。
雷劫之中,林羡甚至还分神将他推远了,推在天雷劈不到的角落里。
裴漓之目睹了师尊的狼狈,在飞升雷劫之中同样无可奈何的狼狈。
裴漓之的目光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他努力找了许久,去凡间追溯自己的身世,但那时他已经两百多岁,凡间对他父母有印象的人,早化作一抔黄土。
甚至他父母曾经的国,也被灭了,如今那块土地上的统治者甚至不知是第几任了,多年前妖物横行的事,谁还记得?
但裴漓之始终不知道,在林羡飞升秘境中所看见的,究竟是真是假。
他曾经为此而迷茫,甚至直接去向林羡求证,而他的师尊竟然承认了,甚至说出早知道他的身份,断然不会留他至今的话,言语之间甚至带着让他陌生的杀意。
他信了三成。
但这些年来,教导与鞭策,关心与疼爱,都是假的吗?
林羡既然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们之间有杀父之仇,为何不趁早杀了他,或者多收其他的徒弟?
裴漓之想不通。
但“报仇雪恨”这几个字,他没办法用在林羡身上。
除了杀父之仇,他在秘境中看到了另一重幻境,他的心思被映射得一览无余,他知自己的师尊生得好看,不乏女修求欢,但他朦朦胧胧间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是男子,林羡也是男子。
修真界中师徒道侣寻常,龙阳之好也有,但他那么敬重自己的师尊,怎么舍得让林羡落得让人非议的境地?
于是他想了很久,最后有了“死生不复相见”这个结果。
林羡飞升,他留在凡间,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他来替自己的师尊挡这要命的雷劫,让自己落得个奄奄一息的下场。
第1053章 一场空
裴漓之不后悔。
但当眼睁睁看着林羡扛下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时,还是有些忍不住惆怅。
他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他理所应当恨林羡,她亲口承认杀了他的父亲,即便他从未见过那个男人,但九岁之前与母亲颠沛流离的生活他还记得,他那时候无力极了,眼看着母亲抑郁寡欢,眼看着她为养活自己如此艰辛,他从未想过,原来这也曾是位养尊处优的将军夫人。
国都亡了,这将军夫人的身份,又有谁承认?
但偏偏,九岁之后,他狼狈至极时,是林羡挑中了他,裴漓之摇身一变成了九尊阁唯一的亲传徒弟。
他之上只有林羡一人,他之下连个外门弟子都没有,九尊阁该有的资源全都堆在他身上,他如何不明白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林羡给的?
但他不敢在师尊敞露半分越界的心思,林羡待他太好了,他先是感激崇敬,后来是更加敬仰,之后不知是何时开始变了意味。
他敢承认自己龙/阳之好,却不敢将林羡脱下水。
他曾经偷偷去过凡间的南风馆,那里的男人他一见便蹙眉,青楼女子亦是如此。
后来只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怎么配与林羡相提并论?
他对自己的师尊怀有许多复杂的感情,但却清楚,林羡待他,始终只有师徒之情。
飞升台上,扛下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林羡拖着蹒跚的脚步,深色的衣袍滴着鲜血,最后单膝跪在裴漓之跟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裴漓之猝不及防与自己师尊的脸凑得如此近,呼吸停滞一瞬。
“裴漓之,”林羡那双桃花眼中闪过几分裴漓之看不懂的情绪,低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儿,我理所应当把最好的都留给你,但又总觉得你年纪尚小,不该这般心急。”
“但天道不等人,我不是认命之人,哪能平白无故将自己的命亏了去?”林羡说着裴漓之听不懂的话,他心头惶恐骤起,“答应为师,好好活着,如何?”
裴漓之下意识点了头,却见林羡抬手割破了自己与他的掌心,随即两人的手贴在一起,裴漓之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师尊,”他许久没有这样唤过她,“您在做什么?”
林羡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笑得出来,她道:“在和这该死的命运抗分个高低上下。”
裴漓之愈发迷茫,直到看见林羡抓起他握着红霄剑的手,猝不及防捅进了她自己的胸口。
“师尊——”裴漓之当时脑袋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拔剑,却被林羡用力摁住了手,她虚弱道:“莫要费劲了,师尊这一生其实过得并不如何,得你陪伴后才觉得人生有些意思,但横竖今日这飞升劫是过不了,师尊便顺势送你飞升如何?”
说着,以他们为中心,金光乍现,繁琐的符文在飞升台乃至飞升台之外的地面亮起。
裴漓之心口一窒,“师尊,我去找七师伯,他一定可以救您的,您不要死!”
裴漓之没想到这一幕,他以为死生不复相见是最难捱的了,没想到林羡对他这么残忍,要让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
头顶飞升之道被打开,这分明是林羡的飞升劫,却变成了他的。
何止荒谬。
裴漓之身上的伤口在愈合,林羡抬手,两根手指点在裴漓之额前,“让你记住今日,还挺残忍的,不如就忘了吧,当个无忧忧虑的神仙,算是师尊送你最后一份礼物了。”
“不要……师尊不要——”裴漓之话音未落,林羡不知做了什么,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关于方才那一幕的印象在不断被淡化。
可林羡灵力已经耗尽,她没办法完全篡改裴漓之的记忆,便已经倒在徒弟跟前。
她死了。
作为一个捱过了九重天雷却得不到天道认可的修士,她以自己的性命为献祭,送唯一的徒弟飞升。
裴漓之狼狈地抱着林羡的尸体痛哭,即便如此,林羡飞升失败,身死道消,裴漓之眼睁睁看着师尊在自己怀里魂飞魄散,他如同呆滞一般,久久不能忘怀。
周围什么时候出现了其他人他也不得而知。
只知道在那一刻,他脑海里陡然闪过一段文字。
他在禁阁中看到过的轮溯术。
轮溯镜可探人之前世,轮溯术可翻转日月,扭转乾坤,是当之无愧的禁术,但施展轮溯术的条件过于严苛,这世间根本无人成功过,反而有不少为此而殒命的癫狂修士。
裴漓之从前没想过自己也会成为疯子中的一员,他那时即将飞升,体内还有林羡全然传输来的灵力与修为,尚且来不及消化,他就全部调动来施展了那所谓的邪术。
轮溯术彻底触犯了天地法则,天雷再度降下,却不是飞升雷劫,而是惩戒的雷劫。
裴漓之以自己的血为引,拼尽全力画下了最后一笔,轮溯术即将生效,但他还看到那一幕,天道便出手了。
林羡来不及篡改的记忆,天道改了,裴漓之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与林羡之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记得自己杀师证道,记得自己恨林羡。
可他为什么这样恨?
一命抵一命已经足够,可他为何还恨成这般?
裴漓之孤身一人在万境宗呆了八百年,法术不曾精进,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摒弃了自己的道,在林羡死的那一瞬,在他飞升之前,只是他都不记得了。
轮溯术已经完成,但因为天道阻拦,硬生生拖了八百年才生效。
从前无人施展成功过的法术,阴差阳错将曾经死于非命的神胎,也就是秦忆也带了回来,但她死得早,不知晓日后的纠纷,同样不知自己重来的一世是何缘由,只当是老天有眼。
同样回来的还有因裴漓之飞升而陨落的金从崖。
林羡献祭了自己,换来“金从崖之后,再无飞升人”这一诅咒的破除,他怎会甘心坐以待毙?
也就是说,裴漓之与林羡的这一世,是他强求来的。
重生,是他自己挣扎着要回来救林羡的筹谋。
可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
裴漓之失神许久,嘴里呢喃着:“林羡,你怎可如此待我……”
怎可让他经历两次同样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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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4章 小裴飞升
裴漓之抱着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愣神许久,他才发现自己对林羡那股没理由的恨意,来自于她的抛弃。
她打着为他好的旗帜,抛下了他两回。
这是第二回了……裴漓之颤抖着手。
可他这一次无法施展轮溯术了。
轮溯术……没有什么神魂可以经受得住两次的轮溯,他不行,林羡也不行。
怀里的尸体依旧插着红霄剑,裴漓之颤抖着手想要将剑拔出来,然而没等他动手,怀里的人陡然化作了一缕烟被泯灭。
飞升失败……身死道消。
魂飞魄散。
“师尊,不要走……”他狼狈地耗着自己的灵力和魂力凝聚着林羡的神魂,那些正在消散的神魂却从他的指间缝隙中流淌走。
原地徒留一把千疮百孔的落川剑。
头顶上,天雷翻滚却没有降下来,上界与下界的通道被这个献祭阵法所打开,正在恭候着这数千年来的第一个飞升人。
裴漓之抬头看了那一眼天,万念俱灭,眼中一潭死水。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飞升渡劫之所以是雷劫,除了考验之外,无非是以雷劫重新淬体。
裴漓之虽同在飞升台上,但他承受的天雷又岂能与林羡的相提并论?
即便如此,他依旧得来了飞升的机会,踩着他师尊和道侣的尸体。
天雷涌动,催促着飞升之人动身前往上界。
裴漓之站了起来,手里抓着那把遍体鳞伤的落川剑。
这是林羡留下来的,说他自私也好,这就是林羡给他留下来的东西。
周围献祭阵法的力量散去,靠近飞升台已经不是困难的事,裴漓之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师伯们,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已经冲破那边的结界进来了。
他们看到飞升的人不是林羡,而是裴漓之,他们还看到林羡死在裴漓之怀里。
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裴漓之都俨然听不见了。
他身上的神息全然散发出来,那是一种真正与凡人隔绝的气息,也绝对不是一个新神能够生出的气势。
曾经蹉跎的八百余年,他时而浑噩的岁月,但随着今日都想起来了的记忆,也一同参破了。
众目睽睽之下,上界落下了两缕光点,裹挟着裴漓之的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
上界与下界的通道关闭,虽然只是开了这么一道口子,但上界浓郁的灵力全部涌下来,人间的灵气比数千年前更加浓郁。
原本笼罩着的人间的死气仿佛也随着消淡了。
一切仿佛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而去。
但对于夕遥宗来说,是另一种境地,对于九尊阁来说,更是如此。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他们师尊在踏上飞升台前就布置好了自己之死这件事,要有人亲手杀死她才能飞升,她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裴漓之就动了手。
在这种氛围之下,连最小的凤惟都不敢哭出声来。
但他却总是往飞升台的方向跑,每次都滚得一身泥被师兄师姐提溜回来放水里泡着。
直到某一天深夜里,小少年半夜惊醒,放声大哭。
等师从羽从隔壁推门而入,便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少年,嘴里还喊着师尊。
师从羽沉默,走上前去给他擦眼泪,“做噩梦了吧,别怕。”
“小师兄……”凤惟伤心得不能自已,连林羡死的那天都没这样放声大哭过,“我把师尊弄丢了。”
师从羽自然觉得他还沉寂在梦里,坐下来摸摸他的脑袋,“没事了,师兄在这里,要是怕的话今晚陪你睡一晚。”
凤惟却执着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师从羽一把把人给捞住,“大半夜你跑哪儿去?”
凤惟:“我去找师尊,她要飞走了。”
师从羽:“?”
他一个不留神,小少年就从他手上溜走了,跑得还挺快。
“凤惟!”师从羽在后面喊。
这人看着小但能跑,最后是沈宵冷着脸将人从主殿那提回来的,凤惟还在哭着说:“我都快把师尊拼好了,打算带她回家的,结果一不留神,她就飞走了。”
沈宵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还搁这闹呢,你睡不睡觉,不睡觉我揍你。”
正所谓长兄如父,既然这九尊阁大师兄也不在了,那沈宵也就自觉接下了这个担子。
沈宵并不知道凤惟的来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身上除了开花还有什么神奇之处,此时就当他在胡闹。
凤惟被打屁股后,屈辱地看了二师兄一眼,而后消停了。
沈宵觉得这小家伙可能还不够老实,于是道:“凤惟,今晚你来跟我睡。”
小少年并不排斥和二师兄睡一床,只是他还记着沈宵动手打的那一巴掌,虽然已经不疼,但却很让人丢脸。
于是他眼巴巴地朝小师兄看过去,向来纵容他的小师兄道:“凤惟,你就跟着二师兄吧,今夜别闹了。”
凤惟:“……”
小少年在梦里还念叨着他好不容易拼好的师尊飞走了。
沈宵头疼。
同时也难受着。
他早就不是少年,尽管模样还是少年模样,但他从九岁便来九尊阁,他对这里的依赖,与家无异,而对于师尊,自然是除父母和姑姑以外最亲的长辈。
他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
上界。
曦和神君飞升当日,满身戾气,执剑去寻仇。
那时,金崖神君被新神的气息所压制。
新神生,旧神灭。
这一套说辞早就不算数,但眼看着人间数千年再无飞升人,而新神出现,上一个飞升的神君生命竟然要走到尽头。
能够飞升的人,大多不是傻子。
没有大人物去掺和新神与旧神之间的恩怨。
裴漓之那时并无多余的话要说,他只是想亲手杀了金从崖。
金从崖飞升数千年,上界中也有门派之分,金从崖的地位不算低,裴漓之如此光明正大要杀他,自然有人要拦。
那些所谓的神看着他,裴漓之抬眼,“挡我者,杀之。”
他的实力根本不是普通新神所能比拟的。
待红霄剑指着金从崖咽喉时,他陡然一笑,对裴漓之道:“你也不过是运气好,有个好师尊罢了。”
第1055章 堕神为魔
裴漓之垂眸:“是啊,我有一个好师尊,与你何干?”
金从崖金身已坏,无论裴漓之动不动手,都注定了他的消亡。
“说到底,”金从崖嘴角勾起,“要你师尊命的,是这天道,我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即便没有他金从崖留在人间的禁忌,以林羡的魔族血脉,时候到了,照样逃不过一死。
“你找我算账,怎么不敢找它!”
裴漓之眼睁睁看着金从崖气息越来越微弱,直到他的神魂消散得差不多,裴漓之才缓缓道:“它是下一个。”
金身毁,上神陨落。
金从崖注定陨落。
周围飞升已久的上神碰上像裴漓之这样的疯子,避之不及。
倒不是说,他们没信心对上裴漓之一个新神。
只是这个新神,太过于诡异了,他飞升第一时间弑神,之后便自己选定了领地,千万年来没有任何神君愿意踏足的极寒之处,甚至起了个名字,叫万境宗。
那里灵气最为稀薄,不利于修行。
千万年来也没人乐意去。
但是这个新神是个疯子,他不仅选了那处,还亲自将万境宗底下埋着的灵石挖出来补剑,补一把甚至不是他本命灵剑的剑。
因为这点动静,上界都跟着万境宗一起晃动了些日子。
倒是有人上门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然而这个新神的实力远远在他们之上,他看向其他人的目光里,有种近乎绝情的冷漠。
这种人在上界并不少见,大多是修无情道的。
有人猜测也是如此。
然而没过几日,那个疯子一般的新神便直接将上界捅出了个窟窿来。
他以一己之力召来了天道。
那日上界的动静并不小,不少人观望着这个疯子的举动,看他下一步还能做出怎样惊世骇俗之事。
“曦和神君,”一道苍老的声音唤住了他,“凡事三思而行啊。”
裴漓之听见了这道声音,转头一看,认出了来人。
他在万境宗八百年来,只有一个人会过来与他下棋。
“云翳。”裴漓之准确无误地喊出了对话的名号。
那白发苍苍的老头愣了一下,而后道:“神君知道在下?”
“曦和”这个神号,也是裴漓之的字。
裴漓之没再理会他,而上界之上,同样还在天道掌控之中,雷声轰隆,意味着他的举动触怒了天道。
云翳:“神君何必这样意气用事,若是心中有苦闷,大可排遣,修炼不易,飞升更是九死一生,你这是何苦?”
裴漓之并未多说,天道已至,威压降下,雄厚的声音从云层透出:“曦和,你有何不满?”
裴漓之不卑不亢迎着头顶的天质问道:“飞升非我所愿,我师尊一生数桩大功德,凭什么不能飞升?”
他满心的不忿,他恨林羡弃自己而去,又无可救药地怀念她,甚至想要随她而去。
他只想为林羡讨一个公道。
云层中传出回复:“魔族血脉,不配飞升,此乃天地法则。”
法则?
裴漓之不为所动:“我师尊一身功德,最后就只配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天道公允与否,裴漓之已经懒得计较。
他只想要个明白。
“林羡可以选择活,是她自己选择了死路。”不知过了多久,云层中又传出一道回复。
刹那间,天地一声轰隆巨响,雷电闪过众人眼中,裴漓之瞳孔微微收缩,两段画面猝不及防被塞入他的脑海里。
是林羡在飞升秘境时的画面,飞升秘境中得来飞升启示,勘破者可迎来飞升雷劫。
而裴漓之终于看见林羡两世得来的飞升启示,一模一样。
“杀裴漓之,可飞升。”
“魔族血脉不可飞升,此乃顺天所为,”天道回道,“林羡功德无量,但身负魔族血脉,除非夺他人之气运,否则此生与飞升注定有缘无分。”
夺他人气运,自然并非谁都可以的,裴漓之命途多舛却天赋过人,是显而易见的气运之子,若无金从崖当初设下的诅咒,他自然很有可能成为又一个飞升人,何况他被林羡养育长大,林羡于他有恩。
但世间如果终究只是如果,若林羡狠得下心来,那个献祭阵法里死的人,应该是裴漓之。
裴漓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想明白的事在此刻终于清楚,并非是林羡注定走上死路,她只是不够狠。
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她如何动手?
“我师尊功德无量,你却让她多人气运?”裴漓之觉得讽刺极了,“你是天道没错,但你也没给过她活路!”
林羡有得选吗?
裴漓之不知道她当初有没有犹豫过,他也没机会知道了。
“吾乃顺天而生之道,世间运转赖由天道所昌,你如今站在此处,不过是顺天而为,无论你敬不敬天道,木已成舟。”
云层中传来不悲不喜的声音,天道并不在乎一人之念,它受世人敬仰而生,天道之寿,自然与天同享。
它的话,何尝不是在说,区区一个人在天道面前的渺小。
裴漓之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好一句木已成舟,我确实没有与天为敌的能耐,但我不信天很久了。”
他说着,对着头顶的天道说出最为狂妄自大的话:“你听着,迂腐与无作为,终究会成为你的坟墓,你终究会被新的天道所取代,天道失格,你妄想与天同寿。”
“轰隆”一声,天雷劈了下来,没砸中裴漓之,却落在了他脚边,这是天道的警告。
裴漓之忽然笑了一声:“这神躯非我所愿,我弃之又如何?”
说着,他张开双臂陡然往后倒去,那原本饱满的神格在顷刻之间黯淡下来,一点一点往下坠落。
神息也逐渐被另一种汹涌的力量所替代。
天雷这一次没有再客气,直接冲他而来,自甘堕落的神不再是神。
裴漓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魔不可飞升,那我们走着瞧。”
两世强求终成空的曦和神君在那一日,堕神为魔。
他坠落人间,再一次挣脱了天道的桎梏,成为三界来去自如之人。
他沦落为半魔半神之存在,更像是数十万年前的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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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6章 鬼界寻魂
第1055章鬼界寻魂
为神为魔不过一念之间,但堕魔那一刻起,便挣脱了天道束缚,同时也不为天道所容。
裴漓之成了可畅行三界的存在,天道那些雷并非是虚设的,他飞升时没承受的雷劫,堕魔时承受了。
可惜他虽不渡飞升雷劫,但因为林羡的缘故,得来一个金身,天雷劈不死他。
裴漓之坠落人间,在荒郊野岭中昏迷不醒了不知多久,他的意识没有全然昏迷,但身体却动弹不得,似乎期间有野兽或者妖兽想拿他当口粮,只是他那神识过于强大,有危险近身时,下意识释放出来绞杀对方。
待身旁躺了几具高阶的妖兽尸体时,就没有其他妖兽想再过来啃这口肉了。
这肉再香也没用,命没了,闻都没命闻。
等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再睁开双眼时,他的意识依旧浑噩着,睁着双眼盯着头顶刺眼的光看了许久,脑中前世今生仿佛又上演了一遍。
堕神为魔。
他如今也算得上半个魔族了。
裴漓之醒来第一件事,查看了自己手上的剑。
落川剑主人已亡,此时属于无主状态,见识过落川剑威力的这世间主人,谁人不想拥有?
世间传闻九司尊主渡劫失败后,她的剑留了下来。
神剑丧主,多数会回到原本的地方自我封印起来,但落川剑没有,它失去任何消息,仿佛与林羡一起在飞升雷劫中泯灭。
而此时,落川剑握在裴漓之手中。
他握着落川剑,肆无忌惮地开了鬼门,堂而皇之地踏入了鬼界的地盘。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流程。
他一踏进来,那头就有个身着红衣,随意半躺在自己王座上的妖艳男人笑了声:“这不是近日搅得上界大动荡的风云人物嘛,怎么光临寒舍了?真是让本王觉得蓬荜生辉。”
贺荣洲从自己的王座走下,手上原本端着一杯红得像血一般的酒,红袍也穿得松松垮垮,胸膛一片白。
他看到裴漓之后,玩味地笑着:“曦和神君,有何贵干?”
裴漓之面无表情:“我已经不是神。”
贺荣洲从善如流地换了称谓:“那像从前一般唤你裴道友好了。”
“我想找我师尊的神魂。”他开门见山道。
即便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目的,鬼王还是忍不住笑了声:“你这个徒弟倒是有趣,你师尊是渡劫失败死的,她的神魂怎么可能会入鬼界?”
贺荣洲的话没错,渡劫失败的人身死道消,一身修为与神魂皆化作这世间的灵气。
裴漓之又问了一遍:“她真的不在么?”
即便是贺荣洲,他此时也不得不将目光全然落在这个放着好好的神不做,非要堕魔的人身上。
裴漓之的语气足够冷静,但只要认真一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是空洞至极的,若不是贺荣洲当了千百年的鬼王,说不定也会将这人认作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在,”贺荣洲懒洋洋道,“你若是不信,就自己去翻生死簿来看,看你师尊在不在上面。”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裴漓之还真点头了。
贺荣洲:“?”
这生死簿寻常人自然是碰不着的,奈何君王一言九鼎,鬼界的王当然也是王,他便放任裴漓之在那翻着生死簿。
“裴道友,这生死簿你可以自己翻,可别改了,改了事情可就大了。”贺荣洲懒洋洋道。
旁边的鬼差见他真将生死簿给一个来历不明又不魔不神的人翻看,张嘴想劝一句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鬼王的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所震慑住。
这鬼界自从多年前的动乱后这么久,一直是鬼王专政,其他鬼差就算是心有不满,也没本事去挑战他的权威。
裴漓之还真翻起了那本生死簿,贺荣洲都觉得没眼看,裴漓之又不是他,这生死簿里记过的死人有多少,哪是他可以翻出来的?
可惜裴漓之一意孤行,这本生死簿,就像是他最后能抓住的那根稻草一样,再渺茫,他也得抓。
贺荣洲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人在他面前翻了几日的生死簿,他从一开始的颇有兴致到如今的意兴阑珊。
终于,他开口了:“裴道友,我说过了,你师尊不在生死簿上,从她渡劫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归属我鬼界管了,她的魂我也召不来……”何苦白费力气?
“能不能重新在生死簿上添上她的名字?”裴漓之哑着嗓子问。
贺荣洲:“?”
鬼王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谁敢想啊这事?
“裴道友就别为难本王了,”贺荣洲啧了一声,“一个连死都无法记入生死簿的人,我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没办法给你凭空变出来。”
这句话,算是最后断了裴漓之的心思,万念俱灭。
贺荣洲也不是瞎子,在鬼王这个位置坐了这么久,他也不是傻子,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他不提。
“裴道友若是想复活林道友,来本王这算是来错了,”贺荣洲摆弄着自己最爱的珍藏品,对裴漓之道,“若还留有完整的神魂,还勉强能卖你个人情,但这连沫都找不着,你这也别为难本王了。”
贺荣洲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他救不了林羡。
生死簿翻了几日,最后还是让贺荣洲给收了回去,“若无其他事,裴道友就该离开了,这鬼界呆久了对谁都不好,若你还想多逛逛,也随意。”
鬼王哪有什么心思陪一个不熟的人蹉跎光阴,最初不过是看裴漓之一生孤勇跑下来,他觉得有趣,干脆他在这里呆了许多年也无聊,便顺水推舟一把,看他白费力气。
贺荣洲这心思,本质上同当初为林羡师徒在鬼界指路一举没什么不同,他就是闲的。
“叨扰了。”这是裴漓之在鬼界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他出了这鬼界,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心,往夕遥宗的方向而去。
在鬼界寻不得林羡,这世间唯一能让他还留有些微眷恋的地方,只剩下九尊阁了。
离开不过几月,恍若隔世,他再次生出近乡情怯的念头。
第1057章 找到她了
站在九尊阁的主殿前,林羡的寝殿,仿佛再一次提醒着裴漓之,他看不到那个慵懒躺在美人榻上吹风晒太阳的人了。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九尊阁,不敢大张旗鼓。
但林羡这寝殿,凑近时又格外让人神伤,不靠近又让他疼得厉害。
他细想自己两世,所求并不多,飞升不是,扬名不是,受人敬仰不是,他起初想和师尊在一起,如今却只想让她活过来。
凭什么,她一而再再而三留下他一个人?
被抛下的滋味好吗?
她为什么不过来感同身受?
裴漓之的状态有些不对,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就算再疯,如今也没能管他的人了。
衣袍突然被扯了一下,裴漓之回头,一张圆乎乎的小脸蛋陡然放大,小少年惊喜得脑袋再次冒小红花。
“大师兄!”
他这一声,裴漓之回过神来,下一刻就将凤惟拦腰揣起,消失在原地。
凤惟见到裴漓之的惊喜根本不掩饰,“二师兄他们都说你飞天上不回来了,你原来还能回来的吗?”
小少年对飞升的概念模模糊糊,但在听闻师尊渡劫失败大师兄永远不回来这一噩耗时,还是伤心不已。
裴漓之从前不喜林羡一个接着一个收徒弟,一开始无所谓,后来是嫉妒,嫉妒每个徒弟都能从她那分来注意。
他伸手摸了摸凤惟的脑袋,那朵小花随风摇摆,裴漓之也没用摘的意思。
凤惟絮絮叨叨地同裴漓之说起这几个月的事,控诉他的二师兄如何不近人情,居然连打他屁股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大师兄,我明明将师尊都快拼好了,她飞走了,我让二师兄去把师尊找回来,他还说我胡闹……”
凤惟找大师兄告状,他这种话若是其他人听见了,当作胡话听了便过去了,但裴漓之不是那种还留有理智的人。
“你说什么,什么拼好了?”
凤惟眨了一下漂亮的墨绿色眼睛,无辜道:“师尊的灵魂呀。”
“啪”的一生,裴漓之手上不知道捏了什么,碎了。
“凤惟,给我说清楚。”
小少年似乎从大师兄这里看到了出去找师尊的希望,他叭叭叭地从实招来:“师尊与凤凰木结过契,我能感受到她的神魂,那日师尊渡劫失败后我去把她的神魂都凑回来了,可是我快要拼好,打算送她去凤凰林的时候,师尊不见了……”
说到这里,小少年又是委屈,“我感受不到她了。”
尽管凤惟说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裴漓之还是听懂了。
当初林羡前脚答应不再收徒,后脚就将凤惟记上了弟子谱,他不可能没有半点怨言,如今却知道了,原来与凤凰木之间还有这样一道渊源。
凤惟乃凤凰木蕴养出来的孩子,就算他没有凤凰木的能耐,也必定不是个只会开花的小家伙。
“你能感受到师尊的神魂?”裴漓之问,即便不抱有希望,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抓住的最后一点希望。
“之前能,”凤惟脑袋上的花耷拉下来,“把师尊拼好后就不能了,大师兄,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裴漓之摸了摸他的小花:“告诉大师兄,师尊的神魂如今会在何处?”
兴许是因为涉及到林羡,裴漓之燃起了些希望,他的情绪显而易见平稳了下来,但是谁也不敢肯定,若这也是一场空,他该如何?
凤惟闻言,仰头道:“我照着师尊生前的模样给她重塑了躯体,可我太小了,只能重塑这么小的。”
小少年比了个大小,裴漓之眼皮子一条,那个身形大小,应当是婴儿。
“师尊的神魂应当会找到自己的身体,”小少年苦恼道,“可我怕她没人养。”
林羡与凤凰木结契,受其庇护,哪怕当初蕴养凤惟的凤凰木如今已经化作枯树,但凤惟继承了凤凰木的力量,自然也继承了他们之间的契约。
于私,林羡是他的师尊,他自然要救。
裴漓之不知有没有全信凤惟的话,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没有任何选择。
就在这时候,另一道声音响起:“谁在那!”
裴漓之原本只关心林羡,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另一个人在靠近。
“凤惟,你和谁在说话?”是沈宵的声音。
凤惟还没有意识到大师兄如今与他们九尊阁有多么的格格不入,他高兴道:“二师兄,大师兄回来了!”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句话在他看到与凤惟呆在一起的人时戛然而止。
师兄弟二人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对视一眼,下一刻,沈宵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一把将拎凤惟拎到身后。
“裴漓之,你不好好当你的上神,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
沈宵直接双手抓住了裴漓之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还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得知师尊飞升失败而裴漓之飞升时,沈宵也没这么失态过,但此时看见裴漓之出现在这里,他却陡然失控。
“我只想找到师尊。”裴漓之道。
“师尊都死了!你还找什么找——”沈宵眼眶又红了,等他想再说句什么时,他忽然停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漓之。
而后,他就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上去,不知是哭还是笑着:“你师尊为了你都死了,你飞升得好好的,居然堕魔了,你怎么对得起她!”
裴漓之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没有还手,也没有解释。
他道:“等我找到师尊时,再回来了。”
他如今所有的指望,都在于凤惟口中的话,他甚至不知真假,但不重要了,这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有活着的必要?
裴漓之就这样消失在九尊阁,凤惟还眼巴巴地要追上去说要跟师兄一起找师尊。
沈宵又拎着他走了:“还想跑呢,你这细皮嫩肉的出去还不够人家一口,给我好好修炼,不然别想着下山。”
——
几年后,繁华的京城街道上,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年纪,但寒天雪地,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手脚上满是冻疮,已经溃疡。
周围光鲜亮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看见这乞儿般的小孩,双目无神,又脏又死气沉沉,纷纷觉得晦气躲开来。
有好心人扔来一个热馒头,下一刻却又被其他身强力壮的乞丐夺走,最后这小孩蜷缩在一处偏僻的墙角,静静看着远处升起的炊烟。
视线渐渐变得朦胧时,一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她眼前。
小孩勉强抬眼,朦胧一片中,只看到了一双充斥着复杂神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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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8章 喜当爹
裴漓之这一找,如同大海捞针,范围遍布整个人间,他也察觉不到属于林羡的气息,比那日在鬼界翻看生死簿时还要绝望。
他收敛起了自己的修为,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去满世界的找。
夕遥宗内,属于林羡的命灯已经灭了。
所有人都相信她已经死了,唯独是裴漓之,他时时刻刻铭记着凤惟说的话,哪怕无从验证考究,他也始终紧紧拽着这根救命稻草。
他生怕这梦终究要破碎,但是万一呢,万一他师尊真的活着,等着他去找回来呢?
正因为如此,裴漓之一刻也不敢松懈,他找了很久,直到今年远在夕遥宗的褚念联系了他。
裴漓之堕魔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谁都不知道。
褚念当年在师尊飞升雷劫前窥探天机陷入昏迷,昏迷前对裴漓之说的话仿佛带着深意。
褚念给裴漓之指了一个方向。
即便如此,裴漓之依旧大海捞针了许久,直到此刻,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裴漓之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凭借一道小身影就锁定这个人的,也许是因为她和当初刚爬上夕遥宗的自己差不多的狼狈。
他生怕自己找错了。
他这一生面对再强悍的敌人时,也未曾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只是因为害怕希望再度落空。
雪地上衣衫褴褛的小孩朦朦胧胧间看见高大的男人弯腰,待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失去知觉的寒冷仿佛一瞬间远离了她的躯体。
意识也归于混沌。
寒天雪地中,一袭黑袍裹住了裴漓之怀里的瘦小身躯,转眼消失在原地。
——
她醒来时,周围一切都仿佛安宁下来。
身上那种刺骨的寒冷已经消失,她眼睛动了动,看到床边有一个人。
那人看她的目光里依旧有股掺杂着的复杂,似乎她让他想起了什么很难过的事。
那人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但是下一刻,她被抱了起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除了伤口上的疼痛还明显火辣辣地疼着。
对方将她抱到椅子上,将她的双手抓起来,桌面上放着的不知是什么,闻起来有一股浓重的药味。
那个男人默不作声地给她上药,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有些是冻疮,有些又是磕磕碰碰,还有些是被打的,淤青的一片。
他上药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她疼得下意识想把手往回缩。
“知道疼了?”那人终于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是不够疼,你以后都不知道老实点。”
她觉得很奇怪,她不认识这个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是对方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给她新衣服穿,还给她上药。
虽然有点疼。
“这里是怎么磕的?”那人突然指着她腿上的淤青问道,“被人打的?”
她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身上就戾气如此重,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
裴漓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你不会说话?”
一时间,他眉间的沟壑足以夹死蚊子。
而下一刻,小姑娘觉得自己整个人腾空而起,不过片刻时间,她陡然出在一个小医馆门口。
裴漓之身上的气势实在是太过于吓人,医馆的掌柜下意识出门迎客:“公子有何贵干?”
裴漓之将怀里的小姑娘露出来,“她不会说话,是什么原因?”
那掌柜的乍一眼看见一张小脸,脸上还有不少伤口,手上也有伤口,本来以为这孩子遭了虐待,但一看她手上涂的药是连他这医馆都弄不来的好东西,又不确定了。
“公子先把人放下,待我先看看。”
裴漓之这才蹙着眉将人放下,掌柜的先是给小姑娘把了脉,得出了营养不良气血不足的结论,而后又让她张了张嘴,仔仔细细看了她的口腔喉咙处。
掌柜的似乎蹙了眉,而后唤来了医馆里的老大夫,给他说了几句后,老大夫又上手看了会儿,最后对裴漓之道:“小姑娘没什么毛病,除了身上这伤需要好好养养,不会说话是因为从来没人教她说话。”
裴漓之听了这话后,愣了一下。
小姑娘发现他眼中那种复杂的神色又出现了。
裴漓之却在那边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大夫的嘱咐,最后带了不少药,又抱着小姑娘走了。
她的脚上也有不少伤口,走路只会让伤口恶化。
裴漓之原本想着,让这些伤口都自己愈合,让她清楚记得受伤有多疼,但此时此刻却舍不得了。
“你想叫什么名字?”裴漓之问。
小姑娘脸上那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就叫林羡如何?”
小姑娘看起来没有异议。
她看起来实在太小,裴漓之费尽心思养着。
他将人带回了自己在凡间的宅子,每天花心思养着,伤养好了,小脸养圆了。
小姑娘看见下厨的师傅时,眼睛都瞪圆了,直勾勾的崇拜,裴漓之不信这个邪,自己亲自下厨弄出了满汉全席,成功将那道崇拜的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林羡,你过来,我教你说话。”
所有照顾小姑娘的事,他都亲力亲为,只有她偏偏迟迟学不会开口说话。
裴漓之便耐心教着。
“跟我念,啊——”
小姑娘张嘴:“啊——”
“再来一遍……”
裴漓之原本以为还得教上许久,结果某一日就听见她在小院里跟鸟在嘀嘀咕咕。
裴漓之:“……”
他一把将人提溜过来,“会说话了每天在我跟前装哑巴,好玩?”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心虚。
“你既学会说话了,应该唤我什么?”
裴漓之教小姑娘识字,教过她自己的名字,当然也有他的。
小姑娘闻言,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裴漓之,张嘴道:“爹爹!”
刹那间,犹如天降巨雷“嘭”的一声将裴漓之给劈了。
他猝不及防僵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小裴喜当爹,今晚就一章,别等了啊宝贝们,晚安么么哒!)
第1059章 我叫林羡
“谁说我是你的爹了?”裴漓之脸都黑了。
小姑娘仰头看他,神色中未见惶恐,只有不解,厨房里负责烧火的阿成说,他养她,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应该是爹爹。
“喊哥哥。”半晌,裴漓之道。
小姑娘眉毛纠起,最后还是开口道:“哥哥。”
她看起来还是更想喊爹爹。
裴漓之:“……”
小姑娘在他这里吃好喝好,除去一开始的警惕,后来养好了甚至调皮捣蛋起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程度。
但因为长得实在可爱,让人没办法下狠心去教训她。
裴漓之渐渐也能理解从前宗门内缅怀林羡儿时模样的师伯和师兄师姐们。
小姑娘脸蛋吃圆了。
裴漓之捏了她一下,“过来写字。”
他花了些时间去了解林羡的状况,当年凤惟说的话确实没错,林羡与凤凰木之间的契约在那时候救了她一命,只是记忆和修为都全无,记不起自己曾经的同门和徒弟。
小姑娘如今的模样比当初拜师夕遥宗时还要小,被裴漓之好吃好喝养了半年,现在被督促着学习了。
那身聪明劲儿看得裴漓之越来越稀罕,她年纪尚小,筋骨不错,天赋也上乘,但有裴漓之在,他想让小姑娘过两年凡间无忧无虑的日子。
唯一的顾虑是,小姑娘是把他当作亲近之人了,却是对待“父亲”这样的亲近。
小姑娘有一日忽然问他,自己为何不姓裴而姓林,裴漓之听完之后郁闷了几日。
只要一想到她日后长大了,有可能看上别人,裴漓之就觉得心头一阵怕。
他在凡间养着小姑娘,大半年过去了,迎来了除夕。
外面热闹得打紧,小姑娘穿上了裴漓之给她准备的大红袄子,亲手给她扎了两个小揪揪,小脸蛋圆乎乎滑溜溜,像年画里的福娃娃一样可爱。
但是裴漓之带着她出门时,还是避免不了别人瞧着小姑娘太可爱,满脸亲切地看着他道:“公子,你闺女可真好看!”
此时小姑娘看上了些小玩意,在摊前挑选着,小摊的老板能说会道,夸了小姑娘,最后对裴漓之来了这么一句。
裴漓之:“……”
短短的一句话伤害却那么大。
“哥哥!”这时候小姑娘拿着个老虎帽子仰头看他,“我要这个。”
老板从善如流地胡说八道:“原来是哥哥呀,都是一家人,难怪都长这么俊。”
裴漓之:“……”
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着,吧唧可爱,裴漓之心里那根弦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拨动了一下。
“买了。”他道。
到下一个摊子时,小姑娘脑袋上已经带上了虎头帽子,盖住了她可爱的两个小揪揪,但同样可爱着。
小孩喜欢的东西不少,裴漓之又是个不讲究的,过年气氛浓厚,小姑娘要什么,他就全掏腰包了。
直到小姑娘逛累了,仰头对裴漓之道:“哥哥,我饿了。”
小姑娘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已经不是小可怜,但还是让裴漓之心里揪了一下。
他掂量了一下小姑娘的肚子,“饿了?带你回家吃饭。”
然而当他们一同转头时,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不远处,不偏不倚与裴漓之对上了视线。
对方先是一愣,然后目光转移到他身旁牵着的小姑娘身上,当看见那张脸时,先是一愣,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再然后是嘴唇嗫嚅,手抬起,也有些说不出的颤抖。
一身灰头土脸的夕遥宗七长老乔装打扮出来寻药材,结果碰见了几年不见的师侄。
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关于裴漓之的事,慕容霖有所耳闻,但是自从小八走后,即便知道飞升台一事不能全部归咎于裴漓之,但终究与他有关系。
从大层面看,林羡为天下苍生而亡,但其中未必没有她自己的私心。
裴漓之就是她的私心。
从长卿阁每年源源不断往九尊阁送的丹药就可以看出,七长老对八长老有多宠,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谁能不疼啊?
正因为疼,慕容霖至今都难忘当初飞升台上壮烈的一幕,他不甘,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药修,救过世间千百人,当初救不了自己的师尊,后来又救不了自己的师妹。
他如何甘心!
可是此时,当他看见裴漓之身旁小姑娘那张脸时,还是猝不及防愣住了。
“裴漓之,你、你当初和小八生了孩子?!”
慕容霖死死盯着小姑娘的脸看,虽然看起来比当年林羡拜师夕遥宗时要小,但不难看出,这张脸同林羡实在太像了。
裴漓之:“……”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慕容霖就自己察觉到了不对,他上前一步想要查看一番,结果小姑娘被他吓到,躲到裴漓之身后,抱着他的大腿,怯生生地道:“哥哥,这个伯伯好吓人。”
慕容霖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口中对裴漓之的称呼,就被她一声“伯伯”碎了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虽然为了不惹麻烦是打扮得憔悴了些,但这声“伯伯”听起来实在是让人伤心。
裴漓之:“今夜是除夕夜,七师伯要同师侄回去坐坐吗?”
慕容霖急于想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份,所以想都不想就跟着裴漓之走了,一路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穿得一身喜庆的小姑娘,就凭这张脸,她也必定同林羡有关系。
裴漓之并不打算瞒着小姑娘的身份,所以当慕容霖对着小姑娘问她叫什么名字时,他也没有阻拦。
小姑娘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裴漓之,见他神色不变,这才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变换了一身衣裳而且收拾得风流倜傥的伯伯。
“我叫林羡。”小姑娘如是道,嗓音还是孩童般。
“啪啦”一声清脆,裴漓之原本给慕容霖倒了热茶,慕容霖这一下子连茶和茶杯一起捏碎了,碎瓷片沾了一手。
把等着吃晚宴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她跑过来捧起慕容霖的手呼呼,童言童语问道:“你疼不疼啊?”
她用一种“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懂事”的目光看着慕容霖。
慕容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第1060章 有朋自远方来
直到晚宴结束,裴漓之打发了小姑娘去门口同附近的小孩儿一起玩时,才开口与慕容霖说了她的情况。
慕容霖何止百感交集,他哪里想到,当初亲眼看着身死道消的师妹,竟然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师尊她如今记忆修为全无,神魂……兴许是因为八师弟的缘故,已经修补完整,就是身体和心智和一般孩童无异。”
慕容霖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他的师妹让收的小徒弟重新拼了神魂,起死回生了,被裴漓之找到前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这一身肉都是大半年养出来的。
慕容霖光是听着就心疼得不行,林羡若是复活成人模样,他未必会如此,但偏偏他的小八如今只是个肉乎乎的小丫头啊。
嘴一瘪都要心疼死人了好吧?
慕容霖当即叫来了小姑娘给她全面检查了身体,最后发现这具新的身体不仅健康,而且曾经留有的魔族血脉也丝毫没有。
慕容霖彻底放宽了心,而后看着如今神不神魔不魔的裴漓之,又蹙了眉。
“你这又是何苦呢?”慕容霖道。
裴漓之:“七师伯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慕容霖看着小姑娘越看越稀罕,最后道:“小八从前是在夕遥宗长大的,如今也应该带回去好好养着,至于你,我不会管。”
抢孩子了这就属于是。
裴漓之的眼神在此刻终于发生了变化,他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让她去玩。
这才对慕容霖道:“七师伯,师尊是夕遥宗长大的没错,若是您和其他师伯想要来看她,弟子欢迎,但若是想带她走,恕弟子不能答应。”
慕容霖:“你还想将你师尊困于此处不成?”
裴漓之不躲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七师伯,何为困?师尊如今年幼,我不曾拘束她的天性,若是修炼,我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还不能将所学教回于她吗?”
慕容霖一下子气压就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臭小子和小八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正如你所言,小八年幼,此时她依赖于你,再过十年,她长大了,待你不过是长辈般,又看上了其他男子,你当如何?”
这句话实在是结结实实戳中了裴漓之的心,将他心中恐惧的全部摆到了明面上来。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极其难看。
许久,他才开口道:“师伯所言有理,但这是日后的事,师尊若是真喜欢上别的男子,弟子认命,但您如今想从我身边带走她,不可能。”
慕容霖看了眼如今的裴漓之,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这个师伯,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以裴漓之飞升过又堕魔的举措看来,他无疑是个疯子。
但是奈何不得裴漓之,他还拐不了小姑娘吗?
慕容霖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就这么赖着在裴漓之这宅子过了个年,光想着怎么把小姑娘拐回夕遥宗去,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当他好不容易让师妹放下警惕心时,每一提起要不要去一个仙境玩时,小姑娘就使劲儿地把脑袋摇成了个拨浪鼓,仿佛他是什么拐孩子的人贩子。
慕容霖:“……”
夕遥宗对凡人来说,可不就相当于仙境嘛。
他没骗人啊。
若不是平时裴漓之从来不拦着他看孩子,慕容霖都忍不住怀疑,裴漓之是不是偷偷给林羡洗脑了。
慕容霖为了拐孩子,硬生生厚着脸皮在裴漓之的宅子里过完了正月,每天好吃好玩的都给林羡带回来,陪她玩,结果这丫头一觉睡醒就是找哥哥。
最让慕容霖吐血的还不止如此,在此之间,他还不晓得第一印象有多重要,因为小姑娘看他的第一眼是个糟老头子,哪怕现在他每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模样在她面前晃荡,她雷打不动地喊“伯伯”。
曾经被喊“小师兄”的夕遥宗七长老简直被她伤透了心。
心哇哇凉。
心哇哇凉的小师兄过完正月就走了,临走前给小姑娘留下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药,担心她不识字乱吃,还专门用最浅显的话叮嘱了一番,还把自己的传讯法宝留下了一个,在上面留了自己的灵力,跟她说有空可以传讯给他。
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慕容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小姑娘后脚就哒哒哒地跑到裴漓之面前,将芥子袋里的各种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献宝似的对裴漓之道:“哥哥,宝贝都送给你!”
原本担惊受怕了一个月,生怕小姑娘被慕容霖说动要回夕遥宗的裴漓之:“……”
他心都要被融化掉了。
这些瓶瓶罐罐他并不陌生,一看就知道哪来的,他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自己收着,哥哥到时候再问你要。”
小姑娘一想也是,于是又蹭蹭蹭地将瓶瓶罐罐都收好,没注意,慕容霖留下的那个传讯法宝滚了出来,被裴漓之看见。
他盯着那玩意儿看了半晌,最后柔声对小姑娘道:“羡羡,这个可以送给哥哥吗?”
小姑娘盯着那个传讯法宝拧眉片刻,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这是裴漓之第一次问她要东西诶!
犹豫片刻后,小姑娘果断把东西往她的好哥哥手上塞,大方道:“送你啦。”
裴漓之轻笑了声:“羡羡对哥哥真好。”
此刻远在不知何处的夕遥宗七长老压根不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全让小师妹给卖了。
虽然传讯法宝被裴漓之扣下了,但他终究明白,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手段。
原本在裴漓之照料下出落得越来越可爱的小姑娘惊奇地发现,她家突然就多了几个飞崖走壁的人。
一个个像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小东西般盯着她看。
有上来就想和她贴贴的安姓男子和白姓女子,还有一些她记不住的,喊着她小师叔,最过分的某常姓男子,他居然揪一个几岁孩子的小发辫,在小姑娘眼泪夺眶而出前,他被身旁的光头美人揍了。
小姑娘破涕为笑。
她倒是愿意和光头美人贴贴。
安姓男子看了直呼委屈:小丫头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尽管这些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又会飞,但小姑娘没有害怕,因为他们每个人来,都带了很多礼物。
小姑娘:有朋自远方来,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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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她好可爱,我也想贴贴呜呜呜
第1061章 徒弟上门
因为这些会飞的客人,裴漓之大摆了几日宴席,隔壁的邻居连续闻了几日饭菜香,终于忍不住打听了一下隔壁到底有什么好事。
一问才知道,不过是有客人,邻居不禁咋舌,深深感叹这家主人大方。
可事实上,这些看孩子的人里面,几乎没有一个是不想拐孩子的,但有裴漓之在这里,加上小姑娘让他养了一段时间,正如当初将凤惟从凤凰木抱出来那样,如今的小姑娘对将她从刺骨寒风中抱回来的裴漓之也带有类似的感情。
然而林羡终究是不同的。
她如今尚且年幼,最是需要开蒙的年纪,在学东西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聪慧。
安行舟抢孩子的欲望比慕容霖还要大上几分。
退一万步讲,林羡本来就是他们夕遥宗养大的孩子,如今带回去养,合情合理。
然而裴漓之这个师侄并没有那么好说话,他发起疯来,可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师伯。
反正师尊年幼,且不记得任何人,师伯又如何,他们师妹又不记得他们。
不得不说,裴漓之这态度还是够狠的,夕遥宗看热闹的人来了一波接一波,小姑娘见面礼都可以堆成小山了,为此她甚至牺牲了一点点自己的底线——某二师兄拿着自己私库里的宝贝来换一个爱的贴贴。
下一刻就拿着换来的宝贝送给了裴漓之。
原本看着小姑娘和师兄师姐们亲近的裴漓之:“……”
这哪里还气得下去?
夕遥宗的长老们不可能在裴漓之的宅子里久呆,见带不走林羡,便一一都离去了。
他们是走了,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不忘捎些东西过来,还有书信,还是叫林羡记住了他们。
原本日子是应该这样平平淡淡下去了,裴漓之也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宁静了。
直到四月桃花盛开时,裴漓之这宅子里,又迎来了新的一波不速之客。
裴漓之当时正在院里看着小姑娘爬树。
身边除了他,还有两个凡间雇来的嬷嬷,两个嬷嬷每日看着小姑娘上蹿下跳时都忍不住心惊胆战,然而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却总是无底线地纵容着孩子。
爬树不管,上屋揭瓦也不管,下水摸鱼也不管,两个嬷嬷都是凡间寻常的妇人,像这种有钱人家的小闺女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哪像这个裴公子,都把人惯成皮猴了!
这长大了还不是个混世魔王?
孩子毕竟还小,爬个树被青苔一滑,猝不及防往后栽倒,两位嬷嬷还来不及惊呼,身体前倾要接人时,下一刻,被养得圆滚滚的小姑娘被裹在怀里笑了起来,原本正在那边离远着的裴漓之腾空而起抱住了她。
方才底下的两位嬷嬷还不敢睁眼看呢。
这一番举动,她们才明白,原来不止裴公子招待的那些客人会飞檐走壁,他也会啊。
这家财万贯的裴公子,竟然还是个隐世的仙人!
两位嬷嬷见识不多,但也知道远在不知何处的修士是如何神通广大的。
她们不禁想起前几日外面那些打听裴公子家世的商户,那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一眼就能看出,不过是看他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异姓妹妹。
一个男人,有钱,又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模样俊美,谁看见谁不眼红,抓来当女婿,肯定亏不了。
可惜裴漓之对于外边那些打探消息的丝毫不在意,不仅不在意,甚至嫌吵,让看门的小厮不要放乱七八糟的人靠近。
此时裴漓之陪着小姑娘闹着,将她地上后,又忍不住教训道:“若是我不在,不可爬树,知道吗?”
小姑娘麻溜点头。
不可爬树,可爬屋顶。
裴漓之幼时早慧,颠沛流离许久,人大体是沉稳听话的,就算是从前初次拜师时,也没有让林羡费太多心思去教导他懂事。
他如今自然也不明白,记忆全无,还被宠着长大的小姑娘能有多“活泼”。
院里的桃花盛开得灿烂,一道不速之客的影子划过,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小姑娘在院子里捡地上的桃花,嬷嬷说桃花能做桃花糕、桃花酿。
裴漓之并不在她身边。
林羡这具躯体虽然健康,但毕竟是由凤惟拼凑好的魂魄生出的躯体,严谨些来说,她如今就像是个无父无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一般。
裴漓之不放心,总是担忧自己不够强,让她再出意外,因此每日都会花费些时辰修炼。
小姑娘就在院子里,安全得很,有什么风吹草动,裴漓之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但当小姑娘察觉到身后不对劲转头看时,已经迟了。
身姿颀长的年轻模样男子来势汹汹,刚想开口:“师——”
待目光触及到地上身量甚至未及自己腿长的小姑娘时,瞬间失语。
膝盖原本半屈已经想要跪下来,此时也顿住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姑娘已经习惯了飞檐走壁出现得无声无息的客人,看着对方身上眼熟的衣饰,丝毫没有露出半点防备之心。
沈宵迟疑道:“这是……师尊?”
这种看起来用力一捏脸蛋得哭很久的小姑娘是他师尊?
师伯可没说这茬!
这一幕超乎了沈宵的想象,他愣在原地。
不止是他,连他身后的六个人也愣了。
林羡这时候注意到了跟前之人腰间的剑,伸手去抓。
平日里沈宵对自己的剑宝贝得不行,但他这剑,是师尊送的,那就没关系了。
然而小姑娘也就摸摸,不太敢兴趣,在经过初步的试探后,双方观感不错,于是乎,沈宵试探性地抱起了小姑娘。
林羡已经习惯了。
那些个穿着白袍的大人,也动不动将她揣起来。
眼看着小姑娘不挣扎,沈宵稀罕极了。
他身后虞幼清第一个抢孩子:“让我也抱抱,噢我的小心肝都要化了。”
顾彦:“师姐,让我抱抱。”
褚怀:“我也要抱。”
褚念:“我也要抱。”
师从羽:“我也要抱。”
凤惟猛地开出红色小花:“抱抱!”
等裴漓之出现,看到的就是小姑娘被几个奇奇怪怪的人争相抱之的场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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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更,我想偷懒,晚安我的宝贝们!
第1062章 呜呜呜师尊凶他
小姑娘在怀,仿佛裴漓之的存在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那几个徒弟无比确定这个圆乎乎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师尊。
尤其是凤惟。
好歹是他熬夜拼凑出来的师尊。
眼看着几个人将大师兄视于无物,只专心逗着小姑娘玩。
裴漓之看见向来含蓄的四师弟甚至为了逗小姑娘开心,将自己许久未现于人前的半妖之身显露出来,小姑娘一看见白色的毛绒绒的耳朵,一下子就全没了底线。
小姑娘:他有狗狗耳朵!还有狗狗尾巴!
眼看着四师弟/兄抱上了孩子,其他几个眼红啊,师从羽更是露出了自己的狼耳狼尾。
林羡:哇哦。
凤惟开的小花也不错,可惜他的小师尊被师兄们高高抱着,他又长得不够高,那小花儿晃荡了两下,没晃荡进小姑娘的眼里。
今日来的客人确实同之前的不大一样,虽然对小姑娘动手动脚的,但不知为何,她秉持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态,略无奈地生出了一种纵容的情绪。
但那是在裴漓之出现之前。
裴漓之一出现在院子里,小姑娘一眼就看见了,她高兴喊道:“哥哥!”
哥哥?
几人齐齐往裴漓之出现的方向看过去,显然这里应该就只有姓裴的一个是小姑娘认识的。
眼看着圆乎乎的小姑娘挣脱了几个怀抱,欢快地朝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跑过去,嘴里喊着哥哥。
另外包括沈宵在内的七个人:“……”
他第一时间怒了:“裴漓之,你太过分了!”
裴漓之弯腰抱起地上的小姑娘,掂了掂,最近是养得越来越有分量了,他还算满意。
于是乎,当他重新面对几个师弟师妹时,丝毫没有任何的愧疚之情。
沈宵指责他:“你怎么能让她叫你哥哥?你还要不要脸了?”
裴漓之面无表情:“那你喊师尊吧。”
“喊就——”沈宵猝不及防一卡壳,面对这么个圆乎乎的小东西,长得可爱至极,同印象中强大且清冷的师尊简直判若两人。
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几个徒弟都不像他们那些同门,像常柏,身为他们这一辈第一个被收入夕遥宗门下的弟子,脸皮厚于常人,在从前林羡刚入门时,小小瘦弱的一小只,还是他带头嬉皮笑脸喊的小师叔。
人家大长老的首席大徒弟都喊得如此没有心理负担,其他人自然也没了这点包袱。
小小一只的小师叔,多可爱啊。
“小师叔”这头衔在林羡小时候,简直是那群弟子的爱称。
沈宵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裴漓之转移了话题。
裴漓之过分的,又何止是在让师尊喊哥哥一事上?
“你明知道师尊没死,为何不告诉我们?”沈宵原本不辞万里前来,除了要见师尊,更多的还是要兴师问罪。
他们师尊如今年幼,全无记忆,难道他裴漓之也忘了吗?
私自将师尊养在凡间宅院里,他究竟是何居心!
可是裴漓之没有要同他解释的意愿,怀里的小姑娘却意识到有人凶了裴漓之,她猛然看向咄咄逼人的沈宵。
“你凶什么凶!”稚嫩的声音响起。
沈宵:“……”
呜呜呜师尊凶他。
虽然只是个孩子模样,但“不讨师尊喜欢”这个认知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沈宵脑子里。
裴漓之这个狗东西,仗着师尊年幼,哄骗于她!
满腔委屈的沈宵,将锅都盖在了裴漓之身上!
裴漓之他冤吗?
他不冤。
他明明白白就是在占这个便宜。
虽然被师尊凶了,但沈宵丝毫没有要对裴漓之有好脸色的意思。
七个被抛弃在九尊阁多年的小徒弟,陡然发现原本身死道消的师尊还活着,自然激动万分,他们当然也好奇林羡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师伯们只说了他们师尊和大师兄如今在凡间,却没说是何种模样,几个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小徒弟跑过来发现,师尊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以她如今的岁数,竟然是看上去同龄还会开花的凤惟更讨其喜欢。
凤惟可没有什么师尊还小喊师尊不合适的念头。
“师尊,看我给你开小花!”
然后脑袋上开了红的开黄的,开了蓝的开绿的。
小姑娘一看:哇塞。
凤惟还摘了自己的小花送给师尊,得到花花的小姑娘高兴得不行,找嬷嬷要花瓶插起来。
嬷嬷:“……”
不知这裴公子和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上门来的人看起来都是大来头,之前来的那些裴公子看起来还颇为尊敬,眼下这几个,裴公子看起来直接想眼不见为净。
然而这几个比前面来的客人,更黏糊这个小姑娘,甚至有为谁和小姑娘玩而大打出手的趋势。
嬷嬷:“……”
这都什么人呐。
裴漓之倒是也想眼不见为净,然而林羡在这,这几个徒弟又是她真心疼爱过的,裴漓之总归还是有些危机感。
但他这几个师弟师妹就像是凡间过来打秋风的亲戚一般,自己挑房子住下了。
不比顾彦和他之后的那几个,沈宵和虞幼清向来是连大师兄都不愿意喊的,直呼其名却不拦着他们此时厚脸皮去挑房间。
裴漓之到底是没料到这一出,他这宅院买来时只是为了让自己和林羡住得舒坦,何况林羡这样的筋骨,早晚也是要修炼的,他并不打算在此处长长久久住下去。
院子不够大,房间也不够多,有钱人家养出来的沈少爷颇为嫌弃,直接道:“我让人去把隔壁也买下来,把墙砸穿了弄大点。”
嬷嬷听了之后忍不住咋舌,这人好生大的口气。
房间不够多,那就要动点歪心思了。
虞幼清:“既然房间不够,那就让给你们吧,我和师尊挤一挤。”
其他人:“?”
想得倒是挺美。
虞幼清简直就是个吸崽狂魔,他们九尊阁包括顾彦在内的那几个小的,哪个逃过这样的命运了?
其他人就算了,师尊怎么能让她乱来?
别说裴漓之,沈宵作为一个在九尊阁基本上跟虞幼清住对门的人第一个不同意。
虞幼清:“……”
这群人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那几个小的,还有股莫名的哀怨在里头。
虞幼清心虚。
第1063章 喝喜酒
虞幼清最终没能够搂着几岁的师尊睡觉,和林羡一个房间的,是她的六师妹褚念。
平心而论,褚念怎么看都比虞幼清这个当师姐的要靠谱。
虞幼清:“……”
不管这群人怎么闹,裴漓之还是默许他们住下来了,宅院里的嬷嬷就两个,平时都是专门照顾小姑娘的。
这陡然看见一群仙人就在自己面前,难免激动,正想要鞍前马后地为他们收拾床铺。
结果雇她们的裴公子冷着脸道:“不用理会他们,做你们的事情就行。”
九尊阁内虽然有三个傀儡人,但这些弟子长大后,也极少需要伺候的。
两位嬷嬷知道惹了裴漓之不快,不敢再说什么。
恰好这时到了晚膳时间,小姑娘这不到一年时间被养得白白胖胖,说明也是个能吃的。
因为人多了,前些日子摆宴席的长桌又派上了用场。
但是情境很是诡异,早已经辟谷的几人根本用不着吃东西,专注盯着两腮不停动着的小姑娘,眼神中都不自觉露出了慈爱的笑意。
林羡:“……”
就算这些目光再亲切,她也不能全然当看不见,之前来的人也不会这样盯着。
于是她张口问:“你们不吃吗?”
裴漓之在她身旁,面色不改地夹菜吃,道:“吃你的,不用管他们。”
但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吃一口肉,再盯着他们一眼,好像他们不吃东西,今夜会被饿到。
“……”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即便是这几个辟谷的修士,也忍不住夹起菜肴吃了些,小姑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裴漓之并不同意让沈宵等人将林羡带回夕遥宗,说起来,连他们那些师伯都没办法从裴漓之这将人带回去,更何况是他们。
而他们如果在此处住下,偌大的九尊阁便空荡荡得让人忍不住心慌,整个夕遥宗的周转,虽说不是缺了九尊阁就不行,但也不能一整个山头都是空的吧?
这成何体统!
几人住了几个月就被安掌门一声传讯逮回去了,都多大人了,天天黏着师尊算怎么一回事!
对此沈宵几人不服,为什么裴漓之就可以带孩子……带师尊?
当然没人给出这个答案,一来从裴漓之这抢人不容易,二来,夕遥宗那几个长老里也不全是不知道的,他们小八是亲口认了这个道侣的,哪怕如今俨然不记得,但若她真要换人,也起码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他们到时候再操心也不迟。
林羡被裴漓之找到时约莫七岁,在这热热闹闹的市集住上三年,而后又带着她去了无人烟处,着手教她辟谷入道。
不管他们去了哪,每年都雷打不动有夕遥宗的礼物送来,全部都是给小姑娘准备的,各种法宝丹药和小姑娘喜欢的漂亮衣裙,偶尔还会有人上门来做客。
因此尽管这么多年来,小姑娘从来没有去过夕遥宗,也知道,自己是那个宗门的人。
听闻拜入夕遥宗得一步一步爬上山去,小姑娘一开始眼睛都瞪圆了,但这些同她都没关系。
因为她走了后门。
她那位当了掌门的二师兄亲口承诺的。
小姑娘:走后门的感觉真不错。
可这一晃眼,又是许多年过去了,从前裴漓之在凡间历练只觉得光阴虚度,可有林羡在身旁,又是全然不同的滋味。
看她笑看她闹,看她从小小的一只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与从前别无二致,就连那双桃花眼也分毫不差,性子也比孩童时收敛了不少。
隐约可以看见从前的慵懒之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漓之见她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了。
让小姑娘来到荒无人烟之处修炼,虽然说的是修身养性,可他又何尝没有私心,生怕她见了世间其他优秀的男子便动心。
“哥哥!”在林间闭目打坐的男子陡然听见了这样一声,睁开双眼来。
“羡羡。”他不觉弯了眼眸。
已经长大但依旧保留了些可爱习惯的林羡欢快地走了过来,“我想回去凡间住一段时日。”
这些年来,裴漓之哪有什么不依着她的,但回去那宅院……裴漓之一顿,没有第一时间应承下来:“怎么突然想回去住了?”
“芷儿给我寄来了信件,说她下月初十大婚,邀我们去喝喜酒。”
林羡口中的“芷儿”姓周,单名一个芷,是她那几年在凡间认识的好友。
就算后来裴漓之带她搬了住处,两个小姑娘每年还互相写信来着,按照凡间的说法,她俩应该也算是闺中好友了。
如今距离当初裴漓之找回小姑娘,已经过去十三年整。
林羡那个叫周芷的好友,比她还有小上两岁,早在三年前就定下了亲事。
“哥哥,我们去喝喜酒好不好?”见裴漓之不说话,林羡于是又问了一句。
裴漓之点头:“那就去吧。”
小姑娘从来见识过凡间的婚娶,也不过是在街头上远远看着迎亲队伍,这是头一次参与到其中,因着对方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小姑娘送礼就送了一箩筐。
那周家与其亲家虽说都是凡间的官勋人家,但这世间修道之人总体看还是稀少的,林羡送来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都是稀罕之物,像那些丹药,可以救命的东西,如何不珍贵?
周家姑娘与林羡建交时并不知其身份,这么多年来才隐隐窥得一些,但她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因此裴漓之才放心让她们交往。
虽然两人是生面孔,但因为周家那边的吩咐,都被新郎这边奉为了贵客。
周家来人里头,但凡是认得裴漓之的,都暗自称奇。
此人十多年前是这个模样,如今依旧。
凡间成亲的礼节甚是繁琐,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如此。
裴漓之看着小姑娘观了礼,又溜进新房同新娘说悄悄话,然后才回到席上。
裴漓之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林羡看起来有些苦恼,见裴漓之问起,便低声道:“芷儿问何时能喝上我的喜酒。”
一句话,裴漓之的心又提起来了。
第1064章 重回夕遥宗
如果问裴漓之这些年来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无疑是将林羡平安养大。
修炼到底是个漫长的过程,无论曾经天赋修为如何高,也无法一步登天。
林羡这具身体又是全新的,从前的修为都随着飞升雷劫消去。
一切重头来而已。
他盼她平安喜乐,然而有些事终究强求不得。
“你才多大,想什么喜酒?”裴漓之冷声道,而后又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一句,“有看上的男子?”
小姑娘那双桃花眼弯了一下,直勾勾看着他,再次低声道:“兴许有一个。”
那一刻,所有喜宴上的热闹离裴漓之而去,他如坠冰窖。
那一刻,最恶劣的念头在心底生出,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你年纪尚小,不必着急。”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那你几岁了?”小姑娘又问。
她似乎第一次关心起这个问题,裴漓之一顿,猛然意识到,对于如今的林羡来说,自己确实要比她大上许多。
林羡没得到答案,一向待她极其温柔的裴漓之沉默夹了一筷子的菜,“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小姑娘于是知道了,原来她的裴哥哥这么不喜欢被问年龄啊,她还以为男子都不介意这个呢。
裴漓之心情不好,眼看着这热闹也变得不顺眼起来,但没表现出来,专心给小姑娘夹菜。
林羡吃得腮帮子鼓鼓,是个好看有些说不出的可爱的小姑娘。
但她的亲近却是给熟识之人的,有周家的旁系认出他们两个,想要上前搭讪两句,林羡理都没理,大喜的日子,对方更是不好发作,同样也得罪不起这些来历神秘之人。
吃完喜酒后,林羡看起来有些迷茫。
“哥哥,”她靠在裴漓之肩上,“你说我们去看看夕遥宗好不好?”
往年夕遥宗里倒是有不少人都盼着林羡能够回去,只不过她从前贪恋凡间的热闹和荒无人烟处的自得,一直没有提起过想要回去。
她不提,裴漓之自然不主动提起。
那如今……人也养大了,回去,自然是可以回去的。
“那就走吧。”
林羡喜滋滋地掏出自己的剑——落川。
这剑名倒不是她起的,只不过裴漓之送给她时,便告诉她,这剑名为落川。
落川对这个主人更是怀有失而复得之情,从前的坏脾气收敛了不少,最喜欢和它同样可爱不少的主人贴贴。
林羡不知这把剑与自己的渊源,但裴漓之告诉她,这剑天生择她为主,小姑娘当然无法抗拒这种独一无二的待遇。
两人御剑到达夕遥宗山下时,便早早有人通知了安行舟。
安行舟陡然听闻在外二十年的师妹要回来了,亲自出来迎接,师兄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徒弟了。
这一来又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可想而知曾经的九司尊主在这偌大的夕遥宗多重要。
这些年来,当初金从崖和白术一死,黑月组织的余党却没能够完全肃清,后面药宗也被狠狠换了一波血才留下来,如今影响大不如前,反而是夕遥宗的长卿阁和世代医修的纪家逐渐壮大。
其他宗门世家也血洗了一批人。
但这些事,林羡她不需要知道。
“小八,快来让师兄看看。”人逢喜事精神爽,安掌门看起来格外开怀。
这么多年了,林羡也习惯自己走后门般有了几个师兄师姐了。
她初次来到夕遥宗,便觉得这里格外亲切。
没等裴漓之开口,沈宵那几个便师尊长师尊短了,从前林羡还小,如今这模样,却与他们印象中的师尊极为相像了。
然而小姑娘是不依的,“喊什么师尊,我哪有这么老!”
这小姑娘的脾气一下子把沈宵几人整不会了。
表情神态如此生动的林羡,别说是沈宵他们,就连安行舟这些看着她长大的人也不曾见过。
从前的林羡,心里藏了太多的苦痛与远谋,远远没有像如今这般被人宠得这样生动。
沈宵干咳了一声,犹豫许久,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羡羡?”
小姑娘这才满意起来。
沈宵:“……”
完了,喊师尊小名,若日后她恢复记忆,他这算不算大逆不道呀?
沈宵忐忑极了。
几个师弟师妹也忐忑,反而是他们的八师弟没心没肺,欢快喊道:“羡羡!”
林羡:“惟惟!”
像极了小朋友会面。
“……”
算了,没眼看。
林羡自然是住九尊阁的,但她似乎没跟裴漓之如何分开过,从前就算住两个房间,那两个房间加起来都远远比不得如今的一个寝殿大,何况她的寝殿本就是这九尊阁里最气派的那个。
也就是说,她如今与裴漓之从前的寝殿,隔着好远好远的一段距离。
林羡:“……”
她看向裴漓之,眼神里有些无助。
裴漓之沉默,他一手带大的,哪里不知道小姑娘如今在想着些什么,她有些怕黑,昨天夜里还看了那些鬼神之说的话本子,此时一想到夜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就忍不住有些害怕。
尽管她如今修为已至金丹巅峰,再过不了多久,兴许就元婴了。
当然,在偌大的九尊阁里,如今她这个当师尊的最弱。
是夜,裴漓之无声出现在九尊阁的主殿内,像以往做过许多次的那样,然而,他一出现,就对上了一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
裴漓之:“……”
“怎么还没睡?”他轻声问。
“我害怕。”
裴漓之:“……没出息。”
林羡笑了一声:“知道我没出息你还不是过来了!”
裴漓之又是一阵沉默。
“快睡。”
然而林羡顶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我睡不着。”
“为什么?”
林羡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对裴漓之道:“哥哥,我总觉得自己的心空空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裴漓之没有多说什么,对于林羡的话,他也是明白的。
凤惟虽然没说明白,但林羡毕竟没有入轮回,也不曾投胎转世,她的神魂还是从前的神魂,早晚有一日,她会恢复从前的记忆。
第1065章 想起来了
“别胡思乱想,”裴漓之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睡的话,带你去后山逛逛好不好?”
毫无睡意的林羡听见这句话后,眼睛更亮了,裴漓之被这双眼睛看着,心中如何能没有波澜?
一想起小姑娘喜宴上说自己有心上人,他就忍不住生出恶劣的心思。
可他不懂,这么多年来,林羡一直都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是哪里出现的男人,又是如何入了她的眼?
小姑娘麻溜爬了起来,抓过裴漓之的手就要往后山去。
她如今人生地不熟,但裴漓之却是熟得不能再熟。
他实力高深,完全有能耐不让其他人发现他们在后山。
当小姑娘第一次看到后山漫天遍野的花海时,眼睛一下子就看不过来了,忍不住哇了一声。
当下为盛夏,萤火虫在花海中穿梭而过的画面,落在林羡眼里,浪漫至极。
虽是盛夏,但夕遥宗这里的晚风却不闷热,反而凉爽。
“哥哥,这花谁种下的?”
“我。”
后山的花海被毁过,裴漓之后来又一一动手种了回去。
显然他的师尊喜欢好看的东西。
如今心思更是单纯,这片花海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哥哥,过来坐!”小姑娘已经非常快活地混入了萤火虫中。
裴漓之走过去,就看见她不知何时从芥子袋里摸出了一坛酒。
裴漓之:“?”
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小姑娘有点心虚:“方才从院子里的树下挖的。”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能凭借着自己的敏锐知道树下埋着酒。
一时间,裴漓之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谁准你喝酒的?”
裴漓之正要伸手夺过来,就看见小姑娘警惕地将就搂在自己怀里,“我就喝几口。”
几口?
裴漓之心里冷笑,就算现在的林羡从小到大滴酒不沾,但从前他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漓之可一清二楚。
“一口,就一口,让我喝嘛。”
裴漓之本来是说什么也不准的,但小姑娘撒起娇来,让人防不胜防。
他犹豫片刻,反正他印象中林羡的酒量都是不错的,喝点应该不碍事。
于是乎,小姑娘欢欢喜喜地打开了酒坛子,桃花酒的香气一下子扑鼻而来。
她浅浅抿了一口,然后眯了眸子,又把酒坛子递给裴漓之。
要一人一口的意思。
裴漓之:“……”
他还是接了过来,闷了一口,但尽管如此,裴漓之还是高估了林羡的酒量。
不多时,面色酡红靠在裴漓之肩上的小姑娘神志不清道:“这酒真好喝,我再去挖一坛来。”
裴漓之把挣扎着要起来的小姑娘拉了回来,低声道:“喝醉了就乖点,别闹腾。”
她这具身体从来没喝过酒,酒量差也是正常的,喝醉了也挺乖,裴漓之不让她闹腾,小姑娘便没闹腾。
“哥哥,”小姑娘憨憨地笑了一声,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真好看!”
裴漓之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真好看,”小姑娘喝醉了,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这话说得言过其实,夕遥宗哪里缺美人,不说林羡和她的徒弟,她那些师兄师侄师伯大多也是不差的,大概是灵气养人,再不济也都是个清秀模样。
裴漓之的模样算是上乘中的极品,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断然下论说就没人生得比他好。
只是林羡在心里给他添了不知多少层的私心。
“既如此……”裴漓之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何会看上别人?”
而不是他。
然而,这句话问出来之后,靠在他的肩膀上的小姑娘却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察觉到均匀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自己脖子上时,裴漓之才意识到她睡着了,他忍不住侧眸,这一侧眸,小姑娘沾着酒渍的唇就擦过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裴漓之猝不及防僵了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隐约传来他的叹气声:“不知你何时才能想起来,只是爱与不爱,你总该给我个准话了,师尊……”
这声“师尊”喊得有些说不出的缱绻。
裴漓之一直都想知道,林羡心里到底有几分属于他?
她若在意他,为何总是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可她若不在意,两世,最后那份私心都选了他。
叫他如何放得下?
——
林羡很快就在夕遥宗混得风生水起,她如今修为一般,但辈分高,从前见识过她的弟子们都无一步被八长老的风姿所倾倒。
对她不知有多少重朦胧了又朦胧的滤镜,以至于哪怕林羡如今一副小姑娘模样,他们也生不出任何的不敬之意。
当然,某些师侄除外,例如姓常的。
但常柏却不太敢欺负小师叔了,一来师尊会揍,二来裴师弟会揍。
算了吧,打不过。
大家原本也都以为,九司尊主这记忆,兴许要等上百来年,她才能够有机会恢复从前的记忆。
毕竟无端端的,没什么刺激,她哪能想起来什么?
就跟修士修炼总是濒死前突破晋升一个道理。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裴漓之。
林羡想起一切时,自己正在和小徒弟玩泥巴。
刚下过一场大雨,凤惟说要给她展示一番动手能力,小姑娘兴冲冲地跟着蹲地上玩泥巴,然后捏了一个接一个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天空突然一个干雷响起。
林羡陡然失神片刻,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有人喊她:“羡羡,你怎么了?快看我捏得好不好?”
九司尊主看着自己双手的泥巴,觉得再也好不了。
“羡羡?”她终于意识到小徒弟对自己的称谓。
但下一刻,她便想起,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
林羡完全有理由怀疑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报复。
当日,向来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许久,没有出来过。
只要一想起自己这些年经历过的事,譬如让师兄师姐乃至师侄徒弟们当玩具抱来抱去,甚至让别人喊自己羡羡。
九司尊主那不知多少斤重的包袱一下子将她压麻了。
林羡:羞于见人。
九司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