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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梦杀

    百里安一手摁着龇獠牙花子朝他扑咬过来的虎崽崽,一抬眼,正对上白少颜那一副看智障的眼神。

    百里安怔了一下,干笑道:“小白作何这般看着我?”

    白少颜眉眼如覆凉霜,表情复杂:“我只是在想,当年在白驼山东篱小筑时,主人捡到伤重昏迷的我,是否也是如现在这般……”

    不怪她会有如此想法。

    当初在白驼山上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家小主人除了喜欢到处捡小动物以外,还有着喜欢去掰小动物们后腿子辨认公母的癖好。

    只是今时今日才想起来,山中那些兔子野鸟他都喜欢捡来瞧瞧看看,如今这样的妖虎也不放过,那当年捡到她的时候,是不是也瞧瞧干了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直至看到百里安心虚地将视线偏离开来,白少颜凉凉冷笑两声,意有所指道:“主人你只管欺负这些小动物们年幼不会开口说话,总有一日,因果麻烦会缠上你的。”

    百里安哈哈干笑两声,道:“不会的,这小虎崽崽生于神罚,当长于神罚。

    我之所以定下主仆契约,也不过是想借助契约之力维序它的生命,我对收妖宠之事不敢兴趣,待到此番乱局平定之后,我自会解了这契约,将它放归自由山林,哪里会给它找我麻烦的机会。

    更何况,它还这般小,长大了哪里还记得这些事情。”

    白少颜面无表情道:“那主人可当真是想多了。”

    “什么?”百里安怔住。

    白少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快了些,轻咳一些,道:“我的意思是,纵然主人想要待到它生命力旺盛起来后再解除契约也已经为时已晚,认主契约虽能够单方面由主人这一方解除。

    可刚出生的妖兽在出生后睁眼所见的第一个人,便会将之认为自己的父母,纵然它自己不会承认,但身体天性的本能仍旧会对主人你有着下意识的依赖亲近,光是主人身上的味道,就足以让它记住伱记一辈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妖兽出生第一眼睁开所见之人,比起那所谓的认主契约之间的羁绊,可是要深多了。

    百里安嘴角抽搐,道:“所以一开始那妖虎产子之时,你带着林曦走远了些,就是想让我白捡一个虎崽闺女?”

    白少颜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似笑非笑:“可不是何人,都能够捡它认闺女的,主人的福泽,可还是在后头呢。”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百里安不知自家这小白龙背地里在打着什么小九九主意,他低头将那不再龇牙生气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小虎崽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圆头圆脑的,观其品相竟是比当年在仙陵城内遇上的小山君那只小白虎看着还要漂亮精致。

    百里安一向对于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从来没有抵抗性,虽说不知这妖虎是何品种来历,可其身世到底是小小年纪就惨失怙恃,沦落无人庇护的险境之中。

    只是对于这小虎崽崽可爱的样貌喜欢归喜欢,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百里安哪里还察觉不到自家小白龙看似高冷与世无争的外表之下,其实还藏着一颗不好相与的小祖宗心。

    先来后到的道理百里安还是懂的。

    他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对这小家伙的喜爱情绪来,一脸勉为其难的将那小虎崽崽塞进了怀里,说道:“既然小白你都这么说了,这小家伙这般年幼就失了母亲,无人庇护也着实可怜,那我就暂时先将它收养在身边一段时间好了,正好也给小白你找个伴,做个妹妹也蛮好的。”

    妹妹?

    被迫被塞进百里安怀里的小白虎两只圆圆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它毫无情绪地垂下眼帘,遮掩住了那双金色眼瞳里的所有情绪。

    一旁听着起劲的林曦忍不住抿唇轻笑道:“什么姐姐妹妹的,百里少主此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怎么听起来反倒像是在外头寻了一朵外室野花,在这好说歹说地同着正室大娘子寻千般个好听的由头一般。”

    听这比喻是越发的离谱了,百里安赶紧做出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然后又反应过来林曦压根就看不见,便无奈笑道:“好了,好了,虎子才刚刚出生一日都不到呢,就给你们打趣成这样,可饶了它吧。”

    白少颜表情少有的错愕:“虎子?”

    怀里的幼虎崽崽也是虎躯一震,圆圆的幼小虎脸上出现了迷惑,震惊,恐惧,复杂等等表情,最后定格在不可置信上。

    百里安挠了挠它的脑袋,笑得一口白牙洁白灿烂,道:“是啊,既然决定要收养它,总的有个名字吧?不然总是虎崽崽虎崽崽的叫着多绕口,虎子这个名字我觉着挺好的。”

    林曦唇角动了动,似是想笑,却没有笑,她满脸认真的恭维道:“这真是一个极好听的名字。”

    白少颜看着百里安怀里头那只呆若木鸡的小虎崽崽,先是一阵怜悯,随即满心庆幸。

    自家主人这取名字的功力发挥,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境情绪啊。

    自己是何其幸运,当年混来了白少颜这个清雅好听的名字。

    若是当年,自己被随便冠上了一个阿龙、龙子这样的蠢名字,究竟要不要认此人为主,怕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虎子,虎子虎子,我是你爹爹,那白色带角的是你的大姐姐,叫白少颜,来爹爹带你认认亲些,虎子,你小名叫虎子,大名叫白虎子。”

    “虎子虎子虎子虎子虎子……”

    白少颜能够看得出来他怀里那只小白虎快要给他烦死了,完全不接受这蠢得要死的倒霉名字。

    奈何偏偏叫百里安起了劲儿,觉得是它听不懂人语,还未适应自己的新名字,就如同细念魔咒一般,带它挨个认人,全然当成那种灵识未开的小狗子了,在它耳边小声逼逼个没完没了,想要让它知晓这就是它新得的名字。

    得了新名的白虎子两只前爪爪蜷成一个雪白的毛团子,扒拉在百里安的衣衫领口上,似是受不了他那可怕的聒噪之音,想要挣扎逃离。

    百里安也并未阻止它,觉着小家伙生性就该活泼好动,不该强迫它让它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待在同一个地方。

    他瞧着它短爪短脚地从自己怀里挣脱出去,踩着高贵冷漠的猫步跳远了些,看那样子似是不愿意再搭理他这个傻子。

    奈何,白少颜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妖族的生性是刻进了骨子里的,纵然它百般不情愿,可就是因为出生时睁开眼睛的第一眼,所瞧见的人便是百里安。

    即便自己不承认,身体的本能也会将百里安认成自己最亲近信赖的父亲。

    它可以同他闹闹小脾气,可与他却压根起不了半点疏离的想法。

    加之它此刻出生一日不到,完完全全的幼年体状态,正是无法脱离自己父母血亲气味保护的年纪。

    于是还未离开百里安几米远,它就像是浑身精气被抽走了一般,四肢一软,整个身体阵阵发冷,就像是完全无法适应周围的陌生环境与危险,浑身毛发不受控制炸成一个毛团子,又满脸不情愿地踩着猫步爬到了百里安的腿边。

    它那双黄金色的眼瞳散发着仿佛对人类有着致命温度的冰冷,圆圆的胖虎脸却不受控制地蹭着百里安的长靴,就像是猫吸了薄荷般上瘾。

    方才这种情绪还不显,可一旦离他距离生了远些,嗅不到他身上的气息了,心口身体竟是阵阵发寒,莫名慌恐不安,就像是灵魂之中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它纵横太古岁月这般长久,从未有过如此新奇又无法掌控的体验。

    分明知晓这个人的危险,想要极力逃离,可身体却又不由自主靠近甚至紧贴。

    更令人心生惊恐的是,它甚至在吸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不知怎的,自己的尾巴竟都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脚踝。

    白虎子的心脏狂跳起来,浓浓的恐惧羞耻袭上心头。

    如此献媚!恬不知耻的姿态!竟是叫她向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少年给做了出来?!

    自古以来,不论是猫是虎,都有着高贵的天性,冷冽的姿态,从不亲近于人的神秘。

    都只有那些愚蠢的人类去吸它们的份。

    哪有它们反过来去吸这种两脚兽的先例。

    更可耻的是,以它的身份,不论是吸它还是它吸旁人,都是从未有过的!

    好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小子的眼中,自己才是那只没有长齐毛的小虎子!

    “哎呀,好黏人的小家伙啊。”

    在白虎子的眼中,这小子竟还十分可恶且理直气壮地接受了它的‘献媚’‘讨好’。

    看他那车经熟路地弯腰蹲身,将它抱起来揉着它的脑袋,笑着说道:“行了行了,就别撒娇了,怎么比你大姐姐还黏人。”

    白少颜看这那小虎崽崽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不由暗自点了点头,心中盘算更深了些。

    新得了妖宠,对于百里安来说,虽然也算得上是一场意外之喜,可是虎子的黏人,却也叫百里安心中多了一份责任感。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

    林曦轻咳一声,正色说道:“自始至终,君皇娘娘都未能现身,想来正如百里少主所言,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我虽对于眼下困境是没有任何良策,可束手待毙却是决然不行的。

    妖皇傲疆与深渊巨兽看似相互制衡,我们可暂得安隅时机,可实则却是不然。”

    百里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不论是妖皇傲疆还是深渊巨兽,皆是此地黄金海的主宰存在,非我等能够正面较量的,但凡其中一位做殊死困斗之争,卷起的灾难潮澜都足以叫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林曦问道:“所以百里少主此刻想要怎么做。”

    百里安道:“我想要先睡一觉。”

    林曦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睡一觉?”

    百里安看着林曦,认真说道:“尸魔无眠,自我重生一世,便一直无法安眠入睡,只能冥想,可是此刻,我想要像人类一般,入眠大梦一场,不知林曦殿主,可有法子?”

    林曦沉吟下来,久久之后,才开口说道:“百里少主做此打算,可是与那青之帝玉有关。”

    也许是从一开始,林曦不知何故也手持那半枚青之帝玉的缘故,从直觉方面,百里安对她有种超越陌生人的信任,也就并未隐瞒。

    “不错,林曦殿主有所不知,因我意外所得一颗仙人泪,我的身体灵魂似与过去未来的一场因果卷乱成了一条业线,若我能够入梦一场,或许能够暂且借助我身体里的另一部分的力量。”

    话说到一半,百里安又忽然顿挫了一下,他的眼神轻荡了一下,接着又道:“不,不对,并非是借助,这个让我不熟悉却又异常强大的力量,仿佛就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无从借助,我此刻,只是想要借助仙人泪为媒介,寻回属于我的部分力量。”

    林曦久久未言,面上覆着白绫,看不清眼中是何情绪,她似是将百里安这番话用一种极为认真的态度听完,然后才开口认真说道:“看来百里少主虽生于盛世灵山之中,对魔宗昭河却也涉猎甚深啊,你既知晓饮我灵血,可堕入浮生般若梦狱,就应该清楚知晓,一旦入梦,便有可能陷入其中再也无法醒过来,自此只为行尸,灵魂为梦境吞噬。”

    魔宗宗主昭河,所修行最厉害的秘法自然是魔瞳之术当之无疑。

    只是魔瞳之术不为世人所知。

    真正让世人知晓,且为之恐惧的,却是魔宗宗主昭河的梦杀之术。

    以血入术,一滴血,曾杀百万人。

    最辉煌的战绩,是让四海列国,诸多正道仙门修士,在十年之间,强撑精神,以气血强熬不敢入睡,唯恐死于梦境之中,再也无法醒来。

    梦杀之术,那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的魔宗秘术。

    而此术一出,便是连昭河自己也无法掌控梦术吞噬人灵魂。

    一经施展,全无退路。

肠胃炎又复发了,昨天半夜睡着睡着起来呕吐。

    多半是过节晚上没吃好,半夜睡着了突然很难受发恶心,身体发热又烧心,凌晨起来吐了好几轮,人很难受,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吃什么都没食欲,一直想吐,到现在身体阵阵发热难受,胃部如灼烧。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心眼

    这小子不轻易开口,一开口便是绝杀啊。

    林曦不由面露苦笑:“越是面临绝境之时,便越胡来吗?你这性子同你的父亲,可真是截然相反啊。”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比起父亲,我的性子反而更随我的母亲。”

    林曦并不认可百里安的提议:“入我梦杀之术,千人之中,能活一人已是奇迹,而这一人梦醒归来,分清梦于现实,却是需要耗费整整百年光阴。

    百里少主,纵然我愿意帮你,纵然你能够做这千分之一,可你却没有百年光阴时间供你消耗了。”

    百里安神情一静,沉思半晌,随即说道:“即便此刻我们有百年光景时间,可一日无法破除这回廊天渊,一日便是在空耗光阴。”

    林曦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百里少主可真爱给人出难题啊。”

    对于百里安那近乎荒唐不切实际的要求,林曦虽认真分析利弊,面上却也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意思。

    她自肩头取下一缕发丝,又从腰间宝玉之中抽出一根红线,两股相缠,指尖灵巧,很快编织出一条红线青丝手绳。

    手绳中间松松垮垮牵挂着一条较长的红绳,她分别穿上百里安的手腕与自己的手腕,静声说道:

    “我虽无法掌控入梦术法,但以此绳相系,却是有一定机缘相通灵识,希望在关键时刻,能够助你一二,将你唤醒吧?”

    百里安点了点头,并未拒绝林曦的好意,任由其发绳缠绕腕间。

    做完这一切,林曦撩起手腕间的大袖,裸出洁白如藕的雪臂,她单手掐诀,两只并拢竖立与唇前,低声快速默念出了一串古老而又神秘的咒语。

    随着咒语绽于唇舌之间,林曦黛眉低蹙,面上隐隐露出痛楚之色,随即有着细密如蝇蚊的黑色小字密密麻麻的自心脏处蔓延,直至小臂间回合,形成一道诡异的黑色暗金色的眼睛。

    百里安看着生在她手臂上的那只眼睛,分明是纹路绘画于肌肤表层而制,可却无端给人一种正在被一只冰冷漠然且诡邪的眼睛默然注视的错觉。

    就仿佛那只眼睛……好似活着一般,

    林曦解释道:“魔宗梦杀之术与瞳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如今我已无法视物,若想继续以此仙身修行魔宗梦杀之术,唯有以身养眼,而此眼,便是我的第三只眼睛,名为‘心眼’。”

    “心眼?”

    所以这便是林曦双目失明,却依然能够如履平地,甚至有着超越常人的感知力与敏锐。

    原因竟是她养出了心眼。

    肉眼观物,心眼观灵。

    这也就是说,在林曦的视野之中,她无时无刻,都是在以着灵观的视野状态观察着这个世界。

    百里安看着她手臂间那只眼睛的纹路,似乎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注视,甚至还主动地朝着百里安眨了眨眼睛,分明是一个调皮的动作,可是就连眨眼都眨得很有林曦的风格,十分冷情疏离。

    百里安忍不住笑着问道:“林曦殿主这心眼还能随意游走不成,我记得心眼本是藏于心脏幽府之中的。”

    林曦抬起眉梢,不可置否道:“百里少主说得倒是不错,只是我若不以灵线相连,心眼至于臂间,百里少主又想入梦杀之劫,岂非是需要我宽衣解带……”

    说着,她点了点自己胸口,嗓音如冷玉敲珠:“若是如此,百里少主可敢来在我心口上咬一口?”

    一番坦直的话让百里安瞬间染了三分尴尬,他赶紧打了一声哈哈:“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林曦性子清冷,又与九十九那清冷外表下爱逗弄调戏人的性子大不相符,言语之上占了上乘,她也不会乘胜追击地继续玩笑逗弄。

    而是平静地将手臂抵出,神色言辞之间,满是认真:“梦杀之术,非同小可,百里少主此番一行,还望能够自行保重。”

    “多谢。”

    百里安诚恳致谢,在她递送过来的雪臂间轻咬一口,色泽格外艳丽的鲜血溢出,被他卷入口中,小心吞入腹中。

    鲜血入喉那一瞬间,除了身体得到血气补充而产生的那股愉悦感以外,百里安只感觉大脑意识陡然之间如同泥沉大海一般,被一股庞然的梦境之力所吞噬了下去。

    无数入碎片般的幻境编织成了一个奇异有熟悉的世界,展列在百里安的周身视野之中。

    夜风沁衣拂面,带起阵阵山间野花的远香,清凉怡人。

    待到百里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自己立于山野之上,眼前长空浩瀚,夜色浓重,一轮皎洁如圆盘的皓月在亿万星辰的簇拥之下悬与苍穹之上俯视众生。

    清风满山岗,梦海沉浮,星与凡尘山荧辉映,几点光澜。

    清穆的月光从远峰上落下,天地山水间,风在空旷的林野间穿梭,引得长草荡漾,山兽疾跑,草木沉浮。

    头顶是一座巨大的剑形巨山,山体巍峨,大半藏于九天云霄之中,漆黑古穆的巨大山体之间,插满了无数古剑。

    对于眼前这一幕,百里安无比熟悉。

    这是天圣剑山。

    他……回到了天玺剑宗之中。

    可是又为何……要用‘回’这个字眼?

    山里入夜,四野皆是一片薄薄雾色,岚风吹过,袍角翩翩翻飞入视野之中,百里安发现自己竟是着一身红黑剑装,腰下朱红曳撒,垂着的流苏环佩里纠缠着一片洁白如雪玉的宗羽。

    宗羽?

    那是天玺剑宗宗主方有资格佩戴之物?

    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

    在这一刻,百里安心中升起一种极为陌生且矛盾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拥有这枚宗羽,可心中却又有一个意念,这枚宗羽仿佛已经陪了他无数个岁月。

    百里安以手掌托起那片轻若微尘的雪白宗羽,在托起来的那个瞬间,心灵电至,让他恍然一梦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已经成为天玺剑主已经有了百余个年头。

    一声戾鸣声辽阔响起。

    长鹰起,悬月间。

    右手间传来冰冷的触感,他垂眸看去,原是一把剑。

    今夜,是他每日修行练剑的时辰。

    而他,好似就是为了此刻而来。

    熟悉的故土,熟悉的旧风山野。

    方才弥留涣散不曾拢会过的心神,竟似开窍一般凝聚起来,灵台澄明如镜,心中杂念尽抛,天地万物静籁,风停人动,人动剑起,薄雾在剑鸣阵阵里开始疾走如狂流,螟蛉细鸣,流溪走鱼。

    一剑一世界,皆入心台。

    剑起梦走,百里安自己都不曾所察觉的是,心间锁骨处的那颗仙人泪,已起万法灵台入,道仙潜龙藏之相。

    在这一刻,三途六道,好似皆可窥得破得。

    遥远广阔之天地,不知缘何故,竟是逐渐变得渺小,宇宙万法走于心中三千世界,剑势大收之际,百里安双手横握长剑,敬送天地苍穹。

    一时间,黑暗尽散,走蛟只在刹那,天穹万乌云的隆隆九天之渊,金光破暗临入人间来。

    云端亿万星辰里,天门大开帝库仙。

    天上天下,万千至高仙法武学化为如甘霖金光雨露,洒落大地,皆为那一剑承载。

    雾走雾散雾覆来,红尘来去散无痕,闲与仙人观落雨。

    亿万梦境之中潜藏的梦与剑,林野间飞溅的的星火。

    岚风不知疲惫地卷动着衣袍,百里安始终维持着剑敬苍穹的姿势。

    剑如土壤,孜孜不倦地将这万法雨露吸收承载。

    这一切好似理所当然都属于他,是为他在这漫长久远岁月里一思一悟得到的道法仙术。

    可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百里安心中有生起一个无比古怪的念头。

    他分明不过是如往日温习课业一般,将往日早已习得领悟的道术仙法修行练习了一番。

    却不知为何,竟是让他生出一种这一切道术仙法皆很陌生,就像是被他长久遗忘,又在瞬间拾回忆起一般。

    “藏剑如今的圣法‘诸天万界’已是愈发的融会贯通,以成大乘之势,若此番在上清仙界,仙尊大人见你已有此番成就,甚至在他之上,怕是会十分欣慰。”

    打断百里安思绪的是一个熟悉的嗓音,听着耳边靴底碾压过柔草的声音,百里安收剑转身,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同样的黑红剑装,只是腰间已不见那身份地位象征的宗羽已经不见,头上所带的剑徽长冠也已经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普通乌木簪子。

    看到那乌木簪子的一瞬间,百里安又是一怔,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怪异的心情又起来了。

    身姿挺拔长大的男人行近过来,不知是否因为岁月侵蚀的缘故,男人原本棱角分明过分俊美的面容此刻也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

    鬓角已生白发,锐利极具攻击性的那双眼睛也因为眼角的细纹变得要温和许多,他一贯严肃的眼神看过来时,竟是带着让百里安无比陌生的慈爱。

    这是他记忆之中从未见过的百里羽。

    他的父亲。

    百里安目光再一次落在百里羽头顶上的那枚簪子上,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注意到百里安目光的百里羽抬手摸了摸发顶间的簪子,面上不禁流露出一阵感怀之色:

    “藏剑可是想你阿娘了?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之夜,你若是想阿娘了,爹爹陪你一同去往中幽,再带上容儿,咱们一家四口,一起随你阿娘过节去可好?”

    容儿?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安又是一怔,眼底好一阵迷茫涣散,良久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成亲百余年。

    他的妻子,是天玺第四剑,洗雪剑,云容。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道:“爹爹这是自己想同阿娘过元宵,却知晓阿娘定然不会原宥爹爹这古板脾气,便想拉着我和师姐一起去中幽。

    这大过节的,阿娘未必会让爹爹你进中幽的国门,可定然不会赶我和师姐离开的。爹爹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啊。”

    百里羽面上一阵尴尬,又似古怪。

    在他的印象之中,他的儿子一向乖巧温和懂事,自幼以来从未有过违背他半分意愿,尊他敬他,纵然已经成家立业,坐上了天玺宗主之位,也从不会像今日这般当面顶撞。

    只不过这顶撞到底是带着了几分玩笑之意,百里羽自也不会计较,他笑道:

    “你阿娘厨艺不行,包的元宵倒是极好吃的,左右不过赶上了节日,爹爹我啊,左右爱吃之物也不多,唯此元宵很合心意,藏剑就不想念你阿娘的元宵吗?”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百里羽那点子自端的小心思,他惹了阿娘生气从来不会低头认小,如此迂回婉转的说辞,也唯有他自己觉得自己是给对方台阶下了。

    换做以往,百里安还会为此能够赶上节日与阿娘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团聚而感到高兴。

    可今日不知为何,心境忽起,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平日里的荒唐疏忽。

    那哪里是一家四口温馨高兴团聚,不过是阿娘不愿看到他伤心失落,而委屈自己来毫无底线的原谅百里羽罢了。

    今日依着以往的性子,自是对于百里羽的一切决断敬之从之。

    可现下,百里安却觉得一切都很碍眼。

    眼前满眼慈爱笑容的父亲很碍眼,他发间那枚簪子也很碍眼,就连他口中所说的一家四口团圆过节也很碍眼。

    分明是过往心中始终放不下的执念,如今终得圆满,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

    他甚至……都不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当真如他所言,带着儿子家眷出现在中幽的领土之中,去见自己的母亲。

    百里安心中陡生倦怠。

    若是不让他们见面就好了。

    这个念头起来的瞬间,他本以为自己会起极大的负罪之感,可诡异的是,他心静如平湖,面上冷静道:

    “元宵佳节将之,我心思念母亲,自然只是思念母亲,而并非因为想念元宵而思念母亲。

    母亲于中幽皇朝万千英灵,功至女帝,于我亦是天底下最伟大最了不起的女人,而非是有人怀念需要,则双手挽袖,洗手作羹汤的寻常女子。

    爹爹也说了阿娘厨艺不好,既是嫌弃,不如去寻文君姨娘,我记得文君姨娘的厨艺很好,做元宵的手艺也远在阿娘之上,爹爹若是去寻她,她定然会十分开心。”

又是头痛到要吐的一天

    这几天严重失眠,今天头疼了一整天,试着写了一章,完全不在状态,请假一天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魔女拿银

    这话一出,可真真是打了百里羽一个猝不及防。

    他万是没有想到,自己敬贤礼士,不矜不伐最出色的儿子,今日行事说话,竟已有了三分刻薄之意。

    这让他陡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其实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完美无缺。

    ……

    ……

    梦外,林曦扶着已经完全入眠昏睡过去的百里安依靠在一处石壁上,她侧着头贴近百里安的身体,抬起手指,苍白的指尖摸索着拂过百里安的脸颊,似是在用手指临摹观察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直至指尖摸到他高高隆起的眉心时,林曦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百里少主,果然非常人能及,总是能够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不曾涉猎过梦杀术的白少颜问道:“为何要这么说?主人此刻看起来很不开心。”

    林曦收回手指,坐直身体,等到百里安熟睡过去后,她本就清冷的性子也就显得更加冷漠了,淡淡解释道:

    “梦杀之术,擅长的是先扬后抑,为主体心中一直求而不得的执念而编制出一个美好圆满的梦境,使得主体的精神世界完全沉溺于梦境之中,最后在由梦境之中编织出来的一切快乐,皆在眼前心中崩塌,毁灭,从而才会带来最顶端无法承受的痛苦,最后于梦境之中心死而魂灭。”

    林曦收回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腕间发丝编织而成的细线,淡色说道:“我的梦杀之术,无一不例外,初入术境者,所看到的一切事物皆为原本心中所向往的美好与执着。

    故此入睡之中的表情应该是放松沉浸快乐的,可百里少主却眉头紧皱,满面防备之色,这便意味着,他虽入了术境,可还未彻底被梦杀之术吞噬心神,可见意志力非同寻常,或许……他还当真能够成为这千分之一有机会挣脱梦境罗网醒来的人。”

    白少颜问道:“主人何时能够醒过来?”

    林曦道:“我说过了,自梦杀之术创立以来,能够破境而出最快的先例者,也需百年之久。”

    “毕竟,天劫可渡,心魔难泅。”

    白少颜不再说话,她寻了一处靠着百里安的地方拂衣坐下,闭眸沉思。

    林曦侧首说道:“黄金海大乱潮音将至,你就不为自己做点打算?”

    白少颜闭上的眼眸不曾睁开,她自是知晓林曦此言何意,淡声说道:“我唯一的打算,便是守护在主人身边,直至最后一刻。”

    林曦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

    ……

    黄金海泊,潮起潮叠,海底深处爆发起了阵阵恐怖的妖兽震鸣之音。

    并不算平静的海面之上,忽然浮升起了一道纤长婀娜的身影,那道身影宛若自海底深处游走上来的海妖,海畔间怒卷的风流吹拂起她碧绿色的衣衫,竟是未沾染半分湿润海水,在风中被吹拂得猎猎作响。

    女人有着精致的轮廓与妩媚的身材,行走于海岸之间,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种魅惑的气息。

    她的肌肤异于常人,并非寻常女子的雪白肌肤,离开海水的肌肤较深,接近于一种野性的小麦色,她额前编织着一圈碧绿色的花环,乃至发丝之间,都被那纤柔的细草交织编成一股股小辫。

    女人的头发生得极长,一路委曳腰下,流淌浮于身后的海水之中。

    身下便是无渊无底的海水。

    她一步一步行上海岸,左手里拖拽着长长一截碧绿色的藤蔓树枝,那树枝极长,延伸至海中宛若没有劲头。

    可是近看之下,却会发现,并非是她手里拖拽着那一截藤蔓,而是自她纤纤五指指间里生长出来的碧绿藤蔓,在她一步一行走之间,便已经经历了无数春秋枯荣落败与盛开。

    凋零落败的枯黄枝叶直接归于湮尘,而原本的藤枝却是无限再生出新的绿色叶子。

    她手里头仿佛拖动着什么极为沉重的事物一般,于海水之中每行走一步,海底世界里就回荡其类似于地鸣的恐怖震动,整个海面震动出大片的细密水纹。

    妖皇傲疆独自一人坐在海岸边的一处礁石上舔舐着自己手臂间的伤口,他此刻半是人身,半是妖身。

    巨大粗长的黑色蛇尾沉于海水之中,在他四周皆铺满了一地染血残骸,他手里正拎着一块巨大的妖尸碎块生嚼吃着。

    两只新生出来的手臂,如此看来就是源自于地上那满满一大片的妖兽精血了。

    如此短期内大量吞噬其他种族的妖类,除了能够有效快速地治疗身体间的伤势以外,其实对他自身也就再无其他多大的益处了。

    过量的吞噬,未经炼化直接生食,只会不断得污染他体内的那半颗父帝神源。

    只不过妖皇傲疆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显然也并不在意自己体内那半颗神源会被这些妖类的血脉污染。

    在看到黄金海中泅渡上岸的女子,妖皇傲疆忍不住对其吹了一声口哨,满含讥讽地高声说道:“你说你一个不妄界出来的魔女,没事随着那些人修们来这黄金海凑什么热闹?虽说这黄金海的圣气于魔族并无影响,可到底天生有着净化之力,你长时间的泡在这水中,也是很难受的吧?”

    那女子没有搭理岸上的妖皇傲疆,看她面上神色,竟是对他这位海上霸主并无多大的忌惮之色。

    随着她完全走上海岸,才发现她五指生长连接的长长藤蔓之下,竟是千枝万叶密密麻麻地包裹住了一个巨大的冰棺。

    她游渡黄金海十万丈,就是为了寻得此棺。

    妖皇傲疆面上冰冷的讥笑顿时一僵,他睁大眼睛,随忙扔了手里头的那块碎肉,浸泡在海水之中的巨大妖尾扭摆之间,他整个人已经飞快地游至了那女子的身边,话语之间,皆是满满地不可置信。

    “魔女拿银,竟真叫你找到了昆仑这个死女人的身体!”

    他一双深绿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那藤蔓层层缠绕包裹着的深蓝色冰棺,那冰棺色泽极深,宛若深海一般的颜色,故此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其中一道女子身影的轮廓。

    在看到那冰棺的瞬间,妖皇傲疆面上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残忍森然的笑容,他尾巴间的鳞片纷纷倒竖而起,巨大的尾巴如蛟龙一般破出海面,带起大片狂澜,狠狠抽打在那冰棺之上。

    “轰隆隆!!!”

    巨响之下,自妖皇傲疆为中心数十丈距离的海水尽数炸裂坍塌成一个半圆巨深的真空轮廓。

    看似寻常普通的冰棺寒气大放,如云如雾的寒意卷裹在他的尾巴上,看似毫无伤害,可妖皇傲疆却忍不住惨叫出声,尾巴上的数枚鳞片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给生拨了下来。

    鳞片凋零落地,在地面间蔓延结出一大片厚厚的霜。

    而那名被他称呼为魔女拿银的女子,亦是面色一阵惨白,缠绕包裹在冰棺上的藤蔓寸寸结冰粉碎。

    藤蔓另一端的五根手指亦是飞快地溢出猩红的鲜血。

    她皱眉狠狠瞪了妖皇傲疆一眼,责怪地却并不是他这荒唐的偷袭行为,她冷冷说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不叫昆仑,也不是死女人,她叫沧南衣。”

    妖皇傲疆丝毫不在意她的冰冷敌意威慑,只是满身心的恐惧都为那冰棺所慑,嘴里呸出一口血水,忍不住骂骂咧咧道:“它娘的,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怪物,人都死了还不安分,一具尸体还如此恐怖。”

    魔女拿银收回左手,甩了甩手指间残余的血珠,然后用指甲割破手腕,手腕间流露出来的却并非是猩红的鲜血,而是泛着一抹青草森林气息的深绿色汁液,她将手腕间流淌出来的汁液尽数淋洒在那具冰棺之上。

    一滴绿色的鲜血落棺而生花,眨眼之间,那具冰棺就生满了青草野花以及树枝藤蔓。

    而那些藤蔓树枝却是在冰层之中密密麻麻生出细小的根须,浅浅地扎根其中,逐渐越长越深。

    魔女拿银冷淡垂眸地看着冰棺里那张因为死亡而熟睡的面庞,腕间的伤口流淌出来的绿色汁液像是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浇灌在那冰棺之上,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邪恶的仪式。

    “傲疆你也就‘妖皇’这个名头能够唬唬人了,本事也就如此,这沧南衣已然身死魂离,区区一具肉身就能够让你怂成这副德行。”

    妖皇傲疆啧了一声,眼神不耐道:“这女人的尸身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还不如那些妖兽管用,叫我生吃了还能治治身上的伤势,真不知你耗费这般代价将她从海里打捞上来作甚。”

    魔女拿银始终低垂着她那双宛如海域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冰棺之下的那张面容,唇角上勾,慢悠悠地说道:

    “沧南衣做为昆仑之主仙,虽说强大到万妖难匹,可昆仑净墟失了寒羽池,她的肉身没了灵魂的镇锢,便始终难逃为妖的宿命。

    任由她的仙身沦落黄金海,她迟早为海中圣气异化成为一只不知名的深渊怪物,我可不喜欢在千万年之后,在这黄金海中,再生出第二只深渊巨兽来。”

    说话间,她整个柔软的身子已经伏上了那具冰棺,仅仅贴在棺面之上,幽邃深沉的眸子不知何时竟是变得一片火热,唇角勾起的笑容竟是有些病态的扭曲。

    她宛若呓语般喃喃细语道:“如此美丽的一具身体,沦为如此丑陋的怪物岂不可惜了,不如交由我来使用,岂不更好?”

    妖皇傲疆眼底不耐冷意更加深了些,他略略扫了一眼依附在冰棺上的那些恶咒,就不难猜测出来这魔女拿银的主意。

    早就听闻这不妄界的魔女拿银与君皇乘荒那点子不清不楚的破事。

    他那便宜哥哥,别的本事没有,沾花惹草倒是一流。

    招惹地尽是一些要命的桃花债。

    这魔女拿银实力不俗,手段诡异,占有欲也是有种病态的狂热。

    君皇乘荒对她的新鲜劲儿一过,这魔女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样,这么多年了,一直紧咬着昆仑净墟不放。

    看这股劲儿头,竟是起了夺舍神灵的心思。

    旁人也就罢了,妖皇傲疆可不信在这世上有谁能够驾驭得了昆仑神主的肉身。

    只是这不妄界出来的魔女拿银可还真不好说,以着她那诡异的手段,以及不惜代价的疯狂念头,怕是说不准还真能够将这肉身夺舍为己所用。

    至于她为何要自舍魔身,夺舍昆仑神主的肉身,其目的自然也就是为了君皇乘荒那个不重用的废物了。

    妖皇傲疆着实觉得这些为了情情爱爱而谋算一切的行为实在太蠢,在心中对魔女拿银也是愈发的鄙夷。

    只不过在这种时候,也属实没必要平白多树敌人。

    只要这个满脑子都是恋爱想法的女人不影响他接下来的计划也就罢了。

    待他拿下深渊巨兽,将之收为妖仆,还怕一个区区夺舍了昆仑神主肉身的魔女不成。

    他能够感受到来自远方深渊巨兽愈发躁动不安的状态,在那禁咒的催逼之下,整个空间里的黄金粒子也变得极其不稳定起来。

    对于妖皇傲疆而言,他对付深渊巨兽,其实比对付百里安、林曦等人还要简单。

    他甚至都没有必要派出那些妖兽们去追杀深渊巨兽,索性深渊巨兽的灵体无法离开自己的肉身,而它想要融合自己的肉身,首先就必须服从于他。

    如今妖皇傲疆唯一做的,就是静待时间的流逝,让那禁咒逐渐完善强大,直至完全掌控深渊巨兽的灵魂。

    到此时,整个昆仑净墟,都将归他一人所有了。

    想到这里,妖皇傲疆心情大好,甚至懒得计较魔女拿银拖出沧南衣遗体这件事,他折回那座巨大的礁石上,目光远放。

    忽然间,他唇角勾起,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一对妖瞳里,清晰倒映出千里之外的情景。

    一只兽虎咆哮着跃入黄金海中,朝着深海之底游去。

    妖皇傲疆捧腹大笑,道:“真想不到,深渊巨兽竟是如此天真的生灵,它以为自己重新逃回封印之地,就能够拜托本皇所下的禁咒了吗?它未免也也太小瞧本皇的手段了吧?”

    (最近也不知道咋了,半夜爬起来又吐头又痛,折腾了半宿才睡,痛苦中……)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噩梦起

    正自一脸痴迷模样趴在冰棺上,双腿并用地死死缠蹭着冰面的魔女拿银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眸子深眯,很快就在冰棺上坐直了身体,目光冰冷地看着妖皇傲疆。

    “你还傻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阻止它!”

    “阻止它?阻止它做什么?在这黄金海中,它尚未融合肉身,还怕它如何能够翻得起浪来?”

    魔女拿银气急道:“如何不能?那可是深渊巨兽,你莫要忘了,深渊巨兽的妖尸化为回廊天渊,接连着黄金深海之域,封印之地,便是它的心脏之所在。

    沧南衣之所以将深渊巨兽封印于深海之中,你认为她单单只是为了封印它那般简单吗?在这昆仑境土之上,有什么妖是她不能杀的?!”

    妖皇傲疆皱眉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魔女拿银被他蠢得连脾气都不知该如何发作了,恼怒道:“她这是在借着深渊巨兽之力镇压黄金海圣火,如今你在深渊巨兽身上所下认主禁咒,它执意不屈服,鱼死网破之下。

    若是自断心脉,届时海中山火爆发,整个神罚森林……不,整个昆仑净墟都将不复存在,你我之间,又如何安存?”

    经她如此提醒,妖皇傲疆如临大敌,面色大变!

    他自礁石上腾然起身,想要深入海域之中,却已是为时已晚。

    深海之中,传来无数鲸落的悲鸣之声。

    海面滚滚骤沸,在一片恐怖的天崩地裂的声势力,深海间发出轰鸣巨响,一股股恐怖的深海地火冲出海面,携着火山爆发之势,黄金色的火焰流淌在海水之中,脚下震动不已,从轻微逐渐变得剧烈!

    深海绝域处传来而来的骇人力量,镇压在妖皇傲疆与魔女拿银的心头,纵然他们二人皆为不俗者,都不由生出一阵绝望胆颤来。

    这是来自于未知力量带来的恐惧。

    “该死,这深渊巨兽是不想活了吗?海底地泉一旦爆发,便是它也将会为那圣火侵染异化!”

    前一刻还敢将自己尾巴大大方方浸泡在海水之中的妖皇傲疆,此刻却是视黄金海如毒蝎猛兽一般,半寸不敢沾染,身体硬生生地在半空之中拔高而起,跃于海岸之上。

    魔女拿银虽不似妖族那般会受此地圣气异化,可那海底地火一旦爆发,便是昏天灭地的吞噬一切,其烈火炎炎,以她魔身,也唯有化为一地白骨的份。

    她拖着冰棺,尽可能地远离那海畔,皱眉看着海水之中爆发冲天而起的金色火柱,寒声道:“深渊巨兽心智堪比人类,其性之傲,如何甘心屈尊于人下,你以禁咒为念,自认为下了一步好棋,实则缺失将自己逼进了一场鱼死网破的死局之中。”

    魔女拿银淡淡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妖皇傲疆,冷笑道:“如何,若是你我练手合力突破这回廊天渊,倒也能够破开一个小口,你我逃出这里,避开此劫也不成问题。”

    “妈了个巴子的!”妖皇傲疆爆了一句粗口,近乎蛮横粗俗地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裸露出了饱满肌肉的躯体与四肢,充满了张狂的力量。

    他满是野性的绿色竖瞳凶狠地盯了她一眼,冷声道:“我妖皇傲疆生平坏事做尽,弑父害兄,算不上一个好东西,可也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我是想要颠覆昆仑净墟的心也不假,这满境的妖兽同类都随我吞吃,我也毫不在乎,可是你让我做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妖皇傲疆冷笑着:“老子在这里憋了数百万年的窝囊气,是因为我没能力离开这里,但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未遇事不站而逃过。”

    魔女拿银颇为意外地看着他,失笑道:“想不到你竟还有如此风骨?”

    “什么风骨不风骨的,别给老子整这一套!”

    妖皇傲疆散发着森森绿光的竖瞳死死盯向那火山爆发的黄金海面,恶狠狠道:“老子只知道,老子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老子自己扛,在这鬼地方纵横祸害了几百万年,如今便是死在这儿,老子也不亏。”

    他面上一阵狞笑:“这里可是老子的地盘,便是你想鱼死网破,老子又如何能简简单单地如你所愿了去。”

    说话间,妖皇傲疆腰腹一下的鳞片开始飞快向上蔓延,他的身躯变得参天巨大,面容完全妖变成蛟蛇模样。

    它浑身沐浴着惊雷滚滚,妖气冲宵,方才还避若蛇蝎的黄金海,他竟是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朝着深海之中奔涌而去。

    魔女拿银震撼片刻,随即摇首感叹道:“若你当真能够阻止深渊巨兽自断心脉,倒也算你有几分本事了,纵然失败,如此心性,倒也不负父帝之子这个身份了,反观……”

    话说一半,魔女拿银轻叹一声,面上浮现出一个感怀的微笑,垂眸看着身下那座冰棺之中沉睡的女子,轻笑道:“今夕不论生死,我终归是得到了你,容我快些将你这身子给夺舍了,我便是这当世的昆仑之主,不论是这深渊巨兽还是妖皇傲疆,可皆在我手中翻不起浪来。”

    ……

    ……

    境梦,白驼山,天玺剑宗。

    时光过境,自从百里安驳了百里羽的颜面后,他便极少再出现在百里安的面前。

    梦中境内世界不显时间、空间。

    宛若转瞬,场景时辰便已经悄然置换。

    身为梦中应劫之人的百里安恍若未察,眸光散乱里,他又回到了自己长居的东篱小筑。

    只是那片小筑之中,种栽着满院梨花海棠,院外是放眼无际的一片茂密幽深竹林。

    月光柔淡里,可见一池艳红锦鲤游与满月倒映之中,其中一尾蓝色锦鲤鱼生得格外妖娆漂亮。

    夜深露重,飒然作响的风声里,放眼之间,可见成千上万的灯盏从山脚下的方向徐徐上升。

    那是山下世间百姓在向天生神灵许愿的景象。

    百里安坐于亭台前,白蛇缠绕于腕间,生着两只尾巴的狐狸跃于身后。

    一只双眸红红的小兔子抖着一坨圆圆的小尾巴,窝在葡萄树下吃着胡萝卜。

    毛发雪白两角玲珑如藏星辰大海的小鹿卧于腿间,散发着刚刚好富有生机活力的体温。

    东篱小筑虽地处偏远,却不冷清。

    入目之下,皆是热闹。

    美好得好似幻想出来的一般。

    百里安神情一时恍惚,回眸之间,只见一袭红黑剑装身材高挑纤长的女子正自踏破重霾而来,她容姿朝圣,飘扬的衣带却犹自沾染着几分与她气质大不相符的烟火气息。

    瑟瑟冬风里裹挟着淡淡梨花海棠香。

    天上一轮清月,山间竹林烟火,人声又寂寂。

    那女子腰后斜斜插着一柄雪白色的长剑,宽大的剑袍正以膊带束缚扎起,雪白如玉雕般的纤长素手里正稳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腾腾的元宵。

    她目光含笑地来到百里安的身前,温声说道:“师弟在想什么呢?娘娘煮好了元宵喊了你半天也不见你进屋。”

    百里安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却大不相同秉性的女子,怔然半晌,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眼前之人是谁,可他嘴里却是下意识地低低唤了一声:“师姐……”

    皮囊之下寂静的灵魂似隐隐传来钝涩的痛感。

    好似长久以来缺失的一块伤痛,忽然被人掀开来了。

    女子放下手中那一碗滚烫冒着热气的元宵,神色微怔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玉手轻抬,温柔地抚过百里安的鬓角,微笑道:“师弟怎么哭了?”

    百里安这才陡然察觉,自己眼角温凉,竟是已染一抹湿意。

    他大梦初醒般,又似梦魇般,陡然身体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捧起停顿于鬓角间的那只素手。

    那是她握剑的手。

    素手骨节分明,修长雪白,指腹掌间留有一层薄薄的剑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瑕疵,更无半分伤痕。

    百里安心中也大为不解,为何自己要查看她手间的伤势。

    见那只手完好无损,他这才大松一口气。

    女子目光含着趣意的笑影看着百里安,“师弟这是做什么?”

    百里安动作轻柔小心地松开那只手掌,面上浮起几分不好意思,他干笑两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姐的手,生得格外好看。”

    女子将自己手掌摊于眼前,翻来翻去地细看了一番,不以为然地笑道:“师弟这是在说什么痴傻的话,生了茧子的手如何就格外好看了?”

    百里安看着眼前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摇首认真说道:“师姐的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手,便是生了茧子也是极好看的,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损这只手分毫。”

    “真是越说越傻了,元宵再不吃,可就冷掉了,切莫浪费娘娘的一番心意。”

    娘娘?……

    百里安心有所悟,回身抬眸看去,只见那篱墙小窗下,落拓着一抹昏黄美好的纤柔剪影。

    见此,他面上不由浮出一缕温柔的笑意。

    手腕间小眠的白蛇正自醒来,吐着舌头亲吻着他的指背,百里安抬手挠了挠它冰冷光滑的小角。

    “今夜月色正好,元宵也正好。”

    这一刻,世间的一切温暖与美好都涌上心头,也许是包含了‘世间’二字,故此幸福之时,又莫名平添了几分沉重之意。

    咬着外皮糯软的雪白元宵,裹挟着酥香五仁与黑芝麻的流心滚烫地流至舌间,是许久未尝过的味道了。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饥饿感,可他咬了两口娘亲做给他最爱的元宵,今夜却不知为何,食欲并不大。

    听着山音回荡,天际缓缓飘落下来了晚冬时节里的最后一场雪。

    竹声潇潇里,师姐云容与他并肩坐于亭内,手里捧着一碗碧绿的清茶。

    她吹散茶沫,轻抿一口茶水,湿润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月色中的青年,温声笑道:

    “明日是苍梧宫那位尹宫主大人第七十二年问剑的日子了,她对师弟如此痴心,倒不如纳了她,与我做这天玺平妻?”

    尹宫主?

    百里安模糊之中浮现出一道锦衣乌发的少女身影,面上忍不住浮现出淡淡笑意,“如此也好。”

    云容面上再度一怔,似是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可眼中却并无太多介怀之色,也随之淡淡一笑,陪着他一同赏月观花起来。

    苍梧宫与天玺剑宗的联姻之日,在月升月落之间,很快到来。

    十里红妆,漫山皆红。

    青鸾彩凤迎山舞,满堂宾客齐欢颜。

    敬天地,拜高堂,夫妻三拜,迎入洞房。

    百里安一袭大红新郎官袍服,贴身宗剑难得离身悬于壁架之上。

    他手拿红绸秤杆,立于端坐在床前的新娘,唇角含着温暖的笑意,低声说道:“小霜,亏欠你的婚礼,今日终成圆满了。”

    坐在大红喜床前的新娘不言不语,似是不胜娇羞。

    百里安上前两步,以手中秤杆缓缓挑起绣双金凤的大红盖头。

    盖头掀起瞬间,眼前这位新娘一袭红衣却陡然失了颜色一般,飞快变得苍白如素如雪。

    盖头之下,竟非记忆之中那张笑靥如花的静致容颜,那张清冷如白玦冷玉的容颜,清冷孤高,一切与人疏远的词都适合极了的这张脸,瞳若墨玉沉水,料峭孤冷,神情冷漠胜雪,她青花素衣的坐在床前,手里捏着一柄银白色的静致小剑。

    只听她冷冷启唇说道:“今日,你是与我成亲,还是————死!”

    伴随着那一声死自落定。

    百里安眼前寒芒划过,任凭他此刻修为已至半步入圣,却也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银白小剑深深地插进他的心口之中。

    剧痛袭来,体温尽数散去。

    他身体僵冷地跌倒了下去,身后倒下去的地板却瞬间化为波涛崖风下的涛涛寒江。

    顷刻之间,他被江水吞没。

    眼前走马灯不断游散,紊乱疾走的水境之中,苏靖垂着一只沾染了鲜血的玉手,冷眼看着他。

    百里羽一袭黑红剑装,冷冷说道:“你当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镜花火树

    一切仿佛回归原点。

    百里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沉没在冰冷的江水之中,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血色漫浮于眼前,可那鲜血却并非源自于被那柄银色小剑捅穿的心口间传来的。

    身体间的另一处剧痛,逐渐掩盖过心脏间传来的剧痛。

    他抬起手指,轻触疼痛之地。

    却发现那鲜血涌溢之地,竟是源自于那颗仙人泪。

    仙人泪……

    百里安神情恍惚,自己身上何时多出了这样一颗东西?

    四面八方朝他淹没涌来的江水猛烈而刺骨,裹挟着难以名誉的痛苦之意流涌进他的身体之中。

    在沉沉江水激流里,百里安陡然听到好似鸟雀忽从树枝间乍然惊起的声音。

    眼前视线天旋地转,整个空间好似都开始失控旋转起来。

    直至他后背忽然抵上一片生着漆黑钢铁黎簇的荆棘时,后背忽然一阵炸裂剧痛。

    雷电跃然伤口之间,四面江水潮来潮去。

    他身上的衣衫发丝尚未干透,视线巅转之间,他回到了空气中弥散着鲜血鬼气的广梦城中。

    他双手四肢束缚者锋利如钢刀的铁荆棘,雷吴神枪已化为荆棘牢笼,四处皆流窜着色泽冷戾的电焰雷火。

    钢铁荆棘束缚缠绕在他的嘴间,令他有口难言。

    眼前一袭黑红剑袍凌立于天地之间,他广袖飞带,仙气惊人,眉目间难掩威严,棱角分明的面容自含天生的攻击锋利之意,眸中甚至还隐约可见一种麻木不仁的冷淡。

    男人手压升龙剑,像是天玺剑山之上吹下来的第一抹冷铁锋寒的天风。

    他狭长的眼眸凝视着百里安如看一个死人,淡薄的唇间吐出来的话杀意毕露:“驱鬼杀人,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百里羽飘招的大袖,鲜血洒洒。

    自他脚下,伏倒着一句小小的鬼尸,圆头圆脑红肚兜,不是寿又是何人。

    心口间原本被那小剑贯穿的痛尚未淡去,蓦然间,仿佛再度被什么钝重之物狠狠撞了一下。

    可他低头看去,心口空空如也,无剑也无伤。

    百里安双眸微瞠,不由自主地抓住身前那荆棘雷笼,手掌顿时被切割破裂,鲜血淋漓。

    十指连心,传来剧痛的时候,百里安却低低轻笑了起来,圆润漆黑的眼眸逐渐染上一抹涟涟的鲜红之色,深如血渊,他缓缓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把一双深红的眼眸覆盖,电焰闪烁映衬之间,却又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诡秘。

    伤痕累累地手掌在雷吴所化的牢笼之上一触即分,他收回手掌,慢条斯理地撕下束缚在唇齿之间的钢铁荆棘。

    前一刻还镶嵌入骨锋利的铁荆棘,此刻随着他的笑声响起,竟是在他的手指之下,脆如薄纸。

    ……

    ……

    境梦之外,手指不断摸索流连于百里安脸庞间的林曦怔愣半晌,表情异样。

    白少颜看着自家主人唇角勾起的笑意,眉头深皱,道:“主人此刻在笑,可是情况不妙。”

    林曦在白少颜的说话声中回过神来,她抿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震惊翻腾的情绪,摇首说道:“我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能够将自我心魔压制得毫无可乘之机,即便是一步步将他往深渊里推,他仍旧能够看清自己脚下所行之路,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入梦杀术阵着,人的精神意识无异于是进入到了一个高睡眠的状态。

    在这种事后,人体的灵台是毫无防备的沉浸开放的状态,意志力最为薄弱,极易滋生心魔从而被梦境吞噬。

    梦杀之术先是为主体创造美好的梦境,在梦境之中完成一切求而不得的愿望与执念,最后会在最幸福的时刻,噩梦已经悄然而至。

    会在你幸福的巅峰时刻,将一切都瓦解崩塌,从而绝望与痛苦攀登至顶峰。

    用拥有幸福到毁灭一切,无人能够承受。

    也无人能够在这种痛苦之中还能够做到毫不动摇,波澜不生。

    可是百里安……这个少年,他竟是在梦境之中,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包括这份痛苦。

    林曦在心中暗自感叹,此子或许当真能够在十年之间创下奇迹,辨别认清自己身处于梦境之中的这个事实。

    只是……世间有多少佼佼者,入梦杀之术,亦是能够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分辨清楚梦与现实。

    可是清楚,并不代表着能够挣脱噩梦的梦魇。

    更何况,听那远方传来的火山爆发阵阵之音,林曦也已经预测到此刻深渊巨兽怕是已经有所行动。

    留给她们的时间可是已经不多了。

    纵然能够从千年时限尽可能无限缩短至十年光阴,可这十年……依旧漫长。

    梦中,笼外。

    百里羽一双目光冷峻如鹰隼死死盯着笼中面容青稚的少年:“逆子孽障,你笑什么!”

    百里安抬指摸着自己唇角间开裂的伤口痕迹,神情玩味道:“究竟是心魔在编织梦境欺骗我,还是我将自己的心魔都给欺骗了。

    为何事到如今,父亲伱还能够入我梦中来,如此前尘往事,虽事事如刀铭刻心头,让人感觉疼痛,可到底也不会叫我沉沦至此。”

    他手掌贴在眼前的荆棘牢笼之上,掌心微微发力一震,牢笼顿破坍塌,化为点点灰烬散去。

    百里安垂眸平静说道:“前尘之事,我早已放下,你既应我心魔而生,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我的父亲。”

    百里安朝他深深一礼,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晚辈礼,可眼眸之中,皆是沉稳冷静,再也不似当年广梦城那般青涩惶恐不安。

    眼前的百里羽目光幽暗地看着他半晌,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应你心中心魔而生,即为百里羽,又是此境梦劫之术具象化的象征,你是我这数万年来,唯一一个不到半日光景就成功点破梦境的存在。”

    百里安逐渐忆起梦前的一切,轻笑道:“林曦殿主也就是你的主人,她的梦杀之术的确当事一绝,便是魔界之中最为出色的织梦师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百里羽的神情已经从冷峻变得冷漠,眼神麻木道:“可你还是辨清了自己身处于梦境之中。”

    百里安道:“非是林曦殿主的梦杀术不够高明,而是在这世间,任何噩梦都无法凌驾于邪神带来的恐惧之上。”

    而他的体内,正自封印着一名真祖邪神。

    比起编织心魔梦境的手段,任凭林曦手段如何高明,在真祖邪神面前,却也稚嫩得宛若一名幼童。

    如今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足以再叫他生出任何恐惧的念头。

    眼前的百里羽眸底的冷漠神色忽然大改,低头轻笑了起来。

    在他的笑声中里,四面八方的场景再度发生改变。

    这一次,百里安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陌生场景中来,身下所立足之地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水平的幽蓝色水境之面,四野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身后生长着一棵灼灼燃烧的桃树。

    燃烧的绯红花瓣翩然落下,洒落满天皆然是。

    百里安足下宛若水天相接,他身着一袭青衣白裳,正是现世之中那一身装扮模样,而自己足下水境之中的倒映,却是自己生前未死的模样。

    可那模样与生前却又有着些许不同,并非是清稚少年郎,身材更加高大修长,模样更加成熟沉稳,而是青年时期的前身自己。

    梦境之中,传来一滴水珠滴落的清越之声。

    足下倒影被圈圈涟漪散得模糊,面容逐渐观之不清。

    百里安垂眸看着水中倒影许久许久,他收回视线,目光依旧平静如初。

    他一展衣袍,洒脱席地而坐,而水中倒影也随着他的动作席地坐下。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眼前一袭剑装的百里羽,轻笑道:“入我梦者,能够看到父亲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我自认为自己对天玺剑宗之位,从未有过半分觊觎之心,何以梦中发生的一切,会脱离现实。”

    真祖邪神为他编织的幻境,不曾出现过他成为天玺剑主,甚至迎娶四剑云容。

    虽说他与云容师姐有过一次露水情缘,可百里安自认为他与这位并不甚相熟的云容师姐有着过分的执念。

    可是在他梦中,自己的结发妻子,竟然不是小霜,而是云容师姐。

    更诡异的是,在那梦境之中,他竟然还坦然的接受了云容师姐与他还有阿娘一起一家三口的事实。

    至少在面临百里羽之前起,他从未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于梦境之中。

    分明是一个再荒唐不现实的梦境。

    他竟从未有过半分怀疑梦境的真实性。

    就仿佛那些山中岁月,曾经都真实发生过一般。

    想到这里,百里安面上神情不变,手指却是逐渐发冷,发寒。

    百里羽面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吾儿心中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话音落定,百里羽身后忽然缓缓浮现出了一座剑碑。

    那座剑碑,饱经风霜的痕迹,上面有着发黑干涸的血迹暗色,同样有着刀劈剑砍留下来的痕迹。

    满碑斑驳,宛若一道道古老不知名的伤痕。

    百里羽学着百里安的动作,同样席地而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梦杀之术,编织恐惧噩梦的威力的确远远不如真祖邪神带来的那般可怕绝望,只是梦杀之术不同于真祖邪神的能力差异,在于梦杀所编织的一切梦境,所经历的一景一物,皆是真实发生过的,亦或者未来即将发生的。”

    百里安摇首,认真说道:“这绝无可能。”

    百里羽身体前撑,那张英俊冷戾的年轻面容靠近过来,冷笑道:“若是当真没有可能,此刻你便不会受控于梦境之中了。”

    他脑袋微歪,眼神锋利如刀:“这便是梦杀之术真正的强大之处,或许你自认为你经历了真祖邪神为你带来的恐惧,你能够战胜如此恐惧,的确是你了不起,可若想着凭借此等优势,便挣脱梦杀一境,便是你天真了。”

    “你或许能够战胜过往历经死亡之劫的恐惧、痛苦以及心魔,可在这世间,什么是恐惧,在这世间最大的恐惧源自于未知。”

    “你能够战胜过去,可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战胜未来。”

    “或许你能够用不到半日的时间,来醒悟自己目前为止的整个人生,可是对于遥远的未来,你不妨猜猜,你将会为此困在这梦境之中多少年?”

    百里羽抬起手指,百里安周身气流涌动,千丝万缕如虚幻的红线自他身体之中缤纷乱舞起来。

    “你是我见过因果之线最繁多,也是最复杂的存在,寻常之人身上也不过尔尔数根,可是我在你身上却见到了千万根红线,如此未来因果,你将会困在此境之中千年万年,永世难以复苏醒来呢。”

    百里安目光坚定道:“我不信过往,也不信未来,只信当下。”

    “不信未来?”百里羽嗤笑:“你若是否认自己梦中所经历的一切,不妨再认真想一想,若你经历一切皆为虚假,为何你能够领悟仙尊祝斩的圣通之术‘诸天万界’?为何你又能够将那些陌生的三千道法在朝夕之间领悟至融会贯通?

    若非你过往早就学会这些,何以常人需要修行千万年载才能够堪堪入门的圣阶功法,你却能够一悟就会?”

    百里安默然无言。

    百里羽继续笑着,信誓旦旦道:“你入梦劫,为的就是习得这一切,在入梦之前,你便已经有所预料,如今又何必否认?”

    “否认?”百里安抬眸,那双澄澈见底的眼眸含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什么心事也不藏,事到如今,他的眼神仍旧是平静的:

    “我如今倒是十分好奇,你这心魔究竟是从我心中何处地方滋生出来的,我入此梦的目的,可从来都不是为了习得着三千道圣神通之法,能够在朝夕之间,学习到这些,我说这都是意外,你信吗?”

    这回,轮到百里羽沉默了。

    做为应心而生的梦境回影,他能够感应到百里安说这话的时候,并未说谎。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万梦生

    百里安施然一笑,淡道:“你说的一件事没有错,我入此梦境所依仗的,的确是凭借着我早已度过邪神所带来的恐惧与绝望,自认为如此梦杀之境,我弹指间可破。

    只是惭愧的是,世间术法之广大,无奇不有,事到如今我仍旧为能够寻找醒来的破梦之法,这一点,的确是我小瞧了林曦殿主,只不过……”

    说话间,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继续说道:“父亲是我过往的心魔不假,可事到如今凭借这副模样实在再难撼动我心。”

    百里羽神情不变,淡色道:“人此一生,心中所存,并不会只有一个心魔,梦杀之术也并非无所不能,能够任意择取你心中的一个心魔,以此姿态现身,也不过是机缘所至罢了。”

    梦杀之术,素来变幻无穷。

    便是施术之主体都尚且不能够控制梦境的发生,身为梦境之中的幻梦,又如何能够自我选择心魔。

    如今他具象化成为百里羽,并不具备自我的意识,它除了知晓自己是应劫而生以外,他所继承的大部分记忆皆源自于百里安对百里羽的一切记忆与印象。

    他做为百里羽出现在这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亦是成为了百里羽。

    百里安想来也是明白此点,对待眼前之人,与现世之中的父亲,态度并无太大的差别。

    他甚至想法清奇地看着百里羽笑道:“如此说来,你虽说是我心魔,却也为我父亲,虽说我素来与父亲不算亲厚,可大事当前,到底血浓于水。

    如此危难之际,我若不醒来,天下苍生危矣,父亲是心系天下的君子英雄,虽说是在梦境之中,想必也不会对如此灾劫坐视不理。”

    “如此,父亲不妨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早日渡过梦劫,醒来可好?”

    他一本正经模样提出了近乎无耻荒唐的要求,竟是说得百里羽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随即他失笑道:“能够借梦境之中的心魔来成为自己的助力,伱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更要命的是,他继承了这个心魔,无疑继承了百里羽的全部特性。

    百里安所言的这些,他是真的无从拒绝。

    百里羽无奈叹了一口气,看着百里安说道:“既然习得那仙圣之万法并非你入梦的真实目的,如此说来,你若只是为了让我助你破境醒来,那一切皆是毫无意义,所以你来到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百里安轻笑了两声,垂眸看了一眼水中涟漪渐渐平复的模糊倒影逐渐快要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仍旧是那一身熟悉的黑红剑装,剑徽高冠,宗羽飘然,即便是盘膝坐着,亦如庭中芝兰玉树,纵然模糊了面容,也难言举手投足之间的端正风雅之意。

    百里安浅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淡声说道:“不可否认,在梦境之中习得的万千仙法确实有着通天之力,若是我当真拥有着梦境之中半步入圣的修为倒也罢了,境外灾劫,反手之间便可平复,只可惜,纵然熟知这万千仙法,修为难继,也是无济于事。”

    “如今境外世界位于黄金海的回廊天渊,大乱潮音将至,便是已达不灭境界的昆仑神主,每次平复此劫乱尚且都无法全身而退,我再如何天真,也知晓,寻常循规蹈矩的法子,都无法平安度过此劫。”

    百里羽皱眉看着他:“所以你是想?”

    百里安似笑非笑道:“虽不知是何缘故,我竟能够习得仙尊祝斩的成名绝技‘诸天万界’。

    梦中走马观花,虽来不及细细深究专研,可这诸天万界既以万界为名,这也就意味着,这万界之中包含了、人、仙、鬼、魔、妖、灵等种种界之领域的神法奥妙。”

    百里羽神情陡然变得无比警惕凌厉,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直勾勾地凝视着百里安:“你究竟想做什么?”

    比起百里羽那警惕凝肃的表情,百里安神态依旧从容得好似家常闲谈一般轻笑道:“在入梦术之前,我原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知能否借助仙人泪中所藏着的记忆仙法为自己开辟出一条妖脉出来,却不曾想,竟当真有意外收获。”

    诸天万界,包含之天地森罗万象之诸多术法,源自于天帝宝库之中至高无上的神之秘术。

    可如今亲身学来,这所谓的神之秘术却也是取自于万族之中精华极致的秘术玄学圆融一体,从而诞生了‘诸天万界’。

    而这诸天万界之中,正是流传着不为人知的古老妖族功法。

    几乎是在瞬间领悟过来百里安的决断打算,百里羽腾然起身,而他足下水境世界,雷霆怒电隆隆震撼而起,似是显示着此刻他内心之中的滔天怒火。

    “你知不知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

    如此反应,倒也真真是符合他那父亲的性子。

    百里安摇首失笑,化为父亲的心魔虽因着顾念父子之情对他到底有着不浅的善意,可一旦涉及正邪立场,他这刚正不阿的性子态度也真真是令人头疼不已的啊。

    “父亲何必如此激动,就算不修妖道,我如今走的路子也是魔道,如今两道同修,也不算是堕了妖魔这个名头。”

    换做以往,百里安那会用这种调调同他说话,百里羽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你这竖子!简直是不知悔改!死不足惜!”

    可用了做为君子的他算是最恶毒的语言怒骂过一番后,他又随即冷静了下来,神情凝肃道:“如今纵然你习得诸天万界,知晓妖族最至高的功法那又如何,人修灵根,魔修魔元,妖修妖源,诡术者修行**,种族差异,如何跨越?”

    “如何不可?”百里安平静反问道:“我生来为人,身藏灵根,可如今不一样为尸魔之躯,在人间修真界里,亦有不少修士齐仙从魔,以人类之躯修养魔元,妖族更是创下了妖仙一脉,以妖身灵魄,修行灵法,渡劫成仙者,当为昆仑神为千古第一人。”

    “既然人可以修魔,妖可以修仙,为何人不可以修妖,魔又为何不可以修妖呢?”

    百里羽怒上心头,怒指着百里安的鼻子,厉色道:“你这是在以偏概全!强词夺理!”

    “即便是强词夺理,那夺过来的理也是占了理的不是吗?”

    百里羽见他这副模样是铁了心要一意孤行了,劝说无用便开始威吓:“纵然你成功借助功法之力开辟出了妖脉又如何,如今你仙魔同修于一体,本就负荷极重,如今再修妖体,如此驳杂的路子,你觉得未来修行之路,你又能走多远?”

    他眯起那双凌厉锐利的眼眸,冷笑道:“纵然一切都如你所愿,可你辟易出了一条新的妖脉,且不论你能够从梦中醒来,外界你的身体将会受到黄金海的圣气所异化,如此,你与海中那些异妖也就并无任何差别了。”

    对于百里羽的这句话,百里安并未继续做出反驳。

    百里羽垂眸静看他半晌,最终颓然重新坐了回去,“我是你的心魔,此刻你心中是何想法,我多少都能够感知一二,所以你是在进回廊天渊之前,就已经有了如此打算?”

    百里安认真说道:“想要解除此刻劫难的想法是真,同样的,想要变强的心思也不假。”

    任人鱼肉的滋味并不好受,虽说对于被囚禁封印于昆仑净墟这件事,百里安所持有的态度亦是很坦然。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接受坐以待毙的命运。

    生死受制于人,至亲被迫生离。

    百里安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仙尊祝斩当年另辟设幽阴司,扶持鬼仙岁游上位,无非是想要剥夺阿翁手里所执掌的三阴六司之权,将冥道也彻底归入仙界所有。

    虽说这么多年来,九幽一直相安无事。

    可百里安却也知晓,仙尊祝斩一旦有了合适的契机,定会狠狠打压九幽冥界,若事态发展得更为严重,以着阿翁那性子,两界极易发展到不可开解的地步。

    虽说这个过程看似遥远,可九幽的形势早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仙界将其孤立得厉害,若是他不尽快成长起来,当真正灾难临近之时,百里安不愿成为那个囚笼于方外之地的无用之人。

    而他起初入神罚森林,的确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下尚昌,可直至大乱潮音提前动荡,发生异变,百里安亦是有了其他的想法。

    初时,他在回廊天渊之中,面临妖乱,白少颜认真教授他龙族身法之时,百里安这又坐实了心中的那份想法。

    世间选择看似有千千万。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世界选择从来只有两种,那就是生与死。

    他开辟妖脉,修行妖体,从中抉择的就是这生与死的二分之一。

    而他又并非是在赌这二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是在拼着二分之一的选择权。

    “所以你……会理解我吗?”

    这句话,百里安问的并非是百里羽,而是水境之下,倒影之中,那具模糊的身影。

    自百里安的脸颊脖颈之下,不知从何时起,竟是无声蔓延生长出了一条浅金色的妖纹,妖纹自后颈处一路蔓延爬上耳后,抵达百会穴。

    百里安左瞳里的鲜红色泽逐渐蜕变成深紫色的竖瞳,发色也在由黑转银,手掌之间契链若隐若现,额上依稀可见一对幻色的龙角在虚实之间转换不定。

    他垂眸看着水中涟漪渐平的倒影,水中男子眉目渐渐明朗清晰。

    可他却伸手往那水面之中轻轻一鞠,鞠起一捧浅蓝清澈的水液,浇洒在自己的倒影之上。

    原本已经平复的涟漪再度澜皱紊乱起来,水中清晰的倒影变得愈发模糊不清,再难窥清自己过往真实的模样。

    百里安双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水中美丽的星空与倒影,一点情绪也无,面上淡淡说道:“原来你也是我的心魔吗?”

    如梦境经历的一般,一帆风顺的坦途道路,卓越的天资,出众的才学人品,少年惊世,父慈子孝,婚姻圆满。

    天之骄子的他。

    注定登临仙道顶峰的他。

    光芒万丈,一生光明正义磊落的他。

    拥有着世界最完美闪耀的人生。

    光是想想,怕是连圣人都不禁为此而感到动心呢。

    可是如今的他,志不在圣人,也不在君子,那种高坐明堂仙台,不沾风雪不染片尘过往或是未来,既是奢望,又何必执着强求。

    千帆过尽,再来评说是仙是魔,正邪之见,对她而言无异于痴人梦谈,毫无意义。

    过怎样的人生,行怎样的路,步步慎行之即可。

    囚困于一梦,他从不回避自己的心魔,也不会臣服于心魔。

    水中澜波涟漪渐远渐散,境中倒影衣衫色泽皆退,万物皆清。

    碧绿色如深海般色泽的水境顷刻之间,清透自然,在无一丝颜色。

    唯有龙相绕身而游,水中少年的倒影,与他眉目身影,如出一辙,再难寻见当年半分玉姿天成的青年剑仙模样。

    百里安缓缓起身,发色银白如皓月,左瞳幽紫,一身妖气横秋!

    他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面色惨白的百里安,淡淡一笑,平静的笑容之中因那周身妖气,竟也染了三分妖异:“如此,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已然达到,现下该来论一论,我应当如何离开这里了。”

    百里羽目光变幻莫测,身后灼灼燃烧的桃花漫天飞舞,最后,他眼底情绪尽然消失,双眸幽深地看着百里安:“心魔可破梦难醒,你可一念傲杀繁华梦,却不知世间万千缘法,如何能够事事尽如你的心意,一梦解而万梦生,你终究还是没能参透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百里安问道:“什么意思?”

    百里羽神情复杂:“接下来你所经历的一切,我再也无法干涉,纵然我是百里羽,因着父子之缘想要助你破境,可苍生之劫,又如何是区区父子之缘能够化解的,你终究……还是太过天真。”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第三心魔

    “这么快便破了一梦之境?”

    林曦面上诧异,可神色却是愈发凝重。

    一梦之劫渡过之后,后头可是万梦生起。

    他一梦解得越快,那万梦袭来的劫势便是越发的来势汹汹!

    这时,白少颜忽然起身,环顾四周,目光冰冷,忧声道:“此处黄金粒子雾气的浓度越来越高!”

    林曦刚想说深渊巨兽有了自损心脉,毁灭封印的行径,回廊天渊如此反应也实属自然。

    可话至嘴边,她却忽然感受到了在这黄金粒子之中,不知何时裹挟起了一阵磅礴可怕的妖气。

    妖气!

    心头大凛之下,她原以为是那方大妖为此异变而加速感染,可细细感染之下,她发现这冲天的妖气竟是源自于百里安的体内?

    林曦心中震撼。

    她从未听闻过,谁入梦境之劫,竟能在梦境之中开辟出一条妖脉,化生成妖的。

    身边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白少颜似是也感应到了百里安的变化,面色怔然地看着躺在林曦身边的百里安,漆黑长发在顷刻之间变得银白如雪,额角可见若隐若现的银色龙角,虽没有她头上的龙角那般狭长,可观其轮廓模样,竟是如出一辙。

    她眸光在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但很快复又压制了下去,她疾声来到百里安面前,冷凉的手掌贴在百里安的额头上。

    发现他本就低凉的体温此刻在急速下降,眉毛睫羽,都飞速凝结出了一层浅浅的霜色。

    白少颜仅抿薄唇,低低沉声道:“主人……在妖化。”

    林曦抬起眉梢,面对向白少颜:“你主人都妖化了,你这般激动做什么?”

    白少颜面无表情:“我没有激动。”

    “你方才分明就有。”

    “你眼睛看不见,如何看得到我激动与否?”

    林曦轻笑道:“我眼睛看不见,不知此刻百里少主是何模样,竟能引得小白姑娘你如此激动,莫不是妖化得不成人形十分丑陋了,小白姑娘不妨同我说道说道?”

    白少颜长眉微敛,一张精致的俏脸含霜带雪,薄唇轻咬,冷意显露无遗,“我的主人,才不丑陋。”

    林曦敛去了面上的玩笑之意,神情渐渐凝肃起来,她垂颜以手指虚虚摸向百里安结霜的脸颊,感受着他体内暴涨的妖气。

    仅凭一道妖脉,滋生不了如此恐怖磅礴的妖力。

    如此声势,皆因为此刻这具正在妖化的身体,正在疯狂汲取这片空间里的黄金粒子。

    仅仅一条妖脉,却是在这磅礴的黄金圣气粒子的汲取吸收之下,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撑粗了百倍不止!

    林曦知晓这事态已经逐渐朝着不可收拾的疯狂走势发展下去了。

    可她面上却不见任何慌色,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以尸魔之躯,淬炼妖体,我如今倒是十分好奇,你做的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梦境了。”

    一直沉寂无声,趴在石壁角落里状似打盹的幼虎不知何时抬起了那双冷静的眼眸,直勾勾地凝视着昏睡不醒的百里安,深蓝色的眼眸里有很多情绪,眸光亮得惊人。

    ……

    ……

    境梦之中,大雾四起。

    百里安所立着的紊乱空间在这一瞬间宛若碎掉镜片一般,千分万裂,在那破裂的空间后背是无尽的黑夜,如同可怕的恶兽的巨嘴,乱象纷呈,灯火影烁间,处处皆是光怪陆离之乱象,人心陷入其中,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殆尽。

    百里安只觉得自己身边起了一大片宛若炼狱般的火焰,滚滚浓烈的狂风里,席卷着的皆是万物苍生痛苦恐怖的嘶嚎以及猩浓的鲜血死亡气息。

    碎裂的万千碎片里,倒映出来的世界无一不是满目疮痍,山河破碎。

    百里羽与百里安二人对立而站,而百里安眼前所见的百里羽的模样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他一身黑红剑袍浸满了血液,胸膛正中央深深插着那柄他终年随身佩戴的升龙剑,而他执剑的右手不翼而飞,齐肩而断,面容上裂口伤痕无数,正自渗透着鲜血,模样竟是百里安从未见过的凄惨。

    纵然早已放下过往种种,可见到自己亲生父亲这般形容模样,即便知晓这是梦境,仍自忍不住喉咙一紧,往前迈出两步:“父亲……”

    可他才走出两步,整个梦境空间坍塌得愈发厉害。

    而心上锁骨间所镶嵌着仙人泪的那处地方,也愈发滚烧灼痛起来。

    百里羽冷漠的面容间多了几分平日里不曾见过的悲悯,他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隔着万千空间碎片凝视着百里安,说道:“你觉得此刻所经历的一切,皆是梦境吗?”

    百里安深深皱眉,没有说话。

    百里羽一步不动,眼神僵冷:“我说过,梦杀之术所编织出来的一切,皆为真实所存在。”

    百里安坚持己见,认真说道:“我的父亲一直安在,纵然此梦逼真,但我清楚,我的父亲从未经历过这些。”

    “是吗?”

    百里羽僵冷的目光微微偏视过去,落在了一片虚虚游动的碎片之中。

    随着他的目光落定,那片碎片之中光影闪烁,其中闪烁的画面一幕幕被抽离到了百里安的眼前中来。

    看清眼前这一幕的百里安,那双异色眼瞳里一切冷静的情绪瞬间崩解,就像是看到了极不真实却又无法忽视的东西,垂于大袖中的双手抖得极其厉害,厌恶与愤怒像是无序生长的藤蔓从他面容间烧生出来。

    滴着鲜血的钢索在空间之中宛若无意识的游动着,在那不知长度的钢索间,缠绕着一具浑身染血的女尸。

    那具女尸腹部,咽喉,四肢,心脏,皆被那锋利的钢索贯穿吊起,身上的鲜血甚至都已经干涸成了褐色的癍痂,被贯穿的伤口发黑,可见溃烂的内肉。

    而那女尸身上所着服饰,却为中幽女帝王袍,那张惨白如蜡的面容,百里安再熟悉不过。

    他目光森森,异色的瞳孔不断在眼眶之中持续痉挛外扩,身体狠狠一晃,随即又被他稳稳站好,他抬起青筋暴起的手掌,遮掩住自己的脸庞,观不清楚他此刻是何模样。

    只听得手掌之下,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徐徐响起:“直至此刻,我更加得以确定,这真是一场荒唐令人感到生气的噩梦。”

    百里羽任由那具女尸悬吊在自己的身边,他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百里安:“若你当真觉得这是一场噩梦的话,你又为何会如此生气。”

    “你以为让我看到这些,就能够动摇到我吗?”

    百里羽摇首说道:“你既然选择出现在这里,通过那颗仙人泪猜测到自己身藏万法仙术,亦是有着蜀辞的点拨,让你认知到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真相。

    你知晓时间之线,有着一个相交的未来时空,而如今你所见到一切,都将是会在未来所经历发生的。”

    “你并不是一个执着于力量的人,可你却如此急切地想要变强,甚至不惜走仙、魔、妖三道同修这样一个艰难的道路,你不妨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百里安眼底一片阴霾之色:“不论是做为我的心魔还是我的父亲,我都没有义务对你有问必答。”

    百里羽眼神依旧冷漠,只是那冷漠之中有添加了几分别的东西。

    他说:“这是你第一次正面回避我的提问。”

    原本消失的天玺剑装与宗羽,好似又重新长回到了百里安身边一般。

    百里羽主动上前一步,随着他的动作,从后方贯穿他胸膛的剑锋撕裂伤口,鲜血滚滚涌流出来,他冷漠的眼神恢复平静,甚至是已经能够让百里安感到陌生与恐惧的安宁。

    “你开始感到害怕了。”

    百里安没有在百里羽逼近的脚步里后退半步,他缓缓垂下遮掩在脸上的那只手。

    手掌之下的那张面容看着像是一个逐渐溺入水中人的脸。

    他没有说话。

    百里羽只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看着这样的百里安,他眼底划过一丝类似于父亲情绪的悲悯之色,淡淡说道:“做为心魔,我希望你能够在这片梦境之中看到更多让你感到恐惧的事物,永远的害怕绝望下去。”

    “可是你说得很对,做为百里羽,我却希望你醒来。”

    “但是你要知晓,过去的百里羽,无法改变干涉未来。”

    百里安嘴角僵硬地扯了扯,低声道:“你倒是比现实世界中的父亲要可爱多了。”

    “可是他已经死了,被未来的我……杀死了。”

    在这片空间之中,忽然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那声音软糯酥甜,说不出的柔魅动听,回荡在这片虚幻破碎的空间里,竟是有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诡异乖巧。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指尖染着斑驳血迹的冷白素手啪的一下,从后方贴过百里羽的脸颊,往边上一推。

    便听到咔的一声,百里羽的颈骨朝着外侧扭曲断裂。

    在百里安剧烈收缩的瞳孔注视之下,半张不染泥泞的纯净容貌从百里羽身后探了出来,正自冲着百里安咧嘴一笑,模样颇有几许卖乖。

    可是她手里所做的血腥行为,却让百里安眼神炽滚发烫!

    深深贯穿插在百里羽胸膛前的剑锋被一寸一寸从身后拔离出体。

    只听嗤地一声,升龙剑完全抽离出来,火热的鲜血飞溅里,星星点点地猩红洒落在少女动人妖异的脸颊间。

    她歪着脑袋,手里握着那柄升龙剑,左手抬起,舔舐着指尖冷却的血迹,那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眸仿佛跨越了千古万世岁月始终追寻着他的身影。

    少女抬起沾满血的脸,浓黑乌卷的长发半披半扎,额前的刘海留得很长,半遮半掩间仍旧可以看清那黑发下一张年轻美丽的脸。

    她那张染血面容上的表情几乎是有些天真的,她将指尖的血迹舔舐得浅淡了些,然后朝着百里安展开手臂,伸出手,娇软的语调就像是在撒娇一般地说道:“原谅我像个疯子一样缠着师尊,原谅我死皮赖脸的找师尊,原谅我的出现会给师尊带来的困扰……”

    说着,她面上天真娇软的神色又起了三分委屈,含笑的表情竟是有些难过的,“若不是我喜欢师尊,谁又愿意拼了命往师尊的世界里挤呢?”

    “毕竟,师尊的眼睛只有这世间风月却无我啊,若是阿娆再不努力一些,师尊是不是就要忘记阿娆了呢?”

    看清眼前这只心魔的模样,百里安脑子轰然一声,浮游在虚暗空间里的无数碎片纷纷竖立起来,以着锋利的棱端,尽数刺入他的头颅与身体中来。

    鲜血,厮杀,宗灭,长枪惯体。

    再观那满目疮痍的剑碑,百里安陡然之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锋利的镜面碎片宛若将他身体一寸寸凌迟切割一般,然后如洪流般绝望的记忆就这么强行地不由分说地狠狠灌入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百里安就已经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头颅,身体的每一寸骨头都难以承受这份记忆被狠狠碾碎一般。

    五脏六腑都有种要涨裂的感觉,可即便如此,百里安面上的神色不见痛苦,而是一片空洞与阴霾。

    沉沦的世界将他彻底淹没。

    他茫然而立,陡然之间好似迷失尽了一片陌生绝望的黑暗世界之中,心口以上镶嵌的那颗仙人泪闪烁了一下,好似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牵引出了百里安胸膛下的一缕莹白心灯。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盏心灯。

    只是在这凌乱的大世界中,摇摇欲坠。

    ……

    ……

    “啪”一声轻响。

    手腕与手腕间相连的青丝红绳毫无征兆的断裂。

    林曦一只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她怔怔地拾起那断裂的手绳,却在断口处摸到了一截燃烧的痕迹。

    林曦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低咳一声,唇边血色再现,却来不及擦拭,手指立刻搭在百里安的眉心间探测一番。

    可是她却再也无法感知到百里安的灵台所在。

    林曦心头震撼。

    她以发线做为媒介相连,纵然无法将百里安成功从梦境中唤醒脱离出来,纵然灵法失败,却也不会如此毫无征兆地断裂。

    如此说来,只有一个可能性。

    百里安所经的心魔梦劫,便是圣人也难以渡。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梦逢两生

    白少颜扫了一眼那黑色火焰已经燃烧至了百里安手腕间的手绳。

    那黑色的火焰不同寻常,林曦看不见,可她却灵观得一清二楚。

    她从那火焰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眉头瞬间深皱,打断了林曦此刻的思绪,寒声说道:“有人在干扰梦境!”

    林曦猛然抬头,斩钉截铁道:“这绝无可能!”

    她所施梦杀之术,虽无法掌控梦境中发生的世界内容,可主术者是她,便是连她自己想要做到干扰梦境,都需要借助自己发丝缠红线,方可勉强做到四两拨千斤之力。

    她实在难以想象,还有谁能够如此直接地越过她的精神世界,渗透至她的术梦空间之中,做到如此直接性地干涉梦境。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世上并无任何绝对之事,你不知晓,不意味着‘它’并不存在。”

    树洞之外,忽然被远风送进来一道低淡好听的嗓音。

    林曦目不能视,只感受到周身气流一阵徐徐吹动间,有着轻柔如云的衣衫划过脸颊的触感。

    她感受不到洞中有外人的气息痕迹,可是那名未知的来客却没有遮掩自己存在的意思。

    林曦能够知晓自己近在咫尺间,立着一人。

    白少颜一双含霜带雪的眸子警惕凝视着眼前的黑袍女子,低声开了口:“你是何人?”

    卧在石壁前的幼虎也站直起了身体,目光幽深地看着那女子,深蓝色的眼睛隐匿在阴影之中,观不分明。

    林曦看起来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因为她知晓,连她都无法灵观到半分影子的存在,实力必然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此刻对方若有杀心,仅凭一条未成年的应龙,可不是她的对手。

    她只是不解问道:“方才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黑袍女子蹲下身体,落下的手指拨开林曦的手指,取而代之,轻轻点在百里安的眉心间,黑色兜帽下,她薄唇微动,轻声说道:“世间流派术法,皆非自然形成,而是通过古人天才异士感悟自创而成,开山立派,延续至今。

    便是林曦殿主的梦杀之术,追溯根源也是源自于林曦殿主自己创造的独门绝技,放眼千古岁月,在林曦殿主创立此术法之前,又有何人听闻过这梦杀之术。”

    “过去不曾听闻过此术,并不代表着此术今日不会有人创立出来。”

    一席话说得林曦不再做任何言语。

    因为她知晓眼前这个黑袍女人所说的一切,皆非虚假之言,隔着那只手指,林曦清楚地感知到这个女人的神识正在源源不断地主动涌流至百里安的精神梦境世界之中。

    若非此刻自己亲身经历这一切,林曦怎么也无法相信,在这世上竟当真有人能够干涉影响她所施展的梦杀之术。

    林曦虽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但此刻她亦是能够感受到对方对百里安似乎并未存在任何敌意。

    她好心提醒道:“他此刻所经历的梦劫心魔非同寻常,姑娘以自我灵识为桥梁,强行入梦,自身精神会得到可怕的反噬不说,极有可能被他那宛若泥潭般的梦境深深拖入进去,精神意识永远受陷其中,再难醒来。”

    黑袍女子垂眸平静地看了一眼断裂在地上的那截红线,声音温润清浅:“以发线做为媒介相连梦境,试图借此将他从梦劫心魔之中拉拽出来,无异于在用一根发丝试图拉扯一座巨山。

    他所经历的心劫,仅凭这一根发绳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连你的声音都无法传递到他的身边去。”

    听她这么说,白少颜也不再执着问她究竟是何身份了,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名神秘的黑袍女子,眼底的紧张之色被她强行压制下去:“你有办法带回主人吗?”

    黑袍女子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反倒是林曦开口说道:“梦劫旋涡起,恰似一人沉溺于风暴大海之中,茫茫无际的破碎空间里,一切时空秩序都是紊乱的,莫说将人带回来了,便是在其中将人找到都是难若登天的。”

    对于这种泼冷水的发言,黑袍女子并未做出任何反驳,她默然片刻,左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株枯黄的异草,交给林曦。

    “这是何物?”林曦问道。

    也许是因为轻轻抿唇的动作,那黑色兜帽之下,她那两片形状漂亮的薄唇看着有些苍白,平静的嗓音却是听不出任何异样之色。

    “这是坐枯草,若是我无法将他从梦杀劫境之中带出来,劳烦林曦殿主将吃草种于他的心口之上。”

    林曦不解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白少颜却知晓此草是何功效,寒声说道:“坐枯草,种于心间,可令人肉身枯化成木,短短时间里,便会彻底生机枯尽断绝,此草一旦成功种于心间,便是传闻中不死树所结的神果也难救。”

    说话间,白少颜眼神冰冷至极,死死盯着那株草。

    可难得的是,她并未因此而发难与她。

    因为她心中清楚,这种下坐枯草的条件是这名女子无法将百里安从梦境之中带出来。

    而百里安无法破除梦杀术醒来的代价,却不仅仅是他一人在承担。

    这女子一旦入梦,若是中术者无法醒来,她的灵魂意识同样将会永远停留在那梦术之中,空留一具躯壳在外。

    而她留下这坐枯草的用意也在明显不过。

    并非是针对百里安。

    而是这女子知晓,百里安的身躯已经开始妖化,若是放任不管,在这黄金粒子的影响之下,他这具不被灵魂所主导的肉身,将会成为一个毫无意识的野兽。

    她留下这坐枯草,反而是好意,为了保全林曦与白少颜二人的性命。

    虽说白少颜不会允许林曦将此草种在百里安的身上,可是此刻也不会擅作主张地为难这女子。

    林曦并未直言此草她到底是会用还是不用,她手掌贴近百里安的心口感应片刻,低声道:“百里少主入梦杀之术的形势比我想象的严峻,不到半日,他的心灯就已经被逼现了出来,若是不能在他心灯燃灭之前找到他将他成功带出梦境,他的灵魂将会永远留在那里。”

    听到这里,黑袍女子挽起了唇角,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没关系,我会找到他的。”

    不管身在何方,不论是岁月还是梦境相隔,她都会找到他的。

    看着兜帽之下,光影投射着唇角那抹弯弯的淡笑,白少颜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在说这话时,并不沉重,反而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期待。

    就好像……她觉得自己与主人永远留在那个破碎的、疮痍的梦境世界里,也是一个极为不错的结局。

    当那女子的手指从百里安眉心间收回时,一抹半透明的灵线从他眉间被抽离出来,缠绕上她的指间,就此生根长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黑袍女子安静地阖上眼眸,静静地倚靠在石壁间,入梦归去。

    白少颜看着被兜帽将容颜遮掩不清的黑袍女子,久久不语。

    察觉到白少颜沉默的林曦微微一笑,淡声道:“小白姑娘这是对这位姑娘的容貌身份感兴趣?”

    白少颜视线收了回来,眼帘下垂,遮住了眼中所有情绪,淡淡说道:“我若想要知晓她究竟是谁,自会用正确的方式去查探真相,不会如此下作的乘人之危。”

    林曦轻叹一声,忍不住伸手掐了掐百里安冰冷无温的脸颊,“如今灾劫尚未临至,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一个皆一个的都想着自投罗网呢?”

    说着她脑袋一歪,面朝向白少颜,状似无奈地说道:“这下好了,一个拖油瓶现在成两个了。”

    白少颜目光落在她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苍白面容上,轻嗤一声,淡道:“可比起她们二人,你此刻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

    ……

    梦境深远,碎片逆流!

    时隔多年,云容再次看到了那个满目疮痍的末日世界。

    烽烟滚滚,魔气横生。

    地脉枯竭,烈地千里。

    唯有一片广广焚河,无尽流淌。

    云容身体刚一沾地落稳,手掌扶心,她毫不犹豫地提前招出自己的心灯。

    心灯方飘离出体,一枝暗红色的魔箭破空疾射而来。

    云容眼神微凛,操控着自己的心灯急急闪避开来。

    她反应快及,分明闪避开来,可那暗红色的魔箭周身凝结出了一层如雾如云的漆黑雾体。

    仅仅擦之而过,那盏莹白如世间第一抹纯透灵魂色泽的心灯瞬间被侵染上了一片宛若顽疾苦毒般的色泽。

    下一瞬,云容只觉一股恶寒之气直抵心肺,犹如含着剧毒的尖针,将她心口乃至灵魂尽数扎穿。

    她冷然垂眸间,可见自己心口间那处,早已是鲜血淋漓。

    云容早已料想到此刻干涉梦境者究竟是何人。

    想想也是,整个六道人间,昆仑沧海,除了她,还有谁能够有着如此本事。

    尘烟漫漫,猩风滚滚。

    云容一身伪装用的黑袍不知何时褪散而去,化作一身朱红曳撒的玄色大袖剑袍,她抬眸举目,视线里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见到那熟悉身影的瞬间,她心中那个久违的黏腻的感觉似乎又来纠缠,让她胃部里忍不住阵阵地翻搅难受起来。

    森森兽形的白骨如骸山,少女纤发浓卷如波浪,顾盼流转间眼尾摇曳着一抹胭红,邪肆的韵味天成,她赤足立于那森森可怖的白骨之上,一身红衣似血妖娆,如焰张狂。

    她远远地朝云容这般投来目光,又露出了那种平日岁月里常见的柔媚的,乖巧的,盈盈的笑。

    妩媚的少女双眸缭绕地看向云容,身上红衣沁满了鲜血,自她头顶后方,虚虚凌立着一枚宛若恶魔之瞳的猩红之眼。

    随着她手臂抬起,那抹猩红之眼化作一弯狭长妖异的长弓,搭于手臂之间。

    便是连那弓弦,都是以不想的黑红魔气凝结而成,似虚似实的魔箭悬于弦间,箭锋朝着云容遥遥相对而来。

    少女歪了歪头,面上笑容甜美,近乎天真,可是那一双色泽极深的双瞳却是散发着一种鬼魅般麻木不仁的荧光,她嘴角露出两颗尖牙,轻声笑道:“师娘,原来你果真还活着啊……”

    她面上笑着,眼底却是一派疯癫之意:“果然我就是说嘛,师尊那样一个心思缜密之人,怎么可能半点后路不为你考虑,他当真是神通广大,竟是将你都带到这个世界中来,可怜弟子我啊,可是经受了河渡之苦,焚烧百世之痛,方才有此机缘,让一切重新来过呢。”

    云容看着她,默立许久,身后衬着漫天大火,任由她臂间魔箭遥遥相对,似是早已经习惯了她这般疯癫偏激的性子。

    既然阿娆的神魂意识能够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果然,她是带着记忆重生进来的。

    所以即便是重活一世,一切从头再来,都无法磨灭她心中的恨意与执着吗?

    她那疯性当真是一如既往。

    阿娆分明是带着记忆重生,她有着常人无人能及的先天优势,甚至借此优势,她排除异己,弑父谋兄,提前坐上了魔君之位。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受人欺辱的小弃魔,也并非是那天玺剑宗山门之上受正道仙门弟子人人白眼排斥的异端邪魔。

    她拥有者无上的权利,一盘苍生之棋,她独执一子也能够下得占尽先机。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痴癫疯狂至此,竟随着百里安一同入梦劫境中来。

    她甚至是毫不犹豫地无牵无挂地舍弃了自己现世之中所拥有的一切,也要投身至此,恨不能与百里安永生永世地纠缠在一起。

    哪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

    对此此刻彻底失控破碎的梦境,云容依稀猜出阿娆使用了怎样的手段,能够将百里安逼迫至此。

    她待在他身边常年陪伴,世上无人能够比她更清楚百里安的心劫弱点是什么了。

    是他的娘亲,中幽女帝。

    呵,又是一场故弄玄虚的骗局吗?

    云容掀起眼皮,任由自己那被污浊的心灯飞至远方,没有召回将之净化的意思,她看着阿娆那与记忆中相同却早已面目全非的容颜,平静说道:“你总是这般固执,命里总有百般诸多放不下,当年应劫之人并非嬴姬娘娘,钢索穿体那般可怖诛心的死相不过是你父亲手底下的人为了离间你与师弟之间的计谋,你明知其中真相,却始终不辩……”

    “你总是对这世间苍生满怀怨恨,恨世道不公,世人不公,可是阿娆,你当真觉得,命运演变至此,你便一点错处都没有吗?”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带他回家

    时隔千万年,阿娆怎么也没有想到云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种话。

    不是怨恨。

    不是愤怒。

    不是厌恶。

    她从云容身上感知到的,竟是一种平直的情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天玺剑宗时,眼底带着一丝让她感到十分陌生的情绪。

    那是责备。

    这种眼神,她通常只会从百里安的眼睛里看到。

    搭着魔弓抬起的手臂微微一僵,阿娆原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可当面临云容如此发问,她心境竟仍自是不稳定的。

    但随即,她眼底闪动着一丝惶然之色很快被疯狂与残暴之色给重新替代压制了下去。

    原本僵硬得快要低垂下去的纤细手臂再度抬起,闪烁着恶毒光芒的箭锋再度遥遥对准了云容的心口。

    她冷冷地笑道:“是不是我做的有那么重要吗?死于钢索杀刑之下的那个人是不是中幽女帝又有那么重要吗?世间真相于我而言,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师尊他信了,那这一切就可以是真的。”

    “只要师尊自己觉得是我害了他的娘亲,那便就当是我害的吧?”

    阿娆满不在乎地说道:“索性我所行恶事诸多,即便枉算一比,师尊也不会觉得我是冤枉的。”

    “只是师娘啊,我实在不喜欢你的银魂不撒,你可真是难杀啊。”

    阿娆语调天真柔软地抱怨了一句,“如今想来,师尊为了你,怕是动用了黄金门的时空之力,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伱送到这个世界中来,你觉得他仅仅只是为了那点子儿女情长?”

    云容大袖下的拳头捏紧,沉默不语。

    头顶破碎的天幕空间里,有着清冷的月光细碎地铺洒下来,随着烽火泻下半世寒意。

    阿娆那双妖异细长的眼眸流露出来的目光,就像是注视着已经落入罗网里的一只猎物。

    她并未急着射出第二箭,饶有兴趣地看着云容,说道:“前世师尊那般想让我死,他甚至能够拼尽一切代价也要将我杀死,我想他将你送到这个世界中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将我这个祸害扼杀于襁褓之中吧。”

    “奈何时间线出了问题,你在黄金古棺中沉睡太久,当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羽翼渐丰,变得不再那般好杀了。”

    阿娆脸上尽是松散的笑意,目光含着几分可怜的戏谑看着云容:“师娘还是如前世一般,毫无长进一事无成呢,即便你拥有着前世的修为与记忆,可最后还是要白白浪费掉师尊的一番苦心。”

    “你与师尊都一致认为我是这世间的灾劫根源,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只要杀了我,便能够改变末日未来的结局,永保仙世太平,自此天下无魔。”

    “循规蹈矩的方式杀不了我,这一点师娘很早就清楚了。”

    阿娆裙裾飞扬,自那巨大白骨骸山上一跃而下,一步步朝着云容方向走过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底却是透不出一点光。

    “而且师娘在心中也很清楚,我是一只披着乖巧人皮的怪物,日夜在世人簇拥之下觊觎高台云端上的师尊,等待着他彻底坠落的那一天。”

    “前世我等来了那一日,故此我倾尽一世,囚他无期。”

    阿娆一步步朝着云容走来,漆黑的目光亮得近乎摄人,她平淡含着笑意的语气却造就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而今……我同样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哪怕舍弃我现下所拥有的一切,我也要再次将他从高台上拽下来。”

    说话间,阿娆已经在距离云容五步开外的距离停了下来,谈及百里安,她那双漆黑如墨渊的双眸里慢慢渗透出醒目的病态偏执的可怕意味,衬得妖异的眉眼愈发惊艳绝伦。

    “原本我是想着将那些想要靠近他对他施以援手触碰它的人,将这些碍事的家伙们全部杀死。”

    “可是后来我发现,重活一世,师尊身边的女人反而愈发动了起来,便是连我身边最忠心的那只死狐狸都黏咬着他仅仅不放,一个个杀下去实在太过麻烦,索性啊……”

    阿娆眉目笑意盈盈:“如今借此梦境,我便能够将师尊永远留下来。”

    “而他的选择,也永远只有我一个。”

    烈火烽烟的滚滚映照之下,阿娆愉悦的表情有种诡异的森森凶性,她唇角裂如诡异残月,搭在手臂间的弓弦猝不及防地陡然松开。

    那枝蓄势待发已久的魔箭如一缕无声的轻烟,朝着云容的心口直袭而来。

    云容眼皮轻抬,腰间以着布条缠封的洗雪剑嗡鸣出鞘。

    剑出鞘瞬间,烽火燎天的整个世界骤然冷暗下来,如覆冰川苍雪,然后随着无数细碎的飘雪粒子,穿梭出了无数凄清强大的剑光。

    那枝看似并非实体的雾气魔箭却是被云容手中的剑真真实实地斩中,偏射至远方。

    可是剑与箭相接瞬间,魔箭包裹的雾气里陡然漫上一抹诡异碧色焰火。

    焰火无声无息地在洗雪剑间缠绕一圈,宛若世间最锋利的钢线,直接将那剑身裁切成为两截。

    剑身切口处甚至火焰未熄,灼灼跳跃燃烧着。

    云容垂眸看剑,显然已经是成为了一把废剑。

    深知云容此生爱剑成痴,阿娆唇角勾起,发出恶趣味的笑声:“师娘生平最爱之物,当为剑。

    即为剑痴,那就与剑过一辈子好了,既然不知情爱,那就不要与人成亲!你是这世间最高明的剑客,同时却也是最失败的女人。”

    阿娆满含嘲讽的目光在她满是伤痕疮痍的右手上看了一眼,恶声说道:“做为一个女人,天玺宗主夫人,你何其失败无用!自始至终你都自私地理所应当享受着我师尊给予你的庇护,你何时做过一

    次妻子应尽的义务?!云容!你活了两世,两世都是一败涂地、一无所用!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来碍事!”

    手臂间的狭长漆黑弯弓似是能够凭着她的心意而变化,随着阿娆手臂动作间,弓化长剑,落于掌中。

    她目光阴郁地看着木然站立在那里,面容苍白,好似失去了所有反应的云容,眼底的憎恶意味更加深浓了些。

    手中长剑撩起,狠狠地贯穿她方才执剑的左手,穿肌透骨,鲜血飞溅。

    云容闷哼一声,身体微微一晃,抬起了目光来。

    阿娆一双漆黑暗无天日地眼瞳不含任何情绪,冷漠地注视着她:“你是师尊花费了大代价保下来的人,虽然我想杀你想得快要疯了,但今日,你只要主动退出这片梦劫,不再来打扰我和师尊,我可以大发慈悲的放过你。”

    话音刚刚落定,阿娆便感觉到了手中的剑骤然一紧,然后被迫抬起。

    云容不顾自己手腕间被贯穿的疼痛,她手臂抬起,以无力的右手紧紧握住剑身,用力折断剑锋,仍由那断裂的剑身深深插在自己的手腕间。

    她缓缓抬起眼眸,燃烧的世界残片在天风中肆意下落,他明澈如水的眼眸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宛如镜面一样倒映着眼前阿娆的模样,抿合间藏匿着血色的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来。

    “大逆不道。”

    阿娆神情一僵,显然没有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能够以着长辈教训弟子晚辈的语气来教训她。

    阿娆随即冷笑一声,“你若是执意在此梦境之中与我争个鱼死网破倒也无妨,只是你自己可要衡量好了,师尊保你不易,你若活着离开此境,外界现世中,我将永远不会睁眼醒来,你这也是变相地完成了师尊交代你的任务。”

    “你将师尊唤醒又能如何?术灭劫破,我们三人醒来,你觉得你与师尊联手,当真能够斗得过我?”

    “啊……不对。”

    阿娆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与师尊可无法继续联手了,即便你与他重逢相认,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欢愉罢了,你并非如我一般的重生者,是借着黄金门的时空之力穿越至此境中来,一个时空里无法容纳两个云容,一旦叫现世的人知晓你的存在,你将会被时空法则所抹杀。”

    “你若想继续在这个世上苟且偷生的话,只能将师尊与他的梦境让给我,唯有我永远留在这里,你在可以继续留在现世之中,去完成师尊留给你匡扶六界大义的重任。”

    “呵……”一声轻笑,打断了阿娆的话语。

    云容慢条斯理地抽出自己伤口里的断刃,抬眸看着阿娆,似是疑惑:“争?”

    阿娆怔住,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与你这逆徒之间,有争的必要吗?”

    阿娆眉头皱起,眼神森然。

    云容主动上前一步,抬眸看着她,分明眼底情绪并未有太多的变化,可是此刻的云容看起来却给人带来一种非常强大的稳定感。

    她平静说道:“我是你的师尊明媒正娶的妻子,谨以自头之约,两姓联姻,一堂缔约,红叶之盟,载明驾谱。”

    “我是我的夫君亲自抱着步步行过了先祖宗庙牌坊的,我与他结发数百载,青丝锁情深,唯有我有资格与他白首证余生,而你……”

    云容薄唇轻启,淡淡说道:“只是徒儿。”

    这显然是阿娆在这世上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了,她眼底飞快爬上一层血丝,咬牙切齿道:“你给我住口!”

    云容却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处境一般,她姿态懒洋洋地扔了手中的剑,说道:“什么叫你师尊留给我的重任?阿娆,你还是不懂我与你师尊之间的心意啊。”

    “做为他的妻子,你的师尊他从来不会对我有任何苛求,他保我一生,安我入黄金棺,渡我过黄金海,我知晓,他的本意仅仅只是想要护我两世平安。”

    “救世?”

    “呵,他那样的性子,才不会将自己都无法完成的重担也责任强行压在我的身上,如若说他对我唯一的期盼是什么?”

    云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清风里的清隽青竹,仿似这两世多年以来的颓靡种种,并没有销蚀去她身上的丝毫风骨。

    她微微一笑,眉目间好似携着春花与暖阳,酥润了眉眼:“那便是让我顺行心意而活。”

    “而我的心意,唯有一个。”

    “无关山河,无关大道,亦无关我手中之剑。”

    “如今的我,只愿过树穿花,踏遍山河,终要与那人相遇,尝遍人间喜乐。”

    云容眼神坚定:“我只为寻他而来。”

    阿娆狠狠倒退两步,这一声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宛若在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茫然而立。

    她退一步,云容便进一步,目光始终落在阿娆的身上:“你说得对,我不知情爱,做为妻子我一败涂地,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一朝不知,便永世不知。”

    “过往,我修行剑道,只因痴醉此道,如今我不弃剑道,是因为我有想要守护之人。”

    云容目光悲悯地看着阿娆,“只可惜你永远也无法领悟这守护之道了。”

    随着她话音落定,天倾万剑。

    万剑如流火奔世,云容抬起的双眸里,闪烁着灿然的金色剑火,流光溢然,壮丽难言!

    阿娆不可思议,满目震撼:“这不可能……为何你能够影响此梦境势!”

    云容淡道:“你还不明白吗?梦生心魔,亦生心缘,我与师弟之间红线缘结,他的梦势,我自然借得。”

    阿娆眼神狠厉之余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嫉妒与惶恐:“你可当真想好了!你若非要鱼死网破,我们三人皆识散于此,苍生六道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云容浅笑:“这时你我都已经死了,还管这些身后事作甚。”

    天穹一剑斩出,几尽将阿娆半数意识站灭。

    云容垂着的眼眸剑火难灭:“我说了,今日我来此境,不为苍生,只为一人。”

    阿娆凄厉地惨叫声响彻天地,身影闪烁之间,隐蔽于一方空间碎片之中,消失不见。

    云容轻叹一声,乘起万倾剑火渡云飞山而去。

    未过多久,她在一处虚无破碎的位镜空间里,寻到了蜷缩一团,抱着自己身体的百里安。

    他心口间的心火已然只有点辉之光,闪烁之间好似随时会熄灭。

    而早已自云容心口间飞出的心灯,贴着他的心口相对而映,正自散发着温暖澄澈的光辉,小心翼翼地守着那一缕心火不灭。

    看着百里安的瞬间,云容目光瞬间温软下去。

    今生命得有幸,她愿做一枚白昼的月亮,不求炫目的荣华,不淆世俗的辉澜,只愿为一人路引。

    带他回家。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当年约定

    天际流辉,破裂地碎镜里四处都是流溅的火星,万物如崩,苍生如死。

    百里安蜷缩成团,整个背景世界宛若笼罩在黑沉沉的阴影当中,一双抬起的眼眸满是一片空洞与阴霾,映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苍穹。

    四面八方有着呈现着前世种种经历的一切破碎的画面,宛若梦魇一般纠缠着他,围着他的身体不断盘踞。

    拉他沉沦。

    借着那一点心火的跳跃,百里安空洞的眼眸偶尔会闪烁出一缕清明的色泽。

    只是那去那清明稍纵即逝,在烟尘风雪与毁灭之间,他眼瞳深处不断闪烁出无数令人心寂绝望的画面,浮光掠影,却是深深刻入灵魂深处。

    云容一时之间不敢随意靠近。

    虽说入境一场,可她心中对于时间的计算却是自有分寸。

    自百里安心灯燃起,便是她入境梦之刻。

    仔细算来,也应不足一炷香功夫才是。

    便是心魔侵蚀,沉沦梦劫,也不至于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火明灭到只剩下一豆大小。

    云容心中正自感到怪异之时,她忽然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美眸流转之间,视线飞快看去。

    原本自己被阿娆一箭以魔息浊染泛黑的心灯,此刻看起来竟是通体皆白纯透。

    从里至外,不见半分被污染的痕迹,澄澈得好似一盏笼着清透琉璃盏的灯辉,被人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千万遍一般。

    云容见此一幕,她的大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忽然猛锤了一下,她再度定睛认真看去。

    直至看见自百里安心脏前浮升起的那一缕灯火,正自散发出洁白如丝雾的气体,不断流汇至她靠近漂浮的心灯之中,将其中的黑色浊息一点一点驱散干净,恢复成了纤尘不染的澄澈模样。

    自己都已经身陷罗网成了这副模样了,却还是近乎本能一般将她保护得如此完美。

    云容忽然感到酸楚直冲上鼻梁,面对阿娆时那强大坚毅的姿态瞬间分崩离析,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眼里的雾气忍耐下去。

    不再有一丝犹豫,不再小心翼翼,云容朝着百里安方向飞奔而去。

    周身破碎扭曲的空间无法阻挡她的身影。

    漂浮在空间了斑驳细碎的碎片,划破她的衣衫领口与衣角,云容的手掌触及自己的心灯,却未将之收回。

    而是毫无保留的推送至了百里安的心口之中。

    不同的主体,无法汲取吸纳他人的心灯。

    可是云容的云灯却是毫无滞碍地推送融合进了百里安的心口之中,与那一豆心火融为一体。

    百里安眼底一派荒芜的世界,终被一缕灯火照亮。

    只是这样一来,失了心灯的云容,就像是在茫茫无际地黑暗大海之中失去了照明前路的渔火。

    一旦百里安从她的视野之中消失不见,她将会迷失在这茫茫无际的黑暗之中,寻不见前路,望不至归处。

    就像是一个即将失明的旅人,却偏做固执地想要将一个将将尘封冻死之人,一步步带回故里。

    暖暖的温度在百里安的胸膛间扩散开来,自他身体内晕开一大片暖白色的光晕。

    他神色茫然地抬起了空洞却不再阴霾的眼眸,目光空空地看着云容。

    恍如隔世的一眼,让云容神情恍惚,她浅浅一笑,双手捧起百里安的脸颊,闭上眼眸,伏下身子,以额抵额。

    四周无尽世界里的崩坏在两人身体相互接触的那一瞬间已然停止。

    宛若世间冻结一般,一切都静止下来。

    随着云容衣衫缓缓拂动之间,碎片流转变幻,二人身体相连,很快被一枚碎片世界吸入其中,身影消失不见。

    天宇静阔,江河万里。

    一瞬宛若梦回江南,水上流雾不绝逶迤,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耳边蝉鸣聒耳。

    百里安自一阵刺目暖人的阳光中醒来,他以手遮眼,艰难缓慢地撑开沉重的眼皮,金光洒洒的暖色阳光顺着指缝洒落眼瞳,映照得他漆黑的眼眸愈发暖人乌润。

    身边湿意正浓,耳畔之下,流水颤颤,有着青翠竹竿撑水划波的清越之音。

    百里安撑坐其身,胸口间暖意融融,好似被阳光煨得正暖,而他身下,却是处于一叶扁舟之上。

    天风清赏,碧色的水面反射那金色的暖阳,一片白花花的耀人眼睛,湖中莲花开的正茂,美得蓬蓬勃勃。

    轻舟行于水上,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

    一名斗笠老翁撑竿划舟,嘴里哼着低浅的乡间小调。

    箫声渐响渐吟,正映此间流水涔涔,竿石叮咚,宛若珠玉之质,渐渐飘散开来,渺渺动听,悠远而空旷。

    百里安神情怔然,揉了揉沉重的额角,抬眸望去。

    只见身形岣嵝的斗笠老翁旁,逆光湖雾里立着一道纤婀高挑的身影。

    女子亭长玉立,洁白如玉的双手间执一枚玉箫,箫尾坠曳着一条素雅流苏,侧颜如玉美好,明明如月,好似那梨花般风露淡雅。

    余光之中许是见到百里安醒来坐起,她停止手中吹奏,放下长箫。

    转眸间,女子温雅明朗地笑了起来,眼眸里的笑意映着华光璀璨,暖色的阳光落在她肩头,纤薄的尘土在金色的空气中飞舞,混着湖水的潮湿雾气,她朦胧美好得好似非尘世之人。

    “师弟这一觉可真是好眠,一路下江南,竟是睡至了现在。”

    百里安怔然良久,思绪久久难以凝聚,一时半会,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整个意识宛若乱粥一般难以理清。

    他抬起眼眸,目光不解:“一路……下江南?”

    云容见他懵懂模样,虽面上笑意不减,可秀丽的纤眉却微微挑起,似是起了几分不满之意。

    她尚未开口说话,一旁的撑竿掌舟的老翁就率先含笑打趣开了口,“这位小相公莫不是睡糊涂了,您买下老朽这竹船,自东青城出发下江南,不正是为了与自家娘子游玩赏景的吗?怎一觉过去,性子便如此迷糊了?”

    百里安皱起眉头,头颅隐隐沉痛,老翁的话他一时之间难以听入耳中,只是意识弥留恍惚之间,仿似回忆起了什么血腥可怖的画面。

    可是当他想要细想的时候,胸口之下传来阵阵暖意,竟是将那粘稠可怖的思绪给尽数化解压制了下去。

    竹舟咯吱作响,此时云容已从船头行至船尾,她深处玉白纤长的手指,在百里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轻笑道:

    “是师弟自己说的,我们成亲多年,便是共住天玺剑宗也是聚少离多,哪家夫妻会像我们这般疏离不亲的。

    如此你便承诺于我,解决完了西边旱魃灾害,待到日子太平后,便抽空与我把臂同游江南。”

    “何以才至江南,便将自己的承诺忘得如此干净?”

    云容眯起好看的眼睛,“还是说师弟嫌我无趣,起了想早些归山的心思。”

    百里安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恍惚之间,好似是有这么一个约定。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约定做得遥远又模糊,好像已经是上一世的记忆了。

    思绪飞转间,他抬眸看着眼前如玉般温润美好的女子,虽意识依旧难理,头颅阵痛,可唇角却还是不自觉地微微弯起,语气自然道:

    “师姐说得当真是委屈极了,可叫我怎么记得,我事后几次相邀,分明是师姐自己日夜沉浸于练剑修行,推脱同行游玩的?”

    “嗯……咳咳。”

    反泼脏水嫁祸不成的云容面上浮现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尴尬,她轻咳一声,脸上隐隐红润。

    她原是与师弟在早年间有此约定的。

    那年他们成亲尚早,二者之间皆有疏远不亲,日子也是过得相敬如宾。

    再加之他们二人身边,从无长辈教导夫妻情爱之道,终日做好天玺剑宗宗主,与宗主夫人就已经叫百里羽极为满意了。

    对于情爱夫妻相处,二人皆是懵懂不知的状态。

    虽说懵懂不知,可是比起一心钻研剑道,满脑子只有剑的云容来说,百里安反倒对于此道倒也有着几分自己的见解与领悟。

    二人成亲多年,同房却不同床,也觉得并无不妥。

    云容终日修剑痴迷于剑,对于旁枝末节的杂事小事也不甚上心,反倒是百里安见着宗门之间的双双道侣,虽平日里明面上也如他们夫妻一般相敬如宾,却也多了一些他们没有的东西。

    一番悉心请教之下,百里安自己隐约之间也察觉到了,真正的夫妻不该终日青山孤云以剑相伴。

    似懂非懂之间,也晓得应该带自己结发妻子下山游玩赏景一番。

    便与云容定下了结束了西方旱魃之难后,太平之时便各自抽出时间,一起去江南看流水人家,朝霞落日,城池喧嚣。

    定下约定之时,西方之境的旱魃闹得正凶。

    云容当时也未多想,随口应下。

    待到一切平定,百里安兴致勃勃地收拾行囊相邀于她。

    也怪她那时心大,那会正自领悟出了一门新的剑术想法,不愿为它事分心生乱,便推脱拒绝。

    那时候的她甚至都没有心思去细想当时的师弟是否有过失落的情绪。

    只是如今二人共同入梦,梦下江南。

    才恍惚察觉到,原来当年未完成的约定,竟是皆成为了二人心中不可言说的一个遗憾。

    对于自己一心修剑的直女心思,云容虽容得阿娆可劲儿嘲讽不屑。

    只是当着百里安的面,她仍旧有着几分不可直视当年不开窍的愚笨羞赧之意。

    故此在梦境之中,占着自己意识清醒的上风,她悄悄地小小欺负了师弟一下,认定他对于前世记忆错位模糊,同她翻不了旧账,只能任由她摆布。

    却不料,非但难以摆布,还翻旧账翻得如此一清二楚,竟是险些叫她下不来台?!

    云容心中有些羞恼,正要说话间,定定看着她面容的百里安却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故作懊悔道:

    “是了是了,是我睡糊涂了,我当时并没有几次相邀,分明只邀请了一次,师姐性情含蓄,我又邀得不够正式,叫师姐拿不定主意。

    师姐不知我是否诚心相邀,便以练剑委婉拒之,怪师弟我并未继续执着相邀,叫师姐觉得我心不诚,怕是恼之,故此误了约期,都是师弟思虑不周,叫师姐难过了。”

    这回轮到云容怔然住了。

    她一双玉润青眸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心道怎么这一世的师弟一点也不榆木脑袋了,竟是变得这般通晓人情世故如此圆滑周到。

    给她将台阶铺得是明明白白,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了。

    这样的师弟……怎么说呢。

    甚是可爱得紧。

    自从给那一年的阿娆隔着冰棺狠狠刺激到了,用最偏激的行为给她硬生生开了情窍,云容便意识到自己喜欢师弟。

    她重伤终日躺在冰棺之中,与他相处的日子可谓是寥寥无几,得她自己心知肚明的心意难以传达给他听,只能说给自己听。

    如今时隔数千年,再次与他相遇,又叫云容觉得,她对师弟的心意,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

    眼下这般讨人喜欢的师弟,小心翼翼为她铺着台阶的师弟,便是不去触碰他,光是这般近近地望着,都让云容心中止不住地升起一阵甜甜的暖意来。

    让她觉得……

    这辈子,还能够这样见到师弟。

    真好。

    可转念一想,师弟变得懂女孩子心思了,固然可爱又暖人,可他这‘懂女孩心思’的本事,都是在一个个女孩子身上培养出来的……

    想到这一点,云容又忍不住一阵酸楚吃味。

    百里安见云容面上神色一时明朗灿灿,又一时说不上对味的幽怨惆怅,也不知自己哪里话没说好,竟然能够引得自己爱剑成痴的师姐表露出如此丰富的神态来。

    “师姐……”他不安地低低唤了一声,不敢再胡乱说话。

    云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这都是命。

    想当年自己脑子犯轴,还主动提及让自家夫君纳平妻,当时师弟不愿,她在心中还好一顿抱怨师弟古板。

    如今师弟不古板了,细数下来,这接下来的平妻数量可是不少。

    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还在这怨什么?

    师弟可是超额完成她提定的要求了呢。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得两盏灯,不再造次了

    想到这里云容忍不住一阵摇首失笑,她看着百里安,轻叹道:“师弟言重了,我与师弟相识至今,师弟何时见我会难过?”

    百里安张了张口,正想说话,身下竹舟忽然传来一阵晃动。

    流水潺潺里,原是撑船的老翁已将轻舟行至彼岸而停。

    分明不久前,这一叶孤舟还行于茫茫湖水中央,几番对话的功夫,却陡然已至湖岸。

    这是短暂由云容主导的梦境,时间空间的流逝转换与真正的现世大不相同。

    而百里安此刻也并未注意到自己经历种种与现实世界有何差异不同。

    只是眼中茫然之色仍旧不减,他抬眸举目,但见江南水榭好风光,雨后湖畔,暑意正浓。

    虽说舟船靠岸之时,日已衔山,远视望去,依稀可见苍碧清翠山体连绵见,在一片赤红的余晖下横陈万里。

    拟山荣枯有尽,若水细细长流。

    水面细风生,菱歌慢慢声,客亭临小市,灯火夜妆明。

    云容自轻舟缓缓起身,抬脚跨过湖石先行上了岸边,她回眸转望,右手执箫,身子偏侧过来,朝着百里安伸出一只左手来微微一笑。

    倒也是个在寻常不过的画面了。

    只是百里安瞧得百般不是滋味,如此场景,怎么倒像是男女夫妻的关系对了个调儿,自己被她悉心周道地照料了一般。

    对于师姐伸递过来的那只手,百里安总不好不接,在湖岸边一群赏灯夜游手执团扇掩面的姑娘小姐们好奇调笑的目光下,他只得在心中暗叹一声,然后伸手搭上去,放在云容的手掌上。

    掌下玉手柔软偏凉,肌肤温润细腻光滑,将烬的日光余晖下,百里安只见她袖下露出的一点细腕极白,纤秀薄长的指节隐隐透着韧劲的力道。

    随着百里安手掌覆落,她五根修长纤细的手指自然地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环环相扣,手臂微用力,稳稳地将百里安拉过至自己身边来。

    两个人的剪影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湖面间,微卷的夜风将两个人衣摆徐徐吹拂。

    百里安目光微怔地看着那十指相扣,心头倍感疑惑。

    他与师姐成亲多年,师姐终日沉迷痴于练剑,性情虽然疏离却不古板。

    做为他的妻子,她并不会抗拒反对与百里安有着日常的身体接触,便是偶尔他在山池之中沐浴,云容都会做好妻子应尽的职责与本分,从旁侍奉,备好香薰与干净衣物。

    她不涉男女之事,却也知晓其中一二道理,却对沐浴更衣时百里安的身体也毫无避讳害羞。

    只是素日与他相处间,倒也不会如现下这般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都透出一种自然的亲近意味。

    反倒惹得百里安有些羞赧不自在起来。

    小风徐徐,万家灯火亮起,江南雨后的夏夜温度适宜,耳边河流淙淙,眼前人声又寂寂。

    花灯时节尚好,二人十指相扣,把臂同游江南夜色,小桥流水人家。

    身侧花灯各异,人行川流不息。

    云容忽然顿足停下,目光落在一处摊贩前,侧眸看着百里安轻笑道:“师弟可要猜灯谜?”

    百里安正欲应答,云容却又自顾自地打断说道:“嗯……还是算了,师弟脑子灵光,想必这里的灯谜对你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

    百里安失笑道:“师姐可是看中了哪一盏花灯。”

    云容目光落在一盏花灯上所悬挂的谜题,轻轻念道:“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卖花灯的老板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笑呵呵地看着眼前这对碧人,热心说道:“小娘子若是看中了这盏花灯,不若叫自家相公给你猜对来,若是小相公猜不对,花钱买来赠予心上人也是极好的。”

    云容手掌轻抚那花灯谜题的长长纸条,微微一笑,道:“此谜题的答案,当是砚台。”

    卖花灯的大娘哈哈一笑,赞道:“小娘子好灵光的脑袋,这盏花灯是姑娘的了。”

    云容大大方方地接过来了大娘摘送过来的花灯,转身便递给百里安。

    百里安看着她手里头递过来的兔子形状花灯,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师姐这是要将花灯送我?”

    云容没说是不是送他的,她微微挑起漂亮的秀眉,乌黑的眼里沉淀着温柔的光,灿若朝阳,她轻轻启唇说道:“这位大娘说得有道理,花灯这种物事当送给自己心上人才对。”

    纤细冷白的手指轻轻勾着花灯细细的绳结,那花灯分明不重,可她提着却是瞧着有些别扭吃力,百里安下意识地赶紧从她手里接过花灯。

    嗯……猝不及防的被自家剑痴娘子给撩了一下。

    百里安提着花灯的手指微微蜷收紧了些,被她左手五指环环相扣的手掌也逐渐发烫,心脏竟是莫名漏跳一拍。

    在云容似笑非笑的眼眸注视下,百里安轻咳一声,偏开视线,目光有些慌乱地落在那些陈列有序的花灯上,好似有意偏开话题来缓解此刻紊乱的心绪,轻声念道:

    “嗯……四面山溪虾戏水,打一字……”

    他心中早有答案,在云容的目光注视下,他故作沉思一番,对着那大娘说道:“可是思字?”

    接连两个花灯被人猜走,那大娘面上再欢乐的笑容也不由有些挂不住了,她打着哈哈,有些为难地笑道:“这小相公可真是才思敏捷啊,今夜要是再来几位像二位这样的客人,小店生意可是要做不下去了。”

    百里安如何听不出这妇人的弦外之音,他堂堂一宗之主,自然也不会去贪图一个凡人的便宜。

    “大娘言重了,猜灯谜本就是图一乐子,今夜自是不会叫大娘亏本了去。”

    百里安想要松开十指缠扣的左手,欲从袖子里摸银钱给大娘,可他的手轻轻发力抽了几抽,却发现被她纤细的手指扣得完全松不开来。

    他眨眼看着云容。

    云容脑袋轻歪,亦是眨眼看着他,轻笑问道:“思字?是哪个思?”

    百里安不知她为何要这般问,只是在她那灼灼明亮的目光注视下,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有些紧张地回答道:“思考的思。”

    “不对。”那摆摊的大娘都说百里安答得对,可她却偏说不对。

    云容立在花灯下,眉间是月光灯色,清透朦胧,眸子一片静谧:“我说是相思的思。”

    百里安喉咙吞咽得更急了些,额头可见渗出细汗,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呆呆地举起自己拎着兔子花灯的右手,道:“劳烦娘子为我取几钱银子……”

    在山中的岁月日子里,百里安素来唤她师姐居多,便是宗门正式场合,亦是唤的师姐。

    只是如今入了凡间尘世,远离山中事,百里安也未多想,只当入乡随俗,唤了一声娘子。

    免得叫他人对他身份另做他想。

    只是他不知,自己随意一个称呼,这声娘子正正是唤进了云容的心坎里,也不再继续为难百里安了。

    云容心情一好,便从百里安袖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沉托托的拎在手里头,礼貌地放在那大娘摊子上。

    那大娘看着那银锭子直唉哟叫唤,急声道:“这么沉的银子,我可找不开啊……”她看这两人穿着打扮,也是非富即贵的,便想着结个善缘罢了,反正这花灯也是他们凭自己本事赢去的。

    大娘并未见才眼开,为难说道:“二位若实在没有零钱,那便算了吧……”

    “算不得。”云容自己伸手摘了百里安方才猜中的那盏花灯,巧的是这盏花灯的形状也是一只兔子,两人手里一人一只,看起来就像是成双成对的一对兔子。

    她取了花灯,手指斜斜地拎着两根细绳,目光打趣道:“放心吧大娘,我夫君有钱。”

    风光霁月,定云止水的道中剑痴,天玺第四剑,清隽出尘如同谪仙般的女子。

    此刻却像是寻常凡尘世俗女子一般,隐晦却不遮掩地好似在炫耀着自家相公丰厚的财力。

    完全不似平日里她会说的话。

    夫君。

    成亲多年,这可是师姐第一次这般唤他。

    唤得竟是比他方才那一声‘娘子’还要自然,甚至还有几分小意温柔。

    百里安怔愣之际,云容已经拉过他的手,带着他一同走进人流之中。

    云容一边走着,一边提起手里的兔子花灯,宛若举杯相碰一般,轻轻撞了撞百里安手里的兔子花灯。

    纸灯内的烛火轻摇,安静而美好。

    云容在明亮的万家灯火里螓首半垂,唇角轻勾,衬得笑意在夜色里也是模模糊糊的。

    她说:“兔子会因为孤独而死去,灯会时节,还是叫它们成双成对的更好。”

    过往满脑子都只有剑的师姐,可是万不会从她嘴里听到‘成双成对’这般词汇。

    百里安内心已经被今夜的师姐冲击得麻木了。

    若是在现实世界之中,细心如他,免不了一番细细分析。

    只是如今他仅剩一缕心火摇曳,思绪如笼灯纱迷雾一般,转得不慎清明。

    加之此场梦境,多为云容一手主导,虽心中有万般不解疑惑,可百里安却无法深究其中细节。

    茫然迷糊之下,只能顺理成章地接受这一切不自然的差异变化。

    云容也没想着正在苦渡梦杀之劫的百里安,能够在这种意识情景混乱的条件下还能够对她做出过多的回应。

    如今能够与他赴这共赏流河山川,踏青山风光无限之约,已然尽是梦里的人间,心愿得偿了。

    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有星在夜空之中亮起又暗下,有风在江南里吹来又荡去。

    有发拂起又扬落,云容忽感肩头被一个身体轻轻撞来,带着梦里熟悉的体温以及他身上清透的气息味道。

    十指缠扣的二人之间距离本就很近,百里安不急不慢凑上来难免避免不了身体的贴近接触,他举起手里被风吹着明灭不定的兔子花灯,宛若做出某种回馈一般,贴近她手里的兔子花灯相依相靠,不再分离。

    他的身高略高云容半个头,贴近过来时,唇边温热的气息正好洒落在她薄白秀小的耳垂间。

    “娘子说得极是,那是相思的思。”

    百里安的冠下有碎发低垂,俊秀的面庞印刻着的是淡淡的笑意。

    风起夜色三千明灯起,满眼跳跃的金芒悬浮在半空中,与这江南小城交织出一幅色彩浓烈的美丽画卷。

    风的味道,夜的颜色,有雾有灯终也有归人。

    云容被那气息拂过的耳垂火热,等来了意想不到的回馈,就仿佛这顺其自然的自然小事,不管时隔多久,都好像成为了他一种根深蒂固的,直觉般的习惯。

    这让她心中却是慢慢涌上来一阵难言的酸意与暖意。

    没有永无反悔的铮铮誓言,千万年海枯石烂的盟约,却总是能够让她心中生出一朵花来。

    高山仰止的剑修啊,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她也不过是世间爱红尘爱世间风月的俗人了。

    终是驻了足,生发了情爱。

    只是她心中也清楚,如此恋情,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百里安,最终都是无疾而终的。

    她借着黄金门之力,来到了有他的世界。

    此番梦境渡劫而过,不论是阿娆还是百里安醒来之刻,都会知晓她是来自那个已然毁灭的世界。

    天道世间法则,终将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抹杀。

    如今这梦境于百里安而言,是妄境,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心有酸涩,可云容绝非贪心之人。

    若是能以此梦收尾结局,她也不枉再来尘世行走一遍。

    渡千劫,历万险,过树穿花,踏遍山河,一切皆是值得的。

    归来是诗,离去是词,且笑风尘,已得两纸花灯还有什么不满足,亦不再造次了。

    “师弟瞧了花灯,可是饿了,要不要来碗樱桃酪?”

    云容用眼神指了指一家甜品铺子,眸光明亮。

    云容素来不大爱这种大甜之物,她口味素来清淡,只是历年间,她心大,从未深思过师弟素日里的饮食口味。

    她不知他喜甜,喜古董羹这类食物,反而由他日日迁就,随着她整日青笋小菜,清苦度日,也无半分怨言。

    百里安瞧了一眼,心中依稀记得江南小镇里,这樱桃酪不算当地小食,怎会有人在此摆摊。

    而且方才他一路走来,虽未在意,却也记得好似没有这家甜品铺子的。

    怎如今像是生了鬼魅似得忽然冒出。

    云容压根不给百里安疑惑思考的机会,拉着他便将他带进了那间露天铺子里。

    “老板,两碗樱桃酪。”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观情

    如此热闹息壤的夜城小镇,仿佛一切都成了陪衬一般。

    这一回,那卖着甜品的老板甚至都未与百里安他们多做一句热情寒暄,桌上便已经多出了两碗晶莹剔透的樱桃酪。

    百里安将花灯与玉容地倚靠着放做一起,他手里拿起银匙,轻轻挖了一勺雪玉颤然的甜点,小尝一口,随即眉头微微皱起,嘴唇轻抿,神色微异。

    见他这般模样,云容暗自也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了?不好吃吗?”

    却是口味一般,与自己印象中在秦国都城中吃过的樱桃酪味道大不相同,差得远了,口感除了甜,尝不出其他特别的味道。

    百里安对甜食还有火锅的要求很高,换做以往,买到这样一碗樱桃酪,他决计不会继续秉持自己不浪费粮食的优良传统君子美德。

    可今日不知为何,看着云容那谨慎小心翼翼的眼神,分明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他却无端感到一丝心疼的意味。

    他没有放下手里的银匙,而是小口小口将那很普通的一碗甜给吃干净了。

    “没有不好吃,很清爽的甜,我很喜欢。”

    听他这般说,云容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所编织的梦境,到底是自己所臆想的,索性她过往岁月里下过江南,知晓江南的风土人情,才能够如此活灵活现地为他编制出一场美丽江南之梦来。

    只是很可惜,她从未尝过百里安爱吃的樱桃酪,也不知此物是何滋味。

    也不晓得今夜这碗樱桃酪符不符合他的口味。

    百里安吃完樱桃酪,将空碗规规矩矩地放了回去。

    他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定在那不断忙活招待客人的老板身上,忽而有感而发,忍不住笑道:

    “这老板接客真是有意思,接待其他客人好生热情话多,唯独接待我们,却是懒得多说一句废话,上完了甜点便走,是半分寒暄之语都不愿多说啊。”

    云容淡笑道:“江南多热闹,此街繁华,又非是只有我们两个客人,老板上了年岁,想要多招待些客人赚些银钱也是正常的。”

    云容明面上举止自然平静地安抚着百里安,实则却是心中清楚,虽处于心火燃灭的混沌状态,仍旧是给他察觉到了异样。

    她倒是可以多废一些心思如方才那卖花灯的大娘一般,只是云容心中亦是有私心在作速。

    她也保不齐这样的梦境何时会崩塌。

    眼前的少年郎也是看一眼少一眼。

    她能够来这里带他回家,却不能随他一起回家。

    云容不愿再有其他的杂事杂念来耽误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光,她与百里安饮食习惯素有差异,唯一有所默契的是,她们夫妻二人皆性情偏静,不喜欢过于熙熙攘攘的人群。

    太过热闹的都城,全当个看客与过客。

    他们二人过往的岁月是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间,尘心渐熄渐远,虽有赏山河人间喧嚣之心,君子却不玩物丧志,不过是借境调心罢了。

    如今,她却是只愿履行当年约定,不愿再由这些俗事打扰到她和师弟的这场梦了。

    百里安自是不知云容心中那些复杂的心绪思量。

    对于云容所说之言,他也自然深信不疑。

    也许是因为知晓身处于梦境之中的缘故,云容对梦中食物的兴趣寥寥,不过浅尝几口,确实尝不出太大的滋味便放下。

    百里安见她对食物兴致不高,便提议说道:“师姐,听闻江南有一名景之地,名为金鳞池,其中养了千只大红锦鲤,夜下借着月色花灯赏来,好似烈焰游于水,最是盛名的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锦鲤鳞似金。”

    如此盛景云容并未见过,也不知当以梦境如何回现出来,只是看着百里安那双灼灼明亮向往的眼眸,她又如何忍心相拒。

    听着他话中形容,心中亦是有了几分画面想象。

    与他梦中观景,也是她心之所求。

    她不怕百里安提要求,就怕他无欲无求,在这世间失了念想没有了想做的事。

    云容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从未观过金鳞池之景,今夜机会难得,我亦是想同师弟好好一观呢。”

    二人起身而行,梦境之中,心虽意转,无需他们行走太远或是多久,身边的景物与人群都在飞快远去。

    入目之下,溪池潺潺,桃花如落雨缤纷,只是池中锦鲤,在月光映照之下,却未见如烈焰灼灼藏于幽池之中盘踞成舞的景象。

    反倒是一名榴衣胜火的少女,伫立于池湖之畔,容姿端得秀美,垂眸遥观金鳞池,神情怨艾轻叹。

    云容眸中可见微光闪烁。

    那名女子,虽说是她在此梦之中创造安排的一个花灯夜会里的人物,可她并未将她安排在此。

    若是百里安有心思细看观察的话,金鳞池边观花赏鱼的人群之中,若非上来单独攀谈,他们面上的表情都是刻板单一的,并不会有特殊丰富的情绪。

    像那样对着湖池自怨自艾,神态幽怨的少女,绝非云容所有意安排。

    反倒是为人注入了神念操控一般。

    云容心思电转,反应了过来多半是被她一剑逼退的逆徒阿娆在暗中捣鬼。

    这孽障还不死心!

    云容心中无力又可气。

    她所剩的时间本就不多了,阿娆还不忘来刷存在感地膈应人。

    好在那副皮囊不是阿娆本尊原有的样子,如若不然,云容再好的脾气定性,现下怕是也绷不住了。不同于这些被意念梦境创造出来人群的那名少女,她就像是在一片寡淡黑白的墨画之中,有着属于自己鲜明独特的颜色。

    纵然百里安是一个不会在街上胡乱相看其她女孩子的人,视线也不由很快落定在她的身上。

    云容深深皱眉,想要变幻空间场景,只是此刻尚未观赏到那锦鲤,擅自变幻梦境景象,难免会让百里安察觉有异。

    他是梦境的主体,一旦他察觉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意识到了不对,她所编织的一切都将崩塌止步于此。

    念及此处,云容无可奈何,只好忍耐。

    好在百里安目光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收了回来,他主动牵起云容的手,来到那盛名的金鳞池边。

    他颇为遗憾的说道:“几年来得想必错过了观鱼的最佳时节,不过只有寥寥数鱼游曳其中,倒是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呢。”

    云柔嘴唇轻动,正欲说话,却被那少女忽然开口打断说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这观景之事,虽是心驰向往而来,特意一观,以全心中憾事,可自己心心念念之旧事执念,或许真正得到的时候,却会陡然发现,也是不过如此呢。”

    那少女目光流转,大有深意地瞥了云容一眼,轻声细语的模样看着人畜无害:“物且如是,景且如是,人有时候也亦是如是呢,无趣之景,无趣之人,便是强求去踏遍青山风光无限,怕也是乏味得紧呢。”

    百里安听出这少女话中有话,却不知她是何意,皱了皱眉,说道:“我来此城,非是强求,姑娘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就莫要妄做揣测过分解读了。”

    那少女温温一笑,目光流转好似含情脉脉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郎君远远观来,实属龙章凤姿,气质如华,小女子自是不敢胡做猜测,只是却也晓得一些女儿家的心事,我不过是瞧着郎君身边这位姐姐,虽与郎君一路同行,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想来此景她不大欢喜呢。”

    这话说得极有技巧。

    提议来金鳞池观鱼的人是百里安,如今池中原以千鱼共游如焰盘踞于在水一方的盛景不复相见也就罢了,仅剩寥寥数鱼要死不活地游在其中,半点观赏性也无。

    原本兴致勃勃地想要带着云容观的盛景成了这般模样,百里安自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如今听这少女这般说道,回想起来,这一路行来,自吃了那一碗樱桃酪后,师姐的兴致确实都不大高涨。

    百里安心情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云容却是知晓,现实世界里,比心思心计,阿娆与百里安可谓是平分秋色,师弟仗着天生聪慧,偶尔能够占占上风。

    如今身处于意识不清的梦境之中,多半是只有鼻子被牵着走的份。

    更莫说他们师徒多年,感情深厚,阿娆最是知晓该如何对付她的这位师尊了。

    心下顿时大感危机,“师弟,我没有……”

    “这位郎君。”那名少女浅笑嫣然地做出提议:“这金鳞池的千鱼游水怕是看不成了,我乃江南人士,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多有熟悉了解,知晓此地除了金鳞池乃为盛景一地之外,还有一处观情桥亦是受当地人的喜爱。”

    “观情桥依湖而设临照水,具有传闻,若是有情人共行一桥,满月时分,桥下湖中倒影若是能够清楚映照出二人模样,便证明二人当为真正的正缘,有着永生永世命盘纠缠的宿缘呢?”

    “若是郎君有意,小女子愿为二人引路相去。”

    云容用头发丝想,都知晓阿娆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若当真随着一同去了,满月时分,水中倒映出来是那一对人的模样,不都是由她做主了?

    而且那观情桥……云容怎么记得早年间在天玺剑宗的日子里,阿娆仗着自己生日为由,总是念着中秋月圆之夜,央着师弟带她来着江南观情桥。

    原来心思都在这等着他呢。

    听着观情桥三字,百里安微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心中一时有异。

    模糊之间,亦是记得曾经有人与他做过约定,若是得空,便带她来此桥赏月游玩。

    可偏偏,那人不是云容,而是另有其人。

    少女将百里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压着一丝蠢蠢欲动的窃喜情绪。

    便是两世为人,一世为人,师尊仍旧记得当初与她的约定。

    身处于混沌迷乱的梦境之中,能够做出此等反应,对她而言,便是最大的回应。

    她面上故作天真不解,灿烂笑道:“看郎君这神情,似是听说过观情桥,可是曾经与自己心上人做过此等约定……”

    少女目光流转得望了一眼面容隐隐苍白的云容,面上得意笑道:“若是如此,此桥更值得一去才是了呢。”

    云容眸子黯淡,神情恍惚之际,手里的纸花灯忽然传来轻轻的撞响。

    她抬眸,正好撞上百里安那双明亮若星火的眼睛,正含着影影绰绰地笑意,只听他轻声说道:“倒也不是与什么心上人做出了此等约定,不过姑娘说得不错,我似乎在过往依稀之间是与某人做过约定,答应要与她同游观情桥。”

    云容听他亲口承认,呼吸不禁一滞,她素来自诩心有乾坤大,装得下一片天地,可如今却不知为何偏生感觉有股陌生的酸楚直冲上鼻梁,原本心中混着痛楚的欢愉变成了苦涩,一下子就笼住了黯淡的心头。

    少女唇角勾起,弧度愈发得意,“那郎君可……”

    “可如今细想下来,属实不该。”百里安却打断了少女接下里的话,他修长的手指拎着细细的白棉绳线,拽着细线带着花灯轻轻碰撞着云容手里的花灯。

    烛光摇曳,长睫在脸上落下晃动的阴影,百里安轻声说道:“我原是不知,这观情桥是需要邀心上人同去的。”

    在少女逐渐僵硬的表情下,百里安继续悠悠说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与一人琴瑟和鸣,守山青月明就好,虽然当时不知这观情桥其中含义,如今知了,也是为我这个做夫君的不是。”

    少女嘴角弧度僵硬说道:“可郎君怎么不知,当初与你坐下此约定的人并非与你两情相悦,是你心上良人,如今言辞之间诸多摆清干系之意,那位姑娘若是听见了,该有多伤心啊。”

    百里安此刻神情说不出的随意轻松,没有半分愧疚,理所当然道:“听见了便听见了呗,一个我连是谁与我做出此等约定的人,想来在我生命之中也是无足轻重的一个过客罢了,自是没有我家娘子这般重要。

    虽不知如何荒唐定下如此约定,不过这观情桥,这辈子确实没必要去了,免得我家娘子心生误会,叫她觉着我对那些个无关紧要之人还心心念念,夫妻之间最是机会生此没必要的嫌隙的。”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梦崩崩聚

    百里安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少女逐渐变化的神色,他轻轻拉了拉云容的手,道:“世间可定情之景有千千万,虽说江南观情桥风光好。

    可到底当年是与其她女子误定的约定之地,如今再带师姐去此处,可是大大不妥的,师姐今夜便是想看,师弟也万是不会带师姐去那桥上游玩了。”

    云容怔怔地看着百里安,似是没有想到,即便是在这般意识弥留的梦境之中,对于天时地利都占尽一切上风的阿娆,他竟是没有半分被其影响到半分。

    方才心头酸涩郁结的失望就像是蒲公英被夏日温煦的微风吹过,瞬然一空,拂去了满心狼藉的意难平。

    同样也让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阿娆的出现虽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可师弟对她那份坚定的认可,却是叫云容一下子觉得无论阿娆接下来如何折腾,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师弟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旁人喜欢的观情桥,可不代表着我喜欢看,今夜我可从未说过要去观情桥赏月。”

    云容姿态神色恢复闲散,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少女一眼,“很遗憾啊,看起来我们似乎不需要姑娘为我们引路介绍了。”

    那少女似是不死心,明灿的眼眸此刻看着竟是有些阴郁危险,她望向百里安,再次认真询问道:“你当真不会去那观情桥了吗?你当真准备失约吗?”

    百里安失笑道:“姑娘这话问得当着是奇怪至极,我便是执意要失约,与姑娘又有何干系?难不成当年与我做下约定的那人还能是姑娘不成?”

    少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眸间落下一层洒洒穆穆的阴影,就着光瞧,有些诡秘,她低低说道:“如果我说是我呢?”

    百里安怔了一下,旋即正色说道:“这并不重要。”

    “这不重要?”少女重复似地轻轻念道,漆黑的眼里倒映着跳跃的灯火摇曳光辉,她低低笑了起来,一滴眼泪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到下颌,滴落地面。

    声线似是浑浊浓重的,她歪着脑袋,裂开嘴角,脸上带出一种逐渐扭曲的笑:“那什么对你重要?是这场可怜又可笑的虚假梦境吗?还是一碗根本就尝不出任何滋味的樱桃酪?

    我究竟是有多不好,掏心掏肺都比不过她神情落寞一瞬间,竟是要我如此一文不值!”

    云容眼神骤厉:“你住口!”

    此刻她所塑造出来的一场梦境,就似高空之上的一根极细的钢线,而百里安就是被蒙着双眼,毫无知觉地行走在钢线上的人。

    一旦轻轻推他一把,亦或是摘去他眼睛上的覆盖物,让他看清自己身下便是黑暗的万丈深渊,他只有跌了其中无影无踪的份。

    少女捂着脸颊,身体摇摇晃晃地放声大笑着,她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咳嗽身体颤抖得厉害却还要笑得近乎癫狂。

    指缝下,是一双猩红满是血丝的眼睛,他的眼里的情绪如同盛放的黑色玫瑰越开越烈,其中仿似是刻骨的恨与泪,嘶哑的声音里却又含着一丝绝望的诉控:

    “你明明可以左右我的情绪,为什么不能就不能够让我开心一点,明明这样……明明这样大家都可以过得很好的,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选择一个最糟糕的路来走。”

    少女缓缓放下手掌,面容如烟霞般变化莫测,最后化作了一张妖冶惑人的脸容,狭长妩媚却透着癫狂之色的双眸。

    这张熟悉的脸仿似具备着世间最为浓烈的色彩颜色,眉骨突出,睫毛长而翘,眼窝偏深,逆着光,月色泄下来,渡在她脸上,有着一幅不真实却让人惊艳的绝美皮囊。

    云容想要捂着百里安的双眼却已经来不及,随着阿娆真容显现在百里安的视线那一瞬间。

    高空钢索上的人就仿佛被人陡然推了一把,如身在梦中刹那惊醒一般。

    整个空间都开始崩塌。

    宛若被世间吞噬沙化的山水花卷,一切景与人群,都沦为一张巨大的空间背影,在三人周身逐渐凋零,崩塌沙化。

    云容不寒而栗,面容惨白起来,她不自觉地松开百里安的手,垂眸之间,却见她与百里安手里头那两盏本应成双成对的花灯亦是随着那崩坏的背景世界沙化凋零。

    直至手里拎着的棉线彻底消散成灰,云容轻轻捻摩了一下手指,眼眸里的光沉寂得就像是落入了井里。

    她却没有时间去感怀失落,面容几乎是在一瞬间里,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平静,漆黑双眸里的薄雾渐渐散开,恢复明净之色的瞳仁里逐渐升起一抹凛然之意,定定注视着阿娆。

    她千般万般的小心守护,终究还是叫着逆徒钻了空子,欺负到她的师弟了。

    她决定,要叫她好好吃一番苦头。

    素色的裙摆轻扬,缭绕无形的剑意大起,她正欲上前踏出一步,身侧被她松开的那只右手却忽然抬起,骨节分明的五根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重新将她牢牢握紧。

    掌心间,被梦境幻化出来的属于人类的体温尚未淡去。

    云容愕然抬眸,却见本应大梦乍破的百里安却是神色平宁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脸上温柔的微笑,在破碎的灯火里无端给人带来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分明没有任何言语,仅仅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目光,便稳住了云容的情绪。

    百里安转过目光,看向破碎空间里的妖冶魔君,语气平淡道:“虽说为人师表,当以身作则,信守诺言,永不言弃。

    不过阿娆你似乎忘了,我如今修的与你一样,皆为魔道,与往日做为天下剑主的宗主大人不同,眼下我志不在君子,非不能也。

    你放肆忤逆了这么久,我岂能继续惯你容你?便是我执意失约,又如何?”

    他身体轻动,将云容护在身后,替她行出了那一步,周身崩塌的世界陡然静止下来,宛若时空凝滞。

    他牵着云容的手,带着她再行一步。

    那流散的风沙,凋零的人与景,宛若时空逆转一般,竟纷纷倒退回归,宛若一卷破散的古画,再度被人勾勒完全一般。

    月亮晃亮地倒映在洁净温和的湖面上,微凉的夜风吹过三千明灯,点点飞耀于夜色天穹之中的明灯三千清晰地映落在湖面上。

    风吹拂动,泛起层层涟漪,月晕就就着柔和的破碎之意,有着万千灼灼如绯焰的锦鲤跃然水面。

    艳丽至极的颜色,如宝石,如火星,三千锦鲤如焰流水,一切都生动极了。仿佛热风吹散亘古的冰寒,万物黎烧而见烈阳光明。

    添加了一笔色彩的梦鱼,过于美丽了。

    阿娆亲手拭去了云容一手编织的梦境之景,百里安替她认真地拾了回来,一笔一画勾勒得更加繁华如梦。

    云容被眼前繁华之景震撼住了,亦如当年最后时刻的师弟,将生之光明爱之绚烂全部一切都留给了她。

    被他那只右手紧紧相缠握的左手,体温相贴,千珍万重压在心头,因此情此景,竟是让她跋山涉水在这么远的路途,踽踽独行了了这般久,无一刻不清醒的她,恍惚已然忘却了身在乱世的彷徨,以及行至陌路的种种遗憾。

    在阿娆战栗不可思议的目光下,百里安唇角间的笑意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懒洋洋意味,他眯眼看着阿娆,眼底的情绪让人难以看。

    他缓缓说道:“阿娆,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都弄错了一点,我只是你的师尊,不是你的爹妈,对你,我只有教导的义务,你若不听话,给你的只有戒尺与苦头吃。

    我没有义务对你所有的要求事事做出回应,我能够左右你的情绪为何就一定要你感到开心?如果让你开心的代价是让我珍视之人受伤……”

    百里安眼睛眯得更深了些,以至于他此刻神色看起来染了几分凌厉:“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应该付出此等代价?”

    阿娆性子疯,偏激又敏感,一旦受到刺激,便如脱了笼的恶兽一般疯癫狠噬,什么可怕毫无底线的行径都做得出来,无人能够将她安抚阻止。

    可只要百里安眼神一厉,神情染上不怒自威的严肃之意,这只恶兽便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纸老虎一般,天生血脉压制一般内心发憷起来。

    阿娆是那种即便不占理也能用发疯不讲理的方式为自己占出三千理来。

    如今见着百里安眼睛一瞪,阿娆顿时周身皮紧了又紧,尾巴夹了又夹,气焰顿时弱了三分。

    纵然没有恢复修为只是恢复了记忆的师尊,脸色一冷,都非她是敢正面硬刚的人。

    阿娆被反问得一声都不敢吭,只能用委屈巴巴地小眼神看着百里安,见这招不管用,她心思飞转,才使出了自己惯会的那招装可怜的手段,嘤了一声,道:“纵然我当年诓骗了师尊,让师尊同我做出约定,可师尊此番言语未免也太伤人了些,我是你的徒儿,如何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人?即便做你的徒儿是上辈子的事,可这辈子……”

    阿娆嘴唇抿了又抿,面上难以启齿道:“师尊不也将阿娆捆在魔宫王殿之中,给我塞冰酒吗?”

    百里安表情一滞。

    云容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眼底的感动之意稍稍收敛一二化为狐疑之色看向百里安:“冰酒?”

    百里安神色僵硬。

    说到这里,阿娆的一张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她一副满心羞耻的模样双手捂着脸颊,可怜兮兮呈现波浪状的一双大眼睛透过指缝巴巴地看着百里安,声音又嗲又媚:

    “师尊一身通天本领都施展在了阿娆的身上,阿娆一介弃魔之身如何能够消受,至此之后,阿娆现下屁屁都疼得很呢?”

    她嘴上说得可怜,可眼底那兴奋的光可以说得上是张牙舞爪的在示威叫嚣了。

    云容面色一黑,神情古怪地看着百里安,语气无端变得危险起来:“师……弟……”

    百里安身体僵了又僵,转过眼眸来,神情无奈道:“此事另有缘由,我可以向师姐解释的。”

    “好啊。”云容面色神色瞬间转晴,看那模样,似乎便是百里安给不了她一个真正的解释,她都并不在意。

    而事实上,云容也仅仅只是感到别扭怪异,倒也不会真的听了阿娆这般明显的挑拨之言。

    退一万步说,纵然二人之间当真发生了什么,想必也是阿娆那孽障借着百里安失去记忆,趁虚而入行了龌龊之举。

    再者说,云容自认为自己也没有资格介意什么。

    她这个正宫夫人当年主动提起让他纳娶平妻入门的黑历史尚且还历历在目。

    说到底,阿娆能够变成如今这副德行,与她当年引狼入室的心态也是必不可分。

    而且,她才不会给阿娆任何得意的机会。

    果然,见百里安一句话的功夫就安抚好了云容的情绪,阿娆面上流露出微不可察的泄气之色。

    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目光阴阴一笑,不怀好意地看着云容说道:“师娘想必已经知道师尊身上有我刻的印字了吧?师娘难道就不好奇,师尊当年是如何授我以冰酒的全过程吗?且容阿娆细细来与师娘说……”

    话尚未说完,百里安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飘身而至,瞬息之间出现在阿娆面前,手掌啪地一声抓扣住阿娆的小脑袋:“行了,你师娘不好奇你那点破事,你话不必这般多。”

    随着百里安话音渐起,阿娆便感受到自己脑子里有着什么东西正被他手掌间的某种力量逐渐抽离。

    在百里安的梦境之中,境界实力都是无用的,她全无反抗能力,双瞳剧烈收缩之间,她陡然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入梦这段时间里的记忆正在被百里安强行抽出抹除。

    这怎么行!

    若是她入梦的记忆被抹除,这也就意味着意识体回到现世之中去后,她根本无法知晓百里安已经恢复记忆,将她的身份因果尽数忆起。

    如此一来,这么多年来,她占尽的优势便会在一朝之间,尽数崩塌。

    立场颠倒转换之间,她日后又该如何继续玩弄师尊,反而会被他反向压制玩弄。

    如此,将他吃干净不吐骨头的计划岂非是越来越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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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