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忽然很想
九十九刚侧挑起眉毛,一只冰冷尚未长全血肉的手掌覆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上。
符阵幻灭,数十道银色小剑如烟雾一般风吹雪散消散无际。
九十九目光抬起,面上一派漠漠如烟。
百里安面上微笑着,眼尾慢慢垂下朝她看过来的时候,有着几分专注的意味:
“我废了这么大的一番功夫,可不是到此来救一个风烛残年将死的人偶小姐。”
他反手握住九十九的手,让她掌心朝上,朝着她的心口贴去。
“或许我觉得你还可以挣扎一下。”
百里安掐起指尖一点点,认真说道:“真的只需要挣扎一下下就可以让自己活蹦乱跳了。”
九十九眉头蹙起,清冷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不愉之色。
也不知晓在这种关头,百里安还要继续耍什么帅来讨女人喜欢。
若没有她的帮助,灵力近乎消耗殆尽的他,又如何能够破开这邪神的无边欲望。
事已至此,人间沦陷已成了定局。
尽管事态并非如她所愿,邪神将无法封印于她心樊笼之中,但好歹将天上诸神都给拖下了水。
自此,仙尊祝斩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够继续逼迫身为十方后人的方歌渔来继续封印邪神。
尽管结局大有偏差,但方歌渔她终究也算得上是摆脱了她母亲那不幸的命运。
九十九并非作为人类出身,她本就并不具备与这世间生命共情悲喜绝望的能力。
同样她也自认为自己并非什么好人,苍生大义存亡,与她无关。
若是能够加以利用而达成心中所愿,她亦是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愧疚。
当然,眼前这小子于她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他也并非是一定要死的。
若是他不继续作死招惹她,九十九倒也不介意用自己仅剩的生命顺带着将他保护一二。
见百里安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九十九眼神凉了下来,薄唇轻动,正欲说话间……
“怦怦……”
掌心之下,忽然传来一个不甚明显的微弱震动。
尽管那反应之声极其微弱,可那微弱的跳动之声干脆又干净。
随之而来是那抹真实的温暖变得更加真切清晰,驱逐了她四肢身体里冰刀裂体一般的虚浮疼痛。
九十九全身像是被一下子定住一般,表情有些空白。
她怔怔地抬起眼皮,看着百里安,不解喃喃问道:“这是……什么?”
百里安松开了她的手,九十九的手掌却为随之落下,依旧贴着自己的心口。
从被动到主动,甚至贴得更紧。
百里安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说道:“你可以试着用自己的灵魂回路去融合那半颗心脏。”
九十九脑子有些混乱,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刚想说她灵魂早已破碎湮灭,又如何能够引动自己的灵魂回路?
可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百里安那温温的嗓音就像是含有某种魔力一般。
尽管知晓自己不可能做到点燃灵魂回路,但身体意识竟还是不由自主地依着他的话那般做了。
下一刻,金色的流动的丝线符文如流动的支流般淌遍她的全身,朝着她的心脏方向汇集而去。
从九十九心口中蔓延而出原本属于巫瘟毒素的深色紫晶宛若被破冰一般,被那无数金色的脉络纹路所冲破融化。
很快,九十九身体间好似涂满了某种神秘的金色油彩,又似金色的光河流淌荡漾在每一寸肌肤之上,将她的皮肤照耀发出璀璨的光彩,充满了一种迷人且强大的力量。
这是……灵魂的色彩。
九十九微微颤抖的漆黑眼眸都被映上了一层金意,使其看起来更加的讳莫如深。
她抬起手臂,看着肌肤间游走顺畅的金色回路,只觉得这实在是荒唐疯狂。
她几番抿了抿唇,这才发现以她那怪物般冷定的心性此刻却竟是极难平复。
贴着心口的指节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良久,她才缓缓松开手掌,阖上眼眸,口中慢慢吐了一口轻颤的气息。
她再度睁眼时,眸色恢复了新雪般的明澈清冷,九十九格外明亮的目光落在百里安的身上,表面平静实则内心茫然地问道: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百里安摸着脸颊间尚未干涸的血迹,淡笑说道:“我可没有屠杀的癖好。”
这个回答似是证实了九十九心中那个荒唐的猜测,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杀死千万个我,无数次挥斩手中的剑。
任凭杀欲侵蚀内心,恶念缠魂,就是为了收集邪神挥洒在千万个我的身体之中的灵魂碎片?”
在那深水荆棘世界之中,从万千个‘她’里,找到真正的她。
即便剑行杀戮之事,鲜血染水,肢体横散,血流千里,在这场足以吞噬人心本性的杀欲之中。
他却仍旧能够能够在如此残忍的尸体肢块之中,将她碎成万千如尘屑般的灵魂碎片捡拾回来。
若非极致的小心翼翼,又怎会将那灵魂保留融合得如此完好?
他毫不犹豫的挥出去的每一剑,并非是在做赌。
而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在这潮海人群之中,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够将她认出。
甚至超越了真祖邪神的意识抹除。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在那之前,就已经被真祖邪神抹除得一干二净。
可他仍旧如同奇迹一般找到了她,将她的灵魂一点一点地收集圆满,用那双连骨肉都尚且未生长完全的双手保护得点滴不漏。
原来,在他亲手挖出她体内那颗被污染的心脏同时,那股涌入她体内充实饱满的沉重之感不是错觉。
那是灵魂契合身体带来的真实重量。
而此时此刻,贴着肌肤,她手掌之下那颗逐渐开始微弱跳动的心脏,竟是充满了不似亡者的生机。
这股力量是……
绯樱炎树?!
所以,这小子在仙尊诛杀令的逃亡之下,是另有奇遇。
绯樱炎树乃是六界奇珍,其神性之力堪比昆仑以北神山之上的不死树。
能够易死为生,令亡者复苏。
若非他已经接受了将臣的尸魔王裔血脉,尸魔王族之身在诞化出尸珠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无法改变。
此刻他这副亡者之躯,怕是可以还阳成为生者凡人。
可即便如此,无法让他彻底复苏还阳成为活人,这绯樱炎树的神奇之力却仍旧是能够在关键时期,暂时性的复苏他的脏腑器官,让他的修行得到逆天性的提升。
其中种种益处,非言语能够诉说得清。
虽说只是半颗亡冷的心脏,却被他投放入了整棵绯樱炎树全部的源核灵力。
原本是用以活化整个身躯脏腑百骸的灵力,此刻全部用以活化这样小小半颗心脏。
充沛的灵力,循环生生不息的生机活力,与她的灵魂回路交融在一起,逐渐圆满融合,即便是残缺的另一半心脏血肉,也很快如同小树生出枝桠一般蔓延扩散开来一个完整的脉系。
填补勾勒出了一颗完整的心脏轮廓。
而她体内金色的灵魂回路充斥入了那如藤蔓纠葛的半边心脏轮廓之中,填充补满。
“怦怦!”
“怦怦!”
“怦怦!”
那微弱的心跳声逐渐变得有力沉稳,平缓,生生不息。
若是此刻剖开她的胸口,定能够看见一颗完整的,一半是血肉,一半是赤炎金藤构建而成的心脏,在其中有力跳动着。
这是一颗复苏醒来的、活人的、亦是属于人偶荧惑世间独一无二的心脏。
九十九很缓慢地抬起了头,眼瞳之中慢慢亮起一圈奇异的光晕。
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面容苍白的少年。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一场拯救于她的微薄感情。
只是竟不知,在这微薄到听她暗自珍惜的馈赠里,竟饱含着这样山川湖泊般充沛情感。
原本仅仅只是那样一点点毫无意义的馈赠都让九十九内心手足无措,诚惶诚恐,像是一个得到了最喜欢玩具的孩子。
可顷刻之间,才知晓这小小玩具之中隐藏着人偶穷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温柔的特殊的璀璨烟火。
这让她一时之间,完全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了。
心口下的温度像是荒原之上迎来万古的初春,青草蕊芽漫山遍野地破土而出,霎时间铺满了她的荒芜世界。
一轮浩瀚名媛从死寂冰冷的远山地平线缓缓升起,山野丘地都开出了绚丽繁花,在那天地明月间飞快地蔓延,青嫩的绿意自四面八方而来一直覆满她的心里。
这种陌生的感觉……
就像是生命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将生命的颜色带给了她,亦将心之绚烂永远留给了她。
这种滋生野蛮生长的异样感觉,彻底打破了人偶铜墙铁壁般的外壳。
九十九的反应就像是一只失怙之犊,离群之鸟。
原本准备松落的手掌此刻宛若受到了某种惊吓刺激一般,小心翼翼又茫然无助的将自己的心口捧得更紧。
好似若不这样,那珍贵温暖又幸福的感觉就会从指缝中溢漏出来般。
覆落套在她脑袋上那宽大的狐裘兜帽都遮掩不住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与鼻尖。
就像是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一个宝贝似的。
毕竟在此之前,所有的人偶傀儡机甲的认知里,她们的胸膛之下,只能留有那颗冰冷的炉心。
而非温暖的心脏。
瞧着九十九一改清冷的模样,反而是这副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反应更戳人心。
这让百里安不禁生出一种,若是此刻这里有其他人偶傀儡,她怕是都要捧着自己的心口去同它们好生炫耀一番的错觉了。
或许就连九十九她自己都从未想过,原来有一日,会有这么一个人,将支离破碎的自己收拾得如此完整,填补得如此圆满。
百里安看见她这种似乎傻掉了的反应,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发笑。
他只好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敲,道:“好啦,那颗心脏已经完美地与你的身体还有灵魂回路融为一体了。
即便不用手这般小心的兜着,它也不会从你的身体里掉出来,更不会出现腐烂的情况,所以你无需担心……”
百里安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贴着心口认真说道:“在你这里留下伤口的行为,我只会做一次。它已经是你的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抢走她,所以你不必如此害怕了。”
百里安语气异常坚定:“它已经完全属于你了。”
九十九喉咙轻轻动了下,感受着手掌下的血脉相连,她的心尖似也在随着百里安那句属于你的话而被轻轻扯动着。
她略略将头低下去了些,同时抬手将自己的兜帽拉下来了些,从百里安的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脸,却只是感觉到她好像做出了一个吸鼻子的动作。
只是这个动作未免太过小孩子气,与九十九的清冷气质完全不符,以至于百里安不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当九十九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以往玉人冷面的模样。
她面上虽仍无任何笑容,当面容间的棱角却已柔和下来,双目清湛如水,如白云无心出岫,淡淡将瞧着百里安:
“你这是在将我当孩子哄吗?荧惑之躯,神兵难破,此心既已入体,自然不可能像是掉树上果子似的一不小心就碰掉了。”
话虽说如此,可人偶小姐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先将胸口上死死摁着的那只手撒开再说。
真的毫无说服力啊。
百里安强忍着笑意,刚想说话,只见对面的人偶小姐长臂一捞,揽过百里安的后颈,她踮起脚尖,身体慢慢贴了过去。
“虽说是哄孩子的语调,不过我头一回听人这般对我说这种话,倒也新鲜,我忽然觉得……”
被那双漆黑如墨直指人心的清冷眼眸如此深深定定的认真注视着,饶是百里安也不由生出了三分紧张的情绪。
还以为九十九忽然有着什么认真主意。
百里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耐心听着。
然后……
眼前那优雅的薄唇清清冷冷不含任何情感地说道:“我忽然觉得,你可以再度探究一下我这新融合的身体。”
也亏得人偶小姐能够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看着百里安,继续认真说道:
“邪神将你留在我体内的印记抹除了,下一次换我来寻你,所以你……再落一个印子吧?”
“忽然,就很想要了呢。”
“这个印记。”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杀人如麻的人偶小姐
四目相对之下,轻且淡然却又石破天惊的发言,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这回轮到百里安的大脑仿佛一瞬间被掏空成空白了。
映着九十九那双不同于以往,显得异常明亮若火的漆黑眸子,定定地盯着他,颇有几分灼灼之意。
“这……这种时候?”
百里安被那清冷明亮的眼眸直直瞧得有些心慌,忍不住身体往后撤,目光变得左右游离起来。
“邪神的危机尚未接触,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地方,你……怎会有如此突然的想法,不……不合适。”
一旦被女人反客为主起来的百里安,反倒失去了方才的闲定从容。
更莫说遇到的还是这种性情直接,毫不遮掩自己求偶目的完全没有羞耻心的人偶小姐。
此处又不是在诛魂陵,也没有性命危在旦夕的母亲要救。
同样也不是受困于一方,着急离开的水晶镜下世界。
自小被灌输诗书礼仪、廉耻规范的百里安,自然没有理由毫无顾忌的随性而为。
百里安试图从那雪白纤长的玉臂中挣脱出来,奈何后脖子上勾着的那只纤细手臂根本不容许他有半分逃避。
臂间稳稳发力,九十九身体抬高,贴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挨着鼻尖。
她绵长清冷的嗓音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夸赞意味:
“你做得不错,有了这颗心脏,我封印邪神的可能性便更多了几分。
我虽满腹城府,算计起天下苍生,诸天仙神来也能够毫不留情,却也知晓有恩当报这个道理。”
九十九那对宛若清墨的眼睛珠子微微抬动了一下,看着百里安说道:
“我欠你一颗心脏,此番馈赠之情不浅。真祖邪神的精神体为我灼伤,待它醒来,怒然之下,必有一番大动作针对你我二人。
你的灵力已经耗空,它想将你我二人隔分开来很简单,我不似你,若想在这片欲望山海之中将你找到,还需得通过灵魂印记的引导帮助。”
好一个有来有往的人偶小姐。
看她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还在期待着将百里安也弄丢一回,然后在万千迷途之中再将他找回来……
这是什么小孩子要强的幼稚心理。
百里安感觉到勾揽着脖颈的那只手臂越收越紧,身前的人也越贴越近,身体的重量也毫不掩饰地朝他倾压过来。
百里安的身体被压得被迫后弯,似是他再不答应,下一刻就要将他扑倒在地。
虽说有被九十九这忽如其来的性·趣给震撼到,但百里安还是捕捉到了九十九话语之中仍旧在打着用自己身体继续封印邪神的要命念头。
他如此费劲心力将她找到救出,可不是为了让她继续挥霍祸害自己的身体的。
百里安不知该如何劝这个固执得要死的人偶小姐,他心下动了动,只好皱起眉头来,换了一个陈词故作深沉地说道:
“如此看来,你还未放弃原本的计划?”
九十九一副‘不知悔改’同时又‘大义凛然’的样子:
“我为何要放弃?若是任由真祖邪神继续肆虐人间,你最重视的娘亲,还有方歌渔她们都会化为这世间的湮尘。”
百里安一脸思考:“所以在你原本的计划之中,是为了帮助方歌渔走太上无情道,不为邪神所控,而是掌控邪神之力,脱离六道轮回的命运,成为六道最强者。
嗯……如此说来,想要完成这个计划的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杀死我。”
这话一说出口,果然不出意外的,勾搭在脖子上的手臂力道随即放松了些。
百里安趁机站直身体,反过来向前逼近,饶有兴趣地审视着九十九,笑着说道:
“所以你这是打算学人间那些穿衣不认人的恶毒负心者般,同我好过一场后再冷酷无情地反手杀了我?”
话说回来,人偶小姐能够干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稀奇。
又不是没干过。
九十九在以嬴姬的性命作为要挟之后,将百里安得手了,不到几日,不同样将他揍得个半死,毫不留情。
若非百里安自己留有后手,怕是早就死在白银门之下了。
想到这里,百里安暗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在变相提醒九十九此刻有能力杀死他了?
依着她那性子,为了方歌渔,什么丧心病狂的疯事都干得出来。
此刻她融合了那蕴含绯樱炎树灵力的心脏,灵魂是半点不剩的寻了回来,实力比之以往,只强不弱。
而百里安再也没有办法召唤出自己的另一个强大灵魂,以他如今的修为,若是对上真起了杀心的九十九,怕是还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果然,九十九好似忽然被百里安点醒一般想到了这一点。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眼瞳漆黑得好似投不进去一点光。
九十九沉静了良久,却是微微颔首说道:
“不错,杀死你是改变且保护方歌渔的必要环节,我既已布局入定,想法便不可能改变。”
百里安:“……”
所以他今日做了这么多,拯救了个要他命的大爷祖宗?
九十九凉薄的样子很是无情:“而且我的布局落序,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因为我是人偶荧惑,并不会为人类的道德束缚。
所以你说得不错,我会一步一步完成我所需求的计划。”
松弛不过一瞬的手臂再度收紧起来,九十九面无表情地将脑袋微微一歪,说道:
“所以不论是在方歌渔面上将你杀死,还是此刻落印标记于我,都是我要进行的必要环节。”
这种霸气独断专行的语气,让百里安不禁怀疑方才她捧着心脏那茫然无措的感动模样皆是错觉。
他嘴唇动了动,感到有些头疼。
虽然嘴上说着必杀之言,可九十九那清冷墨色的双瞳之中,却未见着任何杀意,她似是陷入某种为难般的小小思考。
像是在对百里安说话,又似是在说服给自己听:
“两个必须进行的目标,我一个都不会让步,若你不愿,我会用武力强行让你听话。
毕竟此刻的你打不过我,这两个目标顺序我倒是不介意先后,先杀死你也成。
只是杀死你后,你便无法在我身体里标记落印,所以正如你所言,我的确会像人间里那些薄情寡义的歹毒负心者般,先在这里办了你,然后再杀了你。”
九十九抬起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百里安的眼睛,神情给人一种认真得要死的感觉。
“所以,我说的这些,你可理解了?”
这一路走来,百里安见过不少丧心病狂者,可像她这般丧心病狂得还理直气壮的家伙,他生平还是头一回遇着。
他有气无力的点点头,道:“嗯,我知晓你的决断不轻易改变,不过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若我不配合,你想……办了我,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我觉得你还是莫要将力气浪费在我的身上比较好,毕竟真祖邪神他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你也不必担心找不到我,虽然我此刻灵力用尽,但尚有自保之力,绝不会让自己走丢。”
百里安到底还是个少年郎,比不上那个经历了万载沧桑岁月的另一个自己的灵魂来的心理素质强大。
可没有在大敌当前还去标记荧惑人偶。
听到百里安委婉拒绝的言辞,九十九眼神冷了下来:“看来你还未理解。”
百里安不知他应该理解什么。
九十九终于松开了他的脖子,反手揪着他的衣领,眼眸眯起:“我是说要你先标记我,然后我在杀了你。”
百里安两只手举起来,表情有些懵懂迷茫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方才就说过这句话了。”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便看见九十九白皙的额头间崩起了一根细细青筋。
她面无表情的脸庞看起来愈发的清冷不近人情:“看来你是将诛魂陵内发生的那五次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百里安眼眸大睁,更迷惑了:“我忘记什么了我……”
九十九绷着面皮,尽管依旧情绪丝毫不显,但这副寒飕飕的样子能够让百里安感受到她隐约好似在生气。
九十九将他衣领揪得更紧了些,许是身高差的原因,让她此刻冰冷的情绪落了些许的下风。
她索性上前两步,盈盈雪白的两只玉足毫不客气地踩在百里安的靴子背上。
她眼神冰冷,居高临下:“看来你是真的在自寻死路,难道你不知晓,你便是开启主人留在这世间遗产的唯一一把钥匙。
你除了能够继承主人的六道神符以外,还可以通过落印标记的方式来达成命令。”
尽管那落印标记的方式十分奇葩,至今百里安都未能弄清楚雪城主究竟是如何未卜先知能够预测到他能成长到何种地步大小。
但他的确记得,可以通过如此方式来命令荧惑。
正如在水镜之下,在自己过去的那个灵魂掌控之下,强行对六识下达的命令一样。
只是九十九好端端得提这个做什……
百里安忽然心神电转,好似陡然开窍一般,眼睛逐渐睁大,看着神情冰冷不快的九十九,呃了一声,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在标记落印的同时,像你下达不可杀我的命令吗?”
九十九终于施恩一般的松开了百里安的衣领,面色仍旧冰冷疏离: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只是未想到你的心思竟如此聪慧卑劣,竟能想到这种方式来压制于我。
对于人偶荧惑而言,命令大过于天,如此看来,我日后想杀你,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百里安:“……”
怎么感觉……
人偶小姐好像是在教他怎么对付她似的。
而且这是什么烂借口。
通过标记带来的命令,不容许她杀他?
好似在给自己不杀他而开脱找理由一般。
百里安轻咳一声,心中已经落定了九十九自己的心意也是不愿杀他的,心中好笑之余,又有被她那别扭的性子可爱到。
他故意认真提醒道:“那个……若是不杀死我的话,方歌渔是没法子陷入绝望,按照你所制定的计划走下去呢,你要不考虑考虑,免了这一时之快?毕竟欲成大事更为紧要呢。”
百里安完全不配合的态度让九十九彻底寒了眸色,她眸光明灭,少见地面沉如水。
身下一只脚甚至都已经开始暗自发力狠狠碾压着百里安的脚背。
几乎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人偶小姐此刻怕是已经拿出此生全部的涵养来压制自己的脏话了。
隔着薄薄的面皮肌肤,百里安看到她在咬牙切齿。
良久,九十九深深呼吸两下,嗓音冷凉:“想死的话不用说这么多的废话,我眼下就可以给你个痛快。”
分明一直以来蛮横不讲道理的人是她,怎么此刻看起来反倒更像是她受他欺负了。
他知晓九十九城府极深,满腹算计,但她的算计与智慧从不会用在多余的地方。
她几番言辞暗示,莫约到底是真的好想要一个被主人标记印记。
这或许对于人偶荧惑而言,也是一种诞生的意义。
百里安脚背被碾得生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安慰似地将她轻轻抱了一下,道:
“好啦,别拉着个脸了,算算时辰,六识与方歌渔那边的准备应该尚有片刻,若只是单纯标记落印的话……”
说到这里,百里安又咳了一声,耳垂微微泛红:“倒是有些时间。”
九十九眯了一下眼睛,清冷之色不改,可居高临下的眼神却收了起来。
她施恩般的嗯了一声,“六识行事最是拖沓,我觉得这时间倒是可以长一些。”
人偶小姐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而且这种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着商量的台词,也当真是没谁了。
乍一看的话,人偶小姐同那大胸狐狸状态的蜀辞,二者性情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性格里也是有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要命粘人。
只是蜀辞粘人,会撒泼打滚耍无赖,外加用自己的外在条件可劲儿卖弄风骚勾引。
人偶小姐的粘人方式却是不解风情的别扭冷淡,直接却又爱端着。
百里安一向拿女人没办法,更莫说从身体上来看,还是自己的女人。
他抬手以指做绕,缠起她肩上一缕幽凉青丝,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将邪神解决了吧。”
话音落定,他身后湖面刹那之间,似业火烧燃。
有十里彼岸红花,流淌成焰,殷红如血,犹如地狱红莲。
他轻轻笑了起来:“此番一行,我之机遇,可不仅仅只是绯樱炎树这一个啊。”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鱼网之设,螳螂之食
尸魔天生就有一种天赋能力,尸魔王族的天赋能力更甚,会根据尸珠的纯度等级而数量有所超越增长。
九十九的炉心知识对于尸魔的天赋亦是收集得格外齐全,这曼殊沙华化为的红莲花海,她感应到了奢比尸的吞噬之力。
而奢比尸的吞噬之力远不可能够达到改变天地异象的程度。
这是通过尸魔王族之血从而进阶得到强化的吞噬天赋?
看着彼岸之花花开无涯,眨眼之间便如流火一般铺开,大红如烈火红莲色的花。
它们红得艳丽惊人、红如泣血,凄美烈丽的花朵宛若直直通向九幽冥府。
而然在百里安召唤出这些彼岸花后,花开成海,去势不绝,如同燎原的火,一路烧至无尽的他方,竟完全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不过眨眼之际。
那烈火般的彼岸花,将整个黑色的荆棘世界都遮掩铺满,前不久还能够感受到整个天圣剑山之中充斥满着的欲望,此刻竟好似都被净化一般。
不……不对。
并非是净化。
而是皆被那些彼岸花所吞噬。
这些花海,竟然能够吞噬邪神的欲望?
这怎么可能?
邪神的欲望意识能够吞噬世间万法生灵,他若是以吞噬天赋对抗邪神,因为那颗对抗之心,反而愈发能够滋补邪神的欲望,反过来将这片花海吞噬成为自己的能力。
正如百里安不久前召唤出来的天圣剑山,固然强大无匹。
可一旦为邪神的精神体污染,只会同化成为邪神的武器,加以利用,壮大自身。
更重要的是,九十九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了百里安体内的黑暗血气早已消耗一空。
不论是破开那荆棘之路还是潜入湖水之中一人战千万个自己,所动用的,皆是自己的灵力。
而召唤出如此磅礴数量的彼岸花,即便是他血气全盛状态,也决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他此刻体内的血气甚至都不足以修复他双手的伤势。
所以,他究竟是如何召唤出这样一批能够吞噬邪神欲望的花海的。
九十九敛容沉眸看着眼前这一幕,静声道:“彼岸花乃是死亡之花。
唯有尸魔血脉纯正者,方可以此形态来展示吞噬天赋本领。”
“但这些花……看起来似乎并非血气凝练召唤而成。”
说话间,九十九摊开手掌,招来一朵彼岸花,自荆棘枝头凋零飘来,落于她的指尖。
幼细的花蕊缠绕指尖,散发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
九十九眼皮轻动,缓缓蹙起了眉头来:“这是……”
“尸香。”
若是以鲜血之力召唤的吞噬天赋,或许会散发出血香,可这支彼岸花中,却并无半分血香。
反倒散发出一缕缕幽淡迷惑心智的尸香。
九十九手执花枝间,却发现那枝杆花蕊外缘间覆盖上了一层浅浅透明的光薄,隔绝着她的肌肤与那彼岸花触碰。
但那花落下来之前,这层光薄是并不存在的。
“这是何意?”九十九将那枝花递送在百里安的眼前。
心中只道这是百里安隐藏的底牌秘密,不愿为她人所窥探查。
换做以往,九十九觉得他很聪明。
可是此刻,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微微不满。
百里安接过那枝彼岸花,花间所覆盖的光薄瞬间散去,他指间一松,那花坠下。
落于他们的脚下,触及脚下那面倒塌的巨大剑碑上的瞬间,那枝彼岸花瞬间开始扭曲变形扩大。
在九十九认真凝视的目光之下,竟是化成了一具形状不规则的扭曲尸块,惨白的肌肤浮肿着青黑交加的尸斑,那具尸块也不知是身体的那几块部位融合而成。
不见眼睛五官,只有四只形状扭曲的手臂在地上匍匐爬着。
那尸块轮廓不大,却是展示出了如同邪神般强大的同化污染能力。
那尸块就如同融化的糖块一般融进剑碑之中开始扩散,扩散开来的部分都在开始被同化成为尸体一般的惨白尸肉。
九十九瞳孔微张,好似头一回见到如此诡异超越常理地画面。
真祖邪神所污染之物,乃是世间有灵魂的生灵众生,故而强大无可匹敌。
可这脚底下的石碑乃是冰冷的死物,并不存在任何生气灵魂,此花尸却能够无差别的吞噬。
在九十九的炉心知识里,六界之中,尚无那种存在竟能够有着如此力量。
这绝非尸魔一族的吞噬天赋!
就连九十九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把握若是被这东西沾染了还能够不伤分毫的脱身。
那东西同化扩散的速度非常之快,那被同化的尸体眼看着就朝着她的脚边扩散而来。
蠕动的惨白尸块之中,甚至还伸出十几只宛若初生婴儿的小手,朝着她的双足张抓而去。
百里安脚尖在地面轻点两下,那十几只小手砰然而散,散成无数枝幼小的彼岸花,沿风飞升飘远。
而脚底下的尸块也随之消失不见,化为朵朵自剑碑裂缝中生长出来的烈焰红花。
百里安道:“这自然不会是尸魔的种族天赋,真祖邪神可谓是世间众多生灵的克星,它克制神通万法。
纵然是尸魔王族的鲜血之力也无法对它造成任何真实的伤害。可此物……”
百里安目光抬起,轻轻一笑,道:“却并非活物。”
“并非活物?”
百里安嗯了一声,继续道:“也不知是我运气太好,还是邪神它运气太差,我于诛杀令下逃至阴虚谷,意外吞噬长尸林,算起来,此‘物’也算得上是六界之禁了。”
邪神欲望吞噬人间一切生灵,而这长尸林所吞噬的却是世间万物生死阴阳。
虽说以天道阳雷罡天仙法,可灭此长尸林。
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融相分。
长尸林能够吞噬世间长风,万里山河,血肉之躯,花涧木石。
不论是有形体的,还是无形体的,甚至是真祖邪神那虚幻不可捕捉的精神体,一旦进入长尸林的范围,皆可被其吞噬成尸。
而此刻不论真祖邪神吞噬了多少人间欲望,可它此刻具备强大的攻击力的宿主载体到底是未能够成功占据任何一个人。
九十九的躯体灵魂也已经不为它所掌控,真祖邪神此刻,可是召唤不出任何雷法来散去这片长尸林。
剑主安召唤出来的天圣剑山用以御邪神,看似占尽下风,吃进苦头。
可谁又能知晓,这不过只是百里安投以邪神的一个幌子。
若非有天圣剑山这个巨大的异象神通作为对抗,真祖邪神也不会被此山吸引,作为卵巢一般第一时间占据天圣剑山,磅礴的精神体尽数寄生于此山之中。
进而吞噬九十九与六识,占据强大的荧惑之躯,撼坠人间,覆占后土大地,以吞万物。
九十九未曾想,百里安竟还布下了如此意想不到的后手,此尸块化成的彼岸花可吞阴阳,噬活人死灵。
真祖邪神的欲望一旦被这些彼岸花吞噬殆尽,真祖邪神终将被饿至孱弱虚小的状态,再难对任何人造成任何的威胁。
可前提是……百里安的长尸林数量足够的多,能够在邪神欲望扩散成灾的前夕将它吞噬至虚弱可以重新封印至十方剑中去。
可真祖邪神操控着天圣剑山坠砸人间大地,十方城的封印也已告破,邪神的意识可连接大地,瞬间蔓延千里,汲取这人间诸国四海的众生情感欲望。
两者相之对比起来,这长尸林的吞噬同化之力就未免显得力有不逮。
思考到这一点的九十九沉默半晌似是不愿打破百里安的自信,可最终,她还是缓缓开口说道:
“杯水车薪。”
百里安歪头一笑,道:“若是此刻真祖邪神以此山连接人间大地,以它那强大的精神体遍布五湖四海,仅凭长尸林的吞噬力量,自然远远做不到能够成功消耗掉真祖邪神。”
九十九纠正他那意味深长又仿佛运筹帷幄的神情态度:“还请你清醒一点,在那被邪神污染的天圣剑山坠落砸进大地的那一瞬间,真祖邪神就将自己的精神体扩散了出去。
尽管它此刻陷入了暂时的沉睡,但它投放至人间四海的精神欲望污染不会停止,待它醒来,便是收割欲望的时刻。”
瞧她这样子,是铁了心觉得只有自己的计划才能够行得通。
百里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笑道:“我看起来像是计划布局只布一半的人吗?”
只见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未完全生出血肉的掌心之间,虚虚浮浮地飘亮起两个古篆字体。
“桓闻?”九十九轻轻念出这两个字,字音吐露出唇的一瞬间,天地气机竟似有所引。
脚下山体大地煌煌颤动起来。
九十九眯起眼睛:“这是神名?”
虽说如今上清仙界,有着诸天神佛,可到底不过是挂着神灵名头的仙人。
即便是天地五尊仙,也是尊仙而并非尊神。
不含任何信仰召唤之念而所唤出的名字,能够直接引动天地之变。
唯有古老神祇。
而当今真神,自古以来,也只出了两位。
一位是父帝,一位是尸王将臣。
即便是如今的六道主宰祝斩,都不过是冠以仙尊之名,而非神尊。
“桓闻……自开荒时期至今为此,天地间何时出现过这样的神祇?”
九十九不解,只见百里安掌印神灵之名,当时其之信徒,以信仰之力供奉神灵,从而借取神力。
不过,即便是神灵又如何?
真祖邪神的欲望不分人神,神的力量再如何强大,也无法改变欲望的吞噬污染。
谁知百里安接下来的话,却是彻底颠覆她的认知。
“嗯,桓闻是掌管山泽厚土之力的古神,虞衡氏,他不曾拥有自己的‘名字’,桓闻这个名字是我给他取的,你不知晓也是正常,此为鉴字诀,习自于昆仑神主。”
不论是神灵还是大魔,如此存在,‘真名’象征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唯有主人,方有为其赐名的资格权利。
他竟并非是古神信徒,而是古神的掌控者。
可转念一想,这小子本就是青铜之主,能够掌控青铜世界里的古神道魔,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不知,这青铜门的世界里,竟然还藏有掌管着山泽厚土之力的神明。
九十九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会意了百里安的整个布局与谋划。
“所以此刻这天圣剑山之下的大地……”
百里安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早已运算推演出了天圣剑山的坠落轨迹,此方大地,早已为桓闻的厚土神力脉封以死。
我说了,天圣剑山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如此强大的力量必然引得真祖邪神的觊觎,它入人间,自认为已经所向睥睨,无处不可去。
于是我便抛砖引玉,正好送他一座山作为寄体,好助它君临天下才是。”
只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百里安根本就不介意天圣剑山被污染到何种程度。
因为污染得越厉害,也就意味着真祖邪神投入的精神体便越完整。
只要真祖邪神的主体精神体进入天圣剑山,以山坠地的那一瞬间,它便已经进入到了百里安精心为它准备的庞大牢笼之中。
在那湖水之中,真祖邪神曾对九十九说过,她以如此残躯空荡的躯壳之所以能够醒过来,那是因为它施恩想让她醒过来。
只是真祖邪神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它所吞噬的每一缕欲望,亦是百里安施恩想让他吞噬的那些欲望。
而这些主动给予的欲望,主掌权在百里安的手中。
他想给,同样随时亦可收。
而此刻,他要饿着邪神,反以吞噬,将邪神的欲望都同化成为这万千尸花之一。
长尸林从某种意义上,吞噬的体系与邪神一样,吞噬的对象越强大能力越特殊,其本源之力便会永无止境的进化下去。
百里安十分期待,在这本就具备着巨大缺点的长尸林,才吞噬了无以伦比的邪神欲望之后,又该进化到何种程度呢?
原本在金仙卫图的天机推衍之下,十死无生的绝望局面,硬生生被百里安突破出了一个口子,甚至还暗中就准备好了一切,备下让邪神都投之以网的险境。
而今,他只需要站在这里,释放出长尸林,什么都不用做,便可化解所有难以想象的灾厄危机。
若非为了救下九十九,百里安甚至根本无需如此麻烦。
身入邪神欲望漩涡的中心地带,他甚至不像是一个即将要被献祭吞噬的祭品,反倒更像是一个不紧不慢布下陷阱美食引诱饿狼入坑的无情猎人。
在这场邪神猎食苍生诸仙的棋盘之上,他甚至还将邪神当成一场壮大自己从而获得强大力量的机缘来挑战,从而成为最终的赢家。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五个时辰
百里安掌心的神名明灭暗去,他抬首看向九十九,神色显得格外坚定:“我说过要救你,又怎会失信。”
九十九良久哑然无言,尽管百里安将他全部计划条条框框尽数全盘脱出。
她仍旧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囚困了她的主人千余年的怪物,令六道都为之绝望的存在,延续两代人的噩梦,若非她下此决心,抱着牺牲一切的决心斩断十方血脉的命运。
她甚至相信,这样永无尽头的噩梦甚至能够世世代代的持续下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惜让她牺牲所有,将苍生都拉进来为赌做局的怪物,仿佛就能够这样在他的三言两语之间,就当做一个恶劣的猎物一般,驱赶入笼中,便能够简单处理掉。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太不真实了些。
可对于百里安一系列制定的战略计划,无论九十九的炉心阵列如何计算反复推演,她甚至都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缜密得滴水不漏。
这是人类生灵所能够拥有的大脑推演能力吗?
他之思维敏捷,果决的雷霆手段又敢破敢立,起止至今,她从未见过谁能够将大局掌控得如此平稳。
九十九内心涛浪翻天,可到底面上好歹稳住了古井无波。
她不知从何处摸来一粒珠子,递给百里安,那是他的仙人泪。
尽管她知晓,以百里安此刻的布局,已经完全用不到借以仙人泪继续召唤那个强大的灵魂。
可这仙人泪对她而言,已无用处了。
“原本你可以直接进入天圣剑山的荆棘世界之中,投放长尸林,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拯救一个不久前还想要杀死你的人偶,你就不怕横生变节?”
她的目光落在百里安身体间被他一寸一寸连同着欲望剔除的血肉伤痕。
“吃这么多的苦头,不疼吗?”
百里安接过仙人泪,反手重新镶嵌于自己的肩下锁骨之中。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睛:“你若死了,那便是我计划之中的变节。”
那颗完美融合着她灵魂回路的心脏在胸膛之下微微一震,百里安的那句话就如同一颗沾着蜂糖的瓷玉小球从她的灵魂回路之上撒野似地滚了过去。
清脆碰撞的滚动声,黏了一串细长的糖色印记。
九十九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又拢了拢自己的兜帽,反手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百里安看着她这意义不明的小行为,眨了眨眼。
九十九微微颔首说道:“计划的确不错,布局也十分完美,可你想好要如何收尾了吗?”
“那些仙人可不是吃素的,且抛开你尸魔的身份不说,便是这长尸林如此诡异的能力便已经不可为世俗所容。
我并不认为仙尊祝斩能够放任你继续活在这世上,真祖邪神一旦受到重新封印。
你与仙界中人便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再无任何力量能够牵制仙尊祝斩,他恢复自由自身,想要杀死你,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毕竟,这世上再没有第二扇白银门值得让百里安用以拖延时间。
而仙尊祝斩也断然不会再给百里安逃亡的第二次机会。
其中道理,百里安不是没有想过。
“话虽说如此,可凡是总得分一个轻重缓急,论危险威胁程度,真祖邪神远在仙尊祝斩之上,邪神不除,我身边重要的人都会有危险。”
“至于仙尊祝斩……”百里安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一下肋骨下那颗仙人泪,平静说道:“至少现在,我相信他对我的杀心,并没有那般绝对了。”
甚为六道主宰,在见识了自己体内那个强大的灵魂气息之后,百里安并不认为他会对自己体内的秘密不感任何兴趣。
更何况今日与真祖邪神一战,百里安在那个灵魂主导身体之下,所展示出来的神通剑术,即便放在上清仙界,也是上乘剑仙之术。
仙尊祝斩忌惮尸魔王族,作为上位主宰大能,他同样亦持有格外强烈的惜才之心。
在没有挖出百里安身上的剑道秘密之前,他也未必会如此轻易地将他处理掉。
只要仙尊祝斩暂时不会动杀他的念头,百里安自有办法为自己劈出一条后路。
“更何况……”
百里安极目望向这遍地花开灿烂的彼岸花海,淡淡说道:“真祖邪神不可毁灭,只能够将其吞噬封印于一个容器之中,我若将之封印于十方剑中,自然也就有了能够与仙尊祝斩谈判的资格。”
见百里安这般胸有成竹,九十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于是她将话题转移到了更让她感兴趣的那方面上去。
“以着如此形势继续吞噬下去,我觉得莫约得需要一个时辰,方可以将整个天圣剑山里的邪神精神体尽数吞噬。”
百里安忍俊不禁地看着九十九嘴上说着推演出来的一个时辰的精准时间,可手里竖起来的修长手指却是整整五根。
气氛既然已经烘托到这里了,邪神已落入落网之中,为这长尸林吞噬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百里安故作思索道:“我也觉得六识她行事太过拖沓,我这边以长尸林吞噬邪神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她那般净化修复十方剑,怕是得很费些功夫,怎么着莫约也得要五个时辰才行。”
九十九脸上不显任何异样,微微颔首,目光之中的满意之色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她嗓音清冷得依旧叫人觉得捉摸不透,淡淡说道:“施展长尸林需你本体在此,五个时辰太长,难免会生变故。”
百里安很是上道地说道:“嗯,我方才灵力耗损得十分眼中,此刻怕是没有自保之力,真祖邪神随时都有可能醒来反扑,还望符惑姑娘能够施以援助,在此护我一二。”
这遍山遍湖遍地都开满了长尸所化的彼岸花,将真祖邪神的精神体欲望吞噬得密不透风。
能醒过来的几率比诈尸还低。
计算推演能力逆天的人偶荧惑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可她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真祖邪神乃是高危物种,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当需一人为你护法。”
得认真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需要一人为之护法、灵力枯竭孱弱的百里安认真地安静了片刻,然后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人偶小姐,蓦然笑道:“所以,要先抱一下吗?”
此时湖底掀起一片风来,好似真祖邪神的意识受到了触犯而开始发生反抗。
满湖幽异花香尽染狐氅,风吹衣袂翻起雪冷颜色,九十九任由乱风垂散兜帽,大氅自肩头吹落。
她上前两步,赤裸的玉足重新落踩在百里安的靴面之上,九十九一只手环过百里安精瘦的腰身,予以回应一般,同他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只是另一只手却是大大方方地抬了起来,玉润修长的指尖来到百里安的后缘衣领间,四指蓦然收拢。
她面无表情。
她风轻云淡。
她利落干脆地‘滋啦’一声,将百里安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衣撕了个干干净净。
似是觉得大家都一样才公平一般。
九十九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直接忽略因为她这粗暴不解风情的行为而满脸黑线的百里安,手掌沿着他的背脊腰线一路下滑。
若不是配上她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这说不出的暧昧举动,可谓是有些下流了。
她手掌顺落下去,在百里安的屁股上利落地拍了两下。
“我当是,应该欠你两件衣裳了。”
(ps:今天去参加朋友生日宴,搞得太晚回来了,只肝了一半,更个小章节,明天补回来,更个大章节。)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断(北北赶潮流,成功第二波羊了)
……
……
一炷香前,天圣剑山三十里开外。
十方城。
六识手中的十方剑剑身之上的厚重斑驳锈迹尽数被涤荡一空,恢复成了薄如蝉翼的轻盈模样,在暗澹的天光映照之下,剑身更显森然如水,剑纹凋工精细。
只需再耗费莫约一个时辰的功夫来重淬剑魂,便可完全开启十方剑。
方歌渔静静地看着六识,耐心地等待了片刻。
见六识手执十方剑,神情有些茫然迷惑,她开口问道:“可还有哪一步行得不妥当吗?”
六识抱着剑,看着远处那座巨大的山体,怔怔说道:“我感受到了……九十九的灵魂气息,在重新凝聚。”
祭献给了真祖邪神的灵魂会被分食成千万个碎片,即便是主人在世,也拯救不了任何一个向真祖邪神自我献祭许愿的人。
在六识的认知之中,百里安独身一人强留在那天圣剑山之中的逞能行为,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一同搭进去成为进化真祖邪神的养分体的可能性极其之大。
对于六识而言,百里安能够藏身与那被邪神欲望精神体完全占领的巨大山体之中,能够从内部攻克,找寻到邪神的一处弱点,再召唤十方剑强行封印真祖邪神,都可谓是天方夜谭。
可纵然是天方夜谈,六识也愿意相信这个陌生的少年尸魔一回,竭力与邪神对抗一战。
只是让六识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被那些荆棘汲取撕裂成了千万片的属于九十九的灵魂,竟还能奇迹般的重聚完整。
六识与九十九的感官回路是相通的,荧惑与荧惑之间能够发生相互的灵魂感应。
在九十九灵魂重聚完整的那个瞬间,六识甚至能够在自己的胸膛之下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炉心回应出了心脏跳动频率。
六识当然清楚自己胸膛之下,并不存在心脏。
而那心脏的跳动频率,只能是同享感官之下,来自于九十九的回路共鸣。
意识到这一点的六识表面茫然,内心却是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人偶乃是人工创造之物,不论是通过夺舍、献祭、还是融合凋刻,都无法生出真正的心脏。
九十九在那天圣剑山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这莫不是真祖邪神设下的某种陷阱不成?
六识向方歌渔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与不解。
方歌渔听后同样倍感震撼匪夷,她皱起小眉毛,道:“且先不论这是否为邪神的阴谋陷阱,我们眼下当务之急,是需要先唤醒十方剑魂。”
唯有如此,她方可成功拔剑,掌十方剑气之力,将身体里的十方血脉发挥在极致。
尽管她对百里安有着不同寻常的信任,可他此刻毕竟是在独身一人面对九十九与真祖邪神两大敌人。
她若能够早一刻开启十方剑,便能够早一刻与他攻克敌人。
念及这里,方歌渔皱起的小眉毛也不由透露出了几分焦灼之色:“所以开启十方剑还需要多久?”
六识诚实答道:“莫约还要一个时辰左右。”
“一个时辰……”
方歌渔内心感到沉重:“一个时辰还是太慢了,足够真祖邪神以天圣剑山为根基将它的欲望扎根扩散成脉细覆盖于整个人间大地。”
欲望乃是无形之力,比风还快,比河流还要宽广,思绪所及之地,便可诱发出人心之中无穷无尽的欲望。
一个时辰,足以让真祖邪神的力量发生质的变化。
只不过,那天圣剑山坠地也有了不少时辰了,山体外围被砸成大坑的地面确实有着黑色淤泥般的物质不断外扩蠕动。
可这扩散的速度未免也太慢了些,甚至连十方城上空里那些依附在仙人们身后的瘦长鬼影却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枯瘦幼小。
就像是生长在人体树枝上的果实逐渐失去水分与养分,开始逐渐枯萎起来。
这种现象看起来,就像是真祖邪神的欲望之力好似被逐渐压制了起来。
有凛冽的寒风自残败的雪山方向吹卷而来。
冰冷的风中,带着隐隐的尸香。
六识并拢剑指贴于十方剑剑身之上,她身体表层的阵列回路宛若流水一般开始流淌渗透至十方剑内,将那剑中铭文一颗颗开始依序点亮。
九十九的灵魂重聚,让六识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勃然的生机。
在唤醒十方剑的同时,六识亦是在不断试图与九十九发起回路联系。
尽管她知晓,九十九铁了心要完成的事情,即便是她以性命相胁,也未必能够改变的了她的半分心意。
可六识依旧担心恢复了身体机能与力量的九十九若是醒来看到了百里安也在天圣剑山之中,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死,撕成碎片。
六识自知无能为力,却仍自想要劝解阻止。
只是对于她发起的联系,九十九那边迟迟没有任何的回应。
唯有共享的感官让她清楚感知到胸膛之下宛若藏着一颗毫无节奏跃动不止的心跳。
从那心跳开始在她胸膛之下震动第一下的时候,就一刻也没有停止,震如擂鼓,又似马蹄踏水,那速度之急之快,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疾。
这让六识越发确定了这颗莫名生长出来的心脏定是真祖邪神的阴谋算计。
她心情越发焦急没有着落。
可偏生那头不知情况的九十九没有回应也就算了,冷不丁的,忽然就单方面关闭了感官回路共享,六识胸膛之下那怦怦胡乱跳着的心脏瞬间就像是被掏空一样感受不到了。
六识:“……”
自从她与九十九一同诞生在这个世上的那一日起,便是她们发生了再大的分歧意见,都不曾单方面的切断感官共享的能力。
唯一一次切断感官的经历,还是在不久前,于水镜渊下世界之中,六识太过羞耻,不愿叫九十九知晓她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切断开的。
可九十九却不同。
那家伙并不具备情感阵列,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羞耻之心,即便是在上次诛魂陵中,她翻来倒去地折腾了五六个来回,都不忘同她这个小伙伴分享心得。
如今……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同她打,就直接切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联系。
这让六识生出一种自己被人嫌弃碍事的委屈感。
可她又能碍着她什么事儿。
这会儿子九十九怕是想方设法地要杀死那小子,即便她在她耳边不停的碎碎念怕是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半分心性吧。
(PS:最近北北在健身房天天健身运动,身边人都羊了,就北北没羊,以至于让北北觉得自己闭关修炼神功大成,家里老妈子羊了,去打针吊水,北北去诊所送饭,医生看到北北很诧异说,你怎么口罩都不带一个,北北内心的想法是我这样一个天天健身的勐男,岂是尔等凡人世俗之辈能够比拟的,北北特骄傲地说我才不怕,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去送饭倒水。很好,今天早上起来就嗓子剧痛,胸口呼吸道都是痒的,到了中午就开始发烧,骨头刺冷,烧得两边耳朵都是痛的,整个人被打败了,咳了一天,完全无力,昨天发下的雄心壮志也啪啪打脸了,实在没有脸再请假了,就软绵绵地码了个小章,大章等北北好了再补吧。这次发烧第二次羊好像没第一次那么阵仗大,感觉应该睡一觉就能好吧,老天保佑,北北真的不想持续性生命啊。)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歪头一杀
可是九十九出言索要十方剑又是作何意图?
十方剑于她而言,并无任何用处。
完全苏醒的十方剑,具备着极为强大的封印邪神意志的力量。
此刻若是应了九十九的召唤,送剑入那污染体的天圣剑山之中,只会对真祖邪神构成威胁。
以着九十九的立场,她没有道理行如此多余之事。
此剑修复净化不易,纵然出言借剑者是平日里与她并肩作战形影不离的九十九,六识也必不可能轻易交出。
反复思来想去,六识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身体的感官变化。
莫约是九十九预测到了她的反心,欲以此将她压制失去行动力。
独留修行不过开元境界的方歌渔,纵然手持十方剑,也成不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六识眉目间的神情顿时变得警惕起来,她转眸看向方歌渔,低声提醒道:“小心保护好十方剑。”
许是见六识这边迟迟未有动静,脑海另一端的意识灵魂回路里再度传来了九十九的嗓音:
“并非是我要借剑,是小主人的面首需要十方剑,此刻,我正与他在一起。”
听闻这句话,六识在心中更加坐实了九十九已经完全被真祖邪神的意识体所侵占控制了。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六识更了解九十九,她所制定的计划最关键的一步是杀死百里安,逼迫方歌渔行无情道,那么她的决定就不会有半分改变。
又怎会顺着那小子的要求,如此轻易地推翻自己全盘的布局?
其中,必然有诈!
不过,若真如九十九所言,此刻她与那小子已经碰上了……
那小子怕是,凶多吉少!
看着六识的面色蓦然煞白,方歌渔不知她心中已然脑补出了一场生死大战的戏码,只是觉得事情越发的不妙。
便赶紧询问发生了何什么事。
六识将九十九的突然联系的内容转述了一遍,果然,方歌渔同样露出了沉重的神色。
“她这又是再打什么主意?”
能够与六识发生回路交流的唯有九十九一人,故此百里安不能发声,让六识感受到他的存在以及用途。
方歌渔与九十九这边迟迟没有动静,百里安便猜出了那二人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
他颇为无奈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道:“虽说她们二人都无比重视你,但你的人品在她们二人眼中,并不值得信任。”
此刻的六识与方歌渔,虽不希望九十九发生任何意外,但同时,怕也是在将她当做一个不好对付的大反派防着吧。
九十九本不在意旁人对她是何看法,只是这质疑的话从百里安的口中说出来,倒是叫她的眉目好生寒了寒。
她颠了颠手里头的神器悯坤,毫不费力地自身前划开一道虚空裂缝。
同样的,在六识地头顶上方,出现了同样的一道虚空裂缝。
这一回,九十九的声音不再是从六识的脑海中响起,而是从那道虚空中传来:
“六识你的脑子是退化掉了吗?若我依旧想要复活邪神,十方剑于我而言,又有何用处?
若我要毁去十方剑这个威胁,直接动手便是,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见那道虚空裂缝,方歌渔与六识同时怔住。
那可是唯有神器悯坤方能够划出来的空间裂缝。
而神器认主,非其主不得使用。
纵然九十九当真制伏或是杀死了百里安,从他手中夺得了这件神器,以她之力,断然是没有办法使用此物才是。
可是为何……
“方歌渔,时机已到,借剑一用。”
就在二人心存疑惑之际,那道裂缝虚空之中,传来了百里安的声音。
他竟还活着?!
而且听他这声音状态,似乎还与九十九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可真是一个奇事!
那小子竟然说服了顽固不化的人偶九十九?!
这简直比他直接打败真祖邪神还要匪夷所思!
六识与方歌渔面面相觊了一阵子,然后相视点了点头,而后毫不犹豫一同跃入那空间裂缝之中。
方歌渔与六识脚步刚一落实,踏在那寒冰刺骨的剑碑之上,入目之下,是遍地灿然开放的猩红彼岸花。
空气里弥散的尸香浓烈,似是能够迷惑人的心智。
直至看到九十九与百里安都相安无事地站在对面,六识与方歌渔就知晓九十九所言竟是非虚。
她借剑的目的,竟真是为了帮助百里安,重新封印真祖邪神。
百里安被忽然造访的二人吓了一跳,道:“你们进来做什么,只需将净化好的十方剑交于我便可。”
方歌渔当然知晓百里安的本意是不想她跟着来此地涉险。
但不知为何,此刻看着百里安与九十九并肩同立气氛良好甚至还穿同样的衣裳,她心中无端起了几分气性。
大小姐忍不住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道:“十方剑非同小可,你虽说是天歌城的主人,却也算不得是我方家的人。
难不成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合该乖乖双手奉上不成。
再者说了,就算将十方剑给你送过来了,你没有十方血脉,不也是徒劳……”
话说一半,她话语慢慢顿住,雪白的鼻尖轻轻耸动了一下。
修行者的嗅觉一向敏锐,在这满是彼岸花尸香之中,她还捕捉到了缕缕萦绕挥之不去的鲜烈气息,混合着女子独有的汗潮气息,散发着醉人心魄的缕缕幽香。
方歌渔眼眸瞬然凝起,小脸冰冷冰冷地低头看着脚底下的冰色碑面上遗留下来的痕迹。
那缕缕痕迹比冰面的色泽更加深上几许,就像是某种浸润的流水落在上头为那寒气冻结凝固时的模样。
方歌渔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再结合六识那忽然腿软发虚的没用样子,心中顿时会意过来这五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
画地图似的,遍地都是。
再瞧着尚未来得及毁尸灭迹漂浮在湖面间的缕缕碎布,方歌渔精致的小脸蛋挂满寒霜。
她不带感情地凉呵呵一笑:“本小姐的面首还真是本事大得很啊,原来不是说服,而是睡服的啊。”
方歌渔很早以前就晓得九十九智商超绝,但是脑子其实还是有坑的。
二字同音,六识没听明白,可九十九和百里安却是听明白了。
百里安面上有些尴尬。
九十九倒是不以为然地认真纠正道:“错了,他没有睡服我,是我睡的他。”
此言一出,六识与方歌渔的表情同时变得极其精彩古怪。
尤其是六识,她此刻的表情可谓说得上是扭曲了,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看着九十九道:
“所以方才你故意切断与我的灵魂回路,就因为你在这干了强取豪夺的勾当?”
吃嫩草一回也就够了,她还要连着吃!
真是作了老孽!
百里安颇为意外地看了九十九一眼。
切断灵魂回路?
这倒是不像九十九会干的事啊。
上一次她可是大大方方且兴致盎然地同六识一起共感这研究成果。
而今同样是研究,怎就只愿意一人独享这经验了?
被方歌渔一语道破了‘天机’的九十九尚且面不改色,毫不羞愧,可在叫百里安知晓了她主动切断灵魂回路的联系后向她投来的疑惑目光。
九十九小眉毛不动声色地抖了抖,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净化修复十方剑剑魂,需全神贯注,聚精会神,不可为外力有丝毫影响,若非如此,十方剑有怎会这么快的修复好。”
这个解释看似完美得合情合理。
六识呃了一声,道:“即便我受外力影响,再怎么影响,也不足以让我五个时辰还净化不了一柄十方剑啊。”
说着,六识忍不住露出受伤地神色:“原来对于我的实力,你竟是这般地信不过啊?”
九十九脸皮绷得像是抹了一层胶水,墨黑的眼睛里似起了沉郁的闷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该信你什么实力?惹祸拖后腿的实力吗?”
换做以往,尽管九十九对待六识的态度算不上温和,却也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毫不留情地数落于她。
六识瘪了瘪嘴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方歌渔玲珑心思,乌黑滴溜溜的大眼睛直拿着九十九瞧,不似六识那个粗神经的家伙。
她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九十九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比起往日那副刻板公式化的模样,她绝不会有现下这么多细微的神态变化,似是更添了几分人味儿。
而且她言辞这般犀利地说教着六识,也似乎并非是有意针对。
反倒更像是……无辜迁怒。
而这迁怒的原因,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在害羞……
念及此处,方歌渔目光极其复杂且带些小幽怨地看了百里安一眼。
所以这个偷心的小贼,现在便是连阿娘留给她的人偶都不放过了吗?
还有阿娘一手创造出来的人偶荧惑,尤其是这个叫九十九的。
整日里自称自己是无情无性无心的人偶,端得是高傲无情冷血的孤凛样子,强大冷漠得更是让人不禁忘记了她的性别其实是一个女性人偶。
叫人怎么也难以生出设防之心。
而今却在她一个分心养剑的功夫,就将她的面首给强行给压了?
还有,你一个好端端的人偶,因为兴趣爱好,对她的面首进入易感状态也就算了,方歌渔可以大发慈悲地当做这是阿娘留给她的任务罢了。
而九十九只是为了完成阿娘留下的遗产学术探究,作为人偶界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但她那点子小心思被当众拆穿后,对着她的面首暗戳戳害羞的小女人行为,虽说有些反差可爱,可对象可不可以不要是她方歌渔的面首!
她眼中到底还有没有她这个小主人的存在!
得亏方歌渔不是妖魔蜀辞,不然此刻怕是绷不住自己的面皮,就要朝着九十九龇牙咧嘴地彰显着自己的所有权了。
方歌渔有火发不出,即便发了也没用,九十九这心理防线比城墙还厚。
她只好将怨气往百里安身上撒,眼皮一撩,便翻出了日常式的死鱼眼睨向百里安。
小嗓子音掐得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儿:“这头刚惹出来的一头狐狸精还没收拾明白呢,这头儿便又动起了本小姐的人来。
别人家的小姐养个面首费银子,本小姐而今就养了你这么一个面首,怎么感觉倒是好费女人得紧。”
九十九察觉到了方歌渔那丝毫不加以掩饰的酸劲儿,为了掩饰自己并不自知的害羞心情,她又端起了平日里那高深莫测的城府之心。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祸水东引,将那脏水往六识身上引,面无表情抬起一根修长的玉指,冷冷清清不着烟火地点了点六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错,同时也很费荧惑,六识的身,也是他破的。”
上一秒还在看戏这一刻就被毫不留情出卖地底裤都不剩的六识面色瞬间爆红,气急败坏,作势就要去咬九十九。
方歌渔整个小脑袋瓜子宛若被雷劈过一般,外焦里嫩。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九十九紧跟着脑袋一歪,柔软的发丝自肩头斜落如瀑:
“可是六识比较没用,她是被动的那一方,而且她太快了,是个秒女,眨眼的功夫便结束了,真的很没用。”
九十九连说了两个没用,似是铁了心非要坐实她没用的名声,所以她切断灵魂回路是正常操作。
这何止已经是在质疑六识的实力,这简直可以说是已经在唾弃了吧?
还有时间是能够如此计算的吗?
在冻结时空凝结空间之下,外界的时间的确只有短短几个呼吸。
可就这么空口白牙地将脏水往无辜的她身上这样泼真的好吗?
众人震惊于九十九是如何能够如此平静地脸不红心不跳地这样坑害自己的同伴。
六识面红如猪肝,身体压制着颤抖,呼吸紊乱,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她的话引的胀痛得厉害胀。
那点子忍耐性就像是像一触便会崩断的藕线。
她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磨牙切齿地看着百里安,那张气质温婉清丽的面庞硬生生挤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来:
“不知百里公子觉得,同为人偶荧惑,我可是快得无用了些?”
战火瞬间就引到了百里安的身上来。
而六识的话语,同样也激起了九十九罕见的胜负欲。
两个女人一个少女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百里安呆若木鸡,心道这种要命的话题到底是谁挑起来的?
他只得干咳两声,完全不敢回答这种无解的问题,故作深沉严肃道:
“大敌邪神当前,现下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吗?时间已经耽搁太久了,若是再不借以十方剑的力量封印邪神,苍生怕是永无度岸之日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萨劫
话题一下子就被拉至了正轨上来。
方歌渔与六识皆知晓真祖邪神不是可以用以耽搁胡闹玩笑的。
方歌渔虽性格十分的大小姐,但关键的时刻,到底是识大体的。
经百里安这般一提点,她神情也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刚想说话,却被不怎么识趣的九十九开口打断道。
“可你方才不是说真祖邪神尽在你的长尸林掌控之下吗?如今看来,这遍山遍地开得尸花的确将真祖邪神的欲望吞噬得分毫不透。
事实证明,你的计划很成功,真祖邪神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百里安:“……”
所以人偶小姐你还是想继续这个要命且尴尬的话题不成?
九十九的一席话再度震惊了六识与方歌渔,她们怎么也无法理解,今日这场灾祸危机,就这样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解决了?
二人深知九十九的性子,她说话行事从不会夸大其词,过分夸赞一个人的功绩。
她既然说真祖邪神已经被长尸林完全压制,那必然就已是正如她所言的那般……强弩之末了。
百里安握拳掩唇轻咳两声,目光瞥了九十九一眼,说道:“所以符惑姑娘还是想继续关于灵魂回路的这个话题吗?”
九十九十分识大体地冷漠正色说道:“我觉得,解决真祖邪神之事至关重要,应当刻不容缓。”
六识一脸呆滞浑噩。
她这是被邪神给蛊惑跌入梦境里了吗?
不然在她的有生之年里,怎会可能会看见九十九她居然……被一个少年如此简单轻松的给拿捏了?
那可是九十九啊!
方歌渔薄唇一沉,满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她可不是六识那个脑子里装桐油的家伙,自然知晓这种叫人不爽的调调学名为——打情骂俏。
而且司尘那小子,根本就不会这种情调。
看样子,还是那个自学成才无师自通的九十九有意无意的引导为之。
不然她不可能在她这个小主人面前,对着一个男人这般乖顺。
嗯……
看似乖顺,实则暗生反骨,开始打她小面首的主意了。
所以,她不再是她最爱的人类幼崽了是吗?
天生被赋予了守护人类,奉十方血脉为主的人偶荧惑,这也是要同她玩起了雌竞的戏码。
很好,很好。
方歌渔磨牙冷笑,也不给机会让这个心思深的人偶表现机会,横掌贴于剑锋之间,血痕顿生,伤口之中泊泊涌出的鲜血涂抹于十方剑上后。
方歌渔竖起剑指,并拢于眉心之前,唇畔飞快低声快速默念口诀。
涂抹于剑身之上的鲜血宛若被赋予了某种灵性一般,快速地游走成蛇。
猩红的鲜血由赤飞快转竟,汇聚游散成为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遍布整个薄透如镜面的剑身之上。
做完这一切,方歌渔才将十方剑交给百里安。
百里安随手接过十方剑,指尖便立即凝聚出司水神源之力,贴于她掌心的伤口间,轻轻抹过,伤口顿时修复无痕。
尽管百里安此刻的神情十分平静自然,但这种下意识的温柔关切却往往是最真实的。
方歌渔小眉毛骄傲地抬着,口吻里没有半点撒娇的意识,嘴里却喊了一声疼:
“我小时候受伤,娘亲上药之前,都会为我吹一吹的。”
百里安怔了一下,当初掉进那大蛇肚子里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方大小姐都未喊过一声疼的大小姐,今日怎就矫情了起来。
他不是傻子,知晓多半方歌渔心里头是憋着了一股闷气在,垂眸笑了笑。
百里安捧起她那只白皙无痕的小手,朝她那已经愈合并不存在的伤口上轻轻吹了一下,道:“好了,这下疼痛都飞走了呢。”
语气跟哄孩子似得。
九十九眼皮抬了抬,道:“我记得将十方剑转为他人之手使用一次,只需用本命符念引之即刻,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割掌涂抹鲜血。”
这架势的确够有逼格够唬人,但十方剑的剑魂已经完全得到觉醒,为谁所执掌使用,不全还都是在方歌渔的一念之间。
十方剑乃是守护镇伏之剑,而非杀伐之兵,又怎会需非以主人鲜血方能开启。
这不过是小女孩的小伎俩罢了。
方歌渔将那只手掌往身后一藏,笑眯眯地看着九十九,说道:“可是有了血符为剑引,才能更大的发挥出十方剑的威力不是吗?
毕竟为了真祖邪神,九十九你都可以辛苦筹码布局十余年,甚至不惜将自己都变作随手可弃的棋子。
我这区区一点血量罢了,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笑颜之下,满是怨气。
九十九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可话锋一转,她又逐字逐句地纠正道:
“对了,如今我已经有了新的名字,唤符惑,少主日后还是莫要唤我九十九了。”
方歌渔似是有些惊讶,惊讶之中同时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欣慰与欢喜。
在这隐秘的情绪背后,唯有她自己知晓,名字于人偶傀儡而言,拥有着怎样的意义。
比起方歌渔的暗藏欣喜,六识人彻底麻了。
数月之前,九十九回到那寒塔之上时,也曾告诉过她自己新得了一个名字。
尽管表情一样,神态一样,就连台词也大差不差,毕竟九十九的表情管理一向是坐的极好的。
可为何今日,却给六识一种完全两个德行的样子。
只是那时候的她,更多的是因为有人能够为她来带命令与标记而产生的迷惑与兴趣,对于符惑对这个名字,更多的是好奇与新鲜。
所以打死六识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日,九十九会拿着自己新得的名字,像是一个得了玩具的人类幼崽一般向旁人去炫耀。
九十九又不是六识,干不出这么幼稚的事儿来。
可事实上却是。
人偶荧惑,果然不愧为同根之生。
便是就连这幼稚,也是一脉相承。
只是九十九有心机得很,藏得比较深罢了。
“符惑。”方歌渔如她所愿,唤了她一声,并且朝她勾了勾手指,道:“剑已经给他了,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也有笔账,该来好好清算清算了?”
九十九眯起眼睛,往后退了半步。
可身体刚动,肩膀就落来一只手掌,轻轻将她动作摁住。
九十九一回首,便看见百里安那张含笑的面容,道:“方才标记之时,你非央着我给你一个命令,当时命令是给你了,而今便该完成了吧?”
毕竟他瞧着方歌渔的兴致,似乎还挺高涨的。
一听这话的九十九神情冷了下来,寒声道:“我怎会知晓你会下达如此荒唐的命令。”
方歌渔不解问道:“你能命令人偶荧惑?所以你是下达了什么命令?”
百里安打了一个响指,笑道:“一个可以让你对她为所欲为一次的命令。”
方歌渔眉毛几乎在这一瞬间都要飞了起来,她唇角勾起一缕坏笑的弧度,双手互相握拳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知我者,司尘也。”
九十九还想继续后退,可此刻停留在体内的命令似是受到了召应,她身体蓦然一震,便僵停在了原地。
百里安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招出天策钧山剑,斜斜插在碑面之上,充当一个靠椅,十分贴心地邀请方歌渔可以坐靠上来。
方歌渔自然不会同他客气,迈着六亲不认的不迈就跨了过去,大咧咧地靠着那古朴厚重的剑身坐了下去,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爷似地吩咐道:
“趴过来,屁股记得撅高一点。”
新仇旧怨,这不得同她好好清算清算?
六识不由向九十九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百里安并未打扰她们三人团聚的‘美好’时光,提着十方剑,周身飞舞盘踞而来无数猩红的彼岸花,虚虚将他的身体托载而起。
他自剑碑跃下,朝着湖水深处快速游潜而去。
……
……
雨声如灌,夜幕之上电闪雷鸣,蜀辞发衣雪白,赤足立于一座古老宅楼的檐牙之上,眸子低睨,俯瞰着脚下这座黑漆漆无光的老楼旧宅。
她身后八尾款款摆动,尾间那一轮银月妖纹缓缓亮起玄奥强大的光晕。
落入楼院中的雨滴骤然悬停,凝滞成了一颗颗圆形的水珠,虚浮于这片空间之中。
晶莹剔透的万千雨滴水珠里,开始呈现出一只只幽蓝妖异的竖瞳。
竖瞳紧紧闪现一瞬,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气象万千的楼中景象,在雨珠之中逐渐湮灭成烟。
于此同时,蜀辞脚底下的漆黑屋檐也宛若幻梦一般开始灰飞烟灭,消散于她的身下。
白雾迷离之间,这片破败的老楼旧宅如被天风吹散的沙塔一般,化为点点粒子飞逝。
“噌!噌!噌!噌!噌!噌!”
一排排羊角轮廓的石灯忽然在一瞬间依次燃亮起来,散发出了幽暗不定的森冷碧绿光辉。
蜀辞四周的景物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万里无风亦无雨,宛若一时间回到了蛮荒时代,血腥的气息四处弥散。
荒凉的一片竹林老树,空气中出了血腥,似乎还有漂浮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泥腥草腐之味。
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竹树宛若被这片诡异阴冷的黑暗压得齐齐弯了身子,低低矮矮,竹树顶端皆被压弯叩伏在地。
宛若被迫做出了让竹子跪地磕头朝拜的样子。
在那羊角灯内散发出来的残绿凄凉光辉的映照之下,老竹更显碧青,每一棵竹树之上,都悬晒着一只只鲜红的布绢。
可是以着蜀辞的视力,又如何能够看错,这哪里是什么布绢,分明就是一串串猩红的血肠子。
在竹林中央,有一片开阔的四方空间,白沙雪石铺就的地面。
一方桌,四石凳,七盏灯,红面伞,挂中央。
而在那伞面之下,方桌侧畔,却是坐着一人三纸尸。
如此架势,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幽皇朝来人了。
但蜀辞却清楚,这满身尸气的人并非来自中幽。
他是一名邪魔修。
邪魔二道共修的修士。
桌案之上正焚煮着一碗桂花茶,他自斟自饮,空气中那浓烈的尸臭将那桂花淡香压制得几乎闻不出丝毫来。
那人面上佩戴着一张面具,从头到脚,被黑色的长袍包裹得密不透风,甚至就连双手,都戴着一双色泽暗红的手套,莫说脸了,便是连一寸肌肤都窥之不得。
唯一在与那些藏头露尾的魔修们有着辨识度的,便是他的手腕间系着一根黑色的手绳,绳间穿着一颗椭圆形如琥珀般材质做成的荧微石。
随着他饮茶的动作,那荧微石轻轻在他手腕间晃动出了幽蓝色如星辰岁芒般的光辉。
那石头散发出来的纯正灵息,却绝非魔族诞生所有之物,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仙门之中的法宝。
蜀辞虽说也是妖魔出身,天性就是残忍弑杀的,可她倒也并不信奉推崇什么所为的杀戮美学。
她杀人屠城,乃至是灭戮一个位面空间里的所有生灵,就像是屠杀蝼蚁一般简单之间,对于死在自己手中的飞蝇蝼蚁,她甚至懒得去多看一眼。
更没有这种收集如此血淋淋的战利品的恶心癖好。
她一只妖尾轻轻拂动一下。
这片空间天地里,陡然回荡起了一片玄奥的天魔圣音。
无尽的竹林以及系于林梢的血肠子,皆砰然炸裂成雾。
“你并非魔族,而是人类出身的邪魔修士,此地吾辈甚为眼熟,若没有记错的话,此为琅琊魔宗山门之内的洗竹林。”
原本蜀辞还奇怪这城中的幕后引导者,究竟是如何避过被邪神吞噬欲望的危险。
原来竟是施展了如此玄妙的面镜之术,将遥隔山海之外的琅琊魔宗一方土地空间,以镜像异位的方式,投于城中。
此刻他的真身远在千里之外,此刻蜀辞所见者,不过一投影分身罢了。
而琅琊魔宗之内,唯一会此术者,便是魔宗的邪修一众的领袖,萨劫道人。
尽管琅琊魔宗与魔界之间的关系,正如上清仙界与人间三大道宗之间的关系一般。
魔宗之中纵然高手如云,在魔界真正的古老大魔眼中,却也是如同羊圈中的幼崽一般的存在。
唯一能够让魔界为之重视者,从古至今,魔宗发展千年以来,只出现了两个人。
一是魔宗前任宗主,昭河。
第二位,便是这位邪修首领,萨劫道人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瞬杀
这位萨劫道人来历神秘,纵然是魔界中人,也只知晓他是人族出身,甚至在琅琊魔宗并未成立之前,他便已经成名于人间。
在那个仙门鼎盛的时代里,都能够成为一个人人忌惮、为祸四方的邪修。
无人知晓他从何处而来,无人知晓他这一身邪修本领又是从何处习来。
他的身影如同疫病一般,游走四方。
他虽不收徒,可从他手底下散布出去的功法,不知造就了多少邪修势力的兴起与存在。
甚至在琅琊魔宗成立之前,上一任老魔君对这位邪魔修士就有了好几次的招揽邀请之意。
甚至在几任君归宴上,都发请了魔河竞争的邀请。
这也就意味着,这位邪魔修他有资格成为魔河,甚至有资格成为六河的威胁。
可这位邪魔修心不在魔界,竟是拒绝了老魔君几次的诚心相邀。
直至琅琊魔宗成立,他以魔宗客卿长老的身份留在了琅琊魔宗,手中虽未担任多么重要的实权,可在魔宗之中的威望地位却始终不容小觑。
再到后来,天道三宗成立。
琅琊魔宗被逼退压制,不得不苟且于一隅之地。
这位萨劫道人的下落也就此不知所踪。
魔河蜀辞显然没有想到,十方城此番祸乱,竟会是此人的手笔。
对于蜀辞一尾破去他的邪境,萨劫道人也显得格外惊讶。
显然他一直在窥视着城中战况的一举一动。
对于蜀辞的身份,他从仙尊祝斩的口中亦是有所了解的。
正自端着茶盏自饮的邪魔修士,面具之下发出淡而轻嘲的不屑冷笑声。
他放下空了的茶杯,腕间血红暗袖里,隐隐约约绣着一朵蓝雪。
“仙尊祝斩我尚且都能将之算计入局,而今大事将成,你这小小狐仙,也敢上前造次?”
狐族擅幻,有手段破除他所施展的道境,倒也不足为奇。
可纵然她又本事破除,那又能如何。
他们看似深处于同一片空间之中,相隔不过数十米相视对话。
可事实上,这片空间的一景一叶,一花一雨,一人一伞三纸尸,皆为千里之外的琅琊魔宗山门之内。
她不过是以妖仙之力破去了此处的第一重幻境,逼现出了幻境之中的第二重幻境罢了。
这只狐仙方才以一尾震碎这十里竹林挂牵丝肠,不过也仅仅只是以幻破幻的视觉效果罢了。
事实上,他此刻所立的琅琊魔宗地境之内的竹林的真实世界里,却是一叶未毁。
如今她身在十方城内,任凭她仙法通天,又如何能够伤到本体本景存在于千山万水之外的琅琊魔宗之内。
更何况,琅琊魔宗与人间仙宗门派,更是隔着一片无尽海域。
琅琊魔宗常年受三十六道上古奇阵守护保卫,遮掩宗门气机,历来地势神秘,即便是仙人,也极难寻查。
唯有琅琊魔宗的内部核心上位成员,方可知晓其宗门的具体准确方位。
自从琅琊魔宗的宗主昭河归陨死去之后,琅琊魔宗变四分五裂。
曾经元老人物死的死,隐的隐,世上再能够知晓魔宗山门的位置在何方。
如今城中的金仙卫图也为真祖邪神的欲望所控,再无力展示推演天机之能。
如此一来,便更无人能够撼动他的真身。
萨劫道人对月上仙狐的传闻倒是有所涉猎听闻,尽管她是与五尊仙一个时代的仙狐。
可他毕竟是妖仙出身,仙道与妖一道,素有打压,尤其是在父帝身归混沌之后,世间妖仙者少之又少。
唯有六界之外的方外之地,昆仑净墟,方有妖仙们的一席之地。
而这月上仙狐并不属于昆仑势力,更何况,并非世间所有的妖仙都能够走到昆仑神主沧南衣这种高度。
不为昆仑净墟庇佑的妖仙,这世间灵法于她之深,便多有限制桎梏。
任凭她年岁漫长古老,若真有本事,又怎会避世数十万年不出。
更莫说,她此刻身处于真祖邪神意识所覆盖的十方城领域之中,为欲望樊笼时时束缚为枷,而他本体不再此地。
她伤不了他,她的攻击也无法触及得到他。
而他只要有心,便可借以这道境之法,将她绝杀于此地。
说话间的功夫,案侧那三只纸扎人摇摇晃晃宛若无根浮萍般飘游而起,轻薄纸扎身体里开始燃亮起萤绿的光辉,宛若空荡荡的灯笼里装满了活物萤火。
在那幽淡的光辉之下,更衬得这些纸人越发的惟妙惟肖,面上描画着夸张的腮红妆容。
甚至连那漆黑的头发,缕缕丝丝,颇有光泽,极致逼真,宛若是真的从这些纸人们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她们张舞而起,水袖飘招,尸臭连天,漆黑的发丝宛若夜幕降临一般铺天盖地的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将整个天幕大地都围裹在了这漆黑绵密的发丝之下。
蜀辞眼力惊人,一眼便看出这些纸扎人的材质实则是从生人身上剥剔下来的一层薄薄皮囊。
她知晓这都是邪修们一向惯用手段,活人皮囊,死者魂魄,招魂邪术,以皮镇魂养怨。
这纸扎人的年限时间越长久,它们的皮囊就越偏离于人类的肌肤,更无限接近于纸感。
而眼下这三具纸扎人,怕是已经淬炼出了数千年之久,皆已过渡劫第二境界,合神境的力量修为。
如此实力,竟仅仅做成了纸扎镇魂之物。
要知晓,人间任何一名合神境界修为的强者,都足以在一方天地灵山之上,开宗立派,广收门徒。
毕竟放眼整个人间,百家仙门之中唯有一流宗门势力里,方有可能出一位合神境界的强者。
有此可见,这位操控三具纸扎人的萨劫道人,又是何等的强大。
“我十分佩服你的胆量与智慧,竟然能够瞰破在这十方城内还有第三人的存在,只可惜,你太托大了,我既然敢以邪神做子,伱便该想到,我并非等闲之辈,以你一人之身,当真觉得能够撼动得了如此结局不成。”
邪魔修萨劫道人缓缓起身,面具之下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蜀辞身后的那八只尾巴,冷漠笑道:
“世间妖仙者几乎已经绝迹,你这八只尾巴可是珍绝之物,不如予我割取下来炼做仙尸,来日成就,可不比我这三具纸尸之下。”
这家伙眼光倒是不错,一眼便看出蜀辞的妖尾不凡之处。
只可惜,他只看出了妖尾的不凡之处,却始终,并未真正地瞰破蜀辞真正的身份。
蜀辞垂敛眼眸,不知何时,她在寒塔之中对敌九十九之时,八尾力量全开状态下的银白发丝,此刻却是逐渐内敛气机力量。
皑皑银雪般的色泽开始逐渐褪变成黑,唯留下发尾尖尖留白一簇。
甚至就连十根纤纤玉指指尖生出的尖锐利爪也逐渐收回化成了寻常人类指甲的长度。
见她如此对敌态度,萨劫道人不禁发出轻蔑的笑声,眼眸半张道:“这便完全丧失了战心吗?”
果然,世间妖仙被仙界打压得血性不再的传言倒是不假。
对于萨劫道人的嘲讽,蜀辞不为所动,眼底浮现出了一缕极淡的笑意,缓缓说道:
“吾辈有些事情想同你打听一下,眼下,你还有老实交代的机会。”
萨劫道人声音里带着笑音,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来:“狂妄。”
那怡然含笑的语调,就像是在轻轻地教训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后辈。
腕间碧绿色的小石与他金属的护腕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萨劫道人抬起那只手臂,面具之下的目光阴冷邪恶,宛若承载了两汪幽绿色的毒药。
他轻轻地笑着,盘踞于他头顶之上的三具纸扎人在狂飞乱舞之间,蓦然消失不见,只余下那漫天遍地的漆黑发丝铺就成了一片头发的诡异海洋。
一张足有五米宽的红罗伞仿佛成了这片漆黑发海之中唯一的色泽。
虚虚旋转着,伞面之中时而穿出诡异凄凉的森森尖锐笑音。
蜀辞终于将自己的脸转了过来,望向身影同样隐没于伞下空间里的萨劫道人方位。
她两眼微微一眯,瞳孔慢慢缩张成一线。
空气之中的流动轨迹陡然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一缕薄如纸片的水袖轻飘飘地落来,目标是蜀辞的一只尾巴。
可是纸片薄透的水袖切落下来,却只切中一道残影,攻击落空。
看似轻飘飘毫无重量的一击,却是在脚下大地连同那连绵游动的发丝尽数切开数十丈之声,裂口极深极广。
红罗伞面之下,传来了萨劫道人不以为意的轻笑声:“反应能力不错。”
虽是夸奖,但那不以为意的语气依旧满是轻视之意。
“哦?”
就在这时,伞面之上,忽然响起了一道娇柔动听却极致冷漠的嗓音:
“那不妨就让吾辈来看看,你这人类邪魔的反应如何?”
“滋啦……”一声轻响之下。
令那原本正在快速旋转的红伞骤然悬停!
伞面之上,不见任何气机流转停驻,却凭空多出一道半米长的切口。
激烈刚猛的劲风从那切口之下吹了上来,八只雪白的狐尾被吹得猎猎作响。
盈白的玉足立于猩红贴花的伞面之上。
蜀辞冷漠俯瞰着那道切口之下,透过面具的那双震颤眼眸,她唇角不由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如此看来,还真是不怎么样呢。”
萨劫道人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她唇边的那一抹笑意,便只觉右边肩膀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刺痛,仿佛有无数个细碎的冰棱在他的每一寸肌骨之中炸裂爆破。
他尚且来不及生出任何惊恐的心绪,只能够本能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右边肩膀果然生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冰棱尖刺,如水晶一般凸棱而起。
紧接着,那些冰棱表面开始生出无数个裂痕细缝,右手胳膊就像是被平整切开的镜面一般,齐肩滑落。
不见一滴鲜血。
萨劫道人这时心中才开始后知后觉地飞快蔓延出恐惧的心绪,森冷气息毒蛇般蔓延攀附上他的整个背脊。
他猛地再回首看去,透过那半米裂缝切口,却是捕捉不到那名狐仙的半分身影。
眼珠子不过是微微颤动之际,一只美丽的玉手穿过劲风与黑暗,握住了白骨制成的伞柄。
那名狐仙出身的女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已经是收起利爪,不见任何锋芒的平淡模样。
淡淡的萤火幽光晕染她的眉目,不见任何压迫之感,可只是看着这张绝美悲悯的容颜,就让萨劫道人都忍不住一阵悸栗。
不见任何鲜血的伤势却造成了极其可怕的痛觉,让他的视线宛若是在高温炽烤之下,扭曲摇晃。
他僵硬地转过头来,目光里透露着可怕的意味,心中战栗恐惧之余,更多的是震惊不解。
她……能够伤到自己?!
此具身躯不过是分身投影,可她竟能一击重创于他。
他甚至都看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此人物,绝非是妖仙出身!
她手段如此残忍诡异,反倒更像是……邪魔的做派。
萨劫道人知晓自己此刻并不是深究真相的时候,他已经为自己此次的轻敌大意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在如此明显的力量悬殊之下。
他万不可在此多留。
“嗯?想走?”蜀辞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一只手掌看似随意却完全无法抵挡躲避地落在了他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肩膀之上。
“咔嚓嚓嚓!!!”
萨劫道人听到了自己骨骼在她掌下被一寸寸碾碎的声音响起。
碾压性的力量!
他一抬眸,便迎上了那双恐怖的蓝色竖瞳,漠然不含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你觉得你此刻,还逃得掉吗?”
萨劫道人眼瞳剧烈颤抖,看着那双漠然无情的竖瞳,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您……您是魔河蜀辞大人?!”
可她即便是魔河蜀辞,琅琊魔宗的山门之隐秘,除了魔君,即便是魔河也不能知晓。
她又如何能够控住他的本体之所在?!
蜀辞一掌震碎了他全身的骨骼,便施施然地收回了手掌,去摘他面上的面具。
“瞧瞧你那无知的眼神,吾辈的确不知魔宗山门之所在,那是因为吾辈对你这小小琅琊魔宗从未放在心上,更不感兴趣。
这并不意味着吾辈想要知道琅琊魔宗山门何在的时候,吾辈无法找到。”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意观山河
萨劫听懂了蜀辞的话,可却怎么也无法理解。
她人尚且身在十方城中,找到他的这片邪境也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听她话的意思,她对琅琊魔宗不感任何兴趣,在此之前,也从未想过要关注琅琊魔宗的一举一动。
这也就意味着,她只是出于想要将他抓住,逼供出他口中的情报,在这一炷香的功夫里,才生出了想要找到琅琊魔宗山门的位置所在的想法。
可是她凭什么!
凭什么她想要找到这魔宗山门的位置,她便可以在一炷香的世间内,足不出城的找到具体的山门位置!
“凭什么……这根本就不可能……”
蜀辞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只可惜,分身终究不是本体,她虽伤得了他,却无法窥见他真实的样貌,只能看见他面上覆盖着一层雾气。
不过对于他的真实身份,蜀辞所感的兴趣并不大,她随手扔了那面具。
“凭什么?吾辈听你这语气似乎十分不甘心啊。”
“要知晓,你这份不甘正是源自于你的无知。”
“天有涯,海有角,人间四海八荒皆有尽,六界之大都埋不下吾辈这具不死之躯,唯有用漫长的光阴时间来容,这人间山河,万里江山可是广阔无垠?”
蜀辞微微一笑,一双幽蓝竖瞳深邃如宇宙:“可是在吾辈眼中,却也不过一隅世界罢了。”
“肉眼观之不及之处,吾之心眼,转瞬及至!”
萨劫瞬间明悟过来,震惊匪夷。
所以她这竟是……在以神识观天下,揽苍生。
世间大能修士的神识之广,不过千里万里。
这魔河蜀辞,竟能有如此可怕的神识之力,仅仅一炷香的功夫,便已遍布天下,以至北部。
甚至就连护宗三十六大阵,在她的神识心眼之下,也视若无物!
曾几何时,上任老魔君曾多次相邀,请他入魔界参加君归宴,若非他心系人间,萨劫自信,他尚有与魔河一争之力。
可唯有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晓这魔河蜀辞,竟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莫约是猜出了萨劫道人此刻心中在想写什么,蜀辞冷笑道:“魔界有六河,我们虽同为世人称之为魔河,可世人到底不知首河与其他五河的真正区别。
你可知为何吾辈千万年以来首河之位无人能撼,那是因为集五河之力再翻个千倍百倍,他们也支配在吾辈脚下俯首称臣。
你或许同他们那样的货色有一争之力,可在吾辈面前……”
蜀辞战得随意,自逆光中看着他,声音淡淡,却霸气外露:“你还是爬着,才能活得久些。”
萨劫道人彻底不敢造次,声音更是完全再也桀骜不起来了,他忙说道:“琅琊魔宗数千年以来,隶属于魔族,世代向魔君效忠。
我今日之行,皆为魔族大业,蜀辞大人您是否对属下生有误会?
您既贵为魔河至尊,应当施以恩赐,与属下同心共创大业,可莫要误了魔君大事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完全没有半点威逼利诱的意思。
因为萨劫道人知晓,以自己的势力,他断没有资格在蜀辞面前扯虎皮。
蜀辞道:“是你的消息太不灵通还是你在这同吾辈装傻呢?如今魔界上下谁人不知吾辈早已为魔君放逐至人间,如今吾辈与魔君之间的关系,虽谈不上势如水火,却也不至于同舟共济。”
“这……”
“再者说了,你说你是奉魔君之令才有所行动的?”
蜀辞面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冷笑:“那疯女人虽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吾辈竟不知,原来在暗处里,竟有这么多人打着她的名号行如此罪恶滔天之事。”
“萨劫卑微鼠虫之身,怎敢拿魔君之名随意玩笑。更何况今日所谋之事,是诸天仙神,若无魔君布局下令,萨劫便是有一百个……”
一句话尚未说完,蜀辞一个淡淡的目光视线朝他落来,萨劫身体轰然矮了下去,双膝重重跪在地面之间,压出一个恐怖的深坑。
冷汗瞬间涌遍全身,他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蜀辞虚虚抬掌抓扣,地上挂在断臂上的那颗石子吊坠落入她的掌心之中,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只不过你在说这个谎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件事。
仙尊祝斩杀令下的那少年是在你们这次计划范围之中主要算计者之一,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们的那位魔君陛下可是一位典型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
那少年在她心中的分量之重,绝非世俗情感能够衡量,与他的生命安危比起来,那些王权霸业在她的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说……”
蜀辞目光流转,眼神露出轻蔑的笑意:“你是奉了她的命令来弄死她的心头宝贝的?”
“魔君陛下是有病,还不至于病到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程度。”
萨劫道人顿时哑口无言,他是对魔君大婚被抢亲的传闻有所耳闻。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抢婚的对象,竟然会是天玺剑主之子。
魔君陛下……玩得够花的啊。
蜀辞转玩着手中的那颗小石子,继续分析说道:“所以你不可能是在为魔界办事,若是如此,早在老魔君招揽你的时候,你便已经已经入住魔界了。
你虽说有着琅琊魔宗客卿长老的身份,可是也能够看得出来你今日谋划这么多,也并非是为了魔宗而行事。”
“继昭河战死之后,琅琊魔宗分崩离析,苟退北国,成一盘散沙,而你的修为不弱,眼下已经有了千劫境的修为,甚至可以比肩当初的昭河宗主。
以你的实力,你完全可以重聚琅琊魔宗执掌管理,可你依旧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隐退。”
蜀辞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志不在魔界,亦不在魔宗,却有胆量设计仙尊祝斩,萨劫你所谋不小啊……”
萨劫道人牙关紧咬,恨声道:“我知晓此番行事,事关重要,一旦事败设计仙尊祝斩以及众仙未果,我必将惹下泼天的杀身大祸。
人间五界再无我容身之处,故而我只好借以魔君名号,我知晓这番祸水东引是对魔君的大不敬,可一切皆为自保,还望蜀辞大人能够高抬贵手……”
蜀辞冷笑道:“你也知晓引出真祖邪神,算计诸天仙神是一场泼天大祸,其祸你难以承担,可你依旧这么做了。
吾辈实在不理解,世间修士不论正邪妖魔神仙,皆懂惜命,你这一身千劫境来之不易,放眼六界算不上顶尖强者大能。
可是纵横人间一界却是绰绰有余,分明有着大好的前程放着不要,跑到这种地方来作死,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家伙满口谎言,放出真祖邪神,他所得罪的可不仅仅是诸天神佛,甚至连魔界也会深受其害。
届时,他所面临的,便是仙魔两道的无穷无尽的追杀。
萨劫道人的这套说辞骗骗旁人还行,却糊弄不了蜀辞。
他深知蜀辞心思之深远,绝非寻常人能及,今日不论换几百个说辞,根本无法将她骗过去。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今日机会千载难逢,一旦仙尊祝斩与群仙皆沦为邪神欲望的养料。
至此以后,被打压了数万年的魔界终于迎来胜利的第一道曙光,蜀辞大人当真要与我们为敌吗?”
“我们?”蜀辞眼皮一抬,笑了:“果然不出吾辈所料,以你一人之力,断然不可能布下如此大的一场棋局,甚至连那两只荧惑都算计其中,你的背后,果然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萨劫道人并不在意自己一时嘴漏,继续说道:“蜀辞大人不必继续套话了,今日你即便找到了我,知晓在这城中另有棋手又能如何?
真祖邪神已经被完全开启,它的欲望将吞噬天地,您虽不死不灭,但要想从这场灾祸之中活下来,便只能够选择自我封印沉睡。”
蜀辞道:“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怕吾辈杀了你啊。”
“你杀不了他。”
一道淡而缥缈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这片黑发如潮的空间里,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从身形上看是一个男人,浑身缠绕着如梦似幻般的迷雾,他手执夜昙花,浮影而出。
在那半明半昧半模糊的雾气质感之下,能够若隐若现地看见他着一身银色暗纹繁复的月白织锦,腰悬兰佩,看得出是个讲究体面的人。
但却观不清容貌长相,衣领间缀着一点莹火,手中夜昙之花若有若无地散发出缕缕诡异的奇香,萦绕袖间不散。
看到来着,蜀辞皱起了眉头,而那萨劫道人,眼眸却是骤然明亮了起来:“望夷大人!”
他手中夜昙花内散发出来的奇香,开始蔓延出实质性般的雾气,雾气所过之处,就像是洗褪一层伪装的墨画一般,这片竹林如墨洗褪,裸露出了这片邪境之下,真实的十方城一角景致世界。
三河望夷看着蜀辞微微一笑,道:“蜀辞大人,此人于我尚有大用,还不能叫你杀死他。”
雾走过境,境散成空。
萨劫道人的身影也在那雾中慢慢虚化。
蜀辞转眸看向三河望夷,淡声说道:“你今日所行之事,魔君陛下可曾知晓?”
三河望夷抬起双手,声音无辜:“蜀辞大人误会了,邪神之局,我并未参与其中,今日到此,不过来赶一场热闹,却未想到,竟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乱来。”
蜀辞深知望夷的性子,他生性狡诈,谎言无数,但他从来不屑拙劣谎言。
如此故作无辜为自己开脱的言论,反倒更是真的。
蜀辞冷笑:“莫说人间事,即便是魔界事,也极少能够引你出世,看来这十方城中,有东西很吸引你啊。”
望夷笑道:“不过是来取一个小玩意儿顺便看看热闹罢了。”
蜀辞眯起眼睛:“你没理由留下他。”
望夷:“我与他颇有渊源,还望蜀辞大人能够给我几分薄面。”
蜀辞呵笑道:“你的面子,算个狗屁。”
萨劫道人冷笑道:“蜀辞大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真祖邪神已然现事,即便您是魔界首河,一样也逃不掉。”
“唉。”三河望夷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愚蠢啊,若是真祖邪神当真尚且具备危害,何以蜀辞大人还能够在邪神欲望之力之下,丝毫不受影响动用神识览遍山河,找到你的宗门之所在?”
萨劫道人一下子怔住了,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剧痛,从地上挣扎起来,声调都变了:“这是何意?”
三河望夷的嗓音很温柔:“你以为……我来此地又是为何?”
萨劫道人身体蓦然绷紧了,嗓音带点紧张:“你也是来杀我的?”
三河望夷笑道:“十方城中,同样有一个人对我比较重要,我尚且能够选择自我尘封来从这场灾祸之中自保,可那个人却没有法子活下来,你说你该不该死。”
萨劫道人冷汗狂流,本以为自己在这场计划之中隐藏得极好,却未想到竟是同时被两位魔河盯上了。
“不过嘛……”三河望夷话锋一转,笑声里听不出任何争锋相对的冷意:“如今真祖邪神已经被重新封印,那个人的性命自然可留,我也就自然没有杀你的理由了。”
三河望夷的话音十分明显。
他对萨劫道人起了兴趣。
魔界六河历代辅佐魔君数十万年,尚且都不能撼动仙尊祝斩的性命。
今日,他一小小邪魔修,竟能够做到如此程度。
三河望夷自然明白他身后还有其他的势力,仅凭一人,他当然没有办法布下如此大的局。
今日保他一命,也算是给他身后之人了一个投名状。
雾色渐浓,三河望夷手中的夜昙渐渐枯萎发黄,他的一张脸隐于雾气之中,轻轻笑道:“萨劫兄,可莫要忘了今日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萨劫道人的身影彻底被雾气洗去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于魔宗山门之中猛然吸了一口凉气,身体难承那重伤剧痛,摇摇晃晃一下跪倒在地,满目震惊。
望夷的声音犹自在他耳边久久难散。
他辛辛苦苦筹谋整整十几年布下的一个局,才成功令其复活的真祖邪神,竟然被重新被人封印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不可渡
“你果然懂得顺势而为,三河望夷。”
蜀辞看着他手中那朵跟随了他很多年的夜昙花枯萎成灰,眸光冷淡之中带点不屑。
三河望夷轻笑道:“萨劫能够将计划推行至此,证明他本事不弱,是个人才。
就此死在这里,未免太过可惜,卖他一个人情,未尝不可。”
“更何况,我对他背后的势力也很感兴趣,我也很想瞧一瞧,在这六界之中,还有何方势力竟然敢同时打仙魔两界的主意。”
蜀辞并不觉得三河望夷是个惜才之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与萨劫道人倒是属于同一类人。
萨劫道人坐任魔宗客卿长老,却并无多大的归属之心,而三河望夷同样贵为魔界三河,他对魔君的忠诚之心,这千古以来,便一直有待考量。
尽管魔界六河皆各怀鬼胎,可皆心有所执念。
魔河蜀辞念着魔君阿娆与泰器山解她封印,还她自由,这数千年来,明面上看似觊觎魔君之位,处处与她争锋相对,暗处却是真心辅佐,助她丰满羽翼,坐稳王位。
而二河葬心,虽说是出了名的奸诈狡猾,诡计多端,但他却是六河之中对老魔君忠诚度最高的那位。
他对魔界有着极强的归属感,可谓是将自己的身心一切都奉献在了魔族大业之上。
甚至哪怕是阿娆弑父谋害兄长,继位魔君之位,独揽大权,可他依旧忠诚于少君弥路,殚精竭虑地为他匡扶大道。
四河宁非烟是墙头草,谁一朝为君主,她便向谁臣服。
若非是因为小家伙横插一脚,她将魔君得罪得太死,此刻怕还是在魔界之中舒舒服服地当她的四河主。
五河苏息身份来历有些特殊,因为情所困,导致格外疯魔糊涂,但他心中执念,终究系于圣清经叶帘一人身上。
魔界六河,蜀辞基本上都知晓他们每个人身上一些或多或少的秘密。
唯有三河望夷,论年龄古老程度仅次于她的魔河,这么多年来,对于他的消息却是连一鳞半爪都未曾了解。
他太过于神秘,有时候会让蜀辞觉得,他甚至都在有意隐藏自己的实力。
至少这么多年以来,三河望夷极少出世现身,然而他每一次现世,与二河葬心交手,似乎有有所保留,且皆未落下成。
蜀辞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对于魔界的忠诚,亦没有对于魔圣君王的信仰。
仿佛做什么都无法在他身上看到任何欲望的投影。
如此让人……琢磨不透。
可他每一次现世出山,却又往往能够搅得一方风云尽乱。
蜀辞知晓,生而为魔,身居魔河之位,怎么可能会没有欲望野心,又并非是世外仙山上的隐士桃仙。
往往这种窥见不得的欲望,反而才是野心更能吞人的。
毕竟让你看不见的刀,才更为可怕伤人。
蜀辞目光落在三河望夷身上良久,这个家伙与葬心一样爱藏头露尾,每次去到哪里,都鲜少用自己的真身本体。
多数情况下,使用的皆是傀儡术。
可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毫无疑问,是他本人。
真正的三河望夷。
三河望夷晒然一笑,道:“要想从蜀辞大人手底下救人,若是不用真身,怕是还真有些困难。”
蜀辞冷哼一声,看来魔界的鸦桥已经修复好了,魔君阿娆的动作比她想象中的快许多。
“不过一个小小的十方城,竟然能够引得三河主本体亲至,真是令人意外。”
他并非是让真祖邪神苏生醒来的布局者之一,可是在此之前,他便来到了十方城中。
如此说来,他所打的主意是白银门?
还是说那鳞石之下的六道神符?
三河望夷摇首笑道:“蜀辞大人不必揣摩我的来意了,我方才说了,我来十方城不过是为了取一个小玩意儿。
如今这小玩意儿已经到手,却不曾想惹出了邪神这样的乱子。”
他语气意味深长:“放心,今日在十方城内遇见蜀辞大人的事,我并不会禀告魔君陛下的。”
蜀辞当然不担心他会将自己的下落上报给魔君阿娆,毕竟三河望夷对老魔君都尚未存在几分忠心,自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年幼的小魔君来为自己树如此强敌。
蜀辞眯起眼睛,道:“三河主仅仅只是来取一件小玩意儿的?便对这十方城一点想法都没有?”
三河望夷轻笑了起来,道:“不敢隐瞒蜀辞大人,原本来时初衷的确是对十方城的方歌渔起了几分兴趣,毕竟我也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真祖邪神。
却不料来得不是时候,险些连自己也都搭了进去,如此一来,倒是让我觉得这十方城,可当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蜀辞眸光闪烁,听出了他的话中藏话,不由皱起了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场邪神之乱所设计的,不仅仅是仙尊祝斩与那些仙人们,还有我们魔族?”
三河望夷微笑道:“我并不认为在这世上有绝对的巧合,仙尊祝斩携领群仙压制修为下方入罗网,而在这十方罗网之中,有您,有我,甚至还有那位曾经的六河主,甚至就连宁非烟也在十方城中。
魔界六河,如此算来,就有四位在城中,待到邪神的污染意识流遍人间,便是藏身于人间的二河葬心,五河苏息,都将无法幸免罹难。”
“所以这一次,那幕后的第三人,才是真正的所谋不小啊。”
蜀辞语气冰冷,道:“所以这便是伱不惜舍了你那朵夜灵昙,也要救下萨劫的原因。”
“顺藤方能摸瓜,若是毁了这根唯一能见的藤,事情怕是有些难办,毕竟……”
三河望夷微微一笑,道:“若非此次所谋甚大,怕是还无人能够察觉到在这六界之中,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股神秘不为人知的势力吧。”
“倒是蜀辞大人今日做派,真令人感到惊讶。”
三河望夷话锋一转,道:“蜀辞大人的心智城府并不在我之下,我尚且都能够察觉到的本质,蜀辞大人不可能无所察觉。
萨劫道人对我们而言,活着远比死了更有价值,可你方才……”
三河望夷慢悠悠的竖起一根食指,在自己的头顶上转了转,笑道:“那股无名之火,又是从何而来?你险些杀死萨劫,是因为迁怒居多吧?”
“此事与你何干?”蜀辞磨了磨牙。
她怎么可能同三河望夷说,方才来时路上她心情虽说算不上是美美的,却也知晓自己来此处寻找萨劫道人的正事是什么。
毕竟留下来小东西一个人在那天圣剑山之中对付真祖邪神和那个疯人偶,实在叫狐狸心悬不下来。
那人偶荧惑也是个丧心病狂的定性,修为又强,保不齐弹指之间便灭了她的心头肉。
不过好在她在他身上种下了妖印,通过那妖印她能随时随刻都能够感知到他的安全。
可行至路半,那个时时刻刻都感知贴切明显的妖印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强烈的侵入感。
别的地方蜀辞是感应不到的,但唯有那颈后方的妖印,她却是感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分明是有人再啃咬她在那块肉身上留下来的印记。
还咬得如此缠绵悱恻,光凭那牙齿时深时浅,咬破肌肤,渗出血珠,又被一只慵懒柔软的小舌轻柔舔舐而去的感官,就让蜀辞感应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欲气。
这咬人的家伙分明就是感应到了小家伙身上有其她人留下的气息印记,尤其是狐妖留下的妖印气息,本就自带着入骨的情丝之欲。
这是叫那家伙生出了不满之意。
一口又一口地咬着后颈的那块皮肉印记,宛若示威一般。
有人在蜀辞标记好的领域之上肆意撒野留下痕迹,这让她如何能够不气急攻心,怒火滔天!
偏生那个萨劫大人又是个自视甚高,不知死活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挑衅。
即便是被封印泰器山万年,沉眠黑暗都不曾崩的道心,今日却是真的有些收不住了。
提到这档子事,原本与三河望夷一样,不愿枉树强敌的蜀辞,此刻也不由露出了杀气腾腾的目光。
三河望夷自知无意之言莫约是踩中了她的尾巴,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如今乃是多事之秋,今日我并未见过蜀辞大人,希望蜀辞大人也权当我没来过,如何?”
蜀辞只回了他一个滚字。
大雾四起,三河望夷的身影开始逐渐虚化变得缥缈,雾中传来他淡淡的笑音:
“不妨在提醒大人一句,如今这邪神之乱即将平复,我想接下来,仙尊祝斩第一时间,便是拿魔君陛下的那位凤君开刀了。
蜀辞大人可做好了,在群仙面前暴露自己魔河的身份去保下他的觉悟?”
“十方城的战乱已经结束,可是蜀辞大人的战斗,可还没有结束呢。”
蜀辞一尾抽散他残余下来的身影幻象,眼神冰冷:“用不着你在此多嘴多舌!”
……
……
天圣剑山之下蔓延的黑色泥质物终于停止了蔓延,大风卷席而过,掀起地面表层被那些黑色物质覆盖的地表,那些挣扎于黑泥之中爬行的黑色影子,也宛若枯朽沙化的空壳一般。
大风一卷,便化作粒子尘埃被吹散而去。
被掀起的黑色地表宛若树皮一般被席卷而起,裸露出了地表之下生着新嫩绿芽的大地后土。
竟是未能被那邪神的意识吞噬丝毫半寸。
西北海域之上的仙人早已在这场欲望的吞噬之中精疲力尽,在那些瘦长鬼影从他们身上剥落干枯后,他们施展遁术,降临城中,神情茫然且深深警惕地看着远处那座天圣剑山。
仙尊祝斩眯起眼睛遥望。
以他至伟的神力能够感应天地之间的气息,就在方才,他分明感应到了真祖邪神的气息就在一瞬间,竟是消散得无影无踪,就仿佛方才那样一场恐怖的灾劫,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他看着那座生满了猩红彼岸花的天圣剑山,眼神变幻莫测。
这时,金仙卫图手指掐算停了下来,沉下来的嗓音明显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意味:“仙尊,此番邪神之劫,已呈十死取生之相。”
仙尊祝斩眼睛眯得更深了些:“如此说来,那尸魔王族,当真有着克制邪神之法?”
金仙卫图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明显的赞赏之意,可是在那赞赏之下同样又有着一丝杀意毫不遮掩。
金仙卫图精神一凛,虽说他十分不喜百里安的作风,毕竟在不久前还残忍杀死了他的仙界同僚,金仙牧西烈如此人物在他手中如同狗羊一般被随意屠宰,如此心思做派,倒更甚于寻常一般的邪魔。
可是到底,今日解除这滔天大劫的人是这个尸魔少年,虽很不愿意承认,但众仙的性命的确是因他而获救。
想到这里金仙卫图不免生出几分不忍之心,道:“仙尊大人,此子有着独身一人面对邪神欲望与恐惧的智慧与勇气,我观他也有着几分救护苍生之心。
由此可见,他生前作为百里剑主之子,纵然死后成魔,骨子里仍旧保留了为人为侠为剑士的正气,若此就此镇压伏诛,未免有失公允。
不如将他收服,交于天音佛门教化,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
仙尊祝斩看得出来金仙卫图对百里安心存了几分保全的想法,他神色淡淡,道:“卫卿忘了?仙界佛门渡万物,渡苍生,且独独不渡逝者成魔尸者。”
金仙卫图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额角落下,他忘记了!
偌大的仙界,当为天音佛门与尸魔一族交恶最深,当年尚未尊仙的将臣堕魔之日,正是血洗天音,弑杀天音圣佛之日。
从此也就有了佛门中人,渡苍生而不渡尸魔的规定。
仙尊祝斩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山上,似是在等待着山中彼岸花尽数开败。
“今日,这人间六界,无处能够容得下此子。”
……
……
山中,百里安提剑破湖而出,四野的荆棘如蛇虫归穴一般开始退落不见。
方歌渔瞥了一眼他手中熠熠闪烁,不断发出躁动剑鸣之音的十方剑,忍不住挑了挑眉,动容道:“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有本事重新封印邪神。”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吾辈中人,当护食
百里安将剑归还给方歌渔,方歌渔在接过剑的时候,瞬间便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柄封印真祖邪神的十方剑,曾跟随她已有了十几年,每个日日夜夜都佩在身边,从未离身。
方歌渔对于十方剑的每一处细节都再熟悉不过,即便是当初剑柄处镶嵌的那颗宝石破碎,她都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剑的重量差异变化。
如今这十方剑甫一入手,便感觉到重量轻了许多。
根本不似将真祖邪神那厚重的欲望污染意识体重新封印入剑中。
方歌渔抬起诧异地目光看向百里安,见他神色,却又不像是失败了。
百里安笑了笑,曲起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那薄如蝉翼的剑身,笑道:
“经此一役便说明了你阿娘的决断也并非万全之策,将真祖邪神封印于十方剑中看似稳妥安全,可依旧有人能够见缝插针,使尽一切手段使邪神复活。”
方歌渔皱起小眉毛,不太喜欢百里安对自己娘亲的这段点评之言。
“那是因为我与阿娘不同,我佩以十方剑,身负封印镇压真祖邪神的重任,却并未像阿娘那般,封心守塔。
反而以凡人之心出世入世,七情六欲难消,自然会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
我阿娘的计划是完美的,她独身入寒塔,将真祖邪神成功封印了整整千余年,她……”
话尚未说完,方歌渔额头便结结实实挨了百里安一记板栗。
“想什么呢,你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自我封印在孤塔之上百年千年你觉得这很稳妥?
我说过了,一个人的牺牲换取而来的大道平安,根本就不叫拯救。
若雪城主的计划当真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为何又会中道陨落,无法再继续自己的使命。”
百里安眸色渐深,缓缓说道:“人非草木,怎能无心,这说明即便是困身锁心的仙人,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忘情绝性。
只要你对这个红尘人世怀有执念,便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封印邪神。”
方歌渔喃喃道:“这么说……真祖邪神并非封印进十方剑中?”
百里安笑道:“这还多亏了符惑的想法主意,以十方剑为桥梁,连接封印真祖邪神的容器。
一来,你对于邪神之力可以随取随用,二来,至此以后,你不会再受到真祖邪神的欲望意识所蛊惑影响。”
百里安伸出手,取下方歌渔颈间那个小小的铜盒吊坠,手指轻轻一顶,便顶开了封盒。
其中千丝万缕缠绕的蛛丝开始如酥糖融化,其中被自己蛛丝所束缚而沉眠的蜘蛛也逐渐醒来。
百里安将手指伸入盒中,将那小蜘蛛轻轻戳了戳。
小蜘蛛抖了抖腿,顺着他的指尖攀上,慢慢爬出了那枚小小的困住它一生的四方铜盒。
方歌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百里安委下身子将那盒中蜘蛛放生而去,她目光闪动了两下,眼神有些复杂。
“所以,你口中所说的那个,真祖邪神完美的容器……是你自己。”
在九十九的计划之中,原本这个人,应该是她的。
百里安站起身来,笑道:“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封印真祖邪神了,放心吧方歌渔,并非是我逞能。
而是不论我这一身的业障之气还是长尸林,都足以将真祖邪神压制得死死的。
它的本体精神体已经被我封入识海之中,以六道神符重重施以封印,它于我而言,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话虽是这么说,可那毕竟是真祖邪神啊。
尽管长尸林与业障能够对它起到压制性的作用,可真祖邪神到底攻击的是最薄弱的人心。
随着修行者的修为日益强大,所渡之雷劫也愈发恐怖可怕,可对于修士而言,最眼中难渡的便是心魔劫。
破境渡劫,心魔万生。
而这真祖邪神的力量,本就是能够无限放大人心中的魔念、欲念、以及恐惧。
平日里或许百里安能够借以业障之气以及长尸林的力量来稳稳压制真祖邪神的反噬。
可真祖邪神无孔不入,但凡意识稍有薄脆之时,便可吞噬宿主,这种精神污染的攻击往往是无形的,且防不胜防的。
留下真祖邪神在自己的体内,无异于自存隐患。
这原本是方歌渔的劫数,可今日百里安不仅为阿娘留下来的荧惑改命,同时也改写了她的命数。
方歌渔握着手中的十方剑好似又变得异常沉重,久久无法放下。
九十九是个玲珑心思,她拍了拍自己凌乱的衣摆,正色道:“少主不必有任何心里负担,将邪神留在他的体内,不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他,都是双赢的局面。”
百里安刚放下的小拳头差点没认出又要抬起来了。
“我看你还是没被收拾够是吧?屁股不疼了你觉得你又行了是吧?”
方才还死命缠着他缠得难舍难分,一口一个主人唤得欢实。
此刻就是‘我们’与“你”,分得这般泾渭分明了是吧。
瞧着九十九身后那高高肿起的屁股,就知晓她被方歌渔收拾得有多狠了。
方歌渔看起来是解气了,不过纵然是被一个人类幼崽打屁股,九十九面上也依旧没见有太大的波澜变化,走过来的时候,姿态依旧有着青松凌岁之姿,断无人能看出她身体有任何不适,心理素质强大得可谓是变态。
反倒是鬼鬼祟祟躲在一旁的六识,满面羞耻发红地捂着自己两边高高肿起的屁股,咬牙切齿地恨恨盯着九十九,眼神又透着几分难以理解的委屈。
瞧着样子,百里安心中顿悟。
九十九这满肚子黑水的家伙,她不满自己一人受罚,在被方歌渔胖揍屁股的时候,居然并未切断感官阵列的联系,甚至将那感官共享的能力调到最大。
瞧那两只肿的相差无几,形状相一的屁股,就知晓六识也跟着没少受苦。
九十九这个小心机,分明是不想受这份打,就将六识也拉下了水。
毕竟六识这个小可怜见的温顺模样,多少会引人怜惜动容的。
只可惜九十九还是低估了方歌渔的怨气。
此番苟合谋算的,可不仅仅只是九十九一人,六识也有参与其中与其狼狈为奸,两人都是以着自我损毁的牺牲方式来成就大业。
这一点怎么也瞒不过方歌渔。
她对六识的怨气可一点也不比九十九少上多少。
她心中的怒火非一人能够浇灭,对于她而言,九十九并不去切断她们二人之间的情感共连整合她意,还省的她一个个地翻面去揍。
九十九原是想借着六识让方歌渔下手收敛几分,结果全然未料,方歌渔索性彻底放开了手脚,将那省下来的时间皆用在了力道上。
力势如疾风骤雨,不将那屁股拍肿,绝不解气。
九十九性子一贯能忍,虽说给这人类幼崽翻了一个面打屁股的行为有些羞耻。
但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偶荧惑了,不声不响地将脸埋进兜帽里,尚且能够忍受。
可这真是害苦了六识,她本就自通人类情窍,尽管被翻过来打屁股的人是九十九,可那无比真实的触犯反应仍旧叫她感到了难以忽略的羞耻之心。
九十九好歹有个兜帽可以将自己的脸藏起来。
以至于此刻六识捂着屁股,想要将自己藏起来的同时又看见百里安破湖而出,心下担忧他的状况,亦是不好继续躲躲藏藏,只能姿势别扭地像是一只肥鸭子游摆过来,查看他的状况。
只是当他看到百里安那偷偷打量她屁股时露出的忍俊不禁的表情,她便有些崩溃。
六识捂着屁股连退两步,羞愤说道:“屁股肿起来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人,你那眼神怎么回事,为何只针对我一个人?”
六识的反应十分有趣,这让百里安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没办法啊,谁让符惑她将自己的表情收放得太好了,你瞧她眼下的样子同打架耍阴谋时的样子有何分别,身子挺得板板正正,神情一丝不苟,瞧着无趣,还是你的反应可爱一些。”
可……爱?
六识原本愤愤的黑眸里陡然窜过一抹慌乱,她没头没脑地脸红起来,方寸看起来有些乱:“你……你胡说什么呢,哪有夸人打屁股可爱的。”
看着六识莫名其妙就红了脸的九十九目光微微一沉,她视线往后挪了挪,看了看六识的屁股,再看看自己的屁股,面无表情。
她忽然将两只手悄悄地学着六识的模样往身后捂去,试图做出一个肥鸭子撅屁股的动作。
可这动作做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这种行为有多蠢,雪白的鼻尖轻轻地动了一下。
发出一个无声无息的哼,然后不声不响的收了动作,转过头去,眼神闷闷的。
这种愚蠢的行为,她真不知晓哪里可爱了。
人类的感情,果然是肤浅。
注意到九十九神态变化的方歌渔暗自惊讶。
这个一向只知道遵循傀儡的冰冷阵列程序法则的家伙,居然在偷偷地模仿着六识那人性化的动作习性。
可要命的是,方歌渔分明感应到了她并未开启模拟人类情感的阵列回路。
她是哪里来这么多狗狗祟祟的多余小动作。
方歌渔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震惊的心情,她并不傻,方才经九十九这般一说,她便瞬然理解过来了。
真祖邪神虽是极大的隐患,可对于此刻的百里安而言,无疑正是一个救命的良药。
她虽极少也上清仙界的人打交道,可从自己阿娘身上的那些事迹便可以看出来这些上清仙界里的仙人尤其是仙尊祝斩是个什么尿性。
别看百里安如今替他们解了这样一场灾难性的大麻烦,让他们得以苟且,救了整个苍生尘世与众仙。
可在仙尊制定的金令铁律之下,六界不容尸魔一族,光这一点,便让仙尊祝斩没有理由放过百里安。
方歌渔相信,在仙尊祝斩的眼中,只有律法,一码归一码,可没有什么恩将仇报这一说法。
只有为仙神者,除魔卫道守护苍生是职责,是己任,是为大道无私,不拘小节。
而百里安此刻以身为容器,封印真祖邪神。
仙尊祝斩即便杀他之心再如何强烈,怕是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好好掂量一二了。
方歌渔看向九十九,道:“其中这般道理,我尚且未第一时间参悟如此透彻。
可瞧你这模样,似是早已想好了他的退路,看不出来,你竟对他的安危如此上心?”
九十九神色如常,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百里安,她抬起手,拢了拢自己大氅兜帽上的那一层狐狸毛手指绕着打圈圈,平静说道:
“如今他已经没有要死的理由了,若是不保下他,少主你只能继续接替封印邪神的使命,所以他的安危,自然应该上心一些。”
瞧瞧这凉薄平静淡然的语气,仿佛方才撕他衣服热情似火的是其她女人一般。
这家伙,下床不认人的本领,当真比起那宁非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保下他?你这一个小小的人偶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吾辈的心头肉,何时需要其她毫不相干的人来保。”
一道突兀冰冷却又不失软糯魅惑的嗓音忽然响起。
异香隐隐袭来。
剑碑风尘起,花殇花落里,八尾摇动,毛发洁白如雪。
九十九淡淡掀起目光,看向来者:“魔河蜀辞。”
蜀辞踏花而行,丝毫不惧自己为那长尸林所吞噬同化,她阴测测地看了九十九一眼,然后走到百里安身边,未等百里安说话,她便先撩起了他身后披散的长发。
果见百里安后颈上那道小狐狸印记已经被啃出了好几个齿印,咬得又红又肿,全然看不见了印记原本的轮廓模样。
诚然一副被糟蹋地凄惨的样子。
蜀辞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身后的八只尾巴也摇得越来越快,一身气场很是压抑。
这让她生出一种自己精心护养的宝贝肉忽然被路边的野犬给恶狠狠地啃了一口的同时,并且还留下了属于野犬的气息与口水。
令狐狸十分不愉。
“所以……这是你咬的?”
蜀辞撩起百里安头发的动作并未收起,冰冷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印记之上,露出来的却是一脸护食的凶狠表情。
这话,自然是对九十九说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狐怒
蜀辞乃是妖族出身,对气息的感官本就格外明显,咬留在妖印上的气息她尚未来这里便已经分辨出了是荧惑所留。
这里有两只荧惑人偶。
看着六识那动不动就脸红害羞,藏头露尾的胆小怯懦模样,自然怎么看都不像是胆敢做出染指她心头肉的那人。
反!倒!是!那!个!九!十!九!
从寒塔之中同她交手的时候,蜀辞就感受到了她那清冷冰山外表下极致嚣张猖狂的本性。
根本无需去多加分辨,就能够清楚今日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家伙!
方歌渔看蜀辞一副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的模样,不由也探头探脑起来,好奇地张望过去:“咬什么啊?”
她小脑袋伸过去,也瞧见了百里安后颈间那道被啃得红肿的印记,上下左右各啃了两道红肿的牙齿印。
乍一看像一朵四瓣花,将原本的那只小狐狸印记咬得七零八落,看起来九条尾巴都被生生截断了一般。
方歌渔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起了小眉毛,认出了那七零八落的印记是妖族独有的妖印。
这是蜀辞种在他身上的印记?
然后那几口整整齐齐的小牙印,不出意外便是九十九留上去的,横切竖斩几下,直接将那只小狐狸印记给残忍分尸了。
而且那牙印里还注入了阵列的符文效果,以至于以着百里安这般强大的修复能力,过了如此久了,那牙印新鲜得还仿佛刚咬下去的一般。
见此一幕,方歌渔不免又要想起百里安身上那处不可言说之地儿还留着魔君的小名与真名呢。
想到这里,方歌渔小脸鼓了起来,面色气得微微发红。
所以这是将司尘当成了巢穴吗?
一群雌兽每次经过栖息的时候都要在这巢穴上头留下自己的气息印记才能心满意足的离去是吧。
名义上说得好听是他的面首,可感情谁来都能在她面首身上画一笔落一道款是吧。
若是给那些仙门鬼女们知晓了,这得多丢大小姐的面儿。
正自有些闷闷不乐之际,九十九风轻云澹地瞥了蜀辞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
“他是我们少主的面首,怎能容许他族妖辈染指落印,我的职责是守护小主人,同时也要守护小主人的一切所有之物,人偶荧惑的使命,我会好好完成。”
六识前所未有地觉得她的小伙伴竟可以如此厚颜无耻。
方歌渔说出了六识此刻的心声:“所以人偶荧惑的使命是睡自己小主人的面首?”
蜀辞眉头狠狠一跳,虽具体不知九十九究竟怎么着她的心头肉了,但绝对没干什么好事儿。
隐约之间这让她不禁想起在那个梅花小岛上她与百里安发生的那些混沌之事。
想到这里,她的一颗狐狸心愈发的憋闷,磨牙切齿道:“千万年来,还没有人敢在吾辈的口中争夺食物。”
见蜀辞甚至动了几分护食性的凶性与杀机,百里安叹了一口气,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身抬手,覆在蜀辞的撩起他头发的那只手背上,他将她手背轻轻翻了个面。
他手里忽然多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东西,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掌下,动作轻柔地放在她的手心之中。
那东西顺着手掌,传来一阵似凝非凝的温暖感随之传来。
蜀辞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生有九尾的玉色小狐狸,每一只尾巴尖尖上都生有一簇金色的火焰。
那小狐狸生得活灵活现,九尾之间生有剑火跳跃萦绕,更衬玉雪可爱,落在蜀辞的手掌心里。
九条尾巴蓬松柔软,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时而竖起,时而又变作可怜巴巴的心虚横耳状,说不出的玲珑讨喜,憨态可掬。
那眉眼轮廓,外貌形态,竟是与小狐狸时期的蜀辞别无二致,彷似缩小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比起二尾小狐狸形态的蜀辞,这只小狐狸生得全须全尾,竟是还多添了七条完整的尾巴。
蜀辞看着在她手掌心里亲昵打滚舔爪子的小狐狸,神情怔了半晌,愣了半天都没看出来这是一个什么小东西。
方歌渔亦是看不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
反倒是炉心见见多识广的人偶荧惑却认出来此物为何。
六识沉默片刻,原以为九十九会出言解惑的同时并且以她平日里的性子,再澹澹讽刺一下百里安那不值钱的行为。
可她等了片刻,却依旧没有听到九十九那有任何动静。
按理来说,魔河蜀辞方才这般叫嚣,九十九没有道理在这种时候忍气吞声安静下来。
六识忍不住偷偷瞥了九十九一眼。
嗯,一如既往无波无澜平静如水的样子,仿佛对那边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只是那唇角慢慢收紧抿直的弧线,看着有了几分沉没的意味。
感觉……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六识觉得九十九分明还是同以往一样,可似乎又有哪里有了微妙的变化。
只是这种变化太过于微毫,以至于叫六识极有可能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六识见九十九对那事物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好抱着缓和关系的心思说道:“这是天帝武库秘法神术,天圣剑山。”
蜀辞:“……”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掌心里打着滚的娇憨小狐,神情古怪。
你说这小玩意儿是那百里安的另一个强大灵魂体召唤出来的仙神圣剑术,天圣剑山?!
那个融合了十三剑剑魂单纯以极致剑道便可在一瞬间世间万恶的剑山秘技,此刻竟然可以变作一个灵体的状态。
这简直闻所未闻。
六识似是看出了蜀辞的疑惑,接着解释道:“神之秘术天圣剑山自然无法自身发生神态变化,可是掌控领悟此术者,却是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
六识看了百里安一眼,能够明确地区分出此刻的百里安与当初信手召唤出天圣剑山的那个剑主安的差别之所在。
她语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是若我没有想错的话,凭你如今的境界修为是断然无法召唤出天圣剑山的。
不久前你之所以那般强大,甚至与仙尊祝斩都有着一战之力,是因为当时用了极不寻常的短暂提升修为的方法。
只是这种方法对于的损耗极大,无法随心所欲的使用,此次能够成功,全凭机缘。”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在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捷径能走,即便能够随心所欲短暂提升修为境界的话,想来我这身子骨也撑不住。”
六识道:“可是炼化天圣剑山,将其剑山之魂的形态强行变幻成一只灵体小狐,与你此刻而言,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巨大折损。
你不去动天圣剑山,此等上乘仙圣秘术会隐化在这世间,永远留存与你的心海之中,来日你细细感悟,日夜以心养剑。
随着境界的提升,假以时日,必然不难彻底将此秘术融会贯通。”
六识深感遗憾地看着蜀辞手掌心里的那只小狐狸,又看了看脚下那座巨大剑碑已经开始尘化皲裂,剑碑之上古老的剑纹也开始变得失去神性的光辉。
这座山体,马上就要归寂成尘了。
可是百里安却强行将天圣剑山秘技变幻形态,强行以这种灵体的方式强留了下来。
威力大打折扣了不说,修行天帝武库秘术,修的便是一个心意想通,领悟道法自然。
百里安如今这一手变化之术,折损自身精气不说,更是无疑自舍领悟天圣剑山的神随之意。
缺失了这种灵悟之感,无异于自丢机缘。
天帝武库秘术是多少仙神都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武技秘术,如今可谓是失之交臂,再想拾起,怕是千难万难,需一切都从头开始了。
尽管六识的话并未说得太过直白。
可是以着蜀辞的心眼,即便是听个只言片语,也能推出个七七八八来。
她拎起手掌里那只小狐狸的一条尾巴,甩了甩,说道:“所以你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为了甚?”
这小狐狸虽说瞧着讨喜,但蜀辞一听百里安竟然干了这样一件蠢事,这狐狸再瞧起来,就像是一个毫无用处的花瓶。
蜀辞很是嫌弃。
百里安笑道:“你一向体寒,这剑山小狐天生剑火不绝,虽比不上绯樱炎树的灵火治愈之能,可若你将这小家伙当做本命灵宠来养,长久下来,对你的寒疾必然有着显着的疗效。”
而且对于百里安而言,他将天圣剑山强行化成这样一只灵体小狐,并不算有多大的亏损。
既然过往尚未重塑的那个时间线里的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领悟此等秘术,百里安相信自己同样能够做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而将此山化为灵狐,留给蜀辞,此等秘技也相当于变相传授于她了。
虽然此刻的威力会大打折扣,但以着蜀辞的根骨与领悟力,将这灵狐将养在自己的身边,保不齐来日就会生出意外的惊喜。
蜀辞的第八尾形态本就有着狐仙血统,若能掌握此等仙武秘技,同样也能够发挥出极强的威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百里安心中对蜀辞有着很大的亏欠。
当时在被污染的天圣剑山之中,情况危急,也容不得百里安再做其他的打算。
若想保全九十九,他唯有将自己的半颗心脏融合绯樱炎树之灵力,方可结束这一切。
他给了九十九一颗完整的心,但这绯樱炎树,却是蜀辞冒着生命危险九死一生,险些为阴虚谷吞噬堕落,也要留给他保全他的唯一生路。
其中意味着怎样的心意,百里安不可能不知晓。
他失去了绯樱炎树维序身体器官的鲜活机能,身体的体温再度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尸魔。
蜀辞畏寒,他却再也无法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天圣剑山固然乃是稀释之珍。
但是百里安觉得纵然此秘术再如何珍贵,也没有当时灵树之下,蜀辞赴死之时所需要的那个温暖怀抱珍贵。
百里安心中对蜀辞有所愧疚,却又不是因为愧疚而想要弥补蜀辞。
他早就预测到了,在蜀辞知晓他将绯樱炎树送给其她人的时候,这狐狸心里怕是极其难过的。
所以他想要哄哄她,不叫她那般难过。
甚至废了极大的心神精力,将那自身修为远远不足以匹配的武帝秘技天圣剑山细细凋琢成了一只不足巴掌大的九尾小狐狸模样。
别看这只小狐狸模样生得精巧玲珑,要知晓能够将那如此庞然大物凋琢成此等形态。
无异于一个三岁幼童手拿八十斤巨斧凋刻一座豆腐山,稍有不甚,山溃斧落,反伤了自己不说,更是得将这天圣剑山毁于一旦。
若非抱着必须的决心,又怎会诞生出这样一只与蜀辞兽体模样一模一样的小狐狸。
蜀辞手里漫不经心甩着小狐狸的动作随着百里安的话语骤然停顿了下来。
百里安一番话说得轻松随意,可即便如此,依旧叫蜀辞察觉到了这份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背后那沉重且认真温柔的心意。
前一刻看着还像是一个花瓶中看不中用的小东西,此刻捏在手里有种无比不真实的珍贵感。
在看到九十九的那一瞬间,蜀辞承认她是火冒三丈,其心中愤怒程度,非言语能够描述。
她本想着一一算账,先将那牙齿印的事情好好同那破人偶清算清算,再来同百里安好好说道那绯樱炎树的事。
百里安将绯樱炎树送给旁人,说不恼火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千万年来,蜀辞还是头一回这般宠养着自一块心头肉,什么好东西都想往他身上招呼。
亲眼见证着冷冰冰的他变得温暖起来,她是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在他死后,第一个听到他的心脏复苏真实跳动的人。
那种隐晦又温情的感动,几乎是在那个瞬间就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蜀辞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一种不愿意与人分享这份温暖,这份心跳的占有欲。
因此,在看到九十九的那个瞬间……
失望、愤怒、委屈、难过等等情绪逼出了一个前所未有暴躁的她。
蜀辞并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情绪感受。
可是她的火气还尚未来得及向他发出来,就看到百里安这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剑山小狐,放在她的手心里,温暖着她的掌纹。
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过多的解释。
一个歉意且认真的目光,一个看似简单却一点也不简单轻松的小小礼物。
并不是蜀辞最喜欢的业障。
却仍旧……轻而易举地将她安抚了下来。
愤怒的逆毛贴服平顺了下来,躁动不安的心火也随之浇灭。
灵狐跃于指间,亲昵讨好地摇动着九只尾巴。
一个世人趋之若鹜的天帝武技,却好似被赋予了某种温暖的灵魂,庄重且小心地送到了她的手心里。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寻昼
该怎么形容此刻蜀辞的心情呢?
她忽然理解了那些雄性动物们的快乐与欣慰。
这种心情不亚于新婚未过多久的丈夫迎来了妻子给他带来了一个小崽崽的治愈与感动。
这种喜当爹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以着蜀辞以往那霸道残酷且专横的性子,今日这事怎么都算没完。
可眼下是怎么回事?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附体了一般。
这关于牙齿印该发的火,她才起了个头而已,只是怒起了眉眼,端起了架势。
还未来得及大展拳脚的兴风作浪一回,怎么就……
感觉一下子被哄好了,完全不想同他置气了呢?
这小子是同她下了什么咒,还是中了什么蛊?
这家伙的性格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疏忽莽撞,总是能够在她忽然空缺之时,捧上来温柔的宝物,恰逢其时地填补上那瞬然的空洞。
掌心里的那只剑山灵狐很显然是被百里安提前驯化过的,对蜀辞的气息格外亲近。
它甩着九条尾巴在她掌心跃来跃去,而后化为一缕剑光,缓缓融入她的掌纹之中。
澹澹的光辉沿着掌纹像是发光的丝线一般朝着手臂乃至全身蔓延而去,随即而来的是一股并不强烈却暖进骨髓里的温暖之意淌遍全身。
而后在她的身体里里慢慢散开,驱逐了她四肢寒冷刺骨的疼痛。
蜀辞曾堕于昆仑冰河十万里的世界之中沉沦数千年,而她修行的功法皆为妖魔一族的功法。
根本无法完全拔出沁入骨髓之中那神息附着冰寒袭髓之气。
而仙界功法又罕有能够压制昆仑雪河之寒。
而这天圣剑山,位列天帝武库第十,若她日夜养灵炼化,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将体内的寒疾驱散融合。
单论价值,这天圣剑山就远在绯樱炎树之上。
若论心意的话,却非是价值能够所衡量。
蜀辞虚虚拢了拢余温尚在的手掌,面上也没有了来时的争锋相对,只是斜睨睨地看了九十九一眼:
“罢了,一个满打满算也不过才活了十几岁的小人偶,尽管你行事荒唐无礼,可吾辈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也就不同你这个小家伙多做计较了。”
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此刻神情看起来有些小幼稚。
九十九性情却并不幼稚,对于蜀辞暗自炫耀的懒得搭理,她宛若看着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缓缓吐了一口气,道:
“天圣剑山即将消逝,外界那些仙人们怕是要按捺不住了,仙尊祝斩出手非同寻常,我便带着六识先行离去了。”
方歌渔愣道:“你们要走?”
六识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九十九,道:“你何时变得这般惜命了?”
这倒是不像是九十九平日里的作风。
虽说此番邪神之祸,并非与十方城的方家有关系,可到底是祸起十方,仙尊祝斩对十方城多少都会有迁怒问罪之心。
她或许不会在意方家兄弟的死活,可方歌渔的麻烦尚未结束,做为她的护道者,她居然想中途跑路?
“不然呢?”九十九慢慢转过那张清冷的面容来,看向六识:“今日这么大的一场乱子好歹也是你我惹出来的,你我若是不留去,小主人对我们是保还是不保呢?”
方歌渔抿起嘴唇,静默了片刻,眼神复杂道:“你们准备离开多久?还会回来吗?”
九十九手执神器悯坤,在空间里划开一道空间裂缝。
她立于那乱风吹拂的裂缝空间里,纤长窈窕的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墨发丝润如雨,回过来的半张脸上可见眼睛修长秀丽,唇角浅澹地勾了一下:
“我诞生于十方城,这一生也受困于十方城,主人许我闪耀的星辰,日落的西山黄昏,苍山覆雪的河畔,总得需要自己亲眼去看看才是。”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追光而遇,沐光而行,待我游完这天地人间,且逢良时,再回来看看吧?”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九十九心中万境已宽,束缚她一生的枷锁皆断,索性放眼随心而览,笙歌正浓处,便自拂衣长往。
她要走一走她的主人未曾走过的那条路。
那条名为怀心自由的路。
九十九已然看澹城中一切,六识自知自己也再无留下来的必要。
她忙追逐着九十九的背影,在踏入那道裂缝空间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方歌渔。
六识的老妈子病终究还是没忍住地开始发作:
“小主人不必太过担心,虽说此番祸乱起自于十方城,但看在钟华仙府的面子上,仙尊祝斩必然不会对十方城太过苛责。
你体内的邪神隐患也已经被彻底解决,日后行事皆可从本心而定,无需在忌讳其他。”
方歌渔认真听完她的絮絮叨叨,点了点头,道:“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你就该学学九十九,莫要对十方城有太多的念想了。”
六识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多,讪讪一笑。
正如方歌渔所言,她不该有太多的念想,本就是一刹琉璃清梦,不该多生挂碍。
可离去之时,她仍旧忍不住又视线轻移,偷偷瞥了百里安一眼。
哪曾想,百里安视线也正朝她看来,被捉了个正着。
他的目光明亮若火,犹如吹散了雾的月光。
她神色一慌,赶紧收回目光。
百里安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拔雪寻春,烧灯续昼,你觉得‘寻昼’这个名字,如何?”
空间裂缝之中,走在六识前面的九十九停了下来,回首看着表情愣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六识,她大发慈悲地分享着自己的智慧:
“拔雪寻春,烧灯续昼,意为拨开积雪寻找初春,点亮灯火延续白昼,故此为‘寻昼’。
别发愣了,他的意思是,你若喜欢,这个名字便是你的了。”
做为人偶荧惑,她们的生命终结于那个寒冷的冬天,身躯破碎于那场战争之下。
今日终将要寻昼泅渡上岸。
六识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一下子拽紧了自己宽大的袖口,少年的一番平静自然到并非是什么震撼的言语。
却宛如一把柔软的拂尘,扫拂去了心尖上曾经过往里那遍地狼藉的不安与惊惶,刻落下了一个名字,抚平了生命之中注定求而不得的意难平。
六识眨了下眼睛,温热的眼泪瞬间就从她黑色漂亮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她紧咬下唇。
她终究不似那心境高深莫测的九十九,若换做是九十九,不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必然不会轻易的宣之于口叫他人知晓她真正心意的。
六识心性更为单纯,听到九十九这样说,好似她只要真的不回答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将会永远从她手中熘走不再属于她。
她再度抬首看向百里安,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漆黑的眼眸却是乌润乌润的,认真地低声说道:“喜欢的,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百里安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喜欢便好。”
他看到过九十九与六识的过往,两个渴求名字的人偶荧惑,或许她们最想要的,是她们的主人雪城主亲自为她们取下一个名字吧。
就像是天下母亲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一样。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为她们取名字的那个人成了百里安。
也不知是否是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定数。
亦或者说,当年雪城主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将那六道神符的传承以及荧惑的所属权悄然留给了百里安。
是否就是为了这么一日,由她替她完成为她的这两个孩子命名。
逝者已逝,她之心意,再也无人得知,百里安也无从查证。
只是到底,荧惑她们不再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了。
空间裂缝在山中飞快闭合消失,属于九十九与六识的气息也完全消散而去。
整个山体也随之微微晃动起来,就像是烈阳之下暴晒的冰雪一般,将将奔溃。
百里安知晓接下来面临的将会是什么,他对蜀辞说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手,旁观即刻。”
蜀辞刚想反驳,可对上百里安的眼神便瞬间领悟过来,她此刻是月上仙狐,没有半点理由庇佑一只尸魔。
若她魔河蜀辞的身份暴露,莫说百里安的处境危险,便是整个十方城都怕是要被她牵连其中。
换做以往,蜀辞可不会在意人间一城的生死存亡,只是这个叫方歌渔的小女孩却是叫他紧巴得很。
蜀辞只好叹气,道:“若你当真能够在仙尊祝斩面前有着自保之力,吾辈自然不会为你平添麻烦。”
说完,便隐去了身形。
……
……
天圣剑山逐渐消退成灰,四周的山体轮廓,湖水林木尽数消失的瞬间,百里安便感受到了一股煌煌天威,朝他当头压来。
天上乌云滚滚而散,雷火岩浆在云层之中翻涌不休,一声声沉闷之响爆发出了宛若岩浆迸裂的恐怖声势,就连空气之中都能够感受到强弱不一的能量波动。
无形且圣然的力量从这片煌煌燃亮的星空之中散发推压下来,那能量以着恐怖的速度凝聚化为实质,形成一道金色的镇魔真仙台,九龙金台。
雷电岩浆盘踞其上,朝着百里安的头顶上方隆隆镇来。
恐怖的压爆空气的声音,让百里安足下大地骤然深深大陷出一个十丈深坑。
百里安身子一矮,四周空间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恐怖重压空间波纹。
对付真祖邪神本就耗尽了百里安的大半灵力,这样一尊真仙台直接从上清仙界的九天神殿中召唤镇来。
绵密的血丝直接从百里安的每一寸肌肤裂涌而出。
方歌渔就站在百里安身边五步开外,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想要出手,却发现如此恐怖的威压竟是掌控得分毫不差,尽数朝着百里安一人针对而起。
尽管她站在那镇魔真仙台的镇压范围之下,却未感到任何气闷不适。
她早已预测到了仙尊祝斩必然不会轻易放过百里安,只是未曾料到他竟会下手如此果决,竟丝毫不念及不久前邪神吞噬人间是百里安出手为众仙解围之恩。
镇魔仙台一出,百里安这具肉身必然崩散,仙尊祝斩此意,竟是在于拘他魂魄!
这是想将他打入婆娑天狱啊!
方歌渔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戾色,执十方剑的手臂微微抬起。
薄寒的剑锋闪过一丝不详的寒光。
“呜!呜!呜!呜!轰隆隆!
就在这时,万鬼齐哭之音打断了方歌渔的动作,紧接着自天穹云海之上疾坠镇下的金台骤然崩溃,化为万千星辰之光,点点洒入人间。
百里安周身压力骤轻,一抬首,便见原本立于海域之畔的太阴大帝不知何时凌空立于他的身前,周身阴雾缭绕,发丝狂舞,头顶是漫天星屑飞舞,身下是冥河波涛巨浪滚滚。
万鬼泣于冥河之中,大地同悲之音震撼苍穹。
太阴大帝双手负于身后,自有睥睨尘俗的离世之感,他眼皮一抬,神情寂寂的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离城而起的泱泱一众群仙,以及那位众仙之首,仙尊祝斩。
“看来这上清仙界,当真是欺吾九幽无人了吗?!”
一袭红衣踏着虚碎的星辰电露而来,护在百里安的前方,女帝嬴姬一双凤眸威仪,眸光闪烁间直如清江匹练,嗓音清寒如九幽之下掀来的戾风。
“中幽皇朝亦不惧与天一战!”
仙尊祝斩法相威严,足踩金莲仙台,眸光冷漠睥睨,澹声说道:
“此事与九幽和中幽皆无关系,此子乃是将臣十七子,若是执意相互,二位与袒护邪魔何意?”
太阴大帝神情冷漠如冰:“邪神厄难危害苍生之际,仙尊陛下尚且无法庇佑人间苍生。
反倒是您口中的这位邪魔与之殊死一战,护您金身不灭,护您仙臣无恙,如今竟反过来镇压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仙尊祝斩翻抬手掌,掌心再度召唤来一尊金台印,澹澹说道:“此子有着极为不俗的剑道天赋,亦心有苍生之念,本座惜才爱才。
但他终究是尸魔王族,本座不杀他,却也容不得尸魔王族的后裔留存人间。
只能出此下策,以仙印镇毁其魔躯,拘他魂魄,以九天圣音洗魂漱魄,若能消除魔性,本座愿意亲自教导此子。”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诸天万界
听起来真是大发慈悲的圣人救赎世人的发言啊。
且不说以那镇魔仙台震碎肉身的痛苦程度无异于再死一回。
光是生剥魂魄,以九天圣音强行洗魂漱魄,洗除净化魔性,其过程若是稍未掌控好。
亦或是施术之人有意强化九天圣音之威能,翻手之间便可叫他魂堕不复。
如今百里安的七魂六魄几乎是耗尽了九幽黄泉之中所有的彼渡冥火。
至少在千年之间,九幽地泉之中冥火会是长久的枯竭状态。
太阴大帝对自己的这个亲外孙从不会有半分吝啬,便是耗空九幽之中全部的珍贵冥火,他也断然不会有任何心疼的想法。
只是他再也经不起百里安的任何损耗,纵然此刻他的九幽冥府之中有足够能够挥霍的冥火。
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的外孙,让他再度遭受魂飞魄散之苦。
他的外孙,是魔是仙是人是鬼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更容不得他人来置喙!
更何况即便仙尊祝斩真的有惜才之心,为百里安洗魂漱魄出自于真心,但对于太阴大帝而言,不论他出自于何种心思,他都不会接受。
他的乖孙儿并未做过任何错事,凭什么要经历这种非人折磨的苦难。
就为了维持仙尊祝斩那所谓的天道秩序。
何为天道?
说来说去都逃不开那烂在骨子里的唯我独尊的那一套控制欲罢了。
变数。
仙尊祝斩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任何的变数会改变他所制定的一切规则以及六道的平衡。
可是凭什么是他想的,就合该让他的孙儿受累受苦?
太阴大帝冷冷笑道:“吾孙生于人间,长于红尘,入世不过短短二十载,自身命数都尚未瞰透。
怕是与这上清仙道无缘,仙尊大人有心引渡,吾孙却是无福消受的。”
“更何况这魔性在心不在身,他虽是尸魔,但仙尊大人无法否认。
您与这众仙秩序上清清流世外高仙,可是在邪神的浊念污染之下,竟无一能够幸免。
反倒是吾孙,尚且能够在这欲望的精神污染之中反制邪神,帮助诸位脱离那无法自拔的无尽欲海。
试问仙尊大人,古今天下,仙圣武圣数不胜数,又有几人能够在邪神欲望之下临危不乱,自守本心而不浊?”
“他虽为尸魔王族,其心性却无人能及,你说他魔性当初,那尚且不及他的诸天仙神包括你自己,是否当叩问自心,又是否心存魔性?!”
“若你们当真每人都心思灵台澄澈干净,不惹尘埃,何以如此畏惧邪神,又何以需要一个尸魔来救!
仙尊陛下————伱不觉得你所制定的律法秩序,矛盾实在是太多了吗?”
说到这里,太阴大帝眼中浮现出深深轻蔑不屑:“索性总是要开启九天圣音的,本座觉得倒是不妨将这众生皆投入那天地烘炉之中,回炉好好聆听聆听圣音,洗涤一下心中魔性。”
众仙一片哗然,心道这太阴大帝莫不是疯了不成,即便他是天地五尊仙之一,可他的仙阶位分以及执掌六界生死阴阳的权柄皆为父帝所授。
父帝归陨之后,仙尊祝斩子承父权,掌天地六界众生,乃是当之无愧的真神至宰。
纵然他怜惜幼孙,可到底那孩子已经堕入魔道,为尸魔一族的污浊黑暗之血所污染气机与血脉,早已算不得是他的孙儿。
他竟如此执迷不悟,竟为了一只尸魔,公然质疑仙尊祝斩制定的天道秩序。
他这是连里子都不要了吗?
金仙卫图复杂的目光流连于仙尊祝斩与太阴大帝二人之间,他忍不住出言说道:
“仙尊大人,此子虽说是尸魔王族,但他到底是太阴大帝的独孙,太阴大帝爱孙心切,必然不会坐视此子堕入尸魔道沦为尸王将臣手底下的一颗棋子,由尊仙严加看管,倒也不失为一条两全其美的退路。”
仙尊祝斩目光落在了护在百里安身前的那袭红衣身上,淡淡说道:“太阴对自己的爱孙有着舔犊之情,对自己的女儿安危,却是置身事外了。”
听着这淡淡却不加以掩饰的威胁之言,让太阴大帝和百里安的眉目瞬间阴冷了下来。
太阴大帝周身威压渐重。
百里安这时从深坑中缓缓站起身来,抬眸遥望仙族祝斩,忽而一笑,道:
“在天圣剑山消失的那一瞬间,你分明有机会瞬杀于我,可是你只是用以镇魔仙台试图将我肉身震散,拘以魂魄,看来你很清楚,杀死我的后果。”
不同于剑主安仙尊祝斩的尊称,而是直呼你。
太阴大帝侧瞥了一眼百里安,见他神情从容,紧绷的眉目不由放松了下来。
果然,仙尊祝斩面色一沉,寒声反问道:“所以,这便是你的倚仗?觉得本座不敢杀你?”
百里安认真道:“你不敢杀我,真祖邪神封印于我的识海之中,肉身具散并无影响。
可你不敢散我魂魄,因为一旦如此,世间无人在能够继续封印真祖。”
“是吗?”仙尊祝斩淡淡地将视线移到了方歌渔的身上。
百里安身体横移,挡在方歌渔的面前,拦住了他的视线,说道:
“封印七情的盒蛛已经被我放生,她既已动情,纵然是十方血脉也已无法封印真祖邪神,当然……”
百里安淡淡一笑,道:“若是你还想以着延续十方血脉的方式,让她纳夫生子,以纯净无杂念的新生十方血脉继续封印真祖邪神,此刻怕是也来不及了。”
被当众指出已生情念的方歌渔俏脸微烧,一只小手忍不住来到百里安的后腰软肉掐拧一圈,低声凶狠道:
“哪个要纳夫生子,再说了,尸魔并无子嗣之缘,你怕是也没那个本事。”
百里安看着方歌渔,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嬴姬也不由多看了方歌渔几眼,神情有些古怪。
这小丫头,她家小安只是说她要纳夫生子,又没说纳哪个,给谁生孩子,她好端端地提尸魔无法创造子嗣作甚?
嬴姬忍不住扶住额头。
好了……又是一笔桃花债,而且还是故人之女。
倒也难怪十方城如此险境,小安拼死拼活也要从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了。
仙尊祝斩并非否决百里安的话,淡淡说道:“若这些便是你的倚仗,本座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太阴他护不住你,而你也没有死的权利。”
百里安眼神深幽:“看来你对我身体里的秘密,十分感兴趣?”
天圣剑山,还有那莫名强大的灵魂状态,极致的剑圣之意,明明身为尸魔却依旧可以使用灵力,以及与真祖邪神战斗之时,他与仙尊祝斩那莫名其妙心心相惜的战斗状态。
都足以勾起让仙尊祝斩好奇心远胜过杀他之心。
今日,他死不了。
仙尊祝斩目光深深,自天圣剑山消失于这片天地间的时候,他便一直在以灵观的方式注视打量着百里安。
分明是同样的灵魂色泽,分明是毫无变化的气息。
并没有半点受人夺舍的痕迹,可那暴涨与暴退的修为却根本无法以常理来想象。
甚至在他境界修为暴涨与邪神交手的时候,仙尊祝斩甚至在他的体内感应到了青帝之息。
青帝的传承绝对不可能选择一名尸魔王族。
唯有修为心境修至甘露时雨,不私一物的圣者之境,方可承青帝传承。
妖者,魔者,邪者,凡者,皆不可为授。
可是此子身上有青帝的气息……
青帝现,仙尊陨,这是新神代替旧神的预兆。
容不得仙尊祝斩不去在意。
他再次开口之时,煌煌天威如怒狱,周身仙霞尽散,法则秩序的压制在他体内开始崩塌毁去,他的嗓音之中,开始孕育出无上的天威力量。
“本座身为天地至宰,凌驾于八荒六合五尊之上,太阴大帝的确在本座面前有着狂妄的资本,但这份资本,并不足以保得下你。”
仙尊祝斩身体周围开始围绕凝聚出一团团金黄色的能量风暴。
在那片可怕的风暴之中,是无法被探知的不可描述的苍劲如钢铁般的力量。
那片风暴横贯千万里,仙尊祝斩双掌虚控合十,掌纹里有着紫电青霜游走出大道天衍的奥妙轨迹。
只见他双手合十,没入那片金黄色的能量风暴之中。
一种未知的宁静从他的掌心之下扩散开来,遍布整个世界。
宛若古老的巨神忽然陷入了可怕的沉睡,天地骤然呈现出一种淡薄的片面形态。
那种安静静止了时间与空间。
一时之间,所有的生灵,众生,有形无形之物,都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进入到了一种绝对忘我的状态。
唯有百里安,在被仙尊祝斩以一双圣瞳灵观注视的他并未被迫进入到这种令人心悸绝望的状态。
在这一瞬间,整个世间!他看到了整个世间的时间,空间,气机,灵脉都在眼前呈现,凝固,冻结。
而成为这一切的主掌着,众生六界庞然的一切,一花一木一世界,三千位面,在他的那双手掌之下,薄脆地宛若一张陈年旧纸一般。
在这一刻,唯一能够做出大脑思考的百里安甚至生不出任何绝望或是恐惧的念头。
他知晓自己是谁,甚至能够在这片凝固静止的空间之中做出反应。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天赋异禀,而是仙尊祝斩给予他的一场施舍。
万物众生都静寂了下来,仙尊祝斩缓缓开口的嗓音唯有百里安一人能够听见。
“此乃吾之圣术:诸天万界!”
百里安从未听说过此等秘术。
仙尊祝斩的手段秘法,又怎会叫外人所知。
仙尊祝斩并未有太多的言语,只是淡淡数语几言,那磅礴的信息量却宛若圣听一般灌入百里安的意识脑海之中。
诸天万界乃是圣术,亦是帝神之权柄,自有着开荒辟世之功的父帝之神那继承而来。
此权柄藏有双掌之中,一旦双掌开启诸天万界,这众生之灵,万物之息,生死阴阳命脉,万千国本灵脉,都在他的掌下化为支流世界,清晰无比地展示在了他的双瞳之中。
他就如同一座巨大棋盘之上的棋手,众生皆为棋子棋灵。
只见仙尊祝斩双手微开,食指轻弹,口中轻轻念道:“月如钩。”
言出法行。
天上一轮明月升起,皑皑如雪皎洁的月光自他指尖之下凝结而来,化为两轮银锁弯钩。
随着仙尊祝斩的视线落下,那银锁弯钩便面流熠着古老神秘的降魔梵文,疾旋破风而下。
百里安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轮尖锐的银锁弯钩从他背后肩胛骨直径贯穿勾起。
宛若那些大国牢狱之中盛名的刑具琵琶锁,将他的琵琶骨牢牢锁死。
一股强大的凝滞的气机将他的身体强行镇压而来,百里安瞬间如背负上了千山百岳的重量,甚至连这一身尊仙之骨都稳稳地压制了下去。
百里安身体一矮,单膝重重跪在了地坑之中,血珠子自弯弯的钩子尖端滴落,在他身下铺开了一片猩红的血色。
不论是体内的灵力还是暗血之力,竟是皆被完全封印封死,无法调动一分。
百里安形如凡人一般单膝跪在地上,他咬着牙,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抬起了头。
这时,天空之上再度传来仙尊祝斩冷漠淡然且强大的嗓音:
“刑天斧。”
一尊无首巨人擎天而立,腰间环绕这紫电狂龙,双手持握参天巨斧,在百里安抬首之际,朝他后颈劈斩而来!
没有罡风狂舞的震撼画面,因为这世间的风云皆在仙尊祝斩的掌下静止。
太阴大帝亦如是。
看来仙尊祝斩是铁了心要毁去他的这具肉身。
百里安抬起眼眸,漆黑的眼瞳之下,闪烁起暗金色的电焰。
在诸天万界之下,又有何人,能够出得了手,救得了他呢。
万籁静寂的世界里,一道透着霜雪清冷味道的嗓音如金斧凿玉般响起。
“先别动气了仙尊大人,若是头疼实在不知该如此发落此子,不如将他交给我昆仑净墟如何?”
天穹破云,有一袭青衣骑虎而来,女人披散着如云的青丝秀发,腰间仙珏灵佩在跃下发出细碎的清响,气度雍容典雅,眉目之间若藏千山万水。
前一瞬在百里安的视线里,女人尚且慵懒卧于虎背之上,松散无羁的强大姿态,却在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雍然之气。
下一瞬,视线尚未落定,虎背之上空无一人。
身前掀来淡淡清寒梨花冷香,青色的裙裾起扬之间,一只纤细玉手徒手接下了刑天巨斧。
那屠神之斧,终究并未落在百里安的身上。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随我上昆仑
仙尊祝斩掌下的诸天万界似是对他的消耗量极大,并未维持很久,便消散而起。
凝滞静止的世界开始重新进入时间的轨迹开始运转起来。
风起云动,草长莺飞。
十方城内,忽然多出来的一道青衣身影让太阴大帝的视线都不由僵凝了一下。
百里安所经受的一切看似漫长,可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比一瞬还要短暂。
众人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太阴大帝都是意识浑浊了片刻,才捕捉到天空之上有着刑天巨斧划破苍穹空间的轨迹。
他目光越过昆仑神沧南衣,直径看向自己的孙儿,只见百里安单膝半跪在地,单薄劲瘦的肩后竟是不知何时被两只弯弯的银月弯钩贯穿锁死琵琶骨。
在那弯钩后方,延伸出了两条细细长长的月光锁链。
见到这一幕,太阴大帝脸色瞬间冰冷下来:“仙尊竟是开启了诸天万界,真是好看得起本座的孙儿啊!”
嗓音滚滚,满是愤怒。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漂浮虚立于百里安身前的沧南衣一眼,冰冷的神情稍稍收敛了几分,淡淡说道:“九幽欠昆仑一个人情。”
论仙阶尊位,他与沧南衣同为天地五尊之一。
五尊仙之中,并不存在清晰的修为力量的高低列序,单论仙阶位分,五尊仙仙阶并无尊卑之分。
但论修为强弱,五尊之中,独属昆仑神主沧南衣独占鳌头。
即便太阴大帝生性桀骜不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实力略胜他一筹。
但这并不是她能够在仙尊祝斩的诸天万界之下还能够随意行走的理由。
诸天万界掌众生亿万生灵的命格,是父帝创世之际,创造万物苍生,开辟阴阳,凿启龙门,所谱写的众生因果命格皆入掌纹天理之中。
世间万物的创造与诞生,就会呈现于那双藏有‘诸天万界’的帝手之中。
纵然是太阴大帝的‘名字’也在其中,不能免俗。
而沧南衣虽是五尊仙之一,但她竟似乎不受那诸天万界的影响。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命格与‘真名’并未被记载入天理之中。
太阴大帝心中暗自思索。
以着仙尊祝斩那最不能容忍变数发生的性子,又怎会容忍身为五尊仙之意的沧南衣成为这样一个变数?
“太阴大帝客气了,先别急着认领这人情,吾来此地,可不是多管闲事救你孙儿的。”
沧南衣缓缓抬起一只手掌。
在她抬起手掌的瞬间,蜿蜒委于地面之间的月光锁链也受到招引一般虚浮而起,落入她的掌心之中。
沧南衣握住那两道锁链,手臂收拢轻轻一拽。
月光锁链在夜下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百里安身体猛地被拽得一个踉跄不稳,朝前扑去,姿态有些狼狈地摔倒在那袭青裙之下。
嬴姬显然也未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够接二连三地引来仙族的大人物。
看着这位昆仑神主的态度,方才虽说出手从仙族祝斩手下救下了百里安,但她的来意似乎也是为了收服他这只尸魔王族而来。
可是……
分明她与仙族祝斩的目标一致,可不知为何,太阴大帝对她的冷漠敌意却是明显要收敛了几分。
就连嬴姬都看得出来,此番君皇娘娘来此,便是为了将百里安收服带回昆仑净墟。
昆仑净墟乃是六界不守之地,位于天外之天,海外之海,楼外之楼,用以镇压尸魔王族以及他体内的邪神隐患,自然远比上清仙界更为合适。
嬴姬虽不知为何太阴大帝对昆仑神主与对仙尊祝斩的态度有着微妙的不同,但她却发现,对于君皇娘娘忽然而至,打断仙尊祝斩亲手镇魔除邪的无礼行为。
仙尊祝斩面容也并未有太大的不满之意。
甚至因为这位昆仑神主的横插一手,太阴大帝与仙尊祝斩二人之间那争锋相对、不让分毫的气氛却是明显得到了松弛与缓和缓和。
太阴大帝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而仙尊祝斩也并未再继续急于镇毁百里安的肉身,将他魂魄拘入上清仙界之中。
他幽邃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沧南衣:“昆仑君何以会出现在人间十方城。”
五尊仙不可妄自干涉人间事,是仙界铁律。
纵使太阴大帝这般桀骜不羁,在此之前,也严守此律,明白自己若妄入人间,必然会扰乱红尘秩序。
以至于即便当年嬴姬在天玺剑宗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身为九幽之主的太阴大帝都未擅自离开冥府,扰乱人间秩序。
若非此番,上清仙界对百里安嬴姬母子二人咄咄相逼,他也不会随意出山现世人间。
而作为镇守六道天外的昆仑之主的沧南衣,如此毫无征兆地来此十方城,却也是件奇事。
难不成她当真是为了区区一只尸魔王族,而现身于此的?
即便这只尸魔王族体内的真祖邪神至关重要,可这到底不是该昆仑该操心的职责。
在众仙的心中,都觉得她此番行径到底有些过线了。
可到底是五尊之一,群仙虽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在她面前展露出半点质疑之色。
虽说有着天道法则的约束,到了五尊仙此等层次的仙人不可妄自入凡扰乱天机气运。
可这天道法则的约束再强,这五尊仙若当真不管不顾地入了人间红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无人敢去置喙什么。
只是如今沧南衣所面对的,并非是凡夫俗子,而是天道至宰仙尊祝斩。
对于他的质疑,她必须给出一个像样合理的解释。
如若不然,即便昆仑净墟更适合封印看管这只尸魔,仙尊祝斩也不可能轻易将百里安毫无理由地交给她。
沧南衣手掌心里握着的月光锁链松了松,但并未完全松开。
她抬起目光,唇角含着一丝淡漠的笑意,碎冰般的浅色眼眸里闪烁着晦暗的天光。
而她的视线目光却是朝着试图将自己的身影往仙堆里隐藏的君皇乘荒身上投望过去:
“数月之前,听闻君上下界游历至十方城,不甚中了千刀万剐之丹毒,消息传于昆仑。
吾则命山中医仙开炉炼药,而今药以大成,却不知君上安否,吾只好携药下界,亲自接君上归山了。”
当沧南衣那浅淡的视线锁定在君皇乘荒身上的那个瞬间,乘荒便知晓自己这次是逃不掉了。
他面色有些僵硬,尤其是在昆仑神主开口说话的时候,他身边的仙友们都纷纷带上了异样古怪的目光朝他投望过来。
做为与仙尊一母同胞的仙胎兄弟,父帝幼子,继任五尊仙之位的君皇乘荒。
种种高贵的身份加持,尽管他修为最弱,但在五尊仙之中,他仍旧是身份背景最强,最高不可攀的那一枝。
他在仙门之中的威望声势也决然不低,素日里行事也是颇为端庄稳重。
唯有那风流爱女人之名,在仙界同样是盛名了。
如此不大好的风评在仙友们的眼中早已是习以为常。
上清仙界分高低贵贱,六界同样亦有三六九等之分。
君皇乘荒为人素来自负清高又骄傲,他认为仙界至清,红尘至浊,素来不屑以身入红尘,悟大道,染浊息。
若他身在人间这万里山河里,必然是性子乏味了,吃惯了仙界里的那些个山珍海味,一时兴起,便想泡一泡这人间的富贵花温柔乡。
十方城做为人间最富饶的城池,这里的秦楼楚馆也是最为闻名天下。
君皇乘荒尤爱美人。
他来此,还能是做什么?
所以君皇娘娘,这是来捉夫婿归山了?
这可是千万年来,头一遭啊。
君皇乘荒面色僵硬归僵硬,但心中同样是格外费解。
他在成亲之前性子便野,成天是泡在美人堆里不挪窝的,他与昆仑神主乃是政治联姻,是由当年父帝归陨之时亲自指的婚。
沧南衣本就在当时就有反对之心,只是后来兄长继位成仙帝,秉承父帝遗愿,不容又任何反悔之念,仍旧下旨勒令完婚。
对于君皇乘荒而言,沧南衣美则美矣,可女强男弱,做为浩瀚不可侵犯的昆仑神主。
对于世间任何男子而言,在她的威仪之下,只得生出敬畏之心,实难生出夫妻之情。
加之沧南衣虽不会像其他那些出尘离世的仙子们故作孤高清冷。
但与她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的君皇乘荒却知晓,她其实是一个外热内冷的神明。
也是在那个漫长的岁月里,让他知晓,在这个神明的心中,是容不下任何人的。
并非是因为傲慢,仅仅只是单纯地因为……那些感情于她而言,很乏味。
作为天外之天的神明,执掌着十万大山命数的神主,她这一生不可能为任何人驻足,更不可能对任何人生发了情爱。
君皇乘荒并不喜欢这种抱起来身体温热内心冷寒的女人。
一是没那个兴致,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同为五尊仙,君皇乘荒有种超强的直觉与本能,他能够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天壤之差。
这种感觉就像是鬣狗仰观雄狮,巴蛇俯望深海之中盘踞的巨龙。
那种感觉就像是渺小人类面对深海巨物的恐惧。
世间的男子,尤其是拥有着极高权利地位的男子,本就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事物,尤其是自己的女人,他们更喜欢无害纤柔的顺从美好。
对于这位昆仑神主,君皇乘荒可生不起任何征服的心理。
对他而言,有着如今的身份地位,天上天下六界之中的女人这么多,弱水三千,何必在一棵霸王树上吊死。
婚前原本还担心这棵霸王树因碍于颜面,如此高贵身份,必然不会允许他在外头沾花惹草。
初时他因为畏惧忌惮昆仑之名,也老实了几年。
后来实在耐不住寂寞,便悄然养了个仙子在自己的仙岛之上,被她身边的轻水君抓了个正着。
君皇原以为会引来雷霆雨怒。
可是沧南衣知晓此事后,并未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任何怨怼亦或是严厉的教育。
自此以后,他彻底无所畏惧,行事也就不再遮掩。
上清仙界的仙子,魔界里的魅魔,有时候兴致起了九幽黄泉之下的英灵女鬼。
他每每外出打野食,沧南衣对他的行径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漠不关心。
唤了数十万年的君上不会因为他归家后一时兴起温柔地想要维和增进他们之间的关系,试图努力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而唤得有所亲和。
更不会因为他与仙子魔女厮混而变得怒然严厉。
那一声声君上,永远都是冷淡疏离,凉薄孤独一成不变的。
君皇乘荒不奇怪自己在外鬼混,自己的妻子雷打不动地无动于衷。
这种下凡来捉奸兴师问罪才真真是叫他震撼匪夷。
对于沧南衣给出的解释,仙尊祝斩那张高深莫测的外表之下,也不知信是没信。
他视线淡淡一扫,道:“此子乃是尸魔王族,体内又兼藏有真祖邪神,若是以昆仑关押此子,昆仑神墟怕是可能会有灭顶之祸。”
沧南衣平静一笑,道:“有可能为昆仑带来灭顶之祸的,又何止这一点?
反正在我神山之中已经封印了一颗尸王将臣的心脏,如今再多他一只血裔,又有何惧?”
仙尊祝斩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此子,留不得。”
沧南衣道:“可是此子,亦杀不得。”
“他若死,邪神生。”
仙尊祝斩再度陷入沉默。
良久,他眸若深海的目光看向沧南衣,又问道:“昆仑君可有把握制伏此子而不出乱子?”
沧南衣淡淡一笑,扯了扯手中的链子:“且不说如今此子身中月光锁,血气灵力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
即便他有修为在身,身在昆仑净墟,吾目之下,他又掀得起怎样的风浪?”
仙尊祝斩眉目沉了下来:“此子有着瞬间提升修为的诡异能力,即便是本座也没有把握压制得了他,若是昆仑君如此率性而为,此子还是由本座带回上清天界魂镇更为稳妥。”
“如此……”沧南衣伸出一根纤细优美的手指,落在百里安的眉心轻轻一点,随即一道印记一闪而逝。
“此子被由吾亲自看管镇压,入吾昆仑,为吾囚徒,此为卜离印,此印加身,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吾的神目所视之下,加之仙尊大人的月光锁,此子此生再无机会见到这片人间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