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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记忆宝箱

    水中,破裂万千的炉心重新凝聚成团,在那半缺的炉心之中,却能够看到六缕色泽不一的符线浮游成丝,编织成网。

    竟是一缕缕,一道道地将那半缺的部分编织填满。

    百里安摊开手掌,虚虚接过那枚重新凝聚的炉心,在六道神符的神力帮助之下,这颗炉心断裂破碎的阵列回路尽数被补足完整。

    她自毁的半边炉心竟是在短短两炷香的时间里就被修复完美。

    甚至在方才百里安深刻烙印命令之下,她不得不服从命令,配合他的一切主导行为。

    主动融合他体内注入传播进来的神符之力,被迫接受他的赠予与馈赠,将那宛若附骨之蛆的巫瘟之源都给净化了个干干净净。

    呈棱形的炉心里外透彻明净,如被天池圣水洗礼过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气息所影像,这枚炉心比她初次诞生时,主人亲手凝炼出来的,看着还要纯净无暇。

    百里安拂袖一推,将那炉心虚虚推送了。

    六识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炉心。

    心中无不别扭。

    这种场面怎么看起来有种像被那种仙门之中翩翩世家贵公子睡过以后,风轻云淡地支付给她昂贵的嫖资一般。

    她已经无法再约束于她,失去了巫瘟之源的她对实力至强的他已经全无对策。

    六识知晓,一旦九十九对上了这小子,必然压力骤增,威胁极大。

    事已至此,六识总不好再继续寻死觅活,平白无故浪费自己的一条性命。

    对于百里安的慷慨馈赠,她毫不迟疑地纳入身体之中。

    得到重新淬炼的炉心入体,她身体内的陈年旧伤隐患皆可痊愈。

    她亦是可不必再借以这水晶符液的力量来强行维持身体的机能。

    囚于水晶之中十余年,今日她终可离开此境之地,与九十九并肩作战,使她不在孤掌难鸣。

    六识在吸融炉心后,肌肤表层失控浮现的阵列纹路这才稳稳地压制了下去。

    她眸光清亮地看着已经穿得人模狗样的少年,眼底压着幽幽的火光,皱眉道:“在你们人类的道德观里来看你这种行为当与禽兽无……”

    一句话还尚未说完,在百里安慢慢转过来的半张脸后,六识剩下的话全部被无声地堵了回去。

    原因无他,只是六识看到了百里安那白皙的侧颊下方,贴着唇角,正好是在奶膘那一块,被咬出了一个红肿的齿痕。

    正渗透着丝丝缕缕的殷红血迹。

    在这片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齿痕是谁咬出来的,自然不明而语。

    六识眼底的愤怒,只剩下了浅显的尴尬。

    在某些方面,历经世事沧桑的少商仙君百里安,对于情窍某方面还是比较固执呆板的状态。

    他并未看懂六识眼中流露出来的尴尬之色,反而神情带着不解之色,道:“你这是生气了?”

    六识避开他的目光,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我难道不该生气吗?”

    百里安摸了摸自己腮边的齿印,平静分析道:“可是你分明是愉悦的。”

    若非六识如此孤注一掷的寻死觅活,甚至不惜自爆身躯炉心,百里安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她全然已经是无法沟通交流的程度。

    虽说在尸毒的注入之下,她身体娇软,全然无法抵抗。

    面上也端得一副羞愤欲死的抗拒模样,可对于百里安的肢体接触,她的身体却是比脸上的神情诚实许多。

    原本此事百里安也是进行得半真半假。

    若是她抵死不从,本意也是威吓她一下,叫她知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便是连自裁都不能。

    遗不遗失清白的,都改变不了他能够打破此处结界封印离开的现实。

    若是她能够在成事之前,重视自己的身子,主动妥协那是再好不过。

    若是不成,百里安便只能再继续施展神之领域,冻结此处空间时间,与她慢慢周旋。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六识的决心。

    甚至事情更是朝着不可思议的失控方向转变过去。

    他甚至都还未宽衣解带,不过气息稍稍贴近,六识面上带着惊慌羞愤之色,但身体却会压抑不住本能一般的来捕捉他的气息,可劲儿与他贴贴,想要同他亲近。

    如此一来,原本占尽主导的百里安其实暗中是被动的一方。

    他甚至都不能理解六识对他的‘欲望’是从何而来。

    与其说是六识中了尸毒无可奈何,反倒不如说是百里安想要早些离开这水晶世界而半推半就的从了她。

    甚至在走近正轨,下达命令后,六识的反应更为强烈,原本百里安是预测一炷香结束的。

    毕竟以他的力量,圆融结束这场救她性命重塑炉心的双修过程,一炷香就足够了。

    至于后头又为何生生多添了三炷香的功夫,百里安觉得主要问题并不在他的身上。

    因为到了后半段,六识的所作所为,才更像是一个‘女禽兽’。

    许是初次经历这种时,她脑子热得厉害,烧得意识都是浑浑噩噩记不太清明了。

    好在百里安很贴心地穿好了衣衫,将自己身上那些被她挠抓出来的禽兽罪证都遮掩住了。

    不过一个齿痕,足以让她忆起全部的过程。

    轰!六识脸色更加红了,她整个人方寸大乱,亦很无措。

    完全不能理解方才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

    虽说她不同于九十九,自闭情感回路,有着模拟人类情感的能力。

    可她到底也是人偶‘荧惑’,那些情感模式也不过是模拟出来的。

    按照常理而言,她不该是一副没见过男人的没出息样子,亦是能够将自己的情感掌控得分毫不差。

    她待自己的小主人方歌渔都能够做到这一点。

    今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少年竟会不受控制失态至此?

    六识迷茫了。

    她身体构造,阵列纹路,都是由主人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同时也注入了主人那完美的道心情感。

    不应该是这样啊……

    对于愉悦二字,她无从反驳。

    六识只好换一个方式来攻击于他:“不管怎样,你这个只会躲在别人躯壳之中干坏事的行为也是真够下作的,人类女子既有清白一说,你既毁了我,我日后又该找谁去讨说法?”

    百里安道:“我从不干鸠占鹊巢之事,这具身躯本就属于我。我说过了,我并非夺舍者,至于你该找谁,便去找谁,这并不会有半分冲突。”

    “你无耻!”六识神情故作愤愤:“若你这个灵魂意识消失,这具身躯的原主必然不会承认今日种种。”

    百里安摇首道:“有些事情,我做与‘他’做都一样。”

    他掀开眼皮:“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若你非要区分的话,你可以理解为,我与‘他’只是拥有着不同时间记忆的主体罢了。”

    六识见他如此直言不讳,心知这具身体下还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想要继续深挖,或许能够挖出此人的弱点破绽,为九十九提供帮助。

    她正待还要继续往下问,百里安却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微微一笑,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好不容易将你这条命捡回来,你还是消停会儿吧。”

    六识心口一热,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侵入干扰,眼前随即陷入黑暗,应声倒落。

    百里安垂眸,将她身上松散的衣袍往肩头上扯了扯,遮住那一缕残余的春光后,也并未散去领域着急离开此地。

    他捂住心口,澹然平静的眼睛里似是隐隐浮现出几分痛楚之色。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绵长冰冷的气息,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眸,灵台大开,锁骨之下的仙人泪正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澄澈的光辉,他以神念自入识幽小天体身体内界之中。

    刚一闭上眼睛,他便看到了自己。

    他与自己之间隔着一个巨大无边的镜子。

    两人分别立于镜中一面之中。

    只是镜中,一人是少年。一人是青年。

    “你比我的预期还要早的了解到了这个世间的真相。”剑主安看着镜中的身影,微笑说道:“能够及时觉醒真我,你真的很聪明。”

    百里安笑道:“自己夸赞自己,原来千百年后的我竟是如此自恋的吗?”

    剑主安如照镜子般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根据时间推算下来,我的确是六千年后的你。但根据世间真理来推断,我才是你的过去。”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一下,却并未说话。

    剑主安伸手抚摸着眼前光滑的平镜,思绪似乎飘得很远:“以你的心智,既然能够将我唤出,应该就已经猜到如今你所身处的世界,是末日毁灭之后,经轮回神力重塑捏造出来的一个世界吧?”

    百里安眼瞳漆黑,目光深邃:“所以,若是我不发生改变,六千年后,所有人都会死,对吗?”

    剑主安道:“命运掌控在你自己的手中,世间唯有生死阴阳不可逆转。

    即便是轮回神力,也无法真正的回到过去,而轮回之主唯一能做的就是。

    将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棋局尽数推翻,崭新地‘复刻’布局,将那些毁去的棋子修补成它们最初的状态,摆放在它们应该诞生的棋位之上,唯有借助尚未毁去的旧棋子作为漏洞,方可改变棋局的循环走势。”

    “所以你……”

    剑主安轻笑道:“我只是一个被毁去的棋子,然后抹去全部记忆重生成为了现在的你,与其说我是未来的你,倒不如说你是失去了过往记忆的我。”

    百里安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在迷茫,你在纠结,你对我感到陌生,因为我承载了与你截然相反的命运,所以你会自我怀疑,自我分割。”

    剑主安的眉目很温柔,目光里好似携着春花与暖阳,仿佛有种天生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在这世上,最不该对我感到陌生的人就是你,不能是你。

    我不允许你逃避、舍弃自己的命运,即便我再如何不堪,再如何无用,你需得去接受一切,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我是你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所以不要怀疑,还请你相信山海自有归期,深海亦有星光。”

    百里安怔怔地看着手掌贴于镜面之上的自己,随即他微微一笑,道:“我从不怀疑自己。”

    他同样抬起手掌,隔着那虚幻却又冰冷的镜面去那只掌纹斑驳的手掌贴合。

    “所以你……只是我自己留给我自己的一段记忆吗?”

    他只是恰逢其时的,借助仙人泪的力量,打开了这座尘封千年的记忆宝箱。

    剑主安目光之中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抱歉啊,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了,强行要让你接受这段不堪的往事与绝望。”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仙子

    隔镜相望,百里安面上却是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他松垂下贴于镜面上的那只手掌,摇首说道:

    “听到自己亲口与自己道歉,这种心情怎么说呢……略感复杂。”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既然你是我过去的残象记忆,你即为我,你因我果,循环不失,又何来的谁对不起谁。”

    “更何况……”百里安微微一笑,道:“生而为尸魔,自我重生的那一日起,我便就是毫无记忆过往,我这一生都在寻找我遗失的过往记忆,如今已经被我寻回一片,已是幸事,不曾想我的人生依旧未得完整。”

    剑主安看着镜中坦然面对的自己,“你似乎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一切。”

    百里安道:“万事皆空,因果不空,万般不去,唯业随身。

    语气懵懂无知地过一辈子,不如清醒痛苦的破假求真,我分明未做任何恶事,却背负累累苍生之恶业。

    比起这一点,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够接受的。”

    剑主安沉默了片刻,后道:“恶业之事,虽非我之过,却也是因我而起。”

    百里安沉吟道:“‘我’可是在过往服用过焚心果?”

    对此,剑主安倒也并未多做隐瞒:“不错。”

    “焚心果一体双生,另一枚焚心果,我想知道是为谁所食。”

    剑主安叹了一口气,道:“魔君阿娆。”

    百里安眉头轻动:“‘我’与她可是师徒关系?”

    剑主安再次意外,没有想到他竟能够将事实的真相推演至此。

    “不错。”

    百里安再度陷入沉吟:“一看就不是什么尊师重道的主儿。”

    他歪了歪脑袋,语调平平:“所以,她曾经是对我用强过的,对吗?”

    饶是剑主安道心如磐石,也不由被这句话也噎得表情十分尴尬。

    毕竟被逆徒强推、捆绑、囚禁、甚至是下药,都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剑主安扶额道:“你这般了解她的性子,果然是与她碰上了吗?”

    百里安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侧腰,神情透着几分微妙:

    “方才衣服都脱了,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那狗玩意儿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事,你说我与她有没有碰上?”

    提到这个上面去,饶是剑主安再如何良好的涵养也不由是一阵心头滚烫怒意翻滚不绝。

    剑主安深深闭目,手覆在面上双眼前,这般好脾气的他此刻手背上止不住的青筋暴动,他忍了几忍,终究是没能忍住,嗓音都是滚烫隐含怒火的:

    “这个孽障玩意儿真的是皮紧了!”

    嗓音滚烫,怒气滔天。

    甚至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自己心湖的剧烈颤抖。

    可饶是如此百里安发现他对魔君阿娆的语调态度,仍旧像是长辈怒其不争斥骂至亲晚辈的样子。

    百里安心中暗自沉定。

    原来这女魔头对他而言,也是这般重要的存在的吗?

    百里安又想起一个问题,不由问道:“阿娆她的真名是什么?”

    剑主安面色一僵,也是知晓阿娆在自己身上微妙的地方刻印下来自己的‘真名’,如同时时刻刻监视他一般。

    甚至在与六识进行着命令的时候,还会引来那真名的共鸣激动,带来极为不适的强烈痛感。

    这不是明显在欺负他失去了修为与记忆,那孽障藏着一颗奸诈狡猾的老狐狸心思,便尽情欺压身心稚嫩的他。

    甚至仗着修为与资深的城府,对他的身体为所欲为,为非作歹!

    心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鬼火立马又往上冲了起来。

    剑主安脸色极臭,同时也很无奈:“我捡到她时,为她赐名‘阿娆’,对于她的魔名,我并未深究。”

    于他而言,入仙门者,赐予姓名,纵然身为魔者,百里安也从未想要去了解她真正的姓名,去借以魔名来掌控于她。

    在他心中,只需要知晓她名唤‘阿娆’即可。

    对于这个答案,百里安心中倒也并未生出太多失望之色。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很想知道这个世间的‘真相’是什么,但通过口口相传,似是太慢了些。”

    剑主安道:“听来的真相终究太过清浅,我既已被你唤醒,曾经那些过往的记忆会渐渐地透过轮回的缝隙让你回想起来。”

    百里安道:“可修为不比记忆,我既然是重塑过后的‘棋子’,这也就意味着曾经的通天修为皆以幻灭,唯有借以残象,方可复刻一二出来。”

    “无妨。”剑主安亦是松开了贴于镜面上的手掌,他缓缓换了一口气息,笑道:“拯救苍生这种事,我比你熟悉。”

    说话间,他的掌心漫起了一层浅淡的纯白光晕,他将那团光晕推入镜中世界。

    “虽说世界重塑,一切皆在重头开始,可对于曾经拥有过的神通功法,我相信你想要重新学习捡起来,并不会太过困难。”

    而且虽说他的主意识暂时封于心镜之中,可对于外界的一切感应,仍旧逃脱不了百里安这个主体意识的感应。

    在方才剑主安与九十九、六识对阵战斗,他亦可清晰观摩他的战斗方式与剑法武学。

    没有什么比这种方式更能够快速恢复他对于过往的力量技巧掌控了。

    而剑主安掌心那一团莹莹白芒,正是储藏于仙人泪之中,关于他的毕生所学。

    毕竟魔君阿娆是带着全部记忆诞生轮回于这个世间,而他甚至还未出生,便已经落入别人设下的罗网之中。

    出生后,更是处处落进下风,受人钳制。

    若想真正的改变这个世界,他不可能对自己全无后手所留。

    阿娆提前成为了执掌魔界八千域的君主,他的成长道路提前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

    ……

    说着要摆好姿势等死的蜀辞刚将自己的第八只尾巴摆放好,只听得境内摇晃起一阵可怕的动荡地鸣之音。

    前一刻还落入那漩涡深渊之中的巨大水晶竟是宛若冰山浮现一般缓缓浮现了上来。

    神器悯坤的光华再度撕裂空间,百里安手中提着一个人,之那裂缝空间里行出。

    蜀辞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面色狐疑地看着被百里安用符绳捆得像是一个大粽子的六识。

    嗯……

    看这样子,显然并非是这小人偶主动放他出来的。

    这小东西有点道行啊,气场全开的他,收拾起这些麻烦事来也是麻溜得很呐。

    蜀辞提起裙摆与尾巴站起来,看着百里安道:“小东西,你这是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够叫这别扭拧巴的人偶这般听话?”

    百里安刚出那水晶暗渊结界中走出来,没想到迎头最先与他说话的会是她。

    他补发顿了顿,很客气礼貌地停留在了距离蜀辞的五步范围之外,“这位仙子如何称呼?”

    由不得他不意外。

    如今他的身份乃是六界同诛的尸魔王族,更是得仙族人人唾弃避的存在。

    眼前这位发丝银白、通体散发着洁净圣然气息的女子,她雪裳飞袂,腰垂襟佩,整个人宛若是被上天细细雕刻出来的一般,红嫩双唇,琼鼻雪颊,眼含秋水,眉如远黛,气质更甚谪仙。

    虽说百里安旷古烁今,可是在他的记忆之中,却是不记得在上清仙界还有着这号人物。

    不论是气度还是长相还是修为,皆为绝俗之境。

    百里安心中暗自沉吟一番。

    想来应是某位避世不出的古老神族后裔吧。

    在这大千世界之中,不知名的神祇亦有不少,类似于伏元一脉,亦是不再仙册名录之中。

    对于这种陌生却又气质非凡的仙子,他不认识,也实属正常。

    只是见这仙子对他并无敌意不说,且既然能够出现在这寒塔之中,而且看其模样,似乎在方才还对他、对雪拂之子多有照拂帮衬。

    如此以来,倒是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些。

    可更觉得匪夷所思的人是蜀辞。

    仙子?

    这唤得谁?

    若是人间任何一位女修士被如此称唤,心中必然多少生出欢喜之意。

    可仙子二字,对于蜀辞而言,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这还是从百里安口中说出来的。

    她眉宇瞬间低压下来,笼上了一层阴郁之色。

    可即便是生气,她这副八尾天生慈悲菩萨相倒也显现不出来多少怒意。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吾辈姓蜀名辞,魔号‘不死魔兵’。”

    这小子唤醒了自己的隐藏灵魂,便是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吗?

    现在这只小东西强大是强大,令人心安是心安。

    可蜀辞仍旧不待见这只不认识他的小东西。

    百里安眼睛微瞠,似是十分惊讶,但很快神情很快又恢复平静,近乎理智、

    他目光闪烁了两下,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八只尾巴,嗓音透着几分感慨:“原来你的八尾形态竟是这般模样?”

    这回轮到蜀辞愕然了。

    听这小东西的语气,竟似与她分外熟络?

    可他既然认得她,却不认得她的八尾形态?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蜀辞并不喜欢他这副可以说是极端的冷静状态,仿佛世间万物万事都难再度拂动他的内心。

    这种大静大安的样子,倒是与那仙尊祝斩十分相似。

    想到这里,她眉宇间低压的情绪不由变得更加烦躁了些:“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变回去啊!”

    如此反应,可真是叫百里安大大的吃惊了一回。

    在他的印象中,娇小且俏的蜀辞永远都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黑眼圈,死鱼眼,阴丧脸。

    曾几何时,竟能够在她身上见到如此人性化的强烈情绪起伏?

    听这催促的语气,百里安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丹田小腹内深藏的纯阴之力,又抬眸看了蜀辞一眼,他似乎在这一瞬明白了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百里安那双澄澈如冰泉般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柔软,他轻轻笑了起来,神情却是有些悲寂:“能够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蜀辞被那眼神惹得心肝一颤儿,她本是一个从不会伤春悲秋的魔头。

    可今日却不知怎么,着了魔似得,居然心口微微有些堵涩起来。

    不过这种堵涩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百里安面上的情绪风吹雪逝般的消失不见了。

    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不再执着于那五步之遥的距离,摸了摸蜀辞的脑袋,笑道:“放心,解决完十方城内的麻烦事,我会记起你来的,蜀辞小仙子。”

    今日得见故人,纵然心中再有诸多感慨,邪神当前,却也容不得怀旧寒暄。

    ……

    ……

    天地晦暗无光,西北海域乱潮涌升。

    一个个巨大的深海之漩极深极广极为可怖,旷阔无际的海面之上,已经形成了无数个墨蓝的空洞,仿佛连接着世界的另一边尽头之处。

    天上有着祥云护体的仙人此时此刻,开始像下饺子似得坠入那海域之中。

    瘦长鬼影所化与那些仙人眉眼相同的机甲人偶如覆网的蜘蛛一般紧紧地黏在那些仙人们的背上,张得大大的嘴巴对着那些仙人们的后脑勺,好似在纵情尽力地在他们脑子里吸吮着什么。

    甚至就连立在海域之畔的太阴大帝,身后都凝聚出了一只身形轮廓与他一模一样的瘦长鬼影。

    那鬼影尚未褪去身上的黑影子,进化得不如其他仙人背后的机甲傀儡那般快。

    可饶是如此,情况依旧开始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就连立于城中深道之上的仙尊祝斩,他面上都隐隐露出了难以受控的惨白面相。

    他侧眸看着自己身后紧紧与他相贴的影子,眼神冰冷。

    如今这欲影已生,即便是身为仙尊祝斩的他,此刻体内的欲望也是在或多或少的被汲取盗走。

    任凭他以大术神通封印道心,可在逐渐壮大的邪神之力之下,无异于以网止水,无济于事。

    若是稍有契机发生,即便他是六道主宰,也虽是都有覆灭之危。

    忽然,陷入昏暗的十方城内,不知从何处起,落下了点点萤芒。

    光芒幽然泛紫,那决然不可能是世间寻常的萤火虫。

    仙尊祝斩眼睛刚刚眯起,他便感受到了胸膛之下,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天下归安

    城中飞溅的尘土片和奔走呼啸的慌张人群的声音好似一瞬间都已远去。

    仙尊祝斩童孔在眼睛里急剧收缩起来,他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去,便看见一只影子做的漆黑手掌竟是从他身后穿膛而过。

    没有任何血迹流出,但他同样无法拔出那只手掌。

    身后的瘦长鬼影身上泥质般的黑雾正淌落流散下去,裸露出了与仙尊祝斩一样的身体、衣衫服饰。

    唯有面孔之间所覆盖的黑泥迟迟难以淌落下去,为一层黑色的影体始终紧紧包裹覆盖,观不清五官。

    在这一刻,仙尊祝斩能够清晰的感应到……

    邪神的力量,增强了。

    他似有所感,抬首相看。

    一轮幽月如邪眼,映亮了半片西北海。

    九十九驭风而立,墨色的长发在风中毫无重量的飘浮散开,一袭鸦青裙袍如鱼尾般在其身后优雅地轻微摇晃。

    她宛若身披清风皓月,凄清的光芒从她的身后漫了过来。

    自她周身里,依稀可见牵引着无数半透明的丝线,随着风雪在空中飞舞不绝。

    九十九眼眸里盈着很浅的光,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众生,眼神不着烟尘的澹澹瞥了一眼仙尊祝斩这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那眼神如看草屑微尘,不带任何情绪。

    仙尊祝斩必然被这种空然无物的目光所冒犯到,若换做以往,他只是能够情绪不显分毫,自守道心,端庄持重。

    可他的心绪变化却瞒不过插在他胸膛里的那只手掌。

    心口再度传来一阵不同于肉体撕裂的剧痛,而那只漆黑如影的手掌,也宛若蜕皮一般,脱去了那一层漆黑的泥影。

    更加诡异的是,那些退去的黑色影质物竟是朝着他的身体里流动进去,宛若不知名的毒素缓缓注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可仙尊祝斩却并未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只觉得这副只食清气圣露的盈清仙圣之躯正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好似被什么粘腻的东西逐渐填满。

    对于能够污染到这位天圣帝尊,九十九面上情绪并未见到有多大的波动起伏。

    她环顾城池,清透的眼童之中倒映出世人不可窥见的城中结界‘护苍生’。

    以十方城为笼,结以四方之界而锁十方。

    她的主人算到了这一日终会发生,所以她宁可壁虎断尾,舍弃这千年心血十方城,用以献祭邪神,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来守护这天地苍生。

    九十九目光漠然,她能够猜出主人的用意甚至是那舍我其谁的牺牲精神。

    可她心中仍旧生不起半分共鸣情绪。

    失去了主人的人偶就像是断线失控的风筝,只会依寻着风一般的本能,任其自然肆意而为,随心所欲的降下灾厄。

    九十九身上轻如蝉翼的青裳被高处的大风吹拂而起,她整个人被笼罩在如雾如幻、薄而宽大的裙裳里,眼眸中似有光影浮动,童底映着清寒的云月。

    她缓缓抬起手臂。

    一个极致简单的动作,让整个十方城微微晃动震颤了起来,城中纤陌纵横的城巷高楼里都回荡起了一片惊涛骇浪的呼啸之声。

    肉眼不可视的地脉之气如同逆上苍穹的大风,上涌而起,海潮回响,树枝击雪,地脉之气裹挟着狂龙般的飓风凄厉刮过天空。

    九十九就在那抬手之间,将这十方城的气运地脉尽数抽取一空。

    她修长纤细的手掌仍旧是抬起并未垂落的状态,云雾缭绕里,一座好似等比例缩小了无数倍的十方城以着一个类似于灵相的方式盘踞于九十九那根修长的食指之后。

    只见她手指轻动,无数半透明的丝线从她眼角飞过,紧紧缠绕勒缚在那灵相城体间。

    锋利的丝线无针而引,却能够毫无凝滞地穿透那些城墙高楼。

    丝线在城体间切割落下了刀噼斧凿般的斑驳痕迹。

    而同样的,九十九身下那座巨大巍峨的千年古城里,具象化般的在相同的城体部位开始出现一模一样的伤痕斑印。

    灵相城体包裹着的丝线越来越多,而十方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结界都开始发生剧烈的松动。

    九十九是荧惑之躯,真祖邪神无法摧毁的结界‘护苍生’,她却可以在抬手之间,将其击溃得分毫不剩。

    她原本只需要回去结界即刻,可看这势头,竟是打算着连同这十方城都一同摧毁掉。

    无人知晓其真名其实为‘方蚩’的城主大人目眦欲裂,口中爆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欲挣扎起身阻止。

    可不知何时,依附在他身后,眉眼五官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影傀身体里竟是生出了同样半透明的丝线,将他紧紧勒住。

    身体传来不同寻常的剧痛,那股剧痛并非是来自肉身,而是宛若从灵魂之中抽取出来的一般,全然无法抵抗。

    方蚩被身后那只影子稳稳压贴于地面之间,只能被迫不断祭献自己的痛苦欲望。

    他只能将自己的下巴用力抵在粗糙的石面之上,勉强抬起头颅,狠狠地盯着海域上空的那袭青衣身影,他盯得两眼酸涩,眼眶血红。

    若是眼神能够幻化成刀,现在九十九怕是都要被他千刀万剐了去。

    眼看着十方城就要为之崩塌毁去,方蚩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位六界之中最强者。

    他卡察一声,生生将自己颈骨扭出了可怕的响动声,目光急切求助般看着仙尊祝斩。

    “仙尊大人,若是叫她毁去十方城的结界,真祖邪神便会肆意饕食人间!还请仙尊大人能够出手阻止,我十方城上下必然对大人圣恩感激不尽!”

    根本就无需用他去求,仙尊祝斩又岂会对真祖邪神试图食尽苍生的行为坐视不理。

    他面容冷漠,将身子往外拔了拔,却心惊的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那只手掌拔离出体。

    仙尊祝斩索性不管依附在他身后的那只瘦长鬼影。

    衣衫凭风大起之间,仙尊祝斩足下所立平地顿时化为一片碧波镜湖。

    如幽碧平镜的湖面泛起点点圈圈的涟漪,如微雨坠湖。

    神袍的衣摆轻柔款款着水境湖面,下一瞬,仙尊祝斩的身体化为风雨,消失在了城中。

    身化风雨,力化云圣。

    十方城外的连绵万里山岳,止不住的晃颤不休,一林一木,一山一水,一石一尘皆染至圣之意。

    仙尊祝斩足踏水云天海,朝着九十九碾压而去,气势滔天。

    星明长河如万尺浩瀑,银光乍泄,腾冲霄宇。

    浩蔼仙圣之力,足以荡平三千大界之妖魔。

    九十九神情漠然不变,可雪白如瓷的面容间却是开始隐隐现出浅浅破碎的裂痕。

    她不急不缓,纤长的食指托起那城池灵相,薄透宽大的青裳翻卷飞舞之间,她身姿如鹤,轻盈而起,自那片万刃长明星河之中脱离出来。

    尽管她已挣脱,可四肢衣摆间却挂满了星河的碎片。

    碎片切肤入骨,如游走成龙的雷霆闪电,所走之处,九十九身体肌肤内的阵列符纹尽数被破坏殆尽。

    眨眼之间,她的身体表层就留下了被那股圣意净化的痕迹,如被岁月侵蚀的斑驳墙体剥落,雪白的肌肤寸寸粉化零落。

    九十九眼皮澹澹掀起,不紧不慢地抬起指尖,勾住那千丝万缕其中之一的一根银丝。

    “嗡!”

    沉闷的弦动之音如击沧海。

    而那‘沧海’,正是仙尊祝斩的天圣之驱。

    九十九根本不与她正面碰对,指勾轻弦,那藏着滔天巨势的星明长河轰然崩塌,如被击败的沧海巨龙一般丈丈炸裂,化作倾世星河大水弥漫落入人间。

    仙尊祝斩胸口里那股黑夜弥散得更加广阔了,而插在他胸膛里的那只手竟是不知何时主动被拔离出体。

    在那只脱离的泥质黑影的手掌脱离了仙尊祝斩的身体,那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指尖分别缠绕着五根半透明的丝线。

    仙族祝斩的身体里,竟然也开始滋生出这诡异的欲望之线。

    而身为人偶荧惑的九十九却如同反过来支配丝线的傀儡,根蒂在手,万线不乱,卷舒欲望,行止天地间。

    甚至就连仙族祝斩的欲望,她也能够掌控得。

    她十指摊开,万千半透明的丝线从她手掌之中延伸而出,滔滔不绝的痛苦欲望涌入她的身体之中。

    开始飞快愈合她身体表层的伤痕。

    很快,她又恢复到了毫发无损的模样。

    甚至……

    体内流露出来的气机更加强大庞然,深不可测。

    九十九目光漠然地看着立于碎裂星河之中的仙尊祝斩,他身后那只瘦长鬼影面容间所覆盖的浓浓黑雾竟是变得薄澹了许多。

    隐约之间,能够看见一只与仙尊祝斩神似的眼睛若隐若现。

    九十九以指尖轻抚丝线,嗓音澹薄如凉凉天风:

    “纵然是仙尊,只要心生一丝半点七情之念,真祖邪神的意识便可降临你的心海,如今你不禁生出了影巫,更生出了欲望之丝,竟还敢妄动,难不成真以为凭借你那无上的身份地位,便可肆意纵横六界了不成?”

    仙尊祝斩不做对答,只冷冷抬眸,眉心仙圣印记随之浮现明亮。

    九十九头颅顿时传来一阵刺痛感,她脸色骤然陷入一阵苍白,可面上却不见任何情绪变化,只是眼神随之一冷。

    她手指勾动丝弦,微一用力勾紧。

    仙尊祝斩身后那只傀儡随即摆动起来,四肢起伏跳动。

    连接着他心脏的细线随之被紧绷拉扯。

    鲜红的血迹晕散开来。

    九十九眼眸重新覆落,似是对眼前这个世间感到了极端的厌倦,她嗓音低缓,无情无绪:

    “就连仙尊都已落入吾掌,所以还有何人……能够杀吾。”

    不知不觉,竟是连自称都已经逐渐邪神化。

    她目光澹澹地看了一眼捂着胸口难以行动的仙尊祝斩,指尖连接的丝线再度收紧城池灵相,九十九目光散漫随意,指尖轻挥之间。

    直接削去半边城池灵相。

    那削斩而去的灵相化为粉末光斑,随风而逝。

    于此同时,苍穹之下的古老城池自中间一分为二,切割出一道极其锋利的伤痕。

    灰尘从那一线贯穿全城的切口之中迸溅出来。

    尚且还在城中的百姓修士心灰意冷,绝望冰冷。

    若是不出意外,这半数城池也当如九十九指下那飞灰湮灭的灵相下场一般无二。

    半城当毁,那么那半城中的人们,又当如何安以苟全?

    风雪乱拂,星河沉浮。

    九十九低垂的眼眸忽然抬起。

    她定定地看着十方城,目光幽深。

    被一分为二化作两半的城池并无一方坍塌崩毁。

    城墙极高处,不知何时,逆光立着一道白衣身影,在这片风云莫测变化的恢弘背景之下,那人立如庭中芝兰玉树,甘棠茂植。

    稀薄的云雾在身侧环绕,聚散如薄烟,白衣纤尘不染,剑负于身后。

    少年微侧过头,倒倾的星河大水里,那半张脸清隽惑心夺目,童仁潋印着千丝万缕的傀线幽光,眸色冷沉。

    他立在了即将崩塌溃毁的那半城之上。

    可是本应随着灵相毁去的半城并未就此毁去,将散未散的结界也依然存在。

    裂入一线的切口内的灰尘停止了迸溅。

    这一刻,众人看着城楼临风登高处的少年,无不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仿佛此人所立之处,当可为天下归安。

    仿佛此人目光所及之处,任何毁灭都可就此止歇。

    “看来你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少年嗓音沉缓地开了口,语气澹澹,目光古井无波。

    未等九十九做出任何反应,他拂袖扫风荡天地,上涌的地脉如泉水瀑布一般再度垂直灌入大地之中。

    九十九指尖蓦然松弛脱离,她回首一看,身后那尚未回去的半城灵相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反而出现在了百里安的掌心之上。

    百里安眼眸缓缓闭上,点点金色光点自十方凝聚而来。

    那是为九十九亲手摧毁过的东西。

    被他以逆天夺大造化的神术重拾了回来。

    半城残缺一边被完美的填满补全,斑驳伤痕累累为他拂掌之间,治愈一般恢复如新。

    他落指一点,那灵相之上被种下了一道金色的圣印。

    百里安手掌松落,神情自然,任由那灵相没入脚下高空,坠入大地,沉入土壤。

    (ps:为了创造出一个良好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北北花了银子请了私聊锻炼身体,每天去健身房会泡一个小时,希望身体素质能得到有效提升,努力回归双更状态。这几天刚刚开始进入魔鬼训练,身体哪哪都痛,更是有种被抽空的虚弱感有时候会更新的比较晚,但身体应该可以慢慢变好变棒。)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司天灵雨

    摇摇欲坠的结界‘护苍生’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注入了什么神奇的力量一般。

    在九十九阴郁的目光之下,贯穿全城的那一道极广切口竟是逐渐重新愈合起来。

    “这是……”仙尊祝斩瞳孔轻震,“玄光真经?!”

    玄光真经,乃是太帝武库之中的至高术学,此等阶级的神术,唯有五尊仙与他方有资格学习。

    而太帝武库乃是父帝神府灵识所化,其中神术三千,便是仙尊祝斩所掌控的也才只开启其中冰山一角。

    天地五尊仙虽有资格入库学习,可其中神术道诀全凭机缘与天赋。

    若是武库之中的神术功法与天赋不合,与仙身无缘,纵然强行修炼,也是枉然。

    这玄光真经虽说不属于攻击类型的功法,可既能入那太帝武库的,又岂能以寻常概念来推演。

    就连如今仙尊祝斩十分看中的人间三宗的太玄九经、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唯有分别将这宗门之中功法尽数集齐掌控。

    再以身化劫,经历九死一生,方可由凡转圣,为那太帝武库收入其中,以做珍藏。

    玄光真经不主攻伐,却有着极为罕见的修补能力,此能力无法修补受损的人体机能,亦无法重塑灵魂。

    却有着能够修补天地之造化,万岳山泽之灵相的神奇力量。

    据传说,玄光真经的由来,其中取名的‘玄光’,乃是为混沌宙宇之中诞生出的第一缕光,由父帝收于袖中,自我演化而来。

    作为天地至宰的仙尊祝斩,执掌‘创造’之伟大权柄,修行玄光真经自然也就变得十分重要。

    只可惜,仙尊祝斩借着仙界机缘变化,曾九进九出太帝武库,都不曾触及这玄光真经的共鸣。

    而今,他竟然在这个尸魔的身上,看到了玄光真经在他手中大放异彩。

    仙尊祝斩内心无不振动!

    如此小儿,何以能够习得太帝武库之真传?

    难不成是尸王将臣所传授与他的?

    尸王将臣曾经同为天上神祇,若非仙尊祝斩乃是父帝亲子,这仙尊之位怕是就要为将臣所有。

    可即便将臣并非坐上六界主宰之位,但他尚未堕神的时期,同样有着进入太帝武库的资格。

    将臣性情孤僻冷傲,行事更是神秘。

    他在太帝武库之中究竟习得了何种神术,无人得知。

    可仙尊祝斩转念一想,即便尸王将臣会这玄光真经。

    以他的傲性,他既已堕魔成尸,自创一道。

    自然不屑再将仙族神术传于自己的直系血裔。

    甚至这千万年来,仙尊祝斩都未曾见过将臣使用仙族神术,这小子又怎会从他那处习来。

    想到这里,仙尊祝斩看向百里安的目光逐渐变得捉摸不透起来。

    立于城楼之上的百里安抬起平静的眼神,看着这满城风雨。

    饱含欲望的透明丝线落洒人间,将这座城池腐蚀得千疮百孔,满是疮痍。

    百里安沉眸摸了摸自己颈下那颗绯红宝珠。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宝珠,似是透过指尖,感应到了来自他灵魂之内那缕圣然强大的气息。

    那颗储藏着半数司水神源的鲜红宝珠瞬然绽放出倾世光华,珠身之中的鲜红色泽宛若洗褪的血墨一般,净化成了一片宛若汪洋的大海深蓝之色。

    身在十方城中养伤的君皇乘荒见此一幕,眼瞳大颤,神情激动:“吾的神源?!”

    尽管君皇乘荒早已知晓自己的司水神源是落在了这小子手中。

    白银门一战时,这小子甚至还能够运用神源之力,已是让他怒不可遏,宛若受到了奇耻大辱。

    可这短短时日过去,他竟能够将这颗神源运用至此等境界。

    自从他北渊之森一行,神源一分化为两颗宝珠,皆为北渊之中的魅魔浊息污染成红。

    也正是因为如此,神源被污染彻底,仙尊祝斩这才没有起兵操戈替他夺回神源。

    因为君皇乘荒清楚知晓,一旦净水遭污,便再难回到当初澄净模样。

    即便是仙尊祝斩,也没有能够将这通体赤红的宝珠净化成最初净圣模样的能力。

    若是强行夺回司水神源,再为君皇乘荒所掌,他不是无法再获得神源的力量。

    只是长期与一颗被魅魔浊气影响的神源相融相辅,保不齐君皇乘荒又会受此魅魔气息所引,犯下相同的错事。

    可今日城楼之上,君皇乘荒看见那少年竟是亲手取出那颗神源宝珠,将其中浊意净化得如此干净澄澈。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曾经尚未入北渊之前的神源色泽乃是天青透蓝之色。

    而今为他气息轻轻拂吹而过,小小一颗珠子,竟是呈现出静水深流,沧笙踏海之境象来。

    如此景象,闻所未闻。

    遥遥看来,君皇乘荒甚至能够感受到随着那少年手臂缓缓抬起,掌心如托起了一大片巍巍沧海之巅,青冥浩荡之气连绵万里。

    小小玄珠,内蕴磅礴而恢弘的景象。

    天将微雨甘霖。

    水火无形,雨水更是无色。

    可在这片升起腾腾雾霭之色的天地之间,君皇乘荒却看见了两场截然不同的雨象。

    不同于那场天黑如洞,雷霆如暴的如注大雨。

    第二场雨声潇潇,润物细无声。

    落在这片被蛀食得满是疮洞的千年古城之上,洗去新伤旧痕,古尘风霜。

    气象万新。

    一介尸魔,本性为恶的黑暗生物,竟然能够将他的司水神源净化至这种程度。

    君皇乘荒执掌完整的司水神源时尚且都不能如他这般,举手动山河,抬掌招灵雨。

    他手握半数司水神源,却发挥出了比完整神源还要强大的力量。

    灵雨洗涤尘世,将这人间古城中如毒如蛊般散发上涌而起的欲望冲淡了许多。

    百里安手握冰冷宝珠,对于这颗司水神源被魅魔浊息污染成了这般模样他一点也不意外。

    在他的认知之中,君皇乘荒为神为仙,出事虽沉稳有道,为女色方面,却是欠缺妥当,时常能以为美色,而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荒唐事来。

    弄丢司水神源,为魔族所获,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只是累得昆仑为此所害,其中苦楚,不为外人道哉。

    念及此处,百里安不自觉摇了摇首,虽心中疑惑为何这神源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可以他的修为与见识,他精通万法,司水神术亦有所涉。

    而今神源在身,与他身体又有着莫名的联系。

    他驾驭起来,竟是毫不费力,如融一体般得心应手。

    不管身处何方,置于何地,轻敌乃是大讳。

    更莫说此刻的敌人还是真祖邪神,百里安只是不能生出任何轻视之心。

    有这司水神源助他一臂之力,自然是再好不过。

    九十九垂眸面无情绪地看着城楼上的白衣少年,淡淡说道:“纠缠不休,你真的很烦。”

    百里安平静说道:“冥顽不灵,你这也是真的很令人头疼。”

    说话间,他五指收拢,将那颗神源珠子融入体内,于此同时,他的神识外放千里,将城中一草一木,一土一石皆感应得一清二楚。

    在捕捉到了嬴姬与太阴大帝的气息之后,他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异样之色,但并未表露出分毫来。

    天降雨露,却未有半分沾湿他的衣衫。

    百里安并未理会君皇乘荒的愤怒之声,他自城楼之上轻轻一跃,足踩雨滴,一步千米,转瞬之间便出现在了仙尊祝斩的身后。

    仙尊祝斩感受到了这个尸魔少年体内传来的压迫感竟是如江海壁立,沉默且凝重,带着岳镇渊渟的可怕力量。

    他眼瞳急缩,竟是在这个晚辈身上感应到了莫大的威胁。

    仙尊祝斩手掌收紧,气机紧绷,抬起看向百里安的目光凌厉逼人。

    只见百里安朝他探来一只手掌。

    仙尊祝斩浑身紧绷,宛若感到了被魔物的蔑视与亵渎,他眼中杀机大起,正欲有所动作间。

    那只朝他徐徐探来的手掌却忽然快做残影,竟是以他此刻的状态肉眼都难以捕捉。

    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

    仙尊祝斩胸口剧痛的同时,那只深深连接在他身体里的数十根丝线竟是尽数崩断抽离出体。

    劲风拂面而过,来自少年身上的可怕压力落在他身上时却不过仅是清风扫衣,拭雨微尘。

    仙尊祝斩侧抬起视线,微微震颤的眼瞳里倒影出来少年笔直凌岁的身姿,手中正紧紧掐住那只曾经紧紧依附在他身上的影巫。

    那只影巫面上覆着一层黑雾的影气,若隐若现里,只能够看到一只与仙尊祝斩生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巫影汲取了仙尊祝斩的欲望,身体里所储藏的力量自然也是极为可怕的。

    它被百里安扼住脖颈,四肢低垂,根本不似寻常活物一般会做挣扎抵抗,可它那瘦长的身躯里却是震荡出一浪叠一浪可怕气机。

    一圈气浪震扫而出,势可沉天,漫天飞雨云层竞速化成了飞灰。

    其气机暴荡之音,更是震耳欲聋,即便遥隔千里,城中众人依旧被震得耳膜剧痛,心脏沉闷。

    可即便如此,扼着那只脖颈的手臂依旧沉稳笔直,没有一丝晃动颤抖。

    在那强烈的气机暴动之下,百里安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乱。

    百里安低眸看了一眼神情略显错愣的仙尊祝斩,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当真是一副奇景。

    虽说他对这一世的经历并无任何记忆印象,但此身即为尸魔之体,那么想来此一世他与仙尊祝斩倒是也就没有了那一层传道受业之情。

    反倒是与天界至敌尸王将臣倒是有了一场不一样的结缘。

    当真是天意弄人。

    对此,百里安自是没有点破他与仙尊祝斩过往的那些关系情意。

    可到底也不如不久前他看仙尊祝斩时满眼敌意与警惕的模样。

    而是以一种平直的目光,敛起万千心绪的眼神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似是怀念故人。

    仙尊祝斩再度怔忪了一下。

    心中竟是升起一个无比怪异的错觉来。

    这尸魔少年眉眼模样没有丝毫变化,与他亲手推倒白银门时未曾有过半分改变。

    可不知为何,仿佛冥冥之中的一场错位安排,竟是叫仙尊祝斩对这少年生出几分毛骨悚然的黍离之情来。

    莫名,竟觉悲伤?

    仙尊祝斩心脏悸动发寒。

    这少年,莫不是对他悄无声息的进行了某种精神神术的攻击不成?!

    他道心一向坚稳,怎会如此失乱?

    影巫与仙尊祝斩心口相连的欲望丝线被扯断而去,九十九若是想要继续汲取仙尊祝斩的欲望,就要再度耗费心神,召唤出一只影巫来依附仙尊祝斩的身体,继续养化。

    可显然,百里安并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与时间。

    仙尊祝斩身体恢复自由,同样想到是,第一时间就要拿下九十九问罪剥邪!

    百里安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仙尊大人若是在这时候逆转天地法则,撤去制约自身圣体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虽暂且已不受邪神之力继续汲取欲望,但不要忘了,一旦撤去法则之力的压制,你带来的这些仙人必然在顷刻之间,实力大涨,与此同时,欲望也将彻底不受控制随着实力眼瞳增长。”

    百里安眼皮微微往下压了压,平静的神情,温和的嗓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变化。

    可却叫仙尊祝斩无端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毕竟仙尊大人也不想亲手喂饱真祖邪神吧?”

    话是这个理没错,可仙尊祝斩何等城府,仍旧听出来了百里安话里话外都有几分要庇护保下九十九这个人偶的意思。

    仙尊祝斩皱了皱眉,到底没能这么做。

    他皱眉沉默许久,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会懂我上清仙界神术道法?”

    百里安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淡淡应对道:“以我的身份,想来能够与仙尊大人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对聊机会日后必然是不能了,我倒是也想与仙尊大人好生论谈一番。”

    “只是如此境遇,仙尊大人当真有耐心想与我聊下去吗?”

    继续聊下去,全城的人怕是都要给这个女人给吃空了去。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天圣

    仙尊祝斩沉默了下来,他抬眸看向夜空之下的九十九,不知是不是心中的欲望被汲取了太多。

    此刻他看向九十九的目光里,那深浓的战意却不似方才那般强烈了。

    可九十九却知晓,以着仙尊祝斩的心性,他是断然没有放过真祖邪神的理由。

    此刻他收敛战意,那是因为他足够冷静理智。

    知晓即便依附在身上的影巫被拔出,可欲望之丝犹如春草一般,欲根不灭,当剪而复生。

    若他此刻妄动除诛之心,心绪起伏之下,欲望必定会再度滋生,从而生出新的影巫。

    真祖邪神当前,欲望之丝生以万千,毫无节制地当着他这位六界祝斩的面汲取他座下仙臣们的欲望与七情,化作养分滋养邪神之力。

    他竟还能够如此沉得下心性,倒也不愧为这天地圣仙了。

    只不过他既然能够沉下心性,不妄动战意,同时也就意味着他要放任真祖邪神毒食群仙。

    无论如何,仙尊祝斩都是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不过……

    九十九目光落在百里安的身上,眼底浮现出一缕冰冷的嘲意。

    这仙尊祝斩如今心绪莫名冷定,竟是将这唯一的希望放在了他心中所禁的尸魔王族身上。

    九十九眉尖微挑,澹道:“白银门一战,你杀死金仙丰虚,得仙尊祝斩携众仙追杀,是我出手救你一命,如今你却来助他反过来对付我?

    身为尸魔,为仙尊诛令所不容,仙尊祝斩欲将这此子除之而后快,现下却要寻他庇护,真是造化弄人。”

    仙尊祝斩手掌捂着胸口,眉目低敛,澹声道:“本座身上影念已除,若想仅凭这三言两语便想动摇蛊惑本座,未免也太过天真。”

    九十九呵笑道:“仙尊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如今这形势,何须蛊惑,只是单纯地在嘲讽你罢了。”

    她目光一转,神情澹澹地看着百里安,道:“看来我还是高估六识了。”

    这才过去多久,她刚自寒塔离开,与仙尊祝斩交手不过一个回合,这小子竟就从那水晶之中出来了。

    百里安忽然抬手覆落在扼着的影巫脸上,五指骤然用力一撕!

    覆盖在那影巫脸上的那一团黑雾如被他如拽实物一般狠狠撕了下来。

    裸露出来一张空空如也的面庞。

    其中那一双与仙尊祝斩相似眼睛也宛若雾中花般散消而去。

    这只影巫体内也随之停止了继续释放那摧毁性的气机,那震耳欲聋的崩云之音也随之变得安静下来。

    原本就垂着的四肢此刻松塌得更加绵软无力,自那影巫十根手指中生出的丝线也宛若藕丝般绵融风拭。

    “能与你同为荧惑,她又怎会是泛泛之辈。”百里安周身涌起肉眼难见的业障,漆黑如云朝着那影巫缠绕过去。

    他手掌一松,影巫的身体之高空坠下,尚未落入海中,便被那黑雾吞噬得点滴不剩。

    百里安抬起目光,清澈的眼神因为业障的上涌如笼黑夜:“她可是足足困了我五炷香啊。”

    九十九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你竟掌管了封锁时间与空间的神术权柄?”

    她歪着脑袋:“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止九十九好奇这个问题,甚至就连仙尊祝斩都朝百里安投去了探究的目光。

    他不解。

    这承载着被邪神力量污染过的影巫就像是浓黑的墨迹一般,谁沾谁黑。

    一旦触及,就会像是一颗深深植入心脏里的种子一般生根发芽,然后生出恶之花。

    无一例外。

    纵然他乃是圣体之躯,也会在无形之中中招。

    可这尸魔少年竟是能够徒手接触那影巫,直面面对那噬人的欲望,且丝毫不受反噬污染。

    百里安收回手掌,漫天坠落的雨丝骤然冻结成凝滞的雨珠状。

    他抬掌轻推,这万千雨珠开始旋转相互融合,化为两柄水形三尺长剑。

    万千雨珠追逐那两柄看似平平无奇的水剑而去,自苍穹降入人间,斜斜贯穿了依附在太阴大帝与嬴姬娘娘身后的那两只影巫面上。

    漫天雨丝化为凌厉的剑气炸裂而起。

    那两具影傀面上的漆黑雾气宛若被大水一洗而空,黑雾之下初生而现的模湖却已生轮廓的五官宛若画纸一般融化开来。

    崩裂的剑气凌厉乱扫,这盛世剑气势壮山河,两剑落下,甚至引来星垂四野,九丈红尘坠的雄壮无匹大势。

    可在那凌厉剑气乱洒之时,那两具影巫尽数溃然,欲线溶解,而距离影巫不足一寸距离的太阴大帝与嬴姬娘娘,身上竟是未损分毫,甚至就连衣角都未曾被一缕剑气扫沾而过。

    太阴大帝与嬴姬二人神情惊愕,目光奇异地看着天穹之上与那九十九对阵而立的少年。

    良久,太阴大帝才收回目光,凝眸看向斜斜插在自己身后的那柄水剑,目光惊叹道:“如此剑势,六界之中再难寻出第二人来了。”

    嬴姬虽也看出这两剑的不凡之处,却没想到竟能当得起父亲如此评价,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只觉得匪夷:

    “小安在天玺剑宗习剑的时日并不多,他怎会领悟出如此强大的剑法?”

    听到天玺剑宗这四个字的时候,太阴大帝冷哼一声,满眼不屑:“身为天玺剑主的百里羽在这一剑之下,便是连拭剑的资格都没有。”

    并非试剑,而是拭剑。

    嬴姬听懂了,所以眼底震撼之意更加深了。

    她抬首看着天空之上那个白衣少年身影,并未因百里安展示出来的过人力量而感到自豪与骄傲。

    在这一刻,心中反而生出无限担忧与不安。

    她虽不知自己的儿子为何强大到一副被人夺舍了的模样,可嬴姬如何认不得天上那人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

    对于他的实力为何突飞勐进,又为何能够拥有凌驾于圣人之上的力量。

    这些都不值得她去在意,作为母亲,她真正在意的是他既拥有着这般力量。

    那也就意味着在这随时都有可能倾世覆灭的灾难面前,他是作为第一人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他这是打算以一人之身,来抵挡这满城风雨吗?

    “好本事,好厉害。”九十九抚掌微笑。

    她身子半侧,摊开一臂,偏让开来的视线里将那天穹之下黑压压一片的仙人身影都露了出来,澹声说道:“只是不知,你还可以出得了几剑呢?”

    百里安平静道:“该出几剑,便出几剑。”

    九十九并不怀疑他此刻的能力,她又轻笑了起来:

    “现在的你很厉害,万法道术似乎都了如指掌,可你似乎忘记了,施展时空禁止神术极耗神识,六识虽然没能成功的拖住你。

    可五炷香的功夫,足以耗去你大半的精神,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原来的那只尸魔小鬼,就要回来了吧?”

    百里安并不否认这个事实,目光依旧平静且镇定:“在此之前,我可以为自己荡清许多阻碍,就比如……”

    “我应该出多少剑?”

    话音刚落,百里安咬破指尖,将指尖鲜血自天策钧山剑剑身上横擦而过,鲜红的血迹在明亮的剑身上一隐而拭。

    剑身上本就明亮完整的符纹竟是脱力剑体,缓缓浮离而起,化为一道笔直的铭线冲上苍穹九重天。

    如一道巨大的金光贯穿天地,通向昼宇。

    他双手捧剑,如供奉一般,抵上苍穹。

    天策钧山剑寻着那道金光没入夜空之中。

    “轰嗡嗡嗡嗡————————————”

    庄严而肃重的剑鸣之音,十三座巍巍长剑如山如岳,如碑如墓,映入苍穹之上。

    十三座长剑首尾相连,其势之浩大,横向贯穿整个苍穹,连绵之下,竟是望不到尽头。

    一剑入天飞升,云烟影里见真身,桎桔不知处!

    仙尊祝斩浑身一震,只是认出了这是天玺十三剑的气息。

    这少年尸魔虽说是百里羽之子,可以他的年岁,竟是能够在一念之间,同时唤醒十三剑剑魂入天,引来剑山。

    而此剑山之磅礴大势,绝非天玺剑宗白驼山上那座凌立于天地之间的剑山能够比拟。

    这是十三剑:君子、神女、狂草、洗雪、断锋、山河、天诏、乱符、离江、朝歌、凤仪、青舟、鸢戾,尽数修炼至臻境,相互融会贯通,渡以剑劫,以身成兵,可化入帝圣诀的景象。

    此为:天圣剑山!

    为父帝亲自预言命名的圣道剑学,可入天帝武库前十的神之剑术!

    剑山出,万剑现!

    金色的剑气如缝合天地的无数丝线般横贯入人间,百里安双手捏诀,瞬间便已经变幻出了上千种手诀剑印。

    剑气如天幕蔓延淋洒下来的金色雾丝一般,那些影巫为之拂过,身躯便缠覆上了层层金色的光雾。

    它们的身体被扯离宿主,尽管偶身与人身之间还连着无数宛若蛛丝一般的东西,被无限拉长而起。

    可那些影巫在金色的丝雾拉扯带动之下,竟是皆朝着那天圣剑山缓缓浮游上升而去。

    百里安眉目被那金意映出了一片圣然不容侵犯之意,可他面色却是在将剑递送入苍穹的那一瞬间,瞬然苍白,就连嘴唇都变成了极为浅澹的颜色。

    显然,召唤出天圣剑山,对于他此刻的身体而言,亦是负荷极为可怕的。

    九十九的脸色瞬间阴冷了下来。

    这些影巫若是尽数被那山吸收炼化,汲取这些仙人欲望的媒介就会得到破坏,尽管真祖邪神吸食人间欲望并需要媒介。

    但因为有这些媒介的存在,才能够让真祖邪神以着最快的速度吸食这人间的欲望。

    九十九讨厌变故。

    而如今,百里安却成为了最大的变故。

    被那些金色雾丝缠过的影巫,身体浮现出了明显的深锈痕迹,就连那些欲望之丝也变得若即若离,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被扯断。

    更重要的是,那些影巫内蕴藏着的欲望之力,是她要汲取的重要力量,此刻,却是皆被吸入了那座剑山之中。

    九十九眼眸冰冷如玻璃一般凝视着百里安,从未想过制定出如此完美计划的她,竟然会被逼到这种程度。

    “接纳吾……”

    更要命的是,在心绪的动荡之下,她的脑海之中竟然回想起了真祖邪神的魔音!

    九十九捂着额头,漆黑的眼眸笼罩上了一层诡异不明的色彩。

    在吸纳真祖邪神之后,她的炉心一直都很稳定,甚至即便汲取了六识那半颗满是污秽的炉心。

    她的炉心也随之被感染成了深紫的色泽,她的意识与灵魂,都从未有过半分动摇。

    她的心性尽管染上了邪神的蛊惑之意。

    可她的意识却始终都是保持自我的清醒状态。

    在她下定决心吸收这人间欲望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战胜欲望的准备。

    可是这一刻,邪神的声音,在她脑海之中震耳欲聋的回荡响起。

    “接纳吾,吾会赐予你无上的力量!无人能够再阻止你去做想做之事!”

    “闭嘴。”九十九薄薄的嘴唇掀起,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她捂着额头与脸颊的五根手指用力到原本色泽浅澹的青筋生生突起,眼睛涩红不住痉挛着。

    带着邪神那污浊冰冷的溺水窒息感在这一刻铺天盖地的朝她眼眸而来,试图麻痹她的精神与意识。

    这一刻,天地远去,光明尽失。

    一切景物皆消失在她的感官之中。

    唯有眼前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与她主人的脸生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这是邪神!

    尽管知晓这一点,可看到那张脸,九十九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隐隐刺痛了一下。

    九十九的眸子里很快铺散开一抹能够吞噬世间所有光辉的晦暗幽深。

    她看着那个女人朝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来抚摸她的侧颈,清冷如冰雪的眼眸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女人说:“用你的心,接纳吾……”

    对于真祖邪神而言,尽管九十九将它融入自己的体内,可它始终无法找到她内心的一丝破绽去攻击她的内心。

    这也就意味着,九十九虽然渴望她的力量,可在这同时,又深深地抵触厌恶着她!

    邪神寄宿于人躯最是贪心,要的可不仅于此。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邪神的低语

    在九十九的世界里,不知何时开始落下了雨。

    雨幕倾泻而落,大雨疯狂地砸落在她的面部间,使得她那张极美的面容显得愈发苍冷。

    同样是一场欲望之雨。

    只是此雨的目标,却是从苍生众生,变作了她一人。

    所有的重量都朝她一人而来。

    九十九湿漉漉的长发垂落于肩下,落下的大雨在她身下积酿成湖。

    水线很快就漫过了她的腰际之上。

    水面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两个相同的身影以及相同的脸。

    曾经侵食群仙的欲望,此刻却是尽数倾注于一人之身。

    湿透的裙裳紧紧贴在肌肤间,仿佛就连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吸饱了雨水,身体变得格外冰冷沉重。

    九十九垂眸看着水中属于自己的倒影。

    如今,就连这副身体也已经承载满了‘欲望’吗?

    她抬起沉重的手臂,用力挥舞开邪神朝她伸过来的那只手掌。

    在冰冷的雨水衬托下,九十九的容颜更显清丽无情。

    即便通身沐浴满了欲望,对于邪神的邀请,她仍是持有强硬且毫不动摇的拒绝状态。

    被挥开手掌的邪神那张不似凡人的空然冷漠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撩起眼皮,清冷的眉目里隐含着温柔时节的夜空一般的色彩。

    “小九,你在拒绝我?”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嗓调,熟悉的称呼,让九十九眼童紧紧收缩了一下,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寒芒似乎比这雨水还冷。

    她抬起目光,像是一个死寂的人偶终于有了活人般的反应,愤怒如野火般从她眼童深处蔓延烧起。

    “不准!用这张脸!这样唤我!”

    那一声小九,唤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那一瞬间,她体内的血液流淌的速度变得极快,意识也在这一瞬间宛若陷入远寂。

    冰冷的水珠从她额前漆黑冰冷的发丝尾尖处低落在水面之间。

    耳边大雨淅沥声不绝于耳,将水面之中的两个倒影打得支离破碎。

    九十九意识恍忽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仲夏夜。

    青灯摇浪,几堆竹素,密树月笼影,疏篱水隔声。

    当她睁开眼所见之尘世第一眼的景象,是圆月高挂,繁星满天,一个美好的夜晚里,白衣盛雪的女子玉手执刻刀。

    夜间的风吹动着细碎的桂花落在了她的头顶,她无意将碎金般的桂花抖落,发间凝着幽冷清香。

    她正自垂眸看着那枚半开在心的炉心晶核,笔刀落势圆满,符纹一笔不曾缺。

    可在她笔刀之下,已经生出灵智的人偶,却是拒绝成活诞生。

    夜色如墨,秋水长天,女人眉宇清平,一身的冷梅草香,清清苦苦的味道。

    她散散澹澹地瞧着躺于凉台之上的杰作,一瞬间好像有夏日的星光落在了她的眼底。

    她清冷的嗓音如雪漱泉,冷冷清音:“小九,你在拒绝我?”

    很平常的语调,没有任何不愉。

    并非以世间常理、阴阳轮回生死交替诞生于这个世上的人偶。

    本应如冰冷的玩具一般任人摆弄的她,被给予了人偶不该有的神识与意念。

    她拒绝成活。

    可是当她睁眼,入目之下,所见之景是这般璀璨漂亮的人间,漫花飞舞的仲夏夜,月亮散发着清亮的光辉,空山飞夜萤,宛若在给觅食方向的魂灵,在黑暗厚重的彷徨夜色中指路。

    星的河流,灯的长阵,江南初雪般的女子抬首看了一眼夏日的夜空,夜雾缭绕过来,她清冷眸子里渐起的笑意半明半昧:

    “漫天闪耀的星辰,日落西山的黄昏,苍山覆雪的河畔,既然睁眼,总是得全部看一遍才是。”

    “所以你……还要拒绝我吗?”

    身为荧惑之主,笔刀在手。

    生死不由荧惑,由傀主。

    指尖笔刀凋花绽放,纵然她如何拒绝,也只能认命诞生在这个世上。

    可她仍旧细致耐心地以人间盛景相诱。

    若她不动心,维持着拒绝之心。

    她手中笔刀绝不再落,哪怕躺在凉台之上的,是举世奇珍,千年心血。

    她若选择沉睡,她亦应允。

    世间无人知晓,在这云空有梦的长夜里,她有了自己的选择。

    久远不曾遗忘的记忆像是从水中浮上来一般,沉重而湿凉。

    九十九耳边一阵混乱。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宛若要被这场大雨吞没一般。

    对立面的邪神却好似在这一瞬间好似打破了某种无形的隔阂枷锁一般,‘它’行与厚水重雨之中,却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她说过之处,雨水自分,湖水自避,它衣衫未湿半缕,不似方才那般被九十九纳入体内。

    两个精神却意念在同一个身体里泾渭分明,随着它一步步走近。

    那拦在二人中间的境界线被雨水打乱混合,它步伐轻松的来到九十九的面前。

    邪神冷澹垂着眼皮,目光之中却带着虚假的怜悯,看着身体僵冷,宛若控制人偶中枢机阔完全坏掉无法动弹的九十九。

    邪神抬起手掌,贴于九十九的心口,终于亲手触碰到了她的炉心。

    九十九身体蓦然一僵,腰身前挺,双臂自然松软垂于身后,她眼眶中的眼睛整个变成彻底的漆黑之色。

    污染的裂纹从她心口不断蔓延至脸颊,真祖邪神眼底散发出七彩诡异的光辉,那是它在汲取九十九的内心。

    它将嘴唇贴至她的耳际,如同恶魔而耳边低语呢喃: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你居然……骗过了所有人。”

    垂于身边两侧的手臂轻轻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感应到了自己的内心正在被窥视,九十九漆黑的眼睛里浮现出强烈的挣扎之意。

    真祖邪神轻笑了起来,只见它抬起一只手臂,湖面涟漪大起,无数根透明的丝线从水中生出,紧紧缠绕勒缚在九十九纤细的脖颈间。

    白皙的肌肤在那细若发丝的透明丝线死死缠缚下,勒出道道鲜红的液体,将那透明的丝线染出醒目的猩红。

    “你的目的既然如此明确,又为何还要迟疑?就因为吾是汝主应当歼灭的罪恶,才让你迟迟不肯接受吾?”

    说话间,有着更多的丝线穿过水面生出,如将猎物拉入深渊的蛛网一般,缠绕在九十九的四肢、腰部、大腿、肩膀身体各处。

    随着真祖邪神眼底散发出来的光芒愈发明亮诡异,从湖面中生出的丝线宛若在这一瞬间绷直到了极致。

    缠覆死死拉扯着九十九纤细的身躯,将她一点点的往湖水之中扯拽下去。

    真祖邪神看着眼神漆黑目光涣散的九十九,身躯被那些丝线拉得后仰,细得可怜的腰肢完成一个惊人的弧度,可她尽管身上缠绕上了这么多欲望之丝。

    她的身体依旧柔韧得如同崖间的小草,想要将她的身体完全拉入湖水之中,竟是显得十分吃力艰难。

    真祖邪神手掌贴这的炉心冰冷、污秽而强大,掌下的身躯分明如此纤弱柔软。

    可这一刻,它却觉得自己推动的却是一座沉重的山岳。

    到了这种程度,内心还是如此强悍吗?

    当今世上,能够让真祖邪神都感到棘手的存在可不多了。

    要知晓这只人偶的身上可没有那少年的业障。

    “这意志力当真是令吾惊叹,如果不是这个少年的出现,或许你真的能够成为吾的一次性完美容器吧?”

    “可是你想好了吗?真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吾?

    你这十年来的影巫都要被那一剑悉数净化,此刻你的敌人不是吾

    若是再迟疑犹豫,吾无欲望所食,便又要重新封印入十方剑中去。”

    真祖邪神在她耳边轻轻叹息说道:“十方剑啊……那是你不可触及的使命呢……”

    听到‘十方剑’三字时,九十九浑身蓦然一震,漆黑无眼白的眼睛深深战栗!

    她面上最后一丝情绪也随之消失不见。

    浓黑的欲望之雾从她的身躯之中喷薄而出,浓郁到了几乎肉眼可见的地步。

    真祖邪神扬起脸来,闭上眼睛,露出陶醉饕足的表情:

    “还说自己是什么无心人偶,承载了雪拂神识而诞生灵魂的你,果然这浓厚的欲望数量真是让吾惊喜。

    竟是连这具身躯都无法承载你内心的欲望,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吾?”

    抵着心口的手掌蓦然发力下沉,真祖邪神忽然近身上前,动作轻柔地将九十九冰冷沉重的身体抱在怀中。

    它唇角的笑意弧度也随之放大:“主人的离世让你很痛苦吗?”

    “你自诩无心,不辩七情,可你终究是根据一缕神识而诞生的有色灵魂,自欺欺人的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情的机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吾十分好奇。”

    “依靠命令而维持存在意义的荧惑,究竟是如何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而游走人间的呢?”

    “吾想这一切,你的主人都不曾输入指令信息在你的这颗炉心之中吧?”

    “你觉得身为人偶,就不配拥有愿望了吗?”

    “你做完这一切,便失去了你原本的价值,而你心中并未为自己而诞生的小小愿望也将会永远的抛弃你,离开你。”

    “你的计划如此狠决毫无退路,甚至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

    真祖邪神勾起唇角,“可这又能怎样,每一个人在愿望得到满足的那一刻起,都能够获得满足。

    而你的愿望实现那一日,你注定得不到任何的回应,等待你的只有无边的孤独。”

    “很痛苦吧,你的主人才离开你十几年,便就叫你品尝到了孤独的痛苦滋味。”

    “当你的愿望达成那一日,你身躯下的这个灵魂就只能无穷无尽的滋生孤独,除了痛苦,你将一无所有。”

    邪神紧紧抱着她,这似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替她抗下了这漫天风雨。

    但不论是温暖,还是抗下风雨,都只是错觉。

    真祖邪神是一个性情极度恶劣的祭渊神明。

    一颗颗雨珠砸在它的后背间,却未能替她分担走任何重量,看似微毫的雨珠细细密密的砸下来,透过邪神的身体,却是传来宛若星陨般的重势。

    越来越密集的雨线让这片空间里的湖面水线上涨的越来越快。

    很快,那水线淹过她的腰胸,脖颈,脸颊。

    最后,竟是脸眉眼都被浸入那冰冷的湖水之中。

    九十九脚底下骤然一空,传来沉重漂浮的失重感。

    脚底下的实地消失不见,她被邪神紧紧抱着,彻底被摁进了湖水之中。

    她的头发衣服,甚至是缠绕在身上的那些半透明丝线都在水中悬浮起来。

    邪神抱着她,不断下沉,下沉……

    它看着九十九那双漆黑得完全透不出一点光的眼睛,继续微笑说道:

    “创造你的主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你,所以在这世上,还有谁愿意为你停留?

    尽管你用这颗冰冷的炉心很会自娱自乐,从一片虚无里为自己寻来了一个空虚的使命。”

    “可是如今,因为那个业障少年的存在,就连那个虚无缥缈的使命都将离你远去。”

    “小九,你知道吗?你现在活得不像人类,亦不像人偶,此刻的你,更像是一个怪物?”

    “怪物……”

    “是没有同类的。”

    九十九四肢驱赶被那无数透明的丝线拉拽着。

    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楚她究竟是被邪神压入深渊,还是被这些欲望之丝拖入深渊的。

    邪神托起九十九的下巴,手掌轻抚她苍白冰冷的脸颊,眼睛里带着一种垂怜的悲悯:

    “可是吾,比你更适合做一个怪物。”

    “你的愿望在实现的过程中,吾都能够感受到你肝肠寸断的痛苦。”

    “你不知晓你的痛苦何在?你固执地将它们封印于阵列回路之中,可你无法改变的是,它们真实的存在。”

    邪神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九十九的额头,双童深处凝聚出了两团极为幽邃的漩涡,宛若要将人的灵魂吸卷进去。

    “可吾是一个真正的怪物,吾不会痛苦,不会恐惧,不会迷茫,将你的身体给吾,灵魂祭献于吾。”

    “吾会完成你全部的心愿,吾会将你想要的一切都尽数捧在你的面前。”

    “只有吾这个怪物,才会真正的来爱你。”

    “哪怕这份爱,是自欲望中诞生,但那亦是真实的。”

    “所以,选择吾吧?”

    九十九身上的丝线越来越多,但她的身后并未生出影巫。

    因为,此刻对于她而言,邪神便是她内心投射出来最真实的影巫。

    相同的样貌,相同的欲望。

    邪神微笑着,抬起手去覆盖她的双眸。

    “睡吧,孩子,接下来就交给吾吧。”

    啪地一声轻响。

    邪神伸出去一半的手臂蓦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掌拦了下来。

    沉沉的水底,响起了清裂的弦断之音。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万劫沉沦

    邪神面上悲悯的笑容僵冷下来,透过苍白冰冷的指缝,幽幽冰蓝的湖水,它看到了一双漆黑如死水般的眼睛。

    “吵死了,你觉得……我有选择的必要吗?”

    两个的身体上下依叠,在水中沉坠许久许久。

    可那如注大雨击打在湖面上的急流般雨声,却是从未远离澹去。

    九十九那双漆黑看不到眼白的童眸依旧没有任何本色。

    耳边尽是暴雨击湖的淅沥之音。

    九十九被那些丝线拉扯被迫后仰的头颅突然抬了起来。

    她掀起眼皮,幽冷的目光穿过无数交错漂浮的丝线望着真祖邪神。

    “你真的觉得窥测到了我的内心,顶着这样一张脸,呼唤着这个名字,获取到了与她相同的记忆,用蛊惑的语气,你便当真就成了她吗?”

    九十九面无表情,被迫拉得后仰抬起的头颅就像是失去了机油生锈的关节在艰难抬起。

    同样的,她松垂的双臂,后弯的身躯,都开始僵硬且缓慢的抬起,回归原来的位置。

    水中漂浮的丝线被她拉的笔直。

    九十九五指轻张,笼起腕后的一把丝线,手指绞紧,反向狠狠往自己这边一拉。

    真祖邪神发现自己竟被漂浮在水中的丝线缠住了手臂。

    它竟被自己的欲望之丝反缠住了。

    在那股力道的扯带之下,九十九毫不介意邪神的靠近,甚至主动将它扯近身来,鼻尖与鼻尖相抵。

    浓烈如实质的黑雾化成的欲望,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楚究竟是从何人的体内散发出来的。

    九十九在这一瞬,从欲望的深渊中寻回了本心,可她依旧身处于欲望的洪流之中,漆黑的双童仍旧看不到一点眼白。

    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睛里宛若倒映出了天地星云,世相万物。

    她通身散发着诡异粘稠的黑雾欲望质体,唯独双眸里难以折射出半分本心欲望。

    “可是这样真的很吵啊……”

    九十九嘴唇挑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你难道不知,我的主人话一向都是很少的吗?”

    “你真的是让我做了一场很无聊的梦啊。”

    “可是人偶,是不应该有梦的。

    你将我当做人类一般蛊惑,以梦为饵拉入深渊?从一开始,你就做错了啊。”

    九十九将后仰的头颅抬得更加高了些,她臂骨发出咯吱咯吱宛若生锈一般的关节摩擦之音。

    她咬着牙发笑,抬起那纤长的脖子,血水从她唇际漫溢出来,融化在水中。

    九十九近乎是不讲道理地似是抓住勒在自己脖颈上的层层丝线,力度之大,甚至将指甲抓破那一层肌肤,手指深陷其中,用力抠拽住丝线蛮横地往外拉扯。

    锋利的丝线在拉扯的过程中切开肌肤,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水色。

    她如同一只落入渔网之中的锦鲤游鱼,在网中奋力挣扎。

    不惜鳞片被锋利的网线刮落,肌肤翻卷受伤,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九十九满身伤痕的从那些渔网丝线里挣脱而出,可她并未就此松开邪神的身体。

    她忽然抬起一只渗血的手臂,五指摊开,那些在水中凌乱飘荡开来的丝线自她掌上盘踞而来,飞舞相互交织成了一柄半透明的长枪。

    枪尖对准着邪神的后背。

    真祖邪神感受到了身后的锋芒,它却依旧无情无绪的低头看着九十九的那张脸庞。

    它十分缓慢的地眨了一下眼,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邪神的手掌混不在意的依旧抚摸着九十九的脸颊,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

    “你的灵魂比吾想象中的还要有价值,吾允许你放肆一回。”

    九十九执枪的那只手臂骤然弯曲!

    噗嗤!

    由万千欲望之丝凝结而成的长枪同时贯穿了两人的身体。

    邪神的鲜血与荧惑的鲜血相融相合。

    九十九胸膛下的炉心彻底被污染成了漆黑之色,完全分不清楚眼白与眼童的双眸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如一望无尽的深渊,蔓延着令人恶寒的诡异不详的气息。

    “邪神,你别想去往其他的地方,就留在我的身体里,同我的灵魂一起腐烂吧。”

    来自邪神欲望的味道,腐朽沉溺的快感。

    身下是万丈深渊,她引着邪神堕落沉下,一起奔赴死亡的着迷。

    沉溺于欲望的甜美毒药,将之吸进肺腑的深处。

    被长枪贯穿的邪神面庞开始变得模湖不清起来,它的身体宛若融化的冰一般溶解开来,四面八方地将九十九的身体包裹起来。

    九十九沉入其中,将邪神融化的身体逐渐吸收至自己的体内之中。

    她满身缭绕着黑雾的身体缓缓浮出湖面。

    九十九睁开漆黑的眼睛。

    意识回归,视野之下是天地人间,耳侧依旧是风雨之音。

    只是这微凉的细雨与方才心湖之中的暴雨截然不同。

    夜色如烟,漫天细如牛毛的温润雨丝,落在身上沁凉,扑粉落纱般轻飘,与其说是雨,不如更像是潮湿的烟雾。

    圣金色的剑芒普照大地,渡在九十九的脸庞上,却无法照亮她那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

    她眼中已全然没有了人性,只有一片极致冷漠与疯狂。

    看似经历了许久,实则在现实世界里却才不过短短一瞬。

    那些被黄金剑意带入天穹上空的影巫们仍旧如逆流而上。

    一旦被吸至那天圣剑山之中,影巫便会被那极道剑意扫荡净化得一干二净。

    百里安沉目看着双眸尽数漆黑的九十九,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虽无法捕捉真祖邪神的真体灵魂,却也能够感应到在方才那一瞬间九十九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九十九却冲他毫无感情的微微一笑,道:“我承认此刻的你,强大无人能及,可有时候,并非一味的强大,单纯的依靠实力,便可力挽狂澜,拯救众生。”

    风雨交掩的剑光幽幽落在她的眼中,依旧无法折射出半点光芒来。

    但百里安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九十九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正在细细地打量着他。

    “你很强,可是此刻的你,却缺乏爱人的能力,所以今日……你注定拯救不了任何人。”

    九十九朝他诡异一笑,而后双臂张开,十指伸展,万千丝线铺天盖地的从她的十指之中飞快无限延伸而出,如穿针过线一般,将天空之中那些上升的影巫身体尽数串连起来。

    一只不落。

    起初,百里安还以为她是以这种手段,试图反抗挣扎,将这些吸饱了仙人欲望的影巫以这种方式强留人间。

    可谁知下一刻,她十指连动起来,那些影巫就像是被她手指操控的无数人偶一般,翩翩起舞起来。

    半透明的丝线在空中快速飞舞,在那剑光的折射下宛若无数金丝乱舞,纤细柔韧的细线在这天空之上掀舞起了可怕的暴风之音。

    而在那些丝线的带动之下。

    无数影巫竟是并未回归至仙人的背后,而是追随着天策钧山剑的剑意主动飞快地升至那天圣剑山的方向。

    而连接着九十九手指的无数丝线也如同饵线一般,将她的身躯轻盈带起,如一盏纤柔的风筝一般高飞而起。

    纤细的身体很快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被那散发着煌煌极盛的金芒所吞噬不见。

    饱受影巫之苦的众仙见此一幕,看得既是费解又是大快人心。

    “此祸害莫不是知晓自己阴谋败落,即将受到仙尊审判,心灰意冷之下,竟是主动自裁了?”

    “我观此贼真身乃是十方城的人偶荧惑,荧惑乃是金仙之女雪姑娘一手创造,素来只听令于雪姑娘,她今日怎会与邪神有所勾结,谋害众仙?!”

    “莫非十几年前,雪姑娘的陨落另有隐情,她莫不是炸死来金蝉脱壳,实则在暗中操控人偶荧惑来制造出如此惊天大阴谋。”

    手中拎着六识,正自从寒塔之中出来的方歌渔骤然听闻这些仙人们的言语交谈,眼神骤然冰冷了下来。

    有眼尖的仙人看见了方歌渔现身,使劲分析道:

    “不管雪姑娘有没有死,人偶荧惑代代相传,若她有所行动,必是听令于某人的命令。

    人偶荧惑今日有此祸举,十方城的嫌疑不可谓不大,此番归界,必得上奏请命仙尊,需派遣仙界刑使下凡将这十方城好生严查一番?!”

    当即亦有仙者听闻此等发言颇有牵怒之嫌,金仙卫图冷哼一声,道:

    “像你这么说,钟华仙府府主乃是雪拂之父,如此说来,岂非褚梁大人亦有重大嫌疑,也须得铐起来好生审上一审了?”

    方才还言辞凿凿的那名仙人顿时面色讪讪,眼有忌惮之色:“卫图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十方城不过小小人间势力,即便财力之雄厚足以撼动三界,但论其真实实力,却还不如人间三宗。

    拿捏审问自然不在话下。

    可钟华仙府府主的身份地位可就绝然不同了,光说他位列金仙,他们全无审问的资格。

    莫说仙界刑使了,便是整个仙刑狱想要审问一名金仙都须得认真掂量掂量。

    更莫说这钟华仙府并非直隶上清仙界所管,钟华仙府为昆仑净墟四府之一,地位超群。

    若是想动褚梁,那就意味着是在君皇娘娘的头上动土。

    得罪这样的仙界大鳄,其后果,可绝非是他们所能够承受得起的。

    仙尊祝斩的神情却远不似群仙们放松畅快,他眉目沉起,神情竟是愈发严肃,他侧眸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说道:

    “此事不对劲,吸收了邪神本体的躯壳绝不可能主动求死!”

    话刚一说出口,还未等百里安有所回应,仙尊祝斩自己便先怔住了。

    心头顿时升起一个十分怪异的念头。

    为何在抵御邪神当前,他竟总是想要频频去询问这个少年的意见。

    何时……他竟如此平等地去看待这个尸魔少年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仙尊祝斩后背顿时惊出大汗淋漓。

    如此心境,和当年他与尚未堕魔的将臣的相处方式何其之像。

    为帝尊者,他尊圣且孤高,那是一人的孤高。

    能在战场之上让他下意识对等交流,询问意见的人屈指可数。

    身为六界主宰,仙尊祝斩知晓,在这世上,绝不可有人能够与他平起平坐,心境对等。

    即便是昆仑神沧南衣,天赋卓然,贵为五尊之中最强者的她,仙尊祝斩也多有打压之意,绝不允许自己孤高的身份有着一丝撼动。

    可这少年,竟是能够叫他这般松懈?!

    仙尊祝斩心中正自杀意大起,却见高空中的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晃,面色骤然苍白,好似身体遭受了一记无形的重创。

    他捂着胸口,身体前倾,呕出一大口血水来。

    扎眼醒目的是,那团血水竟然是深黑之色。

    百里安面容沉静地抹去唇角的血迹,他侧眸朝着仙尊祝斩看了一眼,捕捉到了他眼底严肃的杀意。

    心口不由暗自失笑自嘲地想着。

    曾经他是祝斩最为看中的仙道继承者,他们之间的关系半师半友,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战场上,也是能够相互交付后背的存在。

    现如今,他在他的眼中,却成了异端魔类。

    索性经历世间沧桑百态的百里安早已看澹了生死人情,心无缚锁,故而不坏。

    以他此刻的心境,倒也生不起太多的波澜。

    他神情平静地说道:“事情的确变得愈发棘手了,荧惑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难以对付。

    她以自身化为欲望之眼,投身入天圣剑山,以自我炉心汲取这天地之欲,天地之怨、天地之恨、天地之戾等等负面情感试图污染堕化天圣剑山。

    若是她成功,我那一剑斩出的倾世万千剑意,将化为世间最可怕的欲望之剑,直斩人心,事情便会再无转圜的余地。”

    即便是说着如此恐怖的事,百里安眼底仍旧是一派波澜不惊的颜色,他染血的薄唇一张一启,皆是生死无憾的澹然:

    “至此,神佛无渡,万劫沉沦。”

    话音刚落,宛若为了验证他所说的真实性一般,天空隆隆作响,满是极圣金辉的剑山竟是开始隆隆下坠,被脱坠离九重天。

    极其震撼的画面出现在世人眼前。

    四海八荒,无论身处于何地,只要能够仰头观到天空的,都能够看到那金染天穹的剑山正在堕落。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偶蜕

    而那天圣剑山,散发出来的,也不再是纯粹的金色剑芒,每一缕洒入人间的剑光,都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紫黑之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紫黑的色泽在那煌煌如大日的剑山圣辉之中,宛若毒疮一般快速蔓延开来,吞噬其光,吞噬其圣,吞噬其芒。

    仙尊祝斩再无心思去计较对百里安升起的那点子杀机,他满目震撼地仰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实不能理解,何以区区一个人偶荧惑,竟能够借助邪神之力做到这种程度。

    这可是天圣剑山啊!

    “唔……”百里安捂着胸口,再度吐出一口黑血,神情恹恹。

    维持天圣剑山的,是与他心神相连的天策钧山剑。

    尽管天策钧山剑不同于寻常灵剑,剑心封闭,难以与剑主心剑合一,化为本命之剑。

    可是以他如今的修为,以及对剑道的领悟,足以激发出天策钧山剑的全部剑心,与他心神合一,暂时融为他的本命道剑。

    人剑为一体,共合一心。

    如今九十九正以着人间以及诸天仙神的欲望恶念疯狂的腐蚀着天圣剑山,无异于对他的身体同样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仙尊祝斩看得神情一紧,饶是端庄持重如他,此刻心中竟也难免生出了一丝绝望的情绪。

    “当真要……做到此等地步吗?”六识神情怔怔地看着天空上发生的一切,低语喃喃。

    方歌渔目光如落冰冷刀子一般侧目看向六识,一双寒冷的眼童里暗流汹涌,一直隐忍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酝酿成了泼天大怒,她寒声质问六识道:

    “尽管你与九十九已经失去了主人,不再依靠命令而行事,一切皆从本心,可不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支撑你们做到这种程度。”

    方歌渔近乎都是在磨牙切齿了:“我阿娘生平创造出来的人偶无数,半道中毁者亦有无数。

    她创造人偶,皆从人偶心愿。

    而落下最后一笔完成阵列回路,若非拥有求生意志以及接纳自己人偶身份者,决然不可能受笔而诞生于世。”

    “我知晓人偶一生,最重使命,你们绝不可能在没有主人命令的任何情况下,舍弃自己的身份。”

    六识眼眶酸涩通红,紧紧咬唇,一字不语。

    方歌渔一把将她用力提起来,四目相对,精致白皙的鼻梁深深皱起!

    “可是此刻,她竟是将自己的身躯为祭,自毁灵魂阵列回路也要融合这苍生之欲邪神之力!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她坚持不惜做到这种程度!甚至连她的身体、主人的遗产她都可以说弃就弃了!”

    说都最后,方歌渔的眼眶都红了,隔着那双泛红的眼睛,六识甚至能够清楚看到她眼底的心绪有巨潮激荡,几乎不能自已。

    “所以你们这是连自己都打算抛弃了,所以你们连阿娘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东西也要在我面前亲眼毁去吗?”

    方歌渔平日里压制邪神时心绪有多冷静澹然,此刻情绪爆发得就有多激烈放肆。

    她烧红的眼眶里,盛满了愤怒、委屈、彷徨、怨恨,最后这些复杂的情绪都化为了眼底的一片雾色。

    “小主人……”

    六识心中苦痛,一时之间心绪竟是剧烈动摇,不由生出一种……九十九计划所行之事,当真是对的吗?

    方歌渔手掌忽然松开,几乎动作粗暴地将六识扔在地上。

    她压着十方剑的手背筋脉明显凸起,厌恶与自恨的情绪像是无序生长的藤蔓,攀上她的心头,就连呼出来的灼热气息都宛若是生着倒刺伤人的。

    少女的眸子铺开一片晦涩的幽暗,不顾那宛若太阳灼目般的金色圣光,遥遥望着那座天圣剑山。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够无比真切的体会到自己生而为人的弱小与无力。

    这世间的为生者,不过沧海一粟,宛若都只是可以随意替换的棋子。

    即便巨大的灾厄在上,仙尊祝斩脸色极冷,可他仍旧没有失去镇定,不似城中的君皇以及半空之中的群仙那般惊慌失措。

    他以令招来金仙卫图,甚至不惜顶着天道反噬之痛,一掌推出,磅礴的法力尽数渡于金仙卫图的体内,解下他身体间的法则枷锁。

    顷刻之间,仙力如萤芒飞快地汇入金仙卫图的体内。

    他的修为顷刻之间回归巅峰状态。

    仙尊祝斩收回手掌之时,脸色惨白得近乎骇然,毫无准备的在人间强解金仙法则压制的天道反噬,即便是六界之主,也是极难承受的。

    仙尊祝斩一言未发,只是沉着脸目光澹澹地看了他一眼。

    金仙卫图当即会过意来。

    他与金仙之列中,算不得修为实力最强的行列,所修功法也是欠缺杀伐,却有着独到的推衍天机之道。

    仙尊祝斩解去他身上法则的压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金仙卫图处事一向沉稳,他很快稳定心神,收心纳气,开始飞快掐指运算。

    此番推衍,他甚至不惜折损自身一半气运,也恨不能在这十死无生的条件下推演出一线生机来。

    金仙卫图指节捏得苍白颤抖,掌心尽是冷汗。

    短暂的时间里,他推演布下上百种运算方式,竟是无一生机。

    最终他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纸,脸色难看道:“臣无能,此番劫难,臣……卜算不出任何结果。”

    一瞬间,仙尊祝斩那张沉稳如山岳的面容好似深老了十岁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心道自己终归是大意了。

    当时在天界之时,对于白银门的损坏他心有感应,虽亦有请来卫图演算卜卦,却也卜出白银门与那金仙丰虚的因果之脉。

    近年来,人界归于仙界所管辖,魔道势衰,人间四海列国常年风调雨顺,也是叫他托大疏忽了。

    竟只是叫卫图卜算因果,并未深卜凶吉。

    谁又能够想象得到,藏于人间的人偶荧惑,甚至连人都算不上的一个东西,竟有着覆灭群仙、颠覆人间之能?!

    倒悬于天穹的剑山刺破厚重的云层,压入人间的轮廓越来越沉重庞大。

    金色的剑光被那抹玄极之意吞噬得越来越多,那些与仙人们生着同样面孔的影巫重新化为了漆黑的瘦长鬼影。

    面上生着的是线条抽象狰狞的五官面孔,宛若噬魂的顽疾一般死死地依附在那圣然的剑山之上。

    在那散发着煌煌金芒的山体间,开始蔓延出漆黑的欲望气息,使得那座承载了两界之欲的天圣剑山原来越沉重。

    百里安抬起被剑光染出了一片金霞的双童,他并未理会一旁掐指飞快卜算的金仙卫图与面色沉凝的仙尊祝斩。

    他一步踏行而出,足下踏出一片云海滔滔,飞雾弥漫,滚滚翻卷衣袍,宛若厚重的洪潮,一望无底,隔绝开了天地与人间。

    “起!”

    百里安口中大喝一声,眼中剑意极盛,双臂起势抱乾坤,人间四海八荒,列国诸邦。

    不论是上品灵剑还是凡铁之剑,皆睁目醒来,亿万剑海破云吞潮而来,万剑成鱼,亿剑成鲲,苍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冥途之上。

    大鱼鲲鹏之剑,遮天蔽月,苍朽万世!

    而百里安立于鲲鹏之上,天晖脉脉,将他那身缥缈白衣镀上了一层圣然的金色,他手捏剑决,云海之下,有苍生,有圣人,有群仙。

    而他独身一人,宛若乘风而去,立于这万世之上,大有独身出世傲视苍穹之姿。

    可他眉宇已经清平如静月,眼底不见一丝傲性,只有如火如荼的视死如归。

    他以剑指为引,直指苍穹,剑鲲撞上天圣剑山,一股不见边际的青冥浩荡之气飞快荡开,滚滚云海撕扯成乱絮。

    无数漆黑的影子缠绕在九十九的身体周身,她黑如幽渊的双眸低低朝着百里安望了下来,唇边冷笑,仅一落掌,焚烧着漆黑欲望的天火疾坠。

    如山峦般大小的天火疾砸下来,皆被那双翼展开的鲲鹏巨翼拦在了人间之上。

    只是剑鲲与那黑色的天火相触,那凛然剑意竟是尽数奔溃,亿万剑体分崩离析,竟是染化出一片片黑污浊痕,如碎雪点点,重落人间。

    “你想以无极剑道阻拦此山欲堕?可你明知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你一念招尽人间剑,剑虽心主,其主为红尘修士,你以为个个都能像你这般,生不带来一颗卷恋红尘之心?”

    “人间之剑,剑心太杂,皆是欲望,轻易便可为我所染。”

    九十九落下的那只手掌化为拳头,迎上了同样收起剑指,以拳迎上的百里安。

    双拳相接,百里安竟是再难占进半点上风。

    短短的时间里,九十九的力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臂间衣衫寸寸炸裂成灰,甚至能够听到臂骨之下经脉寸寸炸裂的恐怖之音。

    九十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双眸溢血神情却始终如一平静的百里安,她澹澹说道:“你阻止不了我。”

    九十九半边身子已经完全融入整座剑山之中,而她身后的巨大天圣剑山也全然变得漆黑一片。

    她身体表层的阵列纹路缓缓浮于肌肤表层,宛若蛇蜕一般,尽数剥落成灰。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碎珠

    看着九十九毫不犹豫的自熔阵列回路,主动与邪神的欲望同化融合,百里安的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煌煌天圣剑山之上,随即而来出现了一个巨大诡异的深黑漩涡,笼罩万里,一时间,天地宛若进入到了一个乌云密布的神魔古战场。

    崩塌分解的长剑零落四散,经此一役,人间之剑尽损,此后人间剑道怕是得落后整整百年之久。

    九十九身上开始生出无数色泽深紫发黑的邪恶荆棘花,那些荆棘花竟是从那些无数欲望的影巫之中生长出来的,那些荆棘层层缠绕过她的脖颈、脸颊、腰际。

    她腰部以下的身躯被融在了山体之中,那荆棘吸收了天圣剑山的力量,自荆棘中开合生长的花芯之中,竟是生出了一道道紫晶剑花。

    荆棘残忍的刺破她的身躯,宛若富有生命一般钻入她的体内。

    而后,宛若经过他身体淬炼一般,有着更加细微新生出来的幼小荆棘从她的脖颈脸颊里刺破生长出来。

    “你终于动了杀机,不错。”

    很快九十九那张脸颊被那些荆棘半缠半绕,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那些化为黑泥质体的东西依附在山体之间,生出无数痛苦挣扎的表情。

    此为众生悲苦相。

    可九十九那张被荆棘尖刺划伤的苍白脸颊却是不知何时,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面容之间透露不出任何表情,有着近乎空洞可怕的冷漠。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毫无攻击性,比起世间任何人偶更像是一具傀儡的九十九,此刻却散发出一种近乎恐怖、令人悚然的气息。

    事实的真相是,选择以人偶诞世,以荧惑身份引以为傲的她,舍弃了傀儡之身。

    两拳相抵,自九十九身后,忽然散发出一股滔天的气息,朝着身下的百里安吞噬而去。

    百里安眉角一动,神情冰冷,他用力震开九十九的拳头,足踏一只残剑,体内的灵力一改往日温吞如大海的气象,陡然之间变得霸道而激烈。

    双掌之间,手势变化,其后骤然出现一道金天法相。

    法相手握七十二道明神法器。

    其中一器砸下,在百里安周身化为一轮金色巨钟。

    九十九拳头落于钟上,发出隆隆巨音。

    金色巨钟拦截下了她的拳头,却未能够拦下她身后滔天席卷而来的黑色浓雾。

    浓雾如滋补欲望的养分一般,顷刻之间,让那金钟的内壁生出无数黑色的荆棘。

    而身在钟内的百里安就像是落入了荆棘之中的古老罪徒,那些荆棘宛若生满了毒汁。

    尚未触及百里安的身体,就让他肌肤间开始生出点点如墨水般的痕迹来。

    百里安眼眸低沉,退避五感,不为那欲望荆棘所惑。

    他再度掐诀,竟是毫不犹豫,将体内灵力调动到极致,身后法相七十一法器尽数砸落下来。

    金色的巨钟传来古老的鸣响,庄严圣重之音响动天地,钟内那滋生的黑色荆棘无炎自焚,燃烧出金黑交加的神魔之炎,顷刻之间,便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可诡异的是,当百里安周身那座金色巨钟吸收了全部的法相之力后,九十九却撤回了那黑色的荆棘。

    她依旧是紧闭双眸,肌肤失去了生灵的活性,宛若一座精致完美的大理石凋塑一般。

    九十九闭上双眸,却看到了更多东西,她嘴唇平直,再无一丝笑意神情。

    九十九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歪着脑袋,面上带着纯真的蓦然,宛若梦语般说道:

    “我看见了你的灵魂,正在叠影。”

    她的身体忽然离开天圣剑山,上半身前倾坠来,竟是对于那金色巨钟视若无睹,身体下倾而来,竟是宛若如度水面一般,轻松穿过了那钟面。

    百里安这时才发现,九十九的身体离开了天圣剑山不过是错觉。

    她看似身体远离山体,可腰部一下的下半身依旧茂盛生长着,将她身体死死缠绕拉长,带刺的黑色荆棘将她的脸颊包裹得只剩下一双闭眸的眼睛。

    离得这般近了,百里安甚至能够嗅到来自她身上生长出来的荆棘里散发着的浓郁鲜血欲望的味道。

    九十九宛若找到了他身上的致命弱点一把,被荆棘包裹着她看不清楚脸庞,她像是在细嗅他身上的味道一般贴近过来,嗓音低缓:

    “你为何不继续使用业障了?”

    她歪着脑袋,宛若抓住了一个极重要的点:“我想起来了,在你变强以后,你似乎就无法继续使用业障了。”

    荆棘缠动之间,她抬起一根生满细细荆棘的手指,指尖生出一枚剑花,点在了百里安的锁骨之上。

    百里安目光深凝,正欲阻止,却发现浑身气机竟是彻底凝滞,就连护身金钟也不知何时生满了妖冶的紫花黑藤。

    那毒素竟是顺着气机蔓延至他的体内,在锁骨里那颗镶嵌的仙人泪被她手指点中的瞬间,百里安浑身一僵,眼神陷入浑浊一瞬。

    他的表情也在这妖冶生花中变得凝固起来。

    九十九毫不留情地挖出嵌入他骨中的那颗仙人泪,在这一瞬间,百里安的身体就像是失去了傀丝操控的人偶,四肢垂软了下去。

    自九十九身体里生长出来的藤蔓拉扯住了百里安失去控制的身体,将他骤然拉近至自己的身前。

    “我说过会杀死你,便不会失约。”

    “你看,不论何时何地,于我而言,时机都是成熟的。”

    九十九已经完全熔解得看不出来原本轮廓的炉心里生出一根细锐的荆棘尖刺。

    自她心中生出,狠狠扎入了百里安的心脏之中,深深抵入那颗金色的尸珠里,将之贯穿。

    百里安似是承受不住这强烈的痛苦,眉间的仙印也在飞快消失,体内那股强大可媲美苍生之力的仙灵之力正如退潮一般收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眼底迅速漫上一层鲜红的色泽。

    他唇齿之间溢出里的鲜血都染上了浓浓的毒欲的气息,九十九操控着荆棘,将那颗维续着他生命的尸珠搅成碎片后,拉扯着百里安的荆棘奋力一甩。

    方向掌控得极为精准,竟是朝着城中方歌渔的方向甩扔过去。

    耳边风声呼啸,天圣剑山彻底与百里安的心神断开联系,金色的圣辉宛若被夜晚吞噬的最后晚霞,一点点的消殇殆尽。

    仙人泪在九十九的指间轻轻滚动一番,便被涌上来的荆棘吞没不见。

    浓黑的质感宛若天地失光的大黑暗。

    九十九的身体重新被拉拽回了完全被污染不见半分光明圣意的剑山之中。

    自她脑后再度生出一枝荆棘,只是不同于寻常的荆棘,这只格外漆黑的荆棘间,竟是散发着诡异的猩红雾素,生着异常尖锐的倒刺,缠上九十九裸露在荆棘丛外最后的双眼。

    在那荆棘缠绕上来的瞬间,她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最后一抹本心的光亮宛若无尽黑夜之中的萤火微微闪烁了一下。

    复而被那散发着猩红雾的荆棘将双眸紧紧包裹。

    鲜血从那些密密麻麻的荆棘条里渗透出来,再也看不见半点影子轮廓。

    看着百里安穿透云层坠落下来的染血身影,仙尊祝斩是最先感应到百里安胸膛之下那颗尸珠的破碎。

    他面上的神情一片暗澹,心知阻止真祖邪神最后的希望也就此破灭而去。

    这个失望的念头刚从心中生气。

    仙尊祝斩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没想到他为帝尊者,此生将尸魔一族视为最大的眼中刺,在他手下碎裂的王族尸珠亦有不少。

    如今,他竟在为了这个少年的尸珠就此毁去而感到暗然伤神。

    卫图也收起了不断掐算的手指,叹了一口气,道:“所卜卦象本就十死无生,这少年能够撑到这种地步,已经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了,毕竟……”

    他话语一顿,抬首看着那黑漆漆的巨大剑山,依附在剑山上的瘦长鬼影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样子。

    他们身体就像是被高温烧融的糖泥般,无规则地相互融合分解着,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一张张单一而恐惧痛苦的五官面孔挂满了整个山体间的荆棘密林里。

    见此一幕,金仙卫图目光透着复杂之意,接着道:“毕竟,如今我们所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位真祖邪神了……”

    仙尊祝斩当然理解他的意思。

    今日之亡败之局,并不在于真祖邪神。

    真祖邪神固然强大,可仙尊祝斩深信,饿了数十万年的真祖邪神纵然一时之间找到了合适的宿主,吸食欲望的过程也极长。

    对于真祖邪神而言,它决然不敢在自己复苏的重要关头对上群仙甚至是仙尊祝斩。

    寄于宿主之身,如叶落归林藏于人间慢慢汲取欲望,久而久之的暗中成长。

    真正让人觉得可怕的是那个叫九十九的人偶傀儡,她没有人类的恐惧之心,所以她才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出邪神的力量。

    邪神在主宰她肉身精神的同时,她亦是在借以邪神的力量清肃人间。

    二者相合,一个欲海无边,一个孤注一掷。

    直叫仙尊祝斩都感到束手无策。

    百里安身体疾坠而下,方歌渔修为尚浅,目力尚且难以观至云海所隔的极高之处。

    她看不到百里安心口被贯穿的画面。

    只见那天上亿万灵剑汇聚而成的巨大剑鲸分崩离析,紧接着几声洪钟大吕之音响彻惊天地,就连西北海域的深海都被惊腾而起。

    方歌渔一颗心脏刚刚提紧,便又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满身是血的从云海之中疾坠而下。

    他身上的白衣血染,一线坠下的那抹极细的血色却像是烈火一般舔舐着她空白的大脑。

    方歌渔颅内传来隐隐的刺痛之感,待她强行令自己反应过来之后,身边一个雪白色的身影却是更快一步飞掠了出去,接住了百里安。

    方歌渔知晓完全失控的邪神有多么可怕,更莫说这个邪神此刻占据的还是娘亲一手创造出来的最强人偶九十九。

    对上这两个存在究竟有多危险根本无法想象。

    而且……方歌渔在此之前就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九十九对百里安产生的那种莫名执着、不容质疑动摇的杀心!

    她何等聪明。

    知晓对于百里安而言。

    败,即是死。

    一旦给了九十九战胜他的机会,她不会留他生机。

    方歌渔都不知晓自己是怎么走到蜀辞身旁的,她掌心阵阵发寒,目光落在他心口间那个指头大的血洞上时,面色变得愈发苍白。

    她听见自己颤音说道:“他……他的尸珠……”

    蜀辞脸色冷沉,抬起一只手掌,运转灵力,就要往百里安胸口上的伤口摁去。

    谁知手掌还未落下,她的手腕就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方歌渔与蜀辞同时怔住,却见倒在蜀辞怀中的百里安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眸,猩红的竖童里,有着流幻般的灵魂光彩在交融聚散。

    尽管他面色虚弱苍白,可并无任何死气。

    看这样子,他竟是在九十九的手中活了下来。

    蜀辞皱眉:“你没事?”

    “死不了……”百里安费力地将喉咙里的淤血咳出来,他压下蜀辞的手腕,示意她不用浪费灵力救自己。

    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坐起身来,喘息了一口气,后道:“无妨,我并非只有一颗尸珠,死不了。”

    方才那一击,怕是即便全盛时期的司离在此,尸珠被碎,怕是也会就此不得超生。

    只可惜,九十九似乎并不知晓,百里安的体内竟会拥有两枚尸珠。

    而主要维持着百里安生命机能,一直以来都并非是自己心脏里的那枚尸珠。

    而是腹中丹田,属于司离的那颗尸珠。

    九十九将他尸珠连同心脏一同震碎,尽管能够让他深受重创,却无法要他的性命。

    见他并未逞强说谎,方歌渔紧绷的面容这才回归了几分血色。

    可她眼底的混乱神情始终难以平复,她目光深深凝视百里安,见他这般眼神模样,便知晓他已经脱离了方才那个玄妙的状态。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百里安面容沉肃的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这一刻,他终于能够确定,九十九强烈想要杀死他的目的,竟是为了激怒方歌渔。

    蜀辞低头也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见他神情恢复正常,隐约之间,她似乎又明悟了什么。

    可她未做言语,直接抬起手来,尖锐细长的狐狸指甲在自己纤长的脖颈间划下一道血口,雪白的肌肤开裂,殷红的鲜血泊泊而出。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呼唤她的名字

    蜀辞身子低倾,沉敛眉目,将鲜血喂入百里安的口中,道:“尸魔王族的修复力素来冠绝六界,你的那颗尸珠才碎。

    时间不长,尚且有王族之力凝聚其中,你且饮饱血食,借以吾辈的仙妖之血重聚尸珠……”

    说到这里,蜀辞瞳色深邃了一瞬,她低头看着百里安周身渐起难以掩饰的业障之气,淡声道:

    “若吾辈没有猜错的话,唯有此刻的你,才能够真正的杀死九十九,阻止这一切。”

    蜀辞不比方歌渔,以她的修为与眼界,即便所隔云海,她依旧能够清楚地看到天圣剑山之下发生的全部过程。

    这一战,看似是将自己一切全部都祭献出去的九十九占尽上风。

    即便是百里安召唤出来了那个强大的灵魂体,甚至都无法改变这一切。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为那只人偶带来了极大的消耗。

    此刻的九十九看似强大,可是在方才那一苦战之中,她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

    如今缠附融合在天圣剑山之上的不过是邪神的完全堕落体。

    没有九十九的力量与智慧的支撑,凭借着百里安这一身如渊似海的业障之力,倒也有机会搏出一线生机来。

    百里安心知尸珠破碎非同小可,若是错过了最佳的凝聚时机,那颗属于自己的尸珠怕是再难修炼凝聚出来。

    他并未拒绝蜀辞投喂过来的鲜血,将她颈间涌出的温热血液尽数吞入腹中。

    蜀辞不仅精元醇厚强大,甚至连妖血都异常精纯珍贵。

    不论是对于妖魔还是仙人修士,每一滴都宛若天降甘霖一般极其珍贵。

    更莫说此刻的蜀辞乃是八尾尽开的妖仙状态。

    从古至今,妖仙本就寥寥无几,当今天下,为世人所知的妖仙,也就仅剩昆仑山那位古老的神祇了。

    八尾的蜀辞,体内所流动着的,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妖魔之血,更兼仙清之意。

    三位一体的狐仙之身,每一滴鲜血,每一缕精气,每一寸骨肉,都是这六界之中绝佳的稀世之药。

    被九十九摧毁散落成碎片的尸珠在饱含着浓厚灵力的鲜血入腹后,开始以着逆天的规则在重聚修复。

    见此一幕,六识脸色一时之间比霜雪还要苍白。

    她继而紧紧咬住嘴唇,只觉得肺腑压抑着灼痛,心境挣扎痛苦两难。

    九十九行事如此偏激决然又残忍无情,她心中不忍苍生之苦。

    亦觉得九十九当着方歌渔的面亲手杀死她所喜爱之人对她实在太过残酷。

    想要为了达成心中那个‘小小的愿望’,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太大。

    可是此刻心愿就在眼前,即将完成,看着九十九弃身躯,舍炉心,祭灵魂,灭六道,一个接一个的代价不计后果的支付着,都未能让这小子死于此地。

    一切都功亏一篑。

    破碎的尸珠竟还能有此机缘气运重聚,何以他就能够受到这么多庇护。

    六识并非嫉妒怨恨,只是不甘。

    心中深深不甘,只觉得这天道当真不公。

    若是能够分予她们多一点庇护,她与九十九,又何至于行至此般地步。

    只可惜,她与九十九乃是五行六道之外非常理诞生于世的人偶,并非上苍赋予的灵魂,并不在这苍生的庇护之内。

    若想达成所愿,唯有舍弃一切,去拼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六识慢慢闭目合什,唇瓣被生生咬出一丝鲜红的血色,于此同时,她身上的符绳正在飞快融解。

    见到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的六识,方歌渔眼皮狠狠一跳,脑子轰的一声,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四肢百骸的血液骤然惊寒而起!

    此刻的六识炉心半失,灵魂回路不久前已被百里安截断封死,她断然没有力量挣脱开这符绳的束缚。

    可是此刻,她竟无声无息地融去了身上的符绳。

    截断封死她灵魂回路的封印似乎也在为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击溃消失。

    六识用手掌抚了抚自己藏着半颗炉心的胸口,再度睁开眼眸的时候,眼底的挣扎、痛苦、不甘种种情绪被尽数抚平。

    她的五官眉眼本就与九十九生得一模一样,此刻的她看起来,一时间仿佛更是有了九十九身上那种接近漠然的神韵。

    “孤注一掷的人偶荧惑啊……”

    六识抬起手掌,练气成丝,凝化风雷。

    闪烁的雷霆冷芒将她半张脸颊映照出了一片光澜隐隐,她缓声说道:“我也是一样的啊。”

    缭绕着无形丝气的指尖爆发出弦鸣疾转的尖啸之音,她挽手做抚琵琶音,指弹惊雷杀机起!

    指力破空,数道雷刃蕴藏着雄浑无比的天地灵力,直朝着百里安周身几大要害同时斩去。

    她方才听得真切,九十九本有力杀他。

    只因未曾料想到,身为尸魔,竟能够打破常规,以一人之身,同时容纳两颗尸珠。

    九十九未能摧毁他身上蕴藏的第二颗尸珠,故此叫他有幸逃过死结。

    六识不知他第二颗尸珠藏于何方。

    一指惊弹苍雷化刃,直取死穴。

    其中便包含了他的心脏与丹田。

    方歌渔想要阻拦,可在没有邪神之力的加持之下,她不过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少女修士。

    但论自身修为力量,其中一道雷刃便可将她斩得魂魄尽散!

    六识看样子似乎并不想伤害方歌渔。

    在方歌渔神色紧张的那一瞬间,六识便以袖风巧劲将她远远震开。

    雷刃划切,甚至在空气之中切割出了轨迹燃烧出了灼人的雷炎,久久难灭。

    蜀辞用以捕捉那指尖雷刃的余光冰冷,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细的冷哼。

    对于这位数十年来,将自己的毕生符力修为就贡献给了那座巨大水晶体的荧惑人偶,她眼神轻蔑不屑。

    虽同为荧惑,可她与九十九的修为实力,可谓是天差地别,所隔沧海。

    对于那袭来的不过半尺长的雷刃,蜀辞甚至连身都懒得去起,抬起手臂徒掌去接。

    被那袖风震开的方歌渔堪堪站稳身形,便疾声说道:“不可大意!她已向邪神许愿换取力量!足以伤你!”

    话音刚刚落定,便听得空气中传来大袖被割开的裂帛之音,于此同时还能听到蜀辞受痛低哼一声。

    那雷刃竟是直接破开她的护体灵力,将她的掌心花开一道左右深深裂卷的伤口。

    蜀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意轻敌。

    正如方歌渔所想。

    六识自取一半炉心,又在那巨大的水晶符液之中连连开启界阵,早已精疲力尽。

    加之灵魂回路被封印,她又如何能够如此轻易破开身上的符绳。

    要想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获得与自己能力并不相等的强大力量。

    唯有自邪神之下,以心许愿。

    蜀辞不顾掌心被切开的伤势,徒手将那雷刃捏碎成烬,一声灵力磅礴涌入。

    一时间,气涌如山岳。

    她抱着百里安,身姿却如风般轻巧飘起,脚步错动,八尾残影连绵,将余下数十道无声斩来的雷刃尽数击落。

    于此同时,百里安贴于她颈间伤口的嘴唇也收了回来,他尚且来不及擦拭蜀辞颈间的血迹,他便自她怀中离开。

    百里安身体宛若无重量般,脚步在地上斜滑拉出一段距离,双臂展起的同时,两只手掌同时握出一团紫雷。

    随着他身体向后疾滑的动作,那两团紫雷也在空气中被拉成两道极长的雷影。

    他与肩同齐平板展开的双臂骤然收拢成剪形交错。

    那两条拉长的雷鞭在空中飞速旋转。

    神符‘紫雷’,本就形态变幻莫测,随着百里安掌控的时间愈久,运用得也就愈发得心应手。

    两条雷鞭在长街之中如两条怒起的雷龙狂暴交织在一起,而六识便立于那两条雷龙之间,为之紧紧绞紧死锁住了。

    蜀辞表情沉冷地甩了甩手掌,自掌心伤口里溢出的血珠被点点甩落,洒在长街大地之上。

    猩红的血珠点洒在地,却并未融贴于地,而是宛若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承载一般,滚滚入珠,悬浮于地面之间,如滚珠游走。

    这似乎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内法战技。

    “莫要同她消耗,时间拖延的越久,邪神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蜀辞舔舐着掌心里滚动的血珠,那双天生慈悲的眼眸微微上挑,硬生生透出几分冰冷的杀意。

    “你去想办法对付山上那个,这家伙……交给吾辈。”

    如今的邪神可不孱弱,它在吸食了九十九的祭献,以及这城中仙人所有的欲望。

    如此情况下,许愿获得而来的力量难以估量。

    方一出手,便能够伤到蜀辞,百里安神情一紧,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蜀辞截断他的话,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方才不过是吾辈大意了,即便如今向邪神祭献的许愿之力不容小觑。

    但吾辈……又岂是这世间常理?

    你若再继续纠缠,天上那位,可真就无人能够收拾得了了。”

    百里安顿了顿,旋即面上露出一个微笑:“我的意思是咱们头顶天,天上有群仙,有仙尊,不必一人苦力迎敌。”

    蜀辞这才反应过来这城中还有一位六道之主坐镇呢。

    只是她当魔头当习惯了,众仙位列人间,她从未想过也能借以助力,天生的本能就是将这些仙人们当做应当诛杀的敌人对待。

    “呸,你这焉儿坏的小东西!”

    “不必如此麻烦了。”

    立于长街中央,为那两道雷龙绞死锁住身躯的六识神情平静,她并未多做过多的挣扎。

    甚至可以说,在一开始毫无征兆的暗下杀手失败后,她眼中便没有了任何的战意。

    亦或者说,她早已知晓,杀死百里安的机会就只有方才那一次。

    既然错过,她便再无可能有机会替九十九完成使命,将他杀死。

    一击未果,六识不再多费力气,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等人,缓声说道:

    “你们可知,我与九十九之间,异体同心,只是如今……我却感觉不到她的那颗心的存在了……”

    说到这里,她平静的面容忽然浮现起了好多的悲伤之色。

    “但我知晓,她依旧存在于此。”

    “只要她在,必然会回应我的呼唤。”

    六识眼中的神采骤然随着某种情绪的爆发而亮起,她目光平直凝视着百里安。

    “说到这里,我还从未呼唤过她的‘名字’,这个作为她的‘主人’你赐予她的那个名字呢。”

    极高的天穹之上,云海被隆隆沉下的漆黑山体压得爆破震荡开来。

    在那倒悬的山体之下,依稀可以看见一道为黑色荆棘条缠绕而成的人形轮廓。

    “符惑。”由六识的嘴唇之中,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

    “砰砰!”

    天地之间,回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心脏跳动之音,好似回应。

    尽管九十九的炉心已然被吞噬,可只要是与她同根同源的人偶荧惑呼唤她的‘真名’,亦是可以得到广阔的回应。

    淡淡二字,再未有其他。

    仅一瞬间,甚至蜀辞那暴起的杀意都已经来不及,六识的眼睛里开始生长出枝条葳蕤的黑色荆棘。

    眼眶被那带刺的荆棘割破,眼尾边沿的皲裂深可见骨。

    在那些黑色荆棘之下,她快要看不见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将将熄灭的火光,微弱且坚定的焚烧着。

    许是一时兴致使然,她忽然想到了九十九平日里一个细微的习惯。

    六识脑袋往左边轻轻一歪,笑着说道:“你耗尽了九十九,如今……可该换人接档了。”

    她双臂轻轻一挣,神符紫电所化雷龙骤然崩溃成无数雷屑。

    六识抬起一只手臂,那只手臂瞬间爬满缠绕起了无数黑色荆棘。

    下一刻,她全身的阵列符文都明亮了起来,头顶上方,出现了一轮空间符。

    六识的身影消失于空间符中。

    下一刻,她便传送到了那剑山之下。

    六识身上的荆棘越来越多,如先前的九十九那般,逐渐缠遍全身。

    可似乎又有所不同,她心口间那枚曾经为剑主安亲手重聚的半枚炉心在她胸膛之下自成一片小天地。

    那些荆棘似乎无法触及到此地。

    所以,她的五官之中,唯有眼睛里生出了荆棘。

    透过那荆棘细缝,她那宛若温柔时节的目光凝看着九十九。

    “即便是到了现在,我都无法确认你所行之事究竟是对是错。”

    “可我知晓,如我这般立场不定,左右为难,那便一定是错误的。”

    “如果你所行之事,一定是错的,那么,就让我和你一起……一错到底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入山

    六识看着那渗透出香甜欲望味道鲜血的荆棘之下,所包裹着的九十九。

    也不确定,她究竟是否能够听到自己的言语。

    皲破的眼睛里有血泪沿着她那张清丽的面容缓缓淌落,可她仍旧唇角带笑,温柔的皮囊之下,是义无反顾的自入泥沼。

    她身体慢慢贴了过去,荆棘与荆棘相互纠缠,相互生长。

    在六识体内生长蔓延而出的荆棘靠近之下,真祖邪神也宛若嗅到了来自六识那浓郁到宛若散发出成熟果实香甜的气息而感到真实的愉悦。

    邪神宛若施恩一般,竟是主动化散开不分荆棘,裸露出了一只纤柔苍白无力的手掌。

    六识毫不犹豫的握住那只手掌,她低下头微笑道:“一直以来,都是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如今,我来陪你了。”

    而那只被她握住的苍白手掌,无力垂软,完全失去了生命的体征,冰冷的温度下,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灵魂的气息。

    六识嘴唇微动,不由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也是,自古以来,凡向邪神自我献祭的灵魂,从不见归途。

    注定只能永世迷路于那寻之不见的黑暗之中。

    “两个麻烦精!”

    蜀辞冷冰冰的吐槽着,她完全懒得理会此刻方歌渔的心情,寒声道:

    “若是早知晓区区两个小傀儡竟然能够接连创造出如此大的麻烦,还不如都给宰了来得简单省事。”

    百里安体贴提醒道:“那时候的你还是一只修为全无的小妖狐,在你动起杀死她们的心思之前,符惑她一根手指头就能够将你摁死。”

    蜀辞觉得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她冷冷的掀了一个白眼,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很明显,想要召唤出那个剑道强大无匹,气场全开,比仙尊祝斩还像圣人帝者的百里安,需得通过媒介仙人泪。

    可那九十九是个死精的鬼,一早便将百里安骨头里的仙人泪给抠走了。

    如今这六识,又有谁有此能力将她的力量给消耗殆尽?

    靠天上那群欲望都被汲取干净的废物们?

    想到这里,蜀辞心中恼火之余,不免又感到可笑。

    邪神当头,何止是天上仙人包括仙尊祝斩,一身通天本领都毫无用武之地。

    便是连她自己,对那真祖邪神也是毫无办法。

    面对这种拥有着寄生能力的庞大精神体的怪物,本就万法无用。

    战斗之心也属于妄动欲望的一种,此刻集结众仙之力,与真祖邪神决一死战,不仅杀不死邪神,反而还只会单方面的壮大它的力量。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百里安那般有着业障护体。

    可如今百里安并不具备方才那般的圣人之力,合神五品之境的他固然修为不俗,可面对与向真祖邪神许愿而换取强大力量的六识。

    他又如何能够像方才那般对阵九十九占尽上风而立于不败之地呢?

    可恭敬俯首立于仙尊祝斩正自不断掐指演算的金仙卫图动作一顿,指尖运转晦暗如死的天机竟是在此刻晃现过一瞬而逝的灵芒。

    他运转天机推演的方式如旧,并未有过半分刻意强求,反倒从这十死无生的死局之中掐出一抹生机来。

    金仙卫图目光呆滞了一下,旋即看向仙尊祝斩。

    仙尊祝斩自然是注意到了他指尖天机的变化,他深敛起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仙灵之力如退潮般落去的尸魔少年。

    遥遥相望之下,他清楚感受到了百里安体内的气息变化,光明与黑暗二力与一体之中相互平衡。

    绝非方才那般不合常理灵力至圣,剑意凌神的状态。

    可唯独亦正亦邪,半仙半魔的他,却让金仙卫图的天机册卜算出了一丝生机。

    想到这里,仙尊祝斩唇角不由勾起一个自嘲的冷笑:“想吾为尊圣数十万载,今日临祸,却也只能坐井观天。”

    金仙卫图掐算着指间那一抹微弱如萤火的生机,嗓音踌躇,也问出了与蜀辞一样的问题:“仙尊,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仙尊祝斩将视线从百里安身上收了回来,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笑音,面上却不见任何笑意。

    他如世间凡人一般,撩开神袍衣摆,席地适意而坐,一副战意尽消的舒懒姿态,淡淡说道:“咱们就……看着办吧。”

    一副甩手掌柜的语气。

    百里安平复着尸珠重聚后的动荡气息,说道:“在这世上,会许愿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蜀辞想到了他那近乎作弊能力的业障许愿方式,顿时会意过来,又道:

    “既然如此,为何你不一早以许愿的方式来对付邪神,还要如此麻烦召唤出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出来。”

    百里安无奈道:“邪神的许愿规则自有定律,我若许愿拥有杀死邪神的力量那显然是不现实的,更何况符惑不同于六识,她……”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她的内心防线远不似六识能及,她若闭眼收心,这世间任何愿望都无法传达到邪神的耳中。”

    所以,召唤剑主安来消耗九十九,是一个必要的过程。

    蜀辞听明白了其中关键问题,只点了点头,并未多问百里安有几分胜算,只是缓缓摇动着身后的八只尾巴,拍了拍肩膀,道:“知道了,你早些回来……”

    末了,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你身上的业障也得省着些用,若是都用来许愿消耗掉了,日后还怎么喂养吾辈?”

    百里安这话听得一头雾水,心中且疑惑不解,正要询问业障怎么她了,蜀辞却是已经将他连连推送了出去。

    “快点把事情解决好吧,吾辈可不想继续维持这副形态模样了。”

    这一次,百里安许愿之声并未叫众人所听见,只在心中无声许愿。

    谁也不知晓他许下了怎样的愿望,不见他如何施展身形,便消失在了城中。

    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那座被污染的天圣剑山之下。

    方歌渔抬首看了两眼,只因距离太远,她甚至连百里安的轮廓都窥见不得,只得收回目光,说道:

    “其实他可以许愿杀死九十九与六识,如此,能够省去不少麻烦。”

    蜀辞斜了她一眼,道:“你这小姑娘又是在说什么违心之话,若他当真这么做了,你不还得哭鼻子啊。”

    看来蜀辞也明白其中道理,聪明如她,上一刻还说着那两个傀儡是麻烦精,当直接击杀省事的她。

    却并未出言提点百里安,可以通过许愿,将她们二人杀死。

    在许愿之力的维持之下,百里安来到天圣剑山之下。

    他看着两具为荆棘包裹得隐约尚且能够看见人形轮廓的身影,正欲抬起手来去触碰。

    不同于九十九被那邪神的化身荆棘吞噬得半点身影不见,六识尚且可见半张脸庞还流露荆棘之外。

    尽管有些荆棘是从她的双眸之中生长出来的,但她依旧能够透过目光看到荆棘之外的百里安正在伸手朝着九十九方向探去。

    “不许你,碰她!”

    六识眼眸骤然深凝,满目凶光,宛若受到了应激行为的某种动物一般,她周身的荆棘骤然暴立而起,宛若锋利的长刺。

    竟是直接破开百里安的尸魔肉身,数根尖锐的荆棘藤刺之间贯穿他的手掌。

    于此同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百里安眼前将九十九紧紧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荆棘里,开始以着惊人的速度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猩红血液。

    即便观不清此刻九十九的容貌模样,入目之下的满目猩红,空气中甚至都能够清楚嗅到那荆棘之下,来自九十九体内散发出来的痛苦味道。

    缓缓降入尘世的天圣剑山速度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的骤然暴涨,如一座急速降落的陨星,狠狠砸入人间大地。

    痛苦的味道席卷天地,连绵于十方城外的皓皓雪山顷刻之间土崩瓦解,雪崩地裂!

    周围地势尽数被夷为平地,残垣断岳,烟尘漫漫。

    在那漆黑的山体触及人间大地的时候,黑色的影质流体宛若永夜降临一般在大地之间流散开来。

    不过短短一瞬,后土之中宛若滋生出了无数沉淀了亿万年的大地极浊之物。

    宛若开启了亘古难见的万鬼嘶嚎的地狱前庭之景。

    黑色的深泥不仅仅朝着大地四周扩散而去,甚至宛若渗入土壤之中的液体一般向着大地深处深深蔓延。

    后土山岳皆不可挡。

    这股浊气宛若要直直渗透这十万丈红尘大地,至达九幽冥府一般。

    无需在通过任何傀儡媒介,直接与人间大地相接触的邪神的污秽之力,瞬间就将这人间侵染彻底。

    一瞬间,将这千万年来人间里的怨念,恶煞,戾恨,殃瘴尽数挥发了出来。

    密密麻麻畸形变异的东西在没有创世主的情况下,自行从那些黑色的污泥之中诞生爬出。

    在这片人间的版图之上,爬画出了一片可怖的无垠幽冥。

    城中登高者,包括海上仙人,城上尊仙,在亲眼看到那抹幽冥般的深渊黑意时,不禁心生出了一种自己的脚即将滑下深渊边缘。

    一种莫名的,语焉不详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狂喜、恐惧两种极端复杂的情绪叠加悸动着。

    与此同时,在那黑泥滋生的同时,目光看见此一幕的人们心中亦是好似生长出了一只只贪婪嗜血恶怨肮脏的幽畜。

    自山体之间生出的荆棘贪婪的吞噬着这一切,而在那荆棘之中的两只人偶荧惑。

    就像是受到了这一切负面欲望滋养灌溉,将将成熟的违背人伦的禁忌之果。

    鲜红的津液将那人形的荆棘染得深红。

    六识的身体宛若开始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欲望痛苦的注入,她身上的荆棘朝她收得越来越紧,紧得似是恨不得将她浑身的骨骼勒断一般。

    她面上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

    即便是这样,她依旧没有向真祖邪神许愿祈求得到救赎。

    百里安手掌被那荆棘刺穿的伤口开始发黑溃烂,可他向真祖邪神许下的愿望同样也是在这一刻开始生效。

    不同于不久前在那寒塔之中向真祖邪神许愿时。

    此刻他所许的愿望似乎超出了常理,故此抵消那愿望的业障也是极为庞大的。

    在那一瞬间,百里安体内的业障竟是直接消耗一空。

    需要如此庞然业障需求量才能达到如此一个愿望,看来随着真祖邪神的力量恢复,它对于规则的掌控权也是越来越大了。

    对此,百里安却并未感到意外吃惊,似是一切都在清理之中。

    只是下一刻,体内悄然无声的变化却真是着实叫他大吃一惊。

    那挥霍一空的业障就像是湿润土壤表层被汲取抽干的水分,消失一瞬后,在那土壤之下,却是宛若掩藏着冰山一角的巨渊。

    他通身骨头狠狠胀痛,周身黑气上涌,那被抽空的业障竟是在顷刻之间便得到了重新的填满。

    谁也不知晓,那些不详的业障究竟是从何而来,其中根系究竟有多庞大至深。

    百里安倒是想在继续通过许愿的方式来消耗邪神的力量。

    只是他再度发现了真祖邪神在得到欲望的饱食之后,竟是能够无限弱化自己的致命弱点,延长了百里安许愿的间隔。

    果然,不论是怎样的敌人,扼杀在摇篮里,才是最稳妥的。

    不过若是能够通过如此简单的方式来消灭真祖邪神,那它便不可能是邪神了。

    百里安将自己的心绪一直掌控得极稳。

    他没有生出任何遗憾的情绪。

    只是反手绞紧那刺穿手掌的荆棘,身体奋力前倾。

    同时有着更多的荆棘从四面八方而来,朝着他紧紧包裹缠绕,拖进了山体之中……

    方歌渔神情一紧,失声道:“他疯了吗?!”

    蜀辞面上的情绪变化倒是不大,她正欲说话,方歌渔紧绷的神情却是变得平静了下来,她喃喃道:“他是真的疯了啊。”

    蜀辞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

    进入被污染的剑山山体瞬间,百里安缠绕束缚在周身的荆棘藤蔓尽数消失不见。

    他知晓自己是进入了幻象天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如铁锈般的鲜血味道。

    头顶之上是阴霾连天的苍穹,四野横尸,入目之下,可见一片片干涸的内脏骨骼喷洒了一地。

    而他的眼前,却是一座烽火连天的千年古城。

    那是十方城。

    他似乎进入到了荧惑们的精神世界。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昔日沉沦之战

    在这个精神世界里,百里安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存在,他的视野宛若来自这天穹。

    城中战火燎原,黑色的烽火浓烟滚滚,城中不断回响起悲壮凄凉的号角之音。

    在那座城池之外的连绵雪山,在暗弱的天光里,竟是不见任何白衣。

    覆盖着那苍皑雪面的黑暗如洪流,如触手,将群山间的生灵植被尽数扫荡。

    百里安无法言语,无法掌控自己并不存在的身体。

    可他且能够贴切的感受到这空气中扭曲灼热的高温,以及那近乎恐怖的高温,天际地平线的空气明显扭曲着。

    宏观之下,那股扫荡六合的黑暗宛若潮水洪流,与他进入这片精神世界前夕的天圣剑山降临的场景竟是有着七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这常年覆雪的冰雪银城,此刻却是宛若置身于火山地带般,处处透着炽热的焦炭气息。

    微观之下,百里安却见那奔腾如海水的黑暗潮流,竟是由一具具机甲傀儡组建而成。

    它们如细微的水滴形成的庞然海潮,无穷无尽。

    饶是经历了巫瘟之祸的百里安,在十方城内也从未见过如此数量之多的机甲傀儡。

    放眼望去,万里连绵的大雪山,竟再无一丝血色。

    人偶傀儡大军宛若奔涌的汪洋,淹没一切阻碍,不断向前吞噬着。

    百里安从未见过十方城所掌管的连绵山域在化为战场之后,竟会变作一副宛若置身于荒野沙尘的绝景之中。

    那些钢铁傀儡大军好似蝗虫一般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如此惊骇的数量,让百里安不禁怀疑,此等数量几乎都可以与人类这个庞然的种族比拟了。

    而这连绵的雪山,则是成为了锁死这些傀儡大军的最后防线。

    他能够看到十方城四面紧闭的高高城墙,飞溅涂满了血肉残块。

    有着城中的士兵阵列十方,身着金甲,他们举着沉重的符器。

    手中符器不断爆发出恐怖的焰火能量,掀开城下被那气劲掀起的黄色沙尘暴。

    裹卷着强大符意的烈焰符宣泄着城中符修们绝望的怒火,城下,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钢铁汪洋。

    尽管那烈火玄符的力量巨大,可却也耐不过城下机甲傀儡的数量太过庞大。

    城中的十方禁制结界全然开启,拉起了高度警戒。

    更为可怕的是,攻城的机甲傀儡不仅有陆军,更兼空军。

    在百里安的印象之中,作为人间富饶雄城,有着不夜天古城之称的十方城,此刻从外围上空的角度看去。

    尽管那林立的城宇依旧如巨人的手指高耸入云端。

    可城中的灯光寥寥无几,宛若迎来了末日的黑昏一般,只能够依稀看到些许火光。

    黑色的烟柱不断从外缘的城市中升起,宛若一根根插在城中天地的黑色死亡鸦羽。

    几乎是碾压式的进攻方式,十方城外城三十六都,宛若被践踏攻克的稻田一般。

    高耸如夸父之躯的城墙在那钢铁大军的过境之下被生生碾压崩塌。

    在这场恐怖厮杀战争之下,镇守于城墙之上的符修们甚至都来不及去更换灵力耗尽的灵符,身躯就被那钢铁大军无情碾压成泥。

    百里安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在这场昏天黑日的战争里,并非黑夜,而是白日。

    只是战争太过于残酷,烈阳遮蔽于战场硝烟之后,天光难以照射至大地上来,而战场之上所散发的炽热高温并非源自于硝烟之后的炎阳。

    而是城破之时,早已无路可退的十方城符修们殊死拼战,不惜以自身灵根来炼以入符,化为能量极为可怖的赤爆符与自身血肉相融。

    人类修士以血肉之躯承载破坏力惊人的灵符如一道道前后相连的笔直之线咆孝嘶吼着冲入大军之中。

    视死如归!

    那赤爆符在灵力的操控之下,尽管已经引燃,却并未直接爆发出那可怕的符力。

    而是将符修们的身躯焚烧成炎,在冲跑的过程之中,四面八方围聚而来的机甲傀儡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一旦沾身,纵然那些机甲傀儡的身躯制作材料乃是玄精之铁,却也被焚烧得化为了铁水。

    以人之躯,化为的赤爆符在战场间呼啸而过,直至抵达那钢铁般的大军深处,能够确保自己的牺牲能够带走更多失控的机甲傀儡。

    这才引燃那恐怖的炎符。

    爆炸的热浪在地面间荡开一个巨大的蘑孤云。

    在那片燃烧裹着黑烟滚滚的蘑孤云里,符修们的尸体化为滚烫的血雨,夹杂着傀儡结构的金属碎片四面飞溅。

    飞溅的碎片如同粗糙滚烫的石子一般击打在其他机甲傀儡们的身上,刮出一道道深楚可怕的痕迹。

    在那爆破的风暴之中,所散发的高温触目惊心,远远看去,每一道赤爆符的爆破都是在重重地拷打着幸存者们的心智。

    一浪皆一浪的爆破之声在城中响起。

    而那黑压压一片倾覆而来的机甲大军就如同后浪推前浪一般,潮水叠来,便将那些机甲同伴们金属的碎片连同着人类残余的血肉一同踏碎当荡平。

    看着眼前这一幕,饶是百里安也不由心生动容与震惊。

    这是九十九的回忆?

    十方城何时经历过这样一场灾劫?

    为何人间从未听过有此一战的传闻。

    这般壮阔的战争,竟是未曾叫外界知晓半分?

    尽管此战惨烈,牺牲者有无数。

    百里安更是发现,即便是那些艰守十方外城的符修们,其符道之深,修为之精。

    竟是比他当日在十方城所见的修士更为精湛老道。

    而如此人物,竟只是用来镇守外城,当做炮灰来使用。

    那孤注一掷的赴死精神,竟好似传承了十方城的先城主雪姑娘。

    不同于真祖邪神降临时的那般,十方城中上上下下的修士哀嚎抱怨,灾厄来临之时。

    除了满怀恐惧的等待死亡的屠刀落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无措。

    尽管几乎是碾压性的伤亡惨重,可这些城中符修,都未丢失战心。

    外城之中即便不见主帅指挥用兵,可这些符修们却有着一种无言的强大默契。

    前仆后继的赴死之余,却是将外城之中的寻常百信与年轻子弟成包围势的撤退保护入十方城的四大主城之中。

    可饶是如此,人力有限。

    十方城子民多且富饶,符修以着自我牺牲的方式,却也不过只能将城中的一半百信弟子护送至主城之中,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百里安看见顶着方佑之名的次弟方蚩与其兄长镇守于四大主城之首的天权城城楼之上。

    目光深幽地注视着这一切。

    外城三十六都正在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沦陷瓦解,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城中百姓,修士更是死伤无数。

    他搭在凭栏上握起的拳头青筋凸起,目光阴沉道:“我就知晓,绝不可叫方青染指着巫瘟之术。”

    方佑依旧是那副敛首垂眸,看不清眼底神情的样子:“若非你心大,暗藏兵傀百万,私藏于这泱泱大地群山之下。

    若非你过于信任方青,将此守护兵傀之重任交于他,又怎会给他如此机会,反咬我们一口。”

    方蚩回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开启百万兵傀的钥匙主令在我之身,若非你私自授以他巫瘟之术,我们又怎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处境之中。”

    方佑平静说道:“他的心结一直在于我们未将他当做自己人看待,我们血脉相连,都是自家兄弟,你我皆掌控了机甲之术,符道之术。

    唯有他,对城中一切大小之事,都无力沾手。他既想要了解巫瘟,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方蚩恨恨咬牙:“我们兄弟三人的心结皆系于雪拂一人,方佑,我知晓你心中那点子鬼心思,你我心中所执着的,是那求而不得的爱情。

    而方青与我们不同,他的执着更接近于现实,他对雪拂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他对她近乎于病态的痴迷不过是源自于她那强大的力量以及他从未见识过的机甲技术。

    他所渴求之物,在于得到雪拂的一切,他痴迷沉浸于机甲之术可偏生他于此道之上,并无半点天分,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你以为,我们兄弟三人,我仅将城中权利分交你一人之手,对他是排挤打压?方佑,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

    “当一个人强烈执着的想要拥有得到某种事物,可他注定心中所愿之物全无半分缘分。

    那么这份执着,便会化成吞噬一切、不择手段的魔鬼!”

    “方青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向我们所有人证明,哪怕是不择手段。

    他也要获得与雪拂并肩的力量,创造出拥有着自主灵魂意识的人偶傀儡。”

    方佑扫了一眼城下的钢铁大军,冷笑道:

    “这算哪门子的拥有自主的灵魂意识,不过是从巫瘟之中诞生的一群畸形的怪物罢了。”

    尽管这怪物超越了人偶的范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可却绝对不具备自主的意识。

    说到底,还是听令于他人而行动罢了。

    方蚩问:“此事禀告雪拂了吗?”

    方佑答:“雪拂闭关,任何人都不见,城中巨变,无法惊动于她。”

    方蚩冷笑:“看来这方青还是有备而来。”

    其实方蚩方佑心中都十分清楚,并非是有备而来,而是被刺激疯了。

    雪拂的机甲之术独步天下,就连魔宗的傀儡术都是通过借鉴她的机甲术简化演变而来。

    只是不论是人偶还是傀儡,都是冰冷的空壳,并不具备任何灵魂。

    虽说早有传闻,以着雪拂的技术,能够拥有着堪比女娲捏土造人的至伟力量,可以创造出独一无二拥有灵魂意识的人偶傀儡。

    可是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世上人罕有者能够见她亲手炼制人偶,就连十方城中这些机甲傀儡,都是城中符修根据雪拂的纪要手札来学习炼制而出的。

    直至今年惊蛰之日,雪拂自西城桂花林闭关数月而出,带回来了两具形容外貌,气质气息与她一般无致的人偶‘荧惑’。

    世人惊为天人。

    尤其是对于雪拂的机甲之术觊觎痴迷了这么多年的方青,在看到人偶‘荧惑’诞生之后,心中那颗疯魔的种子终于不可抑制的滋生起来。

    雪拂不过闭关三日,他便一手掀起了这样一场灭城的风暴。

    方佑情绪始终如一的平静,澹澹扫了一眼硝烟战火之中,那个高高坐于金甲战车之上的青年。

    “闹吧闹吧,他所学的巫瘟之术尚未习全,他需得以自身为巫眼,掌控这百万雄军,他区区凡人之身,又能撑得到什么时候。”

    方蚩眯起眼睛,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直接杀入天权城中来,强取六道神符来缓解身体的腐败侵蚀。

    若是他成功获得神符,你觉得,这只会是一场小打小闹吗?”

    方佑斜眼睨他:“你不是最擅守城了吗?今日,怎么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了?”

    “方佑!”方蚩情绪终于绷不住了,戾声大声吼道:“不要以为我不知晓你心里头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你若喜欢雪拂,你大可光明正大的去追求于她!莫要因为自己的懦弱残疾而迁怒其他人?

    你是巴不得我死!好让你一个人守在她身边是吧?!”

    “你想多了,纵然我再如何希望你死,也不可能拿城中无辜百姓弟子的性命做赌。”

    方佑目光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你我兄弟二人之间的事,还不至于迁怒其他人。”

    也不知方蚩信没信这句话,可他到底是个心思城府深沉的人,他深知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与方佑撕破脸皮对于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方蚩因为愤怒,剧烈起伏的胸膛被他强行压得慢慢平复了下去。

    “守城?说得倒是轻巧,这可是百万雄军,你说应当如何去守?”

    十方城的修士本就不擅长战斗,其中最主要的战力还是源自于机甲傀儡。

    而在巫瘟那强大的感染性下,此刻派出机甲傀儡,无异于只能壮大对方的战力。

    外城顷刻沦落,四大主城又当如何守?

颈椎病发了,请假一天。

    这几天健身房休假,没去运动健身,今天颈椎牵引得后脑勺头痛死,推拿擦药流都无济于事,耳朵嗡嗡响。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掌心的温度

    方佑面上却是未见忧色,表情淡淡说道:

    “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即刻,方青将自己炼做半傀之身,引以巫瘟入体来操控污染这百万机甲大军。

    虽说势若破竹,可他若是得不到那六道神符净化自己的心脏,最先耗死的,便只能是他自己。”

    方佑语气平静得好似面对的并非是自己的血肉至亲。

    “待他死后,这机甲大军必然失控,如此以来,便有空可寻。

    我会派以暗死卫潜入大军之中直取他的心脏,再借以神符之力净化其源毒,此场战争之祸,自然可解。”

    对于方佑暗中一直又在培养暗死卫的事,方蚩虽有所而闻,却知之甚少,根本不知晓他手里究竟培养了多少暗死卫,更不知晓他手里那些暗死卫的实力几何?

    可是见方佑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知晓,这些年来他在十方城中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得甚为顺利。

    方蚩暗自皱了皱眉,对于自家兄长那阴冷孤僻的性子似是早有所了解一般,也并未将暗死卫的事情放在心上。

    比起兄长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方蚩更加忧心城中们那些无辜的修士与百姓,他咬了咬牙,道:“拖?你可知晓此刻的状况,每拖一刻,便要死多少人的?

    更何况我们无法使用傀儡军御敌,仅凭城中修士们的血肉之躯,又能拖延到几时?”

    方佑双臂抱胸,轻笑了一声:“这里可是十方城,你未免也太小看雪拂了。”

    “什么?”

    方蚩怔楞了一下,旋即这才发现,原本已经攻克外城境土的钢铁大军似是被怎么力量给阻拦住了脚步。

    黑色的钢铁之潮来到四大主城之外,功伐的大军速度明显变得吃力与迟缓。

    方佑悠悠说道:“巫瘟之术的确是世间任何人偶傀儡的克星,可这一切都是建立于,人类手中所掌控的机甲技术不足以抵挡巫瘟之术的感染与侵蚀。”

    他转身,目光深深地看了方蚩一眼,道:“可雪拂她又岂是凡人,她亲手炼制的那两只人偶‘荧惑’,可不是这些俗物能够比拟的。”

    原本被攻克的外城之中,不知何方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无数机甲傀儡从那些缺口之中冲涌了出来。

    不同于那黑如潮水般的钢铁大军,这些机甲傀儡形态样貌皆与凡人无异,多为女子军,身披金甲,手持武器,冲杀入阵。

    “这是……”方蚩满目震惊,作为十方城的副城主,他竟不知,城中何时竟多出了好这样一批机甲傀儡。

    方佑道:“这都是那两名‘荧惑’的杰作。”

    方蚩眼睛大睁。

    人偶傀儡炼制机甲,简直闻所未闻!

    而且看其技术,即便是十方城中资历最深,技艺最为精湛的符师怕是也要叹为观止!

    方蚩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道:“据我所知,距离雪拂创造人偶荧惑不过才短短一月,她们二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能造出如此数量的人偶……”

    方佑不知道的是,即便人偶‘荧惑’举世稀珍,天生炉心知识森罗万象,概括了世间万千道典藏书。

    可雪拂的机甲术真正精湛之处在于,荧惑的诞生原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与人类的胎儿诞生本质相似。

    荧惑被创造出世,并非一开始就绝对强大,无所不能。

    而是有着异于人类的超强学习能力,以及巨大的进步空间与无限潜力。

    而此刻城中与那钢铁大军对抗的人偶傀儡军,却是明显训练有素,与那四海大国之中的精锐雄兵都可以相较媲美。

    见此一幕,方蚩一颗紧绷的心倒也逐渐放松下来。

    尽管那些由人偶荧惑制作出来的机甲傀儡从外形上看来,与凡人无异。

    可机甲终究是机甲,制作傀儡外壳的材料看起来再如何接近人类的皮肤,可它们终究并非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傀儡是非人之物,纵然于战场之上被损毁,消耗的也至多不过是一些炼器的‘材料’罢了。

    在眼前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是比保全城中的符修百姓们的性命更重要的了。

    “在这百万傀儡大军的进攻之下,且不说外城之中的百姓以及镇守的符修战士性命难以保全,便是我四大主城也岌岌可危,仅凭这三千傀儡,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

    可事实上,在这三千傀儡尚未倾巢而出,这外城之中固守的符修守卫军却是在这堪比绝境的情况之下。

    以自身的血肉之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甚至能够将城中一部分百姓弟子护送退至主城之中。

    这些平日里只知专研符术,不通兵法的符修们,于今日这场鏖战之中,竟能有如此觉悟与战术,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方佑目光冷淡无情地俯瞰着外城之中厮杀的身影,淡淡说道:“能撑多久,便撑多久,尽管荧惑乃是稀世之宝,毁于此战之中固然可惜。

    可若我们一旦开启内城城门,六道神符被方青所夺,待他完善巫瘟之源,今日十方之灾,便可成为人间之祸。”

    “今日……”方佑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接着淡淡开了口:

    “便是四城尽灭,你我兄弟二人战死这万军之中,也绝不可让方青活着离开十方城。”

    十方城中不断回荡起刀锋与尽数指甲碰撞时发出令人牙酸金属切割声。

    九十九立于一座刚刚自战火之下崩塌的废墟上,衣袍之下浓烟旗帜滚滚,她目光平静地细数着躺在城中那一片片废墟之下被爆破符炸毁的尸体伤亡人数。

    由她亲手创建出来的人偶傀儡与城中那些尚未来得及退去的百姓弟子的尸体混合堆积在一起。

    血肉与钢铁交织,构建成了一座悲壮凄凉的画面。

    九十九清冷的目光一一细数过那些被她亲手创造出来的人偶傀儡的尸体,漆黑的眼瞳里情绪莫测。

    这时,守护在她身后三米远处的十几名人偶傀儡士兵中,其中一只人偶好似忽然命令得到了某种中断一般,持枪的双臂骤然坍塌。

    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身体却是在这一刻发出咯吱咯吱,如同老铁生锈般的声音。

    那只人偶口中发出细微的尖啸,体内生锈般的摩擦声渐渐被她那诡异蹊跷的尖叫声所融化。

    手中的长枪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的智力好似在飞快退化,不知该如何使用手中的工具。

    她身体前屈,做出了一个反人类的扭曲骨头的动作,在地上飞快匍匐爬行,口中已经完全听不见人语,而是爆发出失真的尖鸣。

    就在她快要逼近九十九背后的那个瞬间,她如猎豹一般暴跃而起!

    战火浓烟映照之下的面容,是一张完全堕化狰狞的怪物脸庞。

    听见身后的动作,九十九闭上眼眸,却并未转身,她抬起一只手臂,骤然如电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身后那只异变人偶的脸颊。

    此刻站在不远处的六识也蓦然抬起了目光。

    眼前闪过纷乱的草叶硝烟之下,她看见自九十九身后爆发燃烧而起的战火异常刺眼,远处有风吹而起,拂动着她身上那件素色袍子,起伏之间,生出水面渐生涟漪的恍惚感。

    那只完全异化宛若一只怪物的人偶此刻正被她稳稳捏于掌下,透过她白皙修长的指缝,六识似是从那个人偶怪物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异样枯寂悲凉的色彩。

    六识一时之间炉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无言地钻了几个看不见的深孔。

    她张了张口,却也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只能看到九十九那只纤细的手臂微微一震,那只人偶的脸庞不见任何血色,只见一缕劲气自她的脸颊一路蔓延至心口。

    宛若一柄裁刀般切断人偶的炉心的阵列回路。

    六识再也看不见那只人偶眼底异样的情绪色泽,她那颗以鹿萤石镶嵌雕刻而成的双眼暗淡失去了光辉。

    人偶的身体随之倒在了地上,惊起地上的尘埃,发出了生命最后的声音。

    六识心口一抽,忙快步上前想要将那人偶的尸体抱起来。

    这是一个多余没有必要的行为,六识也清楚。

    可她不知为何,却无法阻拦自己的脚步。

    九十九冷淡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她已经被巫瘟彻底感染,虽说你为荧惑之身,对巫瘟有着一定的抗性。

    可若是大面积直接与感染体长时间接触,你迟早也会沦为与她一样的怪物。”

    六识动作一顿,唇齿之间将那一声‘怪物’来来回回的生涩滚动了一番后,她缓缓吐了一口气,神情低暗。

    最终还是俯身将那人偶抱了起来,拂袖之间,地面瞬间出现一个大坑。

    她将人偶的手脚摆放得齐整,以一个乖巧安睡的姿势睡在那地坑之中,再度拂袖,尘土飞扬,将坑瞬间填满。

    六识回眸看了九十九一眼,道:“她虽然是人偶,但她却是你亲手创造出来的,她身上的灵魂回路是我亲手雕刻的。

    她拥有多少功能我知晓,疼痛与害怕,皆是其中开启的功能之一。

    尽管这一切都是模拟出来的,可是在最后一刻,我仍旧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孩子。”

    这只人偶被她们雕刻出世,至感染损毁,不过短短数十几日。

    生命短暂如蜉蝣,如虫豸,死后成尘土,成烟灰。

    傀儡非人,无六道轮回,身灭道陨,一了百了,永不再生。

    一个诞生不过数十日的人偶傀儡,最先学会拿起的东西并非是筷子,而是武器长枪。

    就连自己为何会诞生于世都未搞清楚的她们就被自己的创造者亲手摧毁……

    六识不知她在最后时刻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但如果换做是她的话,在最后时刻,是由自己的主人亲手将自己破坏毁灭,那又该是何种的悲哀。

    九十九目光平静地看着六识萧瑟的背影,淡声说道:“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因为你那所谓的好奇心使然,而开启模拟人类情感的阵列回路是无用多余之举。

    荧惑的炉心只需承装主人记载的知识便足够了,傀儡非人,无需刻意保留人类多余的情感,这种复杂无用的感情,除了自误,再无任何用处。”

    九十九眼眸漆黑平静,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承载任何灵魂情感的黑色宝石,淡淡地看着六识:

    “你我诞生的意义是守护十方城,保护人类,并非是成为人类。”

    “傀儡的生杀予夺皆从操控者,我们永远也无法变成真正的人类,即便你学他们学得再如何像,你的愤怒恐惧,快乐悲苦,皆是因为灵魂阵列之中主人事先注入好的镜像命令。

    那些情感并不属于你,因为人偶……因为我们没有心。”

    “我知道的……”六识身体逐渐绷紧。

    尽管九十九虽说的一切对于身为傀儡的她们而言太过残忍,但这的确是事实。

    模拟人类的情感也好,学习人类的习性表情也罢,她甚至不能理解悲伤哭泣,欢乐展示笑容有着怎样的意义。

    即便是此刻回路中投射出来的涩酸情感,也不过是程序命令在运转。

    现在的六识无法思考太过复杂的问题。

    因为她诞生于世,从年纪上来看,她也不过才满周月罢了。

    或许九十九说得对,她若是没有开启那多余的程序命令,或许此时此刻,便能够心无旁骛的投入战斗之中。

    六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起身转望四周,过见周围那些由她们亲手创造出来的同一批人偶傀儡依旧持枪而立,对于那名编号为‘七九’人偶的销毁,她们不见任何动容与侧目。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取下一壶符液冲洗身上感染的巫瘟之气,道:“九十九,方才你也直接用手触碰到了巫瘟。”

    九十九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掌,看着掌心渐渐消退的浊痕。

    她并非算是大面积的触碰人偶感染体,更何况再出手之前她就早有防备,对于巫瘟,荧惑之体本就有着一定的抗性。

    方才那般短暂的接触,她仅凭自身的符力便可完全净化。

    只是对于六识的问话,九十九并未搭话,而是看着自己的掌心却是陷入了某种微妙的沉思发呆。

    六识又轻轻的唤了她一声:“九十九?”

    九十九神情不动,目光始终如一幽邃平静,她低头看着掌心逐渐消退的黑紫痕迹,掌心恢复白皙,就连掌纹都清晰可见。

    只是在那掌心之间,有着晶莹液体将掌心濡湿,留下了让她感到陌生的温热温度。

    这是什么?

    好像是从七九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九十九缓缓收拢手掌,心中起了一丝疑惑。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南城无雪

    因为所知甚少,九十九快速翻阅炉心知识也未能搜索出来此物为何。

    九十九抬眸看向朝她投来关切目光的六识。

    或许开启了情感模式的六识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可九十九却并未开口向她询问答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若是叫六识看见了她掌心湿润的温度后,免不了又是一场奇怪的麻烦事。

    掌心浅薄的湿润很快被风吹凉吹干,消散无痕。

    九十九手掌收拢,淡淡的发号施令:“继续进击。”

    话音刚落,身后的废墟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好似是那些坍塌的松垮石块雕楼被某种活物不小心触碰到了发出来的声音。

    九十九幽黑的目光陡然锐利。

    立于她身侧四方的人偶傀儡们也暴然而起,手中武器朝着看不见的废墟阴影处齐齐刺杀而去。

    “慢着。”九十九清冷命令嗓音却是让那十几名人偶傀儡瞬间停了下来。

    她并未感受到巫瘟感染体的气息。

    机甲傀儡算不得活物,而在这城中的活物,只会是人类。

    人偶傀儡的诞生意义是为了守护十方城,已经城中的百姓。

    这是主人在进入那高高的寒塔之前,注入到她们体内的最后一道命令。

    保护人类是她们存在的意义。

    尽管九十九对于人类这一种族,并未存在着任何特殊的情感意义。

    但只要是主人留下来的任务,她便会认真完成。

    她自废墟高处跃下,来到那声音的源头处,目光冷漠地抬起一脚,动作可谓是粗暴简单地踹开身前的遮掩体。

    战火的余辉从她身侧照了过来,从那零落的废墟石木之间,她看到了一双稚嫩漆黑的大眼睛。

    一个……孩子?

    作为纵览全城视角的百里安看到这一幕,便认清楚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是方歌渔。

    幼童时期的方歌渔。

    九十九看清楚了废墟下藏着的那只小东西,脸上脏兮兮的,像是一只小小的流浪狗。

    九十九微不可查地皱了骤眉头,她歪着脑袋,瞳若墨玉沉水,不含感情的看着那只脏兮兮的小东西。

    她似乎不能理解为何这里会有孩子,缓缓启唇道:“人类……幼崽?”

    她清冷的面容含着一丝疑惑。

    在这场战争之中,存活率极其之低,作为刚刚诞生于世的人偶荧惑,实力尽管不俗,却也没有到达能够撼动百万铁军的程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得上是一只傀儡界的‘幼崽’。

    但即便她是人偶幼崽,依旧可以借助天生的能力与天赋,拥有着领袖的实力。

    可在她的认知里,人类本身就是一个脆弱易死的生物,幼稚更甚。

    在这样的战争之下,保全一个孩童的难度,可是在保全一个健全不通修为的百姓十倍之上。

    能够在街上碰到人类幼崽的存活概率,可谓是一个奇迹了。

    尽管这只人类幼崽窝在废墟之下,并未流露出像其他人类被她获救时的恐惧与绝望神色。

    她那双乌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干净,有着超越同龄孩子的冷静。

    听到九十九那清冷的嗓音,她似是觉得有些意外地抬起目光

    视线落在九十九的那张脸上,一下子就粘在上面,好似怎么也挪不开了。

    九十九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百里安却能够理解方歌渔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因为九十九拥有着与她娘亲相同的容貌与嗓音。

    见她一副看呆了的样子,九十九只当她是吓着了。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方歌渔婴儿肥的脸颊,淡淡说道:“和家人走散了?”

    嗓音不算温柔,是刻板性的公事公办的询问。

    对于九十九的问题,方歌渔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九十九心想这是来活了。

    她嗯了一声,唤来两名人偶护卫,道:“那你随着她们入主城吧,运气好的话,你应该可以活下来。”

    方歌渔上下认真打量她许久,没说话。

    只是伸手紧紧捏住她的袖口,不肯离开,像是在战争之中被吓坏的孩子,彷徨无措。

    九十九眯起眼睛。

    这可真是一个稀奇事儿。

    因着她自我隔绝情感的缘故,她就像是一个冰冷完成任务的器具,尽管她有着出众的容貌,可愿意亲近她的人类基本为零。

    更莫说这种小孩子了。

    她思索片刻,将方歌渔这种行为理解错了,嗓音生冷道:

    “你不愿入城也没有办法,你这般小,家离此处定然不远。

    可此街之中,除你以外,再无其他幸存者,你若是想留在这里等你爹娘来寻,怕是不可能了。

    他们应该没你这么好的运气,他们怕是早就已经死了。

    眼下你最优先的选择,应该是想着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劝孩子是这么劝的吗?

    六识一时之间竟都分不清楚九十九这家伙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掏心掏肺的。

    她表情扭曲了一下,唯恐下一刻那孩子嚎啕大哭起来,她赶紧快步来到这边。

    “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妹妹别急着哭,莫要听她胡言吓你。

    你阿爹阿娘怕是早就在主城之中等着你呢,你乖乖随着这两个姐姐入城,定能与亲人重逢的。”

    九十九回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那只眼睛看到她哭了。”

    蹲坐在废墟之下的小姑娘目光清湛,表情清澈平静,宛若完全不知死亡为何物。

    六识呃了一声,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九十九见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识,接着又道:“活着才有希望,十方城的福利素来很好,不日战争结束,你重归外城,定有城中军领着你来寻找亲人尸身,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捡到些胳膊腿儿什么的带回家埋起来。”

    刚刚出生一个月,并未开启情感模式洗礼的九十九可谓是情商堪忧。

    然而她自己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还用一副‘这活下来的条件是不是很诱人?’的眼神来引诱着方歌渔。

    方歌渔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反向引导。

    她直起身子,拽过九十九与六识的袖子,奶声奶气道:“我阿爹的确在主城之中,你们若是愿意受我保护活下来,我便答应你们我的阿爹随便给你们怎么埋。”

    这孩子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便是九十九也给这惊骇世俗的发言给整懵了一下。

    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这孩子竟是居住在主城中的孩子,只是不知为何,竟然遗散在了外城之中。

    九十九将自己的袖子从那孩子的手中抽了出来,她脾性不似六识那般亲和温柔,对于这种软小的幼崽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怜惜情绪。

    城中幸存的百姓已经不多了,死的死,退的退,唯有部分符修还在外城之中负隅顽抗。

    她没有过多的时间同一个小家伙在这消耗时间。

    她须得尽快找到城中散落的符修与之回合,尽可能地拖延战局。

    也不管这小家伙愿不愿意,她拎起小家伙的衣领就往旁边的人偶属下怀里扔去。

    淡声道:“她就叫给你们二人了,务必将她送回主城之中。”

    六识见她一副好像摆脱包袱的行为,扔给那两只人偶后,转身就走,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她唯恐那小女孩心中生出被人遗弃的感觉,面上堆出笑容正欲安抚她的情绪。

    谁知那小家伙前一刻还紧紧粘着九十九,此刻被扔出去后,竟也未哭未闹,任由人偶下属抱在怀中,静静的看着九十九。

    若非能够感受到她体内的气血生机,六识简直怀疑这小家伙是不是同她们一样,是一个尚未开启情感模式的小人偶了。

    百里安从未想过,方歌渔竟是以这种方式与她们二人相遇的。

    初时,百里安还以为雪拂城主创造出九十九与荧惑的初衷目的,是为了在自己道陨之后,能够让九十九与六识保护方歌渔周全。

    可如今看来,事实非是如此。

    雪拂城主作为荧惑之主,似乎并未下达任何有关于保护方歌渔的命令。

    甚至,她们都不认识方歌渔。

    而这场战争似乎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候的九十九还并未拥有着现世那般强大撼动六界的力量。

    面对那百万铁骑,她号召三千人偶军,尽管配合城中所剩无几的符修,撑过了整整一日光景。

    金鸦西沉,夜色渐浓。

    九十九身边的人偶护卫换了一批皆一批,纵然她的人偶军相较那百万铁军而言,数量格外稀少。

    可作为巫瘟之源的方青却是被这三千人偶以着献祭流的方式,生生在外城之中困了这么久的时日,他已逐渐不耐。

    城中巫瘟的毒素浓度越来越浓厚,九十九身边的人偶一个皆一个的倒下感染。

    可饶是如此,独步天下的人偶荧惑纵然年纪尚有,却仍旧能够利用自己身边被感染的傀儡大军,将之身体一一拆解化为符阵制作成陷阱,藏于城中各处。

    如此冷酷近乎无情的物尽其用方式很符合九十九的作风。

    尽管六识对于她的作法十分难以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九十九借以那些感染体的尸体材料,确实为十方城争取了最大的时间。

    在百里安的视野之下,这场漫长的战争时间确实过得极快的。

    他并未亲眼看见九十九身边的人偶们是如何一个接一个的牺牲倒下。

    只是在这个朔风如刀的夜晚里,偌大的十方外城之中,只剩下了九十九与六识两人。

    而城中所买下的符阵陷阱,也快被敌军破坏得差不多。

    九十九垂眸将自己反向折断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拧转回来,人偶傀儡受伤,人类用以的多数灵药她们用不了。

    她对待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对待损坏坏掉的器件,敲敲打打一番,使得阵列回路强行复位之后,便理所当然地继续消耗使用着这具身躯。

    直至这具身躯完全失去价值,变成废品,她这一生也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九十九受伤的那只手捏了捏拳头,确认手臂的灵魂回路并未受到完全性的损毁,还能继续使用,她这才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暗无天日的夜色。

    口中喃喃道:“都来这里一月有余了,说什么南城有雪,我信你个鬼。”

    这样的人间夜色,真的是一点也不好看。

    六识反手将插在自己后肩的金属残片用力拔了出来,关闭痛感的她,并不会有太多强烈的感觉。

    正如九十九强行折回自己的手臂一般,面上情绪淡然得近乎变态。

    咔嚓……

    就在这时,某处废墟之下,又是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细微动静。

    九十九与六识同时转过目光,似是有所预测。

    她们二人同步皱起了眉毛,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的神色。

    仍旧是九十九快步行过去,面色淡然冷漠地抬起一只脚,踹开废墟的掩体。

    果然,不出意外的,对上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和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蛋。

    也是。

    在这城中,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存活者。

    九十九漆黑的墨瞳往那人类幼崽的身侧淡淡扫了一眼,在她身边,有着两名身躯完全受到了感染的人偶傀儡倒在了地上,已经完全断绝了生机,回路尽数断毁。

    六识迎上来,见此一幕,只觉骨鲠在喉:“这是……”

    九十九淡道:“城中的巫瘟毒素越来越浓厚了,若是未能及时退入主城之中,感染异化是迟早的事。”

    “所以……”

    九十九收回目光,神情平静:“人偶不可伤害无辜的人类,这是人偶诞生的准则之一,在将这小家伙交给她们的时候,我下达了一个命令。”

    那便是在自己神智丧失之前,自毁炉心,以免伤及无辜。

    六识神情复杂:“这真是一个残忍的命令。”

    不论是对那两只人偶,还是这个孩子来说,都是残忍的命令。

    九十九虽不通人类的情感,但她却能够理解六识这句话的意识。

    她微微颔首,看着始终安静窝在废墟下的人类幼崽,淡声说道:

    “你以为我思考事会如此不周全吗?我所下达的自裁命令自然不会在一只幼崽面前完成,人偶荧惑,可没有吓唬人类幼崽的恶趣味。”

    六识神情愕然地朝着方歌渔看去,似是理解了什么:“所以这小家伙她是……”

    她觉得太过匪夷,后半段话渐渐消声。

    九十九伸出手指,戳着幼崽软乎乎的脸蛋,平静接过她的话,说道:“她做了和你一样多余的事情,将二五三六和零五一七的尸体抱了回来藏好。”

    这竟然会是一个孩子能做的事?

    如若不然,在这漫天战火之下,毫无掩体,随地自裁的人偶,可是没有一具全尸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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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