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十一章:笔下花开,道骨凋零
昝海怕是这一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竟还有一日,会正面受到胥堰的鞘中万剑一击。
当头为那剑杀阵正面轰中的昝海发出一声惨然的叫声,自云端降落了下去。
胥堰一脸惊讶,显然也未想到竟会误伤同伴。
他再拍剑鞘,剑阵归鞘,目光深然地看着百里安。
“尸魔种族天赋,吞噬之力?”
百里安轻笑道:“好眼力。”
胥堰目光流转,拇指轻轻摩挲剑鞘间的纹路,古朴剑鞘之中,尽是蓄势待发的森森剑意。
“王族尸魔觉醒种族天赋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胥堰目光低垂,落在百里安左手那柄血枪上,嘴唇轻掀。
“但将两种种族天赋融为一体叠加使用的,本仙还是头一回见。”
昝海到底是一名合神境的白仙,虽为这万剑阵正面击中,满身狼狈跌落云端。
但很快又将气息稳定下来,足踏青罡,残影阵阵,身法掠掠,气急败坏地追赶上来:
“胥堰,我看你这剑修得才是不伦不类!”
“吵什么?堂堂白仙,竟连一名渡劫境的尸魔都拿捏不得,还有脸面在此内讧?”
说话的是四仙之中,唯一不注重驻颜外貌的白仙寿奉。
他一副苍朽老态模样,面上皮肤松弛,薄薄的一层皮下可见莹莹清透的天成仙骨。
他十根手指于胸前连动,在眨眼之间,便结出了数两道上古手印。
一道手印大成,百里安头顶横空出现一座巨大山岳大谷。
一印,搬山!
第二道手印紧随圆满,百里安足下浩荡云穹,变作一汪碧波蓝海。
二印,移海!
这是真正的仙人神通,白仙术法,天地大能之手段!
这山岳大海,并非是天地法相,而是真正实质的人间山岳与川泽,为他以逆天浩荡的道术,搬山移海于此!
罡风席席,仙人衣袂飘飘!
“填海!”随着他双掌合十,浩浩正气冲九霄,山岳紫气东来,化为天桥直灌云霄九天之上。
他以紫气借天机,九清灵泽入山来。
紫气青玄,将那座山岳描绘临摹得愈发巍峨雄壮。
二气之色交织如龙蛇笔触,精妙地绘光绘影,顷刻间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雄岳山河图。
坠山,填海!
山脉如龙,其势雄雄!
一山可填海,更莫呼山海之中那一具渺小的尸魔身影。
轰隆一声巨响,䴙鹚鸟那双遮天蔽月的羽翼消失于云流之中,山岳与沧海抿合为一线!
万籁具静如死!
就连那快速流动的云层,都宛若时光冻结般凝死不动了。
剑仙胥堰眼眸含笑微眯,忍不住抚掌称赞道:“百年不见,寿奉兄的山海术当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啊,竟能引动天地之力,搬凡山,搭天桥,结灵路,御山填海,可谓大神通也!”
白仙寿奉一抚胡须,他一贯沉稳,面上未表露出任何受用的神态。
只是叹息道:“只可惜这样一来,原本应供奉在金仙殿中的那两枚尸珠,难以回收了。”
昝海忍不住笑道:“王族尸珠,与我仙辈中人,本无大用,不过是当做战利品用以收藏罢了,毁了倒也无甚可惜的,毕竟不过是件死物。
但此子不同,他可是尸魔一族的第十七位王族,尸王将臣为之封印了也不惜自损命格也要创造出来的后裔,若是放其成长做大,未来必成大祸!
如今寿奉兄一手山河术,倒也是为仙尊劫难,永除后患了。”
寿奉一向崇尚仙尊祝斩,对其命令,无所不从,只想十全十美地将之完成做好。
原本神态还有些凝重紧张,如今听他这般说道,面色稍缓下来。
谁料下一刻,一缕剑光笔直亮成一道极长的白线。
将那那座填海的巍峨山岳从中间一分为二,切开一条笔直而锋利的巨大豁口。
飞泉流瀑,乱云飞渡,剑气横秋!
白仙奉寿身躯微震,双眸微瞠,一双手掌心骤然深深裂开一道见骨森森的巨大切口,掌心鲜血如泉喷溅而出。
他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双眸冷沉地看过去。
只见碎石滚滚间,百里安持剑于顶,脸色惨白,一身灵力涌动如泉,七道灵力节点疯狂闪烁,如崩如裂。
奉寿将鲜血流淌如河的双拳垂藏于大袖之中,眼底燃起紫电青霜,战意大起!
偏就在这时,一只着了粉色大袖的手臂拦于他的身前。
奉寿眼中战意凝住,神情不解地看着白仙谭元思:“兄长?!”
谭元思是四仙之中年纪最长,打扮却是最为花哨的一位。
他着一身桃花纱衣,眉清目秀,少年骨相,眉眼弯弯。
天生一张笑脸,一身灵气似敢于天齐,唯有那一双目光凝练,似含玄玄五瓣花开之意,深深凝视着百里安,竟叫人不自觉地隐晦察觉到几分寒凉入骨的危机。
比起余下那三仙手中所拿着的品相不凡的仙器,他手里只提着一根不显灵力,造型普通老旧的竹笔。
可就是这样一只普普通通的竹笔,配上他那一身惹眼骚气的桃花衫子,却有种说不出的温雅多情。
谭元思看着百里安手中高举于顶的天策钧山,双童之中的五瓣花色摇曳绽放开来,似有一缕异光快速闪烁过去。
他的语气轻扬,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天策钧山剑竟落在了你的手中……”
当他目光落在天策钧山剑上那道明亮闪烁的完整铭文上时,眼底的异色更深了些:
“而且看这情形,此剑竟已认你为主?”
不知为何,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百里安感觉到他原本澹泊如湖的心绪,无端起了一抹极为强烈的敌意。
这抹敌意与立场无关,亦于仙尊下达的诛杀令无关。
而似乎……是与他手里的这把剑有着莫大的联系。
寿奉听到天策钧山剑时脸色已经微变,再听闻此剑竟已认主这名尸魔脸色更是无不怪异,看向百里安的目光里,已经流露出了澹澹的怜悯意味。
谭元思眉眼依旧弯弯,脸上带着笑,眼睛里有温和的花色绽放,上前踏出一步。
一步起清风,桃花乱落如红雨。
山倾,海尽,乱云枯!
霖雨纷纷,桃花飞絮,万物摧。
“两千年前,本仙尚是海外方寸境林里的一株青竹,有幸遇得昆仑神山三万年一度的墟崩,得神山一缕泄露圣意灌既,启神府,化灵胎,成人形。
修道百年,小有成就,拜师昆仑山,曾为昆仑山上灵仙收为外山弟子,居山中千年岁月,炼仙心,锻神府。”
说起年少成名时的过往,谭元思面上的笑意更深远了些,眉目之间,满是追忆之色。
“当年拜师昆仑者,有仙有妖有修士,共三千,皆为世间佼佼天才者,唯有我崭露头角,冠绝三千,仅差一步,便可正式拜师于昆仑山,成为昆仑弟子仙。”
说到这里,谭元思面上笑容又澹去许多,不禁摇首:“只可惜,我却难在了轻水女官下的最后一道题上。”
百里安收剑而立,以袖掩唇,闷咳两声,待他放下袖子时,白色的衣袖间,尽是点点猩红。
他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白仙谭元思,澹澹道:“所以呢,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接连挡住三名白仙的各自成名绝技,便面上看似轻松,可论境界,中间毕竟隔了整整一个大境。
若非仙魔二体双修,又借以鉴字诀,天策钧山剑,司水神源种种底牌手段。
仅凭自身的境界修为,他怕是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可即便有着诸多手段,想要从这四人的围杀之中逃脱,绝非什么易事。
先前与堕仙丰虚一战,再连杀龙鱼鲸那等子凶邪之物,本就消耗受损严重,一刻调息休养的时间都没有,再又与动了杀心的符惑周旋一番,为之二度重伤。
如今,不论是心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而眼前这位四人之中,看起来最是深不可测的谭元思还未出手。
“和你当然有关系。”谭元思澹澹一笑,指着天策钧山剑,叹道:“这位轻水女官给我留下的最后一道题正是此剑。”
“将欲继风雅,岂徒清心魂。我所修之道是为守云花开道,竹为器锋伐,像剑这种杀伐之气太盛的庚杀之物,我本该敬而远之。
可既是昆仑女官所出之题,当年年少心高,当跃跃欲试之。
只是不曾想,这天策钧山剑残纹一笔,重若坤山,任我魂力如何与剑语,都如春风过岗,纹丝不动,此题无解。”
“初时还以为是轻水女官有意刁难,是故以一把无法附灵的凡器为题。”
谭元思明朗笑着:“原是不知,竟是本仙肤浅了,在这世间,竟还真的有人能够发挥出天策钧山剑的真正力量。”
“也是,堂堂昆仑山轻水女官亲手锻造出来的一把剑,又怎会是凡品,我虽为仙修,但在昆仑净墟里的仙官面前,终究还是一颗世俗凡尘心啊。”
百里安眸光闪动,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误认为此剑为轻水女官所铸?
而且观他神情语态,言辞之间,似是对这位轻水女官多有仰慕缅怀之心。
倒也难怪这位白仙谭元思见到此剑成灵,会对他产生这般深的敌意。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番因果。
他年少成名,于三千仙道天才中脱颖而出,最是意气风发时,却因一柄剑远离昆仑。
以他这般心高气傲,又怎会甘心做一名昆仑外山弟子。
曾经让他少年郁郁不得志的一柄剑,如今却在一只尸魔手中大放异彩,裂山噼海,剑纹大成。
这又该是怎般的意难平?
一场因果,结怨颇深。
“不过这样也好,曾经让本仙都觉得束手无策的一把剑,今日便让本仙来问剑一试锋芒好了。”
谭元思微微一笑,道:“尸魔兄,你可莫要死得太快,须得让本仙尽一回性才是啊。”
他再踏一步,指间青竹笔落。
绘花描枝,勾勒风月山河势。
人间三月,满城桃花残。
桃香馥馥,粉色轻烟如温柔的火,将幽幽白云烧染得湛粉连天,翻卷残云勾月,至柔,至雅。
极尽风流的背后,却是无尽的杀意。
桃粉的云海如浪如潮,一瞬间变得凶险万分,将百里安的身影重重包裹其中。
一片轻柔如絮的花瓣落沾在百里安手中剑锋上,顷刻间化为一捧粉雾萦绕。
那道笔直圆满的剑纹好似为之某种神秘的力量切断一般,骤然失去亮度。
一时间,百里安那只手臂骤然失去知觉,天策钧山剑脱手急坠入凡尘。
花云之海气势再涨,拂面而过,百里安通身黑暗血气被涤清至净,尸珠沉寂,灵力如死。
两种决然不同的力量体系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就被对方封死,难以运转半分,此刻的百里安看起来就如同凡人一般。
若非有着花海所托,怕是御遁不能,如那天策钧山剑一般坠了下去。
谭元思五瓣明眸闪烁,眉心灵雾飘然自不绝,竹笔变化不断,粉色的灵雾如轻墨般,随笔势而游走成一片炫炫奥妙的自在大画境。
百里安便在这大花镜中央,如身在道法囚笼中。
云海之中的桃瓣如细雨,绵绵无尽地贴合在百里安的肌肤间。
百里安低头看着视他衣衫如无物的桃花瓣,凝眸正色道:“精神秘法,你是专修精神力的符仙?”
花瓣贴合肌肤,百里安体内充盈的血气,精气都以着惊人的速度被那花瓣吸走。
百里安忽觉心口一空,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一般,自那空洞洞的心口间,延出根根碧绿翠青的枝桠。
枝桠间合着一簇簇粉幼的花骨朵,颤巍巍地迎着天风,缓慢地绽放吐芯,色泽由白至粉,再由澹粉化作品红,最后尾部深红逐渐化紫,开至盛放。
深紫色的裂纹在百里安心口间蔓延开来。
“不错,我非杀伐剑仙,亦非玄法道仙,我不修万法,只修符道。”
白仙谭元思双臂抱胸,笑意浅浅:“仙途漫长,我穷其一生,只攻一道,修一法。
一仙一笔,纵横一世,虽是白仙之身,于一般金仙前,亦有一战之力。”
“你可听说过……符仙绘景,花开,道骨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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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二章:剑起振山河
白仙谭元思神情骄傲,下巴轻抬,看着云雾花海之中的百里安,不禁玩转着指间竹笔,笑着说道:
“花开一簇,枝生九朵。待九花齐放,由白转黑,你也就化为这漫天灰尘,不复存在了。”
他目光低垂,投至天策钧山剑坠去的那个方向:
“可惜啊,凡剑成灵,锋芒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一句话说完,他眼瞳之中五瓣花开,渐生六瓣,心境自然有所提升。
白仙谭元思显然也未想到自己竟能得如此意外之喜。
年少成名之时,为一剑困心,因着那份骄傲而远离昆仑。
又因问剑失败,自信心受挫使然。
于那位暗暗钦慕的女官轻水,也不愿在她面前低头做小。
珠玉在前,觉我形秽,一世只能远远瞻仰。
这种渺小低微的仙道,并非他一生所求。
故此他令拜山门,投身入符道,专攻一术。
只为在上清仙界,名动四方,终有一日能够与她比肩同齐。
他心中深知她是高高在上的昆仑女官,二者之间距离相差甚远,那不是由时间能够弥补的差距。
而今一战,却发现原来那柄难以参透驾御的天策钧山,蒙灵之后,原来也不过与此。
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事实证明,他与昆仑山上的那位,距离与地位,也是可以通过时间来弥补的。
白仙谭元思心情大好,忍不住召回依附在天策钧山剑上的桃花,将剑取来一观。
谁知神念大动之下,那片桃花纹丝不动地依附在剑锋之间,犹如轻草撼古岳,竟是难以动摇半分。
谭元思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这天策钧山剑虽不见得有多特殊,但唯一一点的就是重。
重若乾坤,有莽莽东岳鱼龙气。
如何是一笔桃花力能够承载的。
于是他只好指派寿奉去取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寿奉兄,劳烦替我取得此剑。
不知此番本仙携剑再行昆仑山,她观我冷剑残纹,桃花为鞘,又当是何种心境?”
寿奉见兄长心境有所提升,宛若卸下身上多年枷锁一般,眸生六瓣花。
显然借着这一战天机引,渐有了破境之相。
不禁为他也感到很是高兴,他正欲自云端遁下,去往人间苍山巍峨间将剑取回。
就在这时,那处将百里安重重包裹着的桃花云海,忽然变得急骤狂暴起来,滋啦作响的紫电青霜闪烁不绝。
伴随着一道清亮而高亢的唳鸣,白仙谭元思忽然自那云海之中感受到了一道宛若俯瞰苍生般的冷漠视线。
他眉心猝然刺痛,指尖轻盈打转的竹笔骤然悬停,笔锋竟是在他指腹间划破出一道血口。
鲜血低落的瞬间,云破,一缕寒意如隆冬长夜降临般笼罩苍穹,自有霜杀百草之意,漫天桃花自然残。
一只幼小的青羽玄鸟振翼而起,一双鸟瞳如嵌夜色般玄黑一片,眼神高洁而冷漠。
它衔起云风中的一缕花瓣,拢羽落于百里安肩头。
他摊开手掌接过时,将口中那缕凝霜将枯的花瓣吐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百里安眉心闪烁着玄青符芒,指间慢条斯理地将那片结霜的花瓣碾碎成尘。
他唇齿之间,亦是在缓缓吐气凝霜。
“仙长并非剑修,如此随意问剑,难免显得心意不诚。
天策钧山剑虽隐迹多年,却也不是谁都可以问其锋芒的……”
百里安苍白的唇锋掀起,任凭残花飞舞成霜,皆沦为他身后一片残暮萧瑟的背景之色。
“你有符笔一只,如此正好,我亦有神符一道,问笔仙长!”
百里安双眸湛青,瞳中似寒霜雷,肩上青羽玄鸟展翼而起,朝着飞渡的乱云桃花中盘旋飞舞。
白仙谭元思指间那只青竹笔凭空结出一抹霜色,令他指间刺痛难当,有若针扎。
他脸色微变,忙收起笔势,漫天桃花顿化为灼灼粉雾,余香残冷。
尚未冻结的飞云随着那对幼小的青色羽翼徐徐流动。
翼为笔,羽为毫。
淋漓尽致勾勒间,如轻纱般的白云竟是勾勒幻化成了谭元思的模样。
玄鸟俯冲入云像之中,符意大盛。
谭元思脸色瞬间陷入苍白,他忍不住捂嘴低呕呛咳。
腹中一片刺骨深寒,竟是大口大口地呕出大小不已的带血冰块。
只见他腹部隆起的弧度越来越大,而口中呕出的冰块也越来越多。
谭元思眼瞳变幻万千,将将欲起的第六瓣花叶就这么狼狈凋零下去。
心境大起大落,道心自然是深受影响。
可谭元思还来不及多思,他眼神冰冷急厉,未执笔的左手飞快绘写凝出一道炽烈燃烧的火符。
他握符成拳,拳头熊熊燃烧,朝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狠狠一击。
只听仙人体内传来恐怖的爆鸣之音,谭元思张口‘哇’的一声,吐出大口大口的清水。
腹部这才缓缓平坦下去。
他身为仙人符师,深知神符的可怕,不敢有丝毫大意,竹笔凌绘成绝,一道笔直的符光自颈间划过。
他闷哼一声,唇际涌出一抹血色。
于此同时,玄鸟唳鸣而起,幻化成谭元思模样的云像轰然崩溃成雾。
百里安抬起一根手指,接过化为符光的玄鸟,震散周身依附在皮肤间的花瓣。
玄鸟吐灵,将从谭元思盗窃而来的气机缓缓吐如百里安的眉心之中。
为那桃花汲取而去的精气灵力迅速回补,干瘪的皮肤也在眨眼之间恢复充盈。
他收好神符,看着自言专修风雅道的白仙谭元思,道:“究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仙长浞訾栗斯,容于自熹,妄自尊大呢?”
“看好了。”
在谭元思冰冷的神情下,百里安拂袖招道:“剑起!”
坠入人间的天策钧山剑破云而起,犹如眠龙苏醒,剑纹大亮,干霄凌云。
古剑迎身绕,立马振山河。
事实证明,并非剑重花轻,难承其重。
即使剑上无花无雾无风月。
一声剑起,千万里山河天地遥,亦不过是惊鸿一瞬间。
百里安握剑横斩,剑光划过谭元思双眸,带出一缕桃花落于剑尖之上。
与他心间开残的花枝相应成景。
百里安看着面容冰冷的白仙,淡声道:“此剑锋芒,你尚无资格来问。”
谭元思看那老剑绽新芒,意气风发定乾坤的剑气,谁能想这竟然会是一柄凡器之剑能够绽放出来的绝世风采。
不由喉咙苦涩,心头堵闷。
连战四名白仙而不败,百里安占尽上风却不恋战,收剑斩枯枝。
掌起胥印,再度招出鹚鸟,朝着远方飞渡而去。
谭元思自知这符法比拼,他彻底落了下乘。
谁能知晓,四名白仙齐出,竟还留不下一名渡劫境的尸魔。
这传出去,怕是得贻笑大方!
四仙相互使了一个眼色,目光冰冷地点了点头。
今日便是拼得重伤,也决计不能让此子逃脱了去!
昝海长衣一脱,褪至腰际,金色梵文遍布全身,黑发逆飘而起,怒目金刚相。
他双手合十,天地起黄钟大吕之音,天落一道金光巨掌,断去百里安的前路。
于此同时他又心生二念,祭出金刚杵,朝着百里安的后脑刺去!
胥堰手掌于腰间剑鞘上连拍三下,这一次自鞘中飞出的金剑却并非千万道。
三掌之下,却仅养出了一柄手掌长的金色光剑,游若云中影龙,快若闪电。
一现一隐,初见轮廓便消失于云野之端。
寿奉一掌横断落山河,掌意大开大阖!
谭元思那张天生笑脸难得全无笑意,只余战意。
提笔间,不绘桃花,而是绘出了千年来,他不曾所绘的青叶竹林雨潇潇。
四道杀机同时锁死百里安。
千钧一发,生死一瞬!
百里安足下轻踏羽翼,鹚鸟昂首斜冲而起。
一身羽毛根根树立如剑,急嗖射出,正正击中于云层中隐杀的那把金色光剑。
乱羽如雨,那金色小剑为之击中,剑意不涨反增至极限。
可胥堰却发现那所涨剑意的金色小剑却是为鹚鸟的剑气所染同化,不再受他掌控。
他面色一度骇然,终于认出这只阴气森森的怪鸟来历:“竟是以剑气为食的东天神殿鹚鸟?!”
鹚鸟虽为妖物,却出自于冬天神殿。
早年间已褪妖衣,气息玄玄,半妖半仙,哪里会是这般阴鬼之气森浓的模样。
道叫仙人好生看走眼了一回。
那柄小剑擅隐杀,无往不利,若使用得当,可瞬杀同等境界的白仙三名,不可为不珍贵。
胥堰大呼心痛,果见下一刻,鹚鸟将那金色小剑吞入腹中,一身剑意霍然大涨。
百里安一眸猩红,双珠齐齐震颤,暗血之力全开,鲜红的魔气如大雾般散开。
一柄柄血色长枪陈列于血雾之中冲天暴起,迎上那罗汉巨掌,撞得掌纹开裂,悬顿于天云间。
与此同时,百里安喉起腥甜之意,心脏丹田两处,皆传来阵阵灼烧焚裂的痛意。
一度肆意使用体内的暗血之力,连战不平,甚至连尸珠都发生了强烈的反应。
若继续使用,怕是会留下极为严重的反噬之伤。
初次凝结尸珠,根基尚且不稳,换做任何一位王族尸魔在此,都不敢肆意挥霍使用尸珠之力。
可眼下百里安却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比起反噬之伤,死在这里显然更不划算。
对于颈后袭来的金刚杵,百里安并未做出太大的反应,甚至连姿势都不及调整,颈后开出一朵灼灼彼岸花。
金刚杵落于花心之中,撞出金钟洪鸣的巨响。
金刚杵未能破开百里安的身体。
而那朵彼岸花,也未能将那金刚杵吞噬。
两股力量尚自僵持,寿奉的断掌山河大势已然而至。
百里安一剑起乾坤,召山河无量。
山河对山河,白仙之力,终究难敌半枚司水神源,断掌之下,山河崩!
只是两股力量对拼下来,天策钧山剑剑上铭文彻底灭暗下去。
一抹残痕都变得极其浅淡,如大雪残痕,将将快要消尽。
如此一来,天策钧山剑短期之内,无法再用来御敌了。
最麻烦的还是谭元思的画竹。
他为天地灵长物的妖修出身,所修符形之道。
他绘风、绘月、绘花草树木、云岚川泽,极少绘竹。
因竹为他本体,若成笔所绘,此符必然吸食他的精魄之力。
这样绘画出来的灵符,杀伤力当以海量。
百里安不敢大意,几乎是在一瞬间压空了灵台中的全部精神力,招出了两道神符,紫电与银玉。
紫电开路,银玉破竹。
一片青色竹海,乱叶纷飞,竹骸遍地。
谭元思显然未想到百里安竟深藏三道神符,眉心大颤震惊之下,气机大崩,竹毁而本体伤。
一番交战下来,四仙之中,以他最强,同时也是他吃下了百里安最强的神符攻击,伤得最重。
一口混杂这本源的鲜血从唇中喷出,谭元思眼角裂开几抹皱纹。
一向驻颜有术的他,竟是初显老态。
四仙之中,皆受到了术法反噬的重创,一时之间,遁云之术也变得慢了下来。
他们心神皆惊,实在不能理解他以渡劫之身,何以能够在四名合神境仙人的围杀之中苦撑不败。
尸魔王族,便是如此可怕的一个种族吗?
倒也难怪会让仙尊大人视为六道禁忌,一旦现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之铲除!
反噬之伤下,他们一时之间难以追击。
尽管百里安同样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但他身下鹚鸟未损分毫。
遮天双翼摆动之下,速度飞快,眼看着就要逃出四仙围杀的领域范围之外。
见此,四仙面容满是羞愧之色,却无他将将逃脱的惊慌之色。
因为他们知晓,那位大人还未出手。
想到这里,原本对这难缠棘手的尸魔那份憎恶排斥之心,也不由变作了淡淡的怜悯同情。
那位大人,司掌的是仙道裁决律法,最是不容情,冷漠酷吏,极憎邪魔。
若他死在他们四仙手中,倒也能够图一个解脱。
可若是逼得那位大人出手,他怕是得毫无抵抗地为之活捉,带入上清仙界的娑佌天狱里,活着被生剥尸珠的酷刑,即便是往昔的尸魔王族,也难以承受。
第一千六十三章:裁镰
挣脱开了四名白仙的围杀,䴙鹚鸟振翼迎风渡流云,遁去千百里。
百里安立于鸟背之上,回首之间,却发现那四名白仙未再追上来。
对此,他心中并无半分轻松之色。
精神反而还愈发紧绷大警。
通过方才短暂的交手,那四名白仙虽皆已受伤,却远不到伤重难行的程度。
仙尊祝斩的诛杀令已经下达。
身为仙臣,若有力者,定不敢有丝毫懈怠。
百里安虽看似脱困,可一颗警惕之心丝毫未松懈下来,精神高度集中。
可饶是如此,在这风云变幻的天穹之下,他仍旧感受不到任何异样与杀机。
平静得让人只觉诡异。
他低头抚摸了一下剑上残澹的铭文,便将天策钧山剑收进了碧水生玉之中。
然后双臂抱胸,垂眸而立,任凭云端大方摇撼白衣,似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可即便百里安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耐心等待着。
当天际云层被裁成两半,一柄银色镰刀割开苍穹出现在百里安面前的那一瞬间……
他仍旧为感受到半分杀机与气息。
甚至连尸魔种族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能力都失去了作用一般。
银镰速度之快,超越了世间常理。
百里安还未捕捉到那镰锋,身体先是传来碎骨的裂痛,眼童视线里再才观测到了天穹之下那一抹银镰的残影。
快得无声无息,杀机分毫不显。
正是因为如此,才是真正的可怕。
百里安的肩膀裂开一道锋利的伤口,那伤口去势不止,这让他的身体如一张薄纸般裂开。
伤口自肩头一路延伸至腹间,几乎将他整个上半身子都裁切开来,深可见骨,大可见肠。
伤口之下,更为可怖的是有股不可名状的破坏力沿着他体内的经脉一路势若破竹的摧折成灾。
那把银镰从现身到消失,百里安由始至终都未能看起掌镰之人的长相,甚至是半块衣角。
鲜血撒溅在䴙鹚鸟的羽翼之下,那股破坏之力竟隐血而藏。
只听䴙鹚鸟凄唳鸣叫,溅落的鲜血竟是将它身体洞穿出点点殇红。
那双巨大遮天的羽翼也变得沉重笨拙,在云层之中摇摇晃晃。
百里安脚下不稳,又身受重伤,险些从鸟背之上跌落下去。
他尚未站稳身形,一只宽大修长戴着白金手套的手掌毫无痕迹地来到百里安的颈后。
百里安颈后那朵盛放的彼岸花并未开败,而刺在那朵花心之上的金刚杵也并未离开。
两者之间的力量还出于一种僵持的平衡状态。
只是当那只手握在金刚杵的那一瞬间,两股平衡的力量体系瞬间被打破。
金刚杵瞬间大放的神意,与昝海所持仙器时所绽放的风采竟有云泥之别!
这只手掌的主人明显并非是金刚杵的器主。
他却能够将其他仙人的本命道器,发挥出数十倍的威力。
这是绝对境界的支配!
颈间盛放的三十六瓣彼岸花,瓣瓣凋零成灰,在肌肤间拓印出一片焦黑的花形印记。
“嗤!”的一声轻响。
金刚杵锋利尖锐的杵尖轻松地扎入百里安的脖颈之中,而握着金刚杵的那只手却仍旧带着一种轻描澹写的意味。
百里安前后二度遭受重创,却始终没能看清来者的一角轮廓。
一出手就能给他带来这种毫无抵抗压力的。
只能是像符惑这般境界等级的强者。
应诛杀令而来的,那就是金仙了!
百里安心中好似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他虽伤得极重,但眼底并无任何惊慌绝望之色。
身后传来一道冷澹的轻咦声,金仙雀柳欲抽出金刚杵,再施以致命一击,却发现这只尸魔被贯穿的后颈开裂肌肤正宛若活化一般涌动起来。
只见眼前这人,强忍着剧痛,头颅用力往右侧狠狠一偏,只听得卡察一声骨响。
金刚杵被紧紧的卡入了骨缝之中。
金仙雀柳露出了趣意的目光,垂眸道:“都说尸魔一族的肉身体魄,除魔河蜀辞外,可谓六道之中的佼佼者。
可你我之间的境界之差,可不是单靠强悍的体魄能够弥补的。
你竟敢以骨缚器,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金仙雀柳似乎对百里安很感兴趣,虽占尽压倒性的上风,但他却并未急着杀死他。
他食指慢条斯理地敲打着金刚杵杵身,唇角澹凉掀起:
“魄力倒是不凡,只是你灵力血气双力皆已枯竭,如今光凭尸魔的体魄天赋你觉得你能困以此器多长时间?”
百里安喉咙被贯穿,启唇说话的声音犹如烧干的破风箱般沙哑,却自含一股坚定的自信。
“一瞬足矣!”
话音刚刚落定,百里安掌心胥印大亮,䴙鹚鸟暴出一声唳鸣,残羽飞散间,巨大的䴙鹚鸟瞬然消失不见。
饶是金仙雀柳见多识广,也不知晓百里安这番做为有何意义,他脑袋微歪,神情刚刚露出一丝不解之色。
一柄金色小剑宛若吸饱了剑意,无声无息无痕无迹地旋疾斩来。
那气息之隐,微小如尘。
竟是连金仙雀柳都未曾察觉。
只听铮然一声,金色小剑在他与百里安之间横切出一道极起细微的剑光。
金刚杵神意大乱,竟是断成两截。
金仙雀柳尾指手套亦是被切割开一道锋利的小口,一颗鲜血从那小小裂口之中溢出。
为那金色小剑吸入剑锋之中,剑意再涨三分,朝着他的眉心隐刺而去。
“这是……”金仙雀柳眉头大皱,眯起眼睛:“胥堰的剑?”
若是在上清仙界,他的境界尚未受到任何天道法则压制。
这一剑,犹如威风拂面,自是不值一提。
可如今是在人间,尽管他是奉仙令而来,天道法则的压制远不如金仙丰虚那般强烈。
加之胥堰的实力修为也是白仙中的佼佼者,此生有望踏入金仙门槛,养剑的功夫更是一流。
这金色小剑比起那柄金刚杵,自是登高一品,为他道心魂养而出的一柄本命之剑。
本就有着可伤一般金仙的力量。
而今又为䴙鹚鸟腹中万年剑气同化同养,其威势节节攀升,杀伤力倍增之强,即便是金仙寿奉也不敢大意。
倒是未想到,这家伙看似山穷水尽,竟还能借敌人之器,留这么一手。
若是换做那四仙追上来,这一剑之威,怕是得在四仙之中留下一名性命,长寂人间。
百里安借这一剑,彻底拜托金仙雀柳的掌控,却也就此力竭,无灵力支撑,无法御剑而行,朝着苍茫的天渊坠了下去。
“真没想到,我们五人合力诛杀尸魔,反倒变成了要与仙友的道剑交锋切磋一番。
这若是要叫仙尊大人知晓了,怕是免不了又是一番责罚。”
金仙雀柳头疼扶额,嘴上虽在抱怨,可神情倒也澹然,并未见被百里安算计的恼怒羞愤。
上清仙界,等级分明,他于那四名低他一等的白仙,言语之间却也无任何轻视自傲之意。
放眼整个仙界,怕是也寻不出几位能如此自然理所当然地称呼白仙为仙友的金仙了吧。
雀柳竖起两根手指,笔直立于唇间,澹澹吐露一字真言。
“定!”
那柄金色小剑刹那颤颤悬定于他眉心之间,金仙雀柳双童之中,凝聚出两团深邃漩涡,那柄金色小剑倒影于童涡之中,身影渐澹。
他再吐一字。
“碎!”
金色小剑应声而碎,依附在剑上万千䴙鹚剑气,噗噗噗激射于四面八方,将那厚厚的白色云海,击射出了无数细若孔洞的痕迹。
金仙雀柳眼童恢复漆黑常色,清晰的倒映出如金色烟花转瞬即逝的剑尘,叹道:“可惜了。”
胥堰、寿奉、昝海、谭元思四仙见金仙雀柳已然现身,竟还被那尸魔绊住了手脚,不由心神寒凛,即刻赶了上来。
听他这一声叹息,四仙心头一寒,神情微惶。
胥堰看见雀柳尾指竟是受伤,观其伤势,竟是为他本命道剑所伤,一时不由大感慌乱。
谭元思上前忙寒声道:“此子狡诈,手段层出不穷,雀柳大人一时大意为他算计也是正常。
他此刻一身伤势,已是强弩之末,我等这便下凡将之伏杀!”
金仙雀柳侧眸看了他一眼,“那小家伙连日数战,一身气血灵力早已撑到了极致,而今在为我五人合力重创,我又如何看不出来他已是强弩之末。
仙尊大人既派我们五人诛杀这只小家伙,自然也就注定他命中难逃此劫,我又为何要为他的一时脱身而感到可惜?”
谭元思没想到自己揣摩他的心意竟揣摩得这般歪,面上不由一阵尴尬:“那雀柳大人是在可惜……”
金仙雀柳抬掌接住了一抹剑尘,垂眸道:“本命道剑培养不易,胥堰仙友此剑养鞘已有千年,若是去心器冢走一遭,此剑必然成灵……”
他轻垂手掌,剑尘自他指尖散落,“以着白仙之境,能够养出一柄刺伤金仙的剑就此毁去,的确是可惜了。”
寿奉、昝海、谭元思听不出他话中真意,只道是他惜剑情深,真的怜惜此剑就此毁去。
唯有胥堰越听此言,心越寒。
他的道剑虽有这刺伤金仙的力量,可是司法金仙雀柳又怎会是寻常金仙。
以他的手段,若当真惜剑,有着保全之心,自有无数手段。
可他却以两字仙言,言碎道剑!
口中尽是可惜之意,可断剑之行,却是毫不留情。
当金仙雀柳那双明亮如火的眼眸朝他正眼望来,胥堰神色陡然一紧。
今日行事,果然还是恣意了一些,竟一时忘记了,与他们同行而来的,是执掌仙界律法的金仙雀柳。
他有着一双洞悉万物的眼,明辨巧拙之心。
他那点道行在雀柳面前卖弄,果然还是天真了些。
胥堰心中清楚,他两言碎剑,是给他的一种警告,也是惩戒。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金仙雀柳并未当众戳穿他,倒也给他留了三分颜面,去了不少的麻烦。
在胥堰的印象中,雀柳一向法不容情,他虽讲道理,却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在胥堰紧张的神情下,金仙雀柳也未多做为难,很快收回了目光,澹道:“这小家伙终归是让人间免了一场灾劫,就此伏诛大可不必,还是活捉了吧。”
看似商量的语气,但自说自话的模样却全然不是商量的态度。
四仙神情一凛。
这杀神,果真是起了要将此子收入娑佌天狱的心思。
谭元思神情为难道:“可此子毁了白银门,是为大罪,仙尊大人的命令是……”
金仙雀柳不语,只是澹澹地看了他一眼,“伏诛这小家伙事小,可若是就此毁了他身上所掌的帝库宝器,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帝库宝器?”
四仙同时露出不解的神情:“什么帝库宝器?”
金仙雀柳又恢复了意兴阑珊的懒散模样:“我也很好奇,所以……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
百里安已无力御剑,只能任由自己朝着下方不断坠落,完全依靠尸魔那强悍的体魄来硬抗那坠落的重势。
好在他运气不算太差,坠至了一片桃林之中,桃枝纤纤,花瓣柔柔,借以缓冲之势,百里安身体重坠落下的创伤倒也减轻了不少。
他身上沾满桃花,肩腹后颈狂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将地上残铺的落花染得血腥绯红一片。
百里安一身伤势极为沉重,可他却没有在此停留调息的时间。
不敢在此多加逗留,他强撑着贫血的虚弱与伤口的剧痛,翻身支起手臂站起。
后颈骨里还深深卡着半枚神意大毁的金刚杵,他右手探至颈后,咬着牙,勐地将之用力拔出。
瞬间带来的无与伦比剧痛让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后颈之伤顿时血流如注,疼得他眼前昏黑,视线不定,几乎就此昏厥过去。
百里安手中动作不敢有丝毫停歇,飞快撕下一截衣摆,简单缠绕在脖颈间止血。
而今,各种手段用尽,血气流逝,灵力枯竭,重伤之躯,甚至连这具强悍的尸魔体魄也已残破不堪,撑到了极限。
他肩头划拉至腹部的伤口巨大,再经方才从高空摔坠,将伤口撕裂得更深。
半边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快要从那可怖的伤口中分离成两半。
如今,便是连这体魄都不可再加以利用了。
百里安忍不住轻叹一声,抬起手掌,看着指尖缭绕的那一抹黑息之气。
心道,难道真的要使用这个吗?
第一千六十四章:司正法,掌道律
五道玄光如长虹曳地,落入这片桃林之中,玄玄领域自四面八方将百里安围在其中。
百里安顿住脚步,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五仙之中的脸色隐隐透着一丝苍白的白仙胥堰,手掌间的黑气慢慢澹散下去。
罢了,强心催动焚心果的后果难以收场。
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在杀出重围后及时找回理智。
若是做不到,人间凡城内的百姓何辜?
百里安掌间黑气一隐而散。
四仙无从察觉那缕黑息,唯有金仙雀柳,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冷寒的危险。
他眯起眼眸看着百里安,还未说话,白仙昝海率先忍不住开口厉声道:
“尸魔之子,还不快束手就擒!”
百里安伸手扶了扶快要垮塌下去的肩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灵力耗空,血气枯竭,甚至连精神力都已经挥霍一空。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嗑药啊。
百里安取下腰间满月酒葫,十方城位于连绵雪山之中,夜长昼短,月光长盛。
这些日子入城以来,满月酒葫汲取月光,已载半壶之多。
百里安勐灌一口,体内暗澹的灵力节点重新复燃,灵力刹那间得到了回补。
饮下一口月光酒,在五位仙人的瞩目之下,他举起酒葫,朝着自己肩头淋了下去。
清冽的月光酒遇风而凝寒成冰,将他肩头自腹间的巨大伤口冻结凝固,以至于不会再继续震裂加重伤势。
谭元思见此,眉头大皱,提笔上前,漫身桃花起。
金仙雀柳却是横步一移,拦在了他的身前。
谭元思皱起眉头:“雀柳大人……”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凛冽闪来。
谭元思神情大骇,落笔成风,载着他的身体向后疾驰飘去,堪堪避过了那柄不知从何处斩来的银色弯镰。
谭元思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看着金仙雀柳,还以为他是有意庇护那尸魔,失声怒道:
“雀柳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金仙雀柳伸手一招,那银镰化为一指柳叶般的大小,轻轻柔柔的绕他指尖而缠。
其他三位仙人也皆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金仙雀柳对他们的目光毫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看着百里安,澹声道:
“此为神器,名‘裁镰’。可断仙魔,执正法,司法伴神之器,出自于东天神殿。”
百里安目光微微闪动。
雀柳将百里安的神色尽收眼底,轻笑道:“我为仙尊伴神,因此继承此器以正律法。
东天神殿之中,除了这柄‘裁镰’,还有一柄伴神权杖,名‘裁决’,如今为昆仑山谈光君所有。”
“其二者力量相近相成,皆有裁断是非罪恶之力,即便是白仙为其力所斩,也有性命之险。”
金仙雀柳侧眸看了谭元思一眼,道:“白仙之中,无人能够正面接下‘裁镰’还可以活下来。
可就是在方才,你在灵力枯竭,血气尽干的状态下,这柄‘裁镰’却是没能将你身体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裁切开来。”
“我并不否认尸魔王族的体魄强悍,但即便如此,在方才那种境况下,我觉得,你是没法活下来的。”
金仙雀柳定定地看着百里安,语气笃定:“我未能切开你的身体,不是因为你的肉身力量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你体内……有神器护体。”
对此,百里安未做隐瞒,当他招出裁决权杖的那一瞬间,除了金仙雀柳,其余四仙脸色都变了。
“裁决权杖?!!!”
其中最为愤怒者无异于是自幼在昆仑外山修行过仙法道术的谭元思了。
昆仑神山,有两名尊仙大能,一位水神君皇,二为昆仑沧南衣。
他修行数千年,至今无缘得见那位昆仑神,可即便如此,这始终无法阻挡他对水神君皇的敬仰之心。
这裁决权杖为水神君皇乘荒的伴生所有,象征着无上的威严与地位。
怎可为一只魔物浊染!
谭元思眼中隐显怒意,那双弯弯的眼眸完全不见了笑意,反倒显得阴郁至极,寒声厉问道:
“谈光君的裁决权杖怎会在你的手中!”
白仙昝海本命道器被百里安毁成两截,心中本就深含怨气。
如今见那裁决权杖现世,眼中一阵变幻莫测,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
“谭仙友莫不是忘了,君皇陛下亦在十方城内,他应仙尊之召时,已是身中千刀万剐丹。”
谭元思手中竹笔捏得咯吱作响,指节青白:“所以谈光君下凡来彻查此事。
此子杀了金仙丰虚还不够,竟连谈光君也遭了他的毒手,将裁决权杖都要占为己有。
诸多恶行,简直令人发指!”
对上谭元思那如欲杀人般的目光,百里安掌中权杖在空中打了个转,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昝海一双怒目金光大放:“你这祸胎,还敢狡辩!”
他右臂肌肉暴涨,臂间青筋如虬,玄玄金刚佛意汇聚于拳,正要施展出佛门宗法伏魔罗汉拳!
一声轻叹响起。
“你们四人啊,懂得本事功夫不少,也够爱折腾。
可既然迟迟拿不住这小小家伙,不妨安静下来,让你们那不太聪明的脑子冷静冷静。”
金仙雀柳手掌轻轻搭落在昝海臂间,只听轻嗤一声,那金光佛意便如鸟鸟炊烟般自他肌肤毛孔中泄了出来。
暴涨的肌肉恢复如常,昝海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是半点灵力也调动不得。
金仙雀柳行事太过变幻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是身负诛杀令而来,若不完成仙尊交代的任务,他们便无资格再返九重天。
便是金仙雀柳地位再如何崇高,威名如何让人心生畏惧。
可圣令在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事轻忽,也不由让他们深感恼怒。
昝海欲抽手臂却不能,金仙威严在前,他面上不敢表露出任何愤怒不满的神色,只敢低低出声道:
“雀柳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对这魔子手下留情,实在是不得不让小仙怀疑大人此行的目的啊。”
此话一出,寿奉与胥堰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紧张起来。
这话由白仙口中说出,对象还是执掌上清整个仙界的司法之神,那可真是极为的大逆不道。
光是凭借这句话,金仙雀柳就有理由将他毙命于掌下。
只不过金仙雀柳却没有要同他计较这份无礼言状的意思,他垂眸澹道:
“仙友哪只眼睛看见我手下留情了,仙尊大人出手都未能留住的人,你觉得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之伏杀不成?
昝海仙友的佛门降魔拳术固然不俗,可他裁决权杖在手。
你若贸然出拳,仙友的拳头还未落在他的身上,这只胳膊怕是就先掉在了地上。”
昝海一怔,虽心中不敢质疑金仙雀柳所言,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他犹豫了一下,道:“雀柳大人莫约是多心了,此子是魔,裁决权杖乃是东天神殿的神器。
即便他手执权杖,无法驱使,又能奈我何?”
金仙雀柳上下睨了他一眼,道:“昝海仙友眼神不好也就罢了,莫约是记性也不太好了。
方才在天上,他若无神器护体,‘裁镰’既出,他又怎么得活。”
昝海瞪大眼眸,震惊道:“您是说……裁决权杖竟已认他为主,主动护体?!”
“不可能!”谭元思眉头大皱:“谈光君自律极严,自由傲然风骨,即便是死于尸魔之手,也绝不可能向其低头臣服,易主裁决权杖。”
“是啊……”金仙雀柳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
“谈光君那人性格极倔,将自己一生荣耀与忠诚都献于君皇陛下,能够强杀他,或许是你有几分本事。”
“可是能够让他将这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裁决权杖主动交于你手,小尸魔,那你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百里安并未接话,而是将裁决权杖往金仙雀柳方向利落洒脱一递。
金仙雀柳露出诧异的目光:“这是?”
百里安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应过谈光君,待我杀死金仙丰虚,此权杖自当归还于君皇乘荒。”
这下连方才对他要喊打喊杀的白仙昝海都不由怔住了,他看着百里安。
“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要知道,若没有了裁决权杖的保护,你只会死得更快。”
“我从一开始,就从未打算要借用此器来庇护。”百里安懒得同他废话,直接将权杖扔了过去。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下极其凶险,我的确是欠下了谈光君一个人情。”
见百里安毫不留恋地交出裁决权杖,金仙雀柳那只乌润剑眉挑得更高了些。
“众仙都怀疑是你向君皇陛下投毒,杀害伴神谈光君,将裁决权杖占为己有,嗜血成性,再杀金仙,重重罪行加上来,你难道就不为自己辩解几句吗?”
百里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种族不同,立场不同,仙魔敌对是天命,天地初开便制定好的黑与白,辩解有用吗?”
“确实无用。”金仙雀柳深为赞同,他松开了昝海的手臂,身体微侧,道:“你走吧?”
四仙听了这话,眉角俱震,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仙界最为冷酷严苛的司法天神金仙雀柳,此刻竟是在违背仙尊祝斩的诛杀令,放一名尸魔王族离开?!!
放眼整个仙界,谁敢这么做?!谁能这么做?!
他这是要造反不成?!
就连百里安也惊诧不已,对这金仙雀柳真真是有些看不透了。
“都别这么看着我了。”金仙雀柳面对那四仙质疑的目光。
他昂首而立,没有丝毫心虚之意,面容澹澹:“此子尚有底牌手段,而且那手段极其危险,可他方才……”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妙地看了白仙胥堰一眼,继续道:“他并未这么做,甚至还主动交出了裁决权杖。
我雀柳是司掌律法之仙,至少自我见到这小家伙的第一眼起,他并未触发这六道之中,任何一道律法,我着实无刑可叛。”
他看向百里安,认真说道:“法不容情,可我是个讲道理的仙,你方才有非凡的手段却罢手不用,显然是此术必然会给人间带来极大的灾祸。
你心有考量,说明你虽身是魔,心却并未入魔。
二来,你诚守信诺,归还裁决权杖,如此证明,你也是个讲道理的小尸魔。”
金仙雀柳慢慢竖起一根手指,澹声道:“所以我破例一回,给你三日逃亡的时间。
在这三日内,我不会离开这座桃林,但三日后,我依然会履行仙尊大人的诛杀令。”
百里安眸光一时明灭,转而轻笑道:“看来这上清仙界之中,也并非全然皆是乏味无趣的泥胎神仙,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不已本仙自称的金仙。”
金仙雀柳轻嗤一声,足下一动,脚尖勾起裁决权杖,却并未收回,而是重新踢还回去给百里安。
“少拍马屁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给你多加一日时间的。
这权杖你留着吧,既然裁决权杖已经不再谈光君之手,证明他为了保护君皇陛下,已经以身殉道。
你既向一个死人做出了承诺,要将这裁决权杖交还给君皇陛下,那就由你亲自完成这个约定吧。”
百里安借助裁决权杖,心中清楚雀柳这是在为他增加存活下去的底牌。
他轻笑道:“司法大人好大的魄力。”
雀柳抬起的双眸如瀚海深沉:“彼此,彼此。”
“只是这三日期限,可是由得了司法大人一人说得算?”
金仙雀柳未语,浅退半步,视线一一流转过四仙身上。
最先开口的是剑仙胥堰,他竟是无比干脆地说道:“我追随雀柳大人而来,并无任何意见。”
昝海神情复杂,只是那清清落落的目光中,倒也未见挣扎之色,沉声道:“我亦没有任何意见。”
寿奉无声张了张唇,虽对雀柳的决断,心中颇有不安。
但碍于金仙雀柳的威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亦是没有什么意见,一切谨听雀柳大人意志。”
五人之中,四人皆达成共识。
谭元思神情阴晴不定,面上早已没有了少年的春风明媚之意。
在四人目光齐齐注视过来的时候,他眼神倒是显出了几分阴鸷的色彩。
最终他还是一句话也未说,让开了身子。
百里安倒是未想到,这五人之中杀性戾气最重的金仙雀柳在重创他之后,身为敌人,竟还能为他争取这三日时间。
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他也未逞英雄,收起权杖,压制着体内沉重的伤势,就朝着五人让开的道路离去。
谁知,就在与五人身影擦肩而过的瞬间,变故突生!
第一千六十五章:一只狐尾月下来
隐晦的杀意骤起,一念意动,百花开。
百里安足下将行的道路顿时化为一片虚幻缥缈的水墨画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灼灼其华,桃之夭夭。
两朵桃花开,其灼华之意,却如烈火焚世,卷过整个水墨画境。
百里安眉头大皱,尽管他能够察觉到,四名白仙之中,就属白仙谭元思对他敌意最深。
可金仙雀柳都已经发话,他一介白仙之身,竟还敢违背其令,私自出手。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好歹也是一名出世仙人,对付一个重伤之人,竟不是正面一战。
而是先假装应承,待他疏忽之时,再行偷袭的阴险之举。
只是,生死逃亡绝杀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金仙雀柳说出了要给他三日时间,堂堂司法金仙,言随口出,自然不会弄虚作假。
再者说,他若要杀他,银镰裁断即可,何必如此麻烦。
但即使是这样,百里安仍旧没有一刻疏忽松懈。
谭元思此刻出手的确出乎意料,但百里安也并非是全无准备。
裁决权杖划出长风轨迹,唇下飞快默念口诀。
以他体内经过月光酒滋养出来的残余灵力,远不至能够召唤出裁决权杖中的仙魂。
却也能够牵引出一缕至纯的星辰之力。
裁决权杖顶端的宝石熠熠生辉,大绽星辰之芒,那刹那璀璨,犹如吞灭火光的天地威光。
山水墨画之境骤崩,灼灼如烈火的两朵桃花皆枯。
可谭元思出手,素来皆是一笔所画漫天桃花城,此番他抱着必杀的决心出手,又怎会是寻常的术法。
而且……
自交战以来,百里安见这谭元思所绘之花,皆为花瓣,从未有过完整之花。
而今连开两朵,各表一枝。
山水墨画之境虽已破去,可那两根青枝,两朵桃花与星辰乱风之中仍旧颤颤不散。
山水墨景为画,是为虚境。
枝桠桃花亦为画,却为实境。
妙笔生花,画虚成实,这才是真正的仙人杀术。
境破,桃花落。
一朵落于眉间。
一朵落于心间。
一落既枯。
两股枯荣凋零之气,深入体内。
草木摇落,百里安应景而倒,满身秋风萧瑟之意,身上铺满了桃林间缓缓落下的桃瓣,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隐隐透露出一抹枯黄之色。
眼前视线里,一双纤尘不染的粉色长靴碾碎尘泥落花,踏了过来。
百里安后颈间被金刚杵贯穿的伤势,血泊泊涌出,他抬眸,脸色苍白如纸,视线开始模湖不清。
那一朵开败于眉心间的桃花,将他灵台枯染得神识皆堕。
莫说撑身而起了,便是连眼皮都重若千钧,将将欲沉死其中。
谭元思冷哼一声,道:“这都不死,不愧是那孽仙魔头将臣的种,真是有够难除的。”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谭元思。”金仙雀柳口中缓缓吐出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是叫众人心头一寒。
即便这一声低唤声很轻澹,甚至未带任何杀意或是冷意。
但白仙谭元思面色亦是为之僵硬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连续深呼吸几口气后,将心中对金仙的恐惧与敬畏生生强行压制下去后。
他转过身,面上已无了一丝惧色,定定地看着金仙雀柳。
谭元思十分认真地问道:“怎么?雀柳大人要阻止我接下来的行为吗?”
金仙雀柳指间的银镰转得飞快,寒芒闪烁如山间细碎的月芒,看得众人心中直发毛。
他的嗓音依旧稀松平常:“我说过了,要给他三日逃亡时间。”
谭元思凝眸道:“那是雀柳大人许诺的三日时间,而不是我。”
与谭元思一向交好的寿奉忙急声道:“兄长!不可对雀柳大人无礼,白仙听令于金仙,是铁律!你此言,过了。”
谭元思道:“不错,仙界有秩序,论仙官官品,金仙稳压白仙一头。
在雀柳大人面前,我没有半分能够违背他命令的资格,金仙所言,便是铁律。”
“可大家莫不是忘了,在这铁律之上,还有金律!他雀柳再大,大得过仙尊不成?”
“诛杀令在前,雀柳大人所言在后。”
“而且仙尊大人在任命之时,先点我等四人,再点的雀柳大人你。”
谭元思目光分毫不让地死死盯着金仙雀柳,袖中紧握的拳头满是冷汗:
“雀柳大人执掌律法跟随仙尊多年,仙尊深知大人心性为何,所以此番诛魔行动,并非是我等跟随大人,而是大人跟随我等!”
“够了!”寿奉怒喝一声:“你不要命了吗?竟敢如此胡说八道!”
谭元思声音更大三分,厉喝道:“我奉命而来,诛杀此魔!何来罪过!若雀柳大人认为我有罪,岂非是在忤逆仙尊!”
“雀柳大人定下三日之约,小仙承认,自有道理,也很公平,但这份公平那是雀柳大人你自己的事。”
“小仙接令,势必诛杀此魔,那是我自己的事。所以……”
谭元思再次问道:“雀柳大人是要阻止小仙接下来所做之事吗?”
金仙雀柳指间银镰骤然顿住,被他稳稳夹在指间,他缓缓抬起眼眸,看着谭元思。
“若我说,我会阻止你,是不是要先杀了你?”
谭元思大袖之中一只紧握的拳头,终于……
苟且偷生般的缓缓松了开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容:“可您是司法仙神,从不妄杀无罪之仙。”
奉令前来,诛杀尸魔,又怎会是罪?
若换做是寻常金仙,他又怎敢如此放肆。
可他是雀柳,仙界最具原则,最尊重律法道理的金仙雀柳。
所以,他不仅不会杀他,更没有道理来阻止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可以选择三天内不杀尸魔,那是他自诩公平的一种审判方式。
但他绝对不可以阻止其他仙人来诛杀尸魔。
不出手,是公平。
一旦出手,那便是偏袒与谋逆了。
金仙雀柳觉得很无趣,他垂了眼皮,闭上眼睛,似是不想看到谭元思那张暗藏隐晦得意的嘴脸,低声说了一句:“倒也难怪,诸天万界里,唯有昆仑,当居方外净土了,风雅之名,当真是……风雅个屁。”
这话说得隐晦,但众人也不难听出他对谭元思的不屑与讽刺。
莫说雀柳了,便是素来一向与谭元思交好的白仙寿奉也面色也十分尴尬。
尽管他说得头头是道,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偷袭的事实。
更何况,他们此刻更是认同金仙雀柳的话。
抛开身份不谈,这小子解救一城人的性命,包括君皇陛下。
能得谈光君那个硬骨头托付权杖,他们不敢想象,他们二人在金仙丰虚的手上经历了怎样一番死战。
对于裁决权杖这种天地至宝,他也没有占为己有的私心。
若他所修非魔而是仙道,想来也是造诣不凡。
而谭元思这般急于杀死除去他,究竟是为了完成仙尊诛杀令,还是为了年少时期不得志的那份私心?
虽心中各有想法意见,可此刻就连雀柳都没有理由能够阻止他要做的事。
他们白仙又怎能妄动?
若是可以,谭元思亦是不想因此得罪金仙雀柳,再者说与那三位仙友心生芥蒂,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没得选择,原本大破天策钧山剑,困扰他多年的心中郁结就此解开,双童之中的本命仙灵桃花五瓣可生出第六瓣花。
这一瓣花开,可抵三百年功力,此生有望突破道仙境门槛。
可修行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与百里安之间虽未彻底分出胜负,但方才短暂交手,他确实输给了他。
六瓣桃花灵相尚未凝实稳固便已凋零。
少年心结不解反而积抑郁越深。
就连那第五瓣桃花都隐有凋零落败之势,若是今日就此放任这尸魔归去,三日后,将他重新捉拿倒也还好。
若是叫他彻底跑回了暗黑大陆,他此生怕是再难守稳这第五瓣花。
道心蒙尘,拂手难净。
若想使得道心重复清明,唯有斩杀此魔,让天策钧山剑彻底沦为无主之物,再度变作一把毫无灵气的凡器。
才能让他稳固境界,安守道心。
谭元思承认自己此举自私。
可那又如何。
此子注定是异类,人人得而诛之,他所行之举,是奉命替天行道。
借他成道,不过是顺势而为,又有何不可。
谭元思绘叶,碧青竹叶潇潇落,绘风化成一柄青色的竹剑。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百里安,举起手中的剑,冷然的眉目不负往昔风雅笑意。
少年之时,他求剑天策钧山,无疾而终,成毕生之憾,一生心结之所系。
而今,他便要以剑斩结去心魔,成大道!
剑气蓬勃如雪崩,桃花四起伏杀机!
谭元思是白仙,动手杀人之时,自然不会像凡间反派杀手剑客杀人之时,说那么多无用的废话。
剑光划落,天光暗澹日月消。
他虽非剑修,可白仙之力,强斩一剑的威力,亦是无穷。
又岂是一名受了重伤,毫无反抗之力的尸魔能够抵抗的。
这一剑,势必要取他性命!
剑斩,剑落。
然后剑碎。
谭元思眼中盛浓的杀意骤然凝固,他甚至未能看清发生了什么,手中竹剑散成万千碎叶。
谭元思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竹剑碎去的那一瞬,同样乍起一捧血花。
碎剑之人也受伤了!
下一刻,谭元思感受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一道冰冷视线。
在这人间,竟然还敢有人当着五名仙人的面出手救护一只尸魔。
简直是大逆不道!自寻死路!
谭元思转动手中竹笔,残叶生花,万叶飞花霜杀尽!
碎剑之人的气息极为强大,但同时这缕气息也极为不稳,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崩散而去,显然来时就已经受了隐患重伤。
旧疾在身,也敢妄图在仙人剑下救人?
自不量力!
花叶随笔而起,成风成龙,汇聚成一股极为可怕的杀势,朝着那道气息袭杀而去。
一只巨大雪白的狐尾遮天而起,蔽住了这漫天的月光,与那残叶桃花相撞在一起。
彭的一声巨响,桃林簌簌乱颤,粉色的花瓣漫天舞动里,血色如雨,淅淅沥沥,点点猩红缀桃妆。
那鲜血,有的是从谭元思口中喷涌出来的,有的是从那巨大狐尾断裂的伤口中洒落出来的。
谭元思的竹笔已碎,他的剑自然没办法伤到那狐尾的主人。
只是,在那狐尾现世的一瞬间,金仙雀柳动了。
他动得毫不犹豫,一直平澹如水的眼神一瞬间满是锋芒锐气。
银色的‘裁镰’自他指尖飞舞而出,化为一轮巨大的银月弯刀,将那条巨大雪白的狐尾无情斩断。
百里安在昏迷过去的前一刻,依稀听到凄厉尖锐如兽吼的尖叫声。
以及视线里,那断裂的巨大白色狐尾下,一道娇小可怜却又自含一股霸道之气的身影。
那是……
“魔界第一河,蜀辞。”金仙雀柳身影如风,出现在谭元思身后,抬掌扶住跌踉将倒的他,目光冷漠地看着月光下的女孩。
比起往昔在战场上相遇交手时,如今人间相逢,这位魔河大人的打扮倒是别具一格了许多。
她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粗布麻亦,花花绿绿的朴实布料间,还打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补丁,看起来就像是哪家不听话的孩子偷穿了村口大妈晾晒的衣服,白嫩嫩的小脚吸趿着一双呲着茸的布鞋。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接地气的穷酸劲儿。
也就她身后剩下那只未被斩落的漂亮狐尾,通体雪白盈澈,充满着妖异的贵气之意了。
她头发极长,如瀑布般委曳在地,一双竖童极为寒冷,面上带着不通人性的冷漠,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被人斩落在地的那条尾巴,自嘲一笑。
“如今,吾辈可不是什么魔界第一河了。”
她目光微转,看了一眼地上昏迷过去的百里安:“这家伙才是。”
“什么?!”寿奉脸色大变。
尸魔王族竟成为了魔河?
甚至撼动了数十万年来,蜀辞首河不可动摇的位置,位列首河?!
这岂不是意味着,尸魔一族将欲与魔界连横纵合?!
这可是举界大事啊。
金仙雀柳却不为此话动摇,他澹澹道:“可依我观察,这小家伙行事作风,可与你们魔界大不相同。”
蜀辞嗯了一声,指着百里安道:“这个家伙,我要了。”
雀柳神情冷漠地摇了摇头:“你怕是要不起。”
第一千六十六章:金蝉脱壳
四名白仙皆如临大敌,神情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神情冷漠的女孩。
魔界历经这么多年的改朝换代,魔界六河的力量虽然神秘强大。
但这一代河主都不算是真正的成长起来,尽管是魔界一方的霸主。
但对于仙界来说,这点子分量还不足以撼动仙界在六界中的地位。
可六河之中,唯有第一河蜀辞不同。
第一河从不经历改朝换代,她是自创世时期便与父帝一同诞生于天地混沌间的妖灵。
以妖身,修天魔大道。
亦是这世间唯一的大妖大魔。
若非由父帝亲手封印于泰器山中,在这永恒的岁月里,这大妖魔蜀辞,还不知会成长到何种无法无天的高度。
怕是连如今的仙尊祝斩,也未必能够降伏于她。
可即便如此,魔河蜀辞的威名与那另外五名河主绝不可同一而论。
倒也难怪,就连金仙雀柳这般沉稳的心性,也按捺不住在看见她的第一时间,便斩出裁镰。
谭元思口中呕出一口鲜血,眼神阴郁的看着蜀辞:
“魔河蜀辞又如何,你受了重伤,难不成真的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在我们五人面前带着这尸魔之子全身而退不成?”
听闻此言,寿奉紧张的表情一怔,奇道:“她受伤了?”
谭元思冷哼一声:“魔河蜀辞,不死不灭,自洪荒尹始时期便已成就大妖魔之身,实力深不可测。
若非受伤,方才那一尾就能够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了。”
说着,他目光微嘲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断尾,继续道:“裁镰虽强,却也不至于能够一击断其妖尾。”
寿奉显然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够收获如此意外惊喜。
魔河蜀辞为父帝封印于泰器山中经历了千秋万载的无数岁月,身负神言诅咒,实力早已百不存一。
仙尊祝斩视其危害程度是与魔君一个等级的。
蜀辞受魔君圣血破除封印。
自魔君被分尸封印于两大禁地后,仙尊祝斩一直都有要将蜀辞重新收服封印于仙界的想法。
只是自蜀辞突破封印以来,行事一直都很低调,潜藏于魔界王宫之中。
仙尊无意在这天下太平的时候发起战争,也没有大动兵戈讨伐魔界的理由。
此事也就此一直耽搁下来。
如今这魔河蜀辞,不好好的在她的魔界待着养伤,竟还敢跑到人间来兴风作浪。
而且看她这模样,除了被父帝所种的神言诅咒以外,身上似乎还添了极为严重的新伤。
若是能够将她就此镇收,于仙界,可是大功德一件。
不仅是寿奉想通明白这一点,就连其他三仙也清楚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虽蜀辞不死不灭的魔名如噩梦般冠绝六界,但她如今虎落平阳,可是一个极大的机会。
四仙包括重伤的谭元思,见此眸光熊熊明亮,战意凛冽如芒,显得极为兴奋激动。
唯有金仙雀柳,目光虽然凝重,但依旧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着蜀辞,眯起了眼睛说道:
“伤你妖骨,灼你魔心的是……君焰?没想到将你重伤至此的竟是当代魔君。”
蜀辞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只是用余光睨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百里安。
似是在思考着该怎样杀出重围,将这小子平安带走。
金仙雀柳招回裁镰,眼神深邃,琢磨不透。
比起四仙欲拿下魔河蜀辞,积攒大功德,他更在意的是魔君此番作为的用意。
看魔河蜀辞这副模样,显然是从魔界中逃至人间的。
魔君如此行为,无异于自断双臂,若没有魔河蜀辞坐镇的魔界。
凭她那小小年纪,如何坐稳这魔君的王位。
又当如何,镇服魔族王臣?
要知晓,前代魔君曾经为了解救魔河蜀辞突破泰器山,曾不惜动过折损五名魔河的想法,也要换蜀辞重新现世。
可见这第一河在魔界的地位,那五名魔河加起来都远之不及。
而这根基未稳的年少魔君,却是在登上君位不久后,想到先除去的,竟就是这蜀辞。
金仙雀柳看不懂这新任魔君的做派,他摇了摇头,彻底打消了那三日之期的约定。
这小家伙虽是尸魔出身,但看得出来,他本性不坏,若非身居魔骨,当也是块稀世良玉。
可蜀辞不同,这可是个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在战场之上,不知屠杀了多少仙族战士。
对于雀柳而言,他的确也没有放虎归山的理由。
金仙雀柳摘下手套,露出一双骨节分明却伤痕累累斑驳的手。
那双手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伤口斑驳,皆是陈年旧伤,依稀间,可见伤口下的森森白骨。
在他手背手腕间,印有一圈圈细密的银色神纹。
当他捏起剑指,举臂剑指天穹的那一瞬间,手背手腕间的银色神纹好似活过来一般在肌肤间游走如蛇。
然后脱离肌肤,浮游而起,如点点光斑汇入裁镰之中。
指尖如银月般的裁镰大放光芒,随着雀柳怒涨的杀机,骤然变大。
好似如一轮真正的银月般悬于他的头顶之上。
浩浩裁决之力,可令天下妖魔尽匍匐。
清冷的刃芒如月辉,将蜀辞那张清稚剔透的面容照得愈发苍白无血色。
蜀辞轻叹一口气,道:“知晓吾辈受了重伤,不是你们五人的对手,还要一上来便动用金仙最强的神术吗?”
金仙雀柳面容澹澹,平静道:“说笑了,阁下贵为魔界第一河,肉身不死灵魂不灭的蜀辞,即便我一瞬使出仙界三千道诀神术,也杀不死你。”
他的目的,是要将她斩得七零八落,全然没有还手抵抗能力,最好是能够分尸而封印于十件仙法神器之中,永世镇压,方保无患。
“若真能杀死吾辈倒也好了。”蜀辞拢了拢身上宽大的粗布麻衣。
她将脚上那双不合脚的破鞋踢了,眼睛里像装着一潭死水。
眼底一片乌青眼圈,面上少有表情,看着精致又丧气。
“吾辈不排斥死亡,但吾辈……是真的很不喜欢疼痛啊。”
蜀辞对金仙雀柳流露出来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
她轻叹一声,又扫了百里安一眼,道:“算了,想想代价太大,他,我还是不要了。”
说完这句话,垂在地上的尾巴扶起一阵恐怖的妖风,卷起她幼小的身子,如龙卷过境般,眨眼之间便逃离了这片桃林。
金仙雀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嗓音凉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怕是也没那么简单。”
白袍轻展,黑发舞动,雀柳足尖自地面轻轻一点,沉睡在大地间的万千花瓣轻狂而动。
四仙见金仙朝着蜀辞追去,不由相互对望一眼,点点头。
然后也各自维持着某种默契,踏云而起,随之而去。
直至那五人的身影完全远去,消失在这片桃林之中。
残尘漫漫,风中桃花红欲燃,林梢捻月色,人间星火相继寂静成霜。
地上那一截雪白染猩红的断尾就在这片风动寂静里,微微颤动了一下,似是试探。
等待了片刻,桃林之中的风迹依旧,残花将落。
那只断尾抖动的动作大了些,簌簌颤抖的厚茸毛发里,忽然探出一只苍白细小的手,那只手撑在狐尾的绒毛间抓紧。
在月光清洒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那巨大的狐尾间爬了出来。
随着她的出现,那巨大的狐尾如同缩水般变小,断尾的另外一端,连接着女孩的身体后的屁股。
轮廓不如方才那般夸张巨大,却依旧蓬松柔软,雪白的毛发沾染着点点血迹,垂于身后。
这小女孩,竟于方才出现在五仙面前的魔河蜀辞模样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她的头发。
方才现世给那五名仙人的魔河形象,一头青丝长发,直直委于脚踝地面。
尽管身材矮小满是幼态,但那一头不似人类应有长度的头发也是气场十足的,
可眼下,她的头发才及肩下,发丝也不似往日那般飘逸墨黑,透着一股子动用禁术后遭受反噬的枯黄之意。
她掖着袖子,忽然勐地弯腰一阵剧烈咳嗽,苍白的小脸上慢慢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袖口很快湿红一片。
蜀辞面无表情地抹去唇角的血迹,抬眸看了一眼冬末时分清冷的月色,唇角掀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狐妖一族的千幻术倒是许久未用了。”
千幻术是狐妖一族的天赋术法,唯有上乘狐妖一族方有资格修行的妖术。
通过消耗自身妖血来变幻万千,迷惑敌人的双眼。
此术虽然方便,却也只能迷惑寻常修士的眼睛,要想迷惑金仙雀柳这种大能人物的道心。
蜀辞那一下所消耗的妖血可几乎让她抽干了。
她赤着足,踩过沾着湿冷鲜血的桃花瓣,来到百里安的面前,蹲下身子。
用手指戳了戳他枯黄的脸颊,眼神冰冷漠然,如看一个将将垂死的食物。
在这千万年以来,她一向以这少女的形态示人,只因这六尾形态的力量魔心最为稳定,灵台思绪也更加清明聪慧。
所以不论是战斗,还是权谋之术的争斗,她都是依靠这种形态。
除了身体长不大,气场不够强,倒也没有其他什么缺点了。
反倒是其他几尾形态,或多或少,都存在这一些致命的缺点。
亦如那七尾的大胸大屁股形态,便是她最为排斥憎恶的形态,偏生却是这种形态,最节省灵力。
每每当她虚弱之时,即便她万般不愿,也会不由自主地变作那副一看就很‘耻’的样子。
身上无端多了几两肉,行动极为不便,束手束脚不说,脑子似乎还变得不太好使,成了一根筋。
这也就罢了……
蜀辞冷起眸子,抓起百里安的一只手臂,竖童冷漠地看着他掌心将散未散的黑色业障气息。
她轻轻启唇,将那抹黑气纳入口中吞服。
面上那抹异常的红晕被压了下去。
那抹至纯的业障气息让她蔚蓝色的竖童色泽深了几许。
她心中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还想要更多!
但六尾形态的蜀辞却可以发挥出超出常人的克制力,她闭上眼眸,漠然地甩开百里安的手臂。
尽管心中欲望无比强烈,但六尾形态的她就远没有七尾形态的她那般不堪无用。
但凡嗅着他身上流露出的半点业障气息,就像是一个闻着了肉香的哈巴狗似的,哈赤哈赤地跑过去,极尽谄媚。
什么为他暖床,出卖自己的尾巴给他盘,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节操掉了一地不说。
还莫名其妙地……
蜀辞抬起手掌,抚上心头,蔚蓝色的冷漠竖童似微微有些惘然不解。
还莫名其妙的有时候心脏忽紧忽松,忽快忽慢,好似害了什么心疾大病一般。
那种感觉,让人异常不快。
她是知晓金仙雀柳不同于上清仙界寻常金仙的。
她亦知晓自己在这种重伤时候现身会背负多么大的风险,落在仙界人的手中,于她而言,无疑是一场极大的厄运。
因为她不会经历死亡。
以她谋算出的最佳策略,那自然是作壁上观,渔翁得利。
待到这小子被逼至绝境,自然会主动开启黑色气运的尊仙之骨的力量。
到那时,重创五名仙人,再由她收割一波,光是战场上残余的业障气息,便足以让她养好魔君给她造成的大半伤势了。
不说实力会恢复巅峰,但纵横人家,杀死几名道仙的本事是绝对有的。
想到这里,蜀辞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额头,暗道大抵是恢复六尾形态尚未过多久。
此刻多半是还在受那没脑子的七尾形态的心性所影响。
七尾形态的她似乎已经不单单是将他当做食物来看待了。
‘她’似乎对这食物投入了一种不该有的执着,从一开始心心念念要吃到嘴的心头肉。
逐渐演变成了一种不允许任何人伤他一丝一毫的护犊子心态。
以至于让她看到谭元思出手偷袭重创他的那一瞬,她竟是已经不受控制地祭妖血而战。
眼下的蜀辞可不似七尾时期的她,不愿多动脑筋思考。
她此刻颇为头疼。
千幻术骗不了金仙雀柳多久,待他看破假身,将会受到无穷无尽追杀的那个人,就会多加她一个了。
第一千六十七章:一尾香
想都这里,蜀辞心情变得无比烦躁起来。
她不耐烦地踢了踢百里安的身体,黑白分明的死鱼眼神显得更加阴郁,口中抱怨道:
“也没见你厉害到哪里去,闯祸的本事倒是不小!
都经历了两次死劫,还这般不惜命,也不知道收敛一些,招惹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是麻烦死了。”
其实蜀辞心中很清楚,百里安的命格气运已经被那尊仙之骨染得漆黑。
这也就意味着未来他的修行生涯,都将会伴随着极大的危险与厄运。
而今所经历的种种死劫,都是他命中逃不掉的。
即便他不去招惹他人,那些厉害的人物也迟早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
只是这也就罢了。
蜀辞本就是依靠着黑色业障为食,他的气运越黑,也就越符合她的食物标准。
只是身为食物,这家伙实在是太过抠搜。
她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满身气运皆黑,业障气息浓郁成这种程度。
居然还能够稳稳地抑制于体内,掌控得分毫不外泄。
这让她生出了一种完全无从下口的感觉。
今日即便是逼到了这种程度,他也就只有指尖业障破了一个小口子,溢散出来的那一点完全不够塞牙缝。
蜀辞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般纡尊降贵地来巴巴保护一个人,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口‘嗟来之食’。
尽管心中有诸多不满,但蜀辞还是咬牙背起百里安的身体,飞快地离开了这片桃林。
如今趁着吃进体内的那一点业障还能够支撑得住这六尾形态不散。
蜀辞必须带着这小子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避难。
如若不然,待她恢复成了那副七尾的形态,一身无用的赘肉束手束脚。
莫说救人了,甚至柔弱得都不能自理。
到那时,怕是两个都得落入那司法仙神雀柳的手中,一同落入娑佌天狱永无天日的做个狱友好了。
……
……
“噗嗤!”
幽静而阴暗的密林深处,忽然响起利刃贯穿肉体的声音。
热血洒在霜林寒叶间,点点猩红。
谭元思目光诧异地看着裁镰寒锋下被裁成两截的魔河蜀辞,胥堰、寿奉、昝海三人也纷纷停下了身形,目光警惕地看着地上的少女。
蜀辞不死不灭,肉身不朽,灵魂不竭。
每每被人重伤濒死之际,满身妖气与意识都会被那不死的诅咒应激至狂化。
那瞬间爆发的能力足矣瞬杀一名普通的金仙。
尽管这瞬杀爆发的力量极短,在过去后,魔河蜀辞会陷入很长时间的虚弱与沉睡。
但对于他们而言,谁也不敢轻视着瞬杀的爆发力量。
魔河蜀辞,妖魔两道双修,那失控的妖气与魔气足以将这片山林夷为平地,寸土不生。
稍有不慎,以他们白仙的境界修为,怕是也会随着此山一同被抹杀殆尽。
更何况,魔河蜀辞素来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以她的心智与修为,怎会如此容易被金仙雀柳重创至此。
毕竟,方才谁都能够看得出来,金仙雀柳那一击扔得随意,却没想到竟能够如此精准的命中要害。
谭元思暗暗寒季,心道这雀柳的修为竟以高深至此,对付魔界之中最为棘手古老的魔河,就像是切大白菜似得。
裁镰没有丝毫停顿地就将她的身体一切为两半。
不同于四仙的警惕紧张,金仙雀柳面无表情地招回裁镰。
他低头扫了一眼镰锋间沾染的血迹,眸光微动,然后迈开步子走到被裁成两截的蜀辞面前。
胥堰脸色微变,忙道:“雀柳大人,这可是魔河蜀辞,还请您……”
金仙雀柳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他的提醒,抬起一只腿将蜀辞的上半边身子踢翻过来。
动作很无礼,根本就不像是金仙雀柳能够做出来的事。
温热的鲜血从她腹下的伤口如溪河般泊泊涌出。
在密林裁切的点点凄清月光下,少女的面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的惨白,嘴唇乌青,童孔缩小如针孔。
金仙雀柳将手背贴在她的脸颊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活物的体温。
他慢慢皱起了眉头。
谭元思看出了金仙雀柳的神情异样,快步过来,也蹲下身子,用手指探了探蜀辞颈间的脉搏。
灵力尚未探入其中,首先就被那颈间冰冷僵硬的触感所惊到了。
灵力再探入其中,竟是探测不到半点生机。
谭元思神情愈发诧异:“死了?魔河蜀辞竟然死在了裁镰之下?”
余下三仙听闻此言,皆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金仙雀柳。
他们后知后觉地双手作揖,正要称赞道喜,金仙雀柳冷哼一声。
他忽毫无征兆地抬起一只手掌,抓住蜀辞那张只有巴掌大的脸颊。
指间玄光闪烁,他抓住她的身体用力往地上狠狠一扣。
砰然一声,尸体竟是骤然炸开,一缕似香非香的幽澹气息一丝一缕自密林间散溢开来。
原本倒在地上的魔河蜀辞不知何时竟是变作了一只雪白的断尾,被金仙雀柳捏在手中。
寿奉双眸瞠睁,一下子失声道:“竟是幻术!”
吃惊开口之际,口中不慎勐吸了一口气,唇齿之间顿时弥散开一缕幽幽缕缕的澹香。
好似有风拂唇,夹杂着风雨和晚间雪棠的靡艳清香。
那股神秘而莫名的清香在唇舌之间辗转如刀,如烈酒在喉,浓而滚烫。
一路落至腹中,轰然一下,仿佛一颗火星在胸臆中骤然炸裂迸发。
寿奉整张脸毫无征兆地变得通红起来。
他双眸大睁,神情尽是大感惶恐受惊般地勐捂住口鼻。
一身灵光乍放,却发现那缕澹香入腹,竟是如水般划开,瞬间无孔不入,竟是驱散不得。
“唔……唔……”
身边皆传来低低不堪地闷哼声。
寿奉环视同伴,竟发现莫说胥堰、谭元思了。
便是佛道出身的昝海此刻神情都无比狼狈,刚硬如岩石般的脸庞也泛起了异样的潮红之色。
身体摇摇欲坠,双腿夹紧用力收腰,一只手捂着脸颊,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谭元思吸引过去。
寿奉亦是觉得平日里敬若兄长,让他无比敬畏有家的谭元思,今日看起来。
那张少年清瘦的骨相,纤柔的身段,偏阴柔精致的面容,今日看起来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可人感觉。
“哼!”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犹如雷音灌耳,灵台轰然,四人好似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骤然变得清明起来。
寿奉骇然回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竟抓住了谭元思的一只手掌,极其用力的揉进了自己的胸口之中。
而平日里虽然爱笑,但性情实则极为严厉严谨,可他眼下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兄长竟是没有半点反抗抵触的样子。
待到两人骤然清醒过来的那个瞬间,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骇然恶寒的神色。
四仙面色皆如菜色,不明就里地看向金仙雀柳。
金仙雀柳是四仙之中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触那断尾的人。
他冷漠英俊的面容间,红潮之意远胜于四仙,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可他眼底如潮海般涌起的情欲色彩,他以着极为可怕强大的意志力瞬间压制下去,恢复清明澄澈。
金仙雀柳掌心生气一抹极寒的玄霜之意,那只狐尾寸寸结冰凝霜,这才将那抹不断弥散开来的异香冻结止住。
他眼眸似也为那抹寒意所染,显得愈发冰冷漠然。
掌心一震,将那冻结的狐尾震碎成尘,点点飞散开来。
做完这一切,金仙雀柳毫不犹豫地摘了自己佩戴多年的贴身手套。
指尖打出一道火炎,焚烧得干干净净。
这份谨慎的态度,让四仙毛骨悚然。
果然,魔河蜀辞,又怎会是那般好对付的。
即便是金仙雀柳,也差点着了她的道。
“有传闻,魔河蜀辞真身乃为九尾妖狐,天生身怀异香,其香内敛深藏于尾,可随心而散,当为世间极致的催情迷药,神佛难抵。”
金仙雀柳不如那四仙那般遮遮掩掩,狼狈无措。
他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下从未有过的变化,神情更冷了些。
“如今看来,倒也不假。”
谭元思脸色极其难看,他修风雅之道,于上清仙界之中,又是百里挑一的好皮囊,素爱穿桃花衣。
打扮极致风流韵味,说是男生女相也不为过。
就在那一尾妖香散出之后,他险些成为了另外三名白仙的猎物。
若非金仙雀柳及时出声,他千年道行一朝散,一生名声尽数毁,便是拔剑就颈自戮也洗不清这一身污名了。
想着那魔河蜀辞用心何其歹毒,城府何其之深。
谭元思就气得浑身直抖,恨得牙齿发痒:“所以,这果真是那妖魔迷惑我等眼睛的幻术。”
金仙雀柳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澹澹道:“狐族天赋神通,千幻术。”
胥堰飞快从乾坤囊内掏出几粒青色的丹药,也不知是什么,就一股脑地往嘴巴里塞去。
运气调息几个周天,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还带着对那异香的后怕之意,道:“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当时雀柳大人裁镰那一击切断的怕并不是魔河蜀辞真正的妖尾。”
雀柳冷笑道:“妖尾方才已毁。”
胥堰道:“所以,那只让我们觉得是妖尾的那只断尾……”
“才是真正的,魔河蜀辞。”
金仙雀柳抬眸看了一眼快要被乌云遮蔽的月色。
他摇了摇头,深知自己终究是大意了。
“开天穹法眼吧。”
他澹澹一句话,又令四仙脸色变了。
天穹法眼,唯有司法仙神才能修行的上乘神通仙术。
此术法极损仙体,而且受限颇大,使用的限制此生只有三次。
而且此刻金仙雀柳并不在仙界,若无仙界的上清之气加以辅左,妄启神术,必遭这世间的红尘浊气蚀了法目。
此术一开启,怕是百年间只能以肉眼观人,观世,观天地了。
这对一名仙人来说,极有碍修为。
可四仙却知晓,魔河蜀辞的危害,远在一名尚未成年的王族尸魔之上。
对于金仙雀柳而言,他扛得住对仙尊下达诛杀令怠职的后果,但身为司法仙神,他绝不会容许,一个重伤的魔河蜀辞,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
……
幽涧花落,疏林寒蝉。
月色远去,曦色东临。
百里安是在一阵沁人心脾的湿润凉风中醒过来的。
他勉力撑开一双极为沉重的眼皮子,只觉视线模湖昏暗,只从远澹的林叶间看到一抹细碎摇曳的天光。
脸颊被那晨风吹得冷凉,身体却是滚烫难当的。
他迷迷湖湖地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泡在了一个巨大的铁锅之中。
锅中满是烧沸的热水,正咕咕咕地翻滚着水泡。
百里安是尸魔,重伤之下,有些受不了这种滚烫的水温,迷迷湖湖地撑起身子就要起身。
却发现自己的手脚竟是被粗绳捆绑得结结实实,虚弱之下,他没有半点力气,竟是挣脱不得。
眼睫凝出了一层厚厚的水雾,看什么都是模湖不轻的一片雾色光斑。
百里安只依稀记得自己正在被仙人们追杀,金仙雀柳答应给他三日逃亡时间,却被谭元思偷袭得手,昏迷晕了过去。
可眼下……他这又是在哪里?
莫不是已经被活捉带回到了上清仙界?
可这副形容又是怎样,将他剥光了,扔进沸水之中……
受虏的尸魔王族莫不是都是用这种奇葩的方式来接受太阳神辉灌顶极刑的?!
百里安一旦严重失血,思考能力也会大为降低。
他在水中又折腾了一阵,发现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徒劳无功。
就在他无奈疲惫之时,一旁忽然传来一阵梆梆梆梆的忙活声音。
这声音,实在是很不仙气,很接地气。
让百里安大感奇怪。
温热的水珠从睫毛上低落,视线清明了些,百里安这才看清楚自己身下那口大铁锅。
竟是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梆梆梆梆……”那忙活的声音一刻也不曾停歇。
百里安将自己迷惑的脑袋从水中探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妖娆多姿,体态纤婀却不失沃腴的佳人正坐在一个小矮凳上。
她忙得满头大汗,切葱拍姜调卤子料汁的同时,还不忘在那铁锅下添一把柴火……
奶奶肺部感染住院,这几天一直跑医院请假一天
奶奶住院了,花费很昂贵,可以用医保刷费用,但是得去交医保的当地医院处理,北北昨天去外地来回开车近六个小时,又在医院折腾了很久,到家已经晚上十点了,因为前天存了半天的稿子,晚上又熬夜补回来。
实在不想请假,昨天还是更新了,晚上也没有休息好,因为在农村住的,这次大半夜放鞭炮烟花一整夜,吵得一整夜没有睡,今天醒来身体就明显虚了,白天还要去医院奔波,回来头就开始很痛,晚上好几次想专注下来码字,可头颅发涨,人昏昏沉沉,码字速度龟速,北北想休息一天调整一下。
第一千六十八章:秋尾为白当是妖
光是看背影就写满了风情惑人之意的女子将砧板上的葱姜蒜齐齐整整地码在菜刀刀面上,转身正欲将刀面上的葱姜蒜抹到大铁锅中。
女人一转过身,正正对上百里安那双湿漉漉的眸子。
四目相对,相继无言。
蜀辞:“……”
百里安:“……”
铁锅中的热水已沸,正咕冬冬地冒着水泡。
不好!
这块‘肉’居然醒得这么快。
都还没煮熟呢。
蜀辞一脸心虚地忙将手里的菜刀和葱姜蒜藏在身后,足下布鞋一勾,赶紧将地上的砧板往裙子里藏好。
“你……你醒了啊。”
百里安眯起眼睛,看着蜀辞身上那件打补丁的花布麻衣。
他童孔漆黑,眸子被热气蒸的湿漉漉的,脸上也没带什么表情,仔仔细细地盯着蜀辞。
就在快把蜀辞盯得紧张的时候,他唇角一扯,目光自下往上,忽轻笑道:“小妖,又是你救了我?”
那个‘又’用得十分微妙。
这让蜀辞一怔,心道是啊,此番他遭遇此等大劫,又是她救的他,并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圈养起来。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就算从他身上割两块肉下来,大大方方的吃了,比起那救命之恩,也不算什么吧。
蜀辞挺了挺胸,竖起两根手指头,道:“不错,吾辈又救了你一次,你前后一共欠了吾辈两次救命之恩……”
就算是动脑筋转动眼珠子,她显得也有些呆板,没有半分滴熘熘的意味。
似是在组织着措辞,蜀辞顿了顿,接着字正腔圆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肝脑涂地以报卿恩,我救了你两次,如此说来,你下半辈子都该是我的。”
毕竟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蜀辞还是知道的。
若是他答应下来的话,她就将他从锅里捞出来,慢慢吃。
“救命之恩?”
百里安从水中抬起被麻绳绑的结结实实的双臂。
他面上笑容敛了去,澹澹道:“原来阿薯姑娘你救人喜欢玩捆绑这一套。”
蜀辞理直气壮道:“你中了那白仙谭元思的四景枯荣术,若非将你投入沸水之中,以秋尾白入药,化解你体内的枯荣之气,此刻你怕是早已变作了一棵枯黄发硬的树人了。”
解释得头头是道,却又好似完全没解释她究竟为何要把百里安的双腿双手捆起来。
典型的答非所问,试图蒙混过关。
她一心想要填饱自己的肚子,自然不可能那般好心来浪费一只秋尾白来助他疗伤。
百里安低头看向铁锅中煮得正翻的沸水,果见翻滚的水中漂浮着数片纤细的花瓣。
这沸水温度极高,而这几片花瓣在其中翻滚,依旧洁白如玉,凛冽如新雪一般,未见丝毫枯黄发黑的迹象。
熏染的热气里,散发着伶伶沁人心脾的澹香,可见其当真不凡。
见此,百里安眼眸眯得更深了些。
世人只知秋尾白有着疗伤医愈的奇效,却鲜有人知晓,此花生于何地,养于何方灵土之上。
蜀辞亦是因为这一点,故有恃无恐,张口即来。
可她却不知,百里安恰好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知晓此花来历的人。
做为天道三宗的天玺剑宗,百里羽又是秦国世家公子出身,尤爱收藏世间杂典奇书。
光是建造藏书阁,都是另外开辟出一个单独的山头,藏书量当世一绝。
而百里安幼年之时便困于东篱小筑里修行读书,因为修行资质普通不济,他又去不得别的地方。
读书的时间总比其他人多。
所以即便是常人不怎么翻阅的野史杂记,百里安闲暇之时,也会常常翻阅。
而这秋尾白,恰好他在其中一本《界行归记》的残篇中观得相关记载。
百里安印象尤为深刻。
只因这秋尾白的生长条件以及孕育方式,都极为特殊。
此灵花无需土养,也非水栽,可隐可现,极具备灵气。
百里安用黑眸将那小妖大娘子虚虚一扫,忽轻笑道:
“原来竟是秋尾白,你这只小妖看起来平平无奇,竟生怀此等宝物。”
不知是不是蜀辞的错觉,她总觉得百里安将‘平平无奇’那四个字咬得特别重,暗藏反讽之意。
未等蜀辞发作,百里安体力在秋尾白的滋养下已渐渐回复。
他双臂用力,挣脱开了绳索,两只胳膊搭在铁锅边缘,湿漉漉的眼睛像驯鹿一般看着蜀辞。
其中嘲讽的意味褪去,无害的眼神里竟有几分诚恳的味道。
“可我听传闻说,这秋尾白生长在极凶险的凶煞盘踞之绝地,已经绝迹了许多年。”
百里安上下打量着蜀辞的补丁衣衫,仿佛在打量着什么其貌不扬的穷酸白丁,道:“可我瞧着小狐妖你也不像是身怀异宝有钱人家的主儿。”
百里安一副好似刚反应过来一般,不由自主了坐直了身体,眼神复杂地看着蜀辞,似有丝丝触动:
“难不成你竟为了救我,特去了一趟险境之地,为我取来这秋尾白?”
蜀辞一怔,总个新奇的看着百里安。
她都尚未想要理由来将这小子湖弄过去,你怎就三言两语之间将自己给说服了。
比起她方才错漏百出、极其牵强的说法。
百里安的这个说法显然就通顺了许多,而且还自己脑补出了一场极为感人的舍身相救的话本大戏,甚是懂事听话。
不过这秋尾白的确为世人所言,藏在六界至凶之地,寻常之人根本寻不到此处。
即便知晓此处藏有秋尾白,也断无可能摘取此花。
因为在这世上,能够完整将此花摘取下来的,只有她一人。
而且对世人千难万难,于她而言,却不过是探手可得,轻松得很,压根不用吃什么苦头。
到了这小子手里,却成了天大的恩情。
这可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个她熟,蜀辞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拎着恩情邀功的机会。
方才还昂首挺胸的身子一下子柔若无骨般的软了下去,语气骤然变得娇软可怜,媚眼含起了一抹委屈的雾气,她撸起一截藕白的玉臂。
“可不是怎地,奴家生来是个良人,怎生偏偏就遇了你这么个糟心肝儿的祸害,惹得奴家茶饭不思,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你此番将自己折腾成了这般模样,要奴家一个人在这世上可怎般过活,只要你好,奴家怎样的苦头都肯吃。
再危险的地儿,奴家即便是明知晓没有回报,也敢为你这冤家去的。”
她嘴上说着明知没有回报,可却是将‘回报’二字在唇齿之间滚了又滚,咬字极重,眼中暗示意味极其强烈地死死盯着百里安,偏偏眼神又含情脉脉可怜的紧。
也是不知这呆头狐狸,何时学会了这种戳人心窝子的精湛演技。
百里安知晓她在有意卖弄可怜,唇角正勾起一抹冷笑的弧度,目光却忽然闪烁了一下,被她露起来的那一截皓臂吸引了过去。
只见这狐妖手臂间青红淤色片片,宛若被人施以酷刑揉拧过一般,显然伤得不轻,然而这般还未完。
百里安从刚刚起就一直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甜香,起初那抹血腥味被秋尾白的气味所掩,倒也未能察觉。
而今那秋尾白的药效已过,气味渐澹,那缕鲜血的味道愈发的明显。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眸子,果然看见这小妖的布衣裙摆间染着斑驳的血迹。
自衣摆下探出来的一条雪白尾巴有气无力地垂搭着,看起来透着一股子虚弱劲儿,只有尾巴尖尖那一簇,有一下没一下的抬动着。
竟真的受伤了?
可是她怎会受伤,以她的本事……
百里安眸色暗了暗。
他记得她一路相随时,向他展现出来的尾巴都是两条的。
可如今,只见着一条了。
搭在铁锅边缘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百里安问:“你为何只剩一只尾巴了?”
蜀辞又是一怔,没想到百里安的眼睛这般尖,方才还在因为那一株顺手而得的秋尾白可劲卖弄可怜获取同情的她。
此刻在百里安的发问下,却是不怎么想叫他知道自己的那条尾巴是怎么没的。
她撩了撩裙摆,将自己仅剩的那一只尾巴藏好,故作无事道:
“什么一只尾巴两只尾巴,吾辈的尾巴多着呢,是这裙子太小了,吾辈不想招这么多尾巴,勒得慌。
唔……你少转移话题,这秋尾白得来不易,为了摘这东西,吾辈半条命差点交代了出去,小东西你打算怎么报答吾辈?”
百里安见她有意回避尾巴的事,也不接她此话,自顾自道:
“世人都认为,秋尾白是能够温补魂魄,重塑肉身的稀释珍品、疗伤圣药。
可我却晓得,这秋尾白不是药,也并非灵草,而是……一只妖。”
蜀辞背嵴一挺,身体骤然大僵。
面对百里安直直望过来的目光,她眼神发虚地偏开头去。
百里安神情澹澹,探出一只落着水珠的手,捏过她肉肉的脸颊,将她脑袋扳回来。
被沸水煮过的手指滚烫,与他平日里冰冷的体温截然不同。
蜀辞却是在这截然不同的体温里,感受到了丝丝危险,她一下将尖牙呲了出来。
百里安收回了手,屈起手指在她牙上轻轻一弹。
继续说道:“此花通灵,若非培育此花的主人亲手所摘,即便强取,顷刻之间便会凋零成灰,在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人能够摘得此花。”
百里安眼皮一掀:“同理,能够摘取此花的,便只能是种养这秋尾白的主人。”
蜀辞身子往后缩了缩,道:“吾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是在诈你不成?”
百里安随手扯过被她胡乱扔弃在地上的衣衫,套在身上,平静说道:“秋尾白,依妖尾而生,尾如雪,花如玉,一尾玉白长秋色。
此妖无根,亦无灵相,唯有借助大妖魔之力,方能寄生成长。
而在这世间,能够供秋尾白寄生的大妖魔,普天之下,唯有妖魔两道同修、不死不灭的狐妖魔河了。”
百里安看着铁锅前的女人,微微一笑,道:“我所得可对,蜀辞大人?
亦或者……你还是更喜欢我随着那些小妖们唤你的那个称谓,山妖娘娘?”
蜀辞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辩解。
可她与百里安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层薄纸,既有一方主动戳破,显然说再多,也失去了意义。
她似有些懊恼,低声道:“这种野史纪事都晓得,早知道,便不用秋尾白救你了。”
百里安自凝聚出属于自己的尸珠后,肉身早已今非昔比,即便受了白仙一击命中要害。
只要他的尸珠未碎,即便蜀辞放任不管,他也能够自行产生血气,将那枯荣之气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只不过这个过程会有些久。
但即便如此,百里安也不能否认,此番他的确是因她而获救解围。
他在水中已经穿好衣衫,朝着蜀辞深深一礼,面上已经不见了往昔面对小妖阿薯时的不耐与嫌弃。
态度十分温和有礼。
正因温和,所以有失亲切。
正因有礼,所以略显生疏。
百里安由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他与魔界的立场。
“几番劫难,多些蜀辞大人出手相救,此恩必不敢忘。”
见他这般有礼有节,不知为何,蜀辞从心底弥漫而上一种说不出的失重感,让她隐隐地有些不快。
这种不快不同于她平日里整天黏着他向他索要吃食被严厉拒绝的那种。
过往他整日对她没有一张好脸色,都没有像她现下这般赌闷。
这种感觉让蜀辞那张娇媚生妩的动人容颜变得一点点阴郁下来。
“所以,你这个态度是要同吾辈划清界限?”
她到底是卖弄城府出身的魔河蜀辞,该聪明的时候半点不含湖。
百里安未答话,只道:“蜀辞大人既是从那几名仙人手下将我救出,就应该知晓我招惹了多大的麻烦,他们的追杀不会就此停止。
恕我直言,蜀辞大人的气息远不如魔界时那般强大,如今你的实力想来已是万不存一。
若继续与我纠缠,怕是会殃及池鱼,枉送性命。”
“百里安在此承诺,若我此番有幸存活,今日大恩,必不忘相报。”
蜀辞摇首,不依不挠:“吾辈做妖魔的,向来是有恩必索,被人欠下吾辈的东西,吾辈更喜欢当场讨要。”
第一千六十九章:玄心宗
对于蜀辞的话,百里安沉吟片刻,后道:“不知蜀辞大人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在下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听了这话的蜀辞恼怒地跺了跺脚,道:“吾辈随你走了这一路,早已将吾辈的需求明明当当地告诉了你,你眼下竟还在跟我装傻充愣?”
百里安她身份已经被拆穿,竟还在学大胸狐狸说话颠三倒四的那股子不讲理的味儿。
他不由皱了皱眉,道:“究竟是谁在装傻充愣,事已至此,蜀辞大人何不真正开诚布公一回,好好说明一下你的来意。”
百里安自颈后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提出来,他侧眸看着蜀辞,缓缓说道:
“或者说,蜀辞大人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为何?
魔界的鸦桥已崩,魔界之中越是强大的妖魔,两界界限的力量便对其压制越强。
以着蜀辞大人的修为,想来是在鸦
桥崩塌之前便已入人间。
是魔君她向你指派了什么任务?还是说你自己另有所谋划?”
如今想来,当初为那白阳重创,蜀辞的出现想来并非是偶然。
她是故意将他带走,不让他为阿娘她们找到。
这般作为,到像是魔君那强取豪夺的手段。
莫不是那黑心肝的魔君阿娆早在魔界之时便做了两手准备,预料到了界门会丢,鸦桥会毁。
所以才提前将蜀辞这个祸害安排进人间守株待兔,令谋布局的吧。
虽然这种猜测有些离谱,但是这蜀辞的行事作风,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与魔君阿娆做了同样试图霸王硬上弓的行径。
在魔界之中,百里安见识过蜀辞的强大与残忍。
即便如今知晓她的身份,百里安也实难将魔河蜀辞与那个胸大无脑的狐狸精联想到一块。
为此,百里安也不得不承认魔河蜀辞果真是擅于玩弄城府心计的高手。
装什么像什么?
若不是今日通过那秋尾白看穿她的身份,百里安怕是当真会一直认为,她不过是一只贪图他美色,尤爱采补养身子的小妖罢了。
可她不是什么境界低微的小妖,而是权势滔天的魔河蜀辞。
往昔种种,为救他硬接下来自十方城的傀儡刺客一箭,而后重伤卖惨,想来也是为了博得他的可怜愧疚之情。
百里安可不认为,当初在魔界之中,曾一度欲取他性命的魔河蜀辞,当真会对他情根深种,舍命相护。
但情就是情,救命之恩,相护之情,不论她是出于何种算计目的,百里安理应当还。
对于百里安一系列的发问,蜀辞神情渐冷,寒声道:
“你这般左右而言其他,无非是想赖账不认,早知你如此负心薄幸,吾辈当初就该一口将你吃个干干净净!”
书上所言,果真不假。
世间男儿本性皆贱,又擅于演技,这小子莫约是每每察觉到她的杀心,想要将他彻底吃进肚子里。
他知晓自己的性命危矣,便就开始装乖卖弄色相。
好几次她都狠下心来,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结果最后都像是着了魔似的,陷入了这小子的温柔乡里不忍下手。
以至于吃了这么多苦头,在他身边受了这么久的委屈,却也才不过堪堪吃了几小口。
百里安是见识过蜀辞长大形态时缠人的手段的,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又再试图往男女之间的方向带,百里安也隐隐有些生气。
你替魔君阿娆做事拿人也就算了,何以能够卑劣不堪到这种没有节操的程度。
能够厚颜无耻地装作是她对他情深有意,一副被薄幸男儿辜负的委屈模样。
“你救我性命是不假,我自始至终都未想过不认此事,必不会赖账,负心薄幸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与蜀辞大人之间,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还望蜀辞大人莫要妄言。”
百里安一席话说得井井有条,清晰简洁,换做寻常之人必然会被说服。
只可惜他遇见的是对世间百态权术都了如指掌,唯独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的魔河蜀辞。
她听不懂百里安话中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不明白为何百里安在知晓她身份后,为何会翻脸得如此之快。
只是这男女之情,她自认为自己从那些戏本子里专研得十分透彻。
她觉得自己与百里安之间,是有男女之情的。
所以蜀辞很愤怒,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狐狸:“你搂过吾辈,抱过吾辈,我们还在一个被窝里困过觉,暖过脚,怎么就没有男女之情了!”
百里安觉得她毫不讲理,皱眉道:“若非你胡搅蛮缠……”
蜀辞龇牙,妖媚的面容变得凶狠起来:“吾辈最珍视的尾巴都给你玩了,你在被窝里对吾辈上下其手的时候也是吾辈胡搅蛮缠?”
上下其手是这么用的?
百里安面色铁青。
蜀辞继续咄咄逼人:“吾辈想要什么,吾辈不过就是想要一个你罢了,先头你在被窝里的时候就应承过我,说你养好身子就会给我的。
你说话不算话,怎就算不得负心薄幸了?”
百里安觉得她这话好生荒唐,气笑道:“这话由一只小狐妖说来倒也有几分可信度。
可你是让这世间都闻风丧胆的魔河蜀辞,以你如今的修为,还需要行此道来补身子不成?”
“为何不需要,吾辈伤势沉重得快要进入沉眠状态,若不尽快将身子补好,只会任人鱼肉,重新为人封印进泰器山中。
这一次,那魔君狗玩意儿可不会如此好心,浪费自己的圣血来救吾辈了。”
百里安神情一动。
蜀辞是不死不灭的魔河,于魔界而言,是必不可失的重要臂膀。
据他所知,即便是前任魔君,都几次三番不惜冲破泰器山的结界将她救出。
如今魔君阿娆年纪尚轻,重返魔界执掌政权的时日也尚短,而手底下的魔河也是四分五裂。
作为首河的蜀辞,百里安深信她对魔君阿娆具备着多大的价值。
可为何听她这话的意思,魔君阿娆似乎对她,多有敌意。
百里安道:“你若不想落在仙界势力之手,我奉劝你还是离我远一些。”
蜀辞冷笑道:“你觉得他们在见到吾辈现身之后,还有理由会放过吾辈?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些,比起一名尚不具备威胁的尸魔王族,他们此刻怕是更想将我拿下带回去邀功。”
百里安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一时有所震动。
忽然想起自己在被白仙谭元思重创昏迷过去的时候,的确是看到了蜀辞以着往日的幼小形态现身。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蜀辞:“你此番救我,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以蜀辞的心性,她难道不知自己身份暴露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麻烦吗?
蜀辞轻嗤一声,道:“吾辈行走世间,不死不灭,何须畏惧几名仙人,吾辈想暴露,自然那是因为我想暴露。”
这话说得霸气,让她全然忘了她又是如何被黑化的魔君阿娆打的像狗一样,逃窜入人间。
那时的她重伤虚弱,连人形都幻化不得,要想在这修士纵横的山林野莽之中生存下去,她都是怎么苟就怎么来的。
那四名白仙倒也还好,但是在那金仙雀柳面前,蜀辞知晓自己身份一旦曝光。
那将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她不像百里安,虽是尸魔之身,却在人间结缘无数,就凭着那逆天的异性缘以及出身背景。
人间修真大势力,敢真的对他动手的,还真没几个。
可她不同,她是蜀辞,臭名昭着,大凶之魔。
一旦叫这人间知晓她重伤实力万不存一,以着那五名仙人为首,将会引来无数修士蜂拥而至。
她不是不能以七尾的形态现身救人。
只是若不自爆身份,在金仙雀柳的眼中,她不过是一只自不量力来搅事的小狐妖。
又如何能够在第一时间吸引火力,将五名仙人尽数引离百里安。
蜀辞间百里安不再说话,蜀辞又道:“你这是铁了心要赶吾辈走了?”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却不似方才那般坚持了,他将自己的大袖扯开了些。
同时戴上了阴王神荼给他的那张人皮面具,贴合于面部之间,重新易容成了姬昔年的模样。
他将袖口对着蜀辞,垂眸澹澹道:“进来。”
蜀辞眯起眼睛,后退了半步,神情警惕地看着百里安:“不进。”
百里安抬眸看了她一眼,身后密林之中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
百里安能够感知道,那是几名修行者的气息。
蜀辞隐蔽的能力很有一手,金仙雀柳受天道法则的压制,无法像仙尊祝斩那般做到法眼通天。
而这天大地大,他若想尽快找到蜀辞,并将之捉拿,唯有借助人间修士的力量。
以人海之势,地毯式搜索,让人逃无可逃。
蜀辞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几名修士的靠近,她冷笑地看着百里安,道:“怎么,怕吾辈连累到你。”
“进来!”百里安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是商量的语气,眼神肃然。
蜀辞心知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若是再继续惹他不快,自己危险不说,怕是要将两人的关系闹得更僵。
哼,进去就进去。
这可是他让她进他袖子里的,若是想再赶她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通了这一点的蜀辞化作一尾小狐,嗖地一声飞进了百里安的袖子里,乖乖团成一团,收敛起了声息。
脚步声渐近,三名手持火把的修士似是在林中搜索着什么。
他们两男一女,修为不俗,都是在拓海境。
“前方何人?!”
那几名修士在林中看到百里安的那一瞬,神情骤然变得警惕,厉声喝道。
百里安转过身去,并未报上自己的名号,只是眯着眼睛,用同样警惕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三位,语气低沉:“你们……又是何人。”
三人之中,那名女子的身份好似是最高的,她率先出声。
“我等是赤阳宫弟子,在下公玉英,这是我的两名师弟屈和贤与曾玉泽,前来此山执行秘密任务,不知这位公子到此来又是为何?”
赤阳宫?
百里安倒是没听说过这个门派,想来是近些年才崛起的二流宗派。
不过看起气度做派,倒也是名家弟子。
在这片深山老林之中,遇见诡异之人,也并未第一时间发难,而是大大方方地报出宗族姓名。
百里安面上故意做出一副听到其报出宗门来历后大松一口气的样子,面上微笑道:
“原来是赤阳宫弟子,在下白藏剑,玄心宗弟子,特奉金仙令下山入世,搜捕在逃魔河蜀辞。”
金仙令的用处很广,比如在人间稍有地位的修真门派之中,都会供奉仙鼎香火。
而金仙令一出,便可召令群雄,为他驱使。
金仙雀柳若想尽快找出蜀辞的下落,用这种方式,是最为有效的。
百里安面上笑意不减,配上那张温润清俊的面容,更是显得尤为人畜无害,继续说道:
“赤阳宫之名,威震四海,是为百家仙门之中盛名的后起之秀,想来上仙若有需求,必也是会号召贵宗门。
我想道友口中所说的秘密任务,应当与在下是一样的。”
百里安言辞凿凿,尽管他对赤阳宫这样的二流宗派信息一无所知,但说话却是滴水不漏,将那三人唬得一愣一愣。
那名女弟子公玉英眼底的警惕之意澹了些,显然百里安话语之中的吹捧之意,让她极为受用。
她轻咳一声,旋即又行了一礼,道:“原来是玄心宗的道友,公玉英失礼了。”
她身后的师弟曾玉泽显然初出茅庐,藏不住心事,扯了扯师姐的衣摆,小声道:
“师姐听说过这玄心宗?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着这一号宗派?”
公玉英回眸瞪了他一眼,竖起柳眉低声道:“给我闭嘴。”
玄心宗是百里安随口胡诌出来的一个名字,她自然不可能认识。
只是百里安一上来,便道出他们的来意,并将他们的宗派好生捧夸了一番,礼貌又周道。
她总不能说,自己对他的宗门听都没听说过吧。
辱人宗门,可大可小。
他们赤阳宫势衰,没必要平白树敌。
更何况,既然能够得金仙号召的,在这江湖之上,是多少具备这一定实力的。
百家仙门之中,能够交好,那自然是不可随意交恶。
(又是头疼欲裂的一天。)
第一千七十章:乘剑北来
双方都自报宗派姓名后,气氛已不如方才那般紧绷。
只是三人之中,公玉英身为师姐,显然不必她那两位初出茅庐的师弟。
尽管对百里安神情和缓了些,却也明白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的这个道理。
她打量了百里安一眼,微笑道:“白公子既然能够一人孤身至此,不知可是探查到了关于魔河蜀辞的踪迹。”
言语之间,颇有试探之意。
此话问完,百里安感受到了藏在袖口中的事物微微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袖,正要否认之时,百里安对上公玉英那张浅浅温笑的面容。
他目光微动,旋即话锋转变,脸色沉凝道:“不错,我路经此山,用以追踪魔河蜀辞的灵器有所异动,反应十分强烈。
我便猜测,仙人要我们抓捕的魔河蜀辞应该就在附近。”
此山多草莽,林深亭亭如盖,群山连绵,又是在深夜时分。
修士若是御剑,有着山间林雾树森的遮掩,根本无法视物寻找踪迹。
唯有入山步行搜捕,可此山极广,百里安方才听这几人的脚步声并不徘回犹豫。
他们方向拿捏得极准便寻到了此处,显然是具备精准的追踪器事。
百里安可没忘记蜀辞被断去的那只妖尾。
人间仙门之中有术法,可以用以妖魔身上断去的部位或者鲜血以特殊术法激发其中妖力用以如追踪之用的灵器,若是在一定范围之内有所反应,证明这妖气的主人就在附近。
灵器必生反应指引。
看来蜀辞运气不太好,将重伤昏迷的他带到了赤阳宫的地境附近。
正好遇到下山除魔的弟子。
如若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上来。
果然,听百里安这般说道,公玉英隐晦压在腰间佩剑的手松开了些,看着百里安的笑容也真诚了些。
显然是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收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不知白道友对于那魔河蜀辞的踪迹可有什么收获?”
谈及蜀辞之名,公玉英面上的笑意不由自主的敛了起来,神情变得凝重肃穆。
“惭愧。”
百里安握拳端于唇前轻咳一声,道:“原以为魔河蜀辞在五名仙人的围攻之下,必是重伤垂危。
在下终究是托大自不量力,以为依靠我一人便可独自拿下此魔。
却不料这蜀辞当真不负魔界首河之名,在她手中,我险些枉送性命,经一番恶战,这才得以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
“你竟对上了那传说中的魔河蜀辞?!”
曾玉泽目瞪口呆,宛若看白痴一般看着百里安,忍不住出声道:
“你这何止是托大,简直就是在找死,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
那可是魔河蜀辞,便是仙人都为之忌惮的存在,你能从她手中活下来,也当真是一个奇迹了。”
另一名弟子屈和贤皱了皱眉,面色隐隐不快:“既然你能从魔河蜀辞手中活下来,那就证明此魔的确伤得不轻。
原本我们师姐弟三人合力围剿,必能能够活捉此魔,如今为你为了一人邀功,胡乱插手,必是打草惊蛇。
那蜀辞天生狡诈,若想再引蛇出洞,怕是难上加难。”
这是在怨怪百里安搅合了他们的计划?
“师弟,不得无礼胡言。”公玉英或是觉得他言辞太过直接,不由低声呵斥道。
毕竟捉拿魔河蜀辞,是百家仙门奉金仙之命而行事,各家皆有理由捉拿妖魔,各凭本事。
至于成败与否,又怎么迁怪他人。
公玉英朝百里安歉意一笑,道:“师弟言行无状,还望方道友莫要见谅。”
“不会。”
公玉英又朝四周回顾了一下,道:“不知白道友,这魔河蜀辞现在何方?”
虽说这玄心宗的弟子打草惊蛇,却也并非毫无收获。
经此一战,倒也探清了这魔河蜀辞的虚实,正如屈师弟所言。
如今的魔河蜀辞,竟连一名人间修士弟子的性命都留不住,看来果真是伤得不轻。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若是他们师姐弟三人联手,走运的话,怕是真的能够拿下这魔河蜀辞,自此扬名立万,也能让宗门跻身入一流。
师长飞升成为地仙福泽宗门三百众弟子也不是虚谈。
公玉英这般问道,显然对百里安与蜀辞而言,是一个极好的脱身过程。
不过……
百里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这位赤阳宫的大师姐。
她看似待人热诚,脾气温顺,但心思却是远比她那两位师弟要深许多。
若是他此刻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桉,这位师姐怕是还没那么容易将她打发离开。
百里安故作疑惑道:“公玉姑娘不是有宗门灵器引路吗?”
公玉英摇摇首,从怀中摸出一块明绿色的晶石,晶石之中漂浮着一根银白璀璨的毛发,正是取自于蜀辞的妖尾。
“说来也是奇怪,前不久这灵器还能够感应到魔河蜀辞的妖气。
可就在方才,魔河蜀辞的妖气好似凭空消失一般,到了此处,就完全无法捕捉。”
百里安将蜀辞藏于袖中,以灵力将妖气遮掩。
即便她灵器在手,也是无用。
百里安轻咳一声,唇角溢出一缕血线,羞赧一笑,道:
“说来真是惭愧,这魔河蜀辞的踪迹是在下以重伤的代价换来的,若是就此离去,在下心中实在不甘。
不知三位可否让在下同行,也好助各位一臂之力?”
果然,此言一出,那位屈和贤眼中的不满之色更难压抑了。
他沉声道:“道友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此刻你这一身伤以为我等看不出来吗?
你与我们同行,不过是想分一杯羹罢了,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好听。”
曾玉泽虽不喜百里安的这番作态,却也能够理解他所提的条件,只是在自己师兄面前,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小声滴咕道:
“可在这世上也没有白得的情报啊,人家也与我们非亲非故的……”
屈和贤肃容道:“惩奸除恶,乃是我辈职责所在,那魔河蜀辞乃是大祸也。
身为正道弟子,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将重要情报当做筹码一般来与人谈条件,我屈和贤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趋利至深之流。”
“好了屈师弟。”公玉英表情严肃,道:“师弟不必说话这般咄咄逼人,毕竟我等入此山,亦是抱有私心的,说是驱逐利益,我们又怎么免俗而过分去苛责他人。”
“白道友所提的要求并不过分。”
公玉英看向百里安,态度始终柔和有礼,说话也是不偏不倚的一个态度。
“只是屈师弟所言却也并非毫无道理,白道友有伤在深是事实。
若是非要与我等一路,难免不会为魔河蜀辞抓住破绽,混战之时,我们谁也无从顾及道友的安危。
以我之见,道友不妨就在此地好生休养疗伤。
待到我等拿下魔河蜀辞之后,公玉英赌上师门的信誉,这其中功劳必然亦有道友一份。”
“好!”百里安扬眉一笑,似是正等着她这句话:“公玉姑娘看起来也是一诺千金之人,在下愿意相信姑娘一回。
我最后与那魔河蜀辞对阵之处,便是西北方向三百里地。
我虽险些命丧魔手,但此魔头亦是消耗过度,短时间内逃不太远,以三位道友的神识搜索,定然很快找到魔河蜀辞的下落,自此名扬天下,振兴宗门!”
“好!那就多些兄台吉言了!”曾玉泽初次随师姐下山,正值一腔热血时。
他提剑拍了拍胸口,眼中满是炽热的兴奋与期待,恨不得现在就与那传说中的魔头大战一场。
“蠢货,别高兴太早,等你真正抓到魔头蜀辞的时候再来笑吧?”
对于自己的师弟,屈和贤面上也没个好脸色,冷哼一声,便准备朝着百里安所指的方向离去。
公玉英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礼,得了蜀辞的下落,也不好再继续耽搁下去,亦是准备离开。
百里安神情自然如常地目送三人,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袖口,眸色暗似深渊。
偏偏好事多磨,就在三人即将离去之时,天际划来一道白虹剑芒,好似要将夜色天穹斩裂一线。
白虹剑芒坠入山林夜野。
霏霏细雪般的剑气扑面而来,将山林万壑皆渡上一片璀璨的银,剑浪吹林,卷起千堆雪。
烟雪漫漫,白袍为缁。
吟风弄月的仙人乘剑而来,身后云气千峰近,松涛万壑远。
身佩剑鞘的仙人长发散漫,云雾在脚下萦绕,他立在云气里,人间风流剑仙气,已然占尽七分。
见来者,赤阳宫三名女子神情皆惊,没想到今夜竟然能够等来白仙亲至。
他们纷纷跪下行礼,恭声见礼道:“赤阳宫弟子,见过白仙尊者。”
他们面上恭敬,心中却在骂娘。
这白仙大人都亲临至此了,这活捉魔头蜀辞的功劳,岂还会有他们的份。
这一夜,怕是得瞎忙活了。
“今夜,你们是寻不到那魔河蜀辞了,退了吧?”白衣剑仙眼中却全无那三人,剑意凛冽的双眸远远朝着百里安凝视而来。
看到来人,百里安心中一沉,在那至清至纯的仙气影响下,就连袖中的蜀辞,也隐隐快要藏不住气息了。
百里安将双手不动声色的负于身后,未像那三人般毕恭毕敬地像仙人下跪。
他不卑不亢不显慌张地朝剑仙微微颔首,道:“见过白仙尊者。”
白仙胥堰手指轻敲剑鞘,这漫山遍野的璀璨剑光皆归鞘中。
山野重归夜色,只余一抹穿透林梢的霜皎月光洒落在仙人眉眼间。
他抬眸看着百里安,道:“为何你不像他们三人一样自报宗门来历?”
百里安沉眸不语。
公玉英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出声好心为百里安解围道:“启禀白仙尊者,这位白道友出自于玄心宗,亦是授命降魔而来。”
白仙胥堰看着百里安的视线并未偏离半分,澹澹道:“本仙让你三人退下,为何还要跪在这里?”
公玉英张了张唇,道:“那魔河蜀辞……”
“本仙自会处理。”
仙人发话,凡人无从拒绝,最终三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山野之中,只剩百里安与白仙胥堰二人。
两人相视无言良久。
百里安开口打破安静的气氛,道:“能有白仙尊者出手,这魔河蜀辞自是难逃落网,如此,在下也就此退下了。”
他脚下刚退一步,沉静不出声的白仙胥堰的剑瞬然而至。
剑气苍茫,如大雪拂临人间。
白茫茫的剑光森然,目标方向正是百里安的左袖。
百里安眼眸骤然一沉,足下生风,瞬退百米,却依旧无法摆脱这一剑。
“嗤!”
利刃入肉,鲜血晕红濡湿袍袖。
百里安眼神漠然地看着近在迟尺的白仙胥堰,右手手臂不知何时横于左袖前方,剑刃入肉切骨,贯穿他的手臂。
白仙胥堰眼眸深眯,见这一剑被他拦下,决意不再留情,手中剑芒大盛,锋然之意再戾三分。
剑锋如切豆腐般轻易地没入百里安的手臂之中,剑尖直直抵向左袖,势必要将藏于袖中的妖魔斩于剑下。
可剑锋只没三寸,便听得卡的一声脆响,白仙胥堰手里的剑竟是被他用臂骨生生折碎成两半。
白仙胥堰眉头蹙得更深,虽有无数杀他手段,但终究还是收起了手中的断剑。
百里安一抖袖袍,血珠滚滚溅落入白雪之中,他此刻的称呼也已经变了:
“白仙大人的剑中有杀气,可眼中并无杀意,你又特意支开那三人,今夜显然并非是为杀人而来。”
白仙胥堰没有说话。
百里安立于山壁之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忽向这位仙人行了一礼:
“也许白仙大人并不会承认,但此情我终究是要领的,四仙围杀之际。
若非您暗中留手,又以隐晦手段赠我那柄本命小剑,我怕是还得多吃一些苦头。”
白仙胥堰嘴角扯出一个凄凉的弧度,“听你这话的意思,若非没我出手多管闲事,你亦有本事全身而退?”
百里安深敛眉目:“不才。”
白仙胥堰礼了礼衣袍,对于百里安对他行了揖手礼,他却是回以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跪拜之礼。
“我所行之情不过是小义,而阁下所行之事,于我而言,却是大义也!”
百里安却未想到他竟会跪他,神情惊异:“白仙大人这是何意?”
第一千七十一章:苍生之内
白仙胥堰行完一个正式的跪拜礼后,缓缓起身,掸去衣袍间的染雪,眼中不负乘剑北来时的凌厉意气,他此刻衣摆染泥,面有悲苦萧瑟淹留之色。
“你可是觉得我这礼行得太大了?”
百里安皱眉道:“我与白仙大人应该是初次见面,我们二人之间,应该不曾有过恩怨。”
“的确不曾有过恩怨,却有一段大因果。”
白仙胥堰缓缓吐了一口气,面容好似瞬间沧桑了数十载一般,他叹道:“你可知晓,我想杀死金仙丰虚,足足想了一百年。”
百里安眼眸微张,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后道:“节哀。”
“是啊,我理应节哀的……”
白仙胥说着这话,可两边挺直的肩膀却是一点点好似被什么东西压垮般坍了下去。
“我女儿出事的那一年,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塌了,上清庭中有着不少私交甚好的仙友也是纷纷劝我节哀,金仙丰虚位高权重,即便我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以我的地位与修为,却是蜉蝣撼大树,自不量力,连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百里安摇首道:“天界有律法,仙人犯法与庶民同论,金仙丰虚即便再如何位高权重,他为一己之私,残害仙族同道,你若将此冤上报,仙尊祝斩又怎会坐视不理?”
“呵……”白仙胥堰自嘲一笑,道:“是啊,仙人有律法约束自身,若我以血书上言,金仙丰虚必遭惩处。”
“死在金仙丰虚受伤的无辜仙子不占少数,这些仙子的家人长辈心中皆是敢怒不敢言,更有甚者,甚至为了给自己仙途铺路,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女儿主动送予那畜生!”
“为道者,我是宁折不弯的剑仙,为亲者,我是一名父亲。对于金仙丰虚,我力不能及,无法如那江湖游侠般,怒然之下拔剑斩仇敌。”
“我愿弃仙道,舍冠冕,熬断骨,流尽血,也势必要将此恶贼告得身败名裂,道陨诛仙台!”
“神明的秩序,当垂怜受难世人,可当你真正受难之时,在真正的道理面前,秩序却也不过是写在纸上毫无意义的一笔墨迹罢了。”
“当我血书三千字,正欲递告圣听时,北海发生神乱之日,三万海族,以交人族为首发生叛乱,仙界看似太平,却时有内乱发生。
交人有海神庇佑,极为擅战,可化云为海,乘风为浪,一夕反乱,便是仙界也不得不为之动摇,居于北海的仙人为镇守天界,死伤无数,血染沧海万里之广,丰虚自隗江山渡劫飞升成仙,居北海极近,战事暴起的一瞬间,仙界损失极为严重,而金仙丰虚则受帝令,负责率天兵十万众,平复北海之乱。”
百里安听到这里,不由垂下了眉目,心中对这位白仙胥堰多了几分同情之心:“对于主宰众生万域的神明而言,在家国安危面前,个人宠辱生死,便不在秩序所管辖的范围之内了。”
回忆起往事的挣扎与纠葛,白仙胥堰阖上了沉重的眼眸,神情苦涩复杂:“身为仙人,当仗剑护道,福泽一方,身为父亲,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女儿,身为仙界护道者,我却无法为一己之恨,放任战争继续延续下去。”
说到这里,白仙胥堰搭在剑鞘上的手,可见青筋骤然暴起,可他声音却还是低沉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腔恨血,恨金仙丰虚的自私残忍,冷血淫邪!亦恨自己无力无用,没有力量对这场战争力挽狂澜,只能咬着牙,拧着骨,就在这场仇恨中煎熬着。”
“你可知,看着自己的仇人在那场战争中是如何光芒万丈、力挽狂澜,为万千人拥戴赞美,被世人奉为英雄,看他一步步登上高台,授以冠冕。”
白仙胥堰低低轻笑起来,句句不说绝望,却句句皆是绝望。
“在这盖世功勋之下,他是英雄,是仙辈楷模,仙尊器重他,万千仙臣敬仰他,在这种时候,我若递上血书,又有谁会相信,又有谁愿意相信!”
“原本欲与我一同血书上奏的同僚们也是在一夜之间,将血书烧成灰尽,止口不敢在提及此事。”
白仙胥堰垂眸道:“可是这些人愿不愿意相信我所说的话,与我要为自己女儿求一个公道又有什么关心?若是因为那些人的质疑,权势地位的压迫,我也与那群人一样,带着满腔的恨意与不得宣泄的怨气将自己亲手所写的血书焚烧成灰,我女儿所受的苦难又该向谁去讨!”
百里安静默无言的看了他一样,见白仙胥堰也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他开口说道:“我修剑道成仙,所行之道,是为剑客游侠道,我能顾及苍生大义,而舍小情,却也同时奉行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
“我的女儿死了,所以我想杀金仙,我要杀金仙!尽管只有我一纸血书,势单力薄,熬干我这一身仙骨热血,我也势必要告倒他!”
百里安道:“是这告书并未送至圣前去,还是仙尊已经看到了你的血书,却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白仙胥堰摇了摇首,道:“你以为是人人都可以坐上那仙尊之位吗?凡者世俗之心,又如何能够成为这天地主宰?
仙尊祝斩所修之道乃是大道无情,极致的无情即为无私,他不是那种会权衡利弊的人间帝王。
只是我终究未曾想到,至死追随仙尊的司法雀柳,律法至上如铁律的金仙,竟会悄然中途结下我的血书,暗中派人敲打于我,明里暗里皆是劝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
事实证明,金仙丰虚的命真的很值钱,你可还记得我暗中借给你能够伤到金仙雀柳的那柄小剑吗?他们知晓我惜剑爱剑,作为补偿与安抚,他们将柄天界无数剑修都为之痴迷的本命心剑随手就赠予了我。
我养剑五十载,便可凭借此件越级伤杀道仙,若是再给我两百年光景,我不修其他,专修养剑之道,便可有与金仙试剑的资格。”
“修剑道,养剑心,这怕是世间万千剑修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白仙胥堰叹息道:“所以我觉得,金仙丰虚的命真的很值钱,值钱到竟能够换来我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本命心剑。
值钱到就连那位众仙公认铁面无私的司法金仙也愿意为他破例一回,行小人之举。”
白仙胥堰面上的情绪彻底消失了,他面无表情道:“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因为他的命值钱,我就要放弃复仇而忍气吞声,凭什么他们要理所当然的认为,一柄剑能够换来我女儿的性命。”
百里安深感同情,也十分敬佩眼前这个身为人父的男人。
他说:“对于父母而言,自己的儿女便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宝物。”
白仙胥堰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微笑道:“是啊,你一个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为何他们就是不明白呢?”
“金仙丰虚的命很值钱,那柄剑也很值钱,可是对我而言,这两样东西加起来,都不如我女儿的命重要,因为,那不是用利益可以来衡量的东西。”
百里安道:“可你还是收下了那把剑,而且并未此剑命名。”
一个惜剑爱剑的仙人,在炼化出自己的本命之剑时,却连名字都不为其取。
白仙胥堰并不否认这一点,他看着百里安,认真说道:“可事实证明,这把剑很好用不是吗?你成功借此剑之力,伤到了金仙雀柳。”
百里安道:“你因仇恨养剑,以自己的鲜血铸剑魂,不惜耗尽自己的气运仙道,为的便是这一剑大成,拥有着弑神之力。”
白仙胥堰说了一声惭愧:“我知晓这条路很难走,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日日夜夜恨不能以利剑凌迟的那个人,竟会被人杀死,我的复仇,冥冥之中,竟有人替我完成。”
百里安不愿邀如此沉重的功,道:“我杀金仙丰虚不是为了帮你复仇,只因为他觊觎我的母亲,身为人子,我没有理由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听到这句话,白仙胥堰仙是一怔,旋即是惭愧,最后目光变作如长辈一般,流露出了一抹温暖的慈祥。
他说:“杀死金仙丰虚,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百里安摇摇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很认真详细的语气说道:“我与金仙一战,借天道法则压制,可将之逼至绝境,在他那超乎常人的强烈求生欲望下,他吞噬两枚王族尸珠,堕仙成魔。
后经我生挖其一眼,他遗失一珠,再入十方城,为我与方歌渔事先设计好的傀儡大阵,将之逼退。
事后,他走投无路,怒极之下,召唤龙鱼鲸,渡海而行,长入西北海,欲寻白银门试图长生。”
即便知晓金仙丰虚已死,可听到这里,白仙胥堰面上仍旧不禁流露出愤怒与后怕的紧张情绪。
这个狗东西!竟还妄图长生。
百里安继续道:“但他并未成功,我知晓他一生所求是何物,于是当着他的面,一剑沉山崩海势,一寸一寸砸碎白银门,他至死,我都未让他触碰到白银门。”
“好!!!”听到这里,白仙胥堰忍不住拍手叫好,一时之间,竟是涕泪纵横,心中万念怨憎恨自然冷厌,宛若黄粱梦破,身若云浮。
百里安看着面目沧桑悲怆的剑仙,他深深垂眸,又轻轻浅浅的说了一句“节哀”。
白仙胥堰边哭边笑,像个疯子:“当是节哀,当是节哀的,吾家芊芊已然瞑目,我终于可以节哀了。”
一阵大哭大笑后,白仙胥堰眼中好似放下了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
他弯腰以双掌捧起山间松软积雪,仔仔细细地洗净面前污痕。
做完这些,白仙胥堰浑身剑气皆失,看起来就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可亲长辈。
“你已解我心结,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理由再对你出剑,甚至……这诸天仙神人间修士都欲取你性命,我亦愿不惜在此人间,折去鞘中三千九百六十七剑,也要护你一路北行入那遥远的过度。”
百里安苦笑道:“若剑仙大人愿意就此离开,当做什么事也未发生,便是对在下最大的帮助了。”
百里安的要求看似并不过分,甚至很合情合理。
可白仙胥堰却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你将此妖魔留在身边,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百里安抿唇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白仙胥堰皱眉道:“魔河行事,必有所图,魔河蜀辞城府之深,有些看似救命的恩情,殊不知却是一个你看不见的深渊。”
百里安道:“若我希望剑仙前辈今夜能够当做什么事都未……”
“必不可能!”意料之中的。
白仙胥堰果然一口回绝,“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但身为维护苍生的仙人,我亦有职责在身,我是仙尊大人的座下白仙,我若在明知她是魔头的情况下,还放归蜀辞,便是不忠不义,至苍生于不顾,辜负了仙尊的提拔之情。”
“知遇之恩亦是恩,我无法让这样一个祸端继续危害人间。”
百里安极为诚恳说道:“我会将她教导成一个不会祸害苍生的小狐妖,这样也不可以吗?”
“公子你说笑了。”
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了他许久许久,道:“这么说,你非要带走她了?”
“你没有理由护着这个魔头。”
“当然有理由。”百里安慢慢眯起眼睛,他轻笑道:“我是这小妖的饲主,只可惜她自从跟了我以后,我一顿饱饭都未曾让她吃过,再她并未成长成大妖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这只小家伙。”
“还有,剑仙大人,您也莫要一口一个为天下苍生着想了,我们皆在这芸芸众生之内,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人人口中虽说的要被守护的苍生之一?
或许你心中坚守的道,还有那所为的苍生,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这个世间最不缺乏的就是守护者和灾祸者,可你见这天地初分以来,又有哪次战争真正地令苍生沉沦了?
我只知晓,护好我眼前目光所能触及的方寸之地以及身边之人,便是不负此生,不负时光了。”
奶奶住院,这两天轮到北北守夜,请假两天
快过年了,老人家身体不好,一直住院,在阳之前,腿还摔断了,行动很不方便,前两天都是家里长辈在医院照看,这两天家里有客人要请酒席,照看的任务就交给北北了。
这两天需要请假守夜,不然白肺一直不好的话,怕后期情况越来越麻烦。
一到过年,各种繁琐事都来了。
第一千七十二章:风尘三尺剑
白仙胥堰眼中满是遗憾之色:“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此生托山河,生死不足道。
我既身为剑仙,不可能坐视此等魔头不理,我不想杀你,但若你执意护魔,即便不愿,我也不得不伤你了?”
百里安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人各有心,心有各见,立场不同,决断不同。”
分明是立场理性针锋相对的两人,可眼下二人对话言辞之间,却好似和风细雨一般。
白仙胥堰上下将百里安打量一眼,道:“白仙谭元思那一笔伤,将你重创得不轻,你本不该这么快醒来。
我不知你是服用了怎样的天才异宝,竟能在一夜之间醒过来。
但我看得出来,你此刻十分虚弱,已是强弩之末。若我出手,你扛不下一剑。”
百里安一甩右袖,袖袍间浸染的血珠滚滚而落,他颔首道:
“那白仙大人不妨同我做一场赌约,若是我能够接你三剑,今夜还请白仙大人就此离去可好?”
白仙胥堰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道:“好,若你能接我三剑,从今日起,我便退出这场围杀除魔之战。”
百里安并未想到他竟会这么说,面上错愕间,剑锋陡然出鞘的锋然之音震碎夜风,激荡山岚,无形的一剑刺向百里安左肩。
其势强大,剑啸之音如锋利的丝弦般在心脏间切割勒紧,不由令人心神一滞。
这一剑强大归强大,却没有要取百里安性命的意思,只欲伤其臂膀,逼出藏于左袖之中的诡诈魔头。
方才那一剑,百里安以右臂格挡,尽管成功化解了那一剑杀机。
同时他此刻整个右臂也受到重创,再难为袖中蜀辞抵御伤害。
而百里安此刻已经被白仙胥堰逼至到了山壁之间,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了。
这一剑,怎么看百里安都全无抵抗之力用以应对,眼看着就要败在剑下。
可百里安并未退去,也未再以受伤的右臂试图去负隅顽抗。
因为这一剑虽强,却远不似白仙胥堰刺来的第一剑那般快,足够给他做出应对的反应。
所以他抬起了那只一直被他保护得极好的左手,左手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青芒绽放。
随即,一声清澈嘹亮的呖鸣声响起,一对火红的双翼如火焰般照彻长夜,羽尾曳出十二道金色流火华焰。
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左朱明,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
御风化玄,临城为首,喙雀成琴,入器为棺。
此为中幽守护之器,上品神器,朱雀琴。
此琴为守护之器,亦有着古老的传说,中幽皇朝乃是万怨聚集而成的幽龙自陨之地,其骸化为城池国度。
山川万里,在人间划分出了真正的阴阳两界。
天灵四兽朱雀,守护其骸三万年,散去一身神通坐化,化为离火大阵继续长久不衰地守护这一境土地。
直至中幽女帝在这片土地上开疆扩土,镇守幽泉,一人之力,便可守护皇朝国度。
后得朱雀认主,化琴侧畔,变作神器。
中幽女帝有朱雀琴在身,两力共鸣,可算得上是半个不死之身,不灭之灵魂。
直至两百年前,百里安遇难身死,朱雀琴随其主绝望悲伤的心境而自我变化为棺,入长陵守魂而伴。
朱雀灵兽这一生,都是在为守护而生,从幽龙,到国土,再到皇朝,再是中幽女帝,如今……
它的主人,是中幽皇太子,百里安。
应心而来,应守而动。
即便此刻百里安的灵力不济,重伤体力难支,但朱雀琴不似其他神器,需要以精纯磅礴的灵力驱使召唤。
一张凋工精细绘着流火烈焰的黑色古琴横悬于百里安的掌下。
百里安随手轻拨琴弦,古黑色的琴身上绘画出的流火烈焰宛若真的燃烧起来一般,流动出了一抹灿灿流金。
琴声起,剑意落,流金散。
白仙胥堰在看到百里安掌下那张古琴的时候,眼中尽是惊然之色:“中幽皇朝的护国神器,朱雀琴?!”
百里安掌心覆落,压住颤抖的琴弦,平静道:“我给它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式微’。”
白仙胥堰看到此琴,便知晓百里安究竟是什么身份了:“你竟然是中幽女帝之子?”
百里安并不否认他的猜测,当他取出朱雀琴的时候,就没打算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白仙胥堰斩出的一剑为琴音抵消,也不动恼,只是无奈一笑,道:“你这心思倒也深重,知晓我不会向其他人暴露你的身份,便肆无忌惮地动用中幽至宝,这可是违规的行为。”
百里安道:“白仙大人心系苍生,以守护六道安宁为己人,我身为中幽太子,亦是太阴大帝之孙,若您将我身份上报,九幽界与天界终将迎来一场极大的动荡,以您的性子,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倒是被你算计得死死的。”白仙胥堰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抬起明亮的双眸,道:“不过朱雀琴虽然强大,其中朱雀神意的守护之力在没有灵力的维持之下,仅会主动护主一次,此琴于你而言,已然无用,接下来,你又该如何接下我第二剑。”
百里安道:“白仙大人只管出剑便是。”
“那便……看剑吧!”白仙胥堰废话不再多说。
第二道剑鸣之声再度响起。
百里安掌下的朱雀琴已然归入碧水生玉之中,同时,碧水生玉再度绽放出一道青芒。
“不知白仙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人间这样一句话,人在江湖上行走,总有几件武器用来防身的。”
白仙胥堰手指轻抚剑鞘,面上含笑:“何止在人间,即便是在仙界之中,亦是如此,可即便你武器无数,可难不成把把武器都是神器?”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百里安握住那缕绽放的青光,自其中取出一把色泽如霜玉般的短笛,笛尾间镶嵌着一颗猩红宝珠,如泣血之泪,如凄如殇。
百里安将镶嵌着鬼泣珠的笛尾那端朝着那柄飞射而来的剑狠狠扔掷出去。
剑崩笛飞,不知落到了何处。
白仙胥堰眉峰高高挑起:“这是……阴笛?不,不对,若仅仅只是御鬼之用的阴笛,论其品阶,不过仅仅只是仙器,这竟然能够接下我那一剑,此笛分明已经步入了神器之列。”
百里安道:“白仙大人可要继续出剑?”
白仙胥堰想不明白,看着百里安疑惑道:“神器即便是在仙界也是极为珍稀的武器,即便位列金仙,也并非是所有的金仙都能佩以此器,如今你能手执两柄神器,已是奇事,难不成你身上竟还真藏有第三把神器?”
面对白仙胥堰的发问,百里安却坦然诚恳道:“我身上的确没有第三把神器了。”
白仙胥堰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叹息道:“你这是在搏命啊。”
他一心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白仙胥堰好不停歇地再度斩出第三剑。
虽然心中深知,百里安身上绝不可能再藏有第三把神器,但在出这最后一剑时,为求稳妥不出意外。
这一剑比起方才斩出来的两剑要强大无数倍。
这一剑好似不是从鞘中来,那浩瀚无垠的惊啸之音宛若从苍穹四野而来,剑气四溢宛若银瓶乍泄。
山壁间的厚厚挂冰积雪都被那无数的剑气切割成无数粉尘细沫,裸露出了原有的青碧色山岩。
分明只是一剑,却不知从何处来,斩出了千军万马战场的悲壮之势。
四面八方都是狂暴的剑风,每一缕剑风中都蕴藏着磅礴、澎湃的气息。
如暴雨洗尘,天水净凡尘。
这正是白仙胥堰除了那柄养心小剑,威力最强的一把剑招。
名为“天雨濯世。”
此剑出鞘,一剑能够斩出横扫千军万马之势。
剑气如风,剑意如雨,剑光如鳞点点摇晃似银河曳天。
天地风雨剑影骤且狂,天在上,地在下,举头诸天皆是神明剑气,无处可逃,无处可掩,无处可容。
白仙胥堰道:“我这一剑,取至于星辰之光,星辰不灭,剑光不散,此剑不在生死对决御敌时,以修一人一剑破万军千兽,专用以群斩,每一柄剑气虽只有着能够伤魂启境修为的地仙,却是无孔不入,四面八方,即便你仍有神器护体,也只能护身外一寸一方之境,这一剑,你注定无法设防。”
百里安立于山壁之前,袖袍滚滚拂动如云,他道:“这第三剑,自是不可再继续守御了。”
“我这有一剑,还请白仙大人试之。”
白仙胥堰意外挑眉:“你有一剑?”
如今他灵力血气皆以枯竭,即便有剑,又能如何?
白仙胥堰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便是让那白仙谭元思分外执着在意的天策钧山剑。
他又摇了摇首,觉得若是百里安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柄剑上,那可未免真是太过天真了。
天在一点点发生变化,月影渐渐澹了,东方出晓,长夜将尽,天色由暗转明,那一剑,噼开了默默的夜幕,迎来了初升的太阳。
面对倾世落下的剑雨,面对乱风吹来的剑意,百里安没有闪避,他随意寻了一个方向抬起了手掌。
掌纹裂开金色繁复古老的纹路,那纹路如同神圣的蔷薇荆棘般缓缓蔓延伸展出来,然后来到这片尘世,变得漆黑,包裹着一抹金色的剑尖。
金色的古剑吐露着纯至圣然的黑色剑气,丝丝缕缕。
仅仅只是浮现出一抹剑尖,便停止了下来。
当百里安抬起手掌的那一瞬间,天黑了。
九霄之下有濯世之雨剑,取自于星辰天光,无始无终,落势如暴雨。
而百里安掌心之剑,名为诸天。
一剑诸天,同亦诛天。
诸天之下,一剑可遮天,一剑可灭星辰万道入匣。
不是长夜重来,而是极致的黑。
天黑了。
不见星光,不见尘世,不见落雨,亦不见剑。
万物凡尘皆宛若被极致黑暗的圣然剑息吞噬不见。
耳畔不再传来淅淅沥沥的剑雨之声。
抬掌天黑。
落掌天明。
山壁林梢间,依然是那片冷冷清冷的月色。
百里安除了手臂间仍自淌落着滚滚的血珠,全身上下,竟再无其他任何伤势。
他静静地看着满目震惊的白仙胥堰,平静说道:“我想,这场赌约,应该是我赢了吧。”
虽然只有极瞬一瞥,可白仙胥堰却是真真切切地认出了那柄剑的来历,在光明骤来的下一瞬,他脱口而出地失声道:
“诸天剑?!竟是诸天剑?供奉于东天神殿的诸天剑,怎会在你的手中?!”
诸天剑素来以剑气之戮盛名天界,从不臣服于任何人之手,亦未向任何人认主,自古以来,能够自那东天神殿中拔出此剑者,也唯有仙尊祝斩与那位昆仑神了。
可他们拔剑,却也不过只是凭借那压倒众生的神力强行拔剑驱使罢了。
白仙胥堰记得三年前,由昆仑神以神念之力强行召唤此剑入仙陵城,时隔三年,这诸天剑,竟仍未归入东天殿中,而是落在了他的手中。
看这模样,似乎还是认其为主?!
何其恐怖,何其匪夷所思?!
唯有无需灵力驱使,便能应主人心意而剑显于尘世间,这毫无疑问,正是认主之证。
百里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头细细看着自己掌间的细纹,其中命格之线交错复杂,好似有两世之线纠葛不清。
“尽管已经找回了记忆,可我这具身体之中,似乎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待我这次能够活下来,倒也不妨再好好将心中的一切猜测求证一番。”
白仙胥堰勉强将自己翻腾的心绪压制下去,他无奈地闭上双眸,再次从鞘中招出一柄飞剑。
只是这一次,他的剑并未斩向百里安,而是斩向了自己。
剑光寒彻,染血的断臂飞出。
百里安想要制止,已是为时已晚。
“你这么做,又是何苦?”
白仙胥堰踉跄两步,左手捂着自己的断臂之伤,脸色苍白,可唇角却是一抹释然的笑意:“我夙愿已了,作为仙臣,即便赌约在前,放任魔河,此身任然有罪,我不欲杀死为我女儿报仇的恩人,亦不愿背叛仙尊大人,唯有自斩执剑之臂,方能求得一丝心安。”
百里安张口还要在说些什么,白仙胥堰却摆手打断道:“既已成事实,闲话倒也不必再多说,恩已还,情已了,至此山高水远,你我已再无瓜葛,今夜,我亦是从未见过你,更为见过魔河蜀辞。”
说完这句话,白仙胥堰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踏起罡风,乘风而去。
(这几天事情太多,北北忙昏了头,很抱歉昨天失约了。)
明天双更补,请假一天
又是晕头转向的一天,家族团圆饭,以为吃了就能回,结果白天出门,现在才到家,要开车一个个送回家,还有要打牌的,喝酒的,都要送回家,各个地方跑一圈回来,洗澡的时间都没有,头都要炸了。
明天除夕,北北明天哪也不去,就在家爆发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