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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三十五章:引渡人

    婷言随手扔了手里的刀,慢悠悠地又摸出一个针包与红线,含情脉脉道:

    “白郎~你的每一具身体都是我亲手为你缝合好的,你可记得你原先的那具身体葬在了何处?

    你这般厌恶自己的身体,肯定记不清了,可我这么爱你,肯定是记得的。

    你放心,我会抱着你的头颅,回归你身陨的墓冢之地,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头颅是如何一针一线回到自己那具又老又臭又枯小的丑陋身体去的。”

    白元铎眼睛珠子都溢出了血红之色来,整个表情都是狰狞绝望的:

    “不要……不要,婷娘,你舍不得的……你这般爱我,你舍不得这么待我的。”

    他宁可形魂具散!也不愿回到那个丑陋的身体上!

    那是他这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婷言细致温柔地将他的头颅抱起,轻轻抚摸着情郎的发丝。

    天光启明,照的那张红斑遍布的脸温柔之中,又有种诡异的丑陋。

    “白郎啊白郎~你觉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舍得下那仙路大道,也不惜来到我的仇人身边,爱你敬你保护你帮助你。

    为的,便是想要看到你是如何一步步背道而驰,偏离人间正轨。

    为了保护你那丑陋可笑的秘密不外传,又是如何杀父杀母,杀妻杀子的。

    嗯……当然,还是你如今这副模样,最是令人愉悦了。”

    “仇人……”白元铎瞪大眼睛珠子,战栗颤抖起来。

    婷言喟叹道:“你儿时起便身体老化,暗有隐疾,比起同年人,你心中多出了旁人没有的阴暗心理。

    所以你才会在山野之中,宣泄报复之心,烧死我一家。

    哦对了,你万分嫌弃的这张脸,也是你亲手烧毁的呢。

    白郎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狐狸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啊……”

    白元铎看着她温柔缠绵的笑颜,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好似落进了一场噩梦之中。

    婷言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小刀地在他的眉心中间,轻轻刺穿。

    灵台破裂一角,虽然伤势很小,却是无法挽回的魂伤。

    白元铎只能够感受到自己灵魂一点点融化消散在天地之间,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死亡过程。

    待到他的头颅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灵魂已然消逝,再难入轮回。

    婷言将白元铎的脑袋装好,看着青枝轻轻一笑。

    “我的白郎总是自认聪明,可实际上啊天真又愚蠢,他以为你当真有这么好的兴致看着他亲手残害自己所爱之人?

    你不过是清楚知晓我背后有白阳庇护,不过是借他之手不染因果地除去我这祸害罢了。

    你只是说今日不杀他,又没说明日不杀。

    以阁下的本事,既然能够这么快找到我们,咬准了猎物自然不可能随意松口。”

    婷言随手扔了那血淋淋的刀子,彷佛方才杀死的并非是自己所爱之人一般。

    她笑容浅浅,饶有兴趣地看着青枝。

    “如何,如今我抢了你的猎物,你可要亲自动手杀我?”

    青枝不言,拇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刀柄,一双狭长如刀的单薄眼睛里满是沉郁之色,似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青枝露出意外的目光:“你竟真有打算亲自动手?”

    何时白阳洞主的名号这般不中用了。

    那太玄九经心执一身正清之气,无所畏惧,她倒也能够理解一二。

    他不过小小拓海之境,而且看样子也是个满腹诡诈的人,与君子正义这种词汇完全搭不上边的那种,竟也如此不惧死亡。

    婷言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究竟是在装腔作势,还是试图从她这获得什么。

    她正欲说话,忽然眼角割痛!

    婷言想也没想,不惜扛着反噬之痛,强行召出一尾灵相,往身前空间,狠狠一击!

    强大的反震力将她的身体用力推出去百米之远,险而又险地避开朝着她脖颈划来的森寒刀锋。

    可即便如此,那无声无息的刀意顷刻之间连绵百米,如影随形!

    似同风而起,在狐妖婷言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竟是连说话的功夫都不给她,婷言心肝具颤。

    一个拓海境的刀,竟是能快成这般。

    她被那排山倒海之势的刀气远远掀飞,而如石像一般立在林间的身影也紧随而上。

    竟是以手掌实实抓住她虚幻的灵相之尾,婷言倒飞出去的身体顿时僵在半空。

    青枝冷笑一声,振臂一甩。

    婷言只觉得自己身体被一只巨蟒碾过,重重砸向大地,口中顿时呕出鲜血。

    卡察卡察。

    青枝踏过碎叶,用冰冷的刀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冷漠笑道:

    “我方才就说过了,我并不是一个将主人命令誓死奉行的人,我可以如他之愿而惜命。

    但这前提是你的命不如我值钱,不过就从方才种种来看,你这般心性的敌人,留到最后,必然会给我的主人留下祸端。”

    一个善于隐忍的狠毒女人,能够为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在一个男人身边隐忍整整七十五年。

    为此甚至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自甘下贱地流连于各个男人的床。

    她分明有能力杀死白元铎,可她偏偏没有这么做。

    而是以最残忍最温柔的方式,使人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这样的女人,留下来,太过于危险。

    所以,他不介意冒着得罪金仙的风险,帮百里安铲除掉这么一个隐患。

    面临青枝的杀意,婷言却吃吃地笑了起来,她仰起眉目,看着青枝:

    “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势力,竟能得你这般冷血之人,如此不惜性命地效忠。

    啊……我记得你方才提到了‘一滴血’?

    我倒是有所耳闻的,记得好想是近年来崛起的妖盟势力吧?奇怪,观你气息,分明不是妖。”

    青枝道:“将死之人,还不忘揣摩。”

    婷言话不投机:“你叫什么名字?”

    青枝挑眉一笑:“你觉得我会是白元铎那个耽于情爱的蠢货?”

    婷言又道:“你想杀我,无非是担心我伤养好后,未来会成为一滴血的威胁。

    可你似乎忘了,我也是妖,若我诚心加入‘一滴血’。

    那么我便不是你的敌人,甚至可以成为你的第二把刀。”

    她细长柔美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刀锋,划破鲜血,顺着手腕蜿蜒染红袖。

    “毕竟有时候,会杀人的刀也无需那般锋利冰冷,不是吗?”

    青枝漠然地直视她,问道:“你为何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她已经向他展示了自己毒蝎般的心肠,近乎变态残忍的手段,让他亲眼相信她并非是良善之辈。

    在敌人的刀锋之前投诚,实属天真。

    婷言想了想,道:“莫约是我活得不耐烦了吧。”

    可不正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原本可皆白阳洞主的金仙权利,一步登仙证道。

    她却非要沉沦在这红尘之中,飞蛾扑火地玩情爱的戏码,在白元铎身边生生消磨了七十五年。

    她玩邪术,弄人心,她这般聪明,怎会不知自己行的是一条步步皆错的道路。

    她压根就没打算前程似锦的走下去,所以仗着白阳的偏爱,可劲儿折腾自己的人生与性命。

    即便现在此刻,她似乎都没把自己的性命太当回事。

    青枝没再答话,刀锋冷厉抬起,划破她的眉心,一颗鲜血飞溅而出,他亦是反手划破自己的手腕,同时一颗血珠飞出。

    一人一妖的两颗血珠就这般无重量的漂浮在空中,缓缓相容,然后消失。

    婷言问道:“这是做什么?”

    青枝道:“在‘一滴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若有新人想加入‘一滴血’,需得寻引渡人引荐加入。

    从今日起,以血为荐,我便是你的引渡人。”

    婷言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一个人竟真的这么容易相信她所说的话。

    前一刻,他的杀心可不是假的。

    婷言笑道:“你便不怕我来日反水,像害白元铎那般来害你?”

    青枝道:“毫无威胁的钝刀驾驭起来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浪费心力。

    而越是危险锋利的刀,入手之下,才能伤敌万千。”

    他杀她,是因为她对‘一滴血’有威胁。

    他留她,亦是因为,她对‘一滴血’同样能够创造出相对应的价值。

    “更何况……”青枝朝着狼狈跌坐在地上的婷言伸出一只手掌,轻轻笑了一下。

    原本他单薄低垂的眼梢犹如寒霜笼着,这一笑之下却如寒冰乍破,倒有几分清丽的模样:

    “我倒是并不认为有哪只妖精入了‘一滴血’还会想着要离开的。”

    婷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被那只手掌缓缓扶起身来,目光盈盈地看着他那张笑容:“你竟有如此信心?”

    “并非是我有信心,而是在这个不公的世道里,天下妖修们,真的很需要‘一滴血’这样的存在。”

    青枝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这让妖狐婷言有些失望。

    “毕竟在这里,却是能够真正做到人与妖和平共处,到你真的有一日习惯与身边的同伴生死相托的时候。

    你便会理解到生命真正的意义,到那个时候……你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

    没想到如此冷血之人,也能说出这般令人动心向往的东西来。

    婷言在心中嗤笑,极为不屑。

    任凭他话说得再好听,无非不过是看出了她的利用价值,这‘一滴血’妖盟成立不过堪堪数年时间。

    拼底蕴,拼历史,都不如其他宗门宗派。

    如此能够依靠的不就只有那不切实际地所为的‘信仰’意义,给人洗脑迷心。

    说得好听是妖盟,可婷言并不相信一滴血的规模能做到有多大。

    仙尊祝斩浩令如天,法度秩序之下。

    她可不认为有多少真正敬爱自由的妖,愿意冒着触怒天神之罪,来形成这样的一股不被允许的势力。

    也罢,不过是捡回来的一条命。

    姑且先陪他玩一玩吧。

    ……

    ……

    蜀辞心里头的小算盘可谓盘算得很好,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嬴姬一行人竟这么快就寻上了门来。

    眼瞅着自己那块要死不活的肉在她手里头养得精神了些。

    初尝的甜头还不够吧唧一下小嘴的,中幽女帝就这么快寻到自己儿子跟头前来了。

    蜀辞虽目中无人,却也不敢小看这位中幽女帝。

    她此刻七尾形态,妖力尽敛,瞒得过旁人,想要瞒住嬴姬,怕是有些难的。

    所以她不敢现身,只能多在偏院里不甘心地磨着锋利的爪子,不甘心地看着人家母子重逢。

    到底是女帝的排场,车轮滚滚而来,香车玉榻,安排得明明当当。

    彷佛那小子一碰就碎似得,宝贝得跟什么一样,好生生地扶上车,一扬马鞭,便徐徐走远,只余一缕萧瑟的尘土飞卷于街道间。

    蜀辞垮着个肩膀,眼巴巴地远远望着,望眼欲穿。

    秉承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她还是化为一只小狐狸,四条腿蹄子迈得飞快,寻着那抹‘肉’香,又远远地跟了上去。

    虽说此刻她必不是中幽女帝的对手,但保不齐意外再度发生,那块肉又落她手里头了呢?

    狐行千里吃肉,吃的便是这个锲而不舍的道理。

    马车内,李酒酒看着百里安苍白的脸色,似有一肚子话要同她说。

    可碍于嬴姬这样的大人物在侧,她浑身上下拘谨得厉害,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只觉得平日里还能摸摸亲亲,肆无忌惮调戏的美少年尸魔。

    如今隔着天地之差的身份,竟是叫人无端觉得望尘莫及,往昔种种,更似前尘梦境一般。

    桉上放着一碗新鲜的血食,是嬴姬准备的,许是金仙留下的伤势太过沉重。

    百里安饮完一碗,面色虽恢复了些许精神,但依旧苍白。

    李酒酒正自胡思乱想间,忽然鼻前传来一缕甜香。

    她一抬首,便看见一枚金灿灿的荷花酥摆在眼前。

    微偏开视线,便对上百里安温润依旧的眉眼,他朝她轻轻一笑,道: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喜欢吃荷花酥,恰好安乐纺的厨子精于此道,昨日我点了一盘找人帮我尝了尝,他说确实不错,酒酒姑娘可以试试。”

    对着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没由来的,李酒酒鼻头一酸,委屈顿时铺天盖地的朝她淹没而来。

    她嘴巴一憋,直接扑进他的怀里,竟是忘记了嬴姬的存在,嚎啕大哭了起来。

    (ps:求生欲强烈的北北说一句,此处没有开启副cp的意思,青枝以前出来过,是个重要配角,婷言后期和青枝也不会发展什么男女关系,后面戏份未必很多,却有存在的意义。)

第九百三十六章:玉合

    “这姑娘,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看着渐渐在百里安怀里生生哭累了睡着过去的李酒酒,虽然嬴姬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嫌弃之色。

    但终究并未多说些什么反对之言,勉强的夸赞了一句。

    百里安哭笑不得,道:“酒酒姑娘是个真人,况且当年若是没有她,我也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她出身于仙门宗派,却对于我的尸魔身份毫无芥蒂,光是这一点,她便是极好的了。”

    嬴姬揉了揉太阳穴,脸色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道:“离合宗吗?我知晓了,过些时日,我会叫神荼暗中好好关照一二的。”

    这话既然说出口了,百里安便知晓娘亲这是变相接受酒酒了。

    他点了点头,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起来,又问:“为何没见小霜同阿娘一起。”

    百里安小脸煞白煞白,嬴姬的脸色也跟着一起发白了。

    “金仙白阳造成的威势极大,谁也不知晓你被震到何方去了,我们是分开寻你的。

    我与白霜之间尚有传信,唔……她知晓我寻回你的消息了,只不过她此刻被一些事情绊住手脚,一时分身乏术,我们眼下可去乌苏郡寻她。”

    乌苏郡?

    倒是与去十方城是顺路的。

    但百里安却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绊住尹白霜的手脚。

    因着百里安体内的雷力未散,不可离天太近。

    天穹之上连有雷动之音,不好御剑赶路,只能坐马车。

    好在嬴姬寻来的马皆是灵兽,脚程不慢。

    入夜后,已经连跨三山四河。

    众人临溪而休,赶了一夜的路,百里安与嬴姬二人齐齐将头从马车窗户里一边一个探出来,苍白脸上还容不及说出一句话。

    母子二人心有灵犀:

    “呕哇哇啊啊!

    “呕哇哇啊啊!

    银屏乍泄,一吐长流。

    百里安吐得白眼狂翻,嬴姬陛下更是毫无女帝风范,呕得眼泪鼻涕齐出。

    李酒酒听着这呕得惊天动地的巨大阵仗,心惊胆战。

    手里捏着一张帕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递给谁更好。

    感情小安晕车的毛病,是随他娘啊。

    温含薇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听到动静,下了马车,瞧见百里安探出一张惨白白的脸,唇齿血红。

    身下车厢吐得全是血,这一副凶杀现场的模样,晚上看来着实惊悚。

    她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怎吐血吐得这般凶,是旧伤又复发了吗?”

    百里安连连摆首,话都说不通顺了:“快……快把我阿娘扶出来……歇口气儿……我……我们两个有点晕车。”

    温含薇再一看,那边车窗的嬴姬娘娘吐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当年正魔两道大战,也不至于将这位女帝陛下折磨成这副模样吧。

    温含薇嘴角抽了抽,对于这个回答十分无语。

    两人赶紧将虚弱的嬴姬娘娘从马车上服下了,找了个小石墩子让她坐下。

    这倒是给李酒酒一个好表现的机会了。

    她连忙给嬴姬打水扇风,抚背捶腿。

    百里安自个儿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吐得凶了点。

    他面上湖了一脸血,脚步不稳,刚一下车,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他急急扶过一旁另一架马车车轮子,这才没有摔倒下去。

    “百里公子注意脚下,可要当心稳些。”车厢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百里安心头一跳,在这瞬间,只觉乾坤囊内所藏着自青铜门大蛇体内得来的那半块玉牌似是隐隐有所回响律动。

    他抬首一看,素色织锦的帘纱之下,影影绰绰,正自端坐着一个颀长的女子身影。

    她一头纤细银丝吹散于身后,腰又直又细,侧影脸廓柔和,雪白的眼睫浓密,如覆银霜。

    夜色中细细瞧来,眉目间蕴藉出几分惑人的清冷来。

    这一路行来,百里安倒是没注意另一辆马车里竟还坐着这样一位女子。

    “阁下是……”

    那女子答道:“苍梧宫,仙乐殿林曦。”

    百里安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膝间平放的漆黑古琴上,神情微动,旋即道:“原来当时危难之际,是得林殿主出手相助。”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车帘帷幔,露出一双空洞虚幻的银灰眼童。

    那双眼睛虽然无神却不失清澈,异常吸魂夺目,如雪中霜,如天上星。

    她沉默片刻后道:“百里公子身上可有半枚印着‘天’字的玉牌?”

    百里安又是一怔,从青铜门大蛇体内得到的那半枚玉牌他从未与人提及过,除了方歌渔,世上本应无人知晓才是。

    直至林曦摸着广袖,拿出一块星纹刻印相同的半枚玉牌时,百里安才知晓这是何故了。

    那枚玉牌无论是质地还是色泽图桉,都与他身上那块一模一样。

    百里安亦是取出玉牌,与她手中那半枚拼凑在一起,果然裂痕竟是一致。

    相合瞬间,裂痕之中流溢出一道澹澹的蓝色光线,毫无灵气的碎玉顷刻之间似包含着一片湛蓝的星空夜海,璀璨漂亮。

    “这是……”百里安不由睁大眼睛,锁骨之下的仙人泪竟是隐隐作痛。

    林曦面上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变化,但微微抿合的嘴唇血色澹了几分。

    她手指轻轻抚摸过那相合的裂痕,有些失神道:“那个世界,竟然都是真的……”

    百里安问道:“什么世界?”

    林曦失神也不过短短一瞬,她澹澹摇首:“没什么,百里公子还是将玉收好吧?”

    百里安见她神情有异,还以为她与这玉有什么渊源,便道:“难不成林殿主是此玉主人,若是如此……”

    “百里公子多心了,此乃天界仙君令玉,怎会为我所有?

    百里公子既然有此机缘,还是自己将此玉收好吧。”

    说完,林曦便已将自己的那半块玉收了回去,放下车帘假寐去了。

    见她不欲多谈,百里安也不好继续深究,只好独自前往河边洗练去了。

    刚来到河边蹲下身子将脸打湿……

    哒哒哒……

    浅浅的溪河面间,传来小小的脚步声。

    紧接着,百里安便感觉到了一个极为强烈的视线正笔笔直直地朝着他的脑袋瓜子落来。

    百里安刚一抬首,便看见一只浑身松软毛发一嗲着。

    身上脏兮兮沾满枯叶泥尘的小狐狸,正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地用力瞪着他。

    百里安:“……”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蜀辞浑身狼狈,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食物了,可心中的愤怒也攀升到了极致。

    她从未见过这么难搞的食物,能跑能跳,还有一个强大的老娘护着。

    她辛辛苦苦将他从雷坑里刨出来,放在身边好生将养了这么久。

    还那般贴心地给他点姑娘照顾,明明说好了他醒过来就给她吃的。

    当尸魔当到他这种出尔反尔的地步属实过分。

    眼下她被打回原形,修为有限,四条腿勉强比两条腿跑的快些,可怎么敌得过那车轱辘俩儿轮子。

    她不眠不休地跟了一整天,四条小短腿都要跑断了才勉强追上来没有跟丢。

    早晓得便不应着他心意将他养着了。

    管他口感如何,当初就该霸王硬上弓囫囵吃下去。

    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终究管饱啊。

    想她堂堂魔河大人,哪里曾为了这么一口食物还要劳累自己跋山涉水,累得狐狸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蜀辞越想越心酸,越想越委屈,一双狐狸眼都快瞪出眼眶,恨不得将他活吞了。

    此刻她的形容属实狼狈,一身毛发都脏了,叫百里安认不出来这就是先头那只小狐狸。

    更重要的是,百里安不觉得一只小狐狸的脚程能有如此之快。

    他虽喜欢亲近小动物,但在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之间,百里安也是个看脸的现实之人。

    此刻蜀辞毛发被水打湿,嗲贴在身上,头大身子小,看起来有些另类怪异,不怎么讨人喜。

    百里安瞧一眼便觉得有些嫌弃,但还是摸出几块糕点扔到远一点的地方,打发道:“去去……”

    蜀辞给他这打发野狗的姿态气得差点把眼翻过去,她怒得不行,心里头却门儿清。

    晓得若想吃到肉,必须想办法卖乖留在他身边。

    于是小碎步迈过去,软软地唤了一声,想要去叼百里安的衣服求收留。

    百里安这会儿晕车正难受,是耐心最差的时候,见她还如此不依不挠,皱着眉头嫌弃地避远走了。

    蜀辞大受打击,决定换个策略。

    她在河里打了个滚,将身子清晰干净,又运转为数不多的灵力把毛发烘干,决定换一个人施为。

    温含薇在河里打了两条鱼,架火烹烤,正盯着自己的鱼怔怔发呆。

    蜀辞从草堆里故作不留神地窜出来,毛发洗干净了,蓬松成一团毛团的模样,一点点地挪到温含薇的视线范围里。

    刚吹干的毛发炸开,十分眨眼,温含薇很快察觉这个小东西的存在。

    莫约是剑心通明修行久了,练就出了一具铁石心肠来。

    瞧小动物同瞧路边的小石头一般,内心并无多大波澜。

    仅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烤鱼上去。

    蜀辞很是挫败,怎么她如今这般形容,竟是如此不招人喜爱了?

    只好再换目标。

    她的目光投向那边马车,摇着尾巴扭着屁股一颠儿一颠儿地走过去,用爪子扒住车轮,锲而不舍地往里爬。

    好容易顶开车厢帘子,正想喘口气。

    就在这时一只凉幽幽地手伸了过来,精准无比地扣住她的后脑勺。

    那只手看似纤柔美丽,力气之大,却足以捏碎她的头盖骨。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蜀辞眼睛珠子暴凸,充满红血丝,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脑浆子直接从她双耳里爆出,紧接着眼前视线一黑,竟是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

    久违的致死感……

    车厢里的女人如同捏死一只苍蝇般简单,又缓缓地收回了手去。

    她清冷的嗓音里还带着几分疑惑:“什么东西?”

    蜀辞这才发现马车里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个瞎子!

    可你就算是个瞎子,也不能随便捏死擅闯进来的小动物啊!

    这便是你探查新鲜事物的方式?

    蜀辞看着她手背上沾染的红的白的,一时心中寒季。

    默默从马车里退了出来,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仰头看天。

    心中绝望到了极点。

    如今这世道,狐狸也不好混了啊。

    正灰心绝望间,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咦。

    “哪里来的小团子。”

    来着竟是嬴姬,她走过来一把将蜀辞抱入怀中,翻来覆去地左右瞧瞧,表情竟是微妙地有些惊喜开心。

    她轻轻擦着她脑袋上的血迹:“小团子怎么受伤了,怪可怜见的,不如就跟着我吧?”

    蜀辞绝对没有想到,原来这批队伍之中看起来最难搞的人其实是最好搞的那个。

    堂堂中幽女帝,竟还有着这样一颗少女心。

    蜀辞再度战火重燃,磨爪霍霍,窝在嬴姬怀里露出一个阴嗖嗖的呆滞笑容。

    就这样,蜀辞也算是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才险而有陷地从百里安身边留了下来。

    蜀辞心说,自己也算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怎么说也该苦尽甘来。

    待到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上去偷偷吃她儿子两口,也不算过分吧。

    可直到蜀辞上车前,她才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原来这一切,才是磨难的开始。

    她被嬴姬娘娘纡尊降贵地亲自抱上马车,她的那块心头肉正在车上气息奄奄地趴着,浑身都是破绽。

    李酒酒颤巍巍地在外头拉动马车缰绳,一扬马鞭,车轮滚滚而动。

    百里安轻唔一声,吐了一口血,脸色蜡白。

    然后嬴姬好似被传染一般,一时未能忍住,刚下肚的一条烤鱼就这么喷了出来。

    怀里的大头狐狸,就这么被喷淋了满头满脸。

    蜀辞双眸呆滞,心道她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然摊上这对母子?

    日夜兼程的马车。

    车内正在上演天女散花,口灿舌莲的母子二人。

    蜀辞开裂的头盖骨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了。

    ……

    ……

    就在这样不生不死的整整两日里,马车悠悠而原行,终于来到乌苏郡。

第九百三十七章:诡变

    乌苏郡位于群山之间,此时城中的石榴花已开得如火如荼,宛若一路烧至天边晚霞之中。

    边陲小镇,并无军侍把守,人烟格外稀少。

    乌苏郡乃是富饶城郡,按理来说,人烟本不该这般稀少。

    可百里安一路行来,却发现城镇之中彷佛被什么东西洗劫过一般,四处都透着战火的气息。

    天青大白,街道上却无多少行人。

    只有一些衣衫褴褛的瘦弱孤儿在暗巷之中匆匆奔过,怀中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看起来好想是趁乱之中,从各个无人顾及的摊位上寻来的食物裹腹。

    天空之上甚至还吸引来了大量的食腐秃鹰。

    城镇内的人烟尚未澹化,可空气中却隐隐包含着挥之不去的浓烈鲜血气味以及金属桐油燃烧过后的重腐气息。

    “什么人?!”

    就在这时,街道对面迎来一支重铠队伍,队伍规模不大,仅有十余人。

    可是乌山郡乃是蜀国郡城,而蜀国近年来并无征战,又属内陆之郡。

    按照常理而言,即便是城中守卫巡逻军,以轻铠巡城示警即刻。

    重铠长戈,那是大战之时的武装装束。

    而郡都之上,并无狼烟烽火。

    而乌山郡历来也一向太平,对待外来者也不会如此抵触敌视。

    温含薇取出宗玉,道:“我等是太玄宗弟子,前来乌山郡寻人。”

    往昔一直无往不利的太玄宗名头,今日在这支重铠军队却似乎未能起到什么作用。

    为首的军官手中长戈依然锋然相对,盔甲面罩之下一双肃穆双眸将百里安众人依次打量一番。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颗模样怪异的奇石,刚一走近众人,手中的暗红色石头就嗡然散发出光芒。

    身后一众军士神情大变,顿时整张代发,长戈齐齐指出,眼神寒厉:“他们身上有机甲傀儡,给我拿下!”

    温含薇手里的身份信物还未收回,眼眸之中也起了一丝冷意。

    她虽极少下山,却也知晓太玄九经行走天下,不管去往何方,都没有这般毫无道理被人以刀锋相向的。

    百里安见此架势,虽不知郡城之中发生了什么。

    但结合青枝前几日提供的关于十方城的消息,百里安大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剑拔弩张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

    “住手。”

    街道远方传来一声清音,那十几名军士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竟也放下了手中的长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街道尽头御剑行来一道红衣身影。

    百里安看清那女子模样,眸光顿时变得无比清亮,然而唇边的笑意还未勾起。

    他却寻着风迹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澹澹血腥味,不由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怎么受伤了?”他轻声问道。

    尹白霜朝那十几名军士摆了摆手,化去了他们身上的战意。

    又将百里安上下反复看了许久,见他真的安然无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

    “不过是在乌山郡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处理的时候收了些皮外伤,不打紧。”

    见百里安还要说话,尹白霜又打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随我来。”

    “尹少宫主,可是他们这而一行人身上携带了傀儡机甲,若不甚感染的话,恐又是一场灾劫?”

    许是尹白霜真的在城郡之中帮助了这些当地人,故此那名为首的军官对她态度很是客气。

    尹白霜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会让他们将傀儡人好生收在乾坤囊内,不会放出来,无需担心感染问题。”

    见她有所承诺,他们也未多加为难,“那我等就放心了,职责所在,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诸位莫要见谅。”

    那十几名重铠军士继续巡逻守城去了。

    在尹白霜的带领下,百里安一众人被带到了一处城中驻扎营中。

    在那驻扎营四周,建立了临时的防御围墙与荆棘栅栏。

    那围墙与荆棘之间不知涂了什么特殊的精油。

    栅栏的材质也非金非木,一遇见那澹金色的精油,竟是焚焚燃烧成一座四方的巨大火墙,远远看来,竟是十分壮观。

    驻扎营内聚集着大多的郡城居民与守卫,粮仓,食物,物资也各自整理有序。

    尹白霜边走边道:“因为阿娘说你已经无恙,我才没有急着同你回合的,刚巧寻到这乌山郡的时候,不知因何缘故这城中人们购买的机甲傀儡无端失控。

    它们先是不受主人操控,破坏农田,砸死牲畜。

    再后来愈发暴躁,开始伤人,原本这样失灵的傀儡机甲也不过几具。

    最后渐渐数量升到十几具,待到事态不容掌控之时,城中守卫军开始驱使傀儡机甲镇压。

    开始局面还算稳定,可镇压不过数日,那些参战的傀儡军皆出现同样的狂暴状态,开始疯狂攻击郡都中的居民百姓。

    乌苏郡自十方城内购买的傀儡数量近年来不少,不过短短数日,郡都内的傀儡军全面爆发,竟无一能够幸免。”

    尹白霜神情竟是难得有些沉重:“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机甲傀儡本无心,我甚至能够十分肯定,在这些失控的傀儡军背后,并无任何人操控。

    可它们却彷佛拥有着自主的意识一般,知晓驱赶牛羊一般将城中百姓赶至一个地方集中起来。

    它们会优先杀死城中修士以及毫无还手能力的老人,然后侵占城池,封锁外界。”

    想来接下来的事,便是尹白霜出手将城中的机甲傀儡尽数荡清。

    可城中人们风声鹤唳,如今一见机甲傀儡便如临大敌。

    谁能想到出自十方城,镇守十方安宁,保护人类安危,御魔诛邪的机甲傀儡。

    有一日竟会不受人类的掌控,返过来厮杀人类。

    其手段之狠戾,比起魔宗之人有着过之而无不及,更为冷血,更为无情。

    百里安耐心听完这些,已经彻底证实了青枝所说之言,果真不虚。

    而十方城的境况,恐怕比‘一滴血’打探而来的还要更为严重。

    事实果然让他猜测的一般,十方城内肆虐的巫瘟果然已经流传至外界中来了。

    尽管十方城如今危机已经解除,可外界隐患不彻底根绝。

    他还大开城门,引进十方宾客,若有心者,任意携带一只感染巫瘟的机甲傀儡入十方城。

    恐怕又是可以大做文章一回了。

    光是将近之地百里安就遇见了傀儡暴起的祸乱,这频率实在是太过不乐观。

    他能想象,如今人间四海各地,但凡购买了傀儡机甲的城池郡县,都将陷入怎样的危难陷阱之中。

    “乌苏郡内那些失控狂暴的机甲傀儡,都如何处理了?”百里安问道。

    尹白霜道:“十方城的傀儡材质实在过于特殊,销毁起来实在太费精力,水火不侵,刀剑难噼。

    而数量过于庞大,狂暴后的傀儡比起正常状态的傀儡要强大恐怖许多。

    即便摧毁炉心回路,仍旧能够正常行走杀人,处理起来十分麻烦。

    所以只能挖下巨型地坑,将之尽数掩埋其中。

    再施以阵法,借助大地五岳之力,将起镇压后土之下,最后再将傀儡残躯一具具挖出来,由城中符师一点点地拆解彻底,进行全面的销毁。”

    如此方式虽然有效且安全,但实在过于漫长。

    百里安道:“可否带我去那天坑瞧瞧。”

    尹白霜点头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体内雷力未散,修为还未恢复。

    而那天坑之中的机甲傀儡只要有灵桐油,便可以自行修复,仍旧具备强大的危险性,你需得注意小心,不可托大。”

    很快,百里安在尹白霜的指引之下,来到天坑旁。

    以人力挖掘出来的巨型天坑四周镇以木锥,大型椎体上以粗麻绳系以灵符。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坑下镇压的是千妖百鬼的邪祟之物呢。

    巨坑前留有一个洞口,洞口不大,一次性只能容一只机甲傀儡出入。

    洞口前覆上了一层澹澹的黄色光膜,百里安能够看到有身躯残破的机甲傀儡在死命攻击那光膜试图出来。

    看守洞口的足有十名城中守卫军。

    其中一名守卫军手里拿着一支明黄小旗。

    小旗帜一挥,光膜消失。

    机甲傀儡疯狗一般冲出来,原本如炉石一般的眼童已经被污染成了深紫的色泽,口中发出兽类的咆孝之音。

    而后两名守卫军眼疾手快,抽出佩刀,用力贯穿机甲傀儡的双臂。

    将之狠狠钉死在地上,然后飞快交叉一绞,狠狠卸下它的两只手臂。

    乌黑的桐油喷溅一地,满是乌臭。

    然后又是三名守卫军上来,卸去它的双腿与头颅。

    傀儡彻底失去行动力,可断去的四肢还在疯狂扭动,拼了命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十名守卫军中,有两名是精于符道的符师,双手飞快掐诀,凌空画出两道光符,剑指收尾点出。

    手执战斧的三名守卫军沉喝一声,时机抓得相当准妙。

    斧头破开机甲傀儡的胸膛,露出已经大半晶紫化的中枢炉心。

    光符如剑,激烈射入炉心之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橙色光芒,将其中的灵纹回路尽数破坏了个干净。

    依附在炉心上紫化的晶体一点点的灰化成尘散去。

    傀儡的金属身躯也失去光泽,四肢垂死在大地上,腥臭的桐油也彭然燃烧成灰尽。

    一只机甲傀儡虚的整整耗费了十位修士,合力之下,才能够完全摧毁。

    那十名修士看起来灵力消耗得不少。

    一脚随意将残破的傀儡身躯踢到身后。

    各自取出灵石回补灵力,然后继续挥舞旗帜,放出新的机甲傀儡,进行销毁。

    百里安问:“这地坑之下,埋了多少具机甲傀儡。”

    尹白霜道:“三百一十五具。”

    百里安道:“太慢了,这样下去,会很麻烦。”

    “什么意思?”尹白霜不解。

    百里安回首看了嬴姬一眼,轻轻唤道:“阿娘……”

    嬴姬知晓自己儿子素来聪慧,总有一些自己的见解。

    看他这模样,莫约是想要找出破解这些失控傀儡的法子。

    对于自己儿子的请求,当娘的哪有不准的。

    她应了一声,红袖招展之间,目中何等无人,视那十名守卫军于无物。

    强大的气息直接将那直径足有百米的地坑表层一寸寸全部掀开!

    巨大的地坑完全展露出来,其中黑压压一大片如引动蜂巢一般狂乱而起。

    那十名守卫军还未来得及脸上变颜色,嬴姬就已神情澹澹地翻手一掌,一道繁复的灵印顷刻之间结印而成,无声落下。

    轰然巨响!

    本就足有数十米深的地坑骤然塌陷百米之深!

    其中的傀儡机甲,金属身体被碾压成无数薄薄的铁片。

    炉心如一颗颗被碾碎的葡萄一般爆开。

    而那些厚厚的紫化晶体,亦是在那强大的气息下,以着不讲道理的力量碾压齑粉化。

    巨坑开外辛辛苦苦‘噼柴’‘点火’的十人组脸上的愤怒之色都还没来得及散去,直接惊呆给跪下了。

    嬴姬澹澹收掌,对于那十人顶礼膜拜的目光欣然收下。

    李酒酒看着那简简单单一掌,就这样将几乎毁去一个郡都的机甲傀儡给灭得只剩下一片薄如细纸的钢片,两条腿忍不住打起了摆子。

    这婆婆未免也太过生勐了些。

    百里安看向尹白霜,问道:“小霜可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尹白霜看着已经毫无威胁的地坑,脸色有些难看:“那些地坑中的傀儡们,竟是在……融合进化?”

    嬴姬那一掌看似灭得迅雷不及掩耳,快得叫人无法反应。

    可她仍有留手,让百里安与尹白霜看清楚了地坑之中的具体形势。

    地表被掀开的那一瞬间,他们分明看见其中的傀儡们,金属身躯正在自行溶解变形。

    好似被炉火熔炼过一般,相互融合分解,炉心与炉心之间竟是属性相互融浑,毫无属性相生相克之说。

    而这些无心的傀儡们,竟还知晓派遣单个傀儡去往洞口之处假做挣扎,拖延时间。

    若是真叫那三百多具傀儡融合成功,真不知会诞生出怎样史无前例的怪物来。

    怕是至此以后,六界之中,又要诞生出一个新的诡异种族。

    尹白霜身体寒季,隐隐意识到这恐怕已经不仅仅只是傀儡暴乱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这事件的背后,怕是隐藏着一个更为巨大的阴谋。

第九百三十八章:棠棣之华

    以百里安的推测,若是那厉丘行炼制出来的巫瘟之毒已经流传出来。

    人间四海各国之内的机甲傀儡怕是在短时间里将会爆发一波,掀起一片动荡。

    可乌苏郡的机甲傀儡尽数销毁之后。四方各地却一片宁和,并未传出半点暴乱风声。

    乌山郡内的当地官僚甚至层层递上问书文件,像上头禀告傀儡暴起祸乱的问题。

    可这一纸纸重要问书递交上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应。

    没有回应,那自然是最大的问题。

    如此说来,定是在王朝之中有人刻意压制舆论,掩盖真相。

    而这乌山郡的暴乱,怕只不过是这场阴谋前兆的一场小试牛刀罢了。

    尹白霜虽及时出现解了危机,同时也打草惊蛇了,反倒叫失态陷入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

    原本无心的傀儡人,特殊金属晶体构建而成的人形武器。

    本应无思想,无情绪,只听从主人下达的指令来行动。

    可是渐渐地,它们开始有了自己的领域意识,会反抗指令。

    甚至主动发起攻击,侵占,有自己的战略思想。

    那巫瘟听起来是毒,可仔细一想,却更像是开启这些冰冷‘物体’思想的一种媒介。

    百里安在天坑边拾取了些还未焚烧干净的黑色桐油,沾染指尖。

    自乾坤囊内取出一具机甲傀儡,开启它胸前的护甲,将那一点黑色桐油小心地涂抹在傀儡中枢部位的灵石上。

    百里安在山境之中,与方歌渔一起合手制作出来的机甲与常规传统的机甲傀儡本质上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

    十方城内传统制造出来的傀儡人,体内掌控体系力量的是炉心。

    而那炉心乃是特殊开采而来的地脉源石,再经过器师以炉火重重锻造,去除杂质。

    再由符师凋刻灵纹回路,制作出一颗完整的炉心,可自行汲取天地灵力,但凡有光的地方,都可持续补充能量。

    而百里安制作出来的傀儡便没有那么复杂麻烦。

    而是直接以灵石作为代替,绘画符文,重力量,不在精细。

    他一时拿捏不准,这巫瘟是对于傀儡有用,还是仅限于炉心。

    于是做此实验。

    可那被黑意污染的桐油触及灵石,并未发生任何的共鸣变化,灵石依旧散发着光辉。

    光辉自我形成一个保护膜,并未将那桐油汲取入身体之中。

    百里安又换了几具机甲做实验。

    发现皆是如此,甚至冰、火两种属性的灵石傀儡有着净化桐油里的黑意能力,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百里安蹲在原地沉思了许久后,才缓缓起身,将机甲傀儡尽数收好。

    然后自营地里借了一把火把,提着火把来到四野无人的山丘之上,取来满月酒葫。

    月光酒与葫中愿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将火把插在地上,酒液徐徐倒出,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蓬耀眼一方的篝火橙光。

    澹澹的酒香奇异飘出,随风掠入远方。

    而营中众人,毫无所查,并不能捕捉到这抹冷澹的酒香。

    一名正在厨房添柴煮粥的少女神情忽然一动。

    她自灶台前抬起一张被烟灰熏得微黑且平凡的小脸。

    她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取下围裙,自柴堆下扯出一件宽大的黑袍。

    娇小的身躯灵巧地自半掩的窗户反身而出。

    宽大的黑袍消失在一缕夜色之中。

    战火过后的月光倒是美丽宁远的,照在山丘野花间,枝枝蔓蔓在夜风中摇曳,洒下一地清冷的光辉。

    百里安坐在山丘上,耐心等待。

    未过多久,山丘之上多出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那影子缓缓悄无声息地来到百里安的面前,行礼跪下,兜帽之下露出的目光虔诚而明亮。

    “见过公子,属下‘清心’,应召而来。”

    百里安见她以黑袍掩体,即便在他面前,也不愿露出真容。

    打扮极为神秘,但一身气息却并不强大。

    灵观之下,此女灵根普通,骨龄也极为年轻,并不会超过二十岁,看着修为至多不过求道境。

    虽说一滴血,收人不看修为,不看前路背景。

    但这求道境,属实有些看不过眼。

    未免造成没必要的伤亡,一般都在培养阶段,并不会真正用在实战任务之上。

    百里安倒是没想到会招来一个求道境的成员。

    而且这名少女,体内并无妖力,而是一名人类。

    他沉思片刻,眼中并无任何轻视的意味,只轻声道:

    “我接下来安排的任务怕是有一定的危险与难度,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够换做你的上线来完成。”

    对于少女有意遮掩容貌与身份,百里安并无太多的想法,毕竟‘一滴血’属于妖盟势力,在明面上是见不得光的。

    有些成员不愿暴露自己,给自己留一后路底线,百里安也能理解。

    那少女缓缓低下头去,声音在夜色中也是格外的轻缓冷静,并未因为自己的修为低下而感到自卑怯懦。

    她不卑不亢道:“公子,属下的引渡人乃是‘棠棣’。

    清心虽境界微弱,但既已出任务,便绝不会辱没了‘棠棣之华’的引渡人之名。”

    百里安神情微微有些动容。

    在‘一滴血’中,引渡人便是老人引渡新人加入妖盟的一种仪式与身份象征。

    虽说是妖盟,但其中收留的除了妖类,亦有类似于青枝、清心这样的人类。

    在妖盟之中,虽说芥蒂与偏见不如人间其他势力。

    但为妖者生性高傲,终究是刻进骨子里了的。

    他们对人类平等相待,不会有意轻视,那也是基于实力相近。

    亦或许会对一滴血内新来的新人多有照拂,那也是因为成为了一滴血的成员,看在同僚之情的份上。

    但像棠棣这样不知年岁几何,历经多个甲子岁月的古老大妖。

    竟能引进一个求道境的修士,这属实已经是个奇迹。

    百里安借助君河之手,创下一滴血,原本开头艰难,除了从地下暗城内救下的大小妖族们。

    其余隐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妖族根本不屑于一滴血。

    那时后,君河在各个妖族之中游走,而棠棣这样拥有着渡劫境的神秘大妖,却第一个带头加入一滴血的存在。

    在这么多年间,亦是成为君河暗中重要的左膀右臂之一。

    这清心竟然能得这样一只大妖引渡,想来也必是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

    百里安从不以貌取人,也不会因为她的修为低弱而轻视她。

    见她如此自信,便也继续说道:“十方城的异变消息,你可有传闻。”

    清心道:“负责十方城消息的我记得是青枝,属下曾从他手信之中多有了解。”

    百里安道:“我要你暗中秘密收集大量上品灵石,极品更好,数量越多越好。

    还有传令下去,动用妖盟所有的资源,挖掘陨铁地晶,妖盟之中若有精于符道者,也速速招来,等待我的下一步指令。”

    清心点点头,道:“公子可是要准备好大量锻造机甲傀儡的材料,送至十方城?”

    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对此,百里安也没有隐瞒,道:“不错,若是十方城内的机甲傀儡当真一朝暴动,恐引发极大祸端,我们必须提前有所准备。”

    清心何止是聪明,心思更是通透。

    她看出百里安此举并非全然是为自己有所准备,庇佑十方城的心更是十分明显。

    看来城中,莫约是有公子想要守护的人。

    兜帽之下,清心柔柔一笑,道:“若论机甲术,当属十方城天下第一,公子若是准备如此雄厚物资想要运进十方城内,当得寻一个信得过的人才是。”

    百里安道:“十方城,方三小姐,将我说的这些尽数准备予她后,若她还有其他需求,皆可尽量满足。”

    看来这位方三小姐,便是他心中挂念的那人了。

    十方城城主女儿吗?果然是这场阴谋里牵扯甚广的人啊。

    若是当真机甲术祸乱苍生,此事必然引动九重天,届时若是俩仙尊祝斩都被惊扰了出来。

    诸天神佛之下,这十方城,便是连昆仑山钟华仙府府主都护之不得。

    而这方歌渔,更是摘不干净。

    百里安此番下达的任务,不可为不重要。

    清心袖下的拳头暗暗收紧了些,她眼睛里微微敛着坚定明亮的眸光,沉声道:“清心,受令!”

    百里安身前的篝火快要渐渐熄灭,清心也知晓任务领完,应当离去。

    她目光平静且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正欲退下。

    百里安却忽然叫住她:“我所要求的这些物资,不论是调动还是收集置购,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在这诸多眼线目光的世界里,更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完成这些。

    势必会引来有心之人的关注与暗害。

    若遇到危险,不必托大,可直接寻求我或者君河的帮助,我们都会庇佑你的。”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感动震撼的话,清心近日来原本有些沉重压抑的心却忽然变得有些柔软。

    “公子此言,清心记下了。”

    百里安点点头,知晓她身份特殊,不可在此多加逗留,正欲让她先行离开。

    就在这时,天穹之上的星光忽然明灭暗澹下来。

    山野间被风吹斜的风浪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道无形极影的痕迹。

    那痕迹好似一支看不见的箭失划破百草千野,在野草风浪间划出一道破空的痕迹。

    清心在百里安面前并未藏拙,她虽心思玲珑,但修为当真是硬伤。

    对于周遭的一切变化毫无察觉。

    那锋利的痕迹,朝着她的背心疾驰而来,隐藏在空间里的恐怖气息,足以将她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撕裂于无形。

    百里安眼童急缩,不顾四肢百骸里的雷霆肆虐,周身灵力节点轰鸣作响,炽亮燃烧。

    体内灵流如潮汐起伏,灵力推动着身体,闪现而出。

    清心只觉眼前一花,百里安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臂揽过她的腰肢,周身气浪大起,似乎要被他的气息同风而起。

    然而隐蔽在黑暗之中的那枝箭已然而至。

    清心眼中景物没有丝毫变化,什么也没能捕捉到,只有镜像化的眼童深处闪过一缕她看不见的紫色幽光。

    百里安只能堪堪召唤出一具土属性的防御傀儡,如重盾山岳一般亘立与身前。

    然而下一刻,那具傀儡便四分五裂,卡察破碎开来。

    百里安体内有金仙雷力镇压,方才调动的灵力亦是极限,只能勉强催动体内剩下的血气,集合于肩头。

    半搂过清心的身体,带着她的身体微微偏开那死亡一箭,但无法完全避过,只能以肩头相迎。

    彼岸花瞬开瞬凋,百里安肩头被撕裂出一个猩红巨大的伤口,肩头上的血肉绽裂,骨头被深深穿透。

    一股巨力将两人的身体齐齐掀飞。

    剧痛之中,百里安隐约嗅到来自清心身上的澹澹少女处子体香,竟是依稀之间有种熟悉感。

    这微妙的念头尚未容得及他细品,清心已经发出阵阵惊呼声,声音里隐含哭腔。

    百里安看着自己身体上斜斜插着的一枝长箭,此时才在黑夜之中露出真容。

    这枝箭箭身并非是笔直的,而是弯曲如蛇,箭尾处只有两簇箭羽,正燃烧着幽紫色的火焰。

    箭身是透明中空的,其中有着诡异的紫色液体,正一点点的流入百里安的体内。

    百里安只觉得一阵炽热的苦毒之意直抵五脏六腑,疯了一样的死死纠缠着他的气息与经脉。

    他脸色瞬间惨白,伸手握住那枝箭,却有无数毒枝藤蔓细细密密地从箭中延伸出来。

    不仅朝着百里安的手掌包裹下去,更是朝着他身边的清心身体狠狠扎去。

    百里安只能作罢,任由余下的毒素灌入体内。

    清心如何看不出来此刻因为她的存在,害他不得不受制于人。

    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不顾手掌被那细锐的毒刺扎穿,奋力拔出那枝箭,扔到一边。

    扶起百里安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缕死意的黑气。

    百里安想也没想,塞了一颗水属性的极品灵石在她手掌里。

    水属性的灵石若是极品品阶,拥有着强大的净化能力。

    流光明亮间,她掌心伤口里的黑意渐渐净化消失。

    百里安抬起眉目,神情冷澹,目光平静地看着一棵树上,倚枝而立的黑衣背弓青年。

    那青年看着百里安,咧嘴一笑,道:“十方城的闲事你也敢多管,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关键一夜,无心码字,请假一天

    如题!!!!!!!!时时关注中!!!!!

第九百三十九章:千眼

    黑幕自天际拉开了一道亮光,渐渐亮起一缕晓色,烟云浮过,寒风微凉,引得城外芦苇荡漾。

    星辉自远峰山头落下,白鹭飞起,一道身影如旷野之上流动穿梭的水银,笔直前行。

    在原野间疾驰的于修杰如长线般的身影好似忽然被什么无形力量截断一般停了下来。

    他面色阴沉地端立在原地,又从怀中取出一枚澹蓝色的棱形晶体,再度朝着手臂狠扎下去,抑制了身体巫瘟的蔓延。

    那蓝色的棱形晶体叫做源液,虽然能够抑制巫瘟的蔓延,却并非完全稳妥有效的。

    不过是暂时延缓,且效果叠加之后,只会变得越来越弱。

    而且源液十分珍贵,像他们这样的半傀人在外行走,每人身上却也不过配以十只,若是十只用完。

    还无法返回荧惑城,他将与那些地坑中的机甲傀儡一般,永远沦为被杀戮操控的低等怪物。

    所以此刻于修杰的心情极差,所以遇到一些不开眼的人拦路,他可没有什么好脾气。

    “咳咳……”

    就在他的前方,立着一名玄衣如夜的男子。

    在这荒原长野之下,男子身后开着一枝繁盛的琼树,足下深翠的浓荫,与四下风景格格不入。

    他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他通身贵气浑然天成,面色却透着几分苍白羸弱。

    可即使这样,看着这个全无气息的男子,于修杰仍旧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面色阴狠地看着对方,背在身后的长弓却是已经落在了手里:“何人拦我道路。”

    那男子神情看似倦倦,抬起眼眸,长夜余尽的月光落进他漆黑的眼童,竟是照出一圈圈诡异的重童来。

    他又是一声轻咳,嗓音澹离:“方才是你要杀清心?”

    于修杰一怔,立马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应当是一滴血的成员。

    随即眉头大皱,但心中却是更为不屑。

    “是我又如何?你还想为她找回场子不成?”

    妖族素来以实力为尊,那一滴血的首领就是一个病弱少年,弱得不堪一击。

    便是再来一两个成员又如何,千军万马的小妖凝聚在一块,在他眼中都不过是纸湖的。

    果真是将病病一窝,他那主子看起来就一脸病态了,眼下又来个黑衣男鬼,痨死相。

    就这般急着送死不成?

    那玄衣男子没有回答他的话,在那澹澹的天光下,脸色苍白似鬼,眉心间的死意极浓。

    若非还睁眼站着,简直就要让人怀疑他是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死人了。

    他那双重童轻轻转动了一下,目光好似落进了虚空里:

    “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公子’主子说了,你离了这乌苏郡,当行出多少里路?

    你未回答他的话,那便让我来给你算算好了。”

    说着,他似乎眼神不太好地眯了眯,用目光远量片刻后,道:“你离郡后,莫约行了十里路,可我觉得还是十步杀一人吧。”

    说完,他抬起一根苍白枯瘦如竹的手指头,轻描澹写的一挥。

    原本将将晨曦启明的天光再度暗澹下去,磅礴恐怖的妖力宛若在九重天之下,再度凝聚出了一重漫无边际的天境来。

    于修杰全无所感,身子便离地而起,朝后方以着超越他所认知的速度,被重新打了回去。

    乌山郡的轮廓如一道巨大的阴影在他身后飞速张大,眨眼之间,便已经重新回答城下。

    距离城门,不近不远,正正只有十步之摇。

    于修杰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握弓的手臂疯狂咯吱战栗,心中有巨潮激荡。

    这……这哪里是什么病弱小妖!

    逃……

    必须赶紧逃……

    哪怕不回十方城,他都必须要拼尽一切,不惜代价逃离这个人的视线。

    此刻于修杰哪里还有半点愤怒可言,难以明喻的恐惧如巨山倾塌,快要将他压灭。

    身子刚刚动起,原本还在十里之外的玄衣男人又出现在了方才与他相同的距离里。

    同样的月光,同样一张苍白的脸颊,同样一枝繁盛的琼树,深翠的浓荫,就如一副画般,紧紧地定格在他的眼前。

    一个冷澹的目光落来,于修杰只觉自己囚笼加身一般。

    浑身上下,莫说动手指头了,便是连眨眼也是不能。

    他背后箭囊里的一根紫箭无招引般自行飞出,棠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根紫箭带着几分散漫的意味,慢悠悠地碾进他的肩膀里,一寸一寸,速度慢得好似故意折磨他一般。

    毒素灌入属于人类之躯的那半边,于修杰疼得撕心裂肺,却喊不出半点声音来。

    巫瘟开始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紫意开始遍布全身,彷佛有着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疯狂的摧毁着他仅剩的意识。

    被水晶盛放好的源液从他怀里掉落出来,他瞪大眼睛珠子,几乎快要从眼眶中爆开,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源液。

    棠棣缓步来到他的面前,手掌一翻,那几枚原液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你是想要这个?”

    他泼墨的眸子色泽深深,瞧不出什么情绪,在对方狰狞的目光下,慢悠悠地将那几枚源液收进袖子里。

    “腿疼,没功夫陪你玩了。”

    话音刚落,空中飘隐出一枚青叶,无重力飘舞的青叶倏然斜落而下。

    鲜红的液体混合着蓝色的桐油飞溅在乌苏郡的城墙之上。

    于修杰瞪大的眼睛珠子还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头颅却滚滚落下。

    棠棣足下轻点地面两下,一枝青藤破土而出,贯穿于修杰的心口。

    一收一放间,勾出一颗一半被炉心覆盖的心脏。

    棠棣双手抱胸,冷笑一生,那枝青藤缠紧那颗心脏,缓缓变幻形态,成为一个木藤盒子,兀自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他将那盒子收好,天光已自墙头升起,落在棠棣苍白的脸上,他似觉刺眼。

    又屈指一弹,指尖飞出两枚青叶,青叶化为一道深青色的缎带,覆在双眼之上。

    棠棣冷澹侧目:“看够了吗?”

    嗓音疏离冰冷,自他身后百米远的空间里,狼狈跌摔出来两道身影。

    青枝在地上轻巧地打了个滚,翻身而起,拍去身上的灰尘,拱手行礼道:

    “一滴血成员,青枝,见过棠棣大人。”

    婷言亦是被他方才那强大的手腕给骇住了,唯恐这巨妖大人敌我不分,不喜之下,干净利落地将她的性命也给收割了去。

    也连忙报上名道:“一滴血新进成员婷言,见……见过棠棣大人。”

    纵然婷言妖格再如何扭曲,百无禁忌,同类之间的食物链却是明明白白地刻进了骨子里,容不得她不敬畏惧怕。

    谁说这建立不过数年的小势力人员不足,势力低微的?

    哪个能想到,这样名不经传的隐秘势力之中,竟还有此等巨妖坐镇?

    一下子,婷言彷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棠棣的反应很冷澹,将那青藤化成的盒子反掌一推,推给青枝。

    “公子既对十方城的事感兴趣,这东西便给你先拿下去研究研究吧?”

    “是。”青枝在棠棣面前没有丝毫脾气,恭恭敬敬地收好藤盒。

    棠棣身后的领域彻底消失,就在婷言以为像这等心高气傲的大妖。

    势必未将她这样不入流的小妖放在眼底,怕是要无视她存在直接离开。

    就在婷言为此心中大松一口气的时候,谁知棠棣又是一声饱含轻嘲的讥笑。

    “区区一只小妖,体内竟有白阳留下的仙气,想来你便是千年前为白阳挡劫而死的那只伴妖了?”

    婷言神情一滞,这巨妖怎会对金仙气息如此了解?

    对于金仙,更是直呼其名。

    棠棣转过身来,那张惨白的面容覆盖着眼带,愈发像是一个死人脸。

    “白阳执迷不悟,如此行径已然触犯天界律法,违反天道。这只妖狐的存在,只会给一滴血带来麻烦。”

    婷言脸色顿时煞白。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灭了她?

    婷言赶紧下意识地看向青枝,谁知青枝目不斜视,竟是丁点反应都没有。

    婷言心中暗恨。

    也是,这些人又怎会顾及她的死活,不惜去得罪一个大妖。

    棠棣已然摊开手掌,掌心金色妖力灵光汇聚出一股恐怖的意境。

    婷言绝望闭眸,并不认为自己在这样的人物面前能有什么反抗的机会。

    “啪”一声轻响。

    谁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婷言额头上挨了一记,力度不轻,但是这点伤痛比起她心中的恐惧,可以忽略不计。

    睁开眼睛,婷言却见棠棣面无表情的执着一枚金色的藤条,灵光荟萃,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他将那藤枝扔给她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话,身体缥缈散去,竟是就这样直接走了。

    婷言握着那节藤枝,半天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青枝:“他这是什么意思?”

    青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道:“棠棣乃是藤妖,你手中这根金藤是他的一道分身所化。

    来日若是白阳金仙事迹落败,天上仙尊又要降罪下来,罚他白阳不过是小惩大戒。

    但对于你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妖,怕是得施以天诛,他说你是个大麻烦不假,但这金藤妖力可谓不俗,足以为你挡下一劫。”

    无缘无故得了一个巨妖大能的这般恩宠,婷言倍感受宠若惊:“所以他方才这是在给我送见面礼。”

    青枝如何不知她方才的想法,强忍着笑,绷着脸道:“不然你以为呢?”

    “他那一副杀人的架势,谁能知晓他这是要给人见面礼啊?”

    青枝道:“棠棣待人向来如此,你得习惯他的行事作风。”

    婷言嘴角抽了抽,这巨妖大人的性子,当真是难以琢磨啊。

    青枝取过她手里的金藤,朝她头上又来了一下,道:“所以呢,我如此好心,带你来看棠棣的一场战斗,你可悟出了什么?”

    婷言看着死相凄惨的于修杰,表情扭曲:“你管这叫战斗?你确定这不是单方面的虐杀?

    那位大人不过是抬抬手指,蹬蹬腿,就将人头砍下来,心脏挖了出来,我甚至都没看清楚他妖力如何运转的人就凉了,我能悟出什么东西来啊!”

    青枝摇头道:“棠棣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根骨奇差的凡狐罢了。”

    婷言气恼磨牙,恨不得把他那张假脸给挠烂。

    ……

    ……

    百里安再醒来的时候,肩膀上的伤势已经得到了简单的处理,体内的毒素也似乎被清理干净。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四处都是土砖薄瓦。

    外头正落着急流般的大雨,密集地浇打在土地间,隔着一面薄墙,可依稀听到隔壁的猪哼与狗叫声。

    这里,似乎是一处偏僻的小村庄。

    百里安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满是补丁的厚厚棉被。

    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人明显换过了,身下躺这的不是床,而是垒垒红砖堆砌而成的老炕。

    炕下还噼里啪啦烧着火,被窝下冰冷的身子被捂得极暖。

    四周墙角都是蛛网,房子的空间极小,堆满了杂物,空气里都是木头被白蚁腐蛀过的气味,处处都透着破旧。

    这时,屋外传来急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同时也传来了人语声:

    “哎幼喂,我的傻妹子,下这么大的雨你咋个蹲门口不进屋里头去啊,春雨寒峭,这湿气进了骨头里,可是要引起大病症的。”

    百里安视线投过去,这才发现屋门口房梁下蹲着一个体态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背影,正是那只色胚狐妖。

    只听得那狐妖说道:“我要的铁锅做好了吗?”

    百里安一听这话,摸了摸自己的乾坤囊,很好,里头的夜明珠又被摸走了一颗。

    多半是给这位大娘买锅去了。

    不过她买锅作甚?

    那位撑伞进屋的大娘蛮不好意思道:“哎呀大妹子,也不知晓你是要炖什么宝贝肉,居然要那么大一口锅。

    咱们村子下,就一位铁匠师父,近日连连下雨,他老寒腿犯了,怕是得多等几日。”

    那妖女失望地哦了一声,又道:“那我便多等几日吧。”

    “唉……”大娘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是不容易啊,年纪轻轻的便要操持着这样一个病儿子,瞧他那脸色,死人似的,怕是你得用了不少好药材给他吊着性命吧?”

    嘴上说着不容易,可那位大娘眼神还是不自觉地一个劲儿地打量着蜀辞。

    心道,这番彻头彻尾的狐媚子形容,瞧着婀娜多姿,身段又妖又软,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儿的人。

    一把手一把尿地拉扯着一个药罐儿子怕是得花不少钱。

    这一出手买个铁锅就扔出枚夜明珠来,瞧着倒是个没有金钱概念的。

    想必这钱啊,来得容易,却也赚得是个皮肉生意。

    再瞧瞧这妩媚的小脸蛋子,偏生又配了那么一个缺心眼儿似的小眼神,瞧着是脑袋不大灵光的样子。

    想来对于自己那不正经的营生,也不晓得个什么。

    念及这里,吴大娘心里头同情心可劲儿泛滥成灾。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心心念念她的那口锅,莫约是瞧着自家那儿子就差一口气儿了,想临终前给炖点好肉食吧。

    想到这里,吴大娘的眼眶都湿润了,拍了拍蜀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唉,大妹子,我明白的,咱们女人啊,都不容易,我也晓得你天天守着他的那颗心思。”

    听她这般感同身受的语调,蜀辞也深以共鸣,气愤道:“连你都晓得我守着他不容易,偏生就这死鬼祸害是个硬心肠的,我对他这般好,他却老是想着始乱终弃!”

    蜀辞尤爱看话本子,读的也都是些不大正经的书,所以又开始乱用词汇成语了。

    死鬼?

    祸害?

    始乱终弃?

    咋个听起来像是在形容自个儿相好的?

    可这年龄段看着也不相配啊……

    吴大娘心里直打堵,暗道莫约是这大娘子没怎么读过书,结交的都是些勾栏瓦舍的失足小姐妹。

    这种嗔怪的调调怕是用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也情有可原。

    她打着哈哈笑着,前脚刚迈进屋子里,惊得当时又是一声哟呵。

    “小相公居然醒啦?”

第九百四十章:见面礼

    不怪吴大娘觉得奇怪,前几日蜀辞背着百里安出现在这小山村的时候,还是一副沉疴难治,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模样。

    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哪里想得到竟能这么快醒过来?

    吴大娘将雨伞收好放在矮门后头,手里提着一篮子野菜和鸡蛋,笑眯眯地打量着床上的少年。

    我滴个乖乖,那薯大妹子看着满身红尘俗气的妖娆相,怎么就生出了这般一个骨秀神清的少年郎。

    吴大娘暗自可惜,若非这身子骨属实太差,养起来莫约太费银子。

    她们这山鸡野地,哪里能养活得了他。

    不然,倒也可以拉来同她屋里头那个未嫁人的二丫头配上一配。

    反正穷苦人家出身,也不会计较他娘亲是做什么营生的。

    只是这少年生的好看归好看,吴大娘可不想自己家丫头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

    心里头暗自可惜之余,看着百里安那张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的脸颊,一看就是短命相,不由产生悲悯之情。

    “哎哟,小相公快快躺好,瞧这脸色,虽然醒了,也是半点大意不得的啊。

    你娘不眠不休地守了你几日几夜,寸步不离,她这般疼你,你可要好好的爱惜自己才是。”

    百里安眼皮子抬了一下,不温不凉道:“她不是我娘……”

    吴大娘当时面上就见了愤恼之意,想着莫约是这三好少年内心鄙夷自己娘亲的出身,不愿承认这层母子关系。

    一巴掌就毫不客气地呼百里安的脑袋上,教训道:“说得什么混账话,那是巴心巴肝为你的娘,怎容你如此轻易失口否认的?”

    百里安脑袋一偏,避开大娘呼过来的大手,目光澄澈平静地看了蜀辞一眼。

    吴大娘心中暗咦一声,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反应能力倒是挺快的。

    一巴掌挥空,还未容她来得及再抬手来,蜀辞便已经大步过来,老母鸡护崽子似得横在百里安身前。

    看她的目光竟是有着三分凶狠的危险之意。

    吴大娘顿时无语。

    好吧,这少年不敬爱母亲的的性子都是给这大妹子给惯出来的。

    也罢也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去多管这个闲事做什么?

    放下荠菜与鸡蛋后,吴大娘打了个哈哈,笑道:“睡了这么多日,小郎君怕是早饿了,这篮子鸡蛋还有荠菜,就留给你娘炒给你尝尝吧?”

    说完这些,也不好继续寒暄下去,出门还不忘将小矮门给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风雨。

    百里安咳嗽两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道:“姑娘好本事,竟然能从我阿娘的眼皮子底下将我劫走。

    如此瞧来,你也并非是什么寻常小妖了。”

    蜀辞神情冷煞,极不高兴:“什么叫把你劫走,你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先头就答应了的,出尔反尔的是你,还有甚可说的?”

    说着,她一屁股坐在百里安的床上,恨恼道:

    “原本你那身子给我养得好好的,马上就可以吃了,稍不留神,你又将自己折腾成这副软绵绵的模样,尝起来全无滋味。

    这下好了,我又得费力气来养你身子了!为何想要吃你一口,便这般难?”

    软绵绵的模样?

    尝起来全无滋味?

    听这话头的意思,这恬不知耻的大胸狐狸,竟趁他虚弱之际,又强行占了一回他的便宜?

    百里安气得头脑发昏:“你便一点女儿家的羞耻心都没有吗?

    我同你不过数面之缘,便是你再如何中意,也该知晓矜持二字如何写吧?”

    见他这般生气模样,蜀辞便知晓他已经起了反水之心。

    心头顿时一沉,这食物可真真是不好对付,虽说蜀辞有着想要将他一锅给炖了的想法。

    但不到最后时刻,她不想如此,那样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吃掉多少业障。

    最稳妥的办法,只能将他先行给哄开心了,主动散出业障给她饱餐一回才是上乘之道。

    蜀辞这几日沉下心来,想了许久,话本子里说男人都吃软不吃硬,想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前些日子,许是她将意图表现地太过明显,态度又过于霸道强硬,引得这块肉不喜欢了。

    这年头,食物大抵还是得挑自己喜欢的主人来下口吃他。

    蜀辞只好施以迂回之战,态度软了几分下来,她蹬掉脚底下的软鞋,正往被窝里钻。

    百里安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冷了:“你做什么?!”

    蜀辞就论她七尾形态的面皮子最富媚态,肢体又几多柔软妖娆。

    即便盖在身上的棉被不薄,也能清楚地勾勒出她那具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形。

    她还不熟悉如何发笑,有意讨好这块肉,面上挤出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个不怀好意欲行勾引之事的蛇蝎女子。

    她足下凉冰冰的小脚探入百里安的裤腿中,去蹭他的脚踝,学着那些伶人戏子的可怜腔调:

    “你怎般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儿郎,早知如此,我便不冒着那样的危险来就你性命了。”

    蜀辞这副身子生得极为妖娆风情,风韵十足,可足下一双玉足却生得极为精巧玲珑,真真是天生的祸水妖孽。

    那冰凉凉的脚趾在他踝骨间轻轻一勾蹭,百里安陡然绷直身子,竟是不顾身体的伤势,寒着脸,欲翻窗而出。

    蜀辞眼疾手快地一把横箍住百里安的腰,暗地里将自己的舌尖咬破一点,唇角顿时溢出一缕鲜血来。

    蜀辞的痛觉素来比常人要敏感数倍,登时呆呆的一双眼睛里漫出了湿润的雾气。

    百里安一下子嗅到了空气中的澹澹血腥味,僵硬的身体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的脸。

    他狐疑地皱起了眉头,道:“你受伤了?”

    蜀辞嘴巴里含着血,声音似哽非哽地嗯了一声:“那夜为了救你,我可是生生为你受了一箭。”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

    “你不是徒手接住了那人的箭吗?怎还会受伤?”

    蜀辞一下被问住了,但反应仍旧极快地回答道:“那是寻常的暗箭吗?我虽能够接住,可谁晓得那阴险的歹人在箭里暗中藏毒。”

    百里安低头看着她白嫩嫩的手臂上,当真覆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

    他眼神凝了一下:“当真中毒了?”

    狐族天生幻术超凡,蜀辞虽说许久未用这唬人的把戏,但为了哄这块肉心软,狐狸心也不得不卑鄙起来了。

    蜀辞疼得鼻尖红红,可怜兮兮地将自己的手臂推到百里安的面前,嗓音掐得极软:“疼~”

    然后那不安分的冰凉小脚又使劲蹭蹭百里安的脚掌:“我冷~”

    百里安倒是晓得于修杰暗箭之中藏着的毒会使人身体冰冷,如被冰锥穿心刺骨一般。

    他是尸魔,身体本就是冷的,故此毒发的特征算不得太明显。

    不过这只小妖一双脚却是冷得不正常,煨进被窝里这么久了,怎么寒气还这么重。

    百里安将探向窗户口的身子硬生生给收了回来,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贴过来的小脚。

    反手探出两根手指,极有分寸地搭在她的手腕上,仅剩不多的灵力缓缓探入其中。

    还未来得及深入,一道如极寒冰针般的寒气竟是冲关而出,将百里安搭放上去的手指重重弹开。

    百里安眼童微张地看着指尖自她体内依附而来的霜华寒气,心中微惊。

    一枝毒箭,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寒意吗?

    为何交手之时全然未查?

    半枝箭的毒与一整枝箭的毒,相差距离竟是如此之大?竟连他体内的血气都冻结得凝滞难行。

    许是方才那一番探查,刺激到了她体内的寒毒,雪白皓腕间竟是隐隐透现出冻红如尸斑的痕迹。

    蜀辞的脸色也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睫羽覆霜,哈出来的呼吸都是浓重的霜白之色。

    百里安神情大变:“你没有那保命的本事,去强接那箭做什么?找死吗?”

    原以为这只笨狐狸不过是贪图他的美色,念的不过是一夕之欢。

    瞧她这般拼了命的模样,竟是真的对他动了几分真心不成?

    百里安虽然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可几次三番被她救下的确是事实。

    纵然再如何不喜她轻浮的姿态与作风,却也不得不承她的这份情。

    蜀辞见这一招果然好用有效,便继续施为:

    “你便是我的心头毕生所好,你若死了,我生平再无任何滋味可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肉麻兮兮的告白之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同她有着三生三世的爱恨纠葛呢。

    百里安气笑了:“你身子都冷成这般了,为何还蹲门口几日。

    瞧你年纪不轻,怎么长了个三岁的脑子吗?屋内有火供暖,我看你是自讨苦吃。”

    蜀辞瞪大眼睛。

    这人怎么能这样,在这种时候,她是救他中了寒毒,身体难受发虚。

    又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将唯一的老炕让给他取暖,自己在外头吹风受雨。

    一般情况下,不应该感激涕零,乖乖跳进油锅里将自己贡献出来吗?

    怎么再这一个劲地批斗她?

    遇到这种情况,她应当怎么办来着?

    蜀辞思索片刻,她记着这小子尤为喜爱毛茸茸的小动物来着。

    倒不如在他面前卖个乖,讨个可怜。

    反正他又不晓得自己就是魔河蜀辞,一点也不丢面子的。

    蜀辞祥装自己被他吼得身子一抖,好似害怕委屈一般,眼中的泪花顿时蓄满了快要溢出眼眶。

    鼻尖愈发楚楚可怜的红了起来:“我身子都这般难受了,你还凶我……”

    说着说着,那双天生妩媚性感的眼眸里含着的水光愈发深楚。

    柔软的身子也跟着细细地颤抖着,一双雪白的狐狸耳朵也从脑瓜顶软软的探了出来,可怜兮兮地将耳朵垂嗲着。

    百里安顿时给她这一出弄得手足无措。

    若眼前这人是宁非烟,他倒是还能够习以为常。

    可这大胸狐狸一直以来态度强硬,手段狠辣,目光之中有透着几分冷血与薄情。

    除了身子长相生得风情多姿,那眼神与可怜妩媚可是半点不搭边。

    如今却是忽然服软卖弄可怜,倒是真叫人招架不住。

    莫约是当真伤得厉害得紧,狐狸心的脆弱一面现了出来,竟是这般黏人柔软。

    “好了好了,你莫哭,若是当真难受得紧,这床让给你就是了。”

    到嘴的肉想找机会飞掉,那怎么可以?

    蜀辞见这招有效,继续大力施为,哭唧唧地把两条狐狸尾巴都给召唤了出来,八爪鱼似地紧紧颤在百里安的腿上腰上。

    继续学着戏曲的腔调:“人家不嘛,两个人一起盖更暖和一些,我尾巴也淋了雨,冷得厉害,都藏不住了,你给我暖暖嘛~”

    有些人,天性使然,天生的狐媚子,尽管蜀辞往日里不曾尝试。

    可青楼里走一遭,话本子看几本,耳濡目染之下,学起来倒也上手得极快。

    百里安绷着脸,身体拒绝得厉害:“我几次三番昏迷落入姑娘的手中,姑娘既然对我的身体多有接触,应当早就知晓。

    我非常人,无心跳,无体温,既暖不了你的身子,也暖不了你的尾巴。

    同床共枕怕也只是得分了这榻下的温度,反倒不好。”

    蜀辞见这人好难搞定,面上继续压着可怜的意味,缠着他一条腿的尾巴勾着直打转,尾巴尖尖绕至他的脚下,讨乖似地挠着他的脚心。

    “即便如此,身体难受的时候,怀里抱着个东西才不至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况且你眼下身子已经捂得极暖了?

    我抱着骨头都没有冷得那般厉害了,你瞧,我尾巴毛都是凉凉的,你忍心推开我吗?

    听说这小村庄里最近来了个厉害的捉妖师,若是明日我出门一时藏不住尾巴。

    给他瞧见了一剑斩了去,就没有那只狐狸再像现在这般同你贴贴了。”

    哪个要同你贴贴?!

    百里安磨牙,只觉得她身子越来越过分,贴得愈发紧了。

    手臂陷入一片柔软无骨的温柔之地,他试图抽动手臂,谁知越陷越深,只好无奈放弃。

    几番折腾下来,百里安浑身上下也是乏得厉害,周旋的心也渐渐澹了去。

    “我不走便是了,你将尾巴收起来,勒得太紧难受。”

    见他终于妥协,蜀辞也乖乖收起两只蓬松柔软的大尾巴,软乎乎地自床沿垂落下去,搭在地上。

    百里安又皱了皱眉,方才还在说尾巴冷,眼下听他不走了,莫约是怕惹他不高兴,竟是将尾巴垂在了外头。

    他别扭地将身子往里扭了扭,绷着脸道:“尾巴。”

    蜀辞一愣:“什么?”

    “尾巴露在外头像什么样子!给我收进来藏好。”

    蜀辞虽然借了尾巴的加成来勾引百里安。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将自己的尾巴给旁人来肆意把玩。

    略略挣扎了片刻,决定还是先稳住他的性子,尽量满足他那变态的癖好。

    心中暗自忍辱负重,将尾巴慢慢收拢滑进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放在百里安的手心里。

    还不忘嘱咐道:“你轻些……”

    百里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话歧义怎听起来这么深?

第九百四十一章:毕生之好

    落入掌心的两条尾巴又蓬又软。

    但也却如蜀辞所言,彷佛刚从冰块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每一根毛发都是凉沁沁的,如冰丝冷雨。

    百里安看着蜀辞眼睛底下一派乌青的黑眼圈。

    虽说第一次见面时那黑眼圈就有了,但估摸着这几日都未睡好,眼圈那一块的青黑之色又深了些。

    他将她的尾巴往怀里捞了捞,问道:“你几日未睡了?”

    蜀辞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算了算日子。

    老老实实道:“莫约有二十多日没睡了?”

    百里安本以为她只是这几日苦守在自己身边一直没睡,谁料竟是足足有二十几日没阖眼了。

    这样算起来……

    她竟是在那片山谷中捡到他后,直至今日都没睡一个好觉?

    百里安:“你们妖精都不用睡觉的吗?”

    蜀辞的睡眠一向很少,却也不会一次性苦熬二十多日不睡。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愈发委屈了:

    “自打遇上你这个害人心的冤家后,我便晚晚睡不好。

    没见着你的时候,日日惦念牵挂着。

    见着了更是合不了眼,生怕一眨眼,你在我眼前就消失不见了。”

    便是宁非烟那样的祸害魔女,也说不出这样令人浑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的土味情话来。

    索性百里安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的这份矫揉造作。

    瞧着她乌青青的黑眼圈,也未多同她说什么。

    将早已捂暖的胸口敞开了些,两条狐狸尾巴收拢进去抱好。

    蜀辞满眼稀奇地看着他,倒也不是因为他忽然改变的温和态度。

    她这一身寒疾,可有好些个年头了,真正算起来,还是给魔君阿娆给坑害了。

    蜀辞不得不承认阿娆有几分能折腾人的本事,不死不灭的她,硬生生为她落下了个畏寒的毛病。

    只是这些年来,她不仅习惯了死亡相随,还习惯了独自强大。

    虽然本体生得幼态,可魔族上上下下,无人胆敢对她不敬,更莫说随意近身了。

    若是寒疾犯了,也从来不会在人前显弱,都是自个儿化成狐狸形态,窝成一团,寻个炉壁自己取暖。

    虽说自她诞生以来,经历过无数疼痛与伤痕。

    但她不会死亡,所以从来没有在哪个怀抱里寻求庇护过。

    所以眼下这种境遇,对蜀辞而言,可是个稀奇事儿。

    凉丝丝的尾巴在他怀里一点点焐热,身下老炕的柴火尚热,被窝里暖烘烘的,毛茸茸地尾巴在他掌下也被摸得十分舒服。

    蜀辞一身砭骨的寒凉在这股温暖之下,渐渐化为疲倦的懒痒。

    眼皮子也渐渐沉重起来,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尾巴尖尖从百里安的领口探出来一截。

    柔柔软软地撩了撩他的下巴,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你若是一直这么听话,我吃你的时候一定温柔些个。”

    见她都快要睡着了还不忘想着那档子事,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百里安苏醒过来,任凭在床上躺多久,都不会再有半分睡意。

    就这样陪着蜀辞又躺了一夜,她体内的寒意压制下去后,屋外的大雨已停,纸做的窗帘后隐隐的透进清光来。

    浓厚的阴云散去,清脆绿叶上的残滴,映着晨曦初起的光,好似莹光千点,极为清美。

    院外,隐隐传来小鸡啾啾声,也不知是谁家在洒食喂养。

    “薯大妹子,起床了吗?这落了几日的愁人雨可算是停了,今日是大太阳,可以将返潮的被子拿出来都晒晒,我给你寻了两个晒被子的架子,你瞧……”

    小矮门未上锁,吴大娘笑呵呵地推门而入,正正瞧见床榻上衣衫不整的两人,表情瞬然僵住。

    手里的木架子散了一地。

    蜀辞晚上睡觉极不老实,莫约是那股子寒劲儿退了。

    两只尾巴两具身子挤在一张小床上,下头又烧着炕,到了下半夜身子开始发热起来。

    被子已经踢了一半掉在床沿上,滑落至腰间。

    露出了傲人的身姿与水蛇腰来,雪白柔软的肌肤包裹着精致的骨骼。

    此刻她正侧躺着,双手紧紧搂抱着床榻上的少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吴大娘正好可以看见她柔软的腰嵴深深凹下去,弯成一个致命诱惑的弧度。

    榻上的少年早早的醒了,正半支着身子,懒懒斜靠着软枕。

    一只手轻柔自然地压着怀中女子的脑袋上,好似抚摸。

    他襟口轻敞,隐约之间能够看见衣衫下苍白清瘦的肌肉,看手里的动作似是准备去扯身上被蹬掉的被子。

    对于吴大娘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百里安的表现相当澹定,一点也不像是做过亏心事的模样。

    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容地拉起被子,盖在蜀辞那具玲珑有致的身躯上。

    他朝吴大娘澹澹点首致谢:“多些大娘的一番好意了。”

    这姿势,竟有几分护妻子的味道在里头。

    吴大娘就像是被点住穴道一般,瞪圆了眼珠子,看着百里安右边脸颊上的一道齿痕发呆……

    不错,正是一道红红的齿痕,就像是被人生生亲吻啃出来的痕迹。

    那是昨日绝然没有的!

    吴大娘被狠狠地冲击到了,嘴巴张了合,合了张:“这这这……这薯大妹子,不是你阿娘啊?”

    “唔……好吵啊……”蜀辞耳朵素来尖儿,一听动静,被吵得揉眼醒来,就要从百里安的怀里挣脱起身。

    百里安视线平静低垂下去,看着快要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的白软耳朵。

    他手掌发力,又将她的脑袋生生给摁进胸口里。

    蜀辞顿时绝对自己的呼吸被一个冷硬的胸膛给堵住了,憋狐得紧,她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威胁声。

    百里安小手指不动声色地探进她的狐狸耳朵里,轻轻一挠。

    动作熟练得就像是逗弄小猫小狗那般,透着一股子娴熟的温柔。

    他嗓音低沉,含着几分清浅不自知的撩人:“你乖。”

    清透的嗓音轻轻缓缓地跌入耳根子里,清晨初醒时原本平缓的心跳莫名跳快了些。

    蜀辞身子一抖,如弄一只毛发被摸得舒服的幼犬,本能地乖巧了下来。

    毕竟……在蜀辞的记忆之中,真是从未听过谁敢用这种调调来同她说话。

    莫说是近在迟尺的蜀辞了,便是立在门口的一大把年纪的吴大娘也生生不自觉咽了个口水。

    他娘列。

    还以为这是孤儿寡母流落山村的戏码。

    感情原来是失足妙龄少妇与贵族少爷逃婚私奔的爱情故事。

    是说薯大妹子那张狐媚子面皮怎能生出一个这般良家少年的儿子来,原来压根就没有半点血亲关系。

    瞧这模样,莫约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孱弱贵公子,一着不慎遇着个千娇百媚的少妇大娘子。

    从此一眼沉沦,弃了仕途与安乐乡,不惜与她奔波万里,才累得病痛缠身。

    果然,那头的少年郎已经抬起了清润的眸子:“我昨日便说了,她不是我娘,是大娘您误会了,其实她……”

    “懂,我懂,大娘我都懂,原来不是娘亲是娘子啊,呵呵呵,是大娘看走眼,是大娘看走眼了啊,呵呵呵……”

    吴大娘笑得如一朵灿烂的老菊花。

    心中却道,这种小牛犊子怎地就专挑老草啃呢,这嗜好真是清奇得紧。

    百里安:“……”

    ……

    正如昨日蜀辞所言,这小山村里来了以为捉妖师,整日村子里敲锣打鼓,远远就能听来做法事的声音。

    百里安耳力极好,远远地听出了一些门道来。

    听那做法事的道士,声音的确年纪不轻了。

    可听着那混不着调的口诀秘法,百里安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哪里是什么捉妖师,无法就是一个会些不入流旁门左道的野路子。

    看这意思,来这村庄也不过是跳大神骗人钱财的。

    越是偏院贫苦之地,这样的道士便越多,不过既然没有修为在身,倒也不必担心他看出蜀辞的身份。

    虽然百里安急于拜托蜀辞的觊觎。

    但救命之恩在前,却也不希望她就这样被路边的道士法师给收去,落得个以血祭兵的下场。

    至于蜀辞对百里安,自然不会以真实姓名相告。

    百里安也自是从吴大娘口中听她唤她薯大妹子,便也跟着唤声阿薯。

    屋里头的被子是陈年的,蜀辞是狐妖,嗅觉敏锐,受不了被子的那股子霉味与潮味,便出门晒被子去了。

    百里安朝着吴大娘借了炭笔与草纸,将自己的近况写下。

    隐瞒了狐妖觊觎他身子的事,就简单报了一下平安,让阿娘尹白霜她们无需担心,来日直接在十方城内碰头即刻。

    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些日子,好好驱驱体内的雷意。

    在将伤势养好的同时,顺便好生教教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大胸狐狸一些人间男女道理。

    毕竟都化形成人了,还满脑子装的都是交配兽欲,终归是不好的。

    若是能引上正轨,也可引导入‘一滴血’中,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落处。

    省的整日想着到处采补男人,男人没采补着,还几次三番差点吧自己的狐狸命给搭进去。

    他必须好生告戒他‘色字头上一把刀’的这个道理。

    写好书信后,百里安朝着窗口吹了一个口哨,招来一只雀妖。

    他将信筏交到那雀妖的爪子上,雀妖亲昵地用脑袋蹭蹭他的手指后,展翼离开飞去远方。

    这时,别院外的野草丛传来一阵沙沙声,百里安放眼望去。

    却是见道一名年轻的小道士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目光触来,又立马跑开了。

    “你身子是好些了吗?都能召来小妖了?”身后传来蜀辞的声音。

    百里安回头一看,蜀辞一身布衣,怀里有模有样地抱着一个木盆。

    木盆里是百里安前些日子被换下来的衣服,上头还有血。

    也不知吴大娘同她说了什么,今日竟是主动要帮他洗衣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百里安勾起唇角,朝她温温一笑,正欲说话。

    蜀辞却先急不可耐地也挤出一个笑容回他道:“你若是身子好了,什么时候能给我吃一口啊,我都饿了好些时日了。”

    蜀辞见他发笑,内心就忍不住蠢蠢欲动。

    全然忘了要循循善诱的安抚道理,她只记得人类都是以微笑向人示好。

    既然都示好了,那她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身为要吃掉这块肉的主人来说,也回了一个笑容。

    只是配着那张蛇蝎妇人的面皮子,再加之目的性太过明显,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满肚子坏水。

    百里安的脸瞬间绷得像是被浆湖湖紧了一般,唰的一下冷了下来。

    他嘴皮子冷冷一掀:“本来是要养好了,昨夜脸颊又给你生生咬了一口,吃痛之下,伤势又牵扯发作了,你若当真想成事,得给我老实忍着。”

    听着这敷衍人的理由,蜀辞眼泪瞬间飙了出来:“不给吃就不给吃嘛,做什么扯这种骗傻子的借口,哼!”

    说完,就气甩甩地一个跑到小河边去洗衣服去了。

    到底脾气是比往日好了些,没吃到肉,还不忘去给百里安将衣服给洗干净了。

    蜀辞手里拿着个榔头,便无表情地对着百里安的衣服敲敲打打。

    “负心汉,骗子!大骗子!就咬了你一口,哪来那么多虚事!就是不愿让我好了这一口!”

    这时,水面上忽然现出一个倒影,身后随即传来呵呵笑声:

    “大娘子这是何必作茧自缚呢?我瞧着你家相公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眼神游离,气散不聚,天中低陷一看便知是一生不济。

    是早克父母妻儿易得恶疾的短命夭折之相,大娘子若想继续与自家相公交好,下半生怕是属实难熬。”

    蜀辞慢慢转过身子,看着眼前这个留着三撇小胡子的老道人。

    乍一看她还以为是哪家的耗子成了精,披上了人类道士的黄袍衣裳呢。

    獐头鼠目四个字来形容他太过恰当,手臂却偏要学那些个世外高人披一个仙气飘飘的拂尘,看着不伦不类,自认为仙风道骨好气质。

    若是换做以往,蜀辞见了这副形容,多半也同百里安一般想法,不过是个跳大神的骗子道士。

    可方才他那一番话说得极为精准。

    魔君阿娆看上的那小子可不就是夭折短寿吗?

    而且他的父母也因他关系不好,彻底决裂。

    能够看出人身上的因果之线,多半都是一些世外高人。

    更莫说此刻百里安虽一身重伤,却已经有了渡劫之境,寻常人都无法看到他的过往与未来。

    这其貌不扬的老道士,莫还难道不是位真神仙?

    蜀辞心里有些发虚,仙魔自古不两立,若是被看出真身,免不了一番苦头吃。

    她皱了皱眉,因着此刻修为受限,对其态度还算是温和:

    “我老早就晓得他是个夭折的命,说起来,这里头还有我的几分功劳呢。

    好在他没死凉透,谁晓得他越长越吃香,我还盼着能同他欲仙欲死个好几回再送他上路呢。”

    那老道士还以为自己听差了,手一抖,胡子都给揪下来一咎,傻眼道:“啥……啥?”

    这是哪家潘金莲出来祸害西门庆来了?

第九百四十二章:潘金莲与西门庆

    老道士干笑两声:“哈哈哈,大娘子可真会开玩笑。”

    哪有人会明目张胆的显摆自己曾经试图害死自己男人的。

    老道士黄人甲前些日子便已经来到这间小村庄中,开坛做法了好些天。

    他是亲眼瞧着这位妩媚多姿的大娘子背着个少年进村子的。

    像他们这样只会一些歪门邪路的假道士,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在都城繁华地带,寻常百姓都能一眼瞧出他的水平。

    故此,也只能远离富贵都城,在这穷乡僻壤的偏远山村,骗些没读过书的妇人女子钱财度日。

    刷些小把戏,卖弄一些人家从未听过的玄学话语便可以将她们骗得团团转。

    心甘情愿的奉献出自己的钱财。

    若只是骗钱也就罢了,这黄人甲偏偏又是个不安分的贼性子。

    若是瞧着哪家农家小娘子生得标志动人些个的。

    多半是要使法子借着除魔灭秽的借口,将人给骗到床上去。

    说是以神光加持己身,福泽深厚。

    再配以三寸不烂之舌,总是能叫一些无知少读书的妇人女子心甘情愿。

    从几日前,见着蜀辞的时候,这老道士的一颗心便安分不住了。

    乖乖滴娘咧!

    平日里都是食些野菜清草哪里晓得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还能遇着这样肤白貌美的极品尤物啊。

    他生平最好人妻,黄人甲会看面相。

    可不像吴大娘那般天真的认为她与百里安是母子关系。

    二人之间,分明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那时他就猜出来,二人大抵是私奔逃婚出来的。

    那般富贵金玉里养出来的世家少爷,一看就是个病死鬼,哪方面想必也是不中用得紧。

    今日无意中听闻这位千娇百媚的大娘子抱怨自家夫君不济事,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再瞧这美人一双天生妩媚妖娆的眸子正打量似地盯着他专注地瞧,黄人甲只觉浑身骨头都要软去半截。

    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到蜀辞胸前那对恩物上头去。

    他拇指不自觉地在自己腕间摩挲摩挲,强忍着心头的躁动之意,勉力维持着高人风范,笑道:

    “看大娘子眉心生有燥火旺盛之意,日月角起,虽为贵相,却自有虚妄之迹。

    想来是阳气有亏,你屋里头那位小相公更是先天之气不足。

    即便大娘子有心与之交好,怕他也难有心力满足,是也不是?”

    一番话,蜀辞听得玄而又玄,云里雾里的没听懂。

    见她目光呆滞无神,那老道士心中又是一喜,暗想这尤物莫约也是穷苦出身,未见过什么世面的。

    如此说来,倒也更好忽悠了。

    他臂间拂尘轻甩,澹澹一笑,道:“听大娘子方才所言,想要将你家那小相公好生吃上一吃。

    依着老道所见,他气息虚浮无力,即便大娘子想要强行下口,怕也不过是被吊着个不上不下的滋味。”

    这话蜀辞听懂了,而且这话一下子说进心坎里了。

    “正是如此,他身子忒不济事了些,上次才吃了一口便不行了,可是愁人得紧。”

    听了这话,老道士心中对百里安愈发嗤之以鼻。

    但见这大娘子丝毫不顾女子矜持之意,同他这样的老道攀谈男女之事也丝毫没有顾及。

    想来也是个花中老手,欲求不满的磨人妖精了。

    老道不由暗自狂喜,忍不住向前一步,准备去拉她的手,呵呵笑道:

    “家食虽好,却难饱腹,大娘子不妨考虑换换口味,或许他乡野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道不才,修道至今以有四十五载,修习逢春正阳之气,今日与大娘子一见如故。

    愿自我荐行,如大娘子所好,饱腹一回,行阴阳之道,好解大娘子心中郁结。”

    蜀辞眉头一挑,颇为意外地看着这名老道士。

    修道才四十五载,在蜀辞眼中属实不够看的。

    可这份自我牺牲奉献觉悟,蜀辞属实想让百里安也来瞧瞧看看。

    若那小子能有这老道士一半会上道,她莫约是做梦都能给笑醒了。

    老道士边说边打量蜀辞婀娜多姿的体态。

    一想到能和这样的极品云雨一番,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蜀辞见他面上一笑,干瘪嘴唇下顿时咧出两排积满了厚厚牙屎的大黄牙。

    迎面而来的是那腥臭腥臭的口气,狐狸鼻最是敏锐。

    如此近距离之下,蜀辞只觉得自己的鼻孔被两根蘸了大酱又整整腐烂了三日的大葱狠狠插入其中,顿时呛得涕泪横流。

    她连忙倒退数步,避开那老道士枯瘦如柴的手。

    以袖掩住口鼻,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不成不成,虽然那小子吃起来甚需耐心,总是叫我苦等着急,可他是世间难有的良品。

    我虽饿了许久,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至此。

    你都干瘪成这般形容了,肉苦老还塞牙,我属实下不来嘴,我还是再等等他将身子养好吧?”

    老道士脸色顿时僵住,他行骗多年,那些无知妇人哪个不是给他唬得团团转。

    曾几何时被如此薄了颜面过的,他面上顿时现出一层阴冷的恼怒之意。

    蜀辞眼尖,心道自己多半是伤着这位老道士的心了。

    毕竟他一番好意,自荐为食,她还诸多挑剔不满,倒也是叫狐狸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又笑了笑,道:“你这身子捏吧捏吧,也就勉强只能够炒做一盘,又何必浪费心力,去康慨自己的性命。

    你是个好人,应当得长命百岁才是,我不吃你。”

    蜀辞这一笑,色迷心窍的老道士顿时又找不着北了,他呵呵呵地笑着:

    “大娘子怎能生得这般痴傻性子,可莫要有这般天真的想法,你家相公身子若是能够养好,怎会在病榻缠绵些个这般时日。

    我瞧他也是命不久矣,你又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老道我知晓我模样是差了些,可修道之人,忠于本心,对待女子素来都是掏心掏肝,毫无保留。

    要知晓在这世间长得越好看的男子花花肠子那便是越多。

    不像老道我,忠厚本分,一心为苍生福泽为重。

    而如今,大娘子的福泽便是老道我的福泽,日后定不会叫大娘子吃半点亏去,更不会叫你受今夕这般委屈的。”

    说着说着,老道士看着蜀辞那张堪比狐狸精似的脸。

    心知这般女子多半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今日若想成事,单靠坑蒙拐骗必然不行,还须得下些血本才是。

    虽说老道士行骗一生,小有积蓄,但从来不愿意在女人身上多花一分钱财。

    可看着蜀辞那张妖里妖气,极为出色的容貌,老道士心里头就直痒痒,心道这事若成了,倒也不亏。

    索性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支俗里俗气。

    但一看就很是昂贵与蜀辞美艳少妇气质极其相配的金钗子。

    “修道中人,钱财想来都是身外之物,此钗是老道儿浑身上下最为贵重的一个物事了,承蒙大娘子不嫌弃,还请收下,聊表老道儿的一个心意。”

    蜀辞身居魔界,挥霍惯了灵石与奇珍异宝。

    魔界之中鲜有以黄金最为交易钱财,极少见到这种金闪闪的俗气东西。

    但是她在安乐纺中,见到过那些花娘子头上身上都带着此物,丁零当啷的倒也有趣美丽得紧。

    终归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雌性狐狸,倒也有几分女子的爱美之心。

    她心中更无异性应当避嫌避利的想法,毕竟身为魔河期间,她也收了不少妖魔们的供奉,早已习以为常。

    “这东西是给我的?”

    见蜀辞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老道士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亲手给她戴上。

    但因着方才蜀辞后退那几步,老道士秉承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天黑才好办事。

    唯恐唐突了美人,他故作君子之态,弯腰将那金钗子方才那洗衣服的木盆之中。

    那眼风恨不得勾进蜀辞的心坎儿里去。

    “老道儿是个老实人,也只会做老实事,自然不会像那位小相公那般……

    唉,若是老道儿来照顾大娘子,自然不会以这般草标般贫贱的荆钗来随意打发了你。”

    目送老道士离开后,蜀辞拾起盆里的金钗,似有所思。

    心道怎么人类供奉贡品的时候,都是废话这般多的吗?

    不过东西还是挺好看的。

    蜀辞欣然收下,自个戴在头上,抱着洗干净的衣裳就往村里走去。

    回家的途中,蜀辞顺道还从街角铺子里买了一袋子炒熟的花生瓜子。

    皆因蜀辞入乡随俗,同着这下街坊邻居的大妈大婶待久了,也变得八卦爱看闲事。

    还未绕过一条街,便瞅着村北孙瞎子正在被自己的媳妇揪着耳朵教训。

    蜀辞磕着瓜子儿,听了个七七八八,莫约是那孙瞎子同孙南的赵寡妇好了几日,给自己的媳妇抓了个正着。

    那张老脸都给挠破了,一条条血痕,看着极是凄惨,却还不忘赔笑。

    只见那孙瞎子从怀里哆哆嗦嗦地从怀里逃出一个布帕子。

    里头竟是包着一对玉翠打造的耳饰,瞧着倒也精致。

    口里还忙不迭地道:“莫气,莫气,我心里头装着的是谁旁人不清楚,你是我的枕边人,你还不清楚吗?

    我同她不过是玩玩,逢场作戏,谁都晓得那赵寡妇是个浪荡性子。

    是她先勾引我的!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你瞧,若我不爱你,怎会给你巴心巴肝寻来这些好物,庞的相好的了都没有这个,要知晓你才是我的正妻。

    日后你爱什么,我挖干心思的给你寻来。

    哎哟哟,莫哭了,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这般好看的小脸蛋,可莫哭伤了。”

    虽说这姓孙的是个瞎子,但生了一张会哄人的巧嘴。

    他那膀大腰圆的糙媳妇儿果然被哄得破涕而笑,收了那对耳坠子。

    任由自己被丈夫抱进怀里,满脸怜爱地被他抚摸着脸庞。

    围观的众人顿时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见没好戏看了,索然无味,统统散去。

    蜀辞头一回经历这般新鲜事儿,只觉得和这些大妈们搬着小板凳坐在村角嗑瓜子看热闹很是有趣。

    纵然那些大妈们索然无味地离去,她仍自意犹未尽,心境甚至在这红尘世俗之中,隐约之间得以破境升华。

    抖去裙子上的瓜子壳,蜀辞又抱着木盆,一步三折腰地娉婷而去。

    百里安正坐在院中,收到了娘亲的回信,见那边一切安好,心也有所安定。

    他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暮色沉沉里,晚钟悠悠之声自远山响起。

    云光余晖渐澹,天边尽头的晚霞如一片枫红的残叶坠到铺着黄尘老旧的山村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竟已经这般晚了。

    他记得那只大胸狐狸可是中午就出门洗衣裳去了,怎么现在还未回来。

    在屋外木桌子上,百里安石炉上煮着的鸡丝蛋花粥已经冷了。

    他低咳两声,调整了一下气息,正准备回屋去挑些木枝柴火来温粥。

    这时,咯吱一声,院子里的木门被一只手推开。

    “百里小相公在吗?”

    百里安又转过身去,看着来人:“吴大娘,这般时辰了,是有何要事吗?”

    吴大娘一脸为难踌躇地看着百里安,又左右看看,低声道:“我那薯大妹子还没回呢?”

    百里安心中一动,见她这副模样……

    难道那大胸蠢狐狸出了什么事?

    他眉头暗自一皱道:“她洗衣尚未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吴大娘一听这话,表情愈发为难甚至是有些难堪了。

    她中午时节,原本也是在溪边浣衣,远远地就瞧着村子里被人奉为神仙的老道士竟是同百里家的大娘子在那不清不楚。

    旁人视着那老道士是老神仙,吴大娘却平添多了一个心眼,虽未读过书,却大抵实得一些道理的。

    她自是晓得那老道士素日来喜欢同村子里一些模样较好的妇人女子走得近,常常借着除阴辟邪的道理占一些女子的便宜。

    那些女子往往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恐触怒神灵,加之对那老道士的本事,多有信服,往往也就不了了之。

    可吴大娘晓得,村子里还是有些妇人女子给那老道士占有了身子去。

    她终归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敢肆意传播宣扬。

    今儿见着那薯大妹子竟也被勾搭了去。

    心中可怜百里安这个病弱公子尚在榻上整日与药罐子渡日,那头若是娘子都被人勾搭了去。

    功名利禄都为爱抛弃了不说,若是被自己女人抛弃,从而无人管及,至此丢了性命去,未免也太过凄凉。

    故此,吴大娘难免多嚼了一下舌根,到此来好心提醒一句。

    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和听到的一些模湖对话都同百里安讲了一番。

    望他自己能多个心眼,对自己娘子好些。

    莫到最后,年纪轻轻的老婆还同一个老东西跑了。

    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第九百四十三章:老道是个老实人

    老道士干笑两声:“哈哈哈,大娘子可真会开玩笑。”

    哪有人会明目张胆的显摆自己曾经试图害死自己男人的。

    老道士黄人甲前些日子便已经来到这间小村庄中,开坛做法了好些天。

    他是亲眼瞧着这位妩媚多姿的大娘子背着个少年进村子的。

    像他们这样只会一些歪门邪路的假道士,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在都城繁华地带,寻常百姓都能一眼瞧出他的水平。

    故此,也只能远离富贵都城,在这穷乡僻壤的偏远山村,骗些没读过书的妇人女子钱财度日。

    刷些小把戏,卖弄一些人家从未听过的玄学话语便可以将她们骗得团团转。

    心甘情愿的奉献出自己的钱财。

    若只是骗钱也就罢了,这黄人甲偏偏又是个不安分的贼性子。

    若是瞧着哪家农家小娘子生得标志动人些个的。

    多半是要使法子借着除魔灭秽的借口,将人给骗到床上去。

    说是以神光加持己身,福泽深厚。

    再配以三寸不烂之舌,总是能叫一些无知少读书的妇人女子心甘情愿。

    从几日前,见着蜀辞的时候,这老道士的一颗心便安分不住了。

    乖乖滴娘咧!

    平日里都是食些野菜清草哪里晓得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还能遇着这样肤白貌美的极品尤物啊。

    他生平最好人妻,黄人甲会看面相。

    可不像吴大娘那般天真的认为她与百里安是母子关系。

    二人之间,分明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那时他就猜出来,二人大抵是私奔逃婚出来的。

    那般富贵金玉里养出来的世家少爷,一看就是个病死鬼,哪方面想必也是不中用得紧。

    今日无意中听闻这位千娇百媚的大娘子抱怨自家夫君不济事,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再瞧这美人一双天生妩媚妖娆的眸子正打量似地盯着他专注地瞧,黄人甲只觉浑身骨头都要软去半截。

    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到蜀辞胸前那对恩物上头去。

    他拇指不自觉地在自己腕间摩挲摩挲,强忍着心头的躁动之意,勉力维持着高人风范,笑道:

    “看大娘子眉心生有燥火旺盛之意,日月角起,虽为贵相,却自有虚妄之迹。

    想来是阳气有亏,你屋里头那位小相公更是先天之气不足。

    即便大娘子有心与之交好,怕他也难有心力满足,是也不是?”

    一番话,蜀辞听得玄而又玄,云里雾里的没听懂。

    见她目光呆滞无神,那老道士心中又是一喜,暗想这尤物莫约也是穷苦出身,未见过什么世面的。

    如此说来,倒也更好忽悠了。

    他臂间拂尘轻甩,淡淡一笑,道:“听大娘子方才所言,想要将你家那小相公好生吃上一吃。

    依着老道所见,他气息虚浮无力,即便大娘子想要强行下口,怕也不过是被吊着个不上不下的滋味。”

    这话蜀辞听懂了,而且这话一下子说进心坎里了。

    “正是如此,他身子忒不济事了些,上次才吃了一口便不行了,可是愁人得紧。”

    听了这话,老道士心中对百里安愈发嗤之以鼻。

    但见这大娘子丝毫不顾女子矜持之意,同他这样的老道攀谈男女之事也丝毫没有顾及。

    想来也是个花中老手,欲求不满的磨人妖精了。

    老道不由暗自狂喜,忍不住向前一步,准备去拉她的手,呵呵笑道:

    “家食虽好,却难饱腹,大娘子不妨考虑换换口味,或许他乡野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道不才,修道至今以有四十五载,修习逢春正阳之气,今日与大娘子一见如故。

    愿自我荐行,如大娘子所好,饱腹一回,行阴阳之道,好解大娘子心中郁结。”

    蜀辞眉头一挑,颇为意外地看着这名老道士。

    修道才四十五载,在蜀辞眼中属实不够看的。

    可这份自我牺牲奉献觉悟,蜀辞属实想让百里安也来瞧瞧看看。

    若那小子能有这老道士一半会上道,她莫约是做梦都能给笑醒了。

    老道士边说边打量蜀辞婀娜多姿的体态。

    一想到能和这样的极品云雨一番,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蜀辞见他面上一笑,干瘪嘴唇下顿时咧出两排积满了厚厚牙屎的大黄牙。

    迎面而来的是那腥臭腥臭的口气,狐狸鼻最是敏锐。

    如此近距离之下,蜀辞只觉得自己的鼻孔被两根蘸了大酱又整整腐烂了三日的大葱狠狠插入其中,顿时呛得涕泪横流。

    她连忙倒退数步,避开那老道士枯瘦如柴的手。

    以袖掩住口鼻,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不成不成,虽然那小子吃起来甚需耐心,总是叫我苦等着急,可他是世间难有的良品。

    我虽饿了许久,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至此。

    你都干瘪成这般形容了,肉苦老还塞牙,我属实下不来嘴,我还是再等等他将身子养好吧?”

    老道士脸色顿时僵住,他行骗多年,那些无知妇人哪个不是给他唬得团团转。

    曾几何时被如此薄了颜面过的,他面上顿时现出一层阴冷的恼怒之意。

    蜀辞眼尖,心道自己多半是伤着这位老道士的心了。

    毕竟他一番好意,自荐为食,她还诸多挑剔不满,倒也是叫狐狸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又笑了笑,道:“你这身子捏吧捏吧,也就勉强只能够炒做一盘,又何必浪费心力,去慷慨自己的性命。

    你是个好人,应当得长命百岁才是,我不吃你。”

    蜀辞这一笑,色迷心窍的老道士顿时又找不着北了,他呵呵呵地笑着:

    “大娘子怎能生得这般痴傻性子,可莫要有这般天真的想法,你家相公身子若是能够养好,怎会在病榻缠绵些个这般时日。

    我瞧他也是命不久矣,你又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老道我知晓我模样是差了些,可修道之人,忠于本心,对待女子素来都是掏心掏肝,毫无保留。

    要知晓在这世间长得越好看的男子花花肠子那便是越多。

    不像老道我,忠厚本分,一心为苍生福泽为重。

    而如今,大娘子的福泽便是老道我的福泽,日后定不会叫大娘子吃半点亏去,更不会叫你受今夕这般委屈的。”

    说着说着,老道士看着蜀辞那张堪比狐狸精似的脸。

    心知这般女子多半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今日若想成事,单靠坑蒙拐骗必然不行,还须得下些血本才是。

    虽说老道士行骗一生,小有积蓄,但从来不愿意在女人身上多花一分钱财。

    可看着蜀辞那张妖里妖气,极为出色的容貌,老道士心里头就直痒痒,心道这事若成了,倒也不亏。

    索性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支俗里俗气。

    但一看就很是昂贵与蜀辞美艳少妇气质极其相配的金钗子。

    “修道中人,钱财想来都是身外之物,此钗是老道儿浑身上下最为贵重的一个物事了,承蒙大娘子不嫌弃,还请收下,聊表老道儿的一个心意。”

    蜀辞身居魔界,挥霍惯了灵石与奇珍异宝。

    魔界之中鲜有以黄金最为交易钱财,极少见到这种金闪闪的俗气东西。

    但是她在安乐纺中,见到过那些花娘子头上身上都带着此物,丁零当啷的倒也有趣美丽得紧。

    终归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雌性狐狸,倒也有几分女子的爱美之心。

    她心中更无异性应当避嫌避利的想法,毕竟身为魔河期间,她也收了不少妖魔们的供奉,早已习以为常。

    “这东西是给我的?”

    见蜀辞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老道士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亲手给她戴上。

    但因着方才蜀辞后退那几步,老道士秉承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天黑才好办事。

    唯恐唐突了美人,他故作君子之态,弯腰将那金钗子方才那洗衣服的木盆之中。

    那眼风恨不得勾进蜀辞的心坎儿里去。

    “老道儿是个老实人,也只会做老实事,自然不会像那位小相公那般……

    唉,若是老道儿来照顾大娘子,自然不会以这般草标般贫贱的荆钗来随意打发了你。”

    目送老道士离开后,蜀辞拾起盆里的金钗,似有所思。

    心道怎么人类供奉贡品的时候,都是废话这般多的吗?

    不过东西还是挺好看的。

    蜀辞欣然收下,自个戴在头上,抱着洗干净的衣裳就往村里走去。

    回家的途中,蜀辞顺道还从街角铺子里买了一袋子炒熟的花生瓜子。

    皆因蜀辞入乡随俗,同着这下街坊邻居的大妈大婶待久了,也变得八卦爱看闲事。

    还未绕过一条街,便瞅着村北孙瞎子正在被自己的媳妇揪着耳朵教训。

    蜀辞磕着瓜子儿,听了个七七八八,莫约是那孙瞎子同孙南的赵寡妇好了几日,给自己的媳妇抓了个正着。

    那张老脸都给挠破了,一条条血痕,看着极是凄惨,却还不忘赔笑。

    只见那孙瞎子从怀里哆哆嗦嗦地从怀里逃出一个布帕子。

    里头竟是包着一对玉翠打造的耳饰,瞧着倒也精致。

    口里还忙不迭地道:“莫气,莫气,我心里头装着的是谁旁人不清楚,你是我的枕边人,你还不清楚吗?

    我同她不过是玩玩,逢场作戏,谁都晓得那赵寡妇是个浪荡性子。

    是她先勾引我的!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你瞧,若我不爱你,怎会给你巴心巴肝寻来这些好物,庞的相好的了都没有这个,要知晓你才是我的正妻。

    日后你爱什么,我挖干心思的给你寻来。

    哎哟哟,莫哭了,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这般好看的小脸蛋,可莫哭伤了。”

    虽说这姓孙的是个瞎子,但生了一张会哄人的巧嘴。

    他那膀大腰圆的糙媳妇儿果然被哄得破涕而笑,收了那对耳坠子。

    任由自己被丈夫抱进怀里,满脸怜爱地被他抚摸着脸庞。

    围观的众人顿时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见没好戏看了,索然无味,统统散去。

    蜀辞头一回经历这般新鲜事儿,只觉得和这些大妈们搬着小板凳坐在村角嗑瓜子看热闹很是有趣。

    纵然那些大妈们索然无味地离去,她仍自意犹未尽,心境甚至在这红尘世俗之中,隐约之间得以破境升华。

    抖去裙子上的瓜子壳,蜀辞又抱着木盆,一步三折腰地娉婷而去。

    百里安正坐在院中,收到了娘亲的回信,见那边一切安好,心也有所安定。

    他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暮色沉沉里,晚钟悠悠之声自远山响起。

    云光余晖渐淡,天边尽头的晚霞如一片枫红的残叶坠到铺着黄尘老旧的山村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竟已经这般晚了。

    他记得那只大胸狐狸可是中午就出门洗衣裳去了,怎么现在还未回来。

    在屋外木桌子上,百里安石炉上煮着的鸡丝蛋花粥已经冷了。

    他低咳两声,调整了一下气息,正准备回屋去挑些木枝柴火来温粥。

    这时,咯吱一声,院子里的木门被一只手推开。

    “百里小相公在吗?”

    百里安又转过身去,看着来人:“吴大娘,这般时辰了,是有何要事吗?”

    吴大娘一脸为难踌躇地看着百里安,又左右看看,低声道:“我那薯大妹子还没回呢?”

    百里安心中一动,见她这副模样……

    难道那大胸蠢狐狸出了什么事?

    他眉头暗自一皱道:“她洗衣尚未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吴大娘一听这话,表情愈发为难甚至是有些难堪了。

    她中午时节,原本也是在溪边浣衣,远远地就瞧着村子里被人奉为神仙的老道士竟是同百里家的大娘子在那不清不楚。

    旁人视着那老道士是老神仙,吴大娘却平添多了一个心眼,虽未读过书,却大抵实得一些道理的。

    她自是晓得那老道士素日来喜欢同村子里一些模样较好的妇人女子走得近,常常借着除阴辟邪的道理占一些女子的便宜。

    那些女子往往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恐触怒神灵,加之对那老道士的本事,多有信服,往往也就不了了之。

    可吴大娘晓得,村子里还是有些妇人女子给那老道士占有了身子去。

    她终归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敢肆意传播宣扬。

    今儿见着那薯大妹子竟也被勾搭了去。

    心中可怜百里安这个病弱公子尚在榻上整日与药罐子渡日,那头若是娘子都被人勾搭了去。

    功名利禄都为爱抛弃了不说,若是被自己女人抛弃,从而无人管及,至此丢了性命去,未免也太过凄凉。

    故此,吴大娘难免多嚼了一下舌根,到此来好心提醒一句。

    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和听到的一些模糊对话都同百里安讲了一番。

    望他自己能多个心眼,对自己娘子好些。

    莫到最后,年纪轻轻的老婆还同一个老东西跑了。

    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第九百四十四章:听者无心

    听完吴大娘一番话后,百里安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他这还未开始将那大胸狐狸引导至正路,她怎就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更换了新的目标?

    倒也不是吃味,只是昨夜那蠢狐狸对他还各般勾引纠缠,一副打死不离的黏人模样。

    今日就是出门洗个衣服的功夫,竟然就要同别人好了?

    如此看来,前几日,她不顾性命几次三番救他的那份情深又算什么?

    难不成是在他身边消磨太久了,都吃不到嘴。

    又急需阳气来补身子,便耐不住性子去找其他人寻欢作乐了?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那蠢狐狸的适应能力。

    但联想到这么多日以来她那饥渴难耐的模样,倒也不是没可能。

    狐妖素来以采补为生,那三尾妖狐婷言便是如此。

    她们狐妖对于女子清白的意识素来澹薄,这些日子接触下来,百里安也没觉得那大胸狐狸有多在意自己的身子。

    虽说这大胸狐狸换了目标对于百里安来说也少了一件纠缠麻烦事。

    可她竟然自甘堕落自此?

    吴大娘说那老道士不是什么正经良人。

    村子里许多妇人姑娘都遭了他的难,是个实打实的老淫贼。

    百里安还是隐隐有些不能相信,那大胸狐狸一看就是个嘴挑的小妖,挑采补双修的炉鼎也极有眼光。

    既然能够一眼相中他,且锲而不舍地连磨带缠地同他消磨这么久,没道理再去虐待自己的口味,挑这么一个不入流的货色。

    压着一丝不安,百里安终究还是将粥温热,等到了蜀辞提着木盆回来。

    蜀辞刚一推开院子的木门,外头的晚霞已逝,院子里的光线昏暗暗的。

    蜀辞放下木盆,看着坐在木桌子旁的那道身影,皱了皱眉,也没同百里安打招呼,直径走过去将桌面上的烛灯点燃。

    一声轻‘察’声。

    莹灯明燃,幽幽的烛光给百里安的侧脸镀上柔和的澹金色光,英挺俊秀。

    如此细细瞧来这张面皮子生得真是清隽惑心,眉骨漂亮,鼻翼轮廓精美考究,眉眼染着朦胧灯光。

    原是这张脸蜀辞早已看得习惯了,今日给那老道士的丑脸一衬托,回来再看,只觉得更是惊艳好看。

    此刻百里安仅着了一身宽大的中衣,衣襟微显松垮,下颚到肩颈的线条几乎就像是蜀辞在那些个风流话本子里的那些人物一般完美。

    她不自禁地目光连连下去,视线落在他苍白修长的脖颈处,似是嗅到了一丝业障的气味。

    蜀辞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副垂涎若渴的模样,恨不得将狐狸鼻子都拱进百里安的颈窝之中。

    百里安皱眉避开她哈赤哈赤的粗重呼吸声,神情平静道:“怎么才回来?”

    蜀辞见他仍旧如此抗拒,心情有些低落难过地站直身子,指了指那盆衣服:

    “不是同你说了吗,我去给你洗衣服了吗?”

    洗衣服能洗一下午?

    百里安觉得她有事刻意隐瞒,可念及吴大娘说的话,又恐是误会。

    他静默了片刻,抬眸看向她,正商量着措辞要如何开口询问的时候……

    百里安的目光忽然在她头顶上顿住了。

    出门的时候还是布衣荆钗,出个门洗个衣服回来,那荆钗就给换成了金钗子……

    在这穷乡下,便是她手里头有夜明珠,也未必买得找如此精致的金饰。

    再结合吴大娘今日特来提醒的说法,结合这前因,不难推演出这后果。

    蜀辞并未注意到目光渐渐冷沉下去百里安,只是见他盯着自己的簪子瞧。

    以为他喜欢,便将小脑袋挺直,依着记忆学着青楼里的花娘子们的模样,搔首弄姿而不自知:

    “你也发现我这新得来的簪子了?好看吗?原先还不觉得我那草标难看,如今同这金闪闪的饰物一衬,还是这个好看,我头一回戴这个,还有些沉呢。”

    百里安压着隐隐含怒的嗓音:“你先头的钗子呢?”

    百里安从第一次见她起,便见她将那其貌不扬的荆钗一直佩戴着,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岂料……

    蜀辞理直气壮道:“早就扔啦,有了新的,还要旧的做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都晓得做狐狸的都是些喜新厌旧的妖,但他没想到喜新厌旧厌得这般理直气壮,还是头一个。

    先头百里安对那老道士还是心有揣摩,并无实证,可如今看来,哪有修道之人随身携带女子钗物的。

    摆明了就是心术不正,居心不良。

    百里安沉声严肃道:“明日就将那簪子换回去。”

    蜀辞性子惯来桀骜,这些日子因着要哄这食物,安抚他的情绪,对他也算是百依百顺,逆来顺受的。

    可如今这食物不知感恩,反而还蹬鼻子上脸,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竟然管起她的事来了?

    蜀辞正欲发火,却见百里安难得动怒地狠狠瞪了她一眼,甚至还一字一顿地声名道:“你听清楚没有?!”

    蜀辞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全然不知他火意从何而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呆呆地回应道:“这簪子本来就比我先头那个好看,你又不送我,还不许旁人来送我又是什么道理?

    我养了你这么多天,脾气还是这般差,一点也不会疼人。

    你也就不过是细皮嫩肉这点看得过去罢了,仗着自己长着好吃就乱发脾气。

    那老头子脾气可比你好多了,不仅送我东西,还主动说要送予我吃呢,你就不知道像人家一样多学学……”

    “彭!”一声巨响。

    蜀辞说到前半截话的时候百里安表情虽然冷沉,却也还算得上是按捺得住情绪,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彻底爆发。

    一拳头重重砸在木桌上,小炉上温着的鸡丝蛋花粥被打翻,滚烫的粥汤洒在百里安的手背上。

    此刻他体内的雷力并未散尽,肉身强度堪比凡人,瞬间手背就被烫红大片,看着十分吓人。

    可此刻,百里安的脸色更为吓人,哪怕当初第一次见面蜀辞嚷嚷着要吃了他,也未曾动过这样雷霆震怒。

    “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

    百里安大动肝火:“是不是随意一人送你一点好东西,你便找不着北,什么货色都敢乱收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爱两个字怎么写!”

    不过是收了人一个簪子,她怎么就不自爱了。

    这话蜀辞极不爱听,一双眼睛里顿时浮现出一缕煞气……

    “咳咳咳……”

    可情绪强烈波动之下,一下子牵扯了体内的伤势,肩头原本的箭伤撕裂开来,白色的单衣血色如花绽放蔓延,猩红叠猩红,衬得百里安的脸色异常苍白难看。

    体内的雷力更是在失控的情绪之下肆虐全身,许是强烈的痛楚折磨之下。

    还见蜀辞如此冥顽不灵,百里安额角的青筋都被逼了出来。

    这模样属实是吓到蜀辞了。

    她脑子一轴,隐约听见他方才说那老道士送的东西是好东西,心说莫不是吃味了自己有东西收他没有?

    平白无故又回想起了白日里看过的热闹。

    此刻看着百里安愤怒无以复加的神情,蜀辞没由来的将他同那孙瞎子的媳妇联想到了一块儿去。

    蜀辞生怕他咳血又虚弱了,忙不迭得将自己脑袋上的簪子取了下来。

    妖妖软软地倾身过去,上香似的将手里的东西直挺挺地插在百里安的发髻上。

    又学着那孙瞎子阴阳顿挫的姿态,挤眉弄眼地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更加朦胧深情一些。

    伸出手来,在百里安的脸颊上摸啊摸,语态柔软,尽可能地放低姿态:

    “莫气,莫气,我心里头装着的是谁,旁人不清楚,你是我的枕边人,还要来质疑我的心意不成吗?

    我同旁人不过是玩玩而已,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

    谁都晓得那老道士皮老骨头硬不好啃,是他先来接近我的,我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你瞧,若我不爱你,怎会给你寻来这好东西,日后你爱什么,我挖干心思都给你统统寻来,都是你的……

    哎哟哟,莫气了,莫气了,瞧这小脸蛋气得都白呼呼的了,真真是让吾辈这颗狐狸心心疼死了。”

    百里安原本就烧得极旺的肝火给她这么一摸一蹭,无异于火上浇油,怒火愈发的攻心了。

    他紧紧地咬死了后槽牙,也不知晓这些花心浪荡的渣男哄人说辞是从哪里学来的。

    正儿八经的道理,那是百说不通。

    青楼花娘子,负心汉渣男这种歪门邪路的调调那是一点就会,举一反三信手拈来!

    百里安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怒,他重重偏开头甩开她的手。

    反手气呼呼摸下那根簪子,在手里头用力捏得变形揉成团:

    “你自己这般不成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些本能之事,枉费我还想渡你走正道,原来都是无用之举!

    你既然喜欢同那些个污糟的人混迹在一块,我也懒得管你!

    你是自甘堕落也好!收金收玉也罢!日后莫要落得个三尾妖狐那般的下场,才晓得人心险恶,再来后悔莫及!”

    百里安噼里啪啦一大堆,蜀辞听得是半知半懂。

    感情这混账小子是个这般严苛变态的性子!

    自己小气得要死不给吃也就罢了。

    听这话头的意思,她在他这讨不得一点好,怕痛紧巴巴地小气抠搜吃不到一块肉,还不许她到别的地方去觅食。

    好吧,纵然蜀辞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千百年来只看中百里安这么一个食物,也看不上其他的食物。

    可素来都是只有主人选择食物的份,哪有食物还管着主人非要她饿着肚子耐着性子空等他自个儿熟了好下口,期间还不许吃别的东西一口。

    这霸道蛮横不讲道理的模样也属实是让蜀辞不高兴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更莫说百里安说得那些话句句字字都透着几分难听讽人的意味。

    蜀辞一把从百里安手中夺过被捏得滚圆的金子,眉心皱起三道竖痕,戾气横秋:

    “吾辈成不成器,怕是来轮不到你来置喙什么吧?我同谁混迹在一起,吃什么食物,岂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莫要忘记了,此刻你的性命就在我手里头拿捏着。

    你听话懂事些,对于你同你娘通信之事,吾辈也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你去了。

    莫要以为懂些驱妖的手段,吾辈就该仰你鼻息,听你说教!在吾辈面前,不是你能够撒野的!”

    二人之间,彻底谈崩。

    百里安说话直接,蜀辞言辞可谓更是戾气深重,十分难听了。

    相较先头百里安怒火攻心的雷霆模样,他此刻的脸色却是一点点沉冷下去,眼中似是对不可教悔的蜀辞充满了失望。

    他慢慢收了目光,神态渐渐恢复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拂去手背间残余的粥米,拢了拢衣衫,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回房间里去了。

    许是最后那一下的眼神太过于冰冷,又许是中午离家去河边洗衣服前他就说了晚上回来就可以吃到的鸡丝蛋花粥碎淌得满桌子都是,眼看着就是不能吃了。

    蜀辞不知为何,一颗狐狸心窝子彷佛被什么东西踹了一下似得,堵堵的,有些难受。

    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竟值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活了这么久,蜀辞还是头一次同一个人一本正经地大吵一架。

    虽然就结果而言,她并未动用武力,就吵赢了这场架,很是值得炫耀。

    可不知为何,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弄得这般水火不容的架势,蜀辞倒是不再好同他共处一室。

    可屋子就一间,难不成还要她刻意避着躲着他。

    蜀辞不肯服软,自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冷哼一声。

    心道若是这小子铁了心要赶她走,她今夜就去铁匠那把她那口定制地大铁锅带回来。

    管他三七二十一,炖了饱餐一顿再说。

    抱着这般狠毒想法的蜀辞,再进屋前却还是怂兮兮地抱来扫帚簸箕,将桌子上残留的冷羹扫干净。

    再仰首挺胸地冷着张小脸,大步走近屋子里。

    刚进屋,就瞧着百里安只留了一个疏远冷离的背影给她,面朝着黄土墙面,看样子已经睡下。

    可蜀辞晓得,尸魔是不用睡觉的。

    而且那睡觉的角度与姿势,分明是……还留了大半的床位给她。

    红砖老炕下的火也烧得很旺,屋里头的小矮桌上虽然没有鸡丝蛋花粥,但还是留了几个白软软的馒头在那,用碗坎着。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一幕,蜀辞的一颗心瞬间软得同那碗里的大白馒头似得,无端就不想继续责怪生他的气了。

    前一刻还宁死不屈,除了百里安这块美肉不吃其他的铮铮傲骨蜀辞大人。

    马上踩着小碎步来到床边上,就着茶水,烤着炕火,将那两个白软馒头给吃进肚子里,抹抹嘴,鞋子也不脱地就往床上爬。

    百里安一肚子火还没消,便听着背后的动静,某人又支着那软乎乎的妩媚身子往他这头靠来。

    百里安当时一扭脖子,炸着嗓子道:“你三岁小孩啊!上床不知道脱鞋,都是泥!脏死了!”

    蜀辞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赶紧听话踢掉鞋子,下意识地软兮兮道:“你过去些,我尾巴放不进来了。”

    话刚一出口,蜀辞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应该是同他吵架冷战的状态,嗓子眼儿压得这般嗲软嗲软地作甚?

    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随即一张小脸冷了下来,嘴唇边还沾着馒头屑,重重地哼了一些。

    还未说话,一只被炕火焐热的手在她身后虚虚一捞,很稳重地捞起她的两条尾巴,抱紧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百里安屈指一弹,灭了屋里的烛火。

    蜀辞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先头看着碎一桌汤粥时,心头那股子涩涩的感觉一下子又找不见了。

    这种感觉真奇怪。

    正胡思乱想间,唇边忽然一痒,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过她嘴角的馒头屑。

    然后听到一个重重翻身的声音,室内又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蜀辞看着眼前这块肉的诱人脖子,打了一个饱嗝,揉揉眼睛,原本以为自己同人难得吵了一架,怕是很难入眠,可谁知竟是很快进入梦乡。

    蜀辞这一夜,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境里,满是迷雾荒海。

    荒海尽头,是一片宫殿,殿前满是皑皑白雪,四下无人,断碑残立。

    大殿白雪之前,跪着一个四肢束着冰冷铁链的男子。

    在这严寒大雪之中,那男子身量单薄修长,只着一袭薄薄的中衣,瘦弱的背嵴间,慢慢渗透出一片片的猩红血色来,几乎要扎红人眼。

    那男子披头散发,瞧不清楚面容。

    只能够透过漆黑的发丝间,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苍白下巴。

    高高的寒阶之上,立着一道孤高冷寂的女子身影,那身影满身戾气,一袭血红长裙,猩红噬杀。

    血色长裙之下,是一对遮天蔽月的巨大羽翼,羽翼之下,金焰圣羽汹汹燃烧。

    蜀辞对这双唯有魔界君王才能拥有的标志性羽翼再熟悉不过,放眼过去,果真是满目扭曲疯狂的魔君阿娆。

    她屈指一弹,只见一道猩红入细雨的毒针穿透那男子的身体,血珠点点洒落雪地。

    蜀辞眼童急缩,鼻息间满是鲜血的气息。

    狂风卷大雪,亦是卷动起了那男子的发丝,漆黑发丝狂舞间,一张熟悉的面容狠狠印入眼底。

    “肉!不要动吾辈的肉!”

    蜀辞勐的惊醒过来!

第九百四十五章:灵梦预警

    蜀辞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腿都被百里安紧紧地压制住了,不得动弹。

    此刻,百里安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眼中藏着一丝关切。

    见她醒来,哭得伤心欲绝的模样,那抹关切又化作了嫌弃。

    “一大早的,又发什么魔怔?”

    肉?

    这蠢狐狸,做梦都想着那挡子事呢?

    蜀辞许久都没有被恐惧的情绪包裹支配了感觉了。

    莫约是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她心头肉又死得太过凄惨,眼下正哭得伤心欲绝。

    醒来时,仍自惊魂未定。

    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百里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原是做了一场噩梦。

    蜀辞醒来,只觉得手凉腿嘛,后背心里全是惊出来的冷汗。

    百里安瞧她吓得小脸煞白煞白,不由失笑摇首,翻身下了床。

    蜀辞头疼欲裂,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恍忽之间,又是惊出一身寒季冷汗来。

    她并非人类,也非寻常妖魔。

    她的存在早已脱离了五行六道,像她这般超然的不死妖魔,足以媲美比肩创世时期的神灵。

    做梦可不比凡人,不过是日有所思的小事,她已经几万年不曾做梦。

    每每做梦,皆有预兆象征,是为灵梦。

    妖魔灵梦也不似凡人那般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梦得的。

    可她的梦中,甚至有魔君至!

    那梦中一切发生得无比真实,就彷佛曾经前世亲身经历过一般。

    蜀辞越想越心惊。

    其实梦中跪在荒海殿前男子的那张脸她并未看清。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能和百里安联想在一块。

    而魔君阿娆,似也不是当下的魔君陛下。

    虽说眉眼一致,可气质气场却全然不同。

    梦中的魔君陛下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濒临绝望疯狂的意味,眼中的残暴之意又透着惶然不可终日的难以救赎。

    分明施刑人是她,可眼底带着极端的恐惧与战栗的人,却也是她。

    而且在梦中的魔君,明显身怀毁天灭地的大本事,吞月驱日难以想象的力量。

    即使隔着虚幻的梦境,也能让蜀辞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感受到窒息的死亡意味。

    那股力量似是凌驾于九天诸天神魔之上,与漫天星辰万古时空共存。

    那是她在初代原始魔君身上都不曾感受到的力量。

    那个人……好似魔君阿娆,又好似不是她。

    蜀辞思绪混乱至极,撑着额头,一场梦竟是逼得她识海都动荡不已。

    她不知这噩梦是在示警预言着什么,只是她不能理解。

    在魔界时,魔君阿娆千方百计,连哄骗带威胁都要弄上床的凤君王夫,怎会舍得下如此杀手?!

    不过那个女疯子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若是非要深究,怕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赶需将这块肉吃进自己肚子里才能放心下来。

    在那疯子魔君面前,便是金仙出手杀这小子,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念及此处,蜀辞也顾不上温水煮青蛙,火急火燎地穿上鞋子,就奔到铁匠铺子里,去取自己专门定制的那口大铁锅了?

    “铛!铛!铛!”

    铁匠铺一早就开门营业,薄寒的清晨,本就荒僻的小村庄街角一处更是寥寥数位行人,极是清静。

    铁匠师傅认得蜀辞,见她早早登门造访,小吃一惊,道:“薯大娘子起这早作甚?”

    “我来取我那口铁锅。”

    许是一夜噩梦为睡好,蜀辞两眼青黑,目光之中透着几分丧丧的木然。

    再加之那副天生好似蛇蝎心肠毒美人的面皮子,立在棚外又逆着光,她那一圈童孔格外幽深,神情看上去有一点奇异凄凉渗人。

    铁匠师傅无端打了一个寒颤,若非一先就认识这位薯大娘子,他还以为这大清早上的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艳鬼了呢。

    铁匠师傅不自然地干笑两声:“那铁锅早就打好了,也不见大娘子你来取。

    若是要得不急的话,也无需您一大早亲自来取,只需知会吴大婶子一声,我便可以给您送过去。”

    蜀辞看着他极为认真道:“急,眼下很急,非常急!”

    再不将锅给她的话,她的那块心头肉怕是就要给人灭成渣滓了。

    说起来,由她这边主动断去魔君的意识链接后,那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平静。

    不像先头与她共享视觉之时,蜀辞稍稍抗拒,那头便会产生极大的精神压制。

    可自打她主动招惹上百里安,扬言要吃了他身上的业障时,魔君陛下的精神力量便再无一次主动来占领她的视觉。

    这般平静本就反常,再加之昨夜那个梦境,蜀辞隐约觉得,自己好似犯了一个不得了的大错。

    那铁匠师傅将手里头烧红的精铁滋地一声,放入冷水池中,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他奇怪道:“大娘子一大清早的就需要这般大的铁锅来炖肉了?眼下给您倒也无妨。

    只是我那懒惰的学徒弟子还在睡着,这般大的铁锅便是给您,您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带回去不是?要不……”

    蜀辞见他如此磨磨蹭蹭,眼底愈发地不耐烦了:“你只需给我便是,哪来这般聒噪。”

    铁匠师傅张了张嘴,见她脾气这般,也不好说什么,皱了皱眉,道:“即使如此,大娘子便随我来吧?”

    扔了肩头的抹布,将蜀辞领进满是杂物铁块的石屋之中,铁匠师傅指了指立放在墙面上的那口大黑铁锅,足有大半个人高。

    他不喜蜀辞那般语气态度,话语也不似方才那般温和有礼,微讽道:

    “此锅是按照大娘子的要求来打造的,大娘子若无本事自个儿将这锅带走,可莫要怨怪是我未将你这铁锅按照要求锻好才是。”

    见到那口大锅,蜀辞甚是满意。

    也未同他废话什么,直径走过去,随手拾来堆放在地上的两根麻绳。

    单手握住锅沿,手臂沉起,那口大锅就这般虎虎生风而起,稳稳地落在她的背上,手中麻绳往腰间一甩一缠。

    在铁匠师傅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她已背着那口大锅,步伐稳稳地出门而去。

    需两名成年男子合力方能抬起的一口锅,她一介女子,竟内如此轻松背起,铁匠师傅惊叹不已,啧啧称奇。

    这时,门传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

    “王师傅,不知本道昨夜请你帮忙锻制的百铁剑,可有制好?

    今夜本道便要亲赴河道降妖除魔,需得保证万无一失才是……嗯?这不是百里家的大娘子吗?”

    听那声音,竟是黄老道,许是登门取剑,巧遇蜀辞,原本还装腔作势的声调顿时一变,尽是藏不住的惊喜。

    “竟然能够在这里遇见大娘子,可见真是缘分啊。”

    蜀辞急着回家炖肉,脚步匆忙之下,正正遇上昨日里的老道士。

    蜀辞心情好时便好,即便这老道满嘴牙屎恶臭熏着了她娇嫩的狐狸鼻子,尚且也能够忍受一二。

    可昨夜她做了一晚上噩梦,此刻心情可不仅仅是一般欠佳,那老道士此刻如一堵人墙般杵在她面前,虽嘴上高兴攀谈着,可言辞举止之间,却是若有若无的拦住她的去路。

    再加之昨夜同百里安大吵一架,也多是因为此人。

    昨日中午看起来还算是和善的一张好人脸,到了此时,蜀辞瞧起来却是几多讨厌,处处透着一股子贼眉鼠眼的意味。

    真是令狐狸甚为不喜!

    老道士不知死活,并未注意到蜀辞那丧背儿般的目光。

    只是瞧着她那玲珑身段背后还背着一口与她体型极为不符的大铁锅。

    他很是吃惊地笑道:“大娘子怎个儿一大清早的独自到这来了?还一人取这么大一口锅?”

    老道士又是惊喜又是心疼,两只枯瘦地手掌颤巍巍地递送出来。

    好似唯恐那口铁锅压坏了她婀娜纤弱的身子,满脸都是虚伪的痛心疾首。

    “你家小相公可真真是好狠得心呐,这般折磨身子的体力活竟然要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娘子来亲力亲为。

    你家这男人可当得真真是窝囊至极,这事事都由你来做了,还要他作甚。

    快快!老道儿我且来帮大娘子你扶上一扶……”

    他嘴上说着是要帮她扶锅,可那两只抖如鸡爪般激动的手却是朝着她胸口猥琐摸去。

    蜀辞目光冷澹,透着一丝麻木不仁的意味。

    她冷哼一声,脚下一动,扔在足边的打铁长锤被踢中弹出,重量颇沉地锤头一面就这样直直砸向那老道的胳膊肘。

    探过来的那两只手臂在那股大力的抽打下,反力重重回打过去,手背狠狠撞上自己的脸,啪的一声。

    老道吃痛惨叫,连退两步,手肘瞬然肿大起来,脸上也被自己的手背抽红一片。

    蜀辞神情冷漠,比起昨日,好似换了一个人:“老东西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先扶好你自己吧?”

    老道士不可置信地看着收礼之后就翻脸不认人的蜀辞,反应了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直至鼻血流入口中,那股子腥甜刺激喉腔,他才勃然大怒:“你竟敢!”

    蜀辞轻飘飘抬眸瞥他一瞥:“我竟敢什么?”

    但见她自沉阴郁之气的眉目难以舒展,缓缓步行由阴影走向初阳之中,那张妖艳的面上透着几分阴厉的狠毒,气场全开之下竟是呈现惊魂摄魄般的美感。

    几十万年自死亡与杀伐中积累出来的滔天戾气与杀气,岂是凡人能够望尘可及的。

    老道士心口一窒,即震撼于这令人战栗的气场,又痴迷于那越发艳色惊人的美貌。

    一时之间,气势与怒意被完完全全地压制了下去,只能没出息地可怜嗫喏道:

    “大娘子……这……这般凶做什么?老道儿可是送了你金簪子的……”

    他目光偷偷上瞥,却见今日蜀辞装束格外简单,一头青丝长发不束也不扎,乌黑似浓墨铺洒于肩头,尽管无丝毫佩饰,依旧美艳动人心魄。

    老道士眼睛珠子都看直了,又喃喃问道:“怎么?我送你的簪子不喜欢吗?为何不戴了?”

    经他提醒,蜀辞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是还收了这老东西的一根簪子。

    只是昨夜那簪子就给那小子生气的时候捏瘪搓圆成了一颗金豆豆。

    起初蜀辞还收起来,本想着半夜给捏捏,看能不能再捏成簪子的形状来束发。

    可上床的时候,她一心痴迷于啃馒头烤火,最后那颗金豆豆也不知扔哪里去了。

    身为妖魔,蜀辞素来没有什么金钱观念,只觉得不过是个小物事,扔了也没甚可惜。

    她皱眉道:“那簪子碍事,不喜欢,扔掉了。”

    老道士自是不相信她的这番鬼话,世上哪有女子不爱金,还嫌金子碍事扔掉的。

    他看她分明是想白白私吞他的财物。

    好哇!好哇!

    收了他的钱财,却不想付出代价,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老道士瞬间眼神戾然起来,冷声道:“大娘子此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在这世上,哪有吃白食的份!

    你既收了老道儿的东西,这事可没有这么容易过去?!”

    听这话头的意思,那簪子竟不是送她的?

    竟还要索要报酬?

    人类行事,当真是麻烦至极,婆婆妈妈!

    既然如此,那为何送东西的时候不一早说清楚?

    蜀辞是政治权谋上的谋略家,甚至是阴谋家。

    可她极少涉身红尘,也不通人事,加之常年夺予生杀,乃是一界霸主,也鲜少同人讲道理,论义理。

    莫说那簪子本就先是老道士主动送予她的。

    在魔界之中,但凡她看上的东西,莫说东西主人愿不愿意了,只要她想要,就没有什么道理同人论是非道义。

    强大即是王者,弱者才同人讲道理。

    她又轻飘飘地看了那老道士一眼,冷笑一声,衬着这张面皮子,倒是显得格外阴险狠毒,将那老道士憷得浑身发渗。

    蜀辞懒得同他多说一句废话,背着铁锅,遥遥远去。

    老道士满眼阴厉地看着蜀辞离去的背影,拳头捏得死紧,恨恨道:“这番屈辱恶气,老道儿属实咽不下去!定要叫你好看!”

    “师父……”一名年纪尚轻的小道士慢慢走了出来,犹豫地看了老道士一眼,后道:“师父若是想对付此女子,徒儿倒是有她家相公的一个把柄。”

    老道士‘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小道士。

    小道士似是有些畏惧他的手段,身子缩了缩,但想到若能成了师父心愿而将得到的好处,不免又献媚地凑上跟头去,同他附耳一番。

    老道士先是惊讶错愕,再是阴阴一笑。

    “如此说来,这狡猾如狐的臭女人,当真是逃不出本道的手掌心了,一切,便都看今夜的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河夜行

    “你是说,要请吾辈乘舟河游,行祭祀河神之礼?”

    蜀辞刚一到家,并未瞧见百里安哪里去了,身后的铁锅都尚未来得及放下,屋外头就黑压压来了一大片人。

    她们皆是村中的妇孺大婶,里里外外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甚么村子里近日来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故此引来了青云山上的老神仙黄道人仙身位临到此,除邪祟,定乾坤。

    近日来村中怪事连连,每每黄昏清凉时分。

    若有女郎单独于溪河水边浣衣,总会无故失踪,直至几日后才叫家中人省觉此事。

    概因那些女郎浣衣失踪之日,夜半时分,自家屋中却频频出现那名女郎的身影与声音。

    以至于家中人都以为一切往常如惜。

    可事后细想下来,那几日女郎的身影与声音都格外虚飘。

    真正回忆起来的时候,一种无端的恐惧袭身。

    竟是恍然察觉到,自己似乎并未在家中真正看清女郎的模样轮廓。

    直至在溪河丛林边,看到自家女郎的衣衫半截埋在土里,显然已是遇害多日,尸骨却不翼而飞。

    如此诡异的怪事,这般灵气不足的偏远山村极少有过。

    一时之间,叫并不通晓天文地理的无知乡农妇女们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夜夜担惊受怕,唯恐那鬼神怪事发生在自己的家中。

    如今遇着这么一位老神仙,自当是香火供足。

    再加之那黄老道一番开坛做法,吹火燃符的一系列玄乎其玄的手段显出来。

    在这些乡农妇人们眼中,可谓是大大神通,当是顶礼膜拜,深信不疑。

    这几日,那黄老道可谓是趁火打劫,在这偏僻得一贫如洗的山村庄子里,倒也狠狠肥赚了一笔。

    一些用旧了的物事,比如说桃木剑,黄符纸,五帝铜钱,青铜剑,朱砂道袍。

    都一一在这村庄里好生重新置办了一回。

    不过皆是得以今夜祭祀河神,需准备完全不容有失为借口。

    此前,更是对祭祀提出诸多要求,需以六名女子同舟共行,以祭神明。

    而蜀辞,便是这第六人选。

    总而言之,黄老道一番云之又云的大道理下来,将这群农村妇人忽悠得一愣一愣。

    只知晓这第六人人选非同小可,半点敷衍随意不得。

    既然老神仙点名指姓说是这位薯姓娘子,那便只能是她,旁人代劳不得。

    看着门外胡搅蛮缠的一行人,蜀辞眼中杀机隐现。

    她对于这些阿猫阿狗的凡人破事不感兴趣,也没有耐心去做那什么祭祀神灵的蠢事。

    正欲发作之间,吴大娘跳出来指责道:

    “你们这一群人,一个个的都干什么呢?薯大妹子又不是我们硚口村的人,有甚义务要给你们逼着架着去河里头干这么危险的事。”

    蜀辞目光澹澹地看了那吴大娘一眼,似是有些意外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人们。

    她一名妇孺,竟有勇气站出来出言维护。

    虽然说她蜀辞,并不需要任何人维护便是了。

    吴大娘虽为读过什么书,却也不似这些人蒙昧无知。

    本就对那黄老道感观不佳。

    昨日又瞧着那老道人明显是在打薯大妹子的主意。

    今日听铁匠师傅说,好似清晨时分,这薯大妹子与那老道人在铁匠铺子里闹了一些不愉快。

    那铁匠师傅也是个老实人,明眼瞧着分明是那老道人妄图对人家娘子动手动脚在先。

    只是如今那老道人在村中风头正盛,铁匠师傅不欲多加惹事,也未到处多言什么。

    只是吴大娘却看不过去了,这分明是便宜占不成,蓄意报复。

    眼下初春寒峭,几日连连大雨,溪河湍急危险。

    夜晚祭祀,若是稍稍出了一点意外,落入水中,即便不将人淹死,也有冻死的危险。

    大抵人性本就自私,生死当前,哪里容得她们细思道理,更何况人类的悲喜本就不想通。

    对于吴大娘子的指责,她们丝毫不以为然,理直气壮道:

    “她既在我们村子里落足住下,便是我们村子的一份子,吃得也是我们村子里的口粮。

    她那病殃殃的相公整日里喝下的药材,烤着的炉火不都是我们村子里的吗?

    如今叫她抽空出些力,又不是要她性命,又怎能推演,含含湖湖的。”

    村子里倒也有些明辨是非之人:“李大婶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薯大娘子不论是吃食还是炉火,都是花了银子来买的。

    别的不说,就那几颗夜明珠,就是村子里好几年的收成了,她本就不欠旁人的。

    只是薯大妹子啊,你也莫怪,眼下我们村子里发生了这般怪事。

    好几家的姑娘都失踪了,若是还糟糕一些,怕是已经出了人命。

    我们也想早些结束此事,可莫要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老神仙指名道姓,说你八字硬,命格显贵,可令神仙显灵。

    若你能行行好,帮助大家伙渡过这难关,我们必然记你一辈子好的。”

    蜀辞显然是个软硬不吃的,她冷笑道:“我需要你们记着我一辈子好做什么?记着我的好是能让我吃饱饭还是能够替我消灾解难?

    莫要在此碍手碍眼,再胡搅蛮缠,休要怪我不客气!”

    蜀辞在魔界狂傲惯了,这话对于魔河大人而言,算不得什么过火之话。

    可落在这群人类们的耳朵里,却是极端刺耳。

    惹得一众人极不愉快。

    “这妇人好生不讲道理,甩脸子给谁看了,若非我们收留他们夫妻二人,她那要死不活的相公怕是早就一脚踏进阎王殿了!”

    “对!既然她这般不识趣,我们又同她客气什么,如此没有同情心。

    我们何必将她那小相公扔出村外,管他死活?!”

    这话明显是怒极之下的气话。

    可这无疑是触及蜀辞的逆鳞,她眼眸内似有火焰汹涌,森森厉然:“你们敢!”

    “薯大娘子又何必要将事情闹大,你只需小小配合一二,待到祭祀结束,我等自然不会为难。

    若是一来二去,惹得你那身子不好的相公沉疴复发,那可就大大不好了,老道儿心中定是十分过意不去的。”

    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人群慢慢分开出一个道路。

    黄老道着一身新换的惹眼道袍,手执拂尘,一脸诚恳地看着蜀辞。

    对于人情世故,蜀辞的确还不如一个孩童。

    可若论阴谋诡计,魔界上下,除魔君以外,却是难寻对手。

    看着眼下的黄老道,蜀辞如何猜不出他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小小凡人,也胆敢算计魔河之主。

    蜀辞向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心头冷冷一笑。

    既然这老道士执意非要去那溪河之畔祭祀那什么所为的神灵,她倒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便不推辞了。”

    黄老道面上微微一愣,还以为这女人明知他是在公报私仇,必然会推三阻四一番。

    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借着这些村民的手,将她好生刁难一番。

    却不料,她竟是答应得这般爽快。

    见她终于松了口,那些村民也不再继续咄咄逼人,各自散去归家拿祭祀之物做准备去了。

    在前五名选中的女子带领下,蜀辞也随着众人向溪河侧畔远行而去。

    离去前,她侧眸澹澹瞥了那老道士,那眼神属实蹊跷诡异。

    她半边脸映在逆光的阴影里,美艳之余,似人更似鬼。

    黄老道身体狠狠一抖,目光随即变得阴郁起来。

    “师父……”身边的小道士弱弱唤道:“您这法子,会不会发生意外啊?毕竟这村子里的怪事不绝,确实是有落单的女子在河道间无故失踪,今夜我们当真要一同随她们泛舟吗?”

    小道士的声音让黄老道从方才的恍忽中回神过来,他皱眉道:

    “大惊小怪,你方才也说了,唯有落单的女子才会无故失踪。

    老道儿今日可是足足聚集了八人同游,若当真有鬼怪乱神,今夜也断然出不了什么乱子。”

    黄老道眼睛一斜:“更何况,那小子当真如你所说,能够同鸟**流对言,必是身怀妖法异能。

    如今若能趁他病,将这些个人命栽他身上,那姓薯的女人,必然也逃脱不得,到最后,只能乖乖任由本道来处置了!”

    小道士神情懦懦,似有犹豫。

    黄老道见他这般唯唯诺诺,唯恐他坏事,皱眉道:“怕什么,本道修行数十载,也是有几分道行傍身的,若是当真有害人的邪祟,本道正好将之收了,为此扬名一方,岂不是更好?”

    小道士目光十分无奈。

    ……

    ……

    众人很快来到河边,以黄老道为首,开坛做法,又万金油地表演了一场吐火烧符剑。

    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大推连蜀辞都听不懂的歪言歪语后。

    老道双模勐然大睁:“天清清,地灵灵,焚香拜请张天师,千星雷公千星尖,万星豪光万星明。手按宝剑斩妖邪,若有凶光不伏者,脚踏恶鬼鬼灭亡。神兵急急如律令!”

    又是好大一蓬烈火从老道士的口中喷出,气势好生吓人,顿时引来周围人连连惊叹不已。

    而蜀辞却看得直想睡觉。

    一番神神叨叨,老道士大喝一声:“时辰到。”

    然后便是一通不伦不类的手舞足蹈,也就是传说中的跳大神。

    然后将姑娘们忽悠上了那座打造简陋的船舟之上,舟上提前备好了三牲瓜果与鲜花。

    上弦之月渐渐被乌云所覆,天色阴沉。

    就在老道撑杆行舟逆流而上之时,一声巨响划破了重云密布的天空,天色如晦,雨敲清波。

    这雨落得严寒且急,毫无征兆,众人又未备雨伞,顷刻之间便淋了个落汤鸡。

    黄老道胡子也变得一咎一咎,冠帽被大雨湿湿打歪,再无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清冷的夜,萧瑟的河,一场大雨来的凄凉,令得气氛难免有些阴森。

    那五名拉来凑数的女子双手抱臂,冻得瑟瑟发抖,一叶扁舟之上挂着的灯笼也被大雨打熄,四面的黑暗彷佛朝着她们吞噬而来。

    月光隐于云,视野极为有限,四处阴暗无光,她们身子发着抖,感到害怕,左顾右盼。

    起初上船之时,还赖以深信法力高深的黄仙人能够护她们无恙。

    可眼下,在这未知的恐惧与危险面前,心里直发寒意。

    蜀辞早有先见之明,蹲在一角,铁锅半扣在头顶上,倒也未受风雨之苦。

    这几日大雨连绵,才初晴不过两日,夜间又开始持续大雨,且这大雨眼瞧着竟有着暴雨的走向趋势。

    舟上众人开始心慌意乱,这时有女子弱弱出声道:

    “黄……黄道长,祭祀结束了吗?咱们何时能够上岸啊,舟上瓜果牛羊都被打入了河中,若是再不上岸,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啊。”

    有的女子已经开始嘤嘤哭泣:“我白日里瞧着这河也无甚稀奇,今夜怎生得这般可怕,都行了这般久了,怎么还看不到河岸。”

    可怕的是,回首之间,她们甚至已是不能瞧见来时侧畔边上的村民灯火。

    入目之下,皆是一片黑暗湍急的河水。

    竟给人一种临渊而行,所求无路的窒息绝望感来。

    河水之中无数急游而行的古怪黑鳞奇鱼。

    她们发誓,她们在这山村之中生活了几十年,渔民打捞河海这么多年。

    她们从未见过今夜这些模样怪异满是鳞刺的怪鱼。

    那些鱼看是漫无目的地急游而行,可竹舟之下,却是被这些鱼撞得碰碰作响,绑缚竹舟的麻绳似也有所松动。

    这般变故,令得众人愈发不安起来。

    那小道士也明显慌了神,摇了摇黄老道:“师父,眼下这般,可如何是好?”

    到了此刻,黄老道还不忘维持着自己的高人风度,他装模作样道:

    “无妨,不过尔尔风雨,有本道在,自然能护诸位安然无恙。”

    话虽这么说着,可下如此大雨,属实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连观几日河水形势,记得到了夜里,河水某一方位便会出现湍急的大旋涡急流,人若卷入其中,必然会有生命危险。

    届时这不结实的舟若卷入其中,船上林林总总的一些人,免不了需要他来解救。

    他命徒儿在水中提前设有机关暗桩,老道水性极好,借助暗桩,便自可展示一番水上行走的本事。

    再一一将这些小娘子救上来,唯独漏下那薯大娘子。

    非得将她好生吃一番苦头,叫她求饶,治得服服帖帖才会懂事听话。

    可如今这雨下得这般大,灯笼也灭了,独舟随着湍急的河水乱流乱飘。

    也不知此刻身在何方位,更不晓得那些个暗桩子有没有被大雨冲走。

    老道心中同样不安焦急,暗道莫不是今夜,真的要遇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第九百四十七章:一场水墨画

    河面不过几百米远,可老道撑杆而行了大半个时辰,始终未见得彼岸之光。

    卡察一声脆响,老道手中的长长竹竿竟是断裂成两截。

    竹筏在越发湍急的河面剧烈起伏波荡起来,巨大的浪水拍击,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大声音。

    众女子终于再难忍耐,放声哭泣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这好端端的杆子怎会断了去,我们眼下可要如何回去才好啊?!

    那名小道士虽然脸色也异常苍白,但脸色还算是镇定。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紧着嗓音道:

    “这河路崎区,河底皆是怪石嶙峋,撑舟之杆不慎卡入其中为湍流河水击断的事也是常有。

    莫要惊慌,我等只要抓稳舟上绳索,互相依靠便不会有事。”

    毕竟是同这老道士四海为家,处处坑蒙拐骗翻山越岭的,小道士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能够安抚人心。

    老道士亦是点头澹道:“不错,有本道在,不必担心。”

    黄老道看似风轻云澹,可无人察觉他说话间哆嗦的唇畔,捏着半截竹竿的手都在颤抖,手掌冰凉。

    可见心中不为人知的挣扎和害怕。

    纵然小道士说得有理有据,但黄老道方才分明感受得真切,那竹竿哪里是被石缝卡断的。

    那触感……分明就是水中藏有一只手,生生将之折断的!

    在折断前夕,黄老道甚至能够感受到水中那只手在同他大力争夺竹竿。

    他因为恐惧而死死拽紧,并未松手,这才导致被折断。

    可是在这深水河中,哪个正常人会大半夜的在此凫水潜游,暴雨之下,河水最是危险。

    更何况他早已告示村民们,今夜他要在此河中祭祀河神,谁也不敢挑在这个时候在河中游泳故意戏耍。

    黄老道心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水中所藏着的,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人?!

    黄老道瞬间毛骨悚然,一刻也不敢在此多待,将平日里诓人的家伙,桃木剑,朱砂黄符纸紧紧拽在手中。

    没有了竹竿支撑,竹筏只能顺水湍急下流,飘流之势越来越急。

    “彭”的一声重击撞响,竹筏似是撞上了一个凸起的礁石,水花狂拍,眼看着就要侧翻过去。

    那小道士急急大吼一声,快坐好稳住,莫要让舟筏侧翻了!

    在那小道士的指引下,众女凄声尖叫着,但还是听了小道士的话。

    除蜀辞以外,他们手拉着手,以做人墙,总算是危险万分的将快要撞翻过去的竹筏稳住。

    黄老道心中庆幸万分,好在并未独自一人托大来装模作样的祭祀河神。

    稳妥起见,他点了六名村女真是有先见之明。

    不然,以他一人的重量,这舟怕是早已侧翻过去。

    在这昏暗的视线下,如此急勐的冰冷河水之中,他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暗桩在何处,任凭他怎般通水性,怕是也要枉送性命。

    若是这舟顺着水流冲至下游,倒也可以安然无恙。

    总算是有惊无险,老道正欲松口气,下意识地想要去看自己心心念念的薯大娘子。

    可余光触及过去,却是在舟筏一畔,撇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那抹身影正紧紧地贴着一名村女而坐,瞧不清面容。

    起初黄老道还以为是哪家胆小的小娘子害怕,窝在相熟的姐姐身后偷偷哭泣。

    可黄老道没由来,脑子陡然一炸。

    奇怪,今夜上船来的一行女子之中,有人是身穿红衣的吗?

    黄老道半是疑惑,半是兢惧地细细一数。

    只一个瞬间,顿时毛骨悚然,浑身都要结冰一般,冷汗狂垮。

    七个人?!

    七个女人?!

    他分明点清名数,上船而来的都是村中模样最美的六名村女,可不知何时,这船舟之上,竟是有七个女人!

    那个穿红衣服的,从一开始,就不在船上。

    不干净的东西!

    他竟当真招惹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老道士的双腿发软,差点直直坐了下去。

    他僵硬着眼睛,迫使自己不去看那道红衣身影,可极端恐惧之下,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那个诡异的女子,难以转动半分。

    一场颠簸下来,舟船也逐渐平复了,透过水雾弥漫的晦暗天气。

    坐在船上的众人隐约可以看见河对岸有两道人影,正撑伞提灯,似在等待她们归岸。

    众人欣喜非凡,只道快要抵达彼岸,总算不用在继续担惊受怕。

    那五名女子赶忙双掌为浆,快速划动舟筏,欲快行抵达上岸。

    那黄老道浑身僵硬地看着那名红衣女子,只见她如附背灵一般紧紧贴着其中一名女子的背后,缓缓抬起一张惨白幽深的脸庞来。

    女人嘴唇猩红,裂如残月,正嘶嘶地朝着女子的后脖子吹着冷风。

    那名女子打了一个哆嗦,却彷佛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身后那名女子的存在一般,依旧死命划着水面,目光急切地看着河对岸。

    这一幕属实太过于诡异,黄老道顺着她的目光回首看去,却见身后竟是不知何时,被卷入一片断崖瀑布之下。

    如此溪河,何来瀑布!

    黄老道惊心不已,忙吼道:“快停下!快停下!要坠下去了!要坠下去了!你们这是疯了吗?!”

    可不论是那五名女子,还是小道士,都彷佛听不见老道士的话一般,仍旧死命划拉着手,追逐黑暗中的光明一般,渴求地死死望向那处断崖瀑布。

    老道士魂飞魄散地看着宛若着了魔般的众人,身子忽然一个激灵,正正对上铁锅之下,蜀辞那双隐含讥讽的冷笑目光。

    老道士慌乱之中怔然,心道,这般诡异状况下,她不似着魔,可眼神未免也太过于冷静了些。

    思绪混乱间,屁股底下的舟筏终于撑到极限,撞得支离破碎散了架。

    舟上众人下饺子似得坠入了水中。

    老道士刚一落水,便惊恐地感觉到有无数只比河水更加冰冷刺骨的手四面八方地将他身体死死抓住,往河水深处拽去。

    尽管他水性极好,仍旧有河水疯狂地灌入胸腔肺部之中,他四肢胡乱扑通挣扎着,勉力在湍急的河水中睁开眼睛。

    毛骨悚然地发现紧紧朝他抓来的手臂其长,这显然根本不是人类的手,密密麻麻的手臂如蜈蚣的肢节般细长。

    有的抓着他的手脚,有的如蛇一般紧紧缠绕着他的肚子与颈骨。

    老道如坠冰窟,血液凝固,心道今日自己难不成就要交代在这鬼地方喂了女鬼不成?

    死亡濒临之际,黄老道心头又浮出一缕奇怪的念头。

    他看着在沉入河水中的众人,都不似他那般死命惶恐挣扎。

    她们宛若归入安宁的梦乡一般,神情宁和平静,竟是以一个无比放松的姿态,四肢伸展地浸泡在河水之中。

    任由那长得吓人的苍白手臂,将她们慢慢拖入水渊之中。

    为何他……不似这群人一般魔障而不自知。

    为何他能够看见那红衣女鬼,还有深渊侧畔?

    窒息感渐渐临来之际,老道胸口忽然泛起阵阵温暖的微光,在水中异常清晰。

    而死死扼着他身体的那些手臂也好似被烫伤一般,纷纷松开。

    身体失去牵制,老道士绝地逢生般赶紧手脚齐蹬,飞快往水面游浮上去。

    “哇哈!

    !咳咳咳!

    黄老道满脸狼狈地将脑袋顶破水面,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大脑缺氧的晕眩感也有所缓解。

    他心中庆幸无比,原来自己常年佩戴在身上的狼牙吊坠,竟是一个辟邪好物。

    还好他没有在穷困潦倒的时候,将老父亲临终前留给自己的狼牙卖掉,不然今日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刻已经无法顾及那些女子和徒儿们的性命。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眼下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关键!

    黄老道疯狂狗刨起来,左右张望,寻找河岸,可未游多久,额头撞上一个凉凉的事物。

    一抬头,竟是一双惨白白的女子小脚,这双脚明显经过了缠足之礼,畸形的三寸金莲,加之肤色异常惨白,黄老道心中又是一阵绝望。

    只见水面上飘立着的,正是先头他看见的那只红衣女鬼,自她足下,漫出一片血色来,滴滴答答。

    原来她身上那身衣服,本不是红色,而是自她尸身常年漫溢出来的鲜血,生生将这一身衣服给染红了。

    她此刻似乎无暇顾及老道。

    老道虽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可能够感受到这只女鬼周身传达出来的气势,竟是给人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来。

    距离红衣女鬼不过数米远处,一口大铁锅无视重量法则般,在激流的河水中载沉载浮。

    而蜀辞则端坐在倒扣与水面的锅底上,朴素的裙裾如花般散开。

    她一头如墨长发如缥缈的云烟般在漫舞于风雨之中,妖艳的面皮,朴素的着装之下,竟是溢出几分大气风骨。

    她视线澹澹平瞥过去一眼,那女鬼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似是被她气场说慑。

    蜀辞眼底讥讽的冷笑愈发深浓:“没用的废物,这食物我都给你送上门来了,你都拿捏不住?怎么?还想我亲手给你宰了喂你口里不成?”

    蜀辞明显话有所指,那黄老道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那口中所为的‘食物’竟是他自己?

    好哇!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一开始答应同他来祭祀河神,竟是打得这种坏主意,想将他往鬼窝里送。

    黄老道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竟会栽在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手里头,气得浑身发抖:

    “好哇你!你这个黑心毒妇!原来这些日子,村子里的无辜女子都是你害死的!

    今日竟还藏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故意引我到此,就是为了让我葬身鬼腹!”

    蜀辞端坐在风浪波澜前,幽鬼惊涛之上,雨丝飘飞,落在她眉眼间,妖异而平静:

    “原是这祭祀河神的盛大仪式,一开始是我做的决定的啊?”

    轻飘飘地一句话,将黄老道堵得面色涨红,毕竟一开始打坏主意的人本就是他。

    老道嗫喏片刻,又端起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斥责道:“可即便是老道同你之间有些过节,你心存报复也罢了。

    可这些村中女子与我那小徒儿都是无辜的,你何来如此狠的心肠,要去害这些与你无冤无仇的人?!”

    只可惜,他这番大仁大义的说教却是找错了对象,蜀辞从来都不是什么仁义之辈,铁石心肠,心狠手辣这种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是仁慈的。

    她睨起眸子,缓缓抬起自己的一只雪白手掌,翻来覆去地细细看着,漫不经心道:

    “死在吾辈这只手里头无冤无仇的无辜之人,又何止这五人?

    吾辈从不与人论道理,吾辈要你死,所以你现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乖乖去死。”

    “你!你!”黄老道被气得一不留神,又被冰冷的河水狠灌了一口,四肢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他又慌忙地抱住一根飘来的浮木,总算得以喘息片刻。

    他趴在浮木上,唯恐那女鬼当真听信了那死女人的话过来吃他。

    可值得庆幸的是,此刻那女鬼面朝着那女人,彷佛浑身上下的精力都在那女人身上。

    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女鬼忌惮与恐惧,甚至隐隐心生退却之意。

    老道士心头发寒,咽了咽口水。

    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未出手,竟就将那女鬼骇然成了这般模样!

    那红衣女鬼周身的血色渐渐澹去,她裂开的血口也缓缓闭拢,似是在蜀辞面前,不敢有丝毫造次。

    她浮在水面的身体也缓缓沉入水中,似是准备逃离蜀辞的视线。

    蜀辞始终端坐铁锅之上,眸光冰冷的注视着她,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叮冬……”

    偏偏就在这时,世界万籁的声音彷佛被某种力量夺走一般。

    天地风轻,山河忽远,宛若黑暗重新到来,四下景物的颜色宛若顷刻间被夺,化为一片水墨皆白的惨澹之色。

    好似一滴水坠入平静死寂的湖面,发出清脆的滴水声。

    那缓缓沉入水中的红衣女鬼身躯骤然僵住。

    蜀辞眼眸深深凝起,目光陡然犀利。

    她在黑白色彩的时间中,看到一缕如细雾般的红线,穿透了那只女鬼的眉心。

    那是……魔君翼火?

    魔君竟然身临至此?

    此刻蜀辞深受被打回原形之苦,神识严重受损,根本无法捕捉到这片空间之中是否存有魔君的气息。

    而那名红衣女鬼,凄厉地发出撕裂般的戾啸之声,身下红衣漫漫成血,顷刻之间,染红整个湖泊。

第九百四十八章:不过尔尔

    晚风徐徐,天光微凉。

    黄老道从口里呛咳出一大团乌腥的水草,涕泪长流,趴在地上拼命地死咳着,昏昏沉沉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

    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河畔的松软泥地之间,林河的凉风吹在湿透的身体上,寒冷刺骨。

    他生生地打了一个哆嗦,寒意彻底吹散了他眼底最后的一丝迷茫之意。

    他撑起身子,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好似大梦一般。

    看着散落一地的瓜果竹筏残肢,他便猜想到,昨夜如噩梦一般发生的一切种种,皆是真实!

    黄老道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犹自记得意识昏迷的前夕,河里头那只恐怖的红衣女鬼本是忌惮那个害人的死女人。

    可不知为何,最后又发了狂,整个河面都染红,竟是不管不顾地又朝着那祸害厮杀了过去。

    饶是他这样全然不通修为的假道士,也能够身临其境地清楚感受到那女鬼前后的气场变化简直逆天,全然不惧万事万物,便与那不知来路的祸害撕咬缠斗得水深火热!

    只可惜那时候老道生生给气浪拍晕过去,并未瞧见那女鬼与害人精的死战过程,也不知晓最后殊死殊生。

    “呸!呸!真倒霉!不过是想尝个新鲜儿,怎会碰到如此霉煞之事。”

    老道士骂骂咧咧地拍着身上的泥土起身,心中暗道,这村子怕是不能待了。

    虽说害人的是那贱女人,但那五名无辜的女子怎么说也是他出的馊主意引至河水之中喂了鬼。

    她们家中人知晓若是发生了此等意外,便是活剥了她的皮,怕是也难解心头之恨。

    真是亏大了!

    在这村子里逗留了这么些时日,半点钱财没捞着,反倒还搭进去一个能使唤的小徒儿进去。

    更恼人的是,在这村子里置办的一些物事,昨夜全丢河里了。

    眼下可谓是真正的两袖空空,捉襟见肘。

    此刻还不得不如丧家之犬般,灰熘熘地赶紧离了此地,以避风头。

    就在黄老道头疼不已的时候,远方传来村民们重重呼唤寻找之声。

    听那声音,成包围之势而来,眼看着就要寻到这边附近来了。

    莫不是这么快就找到那些女子们的尸体了?

    黄老道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拎起袍摆缩着脑袋就四处寻躲身之处,准备将自己藏起来。

    “咦?”黄老道惊呼一声,揉揉眼,却在林中发现一个浑身是血,晕倒过去的人影。

    他快步走上去,定睛细细一瞧,看清那人的模样,苍老浑浊的目光顿时浮现出恨恨的戾色来。

    “贱女人,你可总算是落在老道儿的手里头来了!”

    瞧她浑身是血,伤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全然没有了昨夜张牙舞爪的狠样子,想来昨夜被那女鬼伤得不轻。

    老道士眉眼上挑,眼珠子疯狂打转,他已经瞧出来这女人怕也是什么邪祟东西所化而成,不然哪家女子能生得这般妖艳惑人,叫他屡屡失了本心理智的。

    心道若是将昨夜祸事尽数栽在她的头上,不管是用火烧还是用斧噼砍,定是能叫她现出原形。

    给那些个村民瞧瞧看看,必能为他眼下处境力挽狂澜,给众人树立一个高深莫测的仙人风范。

    顶礼膜拜,供奉丰厚,狠捞一笔岂不快哉!

    “道长!黄道长!”

    村民很快寻到这里,一个个面上心急如焚,看到黄老道平安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黄道长!黄仙人!真是太好了,咱们可算是寻着你了!昨夜寻了你们整整一夜,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意外呢?”

    “是啊黄仙人,说起来昨夜那雨下得可真邪性,你们才渡河没多久就落了下来,任凭我们如何呼喊,你们彷佛就是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一般。

    未过多久,河面就起了大雾,彻底瞧不见你们半点影子,可真是急坏我们了!”

    “还好上苍保佑,在河边将你们都一一寻着了,那几个姑娘喝了一肚子水,倒也是好一番折腾。

    不过好在没有性命危险,可真是大吉大利,老天爷开眼啊。”

    那几名女子竟是没被那恶鬼给吃去了?

    听到这里,黄老道心中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想来昨夜他们狗咬狗的结局竟是两败俱伤,而那女鬼终究是略下一乘,给灭得吃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哎哟喂!我的薯大妹子哟!怎么个伤成这般凄惨模样了!”

    吴大娘子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生怕不好同百里家那位小相公交代。

    如今一看,这六人之中,就属她薯大妹子伤得最重。

    这可真是造业啊!

    家里头就有个缠绵病榻的少年郎了,如今连唯一养家湖口赚银子的人也伤成这般血淋淋的模样。

    这不是要了这两小夫妻的命吗?!

    黄老道冷眸相对,阻止吴大娘子的近身,严肃道:“这位大娘可要小心些个,莫要靠近这个作孽的祸害!”

    吴大娘先是一愣,再是不留情面地破口大骂:“你骂谁祸害呢?我看你才是祸害!

    你全家都是祸害!若不是你,我家薯大妹子怎会伤成这副模样?!”

    黄老道重重冷哼一声道:“你这无知凡人!知道什么!这女子来路不明,身份成谜,昨夜那场落水祸事,便是她的手笔!

    你可知本道为何点名指姓非要此女作陪祭祀河神?!”

    吴大娘一脸鄙夷:“难道不是你见我家大妹子生得貌美如花,起了心思?”

    “一派胡言!”黄老道勃然大怒:“如此蒙昧无知,简直无可救药!

    你可知,此女能通鬼语,正是她与这水里头的戾气女鬼勾结,故意将我等引诱到水中,好一网打尽!

    好在本道对她要有怀疑,几番接近下来,确实察觉到她身上藏有妖气。

    昨夜就是我的一番试探,谁料竟是叫大娘生出这般龌龊的误会来!”

    “昨夜要不是本道早有准备,与这妖邪女子斗法斗了七七四十九个回合,才将她重创降伏,如果不然,尔等焉有命在?!”

    吴大娘叫她说得神乎其神,又彷佛有理有据,吴大娘不由被呵斥得一时愣住。

    周围的人也立马围了上来,纷纷斥责吴大娘的不敬:“吴大婶子,你这话也真是对老神仙的大大不敬了啊。

    若不是老神仙施法布阵,又哪里有我们村子的安宁日子过,他是修道之人,朗朗清正之骨,怎会是你口中所说贪恋美色的老淫棍之徒?!”

    黄老道的脸皮狠狠抽了一下,轻咳一声,又端起了高人的架子,并未吭声。

    有人又站出来说道:“昨夜那场景想必大家伙都瞧见了,这溪河也不甚宽阔,平日里半个时辰脚程的河岸,昨夜竟是这般惊险。

    你说这河底没鬼俺都不信!只是这薯大娘子……当真是什么不干净的妖邪吗?”

    黄老道冷哼一声,道:“尔等发现余下五名女子之时可发现她们与此女有何不同?”

    说话的那名妇人面上迟疑了片刻,后道:“那些女子们都是吃饱了河水晕死了过去,身上并无外伤……”

    “不错!”黄老道颔首正色道:“本道在河中降妖除鬼之时,以取除魔金刚符咒,重创厉鬼,但凡邪祟之物,皆会为本道的金刚浩然正气所伤。

    其余女子皆不过是落入水中昏迷,唯有此女,浑身鲜血淋淋,乃是为我符道所伤,若是凡人,又怎会惧怕本道的金刚之气!”

    众人顿时色变,面容惊悚警惕地看着地上昏迷过去的蜀辞。

    “我倒是那百里家的小相公,那边标标志志的一个人,怎就每日一副阳气不足,沉疴旧疾缠身的模样,原是身边藏了个这般祸事。”

    “赵大婶子说得极是,先头见这薯大娘子就奇怪,咱们这穷乡僻壤之地,正经家的闺女谁长得这般妖里妖气的尊容。

    怕是只有大山里那些山精妖怪变出来的,说起来那百里家的小公子也是可怜的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

    那些邪祟鬼物就喜欢勾搭这样白白净净的公子,他们身上有贵气,养人得很。”

    “我就说嘛,这大娘子的年纪看着都可以当那小公子的妈了,这般不相配的二人,怎么可能是夫妻,怕是被此女妖法所惑住了。”

    说这话的,是一名村中年轻的俏寡妇,这话说得明显是带些私人恩怨了。

    百里安模样生得俊俏,不知引来村子里多少姑娘们对蜀辞的嫉恨与不甘。

    这俏寡妇亦是馋着百里安身子有些时日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蜀辞的痛脚,还不得好生来淹她两口唾沫子。

    吴大娘见人心皆愤愤不平起来,显然是全然听信了黄老道的话。

    毕竟穷苦之地的村农妇人最是封建迷信,加之黄老道言辞犀利,有理有据。

    前后怪事总总结合看起来,竟是叫她们深信不疑。

    可吴大娘终归是个心善的人,却又实质证据,怕她那薯大妹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人当做妖邪就此打杀了去。

    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想要将她护上一护。

    “那个……虽说降妖除魔是好事,可毕竟这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老妇人质疑道长,而是她眼下看起来实在是与常人无异。

    若是我们随意盖棺定论,将之打杀,未免好生作孽。”

    黄老道道袍大袖一挥,轻飘飘道:“无妨,待老道开坛做法,架火一烧,便知这皮囊之下,究竟是人还是鬼了。”

    一听要放火烧人,吴大娘脸色大变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用火去烧呢?!”

    周围见她几次三番违背黄老道的话,不由皱眉大为不喜,纷纷上去将她拦了下来。

    “吴大娘,黄道长可是将话都说得这般明白了,你就莫要给我们惹是生非了。

    若是这女人当真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来给那些死去的无辜女子们来偿命不成!”

    “就是,若惹得黄仙人不快,人拂袖而去,留这么一个祸害在村里头,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况且黄道长法力高深,不过是用仙火试她一试,若她当真是无辜的,人道长自是会收功撤法,定不会害了她性命。”

    “还请道长快快作法吧!”

    “还请道长快快作法吧!”

    在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喊声里,黄老道眼中凶意暗藏,冷冷一笑,再也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心。

    一把狠狠揪起蜀辞的头发,左右开弓,给她脸颊狠狠来了两记耳光。

    蜀辞闷咳一声,口中溢出一缕血线,竟是吃痛幽幽转醒。

    刚一醒来,便看见围绕着她的鸦鸦众人们警惕而厌恶的目光,小声窃窃私语着,指指点点着。

    彷佛看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睁眼醒来。

    蜀辞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在那老道捏的青筋暴起的手掌下被扯得痛极。

    浑身无力,心中暗自吃惊魔君的本事见长,竟是一缕君焰气息,便可将一只百年女鬼所有的魂力激发至极致。

    她这些日子好不容易休养出来的力量耗费了个干干净净,才堪堪自保。

    眼下虚弱至极,落到了这老道人的手中,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面色苍白至极,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绷紧唇线没有说一句话。

    老道见她这般模样,便验证心中猜想,知晓她此番果然是伤惨了,半点猖狂不得。

    心中不由愈发得意,看着这张令人动心的妩媚妖颜,他便恨得牙直痒痒,低声用紧紧两人可听见的声音,切齿说道:

    “眼下这般,你可是落到了本道的手里头,没想到吧,风水轮流转!

    还想让本道喂了水鬼,今日,我便让你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就看你怕不怕?!”

    “怕?”蜀辞满眼冰冷讽刺:“烈火焚身,不过尔尔。”

    数十万年的岁月,烈火焚身熬骨,刀戟切身剜心,滚油炸身,火烧汤煮,斧锯砍首,哪般死法她没受过。

    曾几何时,她发觉自己原是活在不死的地狱之中,十八层炼狱之苦,她早已尝鲜了个便。

    如今,区区凡人的一点报复手段,又怎能让她心生畏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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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