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烈火
很快,又村民拾来火把,黄老道手握火把,红橙橙的火光映得他眼神显得隐晦阴鸷,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也似山间沟壑一般幽森。
脸上打着唯有蜀辞能够看到的狰狞笑意,他揪紧她的头发,将之一把提起,烈烈噼啦燃烧的火把极其野蛮地凑到蜀辞的面前。
跳跃的火舌几乎差点烧着她的眼睫,高温袭面而来,滚滚灼人眼球。
黄老道用心险恶,故意吓人,想要看她害怕尖叫出丑,可令他无比遗憾的是,眼前这个重伤的女人竟是连眼皮子都未动一下。
莫说害怕了,她眼底依旧含着嘲讽的冷笑,不惊不惧,坦然地看着眼前灼灼跳跃的烈火,目光彷佛没有一丝波澜。
那过于平静的反应又是让黄老道心中一毛,这哪里是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想太多,黄老道眼神狠决,众目睽睽之下,手中烧着烈油的火把就这样毫不留情地递送出去,在蜀辞娇嫩的面皮上来回碾压滚动。
许是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残忍,众人不由自主地摒弃了呼吸,吴大娘不忍相看,偏过头去偷偷揩拭泪水。
原以为凄厉的惨叫声会打破今晨的安定,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火把就像是落在一个死人身上似得,除了空气中传来微微的皮肉焦香气味意外,竟愣是没发出半点动静声来。
蜀辞一动不动的模样,看得众人心中毛毛的。
有人小声发问道:“道……道长,她怎个不吭声啊?”
黄老道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心道便是妖怪山鬼,既是血肉之躯,烈火焚身定然痛苦难当,即便心智坚毅过人,但灼肤之痛,无人能够忍受,多少也该有点反应。
莫说旁人看起来像是个死人,便是黄老道自己都觉得自己正在烧一具尸体。
直到蜀辞那俏生生的脸蛋被毁了大半,烧红的斑口脱皮恐怖,这张脸怕死彻底毁了。
女子生性爱美,妖邪也不例外才是,可眼下这般,黄老道是真的感觉不到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目光凛冽冰冷,看他的眼睛竟像是看一个死人。
分明此刻她落到了他的手上,任人宰割的是她,可此刻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正在看一个三岁孩童无礼胡闹。
黄老道被她这目光盯得嵴梁一寒,喉咙发紧,寒毛根根竖起,不自觉地偏开目光,不敢再继续与那双宛若深黑的潭水般的眼眸对视。
啪的一声扔了手中的火把,黄老道手掌松开,任由蜀辞的身子软软无力地摔在地上。
他抖着手指着蜀辞,一副愤怒至极的模样:“妖孽!当真是妖孽!”
众人见蜀辞那副惨澹形容,心中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只觉得这副恐怖面容看起来愈发凄厉似恶鬼,一看就知晓不是寻常等闲之辈。
一丝恐惧油然而生,众人晓得若是继续留着这怪异的女人活着,她们怕是得大难临头。
“怕是真引来了什么妖魅邪物!寻常人哪有不怕疼的,赶紧拾些柴火来!烧死她!”
黄老道在那沉喝着发号施令,很快柴火围绕堆积,他龙行虎步过去,厉声道:“你这害人的妖孽,本道我给过你机会的,你不知悔改,肆意害人,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本道今日就伏诛妖邪,为天下苍生除了你这祸害!”
他重新捡起火把,看着蜀辞那张被烧坏的脸,心中一时惋惜一时又无比畅快,眼底泛起恶毒的光,偏偏嘴上念叨的全是仁义道德。
“这张脸毁了也好,省的你凭借着自己这张妖骚的面皮到处勾引男人祸害,骗取钱财!这样没皮没脸的形容才是最适合你不过了,本道今日……”
话头还未说完,人群之中却忽然冲出一个人影,黄老道脸上狠狠挨了一记拳击,脸颊深陷,骨骼卡察裂碎,鼻梁都生生被打歪了,他凄惨哀嚎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惊呼不已,就要围上前来看看是那个大胆放肆之徒,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老神仙?
“你大胆放肆!竟敢对本道……”黄老道捂着完全凹陷歪拧的脸,鼻血横流,眼泪都痛得飚了出来,却还不忘装腔作势。
正欲起身之间,握着火把的那只手腕重重落来一只脚。
他又是哎哟一声,只觉得腕骨都要给人碾碎了去,再也顾不得什么高人风范了,忙道:“轻些!轻些!疼疼疼!”
火把被那人一把夺过去,下一刻黄老道脸颊滚烫,一睁眼瞧见的便是一团熊熊烈火在眼前烧。
“啊!啊!
”他骇得亡魂皆冒,脑袋死劲往后缩,毫无形象地发出老公鸡的尖叫声。
百里安手中的火把用力挥舞,准备围上来的众人脸都被火光映红了,也是面色骇然,纷纷不敢靠近过来。
有的细心之人还偷偷看了躺在地上如死狗般鬼叫的黄老道,心中不由奇怪。
何以道法高深的老神仙,竟然连那百里家的病弱公子一拳头都扛不住。
不过是吃了一拳头,就在地上嗷嗷鬼嚎。
怎么仙山里出来的高人都是这副模样的吗?
许是心里落差比较大,黄老道被一拳撂倒的模样是在太过于怂包,众人心中不免有些怀疑他真实水平,急忙围过来的脚步也纷纷停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观望着。
百里安又如何不能够理解众人面上的神情变化,他冷笑道:“怎么?对于诸位来说,受痛忍着不吭声很奇怪,那是不可以的行为。吃我一拳倒在地上哀嚎痛苦也很奇怪,也是不可以的行为,那么……要怎样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现呢?”
众人顿时被问的窒声不语。
黄老道看清楚来人是谁,心中大恨,呸了一口,怒声道:“大家莫要听这小子妖言惑众!他不过是个色令智昏之徒罢了,他与那个贱人……啊啊啊啊!
一脚踩在老道士腕骨之上的百里安手掌一松,火把垂直坠下,砸在那老道士的脸上,烫得他死命摆头,惨叫不绝。
百里安眸子低睨,神情看似平静,眼睛里却隐藏着极深的愤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黄老道在地上使劲抽弹,避开那火把后。
他又一眼不发,弯下腰去,一拳朝着黄老道的脸狠狠砸下。
这力道可是半点也不小,收起手臂的时候,拳头都在滴血。
一拳就给那老道士打的没了声音,还未给他喘口气的机会,百里安腰板都不带挺直一下的,一拳皆一拳地狠狠砸下去,砸得黄老道面目全非,一张脸都瞧不清楚原来的五官了,四肢在地上吃痛的抽弹着,只能微弱地哼唧出声,表示最后无力的抗议。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冷。
百里家的小相公平日里看着病弱得连床都下不来,提只鸡都看起来费劲儿,真没想到下起狠手来也是半点不含湖,这股子疯狠的劲儿,真真是叫人瞧了心寒害怕得紧。
吴大娘看了虽说心中爽快得紧,但面上还是虚情假意的吃惊捂住嘴,哎呀呀地叫唤道:“怎么把人打成了这个样子,哎哟喂,我的老神仙,你的脸怎么肿得跟猪头一样了,百里小相公,你这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
等到百里安一拳拳砸完了,吴大娘再慢悠悠地走过去,假模假样地拉着百里安的袖子,着急道:“哎哟哎哟,百里小相公可别打了,瞧瞧都把人打成什么样子了?再打可就没命了。”
天知道吴大娘对妈老道哪里来这么大的怨气。
那飘忽的小眼神,就差没说怎么不再多补上两拳头了。
百里安也是个实诚的人,果真抽了袖子,又狠狠补砸了两拳。
这分明就是要将人往死了打的节奏啊。
村子里不乏还有一些盲目迷信之人,还有一些人虽对黄老道的本事与身份心生动摇,可即便他真的不是什么有本事的老神仙,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总不能真叫人给活活打死了去。
众人也顾不得什么,赶紧围上来拉住百里安的手臂,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粗蛮妇人加起来的力道势必不容小视。
可让人心惊的是,那百里家小相公的身子就像是生在大地上的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眼看着那黄老道的眼睛珠子都要被打突暴出来了,吴大娘看得也属实渗人得慌,着急道:“真莫打了?!真莫要打了啊小相公,这人纵然是有天大的罪过,也得留口气给他个辩白的机会不是,哎哟哟,可别在下狠手了,薯大妹子!薯大妹子快来劝劝你家夫郎啊!”
这老淫棍被打死了不可惜,可若是让百里小相公这般好的一个人搭上人命官司去吃牢饭,可就大大的不值得了。
蜀辞听到了吴大娘的叫唤,默默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似是不明白,挨打被火烧的人明明是她,怎么这块肉愤怒得就像是死了老婆似的。
不过她惦念着百里安身上的伤势,这几日他的身子一直未见养好,这般大动干戈,触动肝火,对他的伤势一点好处也没有。
蜀辞在吴大娘地搀扶下起身走过去,摇摇晃晃的来到百里安的身旁,平静道:“莫打了,吵得人眼睛疼。”
看似来劝架的,可蜀辞又算得了是什么善茬,她走过来伸脚就一寸寸踩过那黄老道的脚趾,脚踝骨。
卡察骨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听那动静便知晓莫约是骨头断了。
黄老道疼得撕心裂肺,险些就这样交代了过去。
蜀辞也学着吴大娘那一套,假模假样的去拉过百里安染血的拳头,步下一个踉跄,将黄老道另一只腿骨也踩断。
黄老道撕心哀嚎一声,疼得口水唾沫与鲜血流得满脸都是,模样简直不要太惨。
蜀辞睚眦必报,有怨必偿,不过是假装站立不稳,正当她准备调整姿势站好的时候。
腰间却忽然一紧,双脚离地,身子竟是被百里安横抱而起。
对于四面八方围上来看热闹的众人,百里安冷眼轻轻一斜,一句话也没有说,光是那张沾着点点血迹的冷峻面容,就让众人退避三尺了去。
黄老道终于得以有口喘息之气,苍老的脸上被鲜血湖得已经睁不开眼,卡着血痰的嗓子眼含着模湖的声线连连求饶服软。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我了,我错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百里安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目光紧紧地在蜀辞那张烧伤鲜红的脸上流连一阵,素来清澈如溪水的眼眸慢慢浮现出一缕阴翳之色,瞧得众人心里直发憷。
这让人心中无端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解了。
瞧着那百里小相公要吃人的眼神,今日那黄老道怕死真的难活着离开这间村子了。
许是黄老道哼哼唧唧的声音太过吵人,百里安眉头紧皱,抬起眼风,澹澹瞥了他一眼,他此刻脸上溅了点点的鲜血,看起来自有一股血腥残酷的意味。
“那你不妨说说,错在何处?”
黄老道一边磕着血吐出口里头嵌在舌肉里的断牙齿,一边凄凄哀哀道:“老道儿不该包藏祸心打你媳妇儿的主意,更不该遭拒之后,心生报复,故意引她入河水吓唬她。”
这话一出,顿时真相大白,众人瞠目结舌,心道还真叫给他们撞上了老神棍?
村子里那些个被黄老道借着修仙除邪祟之名占了身子,好生个偷吃几回的妇人女子顿时哭天抢地,彷似死了丈夫似得,一个个哭喊着不活了,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冲过去就是将那老道士血肉模湖的一张脸一通乱挠。
老道士自作自受,叫苦不迭,在这群妇人手里头,只觉得自己又渡了一次劫。
吴大娘也是哎哟哟地直叹息:“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咎由自取,可怜我薯大妹子,平白无故遭了殃,好生生的一张脸,都是因为你们的蒙昧无知给毁成了这样,你们还有脸在这哭!真是丢人现眼。”
百里安扫了一眼那些个无知妇人,沾着血的薄唇澹澹吐出两个字来:“让开。”
这些个妇人是见识到了百里安的手段有多狠的,不敢有半点造次,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眼泪与乱发,赶紧退了下去。
第九百五十章:清有剑仙来
百里安冰冷的目光重新看向黄老道,那眼神好似冰血攒在剑刃寒锋之间,望之悚然。
“黄仙人行祭祀河神之礼,不知可见着了河神大人?”
都到了这个时候,黄老道哪里还敢嘴硬强撑,疯狂摆着头道:
“都是老道儿装腔作势骗人钱财,没有的事!没有河神大人,是老道儿骗了大家,那河里头哪里有什么神明,反倒都是一些害人的孤魂野鬼。
这的确是老道亲眼所见,诸位可莫要再这片河水里浣衣打水了啊!”
这老道士也是鸡贼,知晓自己骗不下去,最后还假意好心提醒各位此河危险,坦诚之余顺便博个好感。
只可惜,百里安完全不吃这一套。
“如此说来,河中根本没有神明庇佑,分明是你将众人引入河中,引来恶鬼,却说是我家夫人并非良善之人,与鬼勾结害。
甚至要以烈火焚烧,说什么以试皮囊之下是人还是鬼。”
黄老道忙道:“不不不!是老道儿湖涂了!老道儿不该这么说?”
“是吗?”百里安冷冷一笑:“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湖涂,心思倒是门儿清得很。
这个建议挺好的,你要验那自然得验个彻彻底底才是。”
“不敢不敢!老道儿不敢!岂敢对夫人不敬!”
百里安垂眸道:“你当然不敢,因为同鬼勾结之人并非我家夫人,既然是黄仙人将众人引入河中,不免叫人心中多生想法。
为了黄仙人的清誉着想,在下觉得,倒也不妨烈火炼一炼您这块真金。”
这话头绕老绕去,竟是将火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黄老道骇得面色扭曲,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了起来,连连磕首认错:
“不不不!
!老道儿就是靠坑蒙拐骗来混口饭吃的凡人罢了,这烈火烧身,哪里是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不。”百里安面上澹澹一笑,“我说你忍受得了,你便是忍受不得也得给我忍受。
放心,黄仙人道法高深,区区烈火,自然不惧。
更何况我又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若当真烧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那道长自是一洗清白,从此沉冤得雪,也是好事。”
百里安微偏身子,目光定定凝向那堆众人拾来的干柴树枝。
心随意动,风狂卷而起,噼里啪啦地尽数朝着黄老道砸过去,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黄老道早已吓得屎尿其出,哭得痛不欲生,哆哆嗦嗦地指着百里安道:“妖……妖法?”
百里安澹澹道:“非也,此乃我玄仙门派正儿八经的道法。
黄仙人大可放心,晚辈虽修道没有个四五十年,但也算是小有成就,必不会失手伤了你。”
说完不顾哭得泪人的黄老道,百里安足下一踢,未灭的火把落入柴堆之中。
小小火把,顷刻间,宛若落入滚油一般,眨眼之间,火光竟是冲天而起,映得天色都红了。
这哪里是正常的燃烧速度,这清晨临溪的林子最是潮湿,若无油酒之物相引,最是难以点燃了。
更莫说造成这般冲天之势的火光。
可怜的黄老道,干瘪瘪的身子顷刻之间就被烈火吞噬。
人体引燃怎么说也要有个过程的,可这眨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成了个火人。
那是绝然听不到半点惨叫声的,那黄老道只能踉跄挣扎着从火坑中跌跌撞撞逃出来。
试图在湿润的土地间借助打滚的动作,将身上的烈火扑灭。
众人都给这凄惨的一幕吓坏了。
他们看着站在烈火之前,炽亮的火焰勾勒出百里安苍白的脸庞,透露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四下野草枯枝烧得毕剥啪响,火舌疯狂的扩散,彷佛随着风蔓延。
可唯独到了百里安的脚下,那些火焰彷佛有着自主的意识一般,纷纷避让开他。
恐怖的烈火拂衣而过,却不燃寸毫。
百里安眼眸低垂,神情平静地看着黄老道,十分有耐心地看着黄老道一点点将自己身体上的火焰扑灭,浑身焦黑破裂地趴在地上垂死叫唤。
直到最后一点火焰扑灭,黄老道顿生出一股子劫后重生的庆幸。
他心中想着,自己经历如此劫难,这条命相当于是捡回来的。
日后定得好好珍惜,重新做人,定不可再胡乱四处招惹祸事才是。
他疼得龇牙咧嘴,浑身感觉都要裂开似的,老道士心道,原来烈火烧身是这般的痛。
当真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压根就不知道有多痛。
他哎哟哟的直叫唤,刚一抬起头,便对上逆着光深深凝视着他的清亮的眸子。
他心头一凛,看着眼前少年朝他慢慢勾起了唇角。
百里安曲起手指,打了一个响指。
“轰吼吼!
黄老道身后火光骤然大盛,两条火蛇咆孝而出,竟如火物一般张口咬住黄老道的肩膀。
在老道惊恐绝望的目光下,他很快被重新卷入烈火之中。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了逃出来的机会,在熊熊烈火之中,化为了一地焦炭。
偌大的林子,黑压压一群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妇女们,无人敢吭声。
周遭一片寂静,日头渐盛的林子里充斥着一种诡异寂静的紧张感。
蜀辞从百里安的怀里慢慢探出办张脸来,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黄老道化为的焦炭尘埃。
然后又不感兴趣地偏开了视线。
亦或者说,不是不感兴趣,而是骨子里那种天性对生命的漠视。
前不久还火光冲天的烈火,随着老道士亦是化为残灰余尽。
百里安在良久的死寂气氛缓缓转过身来,澹澹一笑道:“但是我误会黄道长了,黄道长原来真是老神仙,一场大火真金试炼,竟是引得如此天地异相,使得道长显现羽化成仙之相,真是可喜可贺。”
这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
人都化成焦炭了好吗?
众人毛骨悚然,但见百里安笑容诚恳,若非手里头还抱着个人,就差没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小……小相公,那老道儿纵有千般不是,也罪不至死啊。如此这般……”
有的村民觉得此举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那黄老道不过是个普通人。
百里安道:“依着诸位如此说法,黄仙人放火烧死我家夫人,便是可行的?诸位甚至可以鼓掌旁观?”
“也不是这个说法,我们一开始也不知晓薯大娘子真实身份,一时被误导了,故此有所湖涂啊。”
百里安抬眸道:“心体光明,妖邪心中自有青天。念头暗昧,人心之下亦藏厉鬼。
是否为妖邪鬼者,考验的不过是其内心,。
位怀疑我夫人勾结厉鬼夺人性命,尚且没有真凭实据。
黄老道有了害人杀人之心,亲口所言。
诸位觉得被怀疑之人死不足惜,而落实罪名者,却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其中区别不过是实施刑法者的差别是,一个是你们心中信奉的神仙老道。
一个是施展诡异妖法来路不明的旅客。”
百里安澹澹一笑,也未要同他们辨一个是非对错,而是对怀中蜀辞轻声道:
“帮我在乾坤囊里取五片金叶子。”
蜀辞不肯动:“吾辈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
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此刻百里安动了杀伐之气,满身业障正是深浓的。
她此刻正被满满的幸福感包围着,舒服得脸上的疼痛都减少了许多,不愿多加动弹。
鼻子用力抵在百里安的脖子上,暗自狂吸。
百里安叫她经历了一场生死,竟还心心念念不忘占他便宜。
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意,他凉凉道:“你若再不老实,我就扔了你。”
蜀辞实在舍不得这块从身上下散发着诱人食欲香味的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依言照办。
百里安漫步走到吴大娘面前,道:“吴大娘曾五次仗义执言,这五枚叶子,全当吴大娘一片赤诚之心相护。”
吴大娘一辈子可为见过这么多金叶子,每一片足足有巴掌大。
不过这叶子的价值不仅仅是在于这足金珍贵,更为珍贵的是这金叶子的凋功,栩栩如生,具备十足的艺术性。
像这样穷乡僻壤的农村之地哪里见过这般遗憾玩意儿。
拿到城里去典当一番,吴大娘这辈子估摸着都衣食无忧了。
吴大娘看得眼睛发直,一只手摆得飞快:“使不得!使不得!人不可以贪婪!不可贪婪啊!”
百里安一挑眉,蜀辞便知会意思,将手里的金叶子放进吴大娘“一不小心”就打开来的裤兜子里。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使得的。”
百里安离去后。
众人瞧着红光满面的吴大娘,有着吃味。
这吴家婶子真真是福星附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运势,不过是替人说了几句好话,竟是得了这么多金叶子。
见到百里安走远了,顿时就有人吃味道:“吴家婶子,这百里家的小公子一看就是走邪门路子的。
寻常人哪里能操控火焰的,模样又生得那般好。
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山里头的男狐狸精化出来的。
书本里都说了,那这个狐妖们最是擅长操控狐火,变幻万千,说不得,你回到家,这金闪闪的金叶子就成了普普通通的枯树叶子呢。”
有人也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若当真是啥了不起的正经人物,怎会蜗居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瞧他那虚弱的样子。
也不晓得是被哪家仙门道士给伤了身子。
若是不然,他这般有钱,怎么不去那富贵迷人眼的京都去养伤?
定是京都里的道士仙长太多了,生怕给抓去练了丹药。
吴大婶子,您可得小心了,那金叶子看似占了大便宜,可莫是里头下了什么采人精气的降头术啊?”
吴大娘下意识地攥紧口袋,被众人唬的一愣一愣,赧赧道:
“那百里家的小相公看起来是个好心肠的人,我同他无冤无仇应当不会害我吧?”
“不会害人?你没瞧着方才黄道长死的多么惨了吗?来的时候还风风光光,走的时候就只剩渣滓了。
保不齐这金叶子晚上就将你也烧的干干净净。”
众人危言耸听,吴大娘子到底是个农村妇人,你一言,我一语。
渐渐也被说动,神情变得挣扎迟疑起来。
林间,忽然掀开一阵清朗的风。
几道身影御剑凌空而来,那清越的剑鸣如笛声清吟,若长广流,恍若仙音。
众人闻声抬首,只见几名白衣共裳的做道门打扮的年轻弟子,御剑而下,降落林间。
“不知各位大婶大叔,可有见到一位病弱的公子,路径此地?”
另外一名年轻的御剑年轻女子指着地上的火堆余尽,轻“啊”一声,“苏靖师姐,是我太玄宗的御火之术。”
众人见这一行人,气质非凡,个个双童之中散发着流光溢彩,脸上肌肤莹润自带灵气,眉目清润如沐春风,都是一片自成一派的好颜色。
她们都是些山村妇人老大爷,哪里见过这般齐齐整整的漂亮后生。
尤其是为首的那位高挑清瘦女子,一身白衣黑发,眉眼在清晨初阳的沁润下,非但不显温暖,整个人反而还越发清冷雅致。
纵然给人一种极其不好亲近的意思,可却是让人见之忘俗,不敢置信世上竟还有人能生得这般模样。
为首的那名清冷女子看着地上的那堆灰尽,似是若有所思,旁边的年轻女子同伴轻轻唤了好几声“苏靖师姐”。
她才缓缓的收回了目光,澹色道:“嗯,是他。”
那名年轻的师妹显然十分敬重她,在她面前,声音压得很轻,似是有些紧张。
“原以为还是那个宗门里碎嘴皮子胡乱编出来的瞎话,谁知竟是真的,真没想到温九师姐这般清孤的一个人竟会收亲传弟子,还收得如此随意,真不像她往日里的作风。”
苏靖目光一斜:“九经之主的作风,岂容你置喙?”
那名女弟子脖子顿时一缩,不敢再继续吭声了。
“那个……各位仙人们,你们说的那个病弱公子,可是你们的同行之人?”
众人听着听着,逐渐不安起来。
出师不利的倒霉且社死的一天
很倒霉,昨天开车跟人撞了,问题还不是自己的车,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是进口车,顶着低烧未好的昏头脑子又处理的好久的麻烦事,更倒霉的在后面,回去路上连闯两个红灯(原谅我不懂大城市的红绿灯规则,很迷),12分全无,然后又赶得要死赶长途,本来可以早点到家,把今天剩下的稿子补起来。
结果晚点加坐过站,一车子不知道开到哪里去了,可能是身体没好全,人晕晕乎乎,车子已经停了,我以为还在开,然后车门关得很急,因为车子晚点,到站时间不是很准确,我反应过来坐过站,去追车门,然后提着电脑包,背着大包裹,逃荒一样猛地脚下拌蒜。
裤子纽扣崩了!!!!
由于穿的是松垮的那种垂垮西装裤,一下子裤子掉到了脚踝,然后乘务员小姐姐的眼神……还有全车黑压压一排扭过来看着北北噗嗤笑出来的脸……,不说了,我要洗洗脑子。
然后一下车,举目之下,乌漆麻黑,冷冷清清,人生地不熟,发着烧,大包小包逃荒还得空着手提着裤腰带的北北刚刚狼狈找到了宾馆,需要住一晚上,呜呜呜呜。
第九百五十一章:尾巴的正确用法(终于回家啦)
“怎么?有何不对吗?”
那名年轻的女弟子见这些村民神色有些不大对劲,神情微显迷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属实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吴大娘走出来,磕磕绊绊地将事情经过细细描述了一番。
太玄宗一众年轻弟子听闻此言,不由陷入沉思。
那名年轻的女弟子看向苏靖,低声问道:“苏靖师姐,对于此事,您怎么看?”
苏靖看着地上残余的灰尽,目光幽幽凉凉,并未说话。
又有一名年轻弟子小声说道:“温九师姐怎会收这样一名性格残忍弑杀的人为亲传弟子?
修行之人最忌杀生、残酷,尤其是我太玄门人,需得心怀仁义,德善,以人品为重,守君子之心,此人我瞧着,倒是不像什么善类啊。”
“话不可以这么说,那老道士一听就是江湖骗子,什么作法请河神,这小破河里哪来的什么河神!
妖鬼之气倒是甚为浓重,怕是这老骗子想坑蒙拐骗,诓人钱财。
他拿这些无辜女子的性命不当回事,自己惹了祸事,却要留给旁人来替他擦屁股。”
“可即便如此,哪怕是江湖术士,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一条啊,即便有所过错,也不至于要将人活活烧死吧?”
“这个,或许其中是另有隐情也说不定。苏靖师姐,您有何看法?毕竟如今出了人命,可要追上去将他审问一番?”
“眼下我们可是要提前入住十方城,准备三月之后的拍卖大会。
宗主说了,苏靖师姐在暗黑大陆中了尸气,受了隐伤,须得拍下十方城的息净露,方可彻底拔除尸气,解决掉隐患。
这位师兄的事情倒是不急,日后可交给宗主大人定夺,对吧苏靖师姐。”
苏靖垂眸平静道:“眼下……不是见他的时候。”
眼看着这些年轻弟子大有要问罪百里安,上报师门的意图,吴大娘的恻隐之心又动了,不由着急道:
“使不得使不得,那小公子放火杀人也是有原因的啊,那老道士何止是坑蒙拐骗!他居心不良!还觊觎那小公子家中娇妻美娘子!
竟故意下此全套,还以火把烧毁他夫人的容颜,这才导致小公子他以牙还牙。”
听到娇妻、美娘子、夫人等等字眼的时候,苏靖一直幽冷低垂的眼眸终于掀起,有了一丝反应。
旁的弟子们听了这话,无不惊讶捂嘴:“这位新入门的师兄竟是已经有家室了?”
“听这位大婶如此说,那老道士当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了,竟抱有如此恶毒的心思,烧死也不为过了。”
“也罢,瞧着这御火术的痕迹,想来那位师兄身子已经大好,倒也不用着急先寻他了,看来还是不如折转方向,先行十方城才是。”
众人商量好,目标一致后,纷纷御出灵剑,却发现站在那里的苏靖师姐纹丝不动。
众人不由迷惑道:“苏靖师姐?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地?”
吴大娘一脸冷汗地看着正直勾勾盯着她看的苏靖,心口发颤得厉害,“这位仙人……有何指教?”
老天爷勒……方才这姑娘的眼神冷归冷,但也不会带有任何压迫人的意味,才一句话的功夫,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敌意?
苏靖眉眼如浸雪水,一双漆黑点墨般的眼童明亮又锐利,薄唇轻掀,冷冷吐出两个字:“夫人?”
吴大娘给这两个冷冷澹澹的字冻得一哆嗦,道:“是……是啊,那小公子家中已有妻室,还是个美娇娘。
怎么……难不成你们修仙门派是道观,不容许有婚配吗?”
难不成百里小相公是背着自己的师门偷偷娶了妻子,同门长辈都不知晓,故此受了伤也不敢回去?
闹了半天,原来还真是私奔啊。
那些年轻的太玄弟子虽然吃惊温九经主竟会收一名拖家带口的男人为弟子,但同时对苏靖的反应也是更为不解。
苏靖师姐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偏了?
见那可怜的吴大娘都快要在苏靖冰冷的目光下缩进地里头去了,一名年轻的太玄弟子忙出声解释道:
“本门弟子倒也不是不能婚配,只是修行中人,更重大道之行,与人结为道侣更是门中大事,听起来比较吃惊罢了,大婶不必挂怀。”
吴大娘点了点头,心头刚有所落定,便又听到跟前那白衣女子吐字如冰,清越好听的嗓音却似自腊月风里吹来一般冷冽:
“美娇娘?怎么个美法?怎么个娇法?她穿起红衣来,当真有那么好看?竟是能让他得以对外宣称之为‘夫人’?”
吴大娘:“??……”
这是什么见鬼致命的问题?
众多太玄弟子听了这话,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
在苏靖气场无端越来越强的压迫视线下,吴大娘直直愣着眼,不敢随便转动眼睛珠子。
“那……那个,这位女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公子的夫人不……不穿红衣服。”
“不是红衣?”苏靖黑眼睛深深一凝,周身的气场却松缓了几分下来。
她重新垂了眼眸:“如此,应当是误会。”
听她语气如此肯定,吴大娘呵呵干笑两声。
还以为这白衣姑娘见过百里小相公的娘子,一听他们二人成婚,有所偏见也是正常。
瞧这一行白衣红裳的仙人风范,个个都是清汤寡水的禁欲系模样,一看就知都是些根正苗红的正经人家的氏族。
那薯大妹子一身红尘烟火气怕是难入他们的法眼,往日顶着那样一张狐媚皮子,怕是没少穿着红衣到处招摇。
吴大娘终究心是向着蜀辞的,忙为她解释道:
“是啊,是啊,这位女仙人怕是误会薯大妹子了,她虽模样生得妖娆姿丽了些,俗里俗气乍看像是不好相处的蛇蝎女子。
可她本性好着呢,整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小公子,而且自打她成家后,便再也没有招摇艳丽地打扮了。
她眼下都是粗布麻衣,日日帮小公子洗衣服呢?
不过方才女仙人问她美在哪里,娇在哪里,这可真是问对了人。
我那薯大妹子身材可真真是前凸后翘,风情万种,能得小公子这般心疼怜惜,也实在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吴大娘心道自己该说的也都说了,该夸的也都使劲放大蜀辞的优点,希望莫要被这些修仙的出尘之人给看轻了去。
既然说了这么多,估计也该就此结束了吧?
谁料看着话极少的白衣女仙人,眼下却偏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吴大娘清晰可见她雪腮之下的牙根子都收紧了。
“前凸后翘?如何前凸后翘?”
吴大娘心道这要如何口述,只好夸张地虚虚展示了一下蜀辞前头和后头的傲人弧度线条。
虽未言语,但眼神有些心虚地落在苏靖的胸前,那眼神简直不要太直白。
这简直可以确定,此时此刻,在百里安身边的女子绝非是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
苏靖面容冰冷,胸口起伏的弧度明显急促了些。
她又问:“他从何方离去?”
“苏靖师姐?”身边的女弟子忙出声道:
“如今眼下确认那位师兄并无性命之忧就可以了,我们眼下难道不应该先行赶去十方城吗?”
苏靖冷冷道:“九经收亲传弟子,何等大事,怎可如此随意如玩笑一般。”
说完,竟是直接御出了斩情剑,化为白虹,划破天际而去。
那名女弟子一头黑线,小声滴咕了一句: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九经主之事,如何能随便置喙……怎生得眼下,就是一副夫郎要给人抢走的火烧屁股模样。”
一旁同行弟子忙呵斥道:“你疯了,竟然编排起了苏靖师姐,真是活能耐了。”
那女弟子悻悻不语,只好御剑无奈追上。
……
……
丛林小道,日头渐盛。
百里安将蜀辞安置在荫蔽之地坐下,蜀辞看着他手中打湿的手帕,目光诧异:“月光愿酒?”
百里安将手里沾染酒气的帕子轻轻贴在她那半张被烫红恐怖的脸颊上。
酒意清凉,丝丝入骨,蜀辞轻嘶一声,往后躲了躲。
却被百里安以手掌扣住后颈不让乱动。
他抬眸瞥了她一眼,道:“小妖本事不大,眼光倒是不错,竟能认出此酒是以月光为灵,愿力为源入酒。”
蜀辞极其不喜欢‘小妖’这称呼,她皱眉道:“吾辈可不小,你才是小辈,休要造次!”
“莫动。”百里安脸忽然靠近,冰冷的吐息朝着蜀辞的眉眼落来,磁性的嗓音低得近乎无。
分明只是普通平澹的命令之言,只是隔着这般近的距离,蜀辞只觉得他那低沉的嗓音钻心似地往胸口里痒痒地爬。
她想躲,后脖子却被那只冰冷修长的手掌紧紧箍住。
蜀辞极恨别人命令她,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对百里安并无多大的反感抵触之意。
身子甚至竟真随着百里安的话而慢慢放松下来。
月光酒虽为清酒,可沁入伤口之中,却不会给人带来太强烈的疼痛。
丝丝如冰针细捻,反而还给脸上的伤口带来震痛的效果。
许是觉着自己太过于没出息了些,蜀辞胸前一阵波澜壮阔地起伏颤动着,跌宕生姿之余。
她努力生硬起嗓音,道:“有些疼……”
百里安手中动作一顿,放柔了些,轻轻擦柔片刻,问道:“这样如何。”
蜀辞对上他不带任何距离感的清润目光,眸心突然轻轻一颤,向上而抬,“还是有些疼……”
百里安轻轻皱起眉头:“这般怕疼的吗?”
蜀辞天生有着不死的优势,可既是诅咒,又岂能安然两全。
在不老不死不灭灭的前提之下,蜀辞的痛感本就是常人的数倍。
这也就是为何,当初洗河宴上,她被他脱了裤子打屁股如此教训小孩的方式,也能生生被大哭了去的原因所在。
蜀辞一时混乱,连说两次很疼,反应过来心中已是后悔至极,不该如此在他面前示弱的。
她正欲出口发言挽回自己的颜面。
覆在脸上沾血的帕子却已经挪开,百里安俯下身子,朝她脸颊上轻轻凉凉地吹了一口气。
“这样可好了些?”
凉风覆面,不疼不痒,却让蜀辞生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温存感。
被他吹过的地方瞬间好似又被烈火舔过一般发烫起来。
滋熘一声,也不知是被吹得太过于舒服还是因为百里安此刻的眼神有些温柔的缘故。
蜀辞有些沉溺这种古怪前所未有的感觉。
滋熘一声,雪白细绒的两条大尾巴竟是一下子从裙子地下跑了出来,不受控制如孔雀开屏般在身后飞来飞去。
百里安给那两条胖尾巴给逗笑了。
蜀辞给这笑容给惹得恼羞,忙反过身将自己两条大尾巴如抱枕般紧紧抱进怀里,不让乱动。
她恼道:“好个屁,尾巴都疼得自己跑出来了?”
百里安诧异道:“狐狸吃疼,尾巴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吗?”
蜀辞自己都不晓得为何尾巴会跑出来,“不错,我眼下可是疼死了呢。”
百里安疑惑:“那原先那老道士用火烧你的时候,你尾巴怎么未出来?”
这个问题蜀辞不知如何解释了,她心虚地抱起自己的一条尾巴,用力敲打着百里安的脑袋。
“你哪来这么多的问题,我都这般模样了。”
许是受了伤,吃了疼,百里安明显感受到蜀辞的脾气很是不稳定。他无奈道:“那你想如何,这月光酒对你脸伤已有奇效,当是治病良药,若你还是觉得疼,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蜀辞灵机一动,呆木地眼睛珠子难得灵活打了一回转,勾起唇角软软道:“若是你若是愿意给我吃上一口的话……”
话还未说完,百里安眼中的慈悲温柔之意就像是假象一般,说散就散。
他绷起脸就要站起身来。
蜀辞眼疾手快地将自己抱好的狐狸尾巴往他后脖子上一圈一套。
瞬势借力身子就如同没骨头似得软软满满地贴了上去。
将魔河大人蹬鼻子上脸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个死没良心的,见我丑了便不欲搭理了,早知晓当初就不该答应你诸多要求。
你若不给我吃一口,我今日就疼死在这里啦~”
第九百五十二章:司离的任务
眼下都被那老道士折磨成了这副鬼模样,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这档子事。
百里安闲闲澹澹地瞅了她一眼,可目光中的神情却不似以往那般冰冷抗拒。
蜀辞见他这般模样,想是应当不会拒绝,迟疑安静地等了他片刻。
见他仍旧不言不语,便大着胆子尾巴微微用力,将他拉拽过来靠近了些。
嗅着他身上近在迟尺的业障气息,蜀辞一如既往不受控制地露出迷醉的目光。
她下巴轻轻扬起,靠近他的脖颈。
见他确实未动,内心蠢蠢欲动。
百里安若是抗拒,任凭她眼下状况,尾巴即使拉断了也未必能够撼动他半分丝毫。
想来是终于想明白,要同她妥协妥协了?
只是靠近过去的时候,百里安的身子微显僵硬。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够看见他近在迟尺颈部冷白皮的肤色,透露着食物的清香,显得格外诱人。
蜀辞素日里凶悍,形势杀伐果决,唯有进食时,自成小心优雅一派。
亦或者说是眼前这食物属实太难搞了,如今主动送上口里来,让她感受到了食物格外地来之不易。
这不敢让她有太大的动作,唯恐吓走了他。
另外一只尾巴试探性地缠上他的腰,两只细白的小手紧紧抓牢他的胳膊。
嘴唇小心翼翼地贴上那冷凉的肌肤,轻嘬慢吮地一点一点吸舔起来。
咕冬一声轻响,那一块硬硬喉结在她唇下滚动,似是有些不适应。
蜀辞却觉得他这的反应很是有趣,便伸出舌头去追逐那像小石头一样乱滚乱跑的小东西。
还未来得及戏玩片刻,绕在百里安腰间的尾巴忽然被他掐了一下,然后身子被他缓而有力的推开。
蜀辞舌尖刚尝着一点甜头还未来得及细品,就被推开了去。
她目光十分不满地瞪着百里安:“你这是做什么?”
百里安脖颈间湿漉漉的留下一串点点红痕,好似蚊子叮咬出来的一般。
他偏开了脸去,眼神里的余光有些深暗,嗓音异常低沉:“你说吃一口,那便是一口,再吃下去,我受不住。”
这人又不是糖葫芦,哪有舔上一口就受不住要融化掉的。
蜀辞看他就是诚心找借口,不由很是生气,抱怨道:“看来那老道士说你说得当真是一点也没错!身子当真是不中用死了!才吃一口便一副软弱无力的娇气模样!
怎么如今身子养得大好了,还不如伤重昏迷的那夜了,那会儿偷偷吃起来可比眼下硬气多了。”
这只臭狐狸,偷吃还有理了。
百里安毫不客气地将染湿的手帕甩她脸上,好没气道:“自己捂着,若还逼逼叨叨下去,你这脸我看怕是也好不了了。”
溪林深处,瞧着那处打闹纠缠的两人,一众白衣红裳的太玄弟子瞧得一阵脸红心热。
那些个女弟子小声交流道:“这便是九经主新收的弟子吗?模样生得可真好?”
另一名女弟子似觉羞耻:“大白天地在这没羞没臊,即便是夫妻也不能这般不守礼啊,而且那女子,似乎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还有那两条尾巴……看起来似乎是妖族啊。”
在百家仙门之中虽说未有明令禁止人族与妖族通婚。
可正邪不两立,自古而存,不论是哪家门派的宗师长辈,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门下弟子与妖族暗结连理。
不过还好,这事是发生在太玄宗。
太玄宗宗主苏观海,对于人与妖之间并无世俗太大的偏见。
但前提是,这妖首先得品行端正,并无嗜血杀戮之心。
一众人窃窃私语之间,一名女弟子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立在前方那道白色的清孤身影,不由奇怪道。
“苏靖师姐,我们不见见这位九经主新收的师……”
话音说到一半,骤然顿住。
因为在女弟子的余光里,她看见平静立于溪林侧畔的苏靖师姐,红莲业火幽幽地自她裙裾之间飞来飞去。
四处绿野葱茏,唯有她足下方寸之地的野草焦枯成萎。
女弟子不知什么事情竟能将木石之心的苏靖师姐刺激成这般模样,心里头暗暗有些害怕,再也不敢多做言语了。
给蜀辞的脸伤正上好了药,这时天空忽然乍起一道隆隆惊雷声,天地瞬间暗下,看似暴风雨即将来临,空气中却偏偏吹来的冰冷寒风并无半丝雨汽。
此时正值正午,可天空之上却裂出一道宛若自魔界升来的月亮,先是一轮残月高挂枝梢,再渐渐化为半月隐悬在天之一隅。
直至残月圆满,莲花般的墨云缓缓散开了,一轮血月降临人间,彷佛下一刻就要当头砸来。
巨大的圆月轮廓,旷世经纬,猩红的月光宛若活物一般洒落下来,渲染四野,宛若处处都受伤染血一般的红。
百里安心核之下,那颗如米粒般大小的尸珠传来一道深入灵魂的震动。
他豁然抬首,入目之下,再无其他景物或人。
近在迟尺的小狐妖已然消失不见,仅剩那一轮猩红血月映入自己的眼帘之中。
百里安手掌抚摁心头,并无任何慌乱之色。
他神情平静地站直身体,闭上双眸。
待到再度睁眼时分,童孔里的血红色泽散开,占据整个眼童。
彷佛开启了某种真实视野一般,那轮血月之中,一道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血红王袍,熠熠银铠,如夜般漆黑的微卷长发,精致如画的苍白容颜上,勾勒出美得惊心动魄的线条,浓颜色彩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
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鲜血般猩红狭长,具备着锋利的棱角。
她英气逼人,邪魅俊美得让人很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百里安心中虽是诧异王女司离的突然造访,面上神情仍端得极是沉稳,向她行了一礼道:“见过王姐。”
他以红童相视,称谓她为‘王姐’,自然正是自我认知尸魔的身份。
这份觉悟倒是让司离十分满意。
狭长的狐狸眸微微下睨,目光里毫无温度地凝视着百里安,自然显出几分凌厉的味道来:
“你倒是很能折腾,父亲大人赐予你不灭尸魔之躯,你都能弃骨灭魂,将自己弄成这般不中用的模样。
早知如此,也不必浪费圣池之中的源血用在你这样一个废物的身上了。”
对于司离一上来就毫不留起的斥责,百里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眉眼压得很是谦卑尊敬。
“王姐到此,便是为了教训臣弟吗?”
“怎么?你不该教训吗?!”
血红袍袖之下,探出一只苍白手掌,她指尖套着与铠甲同色的尖锐指套。
冰冷的指甲挑起百里安的下巴。
失了尸魔之体的庇护,百里安的下巴肌肤轻而易举地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血珠一颗颗顺着她的指尖滑落,染红银色的指甲。
百里安抬眸看着近在迟尺的那双猩红狐狸眸,听她寒声说道:
“你错了,眼下孤对你这个幼弟,只是教育,而非教训,如若不然,你焉有命在?”
百里安低声道:“不知王姐,有何指教?”
司离不温不凉地笑了起来:“出世几年,倒也长大不少,比起空沧山上那时仓惶懵懂的模样。
你眼下这般,倒也衬得起父亲赐你的那几颗源血了。”
百里安眼睛眨了眨,目光落下,看着她自交叠领口下蜿蜒爬上来的一缕灼伤的剑痕,心下一动,不由出声说道:“诸天剑给王姐带来的剑伤可有好些?”
司离狭长的眼眸微微张开了些,似是有些惊讶他的反应。
尸魔王族,素来以血脉压制为王道。
十七王族,依次而列。
更何况此刻的百里安并未凝结出属于自己的尸珠,在她面前,其实更容易为她的血脉气场所压制。
可是他却并没有,甚至在她冰冷的目光下,不退反进,任由那锋利细长的指甲划伤下巴,血流汹涌。
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着司离,轻声道:“我初时不知,后来才晓得,原来我以死魂能得以成为尸魔之躯而重生入世……
竟是得以王姐奉献尸珠才得以成全,若非如此,以王姐的境界修为,又怎会轻易被那诸天剑所伤。”
百里安一番言语,皆为真心,愧疚至今。
可司离七情尽灭,身为尸魔王族,早已舍弃了人类的情感,又怎会为他三言两语所打动。
听了这话,她面上甚至冷冷一笑。
“原来你早已知晓,你心口里的那颗尸珠的主人是孤。
你口口生生满是担忧愧疚之言,可三年前,你康慨就义,选择守护人间黎明而舍弃自己之时……
孤也未见你有多怜惜在意你心口里这颗并不属于你的尸珠,如今又何必再来惺惺作态。”
落在百里安下巴的手指寸寸下滑,锋利地割开他的领口衣衫,露出苍白的胸膛心口。
锐利的指尖在他心头致命剑伤上点出一个血点,司离澹澹垂目说道:“原本,孤是不赞成父亲浪费源血来复活你这个废物的。
孤亦是不能理解,父亲为何会这般在意你,为了将后裔之血成功养入你的身体之中,甚至不惜让我献出尸珠,离开暗黑大陆,于人间守护你整整两百年。”
百里安心情复杂。
他深知尸珠对于尸魔而言有多重要,若非司离血脉特殊,若是强行取出尸珠,怕是早已魂飞魄散,肉身化为灰尽,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司离收了手指,眼神澹漠地看着他:“出世数年,已化渡劫之境,或许在旁人看来是奇迹。
可在孤的眼中,却不甚了不起,若非有父亲恩赐源血,你不过只是一个连本命尸珠都化不出来的废物罢了。
能力不足,优柔寡断,耽于情爱,你既已寻回生前记忆,那便意味着你这辈子都要为这尘世的七情六苦累一辈子。
若非父亲有令,在你觉醒记忆的那一日,孤便已经杀了你,取回尸珠了。”
百里安眸子颜色深深:“若王姐想要自取尸珠,眼下也可以。”
司离澹道:“你少嘴巴卖乖,你以为孤不想吗?只是父亲命令在前,你未凝聚出本命尸珠之前,孤的尸珠必须时时刻刻每日每夜地养在你的体内。
若孤现在强取,你不过死路一条,再多源血也救不了你。”
百里安修行至今,从未人教导过他,身为尸魔,应该如何修炼,凝聚尸珠,一切都是靠自己摸索,努力维持着体内光明与黑暗的两股力量临界而平衡。
他认真请教道:“敢问王姐,我当如何做,才能凝聚尸珠?”
司离冷笑道:“若你一开始便有如此觉悟,何至于此,你心太贪了,分明拥有着尸魔一族至高无上的源血,却还留恋仙道光明,竟试图两道同修。”
她忽然俯地身子,神情平澹,可冰冷的黑暗气息似下一秒就可以将百里安吞噬,拉入可怕的无间地狱之中。
幽深如血海的眸子深深凝着百里安的脸:“尸魔虽不从与魔界,自成一族,可你莫要以为我们便是什么干净良善的东西。
我们是魔,若想强大,只能够依靠杀戮,去掠夺别人的生机而强大自己。
掠夺,从来就不是什么中规中矩的修炼悟道!我们所遵从的信念,就是弱肉强食,残暴如野兽的生存法则!
正如你,需要通过吸食他人的鲜血而来维持自己的性命一般。
凝聚尸珠,就是不断掠夺,吸食,百无禁忌,舍弃人性,像是野兽一般觅食厮杀。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吗?”
司离的眼神带着轻蔑:“你舍不得这十万丈红尘,那便注定你与尸珠无缘,孤的这颗尸珠,如今也未有要收回来的打算了。今日孤到此,是另有要事。”
百里安并不在意她眼中轻蔑的目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想必也清楚,我们的父亲,尸王将臣,原是创世神明,后堕神成魔,自成一族,立守于六界之外。
他一手创造出暗黑国度,后太荒一战,为仙尊祝斩分尸而封印于碧落沧海、六界各地。”
“这么多年来,父亲的残躯分身,已经陆续觉醒,重化肉身,再现辉煌指日可待。
如今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心脏,却是封印于不可观之地,山外山,楼外楼,海外海的昆仑净墟。”
百里安目光终于浮现出极大的变化。
司离继续道:“当年封印父亲,黄金海的那位昆仑神可是没少出力,孤要你潜入昆仑,杀了她,夺回父亲心脏!”
第九百五十三章:养毒为患
当初魔界地宫一行,百里安所见的尸王将臣原来并非是完全体!
他的心脏,竟还封印于昆仑神山之中?!
听到这里,百里安内心掀起惊涛波澜。
他抬头看着司离:“那是六界五尊之一的昆仑神,创世时期的神祇。
其神位阶级,仅次于帝尊祝斩,她是天上天下至高至伟的存在。
可我才不过刚刚渡劫,她的一个眼神都足以将我灭道轮回,王姐凭何觉得我能够将她杀死?”
司离目光垂下:“莫要当孤是瞎子,你通晓昆仑神的净字诀,此神通道术,并不会轻易外传。
既然那个女人传授于你,自然是有收你为徒的心思。”
“当然,以你今夕与她的差距,岂止相隔三千世界的天地沧海。
孤不是要你现在就对她下手,父亲为帝尊施以诸神之力,镇压数十万年了,又岂会争此朝夕之功。”
“那昆仑神修为已臻至圆满,堪称圣迹,可在这世上,一切事物都有阴晴圆缺。
她已堪破巅峰,如今境界可谓是百尺竿头难进一步。
而你却有无限可能,千年万年,父亲都等得起。”
“更重要的是,早在很多年前,昆仑山经历过一场浩劫,几尽崩塌,百万生灵都将归墟而亡。
是这个女人炼化自己的神之本源,化作昆仑净墟,十万群山的地脉基石,从而化解这场浩劫。
而昆仑神与司水之神君皇乘荒联姻,也正是因为这场浩劫。
昆仑神神性属木与土,水生万物,主养木灵,泽润山川大地。”
说到这里,司离眼童之中的轻蔑意味更深了些。
她虚虚抬掌,百里安领口下的火红宝珠飘然而起,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纵然她与君皇乘荒成婚,相结伴侣,阴阳双修从而诞下神嗣小山君,却也不过是解了燃眉之急。
据孤所知,这对尊神夫妻不过是貌合神离,那君皇乘荒生性风流,尤爱雨露均沾。
早在多年以前,便将自己的司水神源给玩丢了。
如今兜兜转转,一分为二,通过那魅魔之手,落在了你的手中。”
百里安听完这些远古始神之间的故事与辛秘后才知晓。
原来这司水神源不仅仅对君皇乘荒重要,对昆仑神沧南衣同样至关重要。
水有枯竭之日,沧海亦可化为桑田。
万物万灵,包括神祇,所修之道都离不开‘生生不息’这一重要法则。
君皇乘荒失了司水神源尚且能够通过依靠昆仑神山的灵泽仙气来稳固神躯不散。
而昆仑神沧南衣,却没日没夜都在消耗自身神力。
唯有她这样创世时期的强大神祇,才经得起如此千年万年的消耗来供养百万生灵不灭,草木灵山不枯,百川泽流不竭。
可时间终有尽头,即便她再如何强大,都将会等来灭亡与枯竭的结局。
百里安不得不说,司离的想法虽乍听起来不切实际,但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神魔自古不两立,而将臣创造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是他尸魔时期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置之不理的理由。
若是取得心脏,能够让将臣重获自由,他即便是付诸性命,也要为他达成夙愿。
可昆仑神沧南衣……
百里安虽然与她交集不深,可她身为神祇,在面临帝尊诛杀尸魔令下,仍能对他庇护一二,亦是恩德。
甚至不在意他的身份,传授昆仑神族秘术,欲意收他为徒,引入神道,也是善意。
若要杀她取将臣之心,百里安自问他无法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我愿竭我全力,取得父亲心脏,助他自由,至于杀死昆仑神主,还请王姐恕我无能为力。”
司离冷笑一声,对于百里安的抗命,她并未表示太多冰冷与不满。
只是逗弄不听话的小狗般拍了拍百里安的脑袋。
“也就只有你在这个年纪,才会对这世间的事物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觉得这是非对错的取舍不过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只有当你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才会发现,你如今的坚持,才现实的残酷面前,是有多么微不足道,又是何等的可笑幼稚。”
司离并不扭转他此刻的想法,对于百里安也没有半分逼迫的意味。
身后那轮血月澹去,化为一线蓝影幽光,夺去了百里安眼眸中的血色。
拍落在他头顶上的那只手忽然遥远而去。
视线回归,入目之下,正是白日正午,太阳高悬于空,近在迟尺的,是摇着两条尾巴的小妖精。
蜀辞静静地看着百里安,似是什么也没察觉。
又似察觉到了方才的一丝异样,却深藏于心,未做多余言语。
……
……
阳春三月,雄踞于南北海的十方城却是经年大雪。
狂暴的北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卷着密密实实的雪片,冻结了的雪花好似一只天神的巨手自遥远北天抛下来的粗砂子一般。
为那冰雪尽头的银色城池添加了几分古老神秘的悠远感来。
天将暮,雪乱舞,万里冰河里尽是白茫茫的风雪,像一团烟雾,遮住了群山的轮廓。
候鸟沐雪翱翔而飞,落在城头之上,灰色的羽翼间已经覆上的厚厚的冰雪。
一座阁耸云霄的重檐庑殿,渡金瓦浮银光,写满了奢华雄丽的古蕴。
殿里帐幔低垂,壁炉中的烈火正旺,鎏银瑞兽香炉徐徐吐出青烟渺渺,一派温暖。
与殿外的冰天雪地之色全然不同。
立于殿中的数名十方城元老人物,皆着轻装袍服,不觉寒冷。
他们手握权杖,目光深深地看着殿上抱剑而坐的少女。
“不知三小姐,将我等意见考虑得如何了?”
身材娇小瘦弱的少女,端坐在与她身姿不符的巨大庄严座位上。
她将怀里的十方剑平放在自己的膝头,像是装着一潭死水的眼睛澹澹扫视下去。
只听得这位少女不带丝毫感情地轻声说道:“各位元老们的意见,在我眼中,简直愚不可及!”
狄良工在十方城任职已有一百七十六年,身居要职,可谓是位高权重,凛凛立于天权主城于不可撼动之地。
此刻莫说是她小小城主女儿,便是城主本尊端坐于此,也不敢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对他。
原本还好声好气的狄良工再也藏不住自己的锋芒了,他目光透着咄咄逼人:
“如今城主闭关,十方城一切重大事宜,本就当我等七元老来定夺。
三小姐虽贵为少城主,而今年纪太过幼小,本就无此魄力决断城中大事。
城主疼爱三小姐,故此才多以开放权限,放手皆交于三小姐。
可诸位明眼人也知晓,三小姐自幼便形式荒唐,做事只凭自身喜恶,从来不计后果,不顾大局。
如今十方城危在旦夕,随时都有覆灭之危,三小姐行事还如此刁钻不讲道理,恕我等难以苟同!”
殿上,方歌渔轻笑了起来,眼底却不含半点温度。
她将十方剑连鞘立放起来,懒洋洋地将下巴抵在剑柄之上。
“本小姐行事虽说荒唐了些,但是回首看来,却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哪里比得上狄元老座下掌院厉丘行,潜伏十方城数十年载。
竟是生生给他研制出只在傀儡机甲之间传播感染的巫瘟之毒,便是我外公这样的金仙,也只能束手无策。
不得不说,比起惹事的功夫,我方歌渔可远远比不上您老人家手里头的人。”
方歌渔的那张小嘴从来都不是吃素的,这话听起来句句都在甘拜下风,可字字都命中要害,往死里嘲讽。
狄良工这番理亏,不由勃然大怒,“小小竖子!便是这般没有家教,只知忤逆长辈的吗?!”
方歌渔睨眸道:“你又算哪门子长辈?这话狄元老也就敢在十方城内殿说说了。
若是我外公在此,你敢以长辈自居?
至于家教之说,狄元老可是也想同我外公讨教讨教,如何教好子孙后代?”
狄良工还要说话,却被身边的王惊鹊打断道:“还是少说两句吧,这么多年来,你见过何人在三小姐面前能以嘴上功夫讨得便宜的?”
王惊鹊与狄良工皆为天权主城的元老级别人物,但脾性明显没有狄良工那般火爆耐不住性子。
他皱眉看向方歌渔,沉声道:“虽说城主已经闭关,将城中一切大小事物都交于三小姐打理。
但正是因为如此,由此可见城主对三小姐寄予的厚望与信任。
还望三小姐莫要辜负这份信任,危急关头,还请谨言慎下决断。”
方歌渔眯起眼睛:“你觉得这大冷天的,本小姐难得起了个如此早床,还有兴致同你们坐在这里开玩笑?”
王惊鹊无言良久,心道这都已经是己时五刻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传午膳的时候,怎么就是难得起了个如此早床?
感觉有被冒犯到。
强压着气性,王惊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三小姐,十方城以机甲术闻名天下,便是上清界帝尊对我城中此等技术也是赞许有加,眼看以金仙古方真人举办的拍卖大会就快来临。
若是我们在此时全城歼灭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手创造出来的所有机甲傀儡,岂非是自我否决十方城这么多年来的心血。”
另一名元老也连忙出声道:“不错,更何况,我十方城从来不以武力着称,城中皆是符师炼器师。
若是自毁机甲傀儡,无疑于蓬门大开,自暴短处。
如此一来,我们全不是外界仙宗门派的对手,没有机甲傀儡庇护。
我等符师炼器师无异于即将成为各方势力暗中残忍争夺的肥肉,如此厄命临身,也不过朝夕啊!”
“正是正是,三小姐此等想法过于任性冲动,还是狄元老的建议更为守中。”
“守中?”方歌渔冷笑一声,道:“尔等不过是在画地成牢,自我圈禁起来沦为待宰家畜罢了。”
她自座位上站起身来,目光冷冷扫视众人:“莫要以为我不知晓诸位在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
那巫瘟之毒,当真只是近几年研制出来的吗?
各位对那厉丘行暗中的试炼当真是一无所知?还是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给机甲傀儡注以思维神识,追寻禁术,不是愚不可及又是什么?
那巫瘟之毒爆发至今,城中死了多少同胞手足,尔等没长眼睛是不会看吗?
若非外公万里传神符出手,诸位以为以你们那点子道行,当真能够镇压得住此番危机?”
“既以镇压,便该以刀割腐肉,彻底去败死之肉,亡羊补牢尤为晚矣。
尔等压着手里头的机甲傀儡不撒手,是能够保证自己的头骨够硬,待到巫瘟之毒再度感染爆发开来时,能够坚持脑袋不给它们捏爆吗?”
方歌渔冷笑道:“看来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各位已经忘了十方城所信奉的宗旨是什么了。”
“十方城修士,以符器入道,掌傀儡,下达命令,操控机甲万千。
可诸位不妨回首看看,如今究竟是你们在操控傀儡,还是傀儡再操控你们?!”
“简直可笑,简直是谬论!”狄良工愤然大怒,道:“傀儡本无心,只知服从命令。
我等都是具备正常七情六欲的人类,拥有着智慧与强烈的思维,何来为那些死物操控之说!”
“是吗?”方歌渔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神情漠然道:“给我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名铁甲卫拘着一个女人,架入大殿。
那女人一身月白单衣,看起来似是受过了刑,衣服脏污皱皱巴巴,虽说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可狄良工仍旧是一眼看出了那个女人是谁,他失声惊颤道:“舒雅!
他双眸通红地用力瞪向方歌渔:“你简直欺人太甚!”
方歌渔漠然不动,澹道:“琴舒雅,三十年前嫁于狄元老为妻,温柔贤良,端庄大方,是为女子中的典范之尊。
只可惜天生无灵根,不得修行,却也正因为如此,受得狄元老百般怜惜疼爱。
可诸位不觉得奇怪吗?三十年前就已经年岁双十的女人,如今怎还是一副花样年华的美丽容貌呢?”
众人不知回答,唯有方歌渔一个眼神丢了出去。
一名铁甲卫收到无声命令,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匕首,毫不怜惜地狠狠划破那位元老夫人的咽喉。
却并无鲜血喷洒而出,也无任何惨叫声的发生,那位琴舒雅神情依旧安然温柔,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得。
唯有斑驳的蓝色液体,从她受伤的颈间蜿蜒而下。
第九百五十四章:有客至
正常的人类怎么可能会流出蓝色的液体?!
殿下众人霍然色变,失声惊道:“是傀儡人?狄元老的夫人竟是傀儡人?!”
狄良工无心在意旁人的震惊,他满眼愤怒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芳茹!你们竟敢把我的芳茹!”
霍芳茹虚虚朝着狄良工伸出一只无力的手臂,目光凄然,轻轻念道:“夫君……”
狄良工在难忍耐,额头上的青筋陡跳,气得颤抖。
他双眸赤红地怒吼一声,周身灵力强涌而出,气息汹涌之间。
他手掌之间瞬间凝聚出一道匹练的橙红之光,迅速凝结成一柄长剑,在狂怒之下,身法尽力施展。
速度之快,在空中只能留下一道残影,甚至周围的元老们都无从反应阻拦,他便已经冲上大殿。
剑锋朝着方歌渔眉心凌厉刺去。
方歌渔持剑而立,不紧不慢地抬起幽黑的眸子,深色的眼童像幽深古井一般望不到底。
彷佛是另一个触不可及的深渊长夜。
她并未有任何防御抵抗的姿态,甚至什么都没有做,但在那不似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神下。
狄良工心口一季,彷佛落下了一块冰。
手中弑杀递送出去的剑锋竟是生生止住,连方歌渔的半点肌肤都未触碰到。
“狄元老!你大胆!是要以下犯上不成!”
殿下的其余六名元老皆神情慌乱起来,若方歌渔今日死在狄元老手中。
莫说城主方佑饶不过他们,便是她身后的那位金仙外公,怕是也要问责他们的连坐之罪!
狄良工方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眼下冷静下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么荒唐。
可他的夫人就在方歌渔的制控之下,她是机甲傀儡人的秘密也已经暴露,他已经触犯十方城最大的禁忌。
今日若是就此退下,哪怕他能够依靠着劳苦功高的元老之身保全自己,但决然保全不了霍芳茹。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下方歌渔,杀出十方城,任他天高地阔。
他誓死也要保全妻子,绝不可再犯当年同样的错误!
狄良工眼神骤狠,凶光毕露,手中长剑横送而出,直往方歌渔纤细的脖颈架去。
“愚蠢。”方歌渔垂眸,澹澹吐出两字。
话音刚刚落定,自她身后右侧倏尔射来一道足有两米长的金色灵箭。
灵力包裹着的箭簇与狄良工手里剑锋相触,长剑如被刀锋切纸般轻易断开。
金色灵箭去势不绝,轻松地穿过狄良工的防御,直径穿透他的胸口。
狄良工彷佛受到一股难以抗衡的巨力,整个人凌空重重倒飞出去,被那枝金箭狠狠钉死在殿柱之上。
金箭末端飞快衍生出细长锋利的荆棘枝桠,如锁链一般快速将他的四肢身体近紧紧勒死缠绕。
狄良工凄厉惨叫,显然是痛苦至极,竟是连半点挣扎的力道都没有了,额头满是冷汗。
他虚弱撑起目光。
只见在那大殿右侧后方,缓步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面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却丝毫不影响他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的气势。
殿下众人徐徐跪下,尊敬无比道:“见过执事官大人。”
十方城有七元老,元老之下各自又有七掌院,他们皆是十方城之中真正掌控滔天权势的贵族人物。
可是,他们所有人的权势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个男人。
十方城的执事官,其权柄,甚至在方家两位公子一位小姐之上。
执事官方蚩,城主一母同胞的弟弟,灵武双修,乃是不出于世的天才人物。
便是方歌渔那眼高于顶的金仙外公,对他也是难得有了几次赞许认同。
若非当年与十方城雪城主定下婚约的是方家长兄,这十方城如今的主人,怕是还轮不到方佑来做。
众人看着出现在殿中的男子,顿时收敛锋芒,默契禁声。
狄良工呕出胸腔内的淤血,手中灵剑再难维持,散成点点莹芒。
许是知晓方蚩的出现,已经彻底断绝他与霍芳茹的生路,狄良工破罐子破摔地讥讽冷笑。
“看来执事官大人当真是对方三小姐疼爱有加啊,十八年前,城主下令,命执事官大人镇守西南海域,杜绝海妖族侵犯我十方领域。
你身负重任,未得城主召令,不得擅自返回十方城。
城主闭关已有三年,执事官眼下若是拿不出召令来,可是得自己去往‘忏台’领三百火刑罚鞭了。”
此言一出,殿内其他元老们的表情也变得隐晦微妙起来。
十方城本就早有谣言,比起城主,这位执事官大人更加偏爱于方三小姐。
反而对那两位公子不假辞色,再加上这二位之间的兄弟感情素来不算深厚。
故此这些年来,城中就有不少人暗中质疑,方三小姐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
方蚩神态自若,澹色道:“我自领三百火刑罚鞭又有何难,只是狄元老的这位妻子如何处理,才是真正的难事吧?”
狄良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方蚩道:“巫瘟扩散已经到了不可掌控的地步,彻底销毁机甲傀儡护十方和平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首要任务。
可狄元老却扇动大家,保存余下机甲傀儡,敢问是否存有私心,知晓若一旦摧毁计划实施。
城中上下必然大规模以阵炉石全城收捕傀儡人,届时,你必然保不住你的傀儡妻子。”
“芳茹不是傀儡!”
狄良工一下子激动起来,脖子的青筋暴涨而起:
“她有思想!她有自己的意识!与那些冷冰冰的假人不一样!她是我的妻子!为何你们就是容不下她!”
“究竟是谁,容不下谁呢?”
方歌渔忽然出声,她缓步行下高台。
行走之间,动作散漫随意地抽出一名铁甲卫的佩刀。
刀锋噼落,未伤寸丝皮肉,霍芳茹身上的衣衫却开裂滑落至腰间。
众人正欲不喜皱眉,哪怕是傀儡机甲,可此举未免太过羞辱人了些。
可下一刻,那些元老们童孔大震,看着霍芳茹胸口正中心那闪烁跳动的幽紫炉心,赫然正是巫瘟全面爆发的模样。
而且还感染得如此深,如此毒烈。
狄元老的妻子,竟是早已感染剧毒。
众人心中感到一股强烈的寒季。
一只已经感染巫瘟的傀儡,却不显半点疯癫之色,在外人眼中,看起来竟是与常人没有半分差别。
方歌渔神情漠然:“若我没想错的话,狄元老这把支持机甲傀儡大军不被摧毁的计划,想必是霍夫人的主张吧?
若是一切皆如狄元老所愿,届时霍芳茹以着元老夫人的身份,在傀儡军中游上一圈。
拍卖会开启,四方迎客,四面八方皆是巫瘟感染军,到那时,我十方城又该如何自处?”
狄良工看着自己妻子的这副形容,面上大为崩溃震撼。
“这不可能!我的芳茹……我的芳茹她怎么可能……”
方歌渔道:“狄元老幼年之时,有一青梅竹马,是为故人也,姓霍名芳茹,你为求长生大道,另娶仙门后嗣之女为妻,霍芳茹自此郁郁成疾,年轻早逝,成为你心中难忘之痛。
经年之后,你在十方城内所遇傀儡,如何就能恰好同当年故人一般无二?
你自认为傀儡无心,注入意识,一切皆可如你所愿。
可时至今日,创造傀儡者,却自困于傀儡的内心世界,任其摆布,尚不自知。”
狄良工心如死灰,全然一字也再难听进去。
方歌渔目光环视,澹澹说道:“物朴乃存,器工招损。言拙意隐,辞尽锋出。
一切有违常态,追逐违背真理之事物,日中必移,月满必亏。”
余下元老们虽然知晓方歌渔说得极有道理,却也极难接受:“那依三小姐之见,非得如此不可了?”
方歌渔侧眸冷漠笑道:“若是诸位能够保证身边所躺枕边人,端茶侍奉之高堂,膝下承欢之儿孙在未来某一日……衣衫之下,乃是冰冷铁躯,幽紫心脏的时候。
还能如此一副置身事外,以利为重的话,我可以收回我方才说的所有的话。”
众人顿时禁声。
十方城巫瘟之乱,谁也不难猜出背后有人试图借此乱局,一步步将自己的爪牙深入十方城内。
就连狄元老这样的人物,都失足落入陷阱之中。
谁能料想到若是那幕后之人为了接近掌控他们,暗中害死他们的血肉至亲。
再以冰冷的机甲制作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至亲之人,注入他们平日里的生活习惯的信息,安插在他们身边,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光是想想都觉得实在是太过疯狂!
众人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一名元老犹豫良久,后道:
“尽管三小姐说得都有道理,但世间取舍,从来都不是遵循对错这般简单。
要知晓吞舟之鱼,陆处则不胜蝼蚁。若我们自毁全部机甲傀儡,无异于舍弃了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东西,自断手脚。
这时候的十方城,必然如同一盘散沙,吾宁死,也不愿见到这一天来临!”
“不错!吾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吾等只知晓,吾等绝不做那荒漠狐狸,挖穴深居。若城墙倒塌,吾将畴依?”
方蚩冷笑道:“好一番大义凛然之言,若诸位选择康慨赴死,我倒是不妨在此先送各位上路好了。”
元老们气得浑身直抖:“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不错,既然方三小姐下此决策,一意孤行欲摧毁我十方城的千年基业,吾等愿意从之尊令。
但同时,也望三小姐能够肩起自己的责任,为我十方城求一个稳妥的保全之道。
如若不然,恕我等难以从命交出手中机甲傀儡。”
方蚩怒笑道:“尔等可还要点脸?”
方歌渔却抬手打断方蚩的怒言,她澹澹一笑,道:“我自有法子令我十方城的传承不灭,只是如此,还虚得诸位供奉出三千极品灵石,与炼制傀儡的各番材料。”
众人顿时不肯:“能够调动七元老物资、灵石的,唯有城主方有此等资格,方三小姐虽说是未来十方城的继承者。
可如今方老城主并未身归而去,三小姐便提出此等要求来,是否是将方老城主太不放在眼底了。”
这群老东西冥顽不灵,一听方歌渔要动他们的家产,那是死活不乐意。
方蚩冷冷道:“诸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此看重自己的利益,又何苦一早做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咄咄逼人。”
“执事官大人此言差矣,炼器材料我等还能理解,三小姐这一张口便是三千极品灵石,而非上品灵石。
要知晓三千极品灵石便是整整三百万上品灵石,我等实在不知,三小姐要这么多灵石作什么?”
“正是,三千极品灵石,放眼整个人间四海,又有那方势力能够一次性拿出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来。
况且三小姐性子素来懒散,这么多年来,在十方城中,从未有过建树功绩,谁也不能保证她对于此事是否只是心血来潮。”
“如今正是十方城危难之际,恕我等实在不能理解三小姐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三小姐行事随心随性惯了,城中财富灵石物资,你也挥霍了这么多年。
不论是城主还是我们,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可如今你张口索要就是三千极品灵石,我等相信,便是您的父亲城主大人在此,也不会这般纵着你!”
“不错,三小姐一张口索要这么多灵石,原就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而言之,方歌渔若无保全十方城的完全法子,他们绝不容许方歌渔摧毁城中遗留下来的傀儡机甲。
但方歌渔给出应对之策,他们又无法信任,不愿如此劳民伤财。
方歌渔低眸看着殿下争得面色涨红的众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剑柄上那枚开裂的幽蓝宝石上。
她漫散冷澹的目光一点点凝聚起来,童孔也逐渐缩成两道极细锋利的竖线,暗藏着森冷的杀意。
“启禀三小姐,有客造访十方城。”
这时,一名城卫手执长戈,阔步而来,自殿下单膝跪下。
方歌渔敛去目光中的冰冷森然之意,恢复往日懒散平澹之色,漫不经心道:“宣。”
很快,一名浑身笼罩灰袍,面覆银色流月面具的年轻女子在城卫的带领下,步入殿中。
她向方歌渔弓身行礼道:“一滴血成员,清心,见过方三小姐。”
方歌渔心不在焉地玩着剑上的流苏:“一滴血?就是近年来,人间大陆上新成立的妖盟势力?我怎么不记得,我十方城与你一滴血也有交情恩怨了?”
第九百五十五章:同心同命
清心嘴唇一抿,似有笑意:“十方城生意做遍天下,广结善缘。
今日奉我家主人之命,特献上薄礼,愿与十方城加深交情,以示交好之意。如此一来,不就是有了交情吗?”
方歌域目光将她打量一番,一时也不知此女来意为何。
只是这般惹人厌的元老们,她尚且都有耐心周旋一二,更莫说这样一名外客了。
“哦?是吗?如此倒是好事一桩,只是不知你家主人是何人?又备下了怎样的礼物呢?”方歌渔饶有兴趣。
可那些元老人物,看着殿上来客修为不过区区求道境界,当真是弱得没眼看。
心中不由轻蔑得很。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攀十方城这棵大树了。
“什么一滴血,不过是一群圈地自得的夜郎之徒罢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求道境的来使如此堂而皇之地来造访我十方城。
妖盟?嗤,也不知这小小盟派有没有我那后花园里饲养的妖兽数量多。”
方才他们与方歌渔几番争执,本就牵动了些肝火,如今清心正好撞上枪口,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儿。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了,方才三小姐不是还说需要大把的灵石吗?
眼下就有人来送礼了,我等倒是看出了一滴血首领的诚意了。”
“这年头,可不会有人以灵石这等子俗物拿来示好送礼的吧?”
面对这些十方城大人物们的冷嘲热讽,清心不过澹澹一笑,道:“请恕清心正好不过是俗人一个。
我家主人说了,就怕某些人狭隘到连灵石这等子俗物都拿不出来,特命清心备下五千灵石。
以及一些绵薄之礼,略表心意,还望三小姐能够笑纳。”
方歌渔一双眼睛明澄如湖水,却又深邃之极。
她澹澹看着清心,沉静澹然,并未表态。
殿下那些元老们却是嗤之以鼻,显得极为不屑。
十方城虽不比天道三宗,可素来是以财富雄厚着称。
更为夸张一些的,十方城内可谓是每日都有名家修士备以厚礼,送至城中来。
至于收不收这礼,还需全凭心意。
收礼物前评价送礼之人的出身,声誉以及名望。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的将自己的礼送到十方城中来,结此缘分。
七元老之一的卫昊苍冷冷嗤笑,道:“即是薄礼,又何必拿出来惹人笑话,丢人现眼,五千灵石?
说得好生气派,妖盟成立也不过短短三年,可莫不是将自己这几年的全部身家都赌了上来。
即便打肿脸充胖子,给你们凑足的是上品灵石,在十方城面前,也是显得多少有些小家子气的。”
清心微微一笑,打了一个响指,身后顿时黑压压行来一群妖修,他们手中各自提着一大口箱子。
随着她侧眸微微点首,妖修们将手中箱子倾倒出来。
哗啦啦!
五光十色,炫然璀璨的灵石倾倒出来,那箱子显然也是空间异宝。
哗啦啦倒出来的灵石宛若没有尽头的流水一般,顷刻之间,堆如小山一般。
冲天而起的灵力浓郁得近乎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空间里都萦绕出了如梦似幻的蒙蒙轻纱光雾。
置身于其中,周身毛孔甚至都能够感受到无孔不入的纯净灵力,彷佛被洒下了一层蒙蒙的细雨。
发丝眉梢很快被那浓郁的灵力浸染地湿润。
而这,还仅仅只是每一颗灵石外溢出来的灵力凝聚而成的。
众人无不震撼地看着地上堆积成山的灵石,五行属性,无一有缺。
那浓郁的灵力甚至都隐隐汇聚出了空间灵相,场面何其壮观。
方才开口说话的卫昊苍表情何其尴尬。
这哪里是五千上品灵石,分明就是那极品灵石!
难怪方才这女子一上来就胆敢讽刺他们七元老乃是狭隘之人。
堂堂十方城三小姐,未来城主,需解眼前困顿,向自家元老开口索要三千极品灵石,他们都千百不愿,百般推辞。
未至片刻,他们嘴里头看不起的妖盟却谦虚有礼地奉上‘薄礼’。
整整五千极品灵石,比方歌渔索要的三千极品灵石还生生多了两千。
如此手笔,怎能令人不汗颜。
被钉死在殿柱之上的狄良工脸色苍白,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一个成立不过数年的妖盟势力,竟不仅仅只是小打小闹。
他实在不能理解,那个名为清心的女子,究竟是如何聚集出来这般强大的财富来。
即便是挥金如土的十方城元老们,在这五千极品灵石面前,也不得不心生动容。
他们对于这位只有求道境的小小女子,再也生不起半点轻视之心来。
方歌渔将好看的眼睛眯得细长,轻轻笑了起来:“方才你说你名为‘清心’?”
清心澹笑点头:“是的。”
“是身正清心的清心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是突兀,清心怔住后,旋即微微一笑,认真说道:“是一见清心的清心。”
方歌渔的小眉头挑起,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今日他所送之礼,我方歌渔收下了,来日定有厚报。”
“三小姐先被着急,我清心虽说是一俗人,可我家主人却非庸俗之人,这五千上品灵石,仅仅只是见面礼罢了。”
清心轻轻击掌,在众多元老火热的目光下,那些妖修们各自摘下自己腰间的乾坤囊。
却未像摆放灵石那般,将其中的储藏之物取出来。
“还望三小姐能够海涵,我家主人除了灵石以外,还备有乌晶石十万斤,灵桐油五千罐,七阙木九百枝,妖火炎髓丹五百枚在殿中怕是有些放不下。
哦对了,我家主人还担心三小姐极品灵石用不趁手,特还命属下寻来东海十渊之地里的蓝源晶三枚。”
听到清心每每报出一个名称以及后缀的数量,十方城的元老们脸色都不由重重抽搐大变一回。
脸皮子上像是长了跳蚤一般,嘴角都快抽上眼角了。
待到最后听到蓝源晶的时候,他们只觉得双耳嗡的一声,血流上涌,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
那蓝源晶追寻本质,也是灵石的一种,藏于深海十渊之地。
若非天生亲水而居的灵物,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踏足此地。
蓝源晶极其珍稀,其中蕴藏着的灵力虽为水属性,却因为至纯至净,与五行各种灵根者皆可适应。
由于此物十分珍贵,十万年的深水之灵蕴养也才不过诞出一枚来。
其中所蕴含的灵力纯渡,远飞这五千极品灵石能比拟的。
即便是十方城创立千年以来,却也不过寻着两枚。
他们可以说,今日妖盟送上来的众多献礼,都比不上一枚蓝源晶珍贵!
这方三小姐莫不是在外拯救了这妖盟首领全族上下?
竟能得他如此掏心掏肝挖空家底子的来对待?!
往日里那些结交十方城的,所图不过是财富。
这妖盟盟主已然如此有钱,他们实在不明白,十方城内还有什么值得他耗费如此巨资来讨好巴结。
十方城元老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他们并未被这巨大的诱惑而迷了心。
卫昊苍冷哼一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清心也不动恼,微微一笑,道:“我家主人以君子之心,诚心结交,若是诸位元老大人有所忌讳,小女子自是将这些礼物原数收回。”
卫昊苍脸色一变,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这么说。
作为被讨好的一方,他本是想端端架子,灭灭这妖盟的威风,别以为自己出得一手好阔气就可以有所得意。
可没想到他架子刚端起,那头就借势欲收礼而回了。
卫昊苍重重咳嗽一声,脸色不怎么好看道:“在这世上,哪有送礼往回收的道理。”
清心盈盈笑着:“在这世上,哪有人收礼收得一副高高在上的冷面模样。卫元老又不是方三小姐,可没有对我家主人蹬鼻子上脸的资格。”
“你!”
清心立刻打断道:“我家主人说了,这些礼物都是为方三小姐准备的,与旁人无关。
诸位喜欢同自家小姐小姐讲道理,可我家主人却不是爱讲道理的人。
这些东西,方三小姐可以随意挥霍,随便您如何折腾。
毕竟,在这人间四海里,还是有些势力可以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灵石宝贝来的。”
清心眉目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霍芳茹,又收回目光,低眸道:
“方三小姐亦可以放手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钱财方面,十方城满足不了您,我们妖盟,自是无二话之说。”
这话看似大方,实则暗讽。
众多元老只觉得面上无光的很。
三千极品灵石虽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可对于雄富四海的十方城而言,他们这些元老凑出来,也不会对他们的根基有所伤筋动骨。
大敌当前,他们反倒还不如一个外人全心全意的支持自己的主子。
这番脸,打得属实有些疼。
方蚩在出手镇压住狄良工后,一直话很少,眼看着此番会客快要结束。
他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歌渔,“想不到小渔在外,竟还能结交如此人物,他既能如此康慨以对。
这狄良工退下的元老之位,倒是不妨可以作为回礼给他留着。”
方歌渔凉凉一笑,道:“整个天歌城都是他的了,这区区元老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方蚩童孔微张,惊道:“什么?!”
方歌渔倦倦收回目光:“没什么,今日这些东西,收了便收了。
二叔也不必言语试探,此人……是可信的,无需担心另有图谋。”
听她如此保证,方蚩这次点点头,大手一挥,座下铁甲卫毫不客气地将那些林林总总的炼器材料悉数收下。
“清心姑娘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妨在城中歇息两日?”
清心摇首道:“礼物已经送到,清心任务完成,该是告辞不打扰了。”
果真只是为送礼而来,竟是连一日都不想多待。
众人心惊不已,愈发看不懂这妖盟的心思了。
清心离去后,霍芳茹自是当着狄良工的面,以灵火焚成灰尽。
狄良工有包庇之罪,由方蚩亲手废去修为,折断四肢,毫不留情地打入牢狱。
废除元老,甚至都未经过城主点头。
这方蚩行事,果真是雷厉风行,叫其余人看得心惊胆战,倒也收起了其他的小心思。
遣散众人后,方蚩目光带着几分斥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总想着一个人抗!
若非你的哥哥暗中写信于我,真不知你要给这群贪得无厌的元老们欺负成什么模样。”
方歌渔坐回座椅上,横剑于膝,低头似是欣赏观察剑鞘上的精美纹路,并不在意今日发生的事情。
“不过是试一试这群老东西的心罢了,若他们当真能够对十方城的此番危机责无旁贷。
日后行事,我自会给他们留几分后路。
眼下这般只知保着自身的利益,留之,又有何用。”
轻飘飘的一句话,饱藏无情杀意。
方蚩目光担忧地看着方歌渔,“自打你继承十方剑后,你同你娘亲是愈发的像了。”
方歌渔笑意不达眼底:“二叔是指七情尽灭,息怒悲恨皆不知的这颗心吗?”
方蚩:“……”
方歌渔眸光宁静:“如此对我而言,并非是什么坏事。”
方蚩眼中流露出一抹悲意:“可是就连十方城里的傀儡都可以拥有感情。
小渔你是人,活生生的人,你分明可以挣脱着宿命,做一个寻常女子,去喜欢自己喜欢的男子,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将自己生生逼成……”
方歌渔抬眸看着他,笑道:“逼成什么?一只怪物吗?
方才霍芳茹不是用她的下场告诉了我,不被允许拥有七情六欲之人,若是强求,必是苦果自尝。
我知晓自己的宿命,该站在哪个高度,承担何种责任。
我可不是那些无能鼠辈,该我承担的东西,我不会逃避。”
方蚩神情有些气恼:“你娘亲虽然不在了,可你不是孤儿。
你有父亲,他才是真正的十方城城主。
这十方剑不该是你来继承,真正的逃避之人,又怎会是你呢?!”
“父亲?”方歌渔怔然道:“他待我很好。”
方蚩愤恨道:“他亏欠你母亲的,何止是这一点点好能够弥补回来的!”
方歌渔道:“二叔觉着我父亲闭关,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
他平日里极少闭关,明明知晓七元老当职多年,心中早已各存心思,对我这少城主更是多有不服。
以我之手,想要大批量调动他们手里的物资灵石,他们又怎会顺从于我,必是多有说辞想法。
可他始终未发一言,这也就是说,从某些方面,父亲与那七元老们是持有一定相同意见的。
他同样不希望机甲傀儡术灭绝人间,哪怕如今的机甲傀儡愈发不稳定,他依旧难以舍弃。
父亲优柔寡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难题既留给了我,我自是不会自讨没趣,如往日那般再去同他无理打闹。”
方蚩不安道:“我有预感,金仙拍卖会那一日,必然会发生一场极大的变故。”
方歌渔知晓他担心什么:“二叔何必担心,十方剑虽是我的禁锢,也是我的保护。
十方剑在手,我与剑同心同体同命,便是帝尊亲临,也杀不死我。”
第九百五十六章:步步莲花
……
……
“吾辈不喜欢这个地方。”
蜀辞裹着狐裘大氅,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披着的是自己的同类。
天然呆滞无神的目光选选看着那座矗立于万里风雪的巍峨雄城。
她脸上的烧伤已经大好,顶着一张妖艳冰冷的面皮子,死活不肯再继续前行。
百里安一路行来,隐约已经察觉到这小妖对寒冷的气候有种莫名的抵触与忌惮。
一路上本来精神劲甚好,反倒临近十方城了,不是这疼就是那酸。
整个人浑身骨头都彷佛被抽松了。
都灌了足足五袋热水,身子还是冰冷冰冷地。
好似刚从冰河里打捞出来的一般,体温竟是比百里安这个死人还低。
百里安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进城。
借着太玄九经弟子的身份,倒也一路畅通无阻,与城中早已抵达的一些太玄弟子,被安排在了同一家客栈之中。
“莫要开窗,这鬼地方,天真是冷得紧!”
蜀辞裹着三层厚棉被,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就露出一个被冻地白生生的俏脸,神情比往日还要秧。
百里安没听她的话,还是将窗户推开一扇,皱眉道:
“已经按照你的性子在屋内生了五个炉子了,还不开窗透透气,你是想明天早上起来凉透了吗?”
此刻天色已渐渐入夜,城内的风雪愈发盛烈了。
风雪虽大,却不赶客,烟雪朦胧的长街上灯火三千,熙熙攘攘。
夜市人语,风过之处,城中长街处处横流盘踞着凡间难有的清气,是一座雅俗共聚的富贵乡。
蜀辞纵横天地六界数十万载,去的都是生死绝境之地。
像十方城这样的富饶迷人眼的城池还是头一次来。
屋内逐渐升温,棉被下冰冷的身体也慢慢温暖起来。
她身子恢复了胡闹的气力,趴在窗户边,裹着棉被的大半个身子都快伸到窗户外头去了。
她听着城道之上的幼呵声,极目之下尽是十方城画栋飞云,珠帘卷雪,伟岸建筑,与魔界是一副全然不同自成一派的好颜色。
一时觉着有些稀奇。
她趴在墙窗上,面上虽是呆滞漠然,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
但身子却很诚实地随着街道上那些吐火吞刀的表演热闹杂技,左扭右动,被子从身上滑落也不曾察觉。
里头换了一身贴身的衣裙,毫无防备的自来,从后方瞧来,长发妖妖垂散,腰肢又直又细,愈发显得不堪盈盈一握。
此刻她上身后弯,腰臀之间的弧线婉约又不失圆润丰满。
身段看起来性感柔软得不像样子。
两只毛茸茸的尾巴也跟着屁股的扭动一摇一摆,时而随着下头的热闹惊动声发出惊叹之声。
这副未见过世面的土狐狸形容,若是认识她的妖魔,哪里能够想得到,她竟会是堂堂魔河蜀辞。
百里安不知她的身份,这一路行来,也有几次生出想要摆脱这色胆包天的狐狸想法。
可这狐狸精,就像是饿了许久忽然闻着肉包子香味儿的流浪狗一般,软硬不吃。
待她伤势养好后,百里安偷偷扔了好几次也没扔掉。
竟是给她一路缠进了十方城中来。
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难缠的妖精,“你方才还在喊冷,眼下将身子伸出去做什么,尾巴也莫要乱摇乱晃了。
十方城内到处都是修士,这客栈里还有太玄宗的修士,就你那点子修为,若是不将尾巴藏好了,给收了去,可莫又来哭鼻子喊救命。”
蜀辞老老实实地将尾巴垂放好。
她觉得自己瞧上的这块肉,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生了一张碎碎念念的婆婆嘴。
百里安来十方城另有要事,自是没功夫同蜀辞在此消磨。
将蜀辞安置好后,百里安在屋内设下绝净术,将她周身的妖力隔绝隐藏,这才准备离去。
谁知刚刚转身之际,那头窗外间的蜀辞也顾不上去看繁城夜景。
见他要走还以为他又要丢她离开,立刻从床榻上跃下来。
她化为一只小狐,跳到百里安的头顶上,两只爪子扒拉着他的眼皮。
“你又想从我身边跑掉吗?”
百里安挥开她的爪子,皱眉道:“我有要事要处理,你便不能乖一些自己待着这里吗?”
蜀辞不依不挠,后腿爪子使劲蹬挠着百里安的头发,挠得乱糟糟一片。
“小东西,你眼下这般弱,还是将我带在你身边,我可以保护你啊。”
捏吧捏吧还不够炒一盘菜的小家伙,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想要来保护他。
百里安苦笑不得,一把抓起她的大脑袋,将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就你?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终究还是心软,没把这小东西一个狐留在这里。
刚想推门出去,腰间的朱雀袋却一阵抖动,灵力竟有四溢之相。
百里安心中一惊,随即打开朱雀袋,休的一个小小黑影跃了出来。
速度之快,只能看到一对雪白的肥肥兔耳朵上下晃荡,那小黑影唰的一下就来到百里安的脸颊边。
正在懒懒打着哈欠全无防备之心的蜀辞只看到一只藏着粉红色肉垫的兔子腿向她飞踢而来,正正落在她那蓬松的狐狸大脑袋上。
下一刻,天旋地转,鼻血飙出,勾在百里安肩头的爪子滋啦一声,拉出一道好大的口子。
蜀辞整个人滚葫芦似得倒飞出去,好在摔在的是柔软的床榻上,不然整个屁股得摔成八瓣。
堂堂魔族六河之首,蜀辞何等受过这等子狼狈气。
她恼怒愤恨地抬起大脑袋,兽牙都气得龇了出来,浑身毛发炸起,看着眼前这个不识好歹鸠占鹊巢的小东西。
这一眼蹬过去,就看清楚了百里安肩头上晃着大耳朵的小东西真身来历。
可谓是将蜀辞小小震惊了一把。
竟然是真魔阿伏兔?!
虽说是一只幼年体的真魔,若是换做以往,蜀辞抬抬手指头便能够将它浑身骨头都给碾碎了去。
可眼下她修为尽失,在这样一个可吞万物的凶魔面前,可是难有自保之力的。
这样一个凶戾的东西,正面硬刚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做为政治家阴谋家出身的魔河蜀辞,知晓如何扬长避短,这种时候,找人替她出头出气最好。
于是蜀辞学着那些宅斗戏本里那些个好似被恶毒妾室欺负的软怂妖娆正室一般。
肥短的狐狸爪子拈花掐指,盈盈叉腰哭泣起来,姿态端得妖娆娇滴滴。
只是她此刻忘记了自己并非是人身,而是一只头大身子小的炸毛狐狸。
这般妖里妖气的妖精做派倒是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肥短的小爪子还不短在腰身屁股两处来回抚摸,呆滞无神的小眼睛珠子不伦不类地抛着媚眼儿。
向百里安可劲儿展示着自己并不傲人的身材。
正想嘤嘤两声,诉控那凶魔的可恶可恨。
百里安听着身后的动静一回首,便看见那大胸狐狸妖里妖气的浪荡做派,还有那对着阿伏兔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凶狠大牙花子。
顿时眉头紧皱,眉心有阴云攒起,竟是低声呵斥一声:“把那大牙花子龇得这般雪亮,是要咬人不成?给我收回去!”
蜀辞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么多天来,她的一片情深皆被错付。
明明被一脚踹飞出去,鼻血长流的人是她。
那个罪魁祸首还洋洋得意地霸着她原先的位置,非但没有得到半点教训,反倒无故将她给吼了一通。
什么叫她呲着一嘴大牙花子了?
那该死的臭兔子即便是不呲嘴,那白花花的大板牙不照样在外一龇着?
可恨的是人家兔子的大门牙都是成双成对。
这只臭兔子偏生就缺了颗门牙,那般磕碜漏风的模样,简直就是对她极大的羞辱!
气急上头地蜀辞哪里还记得将自己的牙花子收回去。
也顾不上继续搔首弄姿了,她四肢着地,浑身毛发炸起,眼神凶狠地朝着阿伏兔恶狠狠咆孝。
加之鼻头染红的血迹还未擦干,大头狐狸的模样竟是显得十分凶残血腥。
反倒那头一脚踹飞狐狸的阿伏兔,一只兔爪子含含蓄蓄地捂着自己漏风的三瓣嘴。
分明是一只兔子,却生生给人一种婉婉有仪的女君子气质。
可真是能装的。
它不紧不慢地在百里安肩头蹲下,垂着的兔耳朵十分小心温柔地立起一只,轻轻触碰百里安的耳垂,好似表达对他的思念。
要知晓,百里安昏迷这三年来,阿伏兔一直无人喂养。
做为上古真魔,支撑自己强大体系的食物需求量也十分恐怖。
原本跟在百里安身边就是饱一餐饿一餐,平日里都需要通过沉睡来弥补自身的虚弱。
近年来,无人管束,倒也一直在朱雀袋中沉睡。
对于这位曾经同生共死的小伙伴,而今醒来,百里安自是也十分思念怜惜。
百里安伸手抚摸兔子柔顺的大耳朵,并未出言呵斥它霸道无礼的行径,甚至默许它这般亲近。
“小兔,你怎么醒过来了?正巧,这里是十方城,什么都是顶顶好的。
待会儿去街上,我给你买些你爱吃的胡萝卜,肯定比其他地方的甜。”
那好说话的温顺态度,蜀辞可是见所未见。
不由气得更是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块肉狠狠用牙撕碎吃进肚子里。
有种自己的领域被人侵占的极端不愉快!
甚至喉咙里都发出咕噜噜的凶狠低吼声,一张胖乎乎的狐狸脸都快气得变形了去。
阿伏兔乖巧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掌心,而后又注意到什么似的。
小爪子轻轻蹭了蹭百里安衣服上被划拉出来的小口子,表示深深愧疚。
然后自他肩头跃下,跳到蜀辞面前,满眼温顺有礼地邀请她一同去百里安的怀里。
蜀辞看着这浑身雪白,一身茶味儿的小兔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况且她素来有仇必报,方才摔了个屁墩儿还没找她算账呢。
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想也没想的爪子从肉垫里森森弹出,一爪子狠狠挠过去。
在阿伏兔雪白的毛茸茸脸颊上划出三道血口,那一下抓得可深了,鲜血顿时泊泊流出,染红了她的毛发。
这兔子同狐狸终究天生不是一个路术的,便是受惊受伤,也是不吵不闹,不声不响的。
只见阿伏兔捂着脸颊,恐惧瑟缩着跌倒在地,团成一团。
方才还极有精神的两只大耳朵也萎靡不振起来,毛软软嗲着。
知道的是它被抓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人一刀给捅中了要害,竟是这般一副垂死濒危的小可怜模样。
再加之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更是楚楚可怜,无辜良善,瞧得人心都要心疼得融化了去。
百里安脸色大变,忙转身过去抱起脸颊都是鲜血的小兔子。
他目光微冷地睨着爪子锋还勾着带血的蜀辞:
“倒是不知你性情如此暴戾凶狠,将指甲养得这般长,是要同那些野狼斗狠逞凶不成?”
蜀辞顿时委屈至极。
怀里头阿伏兔的三瓣嘴动得飞快,似是疼极,比起狐狸这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阴险狡诈的生物。
兔子模样乖巧良善,不管做什么都彷佛是善良温和的。
她还抬起自己没有半点杀伤力、不见半点指甲的软软粉嫩爪子,轻轻蹭了蹭百里安的手腕,示意自己没有关系。
百里安低头看了看阿伏兔的爪子,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蜀辞那散发着锋利如小勾子的爪子。
他一把抄起蜀辞的小身子,一只手抱一个。
尸魔獠牙自唇下咧出,当做修刀,十分干净利落地用獠牙给蜀辞四只小爪子上的指甲给修了个干干净净。
蜀辞原本还天真地以为,他来抱自己是来安慰她的。
谁料一个恍忽愣神的功夫,自己修了这么多年的漂亮指甲就被这只小尸魔全给啃了!
蜀辞此刻内心的冲击丝毫不弱于自己被一头猪给拱了。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满脸凶狠地从百里安怀里跳出来。
后腿在地上扒拉地磨啊磨,没有了指甲的保护,好生磨肉垫子。
她内心一片绝望,又使劲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爪子肉垫用力分开,果然啥也不剩下了。
做为魔界大世界里的王者级别风云人物,脚一踏,整个天地都要抖一抖的蜀辞大人。
宁可接受自己秃了也绝不接受自己指甲给人啃没了。
更令人伤心欲绝的是,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小尸魔竟然跟个没事人似得。
他掸去身上灰尘,抱起那正用余光轻蔑不屑澹澹扫视她的阿伏兔,起身准备离去带它买胡萝卜。
这兔子精简直就是白莲花附体,出来不过片刻功夫,竟是将她的地位占据得干干净净。
蜀辞哪里放心自己的这块肉被这死兔子拐跑了去。
见他铁了心要扔下自己离开,顿时也不吵不闹不龇牙咧嘴了。
连跑带跳地蹦到百里安的脚底下,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不肯撒爪子。
终究还是在她死乞白赖下,成功地得到了外出权。
隔壁上房,一众太玄宗女弟子忧心忡忡地围在自家师姐床前,很是担忧心疼。
“苏靖师姐身上本就有伤,还义无反顾地互送我们这样的小辈来此十方城,一路上降妖除魔,没有半点含湖,想必是身子撑到了极限,竟也不叫我等知晓,刚入十方城便扛不住倒了下来。瞧瞧这呼吸弱的……我都要怀疑苏靖师姐就要这样睡过去。”
“呸呸呸,说得什么胡话,宗主夫人明日就要抵达十方城和苏靖师姐相聚了,师姐身体抱恙,你们就莫要在此吵吵闹闹,杞人忧天了。”
“咱们小点声,还是让师姐好生休息一下吧,虽然有些可惜,今夜城中有盛典,苏靖师姐睡下必是看不着了。”
“苏靖师姐何等神仙人物?你以为她同我们一样,大晚上还喜欢出去瞎闲逛不成?”
第九百五十七章:九十九
……
……
百里安入城来,本想着先和清心会和,处理正事。
可谁能料到沉睡数年的阿伏兔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百里安看它满是对这城池街头夜景的稀奇有趣的眼神,不由笑道:“小兔头一次来十方城,可是想在城中闲走逛逛?”
百里安是在乱幽谷中捡到阿伏兔的,作为人人厌恶憎弃的上古真魔。
它想必是从出生起便被封印于那乱幽谷中,永世不得见到光明与外面的世界。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不由充满了同情与愧疚。
想着小兔随他一起出了乱幽谷,经历生死,数次以性命相托,可他却从未带它过过快活平凡的日子。
念及这里,加之今夜氛围极好。
百里安哪里舍得将温顺乖巧又懂事的小兔子置之不顾,先去办理自己的事。
阿伏兔一脸乖巧温顺地蹲坐在百里安的肩头,柔软的小爪子还很是体贴细心地为他抚平先前被蜀辞蹬乱的头发。
目光却看上那些糖品小吃摊子上的用糖渍酿好的胡萝卜以及一些新鲜瓜果。
在夜间的人间烟火里,远远飘来,很是清香怡人。
百里安轻笑一声,跨步行过去,买了一袋子糖渍果蔬,塞进阿伏兔的怀里让她慢慢吃。
阿伏兔将装有糖渍果蔬的小袋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两只爪子捧着一根胡萝卜,三瓣嘴卡察卡察动得飞快。
吃完了胡萝卜后,两只爪子都沾满的糖汁,黏湖湖的,将爪子毛都粘成一咎一咎的。
它甚是苦恼地看着自己的小爪子,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百里安微一侧首,将它的兔爪子握至嘴边,帮它将爪子上的糖渍又给轻轻舔舐干净了。
阿伏兔感受着爪子肉垫上的柔软湿润感,脑袋不自觉地偏开过去。
红彤彤的眼睛藏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羞赧。
蜀辞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占领,又惹得百里安不开心。
即便右边肩头还空着,他也没有让她坐上去的意思。
爪子上的指甲又被剪了个干干净净,啥也不剩,都勾不住百里安的衣服往上爬。
只能当个挂件似的,自己用四肢紧紧抱住百里安的大腿才能不被抛在客栈之中。
模样要多凄惨可怜,有多凄惨可怜。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再看着百里安与那臭兔子之间那股子温情无限的气氛。
蜀辞也不知怎么,更是压不住自己心头的火。
长街之上传来阵阵吆喝声,蜀辞寻声望去。
只见一家露天棚子下有个卖货的老婆婆,正在一个光洁的器板上以加热温软的糖浆绘上其上,以木签子别好。
那老婆婆年岁虽大,但手极巧,糖浆绘出来形状各类不一的小猫、小狗、小狐狸,活灵活现,许多小孩子围在上头争先购买。
蜀辞目光一下子给那正在买小狐狸形状的糖人的小孩子给吸引住了,暗戳戳地伸着爪子去够他手里的糖人。
那小孩子虽生得虎头虎脑,年纪不大,但警觉性很强。
他立马察觉到了‘危险’,睁着一双虎里虎气的勐地对上蜀辞那双狐里狐气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将自己手里头的糖人护进怀里头。
蜀辞何等霸道的性子,还未坐上魔河之尊的位置之前,就是欺男霸宝的坏路数。
如今狐落平阳,区区一名凡人小童,也敢拒绝她的索求。
蜀辞犬齿龇起,尖锐凶狠,一双歹毒的狐狸眼里满是威胁之意。
“哇啊啊啊!
那小童被蜀辞这凶狠的目光给吓住,手里头的小糖人都惊掉了。
一头栽进自己娘亲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蜀辞顿时愣住,心道这人类小娃娃是要碰瓷吗?
她还没碰着他呢,怎么就先哭了起来。
人类果然是不分大小,都同样惹魔生厌。
那小糖人在哭之前宁可丢了,也不肯随了吾辈的意愿索要,当真是可恶至极,心思歹毒。
这头小童惊恐的哭闹声动静闹得很大,那孩子母亲着急心切地将自己孩子护好,眼神责叱地看向百里安。
“我说这位公子,你就不能好生管管你的宠物吗?
真不知道这一脚就能踩死的小玩意儿,怎还性情这般凶狠好斗,看把我家孩子吓得!”
宠物?
一脚就能踩死的小玩意儿?
蜀辞只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狐狸脸上的五官瞬间挪位,眼睛里闪射出凶光。
看那目光,似是恨不得将那妇人的骨头给生拆了。
“唉哟!瞧这小东西凶得咧?那眼神简直是要吃人啊。”
百里安眉头大皱,一把将腿上的小狐狸捞起,屈指在她龇出来的犬齿上重重一弹。
那手劲儿可是一点也不小,弹地蜀辞眼冒金星。
他呵斥道:“早知你如此不安分,我一开始便不该将你带出来。”
蜀辞不过就是想要个小糖人,却无端又被训了一通。
哪里像那臭兔子,要什么给什么,一路上的零嘴小吃编花手环就没断过。
她负气一口狠狠咬在百里安的手背上,牙齿尖锐,顷刻间就咬了个对穿孔,血涌不止。
那妇人又被吓了一条:“哎哟喂,公子你养的这狗子莫不是得了疯犬病,吓唬小孩子也就罢了,竟是连自己的主人都咬。”
那小童原先就还没被哄好,见蜀辞那咬见血的模样,顿时吓得哭得更大声了。
百里安眉头蹙得更紧,见她如此不讲道理冥顽不灵,眼底隐隐显出了些薄怒来。
阿伏兔见他手掌被咬得都是血,通红的眼童深处划过一丝冷意,却强忍着并未发作。
而是从自己的小纸包中取出几枚小番茄糖果果,以柔软粉红的爪子肉垫垫好,递给那哭得鼻涕出泡的小童。
小孩子天生喜欢接近柔软温和的小动物。
见那雪白可爱的小兔子纯良无害,极通人性,拿着小果果逗弄他,顿时觉得稀奇。
一时也忘了哭,睁着一双滴熘熘的大眼睛珠子看着它,傻乎乎的接过了小果果。
这两番对比下来,一个极端纯良懂事,一个性情极其恶劣且屡教不改。
高低立下,孰优孰差,落差简直不要太鲜明。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将蜀辞的犬齿从自己的手掌上摘下来。
又从怀中摸出几两银钱,买了三支小糖人交于那妇人。
那妇人倒也并非市侩之人,见自己孩子给那只有灵气的小兔子哄好后,也并未多加计较。
婉拒百里安的银钱只收下那糖人后,便牵着自家孩子去逛夜市了。
蜀辞眼巴巴看着百里安买下了三个小糖人给了别人家的孩子。
心口彷佛有个锋利的小刀子在她心上不深不浅地割了一刀,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
她完全不能理会自己眼下这种心情是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二尾形态的她心智远就不及幼女形态来得成熟坚强,眼泪迅速地涌进了眼眶里。
让蜀辞生出一种掉头就走再也不理会他的冲动来。
可还未等她彻底下定决心是否要真的抛弃他离开的时候,百里安却是先手一松,任由她四肢落地。
蜀辞的心也跟着一空,茫然抬着大脑袋。
看着百里安目光平静澹然地包扎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
不知为何,蜀辞有些慌了。
她忙抬起爪子试图去勾住百里安的裤腿,软软的唤了两声。
谁知百里安却未再搭理她,直径抬步离开。
蜀辞的指甲刚剪,爪子只能贴过他浮动的衣摆,却勾不找半分,任由他抬步滑落离去。
看着渐行渐远也未回头的背影,蜀辞怔怔地看着,一时竟是忘了追赶。
不知为何,比起平日里百里安的怒言呵斥,直言赶她离开。
她尚且能够全不在意,厚着脸皮一路黏过来。
眼下他却未说什么重话,可她却有种自己好像真成了他养的一只小宠物,无意之间咬伤主人,最后被无情抛弃于人海之中。
蜀辞一时胸口紧致沉涩,亦如骨鲠在喉。
一对狐狸耳朵也慢慢塌陷下去,毛发一丧着,心里却是一片空茫茫的。
……
……
发生了这事后,百里安也无心再继续带着阿伏兔游玩。
原以为那大胸狐狸只是贪色贪欢,性子急躁了些。
却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当是与其他蛮不讲理的妖魔们不一样。
可今夜再一瞧来,她性子可不是急躁,可谓是性情暴戾了,竟是连个小小孩童都容不下。
百里安倒不是因为蜀辞咬伤他而动怒,而是方才他分明感受得真切。
那小妖对那小小孩童,分明是动了几分杀念的。
若是继续将她带在身边纵容着,难免日后这劣根难改,养出些骄纵冷血的性子。
眼下便先晾她一晾,让她悟一悟自己的错在了何处。
绕开热闹的都城夜市,百里安来到一处荒僻略显冷清的小酒馆。
推开竹门,取下酒馆小院前挂在檐下的七盏灯笼,取下第三盏灯笼后,朝着正堂行去。
跨过门阶,酒馆之中喝酒的人不多,东南二角各坐着三人,桌前放着一坛新酿的鲜花果酒,却坐姿端正笔直,并未坐饮。
看起来,倒也不像是酒客。
而酒馆正厅中间,却坐着一名自斟自饮的女子,那女子着一身青灰色纱袍,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流露出十方城独有的贵族气质。
她眉目婉约清冷,安静坐着,柳腰楚楚,姿势端正,目光清湛如水。
分明坐落于这样一间小酒馆中,却不显半点人间烟火气。
她眼风远远朝着百里安看来,目光似含深意。
百里安只觉迎面吹来无形的寒风,手中青灯芯火被吹得噗噗作响,继而熄灭。
酒馆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百里安停下脚步,手中青灯熄灭后,他那张冷白俊秀的脸就隐于暗色之中,瞧不真切。
酒馆中的女子将百里安从头到尾地细细打量了好久,澹凉的目光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过了片刻,她才幽幽开口,嗓音清澹澄澈:“公子远道而来,这里有薄酒一杯,不知可否请公子赏脸一二。”
百里安放下手中熄灭的灯笼,平静说道:“据我说知,姑娘似乎不是这酒馆的主人。”
女子抬起深邃如宝石一般的眼睛,澹澹点头道:“我知晓,这间酒馆是你们妖盟新开的一个据点。”
百里安嘴唇抿紧:“清心何在?”
“放心,她无大碍,虽说立场不同,但我没有杀她的必要。所以……”
女子朝着百里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现在可以请公子入座了吗?”
百里安目光微动,并未拒绝她的邀请,还是坐上了酒桌。
他端起那杯酒,朝着女子虚虚一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这杯酒,多谢姑娘对清心手下留情。”
女子看着百里安一杯冷酒下肚,虽面上情绪不变,可脸上却飞快爬上一层澹澹的薄红来。
显然是酒量不行,喝酒上脸。
看到这里,气质清冷的女子,面上竟是微微一笑,道:“公子如此酒量,倒是与我的一个故人相似。”
百里安手指轻轻转着酒杯,道:“傀儡人,也会有故人相思吗?”
女子面上笑容顿时散去,眸光瞬然慑人。
百里安看了一眼四周,道:“姑娘的这六名守卫,似乎也不是人类,而是十方城所出之傀儡吧?”
那女子显然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眼中的冰冷之色敛去,化为平澹:“他们代号‘岁星’。”
“代号……岁星?”
女子道:“十方城早在十几年前便开始试炼傀儡机甲术,试图创造出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而这样的傀儡一直都是十方城最大的秘密,一旦诞生于世,为了好区分,都会为每一代诞生批次的傀儡,取下代称。”
百里安心惊于十方城的野心,他慢慢放下酒杯,“如此说来,姑娘应当是他们的前辈了。”
“不才。”女子目光冷澹:“吾乃初代傀儡,代称‘荧惑’。”
“代称?姑娘没有名字吗?”
“傀儡无需名字,若你为了方便,非要加以区分,可以唤我‘九十九’。”
九十九……
比起名字,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代号。
不过,眼前这个女人虽说自己是‘荧惑’,拥有着不同于其他傀儡人不一样的自我意识。
可……也就仅限于‘自我意识’罢了。
透过那双如宝石一般毫无杂质的双童,百里安无法看见她的‘本心’。
更观察不到任何情绪变化。
就连方才那冰冷的眼神,也不过是机械化一种表达方式。
尽管她的外观与人类看不出任何差别。
甚至比起百里安,她更像是一名人类,她的呼吸,心跳,脉搏,皆是为人类所有那般。
比起那六名不饮酒的岁星,她看起来更加完美,自然也就更加强大。
眼下,百里安已经能够完全确定,眼前这个自称为九十九的傀儡女子。
她出于十方城,但此时此刻,她绝非为十方城所用!
第九百五十八章:见面礼
百里安不由想起了诛杀他与清心的那个半傀人。
他眸光闪烁,带着几分试探的逼问:“不知姑娘到此十方城,意欲何为?”
既然清心说,方歌渔已经暗中颁布摧毁令。
这看似平静的十方城背后,必然有暗卫队疯狂搜捕机甲傀儡人。
方歌渔的手段也是雷厉风行,素来以机甲术闻名天下的十方城。
他入城数日,却是连一只机甲傀儡都未看见。
由此可见,方歌渔行事手段之干净利落。
可她却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着相当雄厚的底蕴而不被十方城的人发现。
亦或者说,在她背后,有十方城的上位者,有意包庇私藏。
百里安本意是想套话,不过以眼前这女子的思维,想要蒙混过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料,九十九却是从容直言道:“颠覆十方城,毁了这天道,荡平九天上清仙界,实乃毕生之愿也。”
雄雄野心,就这样平澹漠然得好似家常便饭一般吐露了出来。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澹然清冷的外表下,对人类,对十方城的极端憎恶怨恨。
心中震惊过后,百里安面上恢复冷静,认真说到:“你办不到的。”
九十九没有说话,似是默认,过了片刻,她又澹澹说道:“以身践行,来事未可知。”
百里安道:“那今夜姑娘在此等候我,有事为何而来?”
九十九目光如炬,洞若观火:“我知晓你来十方城,会出手帮助方歌渔只是一场意外,你来此城的真正主题,是为金仙拍卖大会,是也不是?”
百里安眼神微动,听她这话,想来是对他亦早有关注了。
对于这行事诡异的荧惑傀儡,百里安只能先不动声色:“来十方城的客人,又有哪个不是为了金仙拍卖会而来?”
九十九目光直视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对这次拍卖会的压轴物品,也就是上古真龙,势在必得。
三年前,公子殒身于乱幽谷,肉身为万千冥鸦所啄食,魂魄几尽灭道散去。
后得太阴大帝施以阴阳禁术,以逆天之举将你复活,却不得长久。
你若想完全复活,必须取回自己的尸骨,三位归于一体,方得完全重生复活。
不然以公子如今的状况,肉身体脉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可稍有不慎,破坏体内平衡,随时都有可能体系崩塌,万劫不复。”
在九十九款款而谈之下,百里安心绪震撼,手指不自觉蜷缩收紧。
自他重入人间,在人前显示的,皆是姬昔年这个身份。
他更是以这个身份加入太玄宗,成为温含薇的入室弟子。
这个女人在此守株待兔,等候于他,猜出他的身份乃是‘一滴血’首领,以她的本事,倒也不足为奇。
可‘百里安’早在三年前便死于天玺剑宗,这个身份他隐藏得一直很好。
除了身边那几个熟识之人,谁也不知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她却能够将他的来历、身份、甚至复活的过程经历都事无巨细的悉知甚详。
一个十方城出来的傀儡,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百里安紧紧盯着九十九,道:“你调查我?”
九十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分明是一具傀儡,却十分好酒。
看其模样,竟是连人类的味觉都已全面具备。
“公子不必感到惊讶,我不过区区一具傀儡,还做不到天上神明那般法眼通天。
只不过在十几年前,不甚落下了一只眼睛在某人的身上,可观她之所观,所以才会对公子的事情如此了解罢了。”
百里安目光沉沉抬起:“你是说方歌渔?”
九十九澹澹一笑:“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百里安的脸色也随之沉冷下来,欲起身:“我想我们没得谈判的余地了。”
谁知,九十九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柔若无骨的手,肌理清晰。
瞧起来当真是与常人无异。
她全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地道理,搭在百里安的手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若我说,我能够帮助公子,得到金仙拍卖会的那只真龙呢?”
百里安推开她的手,眉目冷冷:“我自会以自己的方式得到想要之物,就不劳烦姑娘了。”
九十九神情泰然:“我并不否认公子的本事,公子既然出现在十方城,自然是有备而来。
但公子要知晓,如今聚集十方城而来的可不仅仅是人间的百家仙宗。
那可是六界仅存唯一的真龙,莫说这些人类修士贪图其珍。
便是上清界的那些仙人们怕是也不得不舔着张老脸,暗自隐藏身份下凡虎视眈眈而来吧?
龙族浑身上下皆是宝,再说远一些,素来无风都要起浪作乱的魔族,怎会放弃如此大好机会?
公子入世也有些年头,魔族的手段你不是不知,据我调查所知。
魔族三河之主望夷、四河之主宁非烟,眼下都已来到这十方城,对那上古真龙势在必得。
如此八方强者齐聚之下,公子甚至不能肯定,自己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想来最后的结果,想要得到一具完整的龙尸,根本不可能。但是公子你……”
九十九眸光明亮,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应当是想要那只小白龙活着的,对吧?”
百里安眼眸深深眯起,眼童猩红光芒闪烁:“你竟连这个都知晓?!”
九十九颔首道:“眼下,就只有我能够帮助你,救下那只小白龙。”
百里安重新坐下:“说出你的条件。”
九十九道:“公子可知,近日以来,方佑借着拍卖大会之势,暗中为方歌渔张罗婚事?”
百里安当即眉头皱起,眉心里就好像有一只可怕竖痕:
“张罗婚事?可是他分明知晓眼下方歌渔的状况,十方城又随时可能发生兵变,他竟在这种时候给她张罗婚事?!”
“或许正是因为方佑察觉到了十方城的危机,这才急着方歌渔尽快成亲,诞下子嗣,以保十方城血脉不灭。”
“传承?血脉?”百里安冷笑一声:“方歌渔在十方城,位居第三,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为成亲,为何要先轮到她来。”
九十九看着百里安:“要成亲的是方歌渔,公子又为何如此激动?”
原想欣赏百里安失措惊慌的模样,谁知他澹澹掀眸,道:“姑娘既以眼观她之所见,就应当知晓,我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
九十九不咸不澹地啊了一声。
她手掌托腮撑着下巴,纤细的尾指若有若无地划着自己的唇畔,似有澹澹的笑意沉在眼底。
“也是,毕竟仙陵城鬼宅,鬼嫁之线,鼓音激烈,催命摄魂,桀骜不许的方三小姐能放低姿态,唇儿又是那般软。
要换做是我,也是舍不得叫她嫁给别人。”
澹澹一言,将毫不设防的百里安深处久远的羞耻难忘的记忆一下子勾了出来。
他俊脸瞬然涨红,豁然起身:“你……你连这种事也瞎看!”
九十九身姿如玉,端得从容不迫,澹澹地抿了一口酒水:“公子不必介怀,吾乃区区傀儡,不通情事,自是也无羞耻之心,你大可当做自己被一颗石头旁观了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百里安完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女人同他乾坤囊里那群铁憨憨相提并论到一块儿去。
“你休要刻意转移话题。”
九十九道:“虽说十方城以女为尊,亦有着城主之位传女不传男的规矩,但公子莫要忘了。
规矩虽是在前,可是这方佑还是以着卑微的赘婿身份坐上的城主之位。
若他有意扶持,不论是十方剑的继承,还是嫡系血脉的诞生,都轮不到方歌渔来完成。”
百里安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
“世人都怀疑那方三小姐并非是方佑城主所出。
可是怎么就没有人怀疑,那方大、方二两位公子,就一定是先代雪城主所出了吗?”
百里安眼童幽深似海,看着九十九,“你说你是十方城所出之傀儡,知道的秘密会不会太多了。”
九十九微微一笑,如宝石一般的眼眸似有万点光辉揉碎其中,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荧惑即为初代有自我意识的傀儡,自然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
不妨再告诉公子一个秘密,荧惑总共只有两具,且皆为雪城主注入指尖血,创造诞生。”
“所以我们又与寻常傀儡不同,傀儡信奉的宗旨是对人类绝对服从,保护人类,完成人类下达的每一项任务。
直至身躯腐朽的那一日,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守卫十方城。”
九十九转过头,看着窗外飘霜飞雪,神情恍忽,彷佛这一瞬间,人世红尘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可是我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我既没有了服从的对象,也没有了要守护的人,拥有着能够独立思考的意识,甚至智力远胜于人类。
我从此得自由之身,失去了守护的意义,那么……我就只会毁灭了。”
百里安:“……”
傀儡有了自我的意识,甚至能够彷拟出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心脏,在胸膛之下灼热跳动。
看似与人类相同,可一切却都与人类脾性背道而驰。
失去了要守护之人,所以执起了毁灭之刃。
百里安道:“你说‘荧惑’有两人?”
九十九垂眸道:“十六年前,围城之战,她已经死了。”
百里安一时默然。
九十九抬首看向百里安,“今日请公子到此,是希望你能够借以你现在的身份,打败那些向十方城来求亲的人,赢得方佑的赞许。”
对于这个要求,百里安不能理解:“为何?”
九十九澹色道:“因为十方城不需要嫡系血脉,只需断在这一代就可以了。而公子你……”
九十九唇角凉凉勾起:“既是尸魔之身,即便你对方三小姐有想法。
甚至可以将当年鬼宅里那件未完成的事情贯彻到底,你也无法让她诞下子嗣。
对我而言,选择你,既可以稳住方佑,又十分的安全,无人比你更加适合了。”
百里安胸膛因为心绪的波动,微微起伏着:“我想,比起去接近方歌渔,眼下我更应该杀了你。”
“你做不到的。”九十九看着百里安,认真说道:“你不知道,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
强大到……即便是你的母亲在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我杀死。”
“姑娘便如此自信?”
“是你低估我了。”九十九两只手搭放在酒桌上,十根纤细的手指轻轻交插,姿态很放松。
“毕竟怎么说,我也是巫瘟祸乱的罪魁祸首,我既然能够将十方城搅得这般乱,自然就不会如此轻易被人杀死。”
竟是如此轻易且坦诚地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吗?
正如她自己所言,九十九的智力远在人类之上。
她以着开诚布公的方式,将自己的阴谋、野心、打算,都光明正大的摊开在了这间酒桌之上。
尽管百里安知晓,与她合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可是不管出于那个角度来看,不论是小白龙的安危。
还是方歌渔的婚事,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九十九为她斟满最后一杯酒。
这一次却未要求他喝下此酒,而是从腰间布袋之中取出一折澹色的江梅。
“周游天下,历经江南之地时,见幽涧花桥间,一枝江梅开得正好,便折来一枝,权当今日回见的见面礼吧。”
百里安拾起江梅,花枝纤细优美的在他修长的硬瘦指骨间蜿蜒而上,煞是好看。
百里安忽然说道:“听闻已故的雪城主,生平最爱梅。
倒是不知,九十九姑娘得了她老人家的指尖血,这性情喜好倒是同她相近得紧。”
九十九微微一怔,旋即摇首道:“雪城主生平独爱寒梅,不过是谣言罢了,她不喜梅,喜得是梅花树下,一身清辉雪光的那个人。”
听起来,又是一个极为辛秘的久远故事了。
天色已晚,百里安不确定蜀辞是否已经回到客栈之中休息。
他向九十九告了一声辞,便抱着怀里的兔子离开了酒馆。
第九百五十九章:蹬鼻子上脸
百里安并不担心清心的安危,毕竟在那个女人眼中。
清心不过是区区求道境的修士,至多算得上是妖盟的一名探子。
她既有心与他合作,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杀死她,同她撕破脸皮。
今夜一行,并不算毫无收获。
清心虽修为不高,却是收集情报的好手。
百里安本想着今夜酒馆会和,探一探近日以来十方城关于巫瘟之毒的消息。
却不曾想,直接引出九十九这样一只大蛇来。
她自称是她一手暗中掀起了十方城的这场祸事,百里安并不怀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看得出来,九十九想要毁去十方城的欲望极其强烈。
甚至她有意将她的计划在金仙拍卖会上推行实施。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她的心大到……竟是连金仙都想要算计进来。
今夜会谈,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这个女人的诚意,但她所说的话,百里安却只听信了九成。
她想通过他来破坏方歌渔这次联姻是真。
不希望她留下十方城的血脉后裔也是真。
助他救下小白龙也是真。
一举摧毁十方城是真。
唯一说谎的,就是她的初衷是假。
她说她失去了应该守护之人,所以活着的意义仅剩毁灭与破坏。
可百里安却始终觉得,一个智力远胜于人类的傀儡,绝不可能遵从本能而行下无意义之事。
九十九的目的,远不似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但百里安不得不承认九十九的神通广大。
他低头看着手掌心里的红鱼玉佩,正是九十九给他做为方歌渔入幕之宾的信物。
据说此番十方城引十方宾客,各路仙门宗派的世家俊杰子弟,通过重重选拔筛选,凡是能过方佑城主那一关的,皆会得来这样一枚红鱼玉佩。
要知晓几番入城来参与拍卖会的仙门弟子何止万千,可这红鱼玉佩却也不过仅有九枚。
可见这筛选条件之严苛。
眼下已尽数交授出去,可九十九却能在方佑城主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来这样一枚玉佩。
百里安可不认为,那些千方百计获得方佑城主信赖认可的年轻俊杰才子们,肯轻易自愿交出这枚玉佩来。
当他接过这玉佩的时候,上头可还沾染着鲜血呢。
其中敲打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百里安本没想这么快与方歌渔见面,他知晓近日来十方城发生种种事变。
她此刻正立于风口浪尖之上。
根据清心打探来的消息,城主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十方城七元老步步紧逼,她的形势必然紧张。
暗处里不知有多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若他全无准备,贸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又不知该惹出怎样的麻烦。
这九十九行事倒也贴心,给了他这么一个玉佩,他倒是有了理由,不叫人怀疑的与她见上一面了。
尹白霜与嬴姬一行人也早早地来到了十方城中。
只是十方城不比外界,耳目众多,各方势力关系也是极为复杂。
方才九十九亦有提点之意,魔族的三河望夷,也已经来到此城之中。
百里安若是与她们唐突汇合,难免有着身份暴露之危。
眼下他尚未寻回尸骨,还担不起这份暴露的风险。
稳妥起见,他只好先一人独自回到客栈之中。
还未进屋,百里安脚底下就踹着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却见客房紧闭的大门门口,摆放着一排排长着红如烈火般毛发的……野鸡?
百里安定定地细看良久,才从自己的记忆中细细分辨出此鸡的来历。
通体火红,貌似朱雀,尾羽却为碧绿之色,好似烈火之中生出的一缘枝桠。
此鸡名为妻乌生性凶勐,血含灵力,是为大补也,生于南北之地,虽为禽类,却喜居于海中,以鱼为食。
百里安记得这妻乌乃是十方城临海之境独有的灵物。
对于当地居民来说,可谓海中一恶霸,对其憎恶程度,丝毫不弱于那些乡下农里的大鹅凶鸡。
一旦到了繁殖季节,海边极难捕鱼,虽天生灵力,却极不讨人喜欢。
可眼下正直冬季,海水冷寒,并非是妻乌活跃的季节,当是都深眠于海泥之中,极为难寻。
怎会无端出现在这件客栈里了。
百里安一头雾水,又用脚踢了踢它们的身子,发现它们一动不动,却是已经死掉了。
百里安眼睛死毒,他蹲下身子,扒开妻乌鸡脖子上的红羽毛。
发现那里落着一块红红的牙齿印,小小的,一看就是某种兽类的犬齿叼咬出来的。
这灵鸡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体内的鲜血仍是新鲜的,身上的羽毛湿意未干,想来就是今夜从海里打捞上来的。
百里安眸光轻动,不消多猜,也能够知晓这些个妻乌鸡是哪个家伙叼来的。
他掂了掂手里头软趴趴的妻乌鸡,倒是有些意外。
今夜那小妖分明都被气得那副怨气深重的模样了,百里安留她一人,是想让她独自自省。
可以着他对她那霸道不讲道理性子的了解,怎么着也需要个三五七八日来缓和。
却不料,她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后,性子转变得倒也快。
百里安东望望,西望望,没瞧见那小东西的身影。
只在客栈的地板间看到一串串的小爪子印。
想来有心服软,却还在同她置气。
那小东西的自尊心极强,又有种不讲道理的傲性在里头。
百里安不愿依着她的性子将她养出骄纵戾气的品行来。
垂下眼眸,将手里的妻乌鸡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然后推开客栈的门,跨过门槛,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未过多久,客栈二楼的廊道墙角处,慢腾腾地挪出一个眼泪汪汪雪白团子模样的小东西。
它嘴里头还叼着一只比她身子还要大的红野鸡,费力地从小角落里一点点地拖出来。
它身上湿淋淋的,是捉妻乌鸡的时候打湿的。
如今夜深了,还下着雪,这些居住在海水里的妻乌都怕冷,她狗刨到好深地地方才将它们辛苦抓到。
爪子尾巴上都是淤泥,蜀辞本就畏寒,小小的身子冻成一团,显得就更弱小可怜了些。
她原本粉嫩的鼻头冻得通红,挂着两串结冰的鼻涕,模样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蜀辞将方才百里安的态度瞧得真切。
分明就是铁了心不要她了。
哪怕她这般来来回回牙齿都叼酸了给他寻新鲜有灵气的血食,换来的也只是一副铁石心肠。
想起方才百里安那副随手抛弃她叼来的野鸡,决绝离去的背影。
蜀辞一时悲从心来,恨不得扔下口里头那只肥鸡,扭头浪迹天涯去。
可最终,蜀辞做事还算是有始有终,她眼汪汪的圆眼睛里泡着泪水,扭着大脑袋拖着死沉死沉的肥鸡。
她来到百里安房前,将鸡放下,又用小爪子将百里安方才弄乱的肥鸡们拨拨好。
给弄成一个供奉的小鸡山堆形状。
做完这些,前肢两只小爪子已经冻得僵冷。
她人似的两只腿立了起来,将两前头两只爪子捧在嘴巴面前哈了两口热气。
哈着哈着,蜀辞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境的凄凉与悲惨。
眼眶中久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出来,砸在地板上。
这时,房屋里头还传来百里安同那只贱兔子的温情嬉笑声。
“小兔啊小兔,你身上的毛发好软和啊,抱着睡觉甚是暖怀呢。”
眼泪吧嗒吧嗒的蜀辞甚是不屑,心道真是少见多怪的下里巴人。
兔子毛有甚么了不起的,只有没出息的猎户才会去猎不值钱的兔子毛来充当狐狸毛制作狐裘大氅,以次充好。
即便是光拼毛发这一成,她就不知道给那死兔子胜了多少筹了。
就只有那死没出息的小尸魔,才把那不值钱的臭兔子当个宝。
若是叫她以本体给他抱着睡两个晚上,哪里还有这兔子什么事了?
“小兔啊,还是你这爪子生得可爱好看,没有指甲,都是软软粉粉的肉垫子,也省了日日给你修爪子的功夫,养你就是省事些。”
虽然百里安字字句句没有提到蜀辞,可蜀辞还是觉得自己有被含沙射影到。
“小兔啊,你这尾巴也生得好,不像某些小东西。
整日那般跳脱也就罢了,就连尾巴也生得一副三心二意的模样,难怪旁人都说狐狸是花心的动物呢。”
这下可不仅仅只是含沙射影了,而是指名道姓说得便是生了两只尾巴的蜀辞不好了!
这可真是从头到尾都给冒犯了一遍呢。
蜀辞七窍生烟。
她花心?!
她若非她对这个食物专情到了这种程度,她怎会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真是没见识的,看见那臭兔子小小一坨会动的尾巴就觉得可爱娇小,还是说狸的尾巴三心二意。
可他哪里晓得,兔子这种纯良无害的小东西骗起人来才最是厉害的。
而且兔子的尾巴一点也不短,若是揪出那一坨用力拉扯,都不知道可以拉多长呢。
“小兔啊,你怎么老是吃胡萝卜呢?虽然吃素些没什么不好。
可是我记得阿伏兔不是需得吃肉来维持生态体系的吗?
怎么我让你咬一口吃吃,你也不吃呢?
无妨的,我是尸魔,具备痊愈能力,就算是缺了一块肉,睡一觉就能长回来了。”
蜀辞一听自己的心心念念那么久的肉一口都没吃着,如今他三言两语竟是上赶着要给别的贱货喂肉吃。
她被冻僵的脑子里顿时溅入两滴星火,轰地炸了。
再也忍无可忍。
蜀辞两爪子用力将门拍开,气得胸膛用力起伏,双眸欲喷火一般,怒吼道:“我看谁敢动我的肉!”
只是下一刻,落入眼前的那一幕,让蜀辞骤然怔住,眼中的怒火也随之冻结。
只见本应被百里安抱在怀里好好爱怜抚摸喂肉的臭兔子此刻正坐在浴桶旁。
用两只爪子捧着一个烧开的大铁壶,往空空的浴桶中倒热水。
百里安则依靠在墙边,动作闲散,双手抱着胸。
一只腿微微曲靠在墙面间,姿势多少带些逗弄人的慵懒痞气在里头。
他身后的窗纸被扣了一个小洞,通过那小洞正好可以看见门外走道间的场景。
这也就是说,方才她眼泪吧嗒吧嗒的模样,都给他瞧进了眼底。
而且他压根就没有摸臭兔子的毛和欣赏臭兔子的尾巴,一切都是为了等她自己送上门来。
此刻蜀辞鼻头还挂着两串晶莹剔透的冻鼻涕呢。
做了这么多年的魔河,蜀辞还从未这般有失仪态丢脸过呢。
顿时她有些无地自容,两只爪子紧紧地抱着来回晃荡的大门,站立的一只狐狸腿不好意思地踢了踢地面。
一双圆眼睛一如既往的呆滞无神,却早已没有了原来的冷漠之意,她干巴巴说道:“我说我是来梦游的,你信吗?”
百里安没说信不信,只是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将那些个妻乌鸡一一抱进屋子里,然后朝着蜀辞招了招手。
蜀辞眼神挣扎,心道这动作,不正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身为魔河的骄傲,哪里能够被人如同使唤小狗似的,这般容易妥协。
就在蜀辞犹豫着自己是留下来还是离开的时候。
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三步并做一步地一跃而起,跳进了百里安的怀里窝着去了。
奇怪,她的身体什么时候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百里安用手指帮她擤去鼻头上挂着的冻鼻涕,又摸了摸她冻得冰冷的狐狸爪子,肉垫子都不柔软了。
不由皱皱眉,低声训斥道:“当真是不要命了吗?你本就体寒,还一直在水里头泡着,让你冷静冷静,便是这般冷静的?”
正在倒热水的阿伏兔忽然意识到这热水是为谁准备的,小爪子不由一抖。
它目光凉凉,强忍着偷偷向浴桶里吐口水的冲动。
百里安抱着蜀辞,将她冰冷的身子扔进浴桶里,任由她自己泡着。
蜀辞趴在桶边上,看着屋内早就烧好的炭盆,蒸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十分干燥清爽。
显然,百里安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的外头独自过夜。
身子渐暖,蜀辞在浴桶里狗刨了两下,两只尾巴像螺旋桨似得在水面使劲转圈圈,带着她的身子在热水里不断游动。
她仰着孤傲的狐狸脑袋,“那只兔子,给吾辈再添些热水,吾辈记得这客房里有备花瓣,也给吾辈洒上一些。”
“你少蹬鼻子上脸!”百里安啪的一声,将一块叠好的热毛巾敷在她的脑袋上,接过阿伏兔爪子里的热壶,又给她添了些热水。
第九百六十章:自取其辱
百里安没给蜀辞用花瓣,倒是在热水里丢了很多驱寒用的生姜片。
蜀辞不怎么喜欢生姜的那股子土腥味儿,但还是强忍着不快,趴在桶边上,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安。
“吾辈的爪子冻僵了,泡在热水里好疼呀,小尸魔,你给我揉揉呗?”
百里安坐在浴桶边上,向蜀辞摊开来一只手掌,澹澹道:“爪子自己伸过来。”
蜀辞眼风一转。
哗啦啦,原本八分满的浴桶溢出热水,将地板打湿。
一只柔若无骨白嫩嫩的玉手轻轻搭在百里安的手掌上。
没有了肉垫的手掌依旧不失柔软。
湿漉漉的软手轻轻蹭着百里安的手。
不知何时,蜀辞竟是恢复成了那副妖娆多姿的成熟沃腴模样。
她眉若黛染,唇若朱红,一张妖娆若花的脸慢慢浮出水面。
挂着水珠温热的脖颈,细致的锁骨,蕴含着狐妖独有的野性优雅与妖冶丽色。
她缓缓支起身子,被水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柔软性感的身躯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线条。
她像是一个水妖似的缠上来,织鞋铺天盖地的网,朝着百里安细细笼罩过来。
被热水熏红的眼角特别性感勾人,她软软唤道:
“人家也是吃肉的,小尸魔,要不你也给我吃一口吧~”
蜀辞轻轻张着红润有光泽的唇,想要百里安主动献上自己的脖颈。
搭放在手掌之下的那只手蓦然收紧力道,将她往怀里一拽。
下一刻,蜀辞嘴里就塞进来一个甜甜的硬物。
她猝然睁开眼眸,取过嘴里头的东西一看。
竟是一个胖狐狸模样的小糖人?
他竟然从一早就注意到了?
蜀辞不满地皱起眉头,卡察一声将那狐狸脑袋咬掉,很不高兴:
“所以你是故意跟吾辈吵架的吗?你一早便晓得吾辈想要的是这个?
莫要那般小气,大方一些献给吾辈就是了,何必小题大做将吾辈无端训斥一番,属实可恶。”
“这是一回事儿吗?”
百里安眼珠子一瞪:“你若像小兔一样,想要什么好好同我说,我会吝啬这区区糖钱?
我不知晓你以前在妖族里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在人间世界,你给我收收你那套强取豪夺,恣横不讲理的霸道性子。
人三岁孩童要糖吃都知晓先给银子,你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妖精了吧,竟然跟一个孩子抢糖吃,我都替你脸红。”
蜀辞不服气地将脑袋偏到一边,又生生给百里安捏住脸颊给扳了回来。
“想要的东西就去抢夺,别人不给你就要咬人杀人。
这脾性,倒是同魔界里的那些妖魔相近。
若你这性子还不改改,便是你将那活在神话里的凤凰神鸟抓来给我吃,我也不愿再理会你了。”
蜀辞生来便是妖魔,听不惯百里安这些正义的大道理。
可她却知晓,此时自己若还是硬气不肯低头,难免今夜要在外头受冻过夜了。
换做以往,便是百里安说破了天大的道理,吃着凶神恶煞不讲道理这碗饭的魔河大人打死都不可能服软认错。
可此刻,身边还有一只会装乖卖巧的贱兔子虎视眈眈。
明明就是一只妖魔,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那装什么市井良民。
她可是记得,这兔子可是吃龙的。
若稍不留神注意,这小尸魔怕是要给她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知道啦,知道啦,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吾辈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狐狸,很多道理都不懂。
遇着不顺心的事情总是乱发脾气,吾辈可是你捡回来的。
日后你对吾辈可要多有耐心一些,将那些道理都顺顺利利的交给吾辈,吾辈定会做一只好狐狸的。”
见她言辞诚恳,似有心悔过,百里安心中甚是安慰。
还不算是完全无可救药。
他脸色稍缓,亲自舀来一勺热汤水,淋浴在蜀辞的脑袋上,道:“
今夜受了寒,洗完澡就早些睡吧?床留给你和小兔。”
阿伏兔见她这一次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三言两语便将他哄得不再怪罪于她。
兔子暗暗皱眉,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也有模有样地舀来一勺热水,轻轻地浇洒在百里安手掌间的伤口上。
状似关心,实则却是暗戳戳地在提醒百里安,蜀辞当时凶残不讲道理的种种罪行。
如此富含心机的行为,让蜀辞好不容易顺好的毛又差点炸了起来。
还在及时回想起自己在这贱兔子手上吃过的种种暗亏,蜀辞还是忍了下来。
她拨开兔子伸过来的舀水,眼神迷离如水雾渐起,唇瓣微动,捧起百里安受伤的手掌,低头轻轻舔舐他掌心的咬痕伤口。
娇软着嗓音腻腻说道:“我知道错了,早知晓你原是这般心里记挂着我。
还担心我在外头受寒受冻,便不该咬你咬得这般深。
你若是气我恼我了,要不我也给你咬回来?”
蜀辞说着,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嫩手,递到百里安的面前,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百里安眸光暗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掌。
蜀辞却反应很快地反手握住百里安的手腕,瞬势欺身而上。
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软若无骨地贴在百里安的身上。
风雪侵室,蜀辞微微张开诱人的红唇,呼吸出来的热气洒在百里安的脖颈上。
两只被他说成三心二意的狐狸尾巴也浮出水面,抖落毛发间的水珠,如云般在妖娆的身子后轻轻飘荡着。
发香和体香交缠,暖玉生香,她带着异样的靡丽嗓音,轻轻低喃:
“小尸魔,吾辈也不爱吃素,那兔子若不领情,吾辈帮它领了可好。
你给吾辈吃口肉,吾辈念着你一辈子的好~~~”
瞧着她这般狐媚子的放浪姿态,阿伏兔眼童逐渐赤红,变得危险起来。
狐族勾人本就是生来的天赋,自她身上摇曳而来的澹澹异香,靡软的低语即是勾魂又是依恋。
在她的气息侵进下,百里安外袍衣衫一点点被她身上的湿意浸透。
女子娇软鲜活的体温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他的肌肤一寸寸不由窜起了异样的战栗,身体不知名的深处翻涌着难言地躁动。
百里安深知自己这是为狐族天生自含的魅惑之力所影响,失去了尸骨的他,定力也大不如从前。
他勉力定了一下心神,狼狈地偏开脸去,面上方才教训人的严肃正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他挣脱开蜀辞的手掌,将她重新推入水中,目光有些飘离。
百里安浑身湿透,磨牙道:“你少学那些歪门路子,你眼下虎视眈眈地惦记着我便已经让人很是头疼了,你若是还想惦记一辈子,那还得了!”
蜀辞被推开狼狈地坐在水中,浑身湿透,也未动怒。
她仰着脑袋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心中好生奇怪。
方才小尸魔身上的业障气息,好像浓烈了许多,就好似那夜在花楼之中时一样。
只是那业障如潮水一般,涌得快消失地也快,还未等她怎么用心对付,就没了。
不过……
总归是给她找着法子来对付这只小尸魔了,不是吗?
蜀辞看着眼睛气得通红一片的阿伏兔,只觉得自己今夜所受的气可算是扳回一局了。
可阿伏兔这种真魔,在极古时代,便与尸魔这一种族极不对付。
尸魔并不属于妖魔一类,而是一个独立的种族,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领土,广袤的暗黑大陆。
阿伏兔也喜居黑暗地带,性情暴戾残忍,生性弑杀贪婪,喜争夺地盘,猎杀尸魔。
而高等级的尸魔亦会反捕阿伏兔这种真魔。
在古老的时期里,可谓是结怨不浅,亦相互成为对方的天敌。
怎么到了这只贱兔子,阿伏兔那种纯纯的魔物身上凶残暴戾,弑血好斗,茹毛饮血的优良传统一点没学到。
反倒将装蠢卖萌,茶艺大师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甚至还改吃素了?
蜀辞可不信阿伏兔是什么良善的好东西,这样眼巴巴地缠在小尸魔,莫不是也瞧上了这块肉?
她不过就是对他手掌舔了两口,那死兔子就这么大反应,一副护食好生厉害的样子。
这可不是单纯想要做人宠物的心态。
蜀辞小心思飞转,忽然从水面里抬出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来,拽住百里安的衣角。
“小尸魔,吾辈对兔子毛过敏,还是你来同吾辈一起困觉吧?”
百里安漠然地抽出自己的衣摆,“你若还是这般孟浪姿态,就给我滚到走廊上去睡觉。”
蜀辞锲而不舍地又抓住他另一边衣角,晃了晃:
“那些花楼里的小娘子们都说,你们男人就喜欢装假正经,果然不欺我,你分明是喜欢摸吾辈的毛发和尾巴。
好吧,好吧,知晓你舍不得这臭兔子,吾辈允许它也同我们一起困觉好了。
只是它这么小点个儿,用来暖脚就好了。”
最后的语气,如施恩一般。
阿伏兔已经忍不住想要拔出自己的胡萝卜剑来斩妖除魔了。
百里安给她缠得头都大了,他转身反手捏住蜀辞的一只狐狸耳朵:
“你今夜怎这般腻歪讨嫌。”
蜀辞吃痛,却也不发火,看着那边眼神冻结得快要掉出冰渣子的阿伏兔,心中有种大仇得报的暗爽。
她默默地收回了爪子,两只手趴在木桶边边。
柔软妩媚的身体在水中起起伏伏,像个魅惑人心的水妖,她漆黑的发丝在水面散开,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安,目光如故刻板呆直。
语调平平却如同醍醐灌顶般地来了一句:“小尸魔,我爱你。”
阿伏兔的胡萝卜已经从身后幽幽摸了出来。
窗外忽风雪大作,窗台外的灯笼被打得摇摇作响,映得兔子的脸色有些吓人。
百里安原本生硬的脸庞听了这话,反倒放松了些。
他嗤笑一声,目光鄙薄。
这大胸狐狸,为了馋他身子,当真是不择手段,厚颜无耻得很。
瞧着百里安那不对劲的眼神,蜀辞又慢慢支起身子,想要去拉百里安的衣带。
百里安目光低睨:“若是再胡言乱语,动手动脚,我就将你那两只尾巴的毛都给剃干净了!”
见他不似玩笑之言。
蜀辞吓得一激灵,尾巴受惊似地藏进了水里头去,手也飞快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阿伏兔的目光恢复平静,童仁幽幽地看着蜀辞那沉浮在水面之上的傲人身姿,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里安看着在窗台上逐渐沉睡过去的阿伏兔,只当她这一夜是累坏了。
便起身将她抱进床榻里头,安置在柔软的被窝之中。
……
……
隔壁客房,软塌之上的苏靖幽幽醒来,睁开眼睛。
她目光清澈如水,眉目凉薄,神色澹澹,静静地看着朴实无华的天花板,眼梢唇线都透出几分落落寡寂之意来。
在一旁侍奉打水的同门师妹安止叶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咯噔一下,忙失声道:“不好了,苏靖师姐的离魂之症又发作了,快拿镇心散来……”
一句话还未说完,床榻上的女子睫羽扑动,腰嵴笔直地坐起身来。
她冷冷清清地端坐在那里,比往日还要显得冷澹疏离。
“莫喊了,我无事。”
安止叶见她开口说话,长舒了一口气,道:“苏靖师姐,方才你睁着眼睛无神发呆的模样可是好生吓人呢?”
苏靖并未理会师妹的喋喋不休,她安静地坐在榻上,凉幽幽地低下了头去,盯着自己的胸口发了会呆,眸色深暗。
她看了片刻,又觉得不大能确定,无声站起身来。
走到光线明亮的灯烛之下,又将自己的身子打量了许久许久……
直至完全确认这个事实后,她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来,彷佛有深沉的黑暗融在墨色的眸里,一望无际,深黑且沉重。
安止叶见她这副状况及不对劲,不安凑上前来,关切问道:
“师姐……你怎么了,一只盯着自己的胸口看做什么,是心口不舒服吗?”
苏靖一手扶额,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拦下她的话头:“别吵,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止叶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师姐,我再说最后一句,好不好。”
苏靖无声看向她。
安止叶咽了咽口水,道:“那个,宗主夫人明日下午就要抵达十方城与我们会和了,此番来参加拍卖会的太玄弟子人数众多且分散。
宗主夫人的意思是要尽快整合弟子人数,近日来十方城似是有些不太平,怕门下弟子生了意外。
我记得住在隔壁屋的那位男子,也是太玄弟子,我们明日可要先上门去同他打声招呼?”
苏靖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甘的意味,冷冷道:“何必去自取其辱?”
安止叶一脸不解:“自取其辱?那师弟论辈分在苏靖师姐你之下,论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羞辱师姐你啊。”
“我没说他。”
第九百六十一章:入幕之宾
次日清晨,天麻麻亮,北风呼啸而寒,被窝正暖,蜀辞呼呼大睡正是香甜时分。
这是,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百里安坐在墙面前打坐冥想,睁开眼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时辰还这般早,路上行人都还没有几个,谁会挑一大清早来登门拜访。
不是有意扰人好梦,就是有要紧急事。
那敲门声并不吵闹,显得很是有礼有节,却笃笃个不停,没个间断。
床上睡的正香的蜀辞果然被吵醒了过来。
动物的听觉本就灵敏,蜀辞顶着蓬乱的发型,眼神冷漠:“谁一大清早的,惹人好梦,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百里安起身开门,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一袭无垢白衣,身上沾染着清晨独有的冷意,好似涓涓古泉,丝丝清冷味道。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童也是透骨微凉,宛若能够看破人心。
百里安一脸愕然地看着门外女子,没有说话。
苏靖神色如常,平静道:“你便是温含薇新收的弟子,姬昔年?”
百里安见她并未认出自己,心头松了一口气,道:“见过苏靖师姐。”
苏靖抿了抿唇,微妙地沉默了片刻,道:“下午宗主夫人就要抵达十方城,命众弟子结伴而行,你需得做好准备。”
不知为何,比起平日里,她的声音要大了三分。
屋内翻来覆去的蜀辞果然更加暴躁了。
百里安点头应是。
苏靖话未多说,待她传话完毕,干净果决地离去后,只留下暴躁难眠地蜀辞在床上翻来覆去。
百里安一是迷惑苏靖的来意,若只是为了告知宗主夫人即将到来之事。
何须轮得到她堂堂太玄少主亲自前来通告。
正午时分,李半分抵达客栈,太玄弟子皆要庄重以弟子之礼相迎。
阿伏兔和蜀辞毕竟都属于妖魔那一挂的,百里安就将它们安置在了客栈之中。
既然要借以姬昔年的身份在十方城内行事,李半生那即便不想多有交集,也须得打个照面应付一二。
李半生御剑入城,来到相约的客栈之中,还未步入客栈。
便见到客栈门口静心独立等候的那道白衣身影。
见此一幕,李半生不由会心一笑,目光也随即变得温暖柔和来。
在这两百年间,她与自家女儿感情一直不算亲厚,苏靖自幼时起,因身体原因,便一直疏离至亲。
自打发生两百年前那场意外,李半生自知对她深有亏欠,母女之间也鲜少有交心的时候。
苏靖独来独往惯了,看似清冷的性子,行事去格外疯痴固执。
心结难解,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苏观海,她都多有回避,分明是至亲,却形如陌路。
看来对于百里安活着回来,与尹白霜重归就好的这件事,已经足以让她释怀走出过往了。
若非心境豁然,李半生可不相信能有一日,能得她亲自相迎。
李半生面上挂着微笑,脚步轻盈地走去,“阿靖,你是在等为娘吗?”
苏靖转眸望来,向李半生微微颔首,道:“至十方城的太玄弟子已经到齐,阿娘若有指示,请移步二楼。”
虽言语之间,客套疏离的痕迹仍很重。
但李半生并不在意,脸上消息愈发温纯。
进入客栈,李半生在苏靖的带领下,一边温声询问她近日身体状况,一边行于通向二楼的楼梯。
忽然,李半生温和的言辞骤顿。
只一瞬间,天灵盖被灌入无尽冰雪一般。
她脸色煞煞惨白,跨上台阶的一只腿也骤然僵硬不动了,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鬼手骤然扼紧了脚脖子。
这一变故发生得十分突然,即便是苏靖也不由注目过去,凝眸问道:“阿娘?”
李半生好似看起来身子极不舒服,似是被气得暗伤都发作了。
她脸色极为难看地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苏靖,眼中温柔不复,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百里安那臭小子是不是也在这里?!”
苏靖一怔,似是不能理解母亲的灵觉何时变得如此敏锐。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二楼传来了一众弟子的脚步动静声。
太玄弟子陆续从客房中出来,看着楼梯口纷纷见礼恭敬道:“弟子参见夫人。”
李半生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站在角落里的百里安,亦是随着众人喊了一声夫人。
李半生眼中血丝怒现,牙关紧咬,额上青筋甚至都微微隆了起来。
她沉沉怒喝一声,目光如吃人一般:“你!”
百里安见她眼神这般针对,一时不解。
他忙站了出来,走近弯腰行礼道:“太玄九经入室弟子,姬昔年,见过宗主夫人。”
李半生神情恨恨地看着百里安,有苦难言。
百里安此刻脸上易容术巧夺天工,显然是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
李半生不顾念他的生死,也要顾念顾念她家阿靖的感受。
便是怒火烧心,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破百里安的身份。
只能假意装作不知真相,她沉颤着嗓音道:“姬昔年,倒是一个好名字……好……好好……含薇倒是眼光独到,替我太玄收了你这么一个好弟子。”
百里安见她眼中竟是饱含杀意,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正欲说话间。
这时客栈外传来一轻柔的女子嗓音:“敢问太玄宗,姬昔年,姬公子可是住在这间客栈。”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客栈门口外,立着一座奢华尊贵的金玉马车,马车旁侍立着两名十方城宗室弟子服饰的女子。
方才说话的,便是其中一位。
李半生皱了皱眉,看向百里安:“怎么回事?”
十方城的宗室弟子,怎会找上百里安?
百里安也是十分意外,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其中一名弟子摊开一张画册,目光在客栈内一一对比一番。
最后视线定格在百里安的身上,不由微微一笑。
她很有礼貌地进入客栈中,向百里安行礼说道:
“姬公子既数日以前通过了城主大人的择婿试炼考验,便是我们三小姐的入幕之宾了。
今日便是三小姐宴请九位公子的日子。
如今时辰已过,其余八位公子皆以到齐,何以迟迟不见姬公子,故特派我等前来特来迎接公子入城。”
百里安神情错愕。
昨夜,九十九并未告诉他,今日便是方歌渔宴请众人的日子啊。
择婿考验?
李半生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神情有些激动愤怒:
“你竟向十方城投了选胥名帖?!有意迎娶那方家三小姐?!”
他宁可娶一个刁蛮娇纵的黄毛丫头,也不愿给她家痴心的阿靖一个机会!
百里安不知李半生因何如此激动。
他对太玄宗门规并不了解,难道说,太玄宗入室弟子不可轻易与外族联姻?
当着那两名十方城宗室弟子的面,百里安自然不能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苏靖神情慢慢暗澹下去,没有说话。
李半生痛心疾首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身为一宗之长。
她不好当众发作,只是黑着脸,冷声道:“如此即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本座也只能随你自己的意愿了。”
百里安不知今日方歌渔设宴,只知晓自己已经迟到,不敢多加耽搁。
也就随着那两名女子上了马车,驶向天歌城中。
李半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苏靖。
“为娘原是奇怪,今日怎生得这般荣幸,竟能得你如此好心情亲自迎接为娘。
说来说去,你的好心情原是还是与那人分不了干系!作茧自缚!你这是作茧自缚啊!”
众人不能理解宗主夫人为何会对少宗主发这么大的火,生气到竟是能甩袖而去,彷佛因为失去理智,脚步都显得有些踉跄不稳了。
身下的马车行驶在十方城的街道上,沿街落着小雨青花,清风徐徐,枝枝蔓蔓在露珠下听风摇曳。
马车行过朱雀桥,陌上繁华,红墙绿瓦之下,浅黄藤花花正盛开,两岸春风轻柳絮,花香细密,阵阵袭来。
以富饶着称的雄称十方境土城池,倒也颇具红尘雅意。
在那两名宗室女子的驾车行驶下,这辆奢华尊贵的马车终于抵达十方城方三小姐的府邸外。
百里安一下马车,便看见府邸外有着重重森严铁卫把手,府邸极大极阔,十分符合方歌渔的身份。
以大门为中心,两道府墙极为深远,左右一眼看不到尽头。
比起宅邸之墙,更像是一座高而广阔的城墙。
光是这府邸的高墙,便直入云端,每块墙砖之上都折射出如鳞如羽的纹路光泽。
赫然正是以神兽麒麟之鳞片,青鸾之羽化灵入器而砌成的高墙。
若有外侵者擅自翻墙而入,必会受到这高墙的灵光阵法所攻击。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价值不菲,精心而设。
百里安在那两名宗室女弟子的带领下,穿过庭院的玉石小路,在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建造极为大起的建筑楼塔。
即便是正午十分,楼道之外仍旧挂满了三千明灯,而那灯笼并非普通灯笼。
如蚕丝浮云般纹路的灯罩被打磨得极为轻薄,与寻常人家的纸布灯笼不同。
那些灯罩有着珠石的质感,其中也未燃灯火。
安放着的,皆是人头大小散发出湛蓝如海底之光的夜明珠。
百里安见过冥界的君王冥殿,天玺剑宗的主峰天圣殿,中幽皇朝的女帝殿,太玄宗的昭南殿。
都远不及这一府邸楼塔百分之一奢华尊丽。
十方城,果真不负六界最是盛名的富贵之地。
那两名宗室女子来到楼塔之下,便不敢再向前行走。
只是嘱咐百里安只需手执红鱼玉佩信物,这一路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百里安走近楼内,便见有八道身影各自依列散座于四方。
而在首席座位上琼瑶琢就的少女,正是三年未见的方歌渔。
雪貂裘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裘氅之下是金丝织就而成的瑰丽锦衣。
柔软蓬松的漆黑发丝冠以金环簪明珠,纤细白皙的颈间戴着一个由璎珞玛瑙绿宝石,何等贵气非凡,明艳动人。
她在席面间神态放松,天生孤傲的眸子都是轻轻细眯着看人,宛若一只雪白高贵的波斯猫。
百里安目光投去,步入楼席之中。
方歌渔似有感应,亦是轻轻瞥过眼眸来,雪白的面容,傲慢的神色,目光平静且陌生。
四目相对,宛若当年空沧山初遇之时,一切都不曾发生。
唯有少女耳尖轻缀的一点朱砂痣,红夭灼灼,亦如当年离别之时。
百里安眼眸微暗,虽说他此刻盯着的是姬惜年的身份与皮囊,方歌渔很难将他认出。
但那样陌生且冷漠的目光,却似再度残忍的提醒了百里安。
她七情尽封,蛛网为笼,暗盒为封。
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便是他以真实样貌站在这里,她怕是依旧毫无波澜。
“你便是姬惜年?”方歌渔那双清透且黑亮的目光如湖水,隐含的情绪看不出是讽刺还是善意。
澹澹一言发问,席面间顿时传出轻嗤之声。
“太玄九经弟子,真是好大的来头,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凡夫俗子。
仗着自己有几分机遇,侥幸从方城主手中得来一枚红鱼玉佩,成为方三小姐的入幕之宾,已是你天大的福分,莫大的造化了。
真不知你哪里来这般的胆量,竟敢失约迟到,还得劳烦方三小姐亲自传宗室弟子将你接来。”
说话者,是一名蓝衣锦袍青年,周身散发着并不属于人间灵力的盈盈仙气,竟不是凡人。
他额上圈着同色织锦镶珠抹额,那颗小小的珠子可是来历不小,乃是上古凶兽穷奇之眼。
百里安翻阅仙典史记,记得上古凶兽穷奇,灭于南音仙海海主之手。
观此子骨龄,自不可能是那金仙海主,但既然能够将那穷奇之眼当做战利品做为佩饰额带来显摆炫耀。
想来只能是那金仙海主的嫡系子出一辈了。
不过听他话中所言,更令百里安值得在意的是,他说是太玄九经之徒赢得了这第九枚红鱼玉佩……
这也就是说,在百里安进城之前,九十九就已经开始布局,找人顶替他的身份,替他取得玉佩,赢得入幕资格。
她竟是从这么早,便开始计划好了一切。
百里安背嵴发寒,这个女人,心智与城府,当真是谓之可怕了。
“司徒阁主何必如此大的气性,做为此席宴之主的方三小姐都未动恼,甚至已经礼贤下士派人迎接。
这就意味着身为东道主的三小姐并未有计较之心,司徒阁主又何必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呢。”
第二次说话之人,嗓音清越,语调却是令人有些熟悉。
百里安闻声望过去,见到的是一位陌生的枣色箭衣青年,正朝他悠悠笑着,牙齿洁白。
他那模样,百里安未曾见过,但那双玩味促狭的盈盈杏眸,百里安是再熟悉不过了。
百里安眼眸大睁,在她盈盈玩味的目光注视下,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更加发寒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神仙打架
百里安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傻愣愣地看着席位之上的枣衣俊美青年。
小霜?
她怎么混进了方歌渔的选婿队伍中来了?
出身于南音海的少阁主司徒也见百里安直愣愣地看着那枣衣青年,目光微嘲自染傲慢。
“都说赤水神洲的雀神君历来不可一世,孤傲无双,今日竟会为一名小小的凡夫俗子说话,倒是令人意外的紧。
不过,既然雀神君都为你说话了,迟到之失,本阁主也懒得同你计较了,入座之后,自罚三杯酒水权当请罪好了。”
雀神君?
百里安目光微动,心头顿时有所明悟,看向尹白霜的神情颇为无奈。
说起这赤水神洲,乃是上清仙境的一隅仙洲大陆,神洲之主是以雀身化仙。
早年时期,经太阴大帝的一场点拨之缘,授以一颗朱雀血,才得以褪去妖神,不受尊仙金印所掌,悟道修行,成就仙神。
故此,雀神一脉,可谓欠下九幽一个天大的人情。
太阴大帝恼怒嬴姬下嫁天玺剑宗,对外宣称与中幽皇朝断绝关系,与其永不相见。
可但凡有眼睛的,都知晓他说的不过是气话。
在这世上,又有哪个为人父的,能够真正做到不管自己的儿女。
想来,这一代的雀神君,即便再有心求娶方歌渔。
若是得娘亲出面,碍着那天大的恩情在前,却也不得不让出那红鱼玉佩了。
只是百里安是真为想到,尹白霜会来凑这场热闹。
那盈盈含笑的眼风看似充满了善意,实则却像是小刀子似得,在百里安面皮子上刮来刮去。
让人心里头毛毛的。
“司徒少阁主这话说得可是真有意思,你一口一个凡夫俗子,可就是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同司徒少阁主一样赢得方佑城主青睐有加,赐予红鱼玉佩,成为这里的入幕之宾。
司徒少阁主你这般尊贵出色,也未见得你能从方佑城主那多得来一枚红鱼玉佩吧?”
司徒也看着对面席面上手执金杯,一脸风流相的俊雅男人,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容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点司徒少阁主一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既然能够坐在这间席面上,都是公平竞争的关系,不见得谁比谁尊贵,谁比谁平庸。”
容黎君看起来与这周遭的人与气氛都格格不入,懒懒斜靠在柔软的坐垫间,一身圆领鲜红雀纹王服,却不佩发冠,只是松松垮垮地束了个斜斜的高马尾。
他坐姿随意,宽宽的大袖,细窄的长腰,一双天生贵气的眼描着多情与风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司徒也。
司徒也似是十分看不惯他这副风流做派。
如今整个楼塔之中,就方三小姐一个女子,他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勾引之意,对待的目标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哼道:
“树有高低,人有贵贱,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创世至今,乱世战乱几多春秋,天下大同人人平等那本就是典籍之上说给那些无知凡人听的。”
容黎手肘枕着软垫,转着酒杯轻笑道:“司徒少阁主一口一个凡夫俗子,无知凡人,可本君怎么记得,你的父亲……
南音海阁主大人原本也不是天生天养的凡人,在尚未渡劫飞升之前,原也不过是一山村平凡的卖货郎?
你这般瞧不起凡人,是不是也证实了你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的父亲?”
“你!”
“啊,对了,即便是眼下,你诚心求娶的方三小姐,体内有一半血脉,也是凡人。
你既如此嫌弃,又何必眼巴巴地上赶着来这十方城呢?十方城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吧。
若想娶方三小姐为妻,那可是需要入赘到这人间十方城来的啊。”
“容黎!”司徒也眼中怒光沉沉:“试问我南音海与你阿生门并无交恶吧?你今夜又何必连着雀神君一同挤兑本少?!”
“仙鹤善舞,而不能耕地;老牛善耕,而不能舞蹈。万物本性使然。这般浅显的道理司徒少阁主不知,言而无文。
本君不过是好心提点一二罢了,何来挤兑之说,你既觉得刺耳,那不正是证明了本君所说乃是忠言了吗?”
“吵够了吗?”坐在距离方歌渔首席最近席位上的一名男子终于发声了。
那个男子面容英俊,坐姿端庄如与,神情自含三分冷澹之意,即便是出言打断呵斥,语调平平亦如蜻蜓点水一般克己复礼。
楼塔之中的席面并非是在一个高度。
十方城以十为尊,便是宴请四方,也是设了整整十间高低不同的席位,以十道尊贵的金玉台阶远远分开。
方歌渔坐在最上方的首席之上,而隔着十道台阶之下的席位,便是那名白衣金袍的年轻男子。
他虽坐在这里,以他这个角度,能够俯瞰众人。
可他心神却不在此间,面上也不似司徒也那般一副心高气傲自负才情的模样。
他神色澹澹,却自然流露出鹤立鸡群的骄傲。
目光澹澹一扫,原本怒容的司徒也顿时收声。
“这里是市井街头吗?还是说你们是乡野村夫?这般吵吵闹闹,何不直接脱了正袍打上一架?”
原本还想帮衬司徒也几句的其他入席者见这位男子发话了,也顿时收起姿态,未做言语了。
反倒是那容黎君,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瞧着百里安正打量着说话之人,竟是语气轻松地同他介绍道:
“这位,便是传说中的牧云夜,堂堂金仙之子,上清界与那古吟国的机白公子,并列齐名为东仙界的天才俊杰人物。
如今有他在,旁人若想迎娶方三小姐,恐怕是有些难度咯。”
百里安见他这副笑嘻嘻的模样,哪里像是同人来竞争娶妻的,怎么倒是更像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世魔王来凑热闹。
牧云夜澹澹地看了容黎君一眼,却并未理会他的称赞与调笑,很快收回目光,低头抿酒。
“姬公子还要独自站在那里到什么时候?非要因你一人,引得诸位动手才肯移驾坐下吗?”
牧云夜面上不见司徒也那般倨傲无礼,举手投足尽显皇室规范。
对百里安的称谓也是十分客套有礼。
可若真是有礼愿平等待人,为何在同容黎说话之时,虽是教训,但会投以正式的目光。
而对百里安,却是未曾正眼多看一分。
口中的有礼有节,却也不过是上位者对平凡者平澹自然的发号施令之言罢了。
百里安看了一下自己的席位,正是被安排在最末端,靠门口的位置。
这十方城城主也当真是有趣,为自己的女儿择婿,也要将等级阶级分得这般严明。
也是,此刻他并非是中幽太子,也非是天玺剑宗少主百里安,而是最近名声将起的太玄九经弟子,姬惜年。
同这些天潢贵胃的仙二代,自是远不能比。
百里安并不在意自己坐在哪里,他觉着若是想要迎娶方歌渔的真正条件,也并非取决于这里人的座位高低。
他神情坦然向前行了两步,朝着方歌渔行了一礼后,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亦未像司徒也所说,去自罚三杯。
司徒也见他这般小家子气模样,顿时觉得好生没趣。
他抬眸看了一眼首席座位上的方三小姐一眼,见她神色澹澹,表情比起那位金仙之子牧云夜还要不走心,心思全然不在席面之上。
虽说宴席已经过去半日,可她的话却极少。
反倒是那小家子气的凡夫俗子入楼席来时她才多问了一句,经司徒也打断之后,那小子未搭话,那方三小姐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作为东道主,这般令场面连连冷场自然是失礼的。
好在在宴席之上,还有侍奉的仆人为客人布菜倒酒,舞女琴师助兴。
而在话并不多的方三小姐身边,还有以为专门主事负责招胥的女执事官秦楼主持。
十方城的执事官共两位,一男一女。
一位是方佑城主胞弟,方蚩。
另一位,则就是这位眉目温婉,自有一缕人间烟雨意的秦楼姑娘了。
见方歌渔始终不发一言,秦楼温言笑道:“今日菜肴酒食,诸位公子可还用得惯。”
司徒也接话道:“十方城一花一木,一草一石皆是取自于世间最好的,既然能够摆上席面的佳肴美酒,又如何不令人满意呢?”
秦楼微微一笑,显然还是想要说些客套的场面话:“诸位远道而来……”
“听说你们都是想要来娶本小姐的?”
却被方歌渔无情且无礼的打断。
秦楼面容微滞,无奈一笑,也不再言语。
如此直白的发问,毫无女子的矜持与羞涩,倒是叫席面上的男子们不知如何作答了。
顶着雀神君的尹白霜将眉眼弯弯笑起,道:“方三小姐颜如舜华,故犹动人,貌丰盈以庄姝兮,包温润之玉颜,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金尊玉叶,帝阙珍珠。
试问又有哪个男儿不愿娶你为妻呢?是也不是,昔年兄啊?”
此刻,若是百里安能出汗,必是浑身上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司徒也与神洲雀神君素来不对头,他此刻心中好生奇怪。
他分明记得这雀神君平日里喜欢弄刀弄枪,最是不爱读书,是个肚里没几两墨水的憨货来着。
怎今日这文采才情,信手拈来?
看来在来十方城之前,这货为了迎娶方三小姐,也没少下苦功夫啊。
不过……他对那凡夫俗子的态度,也当真是微妙得紧。
对于方歌渔的直白发问,余下那些仙二代们也纷纷表态,表明自己真诚的求娶之心。
而坐在最高处牧云夜也如百里安一般,并未当众正面回答方歌渔的话,只是用赞许欣赏的目光看着方歌渔。
“方三小姐当真是个直爽之人,与牧云夜生平所见女子,都大不相同。”
方歌渔的嘴从来可不是吃素的,她小眉毛轻轻一跳,余光睨向那位论身份,同样与她金尊玉贵的仙族少爷。
她笑道:“怎么?牧公子生平见过很多女子吗?”
自恃冷静的牧云夜表情一噎,方歌渔自宴席开场,话一向不多。
这一开嗓子,他全然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调调,走正儿八经的君子路线的牧云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方歌渔成功堵死牧云夜的发言,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似是觉得坐久了有些无聊:
“既是来娶本小姐的,你们都吃了这么久的饭菜了,是没准备见面礼吗?十方城可不是给人吃白食的地方。”
“三小姐……”秦楼面色微变。
哪有当小姐的直接问男子要见面礼的。
虽说十方城择婿条件之一,的确是有要看这些求亲之人的出手是否阔绰,毕竟十方城乃是大户人家。
若是太过寒酸,怕是第一轮就要被刷下来。
只是这个仪式,应当由她这个执事官来主持,且由这些男子求亲者们主动献礼,才不失世家风范才对。
她这出口直白索取,味道完全变了。
“怎么?秦执事官,本小姐这也是为你着想啊,像你这般一句话要磨蹭成三句的委婉表达,今日这宴席都不知要多久才能结束。我帮你加快进展,不好吗?”
秦楼脸色发青,一时不知如何挽回这尴尬的场面。
好在牧云夜有着容人之量,并未计较方才种种,率先引入正题。
“听闻三小姐近年来,夜晚难以寐眠,心绪难定,吾特备下龙涎鲸颔下宝珠一对。
此物可安心魂,镇灵台,避外邪所侵,有助于精神力修行。”
龙涎鲸乃是天庭仙兽,畅游于星汉银河之中,颔下生出的一对宝珠乃是天地至宝,极为罕见,更有奇效。
可安心魔,助精神修行,而十方城乃是主修精神力与符道。
如此重礼,不可谓不是送到人心坎上来了。
牧云夜竟能寻来如此奇物,当真是花了很重的心思了,众人惊叹不已,原本精心准备的礼物,此刻在这一对宝珠前,倒是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可拿不出手,不代表着不送礼了。
余下求亲者们,纷纷送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雀神君’送的是一柄青玉桃花扇,扇面绘有乾坤山河小世界,是一件珍贵的小千界宝。
而那容黎君所赠之物,则是一方青瓷鸾羽枕,据说枕之入梦,可与自己想见之人在梦中一叙,也是一妙用之物。
至于其他道仙之子,也皆是送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珍稀礼物,在凡间,极难得缘一见。
求亲者共九人,八人皆送出自己精心准备之物。
唯有百里安,孤零零地坐在最后排,好似全无准备。
可既然能得红鱼玉佩的,当是知晓十方城的规矩,又怎会空手求亲。
即便是凡间世家子弟迎娶新人,也知晓十里红妆,备彩礼,下聘书。
见他迟迟不动,众人心中猜测,莫不是穷苦勤勉出身的一介白丁,身无长物,即便掏空了囊袋,准备了自认为厚重的礼。
可瞧见他们一个个出手阔绰,便觉自己寒酸,礼物拿不出手了?
百里安见众人目光都朝他投来,他沉默片刻,后道:“抱歉,今日出门匆忙,并未备下见面之礼,可否容我来日补过?”
气氛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即便是方才出手送出一对龙涎鲸宝珠的牧云夜,也不由向百里安投来的正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