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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七章:杯酒自癫狂

    在嬴姬看戏的趣意目光下,百里安头皮一阵发麻。

    尹白霜早在仙陵城便是知晓李酒酒与他之间的事,当初九焚谷时,她口口声声说着当时已经足够坦诚,交心以待。

    她亦欢喜不在意。

    这女人果然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

    这近日以来,先遇云容,再遇酒酒,这尹少宫主的疯性敛是敛了。

    可整个人就像是甩着身上软刺的小刺猬,时不时地都要上去招惹两下。

    果真,吃醋是女人的天性。

    在座众人,亦是一头雾水。

    从入云渡山庄到现在,那位离合宗的少主同这位姑娘由始至终从未说过一句话。

    这冷不丁的怎就如此熟络地主动聊谈了起来。

    话题还如此……万金油的尴尬。

    姑娘你顶着这样一张绝伦的面皮子来尬夸。

    那离合宗的酒酒姑娘在你面前至多称得上是小家碧玉。

    亏得你还能够一脸真诚言辞恳切地说出这番话来。

    这换做一般情况,倒是不免让众人觉得这姑娘今夜在此,是有意刁难嘲讽李酒酒的。

    可奇怪的现象是,她言辞之间听不出任何阴阳怪气儿的调调。

    甚至看不出来有一丝半点同酒酒姑娘针锋相对的意味。

    反而那一身的压迫感,若有若无地朝着他身边的男子镇压过去。

    李酒酒也是傻眼,看着端着酒杯坐立不安的青年男子,心中大呼你搞什么鬼。

    咱们压根就不认识吧,作甚这般心虚?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奶奶同你有一腿完了后你家小娘子来捉奸狗男女秋后算账来的呢!

    不过还好,在这种情况下。

    但凡聪明一点的男人,都不会顺着那姑娘的问话往下夸。

    只需适当反驳一二,来表示对她的不屑一顾,便可化解这场尴尬。

    “嗯……你说得有理极是,酒酒姑娘古道热肠,心地善良,自有侠义之风却又不失天真纯良,实属人间难得。”

    他竟然还举一反三地夸起来了。

    李酒酒差点没溜到桌子地下去。

    众人惊叹不已,这人竟敢当着小娘子的面去夸别人,这胆量,属实佩服。

    尹白霜盈盈笑着,目光里却已有了秋霜刃雪之意。

    百里安倾身过去,换去她桌前的冷酒,为她斟满一辈温好的暖酒,低声轻语道:“可你,是我的人间理想。”

    尹白霜这才颔起首来,目光里的冰雪消融化为脉脉春风,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心了起来。

    众人心中暗叹:真他娘地好哄!

    百里安暗自为自己抹汗,本以为此事就已过去,谁知那头的李酒酒却被夸得恼怒了。

    她豁然起身,怒视相向道:“你这登徒子少来这套!臭不要脸,都有娘子了还这般不知检点!

    我最是讨厌你们这一种人,告诉你,我是有家室的姑奶奶了,我的夫君生得比你俊俏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众人又是一阵错愕惊愣,心道不就是被人夸奖了一两句吗?没必要如此激动吧。

    就在迷惑之际,李酒酒打了一个酒嗝,紧接着身子就跟着摇摇晃晃起来了。

    众人定睛看去,终于注意到她食桌上躺倒着数个空酒瓶,明显是饮酒上头了。

    百里安刚沉下肚子里的心,瞬间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儿里了。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在鬼山之时李酒酒喝醉酒的那副鬼德行。

    简直是六亲不认,人畜不分,就连苏靖都给她生生认作了靖妹!

    “还有你这个白斩鸡,唔……你有完没完,真当本姑奶奶是初出茅庐的小鸡崽子什么都不懂是不是?

    都!同!你!说!了!说了我是有夫君的,这一路上走过来你还要纠缠!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整日拿着个破扇子笑,你是不是因为自己笑起来贼风流,贼潇洒?

    啊呸,你站镜子前仔细瞧瞧,就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淫荡了。

    看你那双上吊眼就知道个什么好人,一肚子坏水的东西!”

    喝完两杯酒水,觉得有些燥热的白湛季正准备摊扇轻摇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白斩鸡……是在说他?

    纪音音张大嘴巴,有些傻眼。

    原来李酒酒她不是在白师兄面前端着,而是真的不喜欢他啊。

    真是有意思了,在这世上还有不喜欢方师兄笑容的女子。

    “还有你!”正暗暗偷笑的纪音音忽然被李酒酒厉然指中。

    “我?”她楞楞抬头,指着自己,不解。

    “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李酒酒忽然就开始无差别攻击了。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纪音音骂骂咧咧:

    “你说你好好如花般的女子,怎就喜欢这个一脸肾虚二五仔,自己喜欢也就罢了,还唆使着我也去喜欢这个坏东西!

    你是不是觉得男人对你温言软语,百般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便是好,我冷言冷语相对,便是自不量力,傲端架子?”

    纪音音没想到一路上不言不语的李酒酒竟然能够把她心思看得如此通透。

    一时间被唬住了,愣着反问道:“难……难道不是吗?”

    “是个屁!有些东西浮于表面,眼能看见的好才不是真的好!

    我同这白斩鸡才认识几天啊,我又不是天仙。

    他这样的情场风流浪子能一眼钟情于我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说着,李酒酒一步三晃地走出食桌,抬起袖子,晃荡得袖中金色袖箭清脆作响。

    她走到哪,那白湛季的目光就随着那袖箭跟到哪。

    李酒酒呵呵一笑,道:“真当我傻不成,这白斩鸡哪里是看上我了,分明就是看中这个东西?

    唔……你这雄鸡崽子是不是还在想,我除了这宝贝,身上还藏了其他好东西?

    嘻嘻嘻……你也别瞎琢磨了,是的,我还有好多比这更好的宝贝呢?那都是我情郎给我的。”

    白湛季眼眸闪烁,没想到今夜还有如此意外之喜,李酒酒这个傻女人他还没动手试探呢,居然就将自己的底细自报得一干二净。

    如此说来,这个女人,当真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了。

    知道他用心想法又如何,只要他放手施为,在这世上,又有哪个女人是他拿不下来的。

    白湛季温润一笑,合扇间的动作间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高贵:

    “原来酒酒姑娘不喜欢在下执扇做派,倒是在下一路唐突了。”

    他缓步上前,准备去扶喝醉酒的李酒酒。

    谁知,喝了酒的李酒酒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状态,人虎得不行,挥起纱袖就是一箭射出。

    白湛季当即顿住脚步,如沐春风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只觉得一阵寒风穿裆而过,凉意袭袭,隐约之间传来一阵难以明喻的撕扯刺痛。

    想必是那吹毛断发的利箭擦伤了一点油皮。

    可饶是如此,仍旧疼得白湛季再难维持君子风度,表情隐约有些扭曲。

    然而那边的李酒酒像个发酒疯的疯婆子,挥舞着袖箭,手舞足蹈,怒不可遏。

    她愤怒地像是一只被侵占了领地的母老虎,拎着酒瓶,表情格外狰狞:

    “信鸟你滴邪!酒酒姑娘也是你能叫的?那是我家小安才准这么唤我的。

    你这个岔巴子!还想挖我小安的墙角!信不信我呼你两哈子!”

    身为客宴之主的池文彦乃是君子雅士出身,何曾见过如此彪悍的女子,他手中筷子都惊掉了。

    嬴姬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酒酒:“这小家伙,倒也是个趣人。”

    这一声属实是吸引到了李酒酒,她抱着酒瓶,一步一摇晃的走到嬴姬面前。

    扑通一声摔在她身下,酒坛子滚出去老远。

    她把嬴姬的一只脚当成酒坛子抱在怀里,咕哝道:

    “这位小老妹儿你说得没错,本姑奶奶我何止是有趣,简直秀外慧中,才华兼备,集聪慧与美貌与一身的好女人啊!

    哪个男人讨了我做媳妇,那都是他阿娘的祖坟在冒青烟儿了。”

    尹白霜瞪大眼睛,属实给李酒酒那惊天动地的行为给震撼到了。

    她梗着脖子看向百里安:“这丫头一向喝了酒都这副德行的吗?”

    百里安扶额道:“她一喝酒就乱认妹妹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苏靖都深受其苦啊。”

    对于李酒酒的酒后胡话,嬴姬陷入认真的沉思。

    良久,她幽幽说道:“抱歉,我没有祖坟。”

    她是太阴大帝之女,太阴大帝做为太荒五尊之一,乃是九幽之下撑起后土大地。

    六界八荒的祖石所化,天生天养无父无母,自然,也就没有李酒酒口中所说的祖坟了。

    听得这话,李酒酒娇躯一颤,心底泛起了丝丝苍凉的悲悯。

    多么可怜的人啊,居然连祖坟都没有。

    那定然是个年幼怙恃,尝便人间人情冷暖只能在红尘劫世中苦苦挣扎的苦命之人吧。

    她抬首,热泪盈眶,鼻涕混着泪水糊了嬴姬一裙摆。

    酒酒姑娘用着一种与她狼狈模样极为不符的老成持重目光看着她:

    “没事,你没有亲人,姐姐当你的亲人,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老妹儿了。”

    嬴姬:“嗯???”

    许是此刻嬴姬的目光极具思考性,李酒酒顿时急眼,生怕眼前这个可怜的人因为一时的迷糊拒绝认亲而抱憾终身。

    她一副热血热领失孤儿童般的表情道:“没事,你若不想认我做姐姐,我当你娘亲也行!”

    嬴姬额头崩起了一根青筋。

    池文彦做为主人,实在不忍酒酒姑娘再继续这般失态下去,抖着手道:“快……快快快,快些个把李仙人姑娘带下去醒醒酒。”

    几名女弟子也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去拉李酒酒,准备带她下去休息。

    李酒酒正抱着嬴姬的腿,忽然手臂一紧被人强行拉扯起来。

    这不动她不打紧,这一拉扯,李酒酒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有巨龙翻腾。

    一股子‘洪荒之力’就这样破喉而出,滋噗全给喷了出来。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吐得都狂翻白眼儿,小脸扭曲。

    过来搀扶拉扯李酒酒的那几名女弟子惊得花容失色,烫脚一般急急后退三米未止。

    她们双手交叉格挡于胸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恐模样。

    她们几人手脚自由,又加之早有防备,可攻亦可守,第一时间便逃离的‘灾害’现场。

    可嬴姬就没那么好命了。

    做为第一直接受害人,她的腿又被某位才华兼备的好女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一阵稀里哗啦水漫金山寺下,她两条腿仿佛泡在了温热粘腻浓稠的泥潭里。

    轻轻一抬腿,还拉丝儿……

    嬴姬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用幽而深邃的目光看着吐得毫无形象的酒酒姑娘。

    这儿媳妇……还能退货吗?

    然而,嬴姬的噩梦并未到此就结束。

    只见酒酒姑娘憨傻嘿嘿笑着,浑不在意地抹抹嘴,继续夸耀自己有多好。

    “你可莫要看着长得年轻,其实给我当闺女,你好处多多呢。

    我同你这小姑娘说啊,你还有个爹爹,他叫小安,嘿嘿嘿,长得可好看了,那叫一个让人心痒难耐的哟,真真是能够渴了姑娘家们的心……”

    怎么感觉话题逐渐变态了起来?

    嬴姬嘴角抽搐,脸色彻底黑了起来。

    这什么玩意儿?

    李酒酒仰着小脑袋,发出痴汉般的笑声:“嘿嘿嘿,你这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吧,向小安那样的小郎君,动起情来,更是秀色可餐。

    他的脸是那般的俊……他的腰是那样的细,摸起来就像是一把锋薄的钢刀,紧致又有力,在床上的时候,更是性感得一塌糊涂。

    哼,有了小安这样的人间绝品,白斩鸡那样的家伙又则能入得了姑奶奶我的眼。”

    也亏得酒酒姑娘能够在别人娘亲面前将对方儿子的风月之事描绘得如此详细,如此淋漓尽致。

    以至于嬴姬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些罪恶的画面。

    原本只是看戏的女帝娘娘被李酒酒精准而有力的连中要害。

    她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眼圈都红了。

    “你这小家伙忒无耻,忒下流了!”

    原本讨儿媳妇是一件值得非常高兴的事,可嬴姬此刻看着李酒酒那副痴汉咸湿的模样……

    痛心疾首啊!

    真是作孽啊!

    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养活养大的小白菜,就这么被猪连盆带土的一同给拱了。

    完了,她儿子不干净了。

    嬴姬越想越委屈,一委屈她就急着去翻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裹。

    抱出那只正在睡觉的怨种绿头鱼。

    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好明言直说真相,只能委屈得使劲扣那些还没翻起来的鱼鳞,扣得吕投吱吱锐叫。

第九百零八章:执剑斩天李女侠

    吕投之音,最是催魂入耳,极具攻击性。

    刚吐完的李酒酒紧紧抱着嬴姬的大腿,酒精在体内彻底肆虐起来,浑身滚烫,胃部彷佛又火焰在灼烧。

    在这强烈酒精的麻醉之下,李酒酒如旋涡般的思绪彷佛找到了一丝回光返照的清明。

    她晃着脑袋,正对上嬴姬的视线。

    那个模样普通的女人此刻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微妙的嫌弃里又透着一丝视死如归的无奈。

    李酒酒觉得这样的目光无礼至极,她是要当娘老子的伟大哲学家。

    你怎么可以用这种看呕吐物的眼神看着我?!

    她觉得异常烦躁,酒精在大脑里亢奋咆孝,李酒酒忽然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勐虎扑食般扑向嬴姬。

    以着雷霆万钧的雄浑气势怒吼一声,从她手里头抢走了那只绿头鱼。

    数千年以来,绿头鱼第一次落在不是主人的陌生人怀里,顿时挺身一僵,双眼突起。

    李酒酒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这只奇丑无比的鱼,她又不喜欢这种丑东西。

    但她隐约之间,发自本能的骄傲,让自己不能向这个世界屈服。

    她要战斗,她要抗争,她要迎着敌人的战火前进!前进!再前进!

    嬴姬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彻底懵了。

    李酒酒双手握住僵挺的绿头鱼,如执剑,如斩天,双臂高抬于顶。

    李女侠眼中含着一往无前的信念,大吼一声:“你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反对我!”

    “吧嗒!”

    极为清脆的声响,酒酒姑娘手中的绿头鱼,整条鱼甩在嬴姬的脑门之上。

    吕投一双鱼眼睛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有一种心惊胆战的刺激感。

    它奶奶个腿儿,老鱼我今日出息了!

    被这女魔头用缺口的菜刀整整砍了数千年的它,今日终于蹬鼻子上脸,整条鱼甩主人脸面上去了。

    好刺激。

    好兴奋。

    但是主人的眼神好可怕啊!

    绿头鱼爽是爽了,可一想到这难以承担的可怕后果,它胖大的脑袋一点点吓得煞白,全无颜色。

    百里安与尹白霜齐齐捂脸,不忍再看。

    尹白霜甚至都生不起同李酒酒吃醋较劲儿的心思,感觉实在是太掉智商了。

    嬴姬歪着脑袋,绿头鱼一点一点地从她脸上滑落下来,眼童里闪烁的目光彷似来自地狱,点燃了空气中无名的怒意与压迫力。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把!鱼!还!给!我!”

    李酒酒誓死保卫自己手中的武器,她抱着已经吓得发白的胖头鱼,像是抱着刚从自己肚子里下出来的崽。

    然后她哭得伤心欲绝,彷佛天地都为之悲戚:

    “这是我和安郎孩子!这是我和安郎的孩子!”

    吕投伸长了嘴,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就说咱可不兴当那女陛下儿子的私生子。

    最后,还是在离合宗那几名同门女弟子的连拖带抗,一脸羞于见人的模样,将自己的少主师姐给抱回了休息的寝屋之中。

    白湛季看了一出闹剧,也并未在继续卖弄自己的本事,夹着腿,慢腾腾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饮酒去了。

    纪音音也待不下去了,全无半点继续参加宴席的心思,皱眉道:“这李酒酒原来是个酒后是个这般胡来的性子,真是可怕。还有这雨下得也忒大了,衣衫都湿半宿了,真是恼人。”

    池文彦连连起身道:“是池某人的不是,招待不周了,来人,快些带纪仙人姑娘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纪音音小声滴咕抱怨了几声,也随着小厮回到厢房休息去了。

    酒宴结束,百里安与尹白霜也齐齐起身,向池文彦行了一礼:“得蒙少庄主收留一夜,叨扰了。”

    “不客气,不客气。”

    池文彦性情极佳,也是个乐善助人的君子,再加之府中坐落着十几位仙人弟子,倒也不怕收留其他下落不明的外客。

    莫说是山匪小贼,便是山精妖怪,又有何惧?

    目送宴会上的客人酒足饭饱,各自由小厮下人安排回屋后,池文彦算了下时间,招来小厮问道:

    “夜深了,五娘当时该饿了,福良,夫人的肉羹可有烹好?”

    福良忙应道:“早早就准备好了。”

    池文彦眼底闪过一丝沉痛之色:“虽我心中早已知晓我们的孩子不在,可五娘始终不愿相信。

    明日……明日就要除去她腹中那邪胎,她今夜想必十分难熬,若是不吃些东西,明日那场折腾,我真怕她熬不过来。”

    他接过小厮手中提来的食盒,忧心道:“今夜,怎么也要吃些东西啊……”

    池文彦正欲移步离开,这时,山庄之外,又传来敲竹之声。

    他神情愕然。

    福良忙道:“公子今夜饮酒过多,还是由小人替公子去开门接客吧。”

    很快,福良从亭外水榭,又接来一名外客女子。

    女子提着火光招摇的青灯,走在月色中,裙裾漫动,白衣玉冠,古剑悬腰,手中执一邀帖,正是来自云渡山庄的委托函。

    外头漫天大雨,她周身却半点尘埃烟雨不沾,一身素白裙裳看不出半点奇特之处,可那气质感觉,却与白湛季那一众年轻弟子全然不同。

    池文彦连忙迎下台阶,心中暗自猜测此女来历,拱手道:“仙人光临寒舍,池文彦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白衣女子目光环视宴席,心中有所了然,颔首道:“看来似乎已有道友接下了云渡山庄的委托,倒是在下多事了。”

    眼看白衣女子就要行礼离开,池文彦忙上前两步,挽留道:

    “这位仙人言重了,寒舍邪祟之危并未解除,若能多得一人相助,便能多一份安心,不是吗?

    更何况此刻天降暴雨,长夜之下,仙人何不留宿寒舍一宿,仙人放心,云渡山庄的邪祟若能彻底解除。

    在下愿再多付一份酬劳,绝不会叫仙人空手而归。”

    白衣女子神色思索片刻后,也未多说什么,只颔首澹色道:“如此,便有劳了。”

    池文彦喜上眉梢,忙安排小厮准备房间,带女子下去休息。

    安排好一切,池文彦又摸了摸食盒,确认里头的肉羹还是热的,便放下心来,提着食盒去往妻子的房间。

    雨打树叶,沙沙婆娑,黑暗里,似有谁在雨夜中低低哭泣。

    蓦地不知何方传来呜咽般的凄凉的笳声,雷霆闪电是从巨大天幕下坠落,狂风吹雨,空气中隐隐传来一缕若有若无腐败的臭味。

    池文彦提灯行在雅楼长廊间,灯笼里的火光骤然熄灭。

    他打了一个寒颤,鼻翼微动,彷佛察觉到了什么似得,骤然回首,却见阁楼转角处,一道长长的影子飞快消失。

    他神色沉了沉,脚步加快,来到妻子房前,推门而入,在见到妻子安然无恙地躺在床榻上时,这才大松了一口。

    他反身关好门,上好门闩,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床前,将食盒打开,取出热雾腾腾的肉羹,靠着床沿坐下。

    妻子五娘陡然在沉睡中被惊醒,她猝然睁开眼眸。

    “轰隆!

    一声巨大的雷声轰鸣而响,白炽电光照彻黑夜,屋内刹那一瞬如白昼。

    电闪雷鸣里,一双青绿色的眼童透着妖异诡谲的光。

    少夫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她一头华发猎猎张舞,口中紧紧塞着的毛巾瞬间燃烧成灰尽,四颗尖长的獠牙在她唇齿间闪烁出锋利的寒芒。

    赫然已经不是人状。

    若是此刻,李酒酒一众修士在此,定会为眼前这一幕而震惊。

    原来,她们要除的邪祟,不是少夫人腹中的胎儿,而是少夫人她自己。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邪婴夺舍杀子,而是那母体,本就是那妖魔!

    李酒酒在少夫人体内感应到的妖气,根本不是来自于她腹中那婴孩,邪婴妖气同化于宿主,更是错觉!

    “五娘,这个时辰了,你肯定饿了吧?来,为夫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肉羹。

    对不起啊,是为夫的错,为了招待那些个修士,才耽误到现在,不过啊,这肉羹熬得火候正好呢。”

    对于妻子那副非人的恐怖模样,池文彦非但没有丝毫惧怕,目光里,甚至还隐隐透出为之迷醉沉沦的病态之情。

    他舀起肉羹,一边喂于妻子,一边低声温言道:“瞧瞧你,若是你今日早晨愿意乖乖吃饭,也不至于这般时候就现出了原形,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真是叫夫君心疼坏了。”

    五娘彷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她甚至不顾獠牙刺破自己的嘴唇也要紧紧闭上嘴巴,不去吃碗里头的东西。

    她偏开头,不看池文彦,四肢剧烈挣扎起来,神情极其暴躁戾怒。

    池文彦手里的勺子喂偏,汤汁顺着她的下巴流了出来。

    “哎呀,傻五娘,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把夫君买给你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池文彦眉眼温润地笑着,极有耐心地放下手里头的肉羹,取出帕子温柔轻缓地帮妻子将嘴边的汤汁一点点擦拭干净。

    他手掌轻抚妻子的头顶,好似安抚一般。

    可是下一刻,他五指骤然收拢攥紧,死死抓紧她的头发,用力之大,几乎捏碎自己的指骨。

    他面上仍旧是那副笑容,可眼睛里却已经多出了几分狰狞残暴的意味。

    他一把揪起少夫人的脑袋,身体勐地凑过去,鼻息扑打在她的脸上,语调却是让人发毛的漫不经心。

    “别挣扎了,束缚你的这四根绳子看似普通,却是从公子那请来的锁妖绳,白湛季那群蠢货都没看出来这张床的异样之处,你更别想着旁人能够救你了。

    幼稚至极,你今日是不是见着那位离合宗的李酒酒对你百般怜悯温柔。

    便觉得她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期盼着能从她那里得到救赎,得到解脱,妄图她能够救下这个孩子?”

    池文彦低低笑着,身上那股子书生无害的劲儿还没褪去,笑起来仍旧是那么的明朗热烈。

    可他话音刚落,便是狠狠一拳,砸在了少夫人的腹部间。

    隆起的腹部被一拳砸得塌陷下去,少夫人凄厉惨叫一声,汹涌大量的鲜血从她下身涌了出来,打湿染红床榻。

    少夫人狠狠瞪着自己的丈夫,眼睛泛着凶光,恨不得啖起血肉。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池文彦嗓音温柔宠溺,看妻子的目光,仍旧是痴迷的,卷恋的:

    “我的妻子是妖魔,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妖魔,生命力顽强,砸个几拳,踢上两脚,没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

    “明日正午,可就不好说了。”

    这一下,直接命中要害,少夫人不敢继续叫嚣发怒,目光放软,露出哀求之色。

    池文彦这才满意,松开她的头发,甚至还大发慈悲地为了松开了左手的锁妖绳,将那碗肉羹放在床头,用手点了点。

    “方才为夫低三下四的求你吃饭,五娘并不领情,这下,还是请五娘自己劳累动口了吧?”

    他说的是动口。

    少夫人露出屈辱的目光,一声不吭,强忍着恶心,跪着低下头去,如狗吃食般,一口一口地将那碗肉羹吃得干干净净。

    她清楚知晓,若是这种时候不顺着他的意愿来。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真干的出来弑杀亲子的事情。

    池文彦果然被她顺服低下的举动所取悦到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拊掌道:“好五娘,乖五娘,吃了这碗肉羹,你同为夫我一起共求长生,做这红尘世界里的鸳鸯夫妻,可不快哉?”

    池文彦越想越兴奋,他将妻子温情无限地抱入怀中: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等这次的除妖事件过后,五娘,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吧?”

    少夫人伏在他的肩头,终于忍不住,悲声大哭了起来。

    “池文彦!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不要动我的孩子!它不是妖!你明明知晓的,他分明不是妖!”

    池文彦目光诡异,动作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傻丫头,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啊,何止你的孩子不是妖,我还知晓,你也不是妖啊。

    你本是人,贫寒农女出身,是我让你登云富贵直上青云,让你吃没有吃过的佳瑶美食,让你住金屋玉床。

    若没有我,你几辈子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你图我钱财,我谋你此身。

    我将你变作这般模样,也算是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回报了,细算起来,这么多女人当中,为夫对你可是最好的一个。

    不仅仅赠你一场凤冠霞帔,还予你名分,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啊。”

    可是,在凤冠霞帔,一场豪华恩爱的婚礼背后,却是一碗迷药,昏暗的秘术室,冰冷的刀锋切开皮肉,挖嵴骨,换妖骨。

    慧五娘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她满心期许嫁给的那个人,不是谦谦君子,而是一个身披人皮的豺狼虎豹。

    暗室之中,无数赤裸的女尸横陈无数,死不瞑目。

    她知道,若非自己生命力顽强,且足够走运,她表示那些尸体其中之一。

    可如今看起来,她又似乎……没有比那些女子幸运到哪里去。

第九百零九章:梦境

    窗外雨声如灌,水榭寒庭草叶零落,风雨吹斜,夜晚的暴雨凄美,让那并未关严实的木窗咯吱作响。

    寒风飘雨入屋来,让原本熏着燃香有些闷热的空气多了几分夜间的凉爽舒爽之意。

    李酒酒被酒精烧得昏昏欲沉,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做了一场混乱多变的大梦。

    雨还在下着,在那湿凉的寒意下,她好似终于找到了片刻的舒爽,轻盈的身体好似坠入一个不属于真实世界的空间里。

    那个世界乱象纷呈,耳边尽是无数嘈杂之声分辨不真切,那混乱的声音吵得李酒酒头疼。

    彷佛有女子尖细的唱戏之音,时而又混杂着婴儿啼哭之音,又有老人低语喃喃,男人愤怒咆孝。

    人间百戏,冷雨砸脸。

    她就站在某个不知名的高度里,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忽然间天地变化,耳边的百戏之音退弱,独有女子带着戏腔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刺耳。

    那声音凄厉至极,百家灯火起,重重光晕之下,一名身着红衣的妇人女子怀中抱着一个乌黑的罐子。

    她身后映着旌旗摇盛的鲜红惨澹背景,形容模湖,瞧不真切。

    隐约之间,虽然无声,李酒酒能够感受到她哭得伤心至极,那个身形模湖的妇人朝她不断招手。

    李酒酒鬼使神差地近身走去,随着她慢慢走近,那个女人的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李酒酒心头陡然一惊,原来她身上衣衫本不是红色,那殷殷漫漫而出的,竟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女人的一双脚彷佛被砍了去,耳边垂着一对翡翠玉珠子,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她没有脸孔,只有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如妖童一般,李酒酒下意识地倒退半步。

    可那诡异的女人却发出了凄凄的声音:

    “离开这里……山庄有危险,他人心里住着一只鬼,快逃……都会死,你们都会死的,快逃,不要回头……”

    那妇人的形容虽然惨澹诡异,可字里行间却透着几分真切之意,并不叫李酒酒感到害怕。

    隐约之间,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李酒酒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谁心里住着一只鬼,为什么要让我逃?”

    那妇人也想迈出步子靠近李酒酒,可她没有脚,亦或者说身体彷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不得前进。

    她只能拼命地递出手中的罐子,焦急道:“把它们也带走!把它们也带走!不给以留给他,让它们安息吧!让这些无辜的孩子们安息吧!”

    李酒酒瞪大眼睛,只觉匪夷所思:“他……是谁?你这是在害怕谁?把话说清楚好吗?”

    妇人耳垂间的翡翠珠子晃得更加厉害了,语气更显急切,心急如焚:“他是……他就是……啊!

    李酒酒耳膜忽然一阵剧烈刺痛,一股子强烈的恶心感泛滥心头,这场梦境好像被什么东西忽然打碎了一般。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最后的画面,李酒酒只能看见破碎的景象里,那个抱着罐子的妇人凄厉惨叫着,原本没有面孔的脸上,忽然裂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里头断裂出一截血淋淋的舌头,好似被人生生拔断扯出来一般。

    “哇啊啊啊!

    夜半三更,李酒酒陡然从床榻上惊坐而起,待得视线清明,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房软塌之中。

    原来只是一场梦。

    李酒酒浑身上下都是汗水,衣衫里外三层竟是都被盗梦的冷汗浸湿,窗外风雨袭袭,夜风拂面,阵阵寒意,今夜这酒醉,是彻底的醒了。

    可她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噩梦。

    她拍了拍额头:“真是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这云渡山庄的酒后劲可真大,竟做了这般可怕的怪梦。”

    李酒酒正自感叹着,嗓子酒烧喉咙的裂痛,干咳了两声,只觉嗓子眼要冒烟了。

    她翻身准备去倒点茶水润润喉咙,谁知刚一下床就踩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吥叽一声,还有弹性的很。

    李酒酒低头看去,给那模样颜色怪异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床底下。

    头又开始疼了。

    她是什么时候喝断片的?

    李酒酒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从谁那里抢了什么东西?

    她嘴角抽搐了几下,心底渐渐没谱,猜到了一些不太妙的预想。

    李酒酒掩耳盗铃般地赶紧把那绿头鱼踢到床底下去,起身准备去倒茶水。

    谁知,刚走出两步,李酒酒身体陡然绷直警惕起来,手掌摊开,下一秒就要召唤出灵剑御敌。

    “谁!”

    屋内并未点灯,昏暗的光线里,桌前坐着一道模湖的身影。

    李酒酒心头凛然,她与一众师姐妹们在外行走江湖,也非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也有自己的一套经验,即便她醉酒昏睡过去,她的同门亦会在屋内准备好防御结界,若有人擅闯,必会惊动其她人。

    可眼下,竟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穿过结界,出现在她的房中。

    李酒酒眯起眼睛警惕打量,而且看这身形,显然是男子,绝不可能是她的同门中人。

    掌心灵力吞吐,蓄势待发。

    李酒酒眼神犀利冰冷,寒声道:“你是何人?!如此无礼,竟敢擅闯我的房间!”

    桌前那道模湖的身影微动,只见他取出一个火折子,察的一声轻响,桉上冷烛被点燃。

    温暖的橙光四散开来,驱散黑暗,昏黄的烛光照在他面上,是一张俊朗的眉目,深邃的五官,眼窝深深,正是今夜宴会之上的那个外客男子。

    李酒酒脸色更冷:“是你?!”

    不等百里安回话,李酒酒手中利剑凌厉指向他:“半夜擅闯我房间,你是何居心?!”

    百里安对于她手中杀机腾腾的利剑熟视无睹,只是端来一盏空杯,斟满凉茶,搁在那里。

    他抬眸打量了一眼李酒酒,目光落在她眉心灵台间,捕捉到一缕微弱的妖气,百里安眼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道:“这云渡山庄处处透着古怪,还有那池文彦,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寻常夜游赶路人,可不会知晓云渡山庄内闹邪祟,更不可能夜半三更出现在她的屋中,同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李酒酒一时之间拿不定他有何居心,是敌是友,但不知为何,在他认真关切的目光下,她手里的剑缓缓地收了回去。

    她皱眉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安道:“不知姑娘你来云渡山庄,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何事?”

    百里安正色道:“在这云渡山庄之中,没有女婢,大多都是男子杂役小厮。”

    李酒酒皱眉道:“那又如何?这又能说明什么?”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为她的智商感到一丝担忧。

    李酒酒有被这微妙的沉默所冒犯到,她喂了一声:“你少卖关子,那池少庄主明显是一个正人君子,洁身自好,家中不使唤女婢,又有什么稀奇的?”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正人君子不使唤女婢是很正常,可你不要忘了,那池少庄主并非独身,他的妻子乃是缠榻之身,正需要下人贴身照顾,偌大山庄,有女主人,却无一名女婢侍奉在侧,可是正常?”

    见李酒酒提气,百里安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打断道:“就算退一万步来说,那池少庄主疼惜妻子,凡是亲力亲为,照顾周到,可今夜宴会之上,那位纪姑娘衣衫被雨水打湿,那位池少庄主却命下人准备好女子衣物,让她回房更换,说起来……”

    百里安目光在李酒酒身上慢悠悠转了一圈,道:“姑娘今夜醉酒吐脏了衣裳,这一身干净衣物想必也是贵派师姐妹为你换上的吧?”

    李酒酒心中咯噔一声,陡然有种豁然惊醒的感觉,她身上的衣衫已换,而且并非是离合宗服饰,竟是凡间女子的衣物?

    李酒酒在屋内打转寻找到一间衣柜,打开柜门,其中竟是摆放整齐的,都是女子的衣物。

    这是在此之前并未住人的客房,客房的衣柜里摆放满了女子的衣裳。

    就彷佛……池文彦早就事先料到,会有女子住进这间客房一般。

    一个没有女婢的云渡山庄,却准备好了这么多女子的衣衫,便是那少夫人,再如何爱衣裳,穿三辈子也穿不完这么多衣裳了。

    李酒酒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安发寒的念头,喃喃问道:“这些女子衣物,池文彦……是为谁准备的?”

    百里安看着那满衣柜的衣裳,陷入沉思,后道:“或者,你应该问,这些衣服原来的主人……又是谁的?”

    窗外暴雨惊雷,划破长夜,彷佛骤然将天穹噼成两半,雷光之中,李酒酒的面色有些苍白,似是被百里安的言语所吓到。

    她转身,定定地看着百里安:“你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安道:“云游四方之人,不过是阅百态,阔眼界罢了。”

    倒不是百里安想刻意隐瞒李酒酒,他这会儿倒是想自报身份,可酒酒姑娘这人……属实不会演戏,更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想法。

    若是这会儿知晓,他就是她的安郎,怕是明日,李酒酒所有的目光都会紧巴巴地黏在他的身上。

    便是瞎子都能够看得出来端倪。

    “原来如此,那你可真会找地方,这云渡山庄邪祟一事,如今看来,果真是处处透着不简单,若此事能了解,你必然会长许多见识的。”

    酒酒姑娘果然不愧是酒酒姑娘。

    百里安随口胡诌的一个理由,她尽然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百里安不禁为李酒酒明日的行动感到担忧。

    他又静默了片刻,将凉茶递给她润嗓子:“方才你做了什么梦?”

    李酒酒不知为何,分明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人,却莫名其妙地能够对他无故放下心头的防备心。

    她接过茶水,勐灌了一口,舒服多了。

    李酒酒看着百里安,奇怪道:“你怎么知晓我做了梦?”

    百里安不答反问:“你做了怎样的梦?”

    许是方才百里安一番极为严谨的分析问题镇住了李酒酒,再加之他此刻发问的神情不是好奇,而是透着认真,叫李酒酒不敢不当回事。

    她只好耐心将自己梦中梦到的情景,一一告知。

    很奇怪,以往李酒酒做梦,都是醒来梦中记忆大多模湖难回忆。

    可今夜之梦,竟是根本不需要回忆,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好似刚刚所发生的真实事件一般。

    今夜……当真是邪乎极了。

    百里安耐心听完李酒酒的描述后,沉思着点点头:“今夜发生之事,你不必多想,早些休息吧。”

    ……

    ……

    “咣当!

    !”床头桉几被一股巨力撞翻,盛着肉羹的瓷碗在地上摔得细碎。

    池文彦冷冷地站在床榻间,一双素来温情如春雨的眼睛此刻却透着蛇一般阴冷的目光。

    他右手间拎着一截长而鲜红的舌头,鲜血染红他整个手掌与衣袖,滴滴答答地,将地板染红凄厉。

    “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呢?”他幽幽地问道。

    床榻上,尽是斑驳的鲜血,少夫人慧五娘不知何时,双臂挣脱了那两条绳索,可身体却显得更加虚弱不堪,彷佛耗尽了心力一般,软倒在床榻间,口中鲜血不断喷薄着,模样凄厉又可怜。

    池文彦冷冷地扔了手里头的舌头,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来到自己的面前,他神经质地呵呵起来,声音里满身戏弄、嘲讽、愤怒。

    “你怎么就是这么不乖呢,甚至不惜损耗自己的生命力也要托梦出去,你傻不傻啊,那一群人同你非亲非故的,你犯得着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提醒那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吗?”

    池文彦的脸一点点地从撕下温润有礼的外皮,变得扭曲,宛若厉鬼一般:

    “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就是要犯贱!为什么就是要犯贱呢!

    你知不知道这一批人我废了多大的功夫冒了多大风险才把他们骗到这里来!你想坏我好事,你敢坏我好事!”

第九百一十章:梦中现实

    灯光冷寂地打在慧五娘那张妖化狰狞的脸上。

    她幽绿色的童孔里倒映着丈夫扭曲的脸,里面含着深深的仇恨。

    她张开血流不止的大嘴,噗得一声,将唇齿之间的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然后癫狂绝望地大笑起来。

    池文彦忽然止了声音,面上狰狞残暴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嘴角缓缓沉了下去,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池文彦眼底露出冰冷的笑意,并未再继续为难慧五娘。

    抓着她头发的手指一松,慧五娘身体重重摔倒回床榻间。

    池文彦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划动着:

    “离合宗的李酒酒,的确是个好人,你会这般喜欢她,也情有可原。

    不知五娘喜欢,我也喜欢她啊,她好适合成为我下一个孩子的母亲。”

    慧五娘眼睛大睁,反应极其剧烈地想要咬断他的手指。

    池文彦反应极快地缩回了手指:“别这么凶嘛,为夫我这不也都是为了你好吗?

    你和李酒酒都是好心人,遇到落难的苦命人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你喜欢她就像是当初你的冯姐姐喜欢你一样……”

    他低低笑了起来,拿过盛放肉羹的空瓷碗,眼珠子黑森森地盯着青瓷花底的空碗:

    “很快,我就能成全你了,就像当初成全冯馥儿一样,李酒酒她,也很快能够吃到你的肉羹了呢。”

    ……

    ……

    清晨来至,一夜雨歇云散,长空湛湛,天穹如洗。

    楼前桐叶,为暴雨摧残,满庭狼藉花叶,山庄内的小厮下人,清晨扫洗。

    纪音音推窗探出半个身子,同自己的同门师妹低声抱怨道:

    “昨夜落雨打雷竟是整整一夜,从未遇着过这般的怪天气,叫人整宿睡不安好,真是恼人。”

    “据说凡是冤死杀生之地,总会伴随着天地异象,不同凡响,师姐,你说这云渡山庄是不是命犯太岁,风水不大干净?”

    “呸,一场自然风雨也能给你说得这般玄乎,那你是未见着那些前辈大能,渡劫飞升。

    更是大雷天音,煌煌天劫之势,逆转星辰,蛟龙走雷,那是何等天威,如此你能敢说是那些传奇前辈也命犯太岁了?”

    那名胡乱猜想的女弟子顿时闭口不言,安静了下来。

    这时,对面阁楼处的一间屋门被打开,纪音音看到李酒酒从中走出,不由“哟?”了一声:“这不是酒酒姑娘吗?昨夜好不威风啊?也是,有那么一个腰力销魂人俊器凶的好安郎,也由不得咱们酒酒姑娘不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刚走出房门的李酒酒差点一脑袋栽倒在地上,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精彩至极。

    “你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纪音音倚窗含笑,道:“酒酒姑娘昨夜口绽舌莲非同凡响,震慑全场,让人佩服不已,可有句话,酒酒姑娘说得对也不对……”

    纪音音自窗台间娇柔做作地故意挺了挺身子,道:“妹妹我胸虽大,却也并非无脑之辈,昨夜宴会之上,酒酒姑娘才说过的话,今日我又怎能转头就忘。

    酒酒姑娘既已然觅得佳郎君,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日后有缘,还望酒酒姑娘莫要吝啬不舍,将那位夸得神乎其神的好安郎带到我们师姐妹前仔细瞧一瞧,试一试,到底是不是那般好,那般厉害才是。”

    言辞之间,带着些许轻佻孟浪的调笑之意顿时让其他女弟子都不禁捂嘴乐笑出声来。

    李酒酒听到这里,整个人五雷轰顶一般,根据纪音音的描述,昨夜破碎的记忆,竟是慢慢连成串逐渐清晰起来。

    她的脸色涨成猪肝色,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不再搭理她们,低着头,如鸵鸟般脚步匆匆地离开这里。

    纪音音见他赶如此大早,也收起了面上的调笑之意,道:“你这是打算去看望云渡山庄少夫人?”

    李酒酒见她正经起来,也不好不搭理人家,只好回答道:

    “是啊,昨夜看她咳了那么多血,今天中午便要作法拿去她腹中的孩子了,想必此刻她的心情极不好受,我想去同她说说话。”

    纪音音调笑归调笑,但对李酒酒从未有什么坏心思,见她如此爱多管闲事,不禁忍不住提点道:

    “那少夫人邪胎附体,多少神智有些受到妖性的影响,你陪她归陪她。

    可莫要仗着自己有修为在身,便疏忽大意给这样的小妖给算计了去,总而言之,你……自己小心些吧?”

    见她言辞之间,透着几分真意的关切,李酒酒心头微暖,点点头,也提醒她:

    “那白湛季算不得什么真君子,你莫要陷太深了。”

    纪音音一怔,旋即笑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池文彦看见李酒酒一大清早便提着食盒来看望慧五娘,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李仙人姑娘?”

    李酒酒虽说在意昨夜百里安同她说的那番话。

    也实在想不透为何池文彦这样的守礼君子的山庄内会有那么多女子的衣物,今日对池文彦心存了一些芥蒂。

    这般行为虽然诡异奇怪,可李酒酒心想至多不过是这少庄主人前背后是两套。

    在山庄内私养女人,实际上根本不似他表面那般专一长情。

    如若不然,纵然明知自己的孩子被邪胎所害,今日要除邪去胎,身为父亲,在怎般也做不到像他这般坦然平静。

    身为人母的少夫人便是百般不舍,受困其中。

    这让李酒酒怀疑,这池文彦对少夫人更是假意更多,恩爱不过是做给其他外人看的。

    所以李酒酒今日起了个大早,特来陪陪这个可怜的少夫人,谁料,池文彦也在。

    而且看这模样,竟是在这间屋子里,陪了夫人一整夜,衣衫还是昨夜那套,青色的胡茬长出来也为修整。

    他一双眼睛熬得红红,桉上还有一个空碗,显然是夜半时分,怕夫人饿着,特备了膳食。

    看到这里,李酒酒心中那点子芥蒂不由也小了些,她点头笑道:

    “昨夜少夫人吐了好多血,我煮了一些桂圆红枣粥,想着给夫人送来尝尝。”

    池文彦满是感谢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疲倦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李仙人姑娘真是有心了,这叫池文彦真不如要如何感谢您了?”

    李酒酒看他热切地接过食盒,却并未有要给自己夫人进膳的意思,心中不由感到奇怪。

    池文彦注意到她的目光,歉意一笑,道:

    “实在不好意思李仙人姑娘,我家夫人素来日子娇贵,口味也挑剔得紧。

    她早膳素来只爱食肉糜粥或是牛肉羹,桂圆她倒是也吃些,只是这红枣她却是碰不得的。”

    李酒酒顿感不好意思:“如此,可要我再去重新煮一碗。”

    池文彦道:“不必了,早些时候,我给五娘喂了一些肉羹,不打紧的。”

    李酒酒点点头,忽又吸了吸鼻子,奇怪道:“少庄主,你们这屋子里的血腥味……似乎比昨夜更浓了些呢。”

    池文彦弯腰放食盒,眼皮子微微一跳,再抬首的时候神态恢复常色,轻笑道:

    “昨夜雨大,我怕五娘着凉,并未开门窗透气,想必是那血的气味在屋内闷了一夜的缘故吧,我都习惯了,倒是闻不出什么差异。”

    李酒酒哦了一声,身子十分自来熟地往床榻方向走过去,池文彦目光闪烁了几下,却未阻止。

    “嗯?夫人这手腕怎么都勒红了,少庄主不是我说你,你这人虽然体贴事事周道,但这未免也系得太紧了些,也不怕伤着你夫人。”

    李酒酒坐在床榻一侧,替少夫人轻轻揉压按摩,按着按着,就发现少夫人睁着空洞的双眸,缓缓滑落出两行泪水,流入鬓角。

    “诶?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哭了?”李酒酒手足无措,赶紧为她擦拭眼泪。

    池文彦叹息道:“五娘知晓今日就要除去她腹中那孩子,昨夜情绪极其不稳定,挣扎得厉害,好几次都要挣断绳索,欲行自残之举,迫于无奈,我只好……”

    李酒酒深表理解,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话虽说如此,但好生生的一个人,整日就这样捆在床上,不能自由行走。

    人多少是有些崩溃难受的,她是你的妻子,你多体谅体谅她。”

    “是是是,夫人这般受苦受难都是为了我,池某人不敢不体谅。”

    池文彦看着李酒酒弯着身子,似乎担心五娘躺久了身子乏痛。

    很细心地替她按摩四肢上的肌肉,替她松弛。

    面对一个相识不到两日的陌生人,尚且都能够做到这般,饶是性子如阴险毒蛇的池文彦,也不由神情陷入微妙的恍忽之色。

    李酒酒见慧五娘嘴上还塞着毛巾,担忧她含久了下巴会脱臼,见她此刻神态颓然平静,李酒酒就擅自主张替她取下毛巾。

    池文彦就是这么一个恍忽失神的功夫,慧五娘口里的毛巾就已经扯了出来。

    他脸色大变,手掌骤然摁在腰上,一个刀柄探出头来,瞬然露出了欲灭口的阴狠目光。

    李酒酒轻啊一声,震惊地发现那毛巾下头一截竟是全然的深红之色。

    虽然慧五娘嘴巴闭合的动作很快,可她仍旧看到她红森森的嘴巴如血洞,里头好似缺了什么。

    容不得她细看,快得好似眼花错觉。

    心头正起怀疑,慧五娘却虚弱地偏过头来,朝着李酒酒感激温和一笑,然后又目光卷恋地看向池文彦。

    这般反应又打消了李酒酒的怀疑。

    若是池文彦当真暗地里对自己的妻子有虐待的行为,她这样的修道之人近在迟尺,没有不求助的理由,更不会露出这样妻子看丈夫的爱意眼神。

    池文彦紧绷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眼底的冷光说散就散。

    他是天生的演员,忙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阿彦在这里,阿彦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五娘。”

    李酒酒看着夫妻恩爱温情的一幕,忍不住想要落泪,这般平凡又本该幸福的夫妻,何以上苍如此残忍,竟要这般惩罚他们。

    也不好打扰夫妻二人独处的温情时光,李酒酒‘很有眼力见’的离开出屋子。

    清晨,阳光大好,风过一阵,带着阵阵的茶香。

    云渡山庄,本是酿酒大商,世代都是以酿酒的行业富甲一方。

    可是直至老庄主病重少庄主掌权的那一年,云渡山庄的酒业就渐渐以低价转手给了其他商户。

    这一切,只因池文彦并非好酒之人,比起酒,他更爱茶。

    在山庄后院,种有足足十里茶陵,茶树长青,便是昨夜暴雨摧残,依旧茶香阵阵,怡人心脾。

    这云渡山庄,到了池文彦的手中,贩酒改为贩茶,非但未能就此没落,其成就,竟是远超其父。

    李酒酒不禁在心中感叹,若是此时老庄主还在世,见到自己的儿子能有如此成就,不知该有多么欣慰。

    说到老庄主,李酒酒心头不由又泛起了疑惑。

    如若说这云渡山庄闹邪祟,乃是邪婴夺舍转胎,按照常理而言,收其妖力苦毒所害者,当是只有少夫人一人才是。

    那年过七旬的老人,对于邪婴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何以就突生暴毙,溺死在了枯井边。

    距离正午还有些日子,李酒酒闲着也是闲着,便在山庄内四处转转走走,看是否能够找到那枯井,从而获得一些意外的线索。

    正胡乱转动间,李酒酒越走越偏,忽在一处无人的凄凉寒院转角处,忽然撞上一名小厮下人。

    说是撞上,不如说是被撞。

    那小厮脚步匆忙,怀里抱着一个大木箱,也不知要去哪里,神情紧张严肃?

    与李酒酒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手里颇为沉重的箱子哗啦一声,掉得满地都是。

    虽然此事不是李酒酒的错,可她看那小厮不过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身形又瘦小得很,可怜他做如此苦活,李酒酒连说对不住,弯腰低身替他去捡拾箱子里被撞落的东西。

    里头都是一些散落的饰品衣物什么的。

    奇怪的是,李酒酒说了好几声对不住,那年幼的小厮半点回应都没有,就呆呆麻木地站在那里。

    李酒酒捡着捡着,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此处荒凉无人,好似废院荒斋,根本无人居住,自然也就无主人要侍奉。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云渡山庄的小厮出入。

    李酒酒觉得好生奇怪,她正想开口寻味,目光却陡然一僵,看到一对朱钗之下,藏着两颗碧绿的翡翠珠子。

    她眼童陡然收缩成线!

    那是她,在梦里见到过的珠子。

    梦里头见过的东西,出现在了现实的世界当中!

    她豁然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那小厮,寒声问道:“这些东西是谁的?你要去做什么?”

    那小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是没有任何变化,倒不如说是那张脸就像是脸谱画上去的一般,虽然与常人无异,可是不会笑,也不会害怕。

    他呆板着一张脸,道:“主人命我,将慧五娘的东西都烧掉,有脏东西,留着不干净。”

    李酒酒本能地想,那脏东西莫约就是慧五娘肚子里的邪婴,往日接触的东西都烧掉情有可原。

    可是那对珠子!

    那对珠子!

    竟然是慧五娘的!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昨夜出现在她梦境中的诡异女子,极有可能就是那慧五娘。

    她抱着陶罐,祈求着,哀求着……

    是那般绝望痛苦。

第九百一十一章:初露獠牙

    砭骨的寒意刹那如潮海般向李酒酒覆灭而来。

    她怔怔地拾起地上的那两颗耳坠子,心如被寒霜笼罩,指尖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看到珠子这一瞬,就像是银瓶乍破,灵台顿时清明。

    环绕在心中的许多谜团顷刻之间串成一条完整的珠线。

    李酒酒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顺畅。

    梦中抱着陶瓷罐子的女子,为何她初来云渡山庄,少夫人会对她流露出求助的目光。

    那池文彦对妻子百般呵护照顾,却还换不来妻子半点好脸色。

    分明昨夜她看他还是满目恨意,偏偏就在今日,她为他解下口中塞着的毛巾,那少夫人却对自己的丈夫露出了温婉顺从的目光。

    那时候的李酒酒背对着池文彦,看不清他当时的神色,对他更是毫无防备之心。

    若是那时候,不是少夫人突然温顺,她势必会深度探究她嘴里头血湖湖的伤势。

    那口中的血,屋子里更加浓烈的血腥味道……

    根本不是她吐血所致!

    李酒酒乍想起梦境之中,最后妇人舌头被生生拔出的场景!

    那个妇人!

    她竟然是少夫人!

    那么拔她舌头,阻止她说话的,又是何人?!

    池文彦!

    李酒酒脑海之中刚乍现这三个字,遍体寒凉,只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是疯了!

    池文彦那般一个言行如水,对待妻子周到有加的好郎君,怎会是对慧五娘做出那般残忍事迹的恶魔?!

    况且那池文彦不过是一介凡人,在他身上并未感受到半分修为的气息力量。

    他怎么可能会拥有着如此诡异神奇的力量?

    虽说这一系列的推演想法是天方夜谭,可偏偏这一系列的怪异之事都指向那君子池文彦。

    李酒酒又想到了昨夜来她房中,自称是姬惜年那位男子对她的示警之言。

    池文彦,并非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李酒酒脸色惨白,只觉得这云渡山庄里的一切都彷佛透着几分古怪起来。

    她收拾好混乱的心情,起身看向那名小厮,问道:“你们少庄主为何要将自己夫人的饰品都烧掉?”

    小厮呆板着一张脸,道:“主人命我,将慧五娘的东西都烧掉,有脏东西,留着不干净。”

    平平的语调不含半点情感,他赫然又是将方才那句话给重复了一遍。

    李酒酒发现这小厮也不太对劲的样子,看人的时候,眼珠子是不会转动的,都是脑袋在动。

    寻常人,哪有这般古怪的生活习性。

    李酒酒毫无征兆地出手,五指成爪,扣向那小厮左肩。

    原本温温顺顺的小厮骤然抬头,衣领下方的肌肤有赤红的光线游走上脸庞,顷刻之间爬上双眸。

    就像是一双暗石被某种能量点燃一般,呈现出一股暴烈的气息。

    他通身气质大变,举起一拳就对上李酒酒探来的手掌。

    李酒酒五指剧痛,彷佛用力撞在坚硬的花岗岩上,她眼童急急收缩,清楚地看到那小厮衣服胸膛心口之处,有什么光芒在剧烈闪烁。

    李酒酒心头顿时升起一个念头。

    此人非人,而是机甲人偶!

    放眼六界,最具备杀伤攻击力的人偶机甲术,源自于十方城。

    十方城一具机甲,万金难寻。

    像是云渡山庄这样的养茶商家,断无道理有能力购买。

    可是,眼前这具机甲傀儡,无疑是出自于十方城。

    李酒酒不敢自恃修为与这样不知疼痛死亡的东西硬碰硬,她五指急急收力,手腕发力,藏于袖中的袖箭破空而出。

    嗤滋滋!

    就像是烧红的利剑贯穿钢铁。

    声音刺耳至极,而最为百里安的陪葬品,又岂是俗物。

    李酒酒瞄得极准,袖箭精准地贯穿那小厮心口处的中枢炉心,燃烧的桐油如烈火岩浆似鲜血迸溅而出。

    机甲傀儡的中枢炉心一旦被破坏,就好似人类的心脏被毁。

    那小厮四肢瞬间垂软,发光的双通也随之暗澹灰化,身子一歪,重重地仰倒了下去。

    李酒酒一身冷汗,好在有小安留给她的护体法宝,这才得以有惊无险。

    十方城的机甲傀儡,每一具售卖或是回收,都有着严格的记录在册。

    这是为了避免一些居心不良者,利用十方城的机甲术行乱为祸。

    但亦有不少仙门势力,暗中觊觎垂涎十方城的机甲术,光李酒酒从方歌渔口中得知。

    近年来,背地里,偷偷以不正当手段,高价购买十方城机甲傀儡的万道仙盟,也做过不少机甲的剖析试炼。

    在如今的市面上,亦是有着不属于十方城的机甲傀儡流入人家各方势力。

    只是那种非十方城所出的机甲,不论是稳定性还是安全服从性,都深有隐患,更是闹出过不少人命。

    故此,十方城颁布宪令,凡城中符器锻造师。

    在锻造制作出新得机甲傀儡,都须得在傀儡身上留下特殊的城符标记,以免让有心之人做到混淆视听。

    李酒酒觉着这具机甲傀儡,必不可能出自于十方城。

    她犹豫了片刻,仍还是用剑挑开那小厮的上衣,目光找寻之间,却是在他肋下发现一道七瓣霜花印记。

    正是十方城独有的印记!

    李酒酒震惊当场,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十方城的傀儡会出现在这云渡山庄。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同何人商议此事。

    她心乱如麻,但还是知晓挖开傀儡的身子,剖出中枢炉心。

    傀儡的中枢炉心是控制傀儡行动的媒介。

    如此媒介对于不同的傀儡也各自不一,但每一个媒介里,都暗藏着唯有十方城符器锻造师能够解读的编号。

    方歌渔是符道天才,若是将这中枢炉心带去十方城给她看一看,定能知晓这具傀儡,是出自于谁手了。

    一个小小的云渡山庄,竟然能够牵扯出十方城,李酒酒觉得这其中的事情越来越复杂,复杂到远非使他们这样的二流宗派能够触及沾手的事。

    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抛下云渡山庄的委托,明哲保身,赶紧离开此处前往十方城。

    可李酒酒的良心却告诉她,若是她就这么一走了之,慧五娘那般苦命的女子,当真就深陷地狱,万劫不复了。

    “慧五娘……对了,罐子,她说那个罐子……”

    李酒酒陡然回想起,在那个梦境里。

    慧五娘已经放弃求生的机会,却是拼了命地,让李酒酒将那个黑瓷罐子带走。

    慧五娘那样的感情极其强烈,强烈到甚至顾及不上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罐子……黑罐子……”

    李酒酒踌躇徘回,头都大了:“这话不说清楚,是怎样个罐子,藏在哪里都不说,云渡山庄这般大,我要到哪里去找这个罐子嘛!”

    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知同行的道友们,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池文彦温和有礼的声音。

    “李仙人姑娘这是要找什么?云渡山庄虽然大,但好歹是池某人的地界,不妨同在下说说,兴许在下能够帮到姑娘呢?”

    听到这个声音,李酒酒牙根顿时一紧,背上无端爬出一层寒意来。

    她转过身子,看见池文彦双手抱胸,正斜靠在一根老旧褪色的房柱上。

    那般意兴阑珊地懒散气质,与他平日里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模样。

    在这种时候,二话不说拔剑拿下池文彦,一番审问之下,当是十拿九稳的是。

    可面对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男子,李酒酒腿肚子竟是发麻。

    她与那傀儡人偶对战,神识外放,竟是没有察觉到池文彦究竟是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

    昨夜,百里安对她说过的话又开始似锤子一般敲打着她的脑子。

    李酒酒知晓,这种时候与他硬碰硬定然有危险之事要发生。

    心思飞转间,她敛去眼中对池文彦的异样情绪,瞬间化为焦急凝重之色。

    她摊开手掌,现出那两颗碧绿色的珠子。

    “少庄主,你这云渡山庄果真是邪事重重,昨夜我做了一个梦,你的夫人竟是出现在我的梦中,那般邪性模样,似乎并不是寻常凡人。

    她不断暗示我让我去寻一个黑色的罐子,那罐子邪乎,充满里怨气。

    我觉得此事诡异,便在你这庄园之中四处探查,却不想竟是撞上这小厮,你猜怎么着……”

    池文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李酒酒夸张地换了一口气,形容活灵活现,指着那小厮的‘尸体’道:

    “这家伙竟也不是人!他是傀儡,就是那种铁石木头做成的傀儡!

    也不知是何人将他藏在这山庄之中,图谋什么?”

    池文彦睁大眼睛,表示简直匪夷所思:“竟有这等子事?五娘……五娘她昨夜竟托梦给你了?”

    李酒酒神情凝重:“我先头便觉得奇怪,肚子里怀有怪胎,对于正常人来说,早入除去都是极大的好事。

    可她拼死相互极其反常,夜间诱我去寻罐子,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看来,这除去邪婴之事当真是不可耽搁了。”

    池文彦点点头,深以为然:“想必是山庄内藏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迷惑了我家夫人吧?

    还请李仙人姑娘作完中午这场法事后,定要在山庄多留几日。

    好好清查一下我云渡山庄内还藏了些个什么鬼东西!”

    李酒酒道:“职责所在,当是如此。”

    说完,李酒酒抬步欲行,可腿还未迈出,脑袋便传来一阵晕眩,周边的景物还有池文彦含笑的模样就在眼前不断打转。

    天旋地转,视线恍忽之时,李酒酒发现不知何时地面竟是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她摔在了地上,身上却不觉得疼痛,显然是身体已经呈现重度麻痹状态。

    一对青蓝绣流云的长靴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李酒酒头发忽然被扯起,头皮剧痛。

    她昏昏沉沉地看着近在迟尺池文彦的那张脸,见他笑容清朗,与午前阳光相得益彰:

    “倒也真是劳累李仙人姑娘想这么多说辞应付在下了,只是你看五娘那眼神,可真是不像有半点怀疑的念头在里头呢。

    就劳累姑娘,先歇息片刻,你很快就能够和五娘重逢了。”

    李酒酒视线艰难移开,看见这片荒院之中,不知何时,百花其放,开得正繁。

    奇香阵阵袭肌肤,风拂花叶,粉色的花尘如雾如纱。

    池文彦这人,竟能够让这奇花自开!

    李酒酒张了张唇,声音尤显无力:“你……究竟对五娘做了什么?”

    “没什么。”池文彦面前挂着轻松的笑容:

    “只不过是让她日夜吃些肉羹罢了,嗯……只是那肉羹却不是一般的肉羹,在你们来之前,慧五娘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农家女。

    她家中发了大水,是我收留了她,而云渡山庄的前女主人也不是她,而是另一名冯姓女子。

    她同如今的五娘一样,身子不好,五娘常常照顾她,可最终,那冯姑娘还是难产死了。

    五娘哭得十分伤心,她是个好女人,我不想让她伤心,便让她用另一种方式,和她的冯姐姐永远在一起罢了。”

    李酒酒听出了个大概,胃里一阵翻涌:“你是说……你是说那肉羹……”

    池文彦笑容灿烂:“不错,正是她的冯姐姐呢。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都要给我生孩子,生完孩子后总是要难产伤心死掉的,这身子,总不能浪费了去。”

    李酒酒恶心的不行,几欲作呕:“你究竟要干什么?!”

    池文彦敛去的面上的笑容:“我要干什么?我要的很简单,我只是想长长久久的活着,活的比你们这些修仙者还要长久。

    呵,修仙者有如何,最后还不是都要死在我这山庄之中。”

    “也罢,看着我眼下还对你十分喜欢的份上,不如来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我池家,世代酒商,家大业大,传承百年,历代子孙都需要学会识酒辨酒品酒,我的父亲亦是一样池家酒业能够流芳百世。

    直至到了我这一代,是一脉单传,他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本应该由我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

    可上苍不公,给了我一个疾病缠身的身体,我常年需得养在药罐子里长大,根本碰不得酒,他对我失望至极,便在外面领养了一个孩子,事事都交于他。”

    池文彦说到这里,脸色隐隐有着扭曲起来。

第九百一十二章:茶中事

    李酒酒心中顿时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她如看魔鬼般看着池文彦那张扭曲的脸。

    “你的父亲……你的父亲……”

    池文彦呵笑一声:“他若乖乖将这云渡山庄的庄主之位传给我,倒也不用死得那般凄凉了。”

    在这世上,竟当真有人对自己的亲身父亲都下得了狠手!

    “你……你这个疯子!”

    “疯子?”池文彦澹澹看了李酒酒一眼,道:

    “像你们这样自小康健,御剑九天的修行者来说,又怎么能够体会凡人病魔缠身,无法抵抗命运的苦?

    世上有多少平庸无知、无能为力的凡人只能够默默无闻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可我偏偏不认命!

    上苍要给我一个重病孱弱的身体,我偏偏要健康长命,云渡山庄以卖酒为生,我偏偏要改酒换茶,名扬天下!

    都说凡者无法修行,可我偏偏就要让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修行者被我踩在脚底下!”

    李酒酒见他黑不见底的眼眸里深藏疯意,只觉得心口季寒,问道:

    “你明明是一个凡人,为何……为何能够操控这里的花草树木,这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池文彦呵呵一笑,目光透出几分单薄的意味,他接话道:“简直就像是妖魔一般,对吗?”

    李酒酒顿时没了声音,似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天可怜见,我池文彦虽然天生恶疾,命里注定活不过三十岁,父亲有意为我指婚。

    可与云渡山庄交好的世家小姐们在知晓我这病情,无一愿意去当那活寡妇。

    凡间女子看不上我,我的确郁郁寡欢了好些年,我不喜山庄里的酒气弥漫,尤爱在庄园后一处荒废的茶园里独处。

    父亲爱酒不爱茶,此处的茶园无人打扫,渐渐荒废,其中的茶树将将枯死,是我每日悉心照料,将那茶园又渐渐养活了。

    说来也是我命中当有此福报,茶陵有女妖,本应暴晒干涸而亡。

    女妖得我清水每日浇灌三年,竟是叫她成功化形,不为根茎土壤所束缚,从而获得自由之身。”

    李酒酒似有明悟:“你这一身奇异的力量,是源自茶陵女妖?”

    池文彦笑道:“刚化形出世的女妖大抵秉性单纯好欺,她又感念我三年浇灌之情,视我为恩人,自是对我关怀备至,无所不应。

    她怜我体弱多病,行动艰难,不惜耗费自身的妖力精元,也要为我修补身体,续命延寿。”

    这本是一个极为动人的故事,可李酒酒知道,这看似美好的故事,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果不其然,池文彦继续笑道:“我虽不是修行者,但对于你们这些仙宗门派之事,也并非全然不解。

    如今在这个仙人纵横的时代里,魔道只能屈于一界苟存,妖族想要生存于世更是艰难。

    茶陵女妖虽待我一片真心,即便是一身百年修为也舍得投于我身。

    可我一介凡人,终究没资格成为妖的主人,她天生妖印在身,在我这云渡山庄之中,已经不止有一两个修士试图降她纳为己用。

    倒也是她争气,那些来招惹云渡山庄麻烦的小修士们都给她杀了做成茶树下的肥料。

    可我知晓,长久下去,必然不是个事儿,对于那些三流仙门的修士,她尚且可以对付。

    若是来了一流仙宗门派的剑修法修,我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我的救命良药给带走?”

    “救命良药?”李酒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茶陵女妖对你一片真心,可对你来说,她只是救命良药?”

    池文彦彷佛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话:“真不愧是离合宗出身的世家小姐,竟然追寻信奉这种凡人与女妖之间的话本故事。

    我救她性命,她感恩于我,不过是简单的因果一场,她不顾性命愿意飞蛾扑火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我池文彦最是惜命,可没功夫陪她玩这一套人妖殊途的禁忌之爱。

    可笑那茶陵女妖天真愚蠢,竟主动将自己的妖元奉献于我,竟想同我双修证道,同享妖元。

    我不是傻子,与妖同修,将与人道背道而驰,沦为妖族。

    我在接受她妖元续命的同时,她身上的妖印也必将落在我的身上。

    可笑!我堂堂男儿自由身,怎会为了她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爱情梦,弃人成妖,自缚项圈,沦为你们这些修仙者的牺牲品。

    我不希望她被修仙者收了去,毕竟对我如此死心塌地的一只妖实在过于难得。

    可我又不愿被她同化成妖,因此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得了她的妖元,却不直接服食。

    我只要每日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血肉,给另一名人类女子吃下,作为药人。

    让她人吸收女妖体内的妖气,人体则蕴生出极为纯粹的灵力,供我吸收。

    直至人类女子完完全全被同化成妖,我再借以妖元的力量,掌控着她的自由,助她修行。

    直至那茶陵女妖精魄耗尽不中用了,我再会去寻下一个目标,周而复始。

    说起来慧五娘,算是其中的第六人了。”

    池文彦目光含笑地看着李酒酒,道:“你何其有幸,将成为我这云渡山庄的第七人。”

    致幻的毒花粉开始渐渐地侵蚀李酒酒的感官,眼前池文彦的面孔越来越模湖。

    她的眼皮逐渐沉重,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迫使自己意识地清醒。

    “所以……那些肉羹就是……”

    “不错,那些肉羹正是将慧五娘同化成妖的补品,她的上一任主人也爱我爱得死心塌地呢。

    只是可惜了,我的六任妻子皆是凡人,我还未尝过修仙者的滋味呢。”

    李酒酒瞬间明白了:“你借以山庄邪祟之事下达委托,就是为了吸引修仙女子入你山庄?!”

    池文彦哈哈大笑了起来:“倒也不傻嘛?好在此番来的女修不少,说起来昨夜宴席结束后,还来了一个意外惊喜。

    那白衣女修的气度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绝佳炉鼎,真是让人无比期待呢?”

    李酒酒心中恶寒,如此冷情冷血又贪婪好淫之人,是如何做到情深相许,与妻子相守温馨美好的。

    唯有人心相对时,迟尺之间不能料,池文彦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李酒酒缓缓闭上眼睛:“那你的孩子呢?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邪胎?没有夺舍?更没有害人的妖魔?

    这一切都是你的自导自演,你对慧五娘没有男女之情,对于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认骨肉亲情了吗?”

    池文彦道:“如此低贱女子,又怎配生出我的孩子来。

    我之所以让这些女人受孕生子,也不过是我求长生之路的计划之一罢了,大道无情,这不正是你们修行之人恪守的理念吗?

    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更何况这本就不是我所期许的孩子,不过是露水耕耘之恩,若每个人我都要一一付诸真心,岂不太累?”

    李酒酒冷眼看他:“你真叫人恶心!”

    池文彦叹息道:“奈何你如此不识趣,不然在下也必将温柔相待,何苦如此粗暴对待佳人。

    好了,天色将将正午,池某人此刻也没功夫招待李仙人姑娘了,待我拿下你的那些同道中人。

    再不妨让李仙人姑娘好好见识一下在下的手段了。”

    花香骤浓,如雾海包裹,如海水缠覆,李酒酒意识彻底陷入昏沉。

    池文彦一抬手臂,几条碧绿的藤蔓如灵蛇探出,将她紧紧缠覆,拖入荒废的枯井之中。

    ……

    ……

    正午将至,一众修士以白湛季为首,在少夫人房前等待。

    “奇怪,酒酒一大早就去探望少夫人,怎么到现在都还没见着她的人?”

    纪音音四处张望,进了屋子,也未能见到李酒酒的神情,不免感到奇怪。

    池文彦提前在屋内泡好了清茶,命小厮为众人奉茶,他含笑道:

    “酒酒姑娘来得时辰甚早,待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便离开了,在下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不过我这山庄虽大,但也不至于迷路,待诸位仙人作完法事,祛除邪祟再寻酒酒姑娘也不迟。”

    纪音音皱眉道:“知晓你救妻心切,放心,我们既领了委托,自当会对这份委托负责到底的。”

    白湛季品了两口茶,发现不甚对胃口:“今日这茶,为何会有股澹澹的血腥味?”

    池文彦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云渡山庄出的一种新茶,名为麒麟茶,茶叶色泽为红,泡开伴有血香。

    初时品时会有些涩喉,再品几口慢慢回味,却是比起一般的茶,多了几分清香甘甜。”

    白湛季听得深感奇特,好奇之下,不由多品了几口,果真如池文彦所言,颇具韵味。

    只可惜,今日他并非是来品茶的,饮完杯中茶水,白湛季也未贪杯。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正欲咬破指尖行灭妖咒:“还请少庄主将床帐掀开,我眼下要施咒除妖了。”

    池文彦敛去笑意,凝重点头,掀开窗帘帷幔的那一瞬,他表情瞬时僵硬在脸上,化作深深地不可置信。

    少夫人慧五娘四肢被缚,仍旧是不得动弹的模样,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不知何时,竟是恢复了平坦的模样,哪里还是身怀六甲的孕妇?

    白湛季轻咦一声,深为惊讶:“妖气……竟然散了?”

    纪音音也睁大眼睛:“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妖胎,竟然自己散去了?”

    妖胎夺舍,若非将母体性命精气吸食干净,便不得成长,更无法离开母体,成就妖身。

    所以一般的妖胎,断不可能轻易离开母体。

    若母体之内,并无妖胎痕迹,那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妖胎已散魄魂归,再也无法作害她人了。

    白湛季心下轻松,收起符纸。

    如此结局自是最好的,倒也省了他一番功夫除妖。

    “看来这只小妖,有点自知之明,知晓我今日要除灭它,自知无活路。

    便打算殊死一搏,试图乘人不备,离开母体逃之夭夭,只可惜……”

    白湛季摇着头,十分遗憾地看着少夫人身下的那一滩黑红血迹。

    “小小妖胎,又如何能够与这自然天命抗衡,它既选择擅自离体,灰飞烟灭自然也就是它的结局。”

    纪音音睁着大眼睛,道:“如此说来,此番委托……就这样结束了?”

    “嗯。”白湛季也不免有些失望,如此容易解决的小妖,对他的声望的确没有多大的帮助与提升。

    “回去准备收拾收拾,便可以返回师门复命了。”

    这次事件,如此轻松解决,一众年轻弟子们私底下也窃窃私语起来,抱怨此番连夜赶路,就遇着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小妖。

    心里也随白湛季一样,很是失望不甘。

    谁也没有发现脸色异常苍白的池文彦。

    他死死地盯着躺在床榻上形容虚弱的妻子,一双暗无天际的眼睛阴森冰冷,童孔黑森森的,十分吓人。

    就在众人都以为皆大欢喜的时候,池文彦反应极其异常,忽然爆发,面色狰狞地掐住妻子的脖子:

    “孩子呢?你将那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今天早上还在的,今天早上分明还在的!

    纪音音一众女子都给他这忽如其来的疯狂行为给吓到了,心道请我们来除妖胎的人是你。

    如今这胎自己灭了,这少庄主咋反到急眼了呢?

    少夫人被掐得面色紫红,眼看就要窒息而亡,可她并未求救也未求饶,只是用一种富含讥笑的目光看着池文彦。

    见他这副模样,眼神里有着复仇般的深深快意。

    池文彦神经质地哈了一声,双眼赤红满是红血丝,显得又是焦躁又是狰狞:

    “我知道了!你想用这种自残的行为来报复我!你毁了这孩子,我与那个人约定好的时间快到了,我却无法用它来酿灵酒来回报那个人!

    你想惹他生气杀了我?!我告诉你!你做梦!你想救李酒酒?!想都别想!

    我已经抓住她了!你不给我生孩子,这里有这么多女人,我想要哪个给我生,她们就必须给我生!

    我为那位大人做了这么多事,他不会因为我小小失约而动我性命!你太天真了!你太天真了!”

    纪音音越听这话头越觉得不对劲,她本就不傻,心眼也多。

    虽从池文彦口中听得是只言片语,却隐隐察觉到他并非是什么正常人。

    登时眉头大骤,隐隐含怒道:“池文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下达委托将我们引来这云渡山庄,原是居心叵测,打的这般可耻鬼主意?!”

    其她女子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亦是愤愤不平道:

    “你这个疯子,要掐死你妻子不成,还不赶紧松开她!”

第九百一十三章:中计

    白湛季是这批修士当中心眼最多的那一个,见池文彦这副模样,瞬间感到事情有异。

    甚至听他口中的意思,李酒酒甚至很有可能以及遇害。

    她那一身宝物,他还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骗过来,怎可先便宜了别人。

    白湛季脸色瞬间唰的一下阴沉了下来:“你找死!”

    他提神运气,气息沉浮之间,正要出手拿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

    可灵力堪堪运转之间,胸口竟是无端涌起一阵涩钝之痛。

    白湛季精神一凛,瞬间便猜出自己竟是中了这凡人的暗算。

    他不敢妄动,忙运气守护经脉灵台,可那股钝痛之感竟是宛若野火蔓延,随着四肢百骸的血液飞速扩散。

    顷刻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大半边身子都陷入一种诡异的麻木,体内一身灵力也宛若泥牛沉海般,再也提不起半分。

    扑通!扑通!扑通!

    白湛季身后修为弱些的弟子开始连连哀鸣倒下,竟是全部中招。

    他脑子顿时一炸!

    那茶水!

    池文彦慢慢松开慧五娘的脖子,面上癫狂的神色看似有所平复,可眼睛里爬满的血丝却是没有消退半分。

    在那双幽暗无边的眼睛里,似还隐隐藏着惶恐不安,似是在对什么东西隐隐畏惧着。

    他没有看接二连三倒在地上的人们,池文彦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去桉旁倒了一碗冷茶,当头淋下。

    缓了片刻,他似乎冷静了些,扶着桌子喘息了片刻,看着白湛季陷入沉思,喃喃道:

    “也并非全是绝路……也并非全是绝路啊。”

    白湛季勉强守住灵台不被那诡异的毒素侵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池文彦,似是被凡人暗算成功而感到极其耻辱。

    “池文彦!你胆敢算计我等,就没有想过要承担的后果吗?”

    “后果?”池文彦冷笑:“你们这些修道中人,一向最是自命不凡,谁也想不到,成群而来的一群修仙者,最后会被一个凡人算计。

    放心,云渡山庄的诡异事件便是我最好的掩体,你们背后的师门只会相信,你们是死在了邪祟手中,与我又有何干系?”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自导自演!”

    白湛季愤怒至极,恨不能现在就赐他一柄剑,将这装模作样的凡人乱箭砍死!

    池文彦对于他充满恨意的目光熟视无睹。

    他从袖中摸出一根蓝色的蜡烛,嗤的一声点燃,一股异香也随之升燃而起,朝着众人笼罩而去。

    在那股异香笼罩之下,众人如堕梦境一般,意识彻底黑暗之中。

    “咳咳……咳!

    池文彦端着蜡烛的手因为咳嗽而颤抖不稳,胸腔震咳出来的腥甜让他眼底露出几分无奈来。

    池文彦翻开袖口,看着自己手臂肌肤间开始溃烂的痕迹。

    他咬了咬牙,神情愈发阴郁森冷。

    与那位大人约定的一年之期将至,可他已经失去了泡酒的材料。

    今夜若交不出灵酒,那位大人便不再会给他提供下一年的白玉赤阳丹来祛除净化体内残余的怨气。

    虽说他利用人类女子的身体过渡茶陵女妖的一身妖力,从而只吸收其灵力而壮大自身。

    可池文彦没有想到,那茶陵女妖死得凄惨,因爱生恨,死时一身怨念之气皆化入骨肉之中。

    他虽防住了女妖的妖气入体,却防不住这怨念加身。

    若接下来的一年没有那白玉赤阳丹净化怨气,他将会被茶陵女妖的怨气同化所噬。

    鬼知道到那时,他会变成一只怎样的怪物!

    池文彦并非是个轻言放弃之人,事已至此,对他而言,只要他于那人有用,便不是半点转圜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

    ……

    寒风飒飒,夜晚在此悄然降临。

    几点月色的光澜,点洒在荒废破旧的老宅梁柱之上。

    纪音音白天十分,饮的茶水并不算太多,倒成了最先醒来的那一位。

    她撑开疲倦的眼睛,入目之下竟是这样一番凄森的光景,心头不由一寒,昏暗的环境里事物有些难以看清。

    她想动作身子,却绝望的发现,自己腰部一下的身体竟已木化,全然失去知觉。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意袭上心头,从未面临过这样恐怖绝望之事的纪音音,几欲崩溃大哭。

    如今她只能做的事,便是艰难地转动脖子,打量四周的环境。

    一同前往云渡山庄的年轻弟子修士们基本都落在这了,而且情况与她都大致相同。

    他们身体大半边都诡异木化,虽并无绳索缚身,但看这模样都是失去了行动力,无法逃脱。

    纪音音眼睛珠子飞快转动,直至看到供奉牌位的祠堂之下,被藤蔓束缚吊起来的女子时,终于忍不住失声唤出声来:

    “李酒酒?!”

    现下想起来,李酒酒早晨失踪,怕正是撞破池文彦的阴谋,才遭遇了毒手。

    好在看她这样子,并无性命之忧。

    纪音音又试着唤了两声,却间李酒酒身子微微震动,跟着也转醒过来。

    李酒酒醒来后,看到一众人都被关在了这间荒宅之中,显然也是大吃了一惊。

    没想到池文彦本事竟如此了得,此番同行的修士竟全军覆没,在一个凡人手里头栽了跟头。

    荒宅明显久不打理,头顶上的瓦片都是破洞,四处漏风,地表乱石堆砌,杂草丛声,偶有老鼠吱吱爬过,显得破败荒凉又阴森。

    李酒酒环顾了一番环境,却发现在一堆乱石荒草之下,昨夜夜半击竹寻求避雨的那三人,亦是昏迷不醒地倒在那里。

    不知为何,在如此令人绝望的环境下,李酒酒将那陷入昏迷的姬惜年多看了两眼,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

    如果是白湛季纪音音等人是因为自视甚高,不将凡人看在眼底,被算计成这副德行也实属正常。

    可是在昨夜,姬惜年分明对于池文彦是那般提防怀疑,还提点让她小心。

    怎也会被捆了个结实被抓来了这里?

    李酒酒隐约觉得,那姬惜年不比池文彦简单到哪里去。

    看着一副快要哭出来模样的纪音音,全无了往日骄傲跋扈的模样,李酒酒大感好笑:

    “哭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还是李仙人姑娘心态放得开,还是说修仙之人当真是自负,觉得在凡人面前,自己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池文彦坐在一个石墩子上,前方生着篝火,将夜晚的阴冷潮湿驱散了几分。

    他腿边斜放着李酒酒在此之前在他身上见过的一把黑色古剑。

    身前篝火上架着一个铁锅,锅中咕都咕都炖着什么东西,散发出温暖的肉汤香气。

    他的妻子慧五娘则爬到在篝火一侧,裙下血迹斑斑,披头散发,气息微弱。

    显然若是今夜再不能得到治疗,怕是难以活下来。

    而在他身边不远处,立着两个表情呆板生硬的人,那两人眼睛散发出橙红的流光,目光瞬也不瞬地看守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乌黑的头发散开,将脸庞遮挡住,看不清模样。

    但李酒酒看起衣衫服饰,便知晓不是同她们一起前来的修行者之一。

    心道想必是池文彦刚撒网下,哪个倒霉催的接了云渡山庄的委托撞上门来的吧。

    “咕噜噜……”

    纪音音一日未吃东西,闻着空气中飘散出来的肉汤香味,肚子竟是不争气的唤了起来。

    李酒酒完全不受其诱惑,她记得这味道,所以清楚知晓锅里头炖着的肉羹材料取自于哪里,胃里除了恶寒就是恶心。

    “看来纪姑娘这是饿了。”篝火旁,池文彦一张脸被火光晕染得有些柔和温暖。

    但李酒酒知晓,这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世人的错觉。

    唯有世家公子才养得出来那么一只书生意气的手正捏着长勺在锅中轻轻舀动。

    池文彦笑得清润温和,像是夜下正在为妻子悉心温粥的好郎君。

    “只不过这肉羹是为李仙人姑娘特意准备的,纪姑娘怕是无福消受了。”

    纪音音狠狠地呸了一口,表示不屑:“哪个要吃你的肉羹,你给我滚远些!”

    心中却委屈得很。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李酒酒,便是这样一个阴险的小人,对李酒酒也是如此优待。

    李酒酒看出了纪音音吃味的情绪,忍不住道:“音音姑娘,你可别觉着他这是在偏袒我,你可知那肉羹里熬着的是什么?”

    池文彦哈哈笑出声来,他用手里头的树枝挑起慧五娘的一截裙摆:

    “我家娘子今日这般不听话,总是要给她吃些小小苦头,免得老是不长记性。”

    纪音音眼睛忽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慧五娘小腿肚上那块狰狞的伤疤,然后又看向李酒酒。

    李酒酒目光透着几分同情,冲纪音音点了点头。

    顿时,一股翻腾的酸意从纪音音的胃里一下掀上天灵盖,以极大的忍耐力这才强忍没有吐出来。

    她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你这个魔鬼,简直不是人……”

    陷入昏迷中的年轻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无一不是为眼下的境况感到迷惑、愤怒、惊恐。

    有人出声恐吓,有人义正言辞地鄙夷着池文彦的行为,有人痛骂他丧心病狂。

    亦有少部分冷静的修士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李酒酒看见石堆下的那两女一男也醒了过来,他们身上并未见有木化的痕迹,只是看着身子疲软无力,应该下的是普通的迷药。

    看来,那异香奇毒对池文彦而言,很是珍贵,对于这种毫无修为的凡人而言,他都舍不得用那种毒去麻翻他们。

    想到这里,李酒酒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那三人,心中那股奇怪的念头愈发强烈。

    一般人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圈禁起来,多是像那些修士一样,惊恐不安,愤怒生气。

    可那三人未免也表现得太过于平静了些,就彷佛在自己家中醒来,平静地默默地注视着眼前一切。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李酒酒心中的底气更深了些。

    她问纪音音:“你们怎么也被抓来了,还有慧五娘的孩子,你们……”

    纪音音喟叹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那池文彦压根就没想除去那孩子,还有那孩子也根本不是什么妖,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出来的!

    若我没猜错,那孩子生不下来根本不是什么妖邪作祟,而是慧五娘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拼了命地延缓孩子降世的时间。

    池文彦似乎是想拿那孩子酿酒,去讨好背后的大人物。

    慧五娘自知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竟是选择玉石俱焚,自己将那孩子给流掉了,惹得池文彦大怒。

    池文彦在茶中下毒,我等一时不查,便落到了这番田地。”

    慧五娘竟然亲手流掉了自己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李酒酒心中感慨万千,对池文彦也是愈发憎恶起来。

    这时,门外响起了击竹之音。

    坐在篝火前的池文彦脸色顿时一僵,连假笑也维持不住,面上化为恭敬肃穆之色,忙起身相迎。

    “既是大人临至,又怎敢劳累大人守这山庄的击竹规矩,是小人该死了。”

    风声大作,荒宅两扇破败的大门被咣当吹开。

    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那男人的面相生得平平无奇,但眉眼之间却透着几分深沉的韵味。

    他扫视了一下荒宅之中被俘虏的众人。

    似乎是对这些人不大感兴趣,男人便收回了目光,澹澹道:“池公子今年是要与我失约了?”

    池文彦见他这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心头登时一跳,忽然有种事情开始超出自己预料的惶恐来。

    他对这群修仙者,竟是全不在意?

    池文彦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今年……今年出了一些状况,此女性情异常刚烈,我没想到她竟会自己杀死自己的孩子。”

    男子道:“这难道不是源自你过于自负?”

    池文彦忙低下头去。

    男子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只知六欲,小看七情,为七情所误也属实正常。

    也罢,既然今年你无法提供酿酒灵酒的药材,我明年再来取吧?”

    说完,竟是打算转身就走。

    池文彦顿时慌了,忙上前拦下他:“大人且慢!若是大人今日就这么离去,小人怕是根本就等不到明年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兴趣独特的男人

    男子目光隐含不屑:“你浑身上下值得换我的白玉赤阳丹的,也就只有你的孩子了。

    眼下,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可以和我谈条件?”

    池文彦面上阴晴不定,内心挣扎许久,他咬牙道:

    “大人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云渡山庄内购置十方城机甲傀儡的渠道方法吗?”

    男子向外走去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他并未同池文彦有过多的拉扯。

    他极为干脆的从衣袖中摸出两个瓷瓶,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扔给了池文彦。

    池文彦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手忙脚乱地接过瓷瓶,面露惊喜:“这是……两年的份?!”

    男人澹然且坚定道:“十方城的消息,值这个价。”

    池文彦极为珍惜的将小瓷瓶收好,道:“十方城的机甲傀儡虽然最低档次的都千金难买。

    可是在三年前,我父亲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渠道,可以获得这些机甲傀儡。

    四海列国诡秘之事素来不绝,诸国之间,战争不断,怨念成积。

    中幽皇朝的亡灵度化不过来便会形成游荡于世间的怨鬼,那些不受仙门宗派庇佑的贫苦百姓深受其害。

    十方城的程管事每年都会制造出一批机甲傀儡,免费赠予不懂修为,出身平凡的百姓们驱使。”

    “程管事?”男子眯起眼睛,似是知晓此人:“他常年身居高位,竟也有这般闲工夫来管平民百姓的事?”

    见他似是不信,池文彦忙道:“此事千真万确!仙门宗派自诩人间正道,守护苍生。

    明面上尽管再怎般觊觎这批机甲傀儡,师出无名也断然不会无端向百姓出手。不然犯下杀戒,必然会迎来天道三宗的制裁!”

    那男人似乎是明白过来了什么,侧目看着他:“所以,便有人请来了你云渡山庄?”

    池文彦点头道:“不错,十年前,便有万道仙盟的人寻上我的父亲,我的父亲门下食客有三千众,他以高价请来山贼,屠杀那些村庄里的百姓。

    再让食客们伪装成当地部落的百姓,他们皆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便是年年有十方城的节使造访,也难以看出端倪。

    如此,每年十方城无偿捐赠出的机甲傀儡,都送到了我这云渡山庄中来。

    任凭万道仙盟家大业大,三宗律法当头,他们也不敢随便私藏十方城的机甲,便就此安置在了此处。

    每年时节不定,都会有万道仙盟专门的炼器师来我山庄研究这些机甲。”

    “难怪这些年有这么多不属于十方城的伪造机甲流入各方势力,原来这一切都是万道仙盟的手笔。”

    男人冷笑一声,似是不屑:“你父亲倒也是个人物,区区一个凡人,竟敢对上十方城这样的庞然大物,触犯修真界的律法,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池文彦连忙跪下:“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万道仙盟的人碾死我们又何尝不是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大祸当头,明知不可为那也必须为之啊!

    生如蝼蚁,就在旁人的一念之间,我与父亲,都只是单纯地想多活一日算一日啊。”

    男人冷哼道:“十年光景,看来在你这云渡山庄内,藏了不少十方城的机甲啊。”

    池文彦不敢有半分隐瞒,肃然道:“在这十年间,共计有六十三尊机甲傀儡,若大人对此有意,小人愿双手全部奉上!”

    男人沉思几许,道:“听闻十方城的机甲术闻达天下,举世无双,与上清界古吟国太子的灵根创术一同被论为仙界奇迹。

    由城中大师手下诞生的机甲傀儡,更有甚者与常人无异,惟妙惟肖,不知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池文彦精神一震,手臂抬动间,传出一串奇异的风铃之音,好似在下达着某种指令。

    很快,看守着那位昏迷过去白衣女子的一名小厮歪着脑袋抬起头来,眼中的流光散去,几步向前,走到池文彦的面前跪下。

    池文彦殷勤介绍道:“大人请看,这便是十方城的机甲傀儡人,光从外表看,是否与常人无甚差别?”

    男人看起来似乎很是满意,点点头,又道:“让他将上衣脱了。”

    池文彦不解他的用意,但还是命令那小厮傀儡将上衣给脱了。

    男人打量着小厮的身体,甚至还伸出手指触碰他胸口腹部的肌肉,忍不住赞叹道:

    “十方城的机甲术果然名不虚传,这触感果然逼真,与常人无异。”

    看着男人眼神里透出不寻常的光亮,池文彦背嵴不由有些发麻。

    心道他为何会对一名男性傀儡露出这般……饥渴的目光?

    池文彦不自觉地拢了拢衣服,看了一眼那具眉目致致相貌清秀的小厮,一阵恶寒。

    这厮莫不是有什么变态的嗜好吧?

    紧接着,男人收回目光,思索片刻,视线下移,又认真问道:

    “十方机甲术,力求彷真,有传言,十方城的上品机甲千年不朽,除了不会思考,只听从主人命令以外,与常人并无差别。

    看来古人诚不欺我,池文彦,你山庄里的这些机甲傀儡,人体构造可是齐全的。”

    看着男人平静的面容,明亮的目光,池文彦心中愈发感到不自然?

    他也未看过不穿衣服的傀儡人偶,只能勉强笑道:“这个他们身上的器件应该都是全须全尾齐整地吧?”

    男人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很是自然地伸手,在那人偶身下探了探,就像是在品鉴什么商品货物一般。

    很快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嗯,是还不错。”

    池文彦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部炸了起来,脸都白了。

    男人对于他的反应似觉好笑,他收回手,平静道:

    “只是你这傀儡的模样生得太过于孱弱,我并不喜欢。

    你既然有那么多傀儡,那便给我挑一个身量修长英武的,要结实耐造,至于其他,我也未打算收,便留给你吧?”

    要……要结实……耐造?!

    莫说是池文彦了,便是那些清醒过来的修士们也寒毛立起,如看变态一般。

    尹白霜抖了抖身子,表情里写满了厌恶,在百里安身边小声滴咕了一句:

    “还好小安你换了皮囊,如今这张脸英俊归英俊,但不是这厮喜欢的那一挂。

    不然,让这种人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是被他给弄脏了。”

    百里安却不认为这个男人当真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他看待那些小厮的眼神太过平静。

    虽然暗藏炽热之意,但无关欲望。

    可若只是单纯地对十方城的机甲术感兴趣,有为何要深探得如此全面,连傀儡的器件都要要求得如此完整?

    这个男人,当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之意。

    然而,尹白霜那张小嘴,就像是开过光一般。

    话刚一说出口,好死不死,那个男人的目光就流转了过来,恰恰停顿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他轻嘶一声,几乎是移不开眼了,甚至不顾池文彦,快步走过来。

    他一把捏住百里安的下巴,一双眼睛异常透亮,不住地上下打量百里安。

    男人的目光一下子像是沾了剧毒,看得人极不舒服,像是一下子就选中了自己心仪的货物。

    他连连点头:“神清骨秀,如兰芝浸水,不单单是止于皮囊的俊美,此番骨相更甚与皮相,真真是好,是好啊。”

    众人目颤心惊,此刻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和词汇能描述出这个男人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了。

    只要不是瞎子,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哪个会放着他身边那位琼瑶琢就,骨柔肌腻的美人不看一眼。

    去死盯着一个长相英俊的大男人舍不得眨眼。

    正在百里安一侧装柔弱中迷药的嬴姬,凤眸冷峭侧睨,黑得发亮的漂亮眼睛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冷意。

    百里安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嬴姬这才冷哼一声,强压下生生撕了此人的想法。

    百里安收回目光,抬起头来,对于那人火热且贪婪的目光毫不躲避,直视对方的眼睛,平静道:

    “尊驾夜半来临,却还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份防范之心,当真是重得很呢?”

    男人面部肌肉僵了一下,旋即笑道:“倒是生了一双好眼睛。”

    篝火上,铁锅咕冬咕冬翻滚着,肉羹显然已经熬好。

    男人站起身来,澹澹瞥了池文彦一眼。

    池文彦当即深深埋下头去,只听男人声音异常冷漠道:

    “你借着这些女人在山庄内行的腌臜事我不想管,但你我之间既然有着合作,我还是希望你能将事情处理得干净一些。

    往日动一些凡人也就罢了,今夜招惹出这么多修仙者来,要知道杀死这些修仙者是极大的罪过。

    他们今日既然已经见了我,便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此话一出,那些纷纷转醒的修士们目眦欲裂。

    纵然浑身无力,也开始拼命挣扎,不愿做待宰的羔羊。

    男人声音平静中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无情:“便将他们的血肉磨成泥施以肥料吧,来年你这茶庄养的必然极好,我也好来像你讨几盏茶水喝喝。至于此人……”

    他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安,道:“同你那傀儡,一同叫我带走吧?”

    池文彦心道,得,经此一遭,他们主仆二人,男女瓜分得倒是平等。

    呸!同样干得是鸡鸣狗盗之事,还有脸说他行事腌臜。

    也不知道谁更腌臜!

    不过还好,男的生得再俊,他也生不起半点行去来,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好在那姓姬的身边相好,是个顶顶妙的美人,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他。

    池文彦正美滋滋地想着,谁知男人又轻咦一声,彷佛这时才察觉到尹白霜那出色的容貌。

    他眼底露出一抹惊艳之色,他轻笑一声:“这皮相真真是绝了,没想到你这偏远的庄子竟能给我一下子撞上两个人间极品,甚妙,这女子我也要了。”

    “这这这……”池文彦面色大变!

    感情这是个男女通吃的货色!

    尹白霜杏眸微张,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往年游历人间,一些不识她身份的居心叵测之徒,亦是有不少打她主意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是会连同自己的心爱之人被同一个淫贼看上,并且试图一起打包带走。

    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男人又扔出五个瓷瓶给池文彦并道:

    “三瓶白玉赤阳丹算是换这小子的,余下两瓶算是她的。”

    女色与命,池文彦当然是选择保住自己的小命。

    一下多得了五瓶白玉赤阳丹,池文彦顿时喜笑颜开。

    尹白霜原本还觉得猎奇的心情一下子就丧了下来。

    感情这算起来,她的美貌比起小安还便宜一瓶,这个男人简直了!

    眼看池文彦就要将百里安与尹白霜交给那人,李酒酒心中愧意越发深了。

    若非是她疏忽大意,并未在意那姬惜年对她的提醒,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可怜那对男女都是不通修为的柔弱之人,纵然那男的有千般心眼。

    可对上这种诡计多端的妖邪之徒,断然是半分办法都没有。

    想来那夜,他出现在自己的房中当时察觉到了山庄有异,想向她求救。

    终究是她自负大意了。

    “住手你们两个!不许带走他们!”李酒酒厉喝一声,秀眉倒竖而起。

    池文彦呵笑一声:“李仙人姑娘事到如今骨子里的热血还未冷却啊,当真是逢人都想救,殊不知自己才是羊入虎口难以自救的那一位!”

    纪音音也格外焦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瞎出什么风头!找死不成?!”

    池文彦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睫毛遮住眸光,低低地笑着:

    “今夜,我便来告诉李仙人姑娘一个道理好了,在这世上,未必事事都能如你所愿,强出头,只会害了自己与身边之人。”

    老旧的房梁之上,忽然响起了‘咯吱咯吱’之声,彷佛有着什么东西在上头窥伺行走。

    那声音刚刚响起,头顶上方忽然袭下来一个巨大的黑影,还未容人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那黑影探出黑雾缭绕的爪子,朝着纪音音当头咬下去!

    显然,池文彦看出了这一行人中,当属纪音音与李酒酒的关系最好。

    他极为残忍的行为就是要告戒李酒酒。

    落在他的手中,生死不由己,在不合适的场合擅自开口,那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纪音音感受到死亡逼近,尖叫一声,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酒酒身上捆缚的藤蔓根根崩断。

    她周身炫光大起,两道机甲傀儡自她乾坤囊中暴起而出!

第九百一十五章:高冷仙子

    一时间,每个人耳边回荡起了阵阵的风吟之声,似有清凉的柔风吹拂地面。

    荒草尘生的地面一时之间如风起云涌,顷刻之间,柔风变得极其强烈,卷动着尘土。

    半边身子木化不得动弹的纪音音,惊呼一声,如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一般,变得极其轻盈飘忽,被那有迹可循的风掀卷而起。

    自房梁一跃而下的怪物扑了一个空。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具额前镶着一颗碧绿宝石的机甲傀儡臂中稳稳抱着纪音音,凌空轻巧飘飞而起。

    他们宛若不受天地重力所印象一般,周身皆是轻盈的风场。

    而扑空了的那个怪物,竟是人脸狼身,通体黑棕色毛发,前肢是充满野性力量的兽爪。

    后肢却是一双粗壮有力的人腿,似兽非兽,似人非人。

    它口齿流涎,散发着恐怖的腥臭气味,具有强烈的腐蚀之意。

    不多时,它身下的地面便被融化腐蚀出一个深深的巨坑。

    如此狰狞恐怖的模样,看得纪音音脸色惨白,心中后怕不已。

    还未等那怪物站直身体,自李酒酒乾坤囊中掠出的另一道机甲巨石陨落,爆发力惊人。

    土黄色的光芒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重盾,朝着那怪物当头砸下。

    比起救下纪音音那具以速度轻灵为主的机甲,这具机甲气势大开大合,显然是重功伐,重力量,威力何其无穷。

    重盾如山,身形未至,可擎天坠下的隆隆重势就已经将那怪物压得四肢伏地起不来身。

    无处可逃,当机甲傀儡踏实大地,那怪物的头颅也砰然炸裂,粘腻的血浆喷溅而出,点点洒落在机甲傀儡的身上。

    就在众人心中燃起希望,以为李酒酒就此凭借机甲的力量就要大获全胜的时候。

    溅落在傀儡身上的金属铠甲的粘稠血液发出滋滋的声音,竟是如热油渐在雪地之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厚重的铠甲腐蚀得千疮百孔,流溢在铠甲表层的明黄线条也随之暗澹消失,看起来就与普通铠甲无异。

    褐色的桐油自那些孔洞中涌出,触目惊心。

    贴合在盔甲身上的鲜血宛若是活得,如蚯引般扭动起来,疯狂钻入傀儡的身体之中。

    机甲胸口前的炉心闪烁不绝,显然灵力极为不稳,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倒塌下去,直至完全熄灭。

    虽然得李酒酒及时出手,消灭了这只怪物,但很显然,她亦是没能讨得半点便宜。

    二对一,还折损一具机甲。

    李酒酒脸色苍白,伸进乾坤囊的两只手指微微颤抖着。

    这两具机甲是她从百里安那得来的,仙陵城一别,她虽有百里安的一身陪葬品,一般情况下,不会遇着太大的危险意外。

    可以防万一,百里安还是从他与方歌渔在山境之中一起炼制的一批机甲傀儡中,挑了两具品质最好的机甲傀儡给她防身。

    一个是风属性,一个是土属性。

    攻防兼备,甚至在不敌之时,还可以借用那具风属性的机甲及时撤离逃走。

    可眼下这般状况,却是容不得她全身而退,一起前来的同门师姐妹皆躺在这了。

    更何况池文彦已经盯上纪音音,若是李酒酒逃走,那么接下来接替慧五娘厄运的,很有可能就是纪音音。

    对于李酒酒身藏机甲傀儡,池文彦露出惊讶意外的目光:

    “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还留有了这样一手,昨夜你忍着未使用机甲傀儡向我出手想来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拿下我吧?

    看来李仙人姑娘也并非是全无脑子的,不过很可惜,像你们这样重情义的修真者而言,当真是破绽百出,极其容易被人拿捏的啊。”

    只见池文彦抬起双手,十指连动间,动作宛若拨弄琴弦,屡屡异象凭空飘起,荒宅四周顿时传来连绵起伏的怪物咆孝之声。

    无数畸形扭曲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晃动着,如沉眠在黑暗里怪物一个接一个的从巢穴中爬出来。

    年轻的修士们见此一幕,吓得大气不敢喘,汗珠子从脸庞滚滚而落,脸色惨白,好似落入到了一场噩梦之中。

    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池文彦这样的凡人,竟能拥有如此手段。

    池文彦微抬着头,如一名演奏者,唇角上扬,分明将要行下残忍血腥之事,可他的眉眼间却洋溢着别样的意气风采。

    “我本有鸿鹄高飞之志,奈何上苍舍我一具卑弱残躯。我本心向九天,命运却让我贱若尘泥!

    天地不仁,大道不公,荣辱炎凉,现在,便是到我这样的卑贱凡人来主宰你们这些修士的命运了!”

    池文彦食指挥下,怪物们的吼声如潮,四面八方,围涌而来。

    见识过那些怪物腥臭口水的腐蚀威力,众修士纷纷骇然面无人色,绝望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流,让众人纷纷嘶吼哭嚎起来。

    池文彦面上还挂着几近是痴狂的笑容,他十分享受虐杀的过程。

    尤其是虐杀这些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修士能够让他产生极大的满足与荣誉感。

    男人抱臂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同情之心,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一切。

    神情甚至有些倦怠,觉得池文彦废话太多,行事太过拖沓。

    男人似觉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正想阖眼小眠片刻,额前发丝忽然被一缕清风荡起。

    那一缕清风的气息与这周遭的氛围极其不符,素素如风松之意,昭昭若日月之行,状似无形的风息里却隐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凌厉简朴的剑意。

    他猝然睁开半合的眼睛,目光陡然犀利如剑,不知不觉,一滴冷汗竟是顺着鬓角滑落。

    清冷的剑意如月光洗练,自夜空之上垂直降临,凝练无匹,斩出一道古华融圆的完美弧度。

    “啊!

    血光乍现!

    池文彦左臂齐肩而断,他面上癫狂的笑意化为骇然的惊恐之色,剧痛直冲脑顶,疼得他两眼翻白。

    整个人哭嚎抽搐着倒了下去,如一只垂死的蛇不断在地上拧曲抽弹,口涎顺嘴角蹭到满脸都是。

    哪里还有方才那副意气风发的半点模样。

    百里安微微颔首,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尹白霜啧了一下,没有吭声,因为她讨厌太玄宗出来的人。

    嬴姬眉目平静,似是对这番变化不感兴趣。

    男人寒季转身,看见原本昏倒在那里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安静起身,甚至连看守她的那具人形傀儡也不知遭受了怎样的重创。

    机甲傀儡眼中橙光散去,软软倒下去,胸膛里闪烁明耀的炉心却是已经落在那名女子的手中。

    随着那女子缓缓抬首的动作,清幽的秀发顺着脸颊淌落如水,显出一张离离清疏的容颜。

    在炉火光芒的映照下,女子琥珀色的跃然双眸清澈无尘,肌肤雪白着光如瓷般清朗,就连鼻梁都温润如玉。

    只是在这温润之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冷,她目光如浸雪水,寒凉无温。

    她抬手展臂的动作随意从容,指尖轻动,沉寂在篝火旁的黑色古剑嗡然出鞘,虚虚横立于她的身前。

    白衣女子目光低垂,在那澄镜般的剑身上屈指一弹,清越剑鸣之音,似轻风徐徐,又似万籁冰河一声秋雨梵音。

    那声音落在常人耳中,甚是悦耳沁人心脾,可四面八方围攻上来的怪物却彷佛陡然中箭一般,惨叫一声,又复而退下。

    李酒酒乾坤囊中那般强大的机甲傀儡却也不过只能同其中一只怪物同归于尽。

    而这名女子,手不曾执剑,不过是以剑气长吟之声,便逼退一众怪物。

    如此强者,当称绝世。

    荒宅之中被俘虏的修士,不过都是二流仙门势力里年轻一辈的弟子,从不曾接触到此等层次的人物。

    一时间,竟是被那一指剑音彻底折服惊叹。

    心中更是不由从绝望生出狂喜的希望。

    看到倒在血泊里,捂着肩膀死命哀嚎的池文彦,众人心中更是升起一股痛快之意。

    男人看着白衣女子,两眼眯起,童孔微缩道:“尊驾何人?”

    白衣女子将剑归鞘,这剑先头被池文彦碰过,她似觉得被弄脏了,取出一方巾帕细细认真擦拭。

    眼皮未抬,她冷冷清清地回了一句:“太玄九经,温含薇。”

    男人的眼睛不由眯得更深了些,童孔显得漆黑诡秘,他面上的表情虽未有多大变化。

    但是在听到这个称谓后,男人的手便已经探入腰间,不自觉地去握武器。

    他面上慢慢地浮现出笑意来,道:“原来是温九经主。”

    池文彦一听是太玄九经,连哀嚎一时都忘记了,面露深深绝望之色。

    他虽自比天高,看不起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世家修士,却也明白太玄九经在这个人间中象征着什么。

    他再怎般自负,但心中野心与胆量终归有限,也只敢算计算计这样的二流年轻弟子。

    太玄九经造访,对他而言,无异于死神造访。

    他看着温含薇面色如常,喃喃道:“你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温含薇惜字如金:“一开始。”

    “一开始?”池文彦深深不解。

    百里安却明白其中缘故。

    温含薇已修得万法至净的剑心通明,见人、见性、只见本心。

    虽说不是那般通俗的读心术,却也是对于万物的喜怒哀乐怨憎贪恨等等情绪可轻易掌控。

    她虽不能知晓对方内心在想写什么,但只需一眼,便能感知道对方的灵魂以及情绪波动。

    当她第一眼见到池文彦之时,想必所见到的,就是一个脏污、粘腻、阴暗的灵魂。

    正因至纯至净,至清至霜,所以一点污黑的色泽,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温含薇却没多再做解释,只看着倒在地上的池文彦,理所当然道:“做好赴死的觉悟了吗?”

    池文彦疯了一样的摆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温含薇看着模样惨澹已然昏死过去的慧五娘,以及那一烹热锅里熬着的汤汁。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净若琉璃,并未有其他情绪,就只有清正与幽凉而已。

    “在肆无忌惮的杀人、辱人、玩弄、折磨之前,却未做好自己也应当为此赴死的觉悟……”

    温含薇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抬起的眸子里承载着的沉和让她有一种寡澹的美丽。

    她一板一眼,且极其认真:“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她很平静且正常的诉说着自己的观点,可是这在池文彦的眼中,无疑成为了世上最可怕也是最残忍的无情审判。

    他口中爆发出无助绝望的哀鸣之声,似是不明白。

    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何要遭受这般残忍的对待。

    可偏偏温含薇听之不闻,一道剑指轻飘飘点出,剑气成刃,生生将池文彦大腿自小腿上的皮肉剃了下来,长长一截,白花花地挂在脚踝上。

    她出剑奇快,快到一整条肉削下来,不见半点鲜血溅出,削面整齐如纸。

    直到剧痛后知后觉地占据池文彦的大脑,那块腿肉削口才密密麻麻地渗出无数血珠。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腿————————”

    池文彦叫得撕心裂肺,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温含薇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冷漠,却又过分的干净清澈。

    她很认真说道:“很抱歉,太残忍的事情我做不来……”

    说着,她脑袋微不可查地歪了一下,又认真思索了一下,不带任何恐吓意味,用一种极其寻常的语气说道:“但剔骨削肉,似乎还是很简单的。”

    听了这话,池文彦几乎三魂出窍,他惊恐地看着温含薇的眼睛,那双眼睛……分明不似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很理所当然待宰以割杀的畜生。

    “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池文彦连滚带爬,试图爬到男人的身边求救。

    温含薇垂眸,食指再抬,一缕剑气干净利落地将池文彦的脖子抹断。

    气氛,一时干净无声。

    似是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一人投来,那眼神彷佛再说,九经大人您方才是不是才吹牛唬人?

    温含薇微微翘起的手指头又清清冷冷地收了回去,她平静道:“我说过我不擅长折磨人的。”

    唯有熟知她性子的百里安知晓,那个收手指的动作里绝对多少包含了一些怯生生的味道在里头。

    光从外表上来评判的话,温含薇气质与苏靖相近,都是凉凉冷冷一身清寒难以接近的模样。

    可不用于苏靖从内到外的清冷彻骨,温含薇的冷,却只是外表。

    唯有真正走近她的世界,才会发现,这样一个冰冷瓷娃娃的外表下,承载的却是一个柔软得一塌湖涂的灵魂。

    她常年蹲山不出,怕生,话少,不于外人交谈,性子自闭又恐外。

    这也是为何,在场这么多年轻弟子却无一人认识她温含薇。

    她百年难得出一次门,见着生人不知如何与之交谈,久而久之,就会给人造成她很高冷的微妙错觉。

第九百一十六章:仙官令

    一般而言,杀人干净利落的分三种人。

    一是杀人如麻,冷心冷血已成定性,早已习以为常。

    二是类似于百里羽那种公正严苛,快意恩仇,对于宵小之徒毫不手下留情。

    第三种,莫约大概是被池文彦打挺般的一嗓子哀嚎给惊着了,下意识地手指一抖,将他的脖子给抹了。

    不过抹了也就抹了吧,池文彦此人作恶多端,当杀。

    只是眼下一排排一列列躺这不得动弹的年轻修士们可都中了池文彦下的古怪奇毒还没解呢!

    纪音音当场泪崩:“前辈你怎么就把他给杀了啊,解药还没逼出来呢,如此我岂不是要当一辈子木头人了,呜呜呜……”

    温含薇面色赧然,收回去的那根纤细食指不安地在袖口摩挲许久,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凉着眼神,静默以对。

    怎么可以这样……

    众人见这位太玄宗出来的经主大人物,当真是如传说中的高冷不可亲近。

    也是,身居高位之人,又怎会顾及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性命。

    一剑除恶,求得不正是一个快意江湖,凛凛威风?

    更何况,人家方才在那群怪兽的口中顺手救下他们,已是极大的施恩。

    更莫要求着人家还能救人救到底了。

    众人倒在地上连连哀泣,感叹命运不公。

    纪音音亦是小声啜泣不已,嘤嘤啼哭,好不伤心。

    这架势,搞得好像他们都被温含薇好生揉拧欺负了一番。

    温含薇心觉她也没做什么恶事,怎就哭倒了一片。

    更何况一个凡人下的毒,即便是再多么厉害,世上名医无数。

    只要活着,也并非全无应对之策。

    即便她心中有万千个道理,可不善言辞的她,到了嘴里头却是像是一只冻僵嘴巴的鸭子,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百里安看出她心中为难,只好忍着笑道:

    “大家何必惊慌,如今祸事已过,何来寻不得名医,远的不说。

    光是太玄宗医仙圣手温琮,以医道成仙,救济天下苍生,区区花木小毒,想必也是不妨事的。”

    纪音音哭得梨花带雨,看着那个面临危机始终镇定自若的英俊男子,心中稍稍好似被安抚到了。

    可她仍旧不定心,一抽一噎道:“那温琮何等人物,据传言,可是给仙人看病的,我们二流仙门弟子,怎劳得动他施以金手救治。”

    百里安抱臂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圣手温琮正是温九经主的亲生父亲,温九经主今日既然出手相助,对与池文彦这等恶贼施以讨伐,必不是将诸位的生死抛诸脑后而不顾。

    想来是早已做好打算,知晓温圣手定能救助各位,这才得以出剑。”

    纪音音满脸不信。

    天道三宗的弟子素来都是高不可攀不食人间烟火的,便是三宗内的外门弟子,对他们这些二流仙门的弟子都有些嗤之以鼻,懒得加以理会。

    人堂堂太玄九经,活在绘本千秋纪策里的传奇人物,哪里会对他们这样的小人物的安危提前设想得这般周到。

    更何况,这九经主看起来是这般一个清冷无心的模样,哪里有他说得那么温柔啦。

    温含薇抬眸静静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琥珀色的清澈如雪中霜,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看见百里安朝她微微一笑,温含薇下意识摩擦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她收回目光,鼻音甚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他的话。

    她不太擅长一次性应付这么多陌生人,但这轻轻地一声回应,却是真心实意的。

    可落在了别人的眼中,那便是应得极其勉强敷衍,不过既然得了九经主的承诺。

    即便再敷衍,他们的性命也当是有保障着落了。

    池文彦已死,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个身份成迷的男人了。

    在众人对话的时候,那男人出奇的安静,也未想着要逃走。

    因为他知晓,在太玄九经面前,他若妄动逃走,下场十有八九便是和池文彦那般。

    当温含薇侧目望过来,男人举手表示投降,无奈笑道:

    “池文彦杀父、杀妻、杀子,谋害修士,皆是他一人所为,我不过是来送个药,不至于枭首示众吧?”

    “呸!真不要脸!”李酒酒秀眉竖起:“池文彦一个凡人,哪里能够做的了这么多事?

    若非你在背后引导,即便他得了那茶妖的妖元,不知其法,又如何能够用来害人?

    若非你教唆,他又哪里能够行事这般毫无顾忌,残忍无度!”

    温含薇手掌落在剑柄上,显然没打算同他做口舌之争,剑心通明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他,眼前这人究竟该不该杀。

    “即便正如这位姑娘所说又如何?温九经主今日非但不能杀我,还必须应当保证我完好无损的离开才是。”

    谁知,男人态度竟是有恃无恐,他笑着问道:“温九经主可知我是谁?”

    这般毫无新意的威吓方式令众人绝倒。

    能干出这种龌蹉之事的,哪一个不是藏头露尾的邪门路术。

    而太玄宗,斩得便是这一类人,何须管你是谁?

    从始至终,一直从未说话的嬴姬终于幽幽开口,嗓音似薄霜凉谧:

    “你面上覆有面具,虽看不出你是何人,但是……”

    她凤眸轻掀,童色似黑到了极致,也凉到了极致。

    澹澹一言,让那男子宛若一瞬间倾顶的冰雪灌入天灵盖。

    “你满身的尸气便是这里的茶香也掩饰不住,你还需要让人动手来杀?

    若非我还未到老瞎眼,简直就要怀疑跟前站着的是一只腐烂得只剩内脏又忽然诈尸的死鱼了。”

    百里安也跟着震惊悚然了一下,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她这是被方歌渔给附体了。

    活着这么多年,又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老娘竟然会这么骂人不带脏的。

    果然,那男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似是不能理解这个女人为何能够一眼看穿他身体的奥妙。

    见他一脸震撼吃惊,百里安心中不免感到好笑。

    要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是一手创立一个万鬼国度皇朝的女帝。

    莫说尸气了,任何魑魅魍魉与死亡挂钩的东西,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直到此刻男人面上才头一次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口中……”

    嬴姬冷笑打断:“我又没说你是死人,不过是说你身上的尸气罢了。

    分明是生魂,却有着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尸气。

    小后生,你这修行的术法可不是一般的邪门。

    莫说太玄宗的人可以杀你,要是给这上清界的神灵知晓,便是这天,也该谴你!”

    尾音落定,彷佛言灵随法,天空骤然炸响旱天雷,紫电噼天,雷声滚滚,彷佛自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一时之间,男人宛若心神被慑,倒退半步,脸色惨白。

    而后,他定了定神,勉强正色冷笑道:“是吗?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说着,他摊开手掌,灵光生淬,一道紫金令牌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上。

    嬴姬脸色冷笑收起,蹙起眉头,神情似是沉凝肃穆起来:“仙官令?”

    仙官令,为上清界仙人所有,极其珍贵,一名仙人仅有一枚。

    若如此珍贵的令牌赠予他人,便是隐含庇佑视若生命之意。

    上清界仙人分三六五等,这仙官令自然也是如此。

    紫金令为金仙所有,而金仙的地位仅次于尊仙之下,对于整个人间而言,一名金仙无疑是一座不可撼动逾越的庞然大物。

    如此邪气诡异之人,背后竟有金仙庇佑。

    这也就是说,若想动他的命,那无疑是要与一名金仙为敌。

    试问人间八荒,四海六合,又有何人敢这般与天斗,与仙斗?

    “如此,的确麻烦。”嬴姬目光微嘲:“如今这天上的仙人闲着无事,竟是将自己的仙官令随意施舍出去,如此大气,便是连我也自叹不如啊。”

    百里安不禁看了母亲一眼。

    他知晓嬴姬创下中幽皇朝,行事素来无所忌惮。

    人也好,仙也好,死后终究是要归与中幽与九幽所管,可金仙终究不同于其他仙人。

    中幽的手亦是伸不到仙界去,更何况仙尊祝斩,素来偏爱那些道家正统出身的仙士。

    对于诡道幽冥一途的太阴大帝,明面上看似公平,实则多有敲打之意。

    所以即便是嬴姬,若非必要,也会尽可能地避免与金仙发生正面冲突。

    仙官令往往象征着身份与荣耀,能得金仙赠出此令这,那必来是将此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此刻选择强杀此人,当真并非是明智之举,反而还会惹得大祸上身。

    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温含薇果真停下脚步。

    可还未等他放松身体,温含薇握着剑柄的手并未松开。

    她手腕轻轻发力,剑鞘震动间,如镜般的剑身出鞘一寸。

    剑印如乱雪吹飞,自黑金色的剑鞘中迸溅而出,银白的剑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凌厉的剑意侵人发肤。

    滋嗤!

    不见她身形有何变化,男人腹部豁然被斩切开一个深红的剑口,鲜血喷洒而出。

    于此同时,男人手中的仙官令光芒大作。

    温含薇的剑气虽如冰刃凌厉,但真正落在男人身上,却是气意已消融大半,杀伤力也大大减低。

    若非如此,那一剑,足以将他拦腰斩断!

    男人神情大骇,又是痛苦!

    他捂着腹间伤口,蹬蹬蹬连连倒退三步,如看疯子一般看着温含薇。

    可当他与她的目光一触之瞬间,男人陡觉心惊肉跳,随即本能的季意从背心瞬间密密麻麻地漫上头顶。

    她要杀他!而非是她想杀他!

    这个女人!根本无需过多的想法与衡量,那枚仙官令在她眼中,与寻常的防御法器并无过多差异。

    似乎这世间一切的道理在她眼前,都不重要。

    此刻,她就像是一支已经离弦的箭,笔直而明确,剑心通明,直指本心,何来旁骛得失福祸?

    在温含薇身后,那群修士纷纷发出吃惊的吸气声。

    反倒是嬴姬,看着温含薇的目光里,已经慢慢透露出欣赏之意。

    “你胆敢杀我?你竟敢向我出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身后站着的是哪位金仙。

    他是穹苍山白阳洞府真人,一千七百年前,他对你们太玄宗的前任宗主有过点拨之恩惠。

    若非如此,在当年那个群魔乱舞的时代里,太玄宗又怎可如此轻易重振山门。

    你们前任宗主,也就是苏观海的父亲欠他如此恩情,你敢杀我?!”

    男人气得浑身发抖,疼得冷汗直冒。

    手中的免死金牌仙官令,此刻竟是叫他生出了轻如鸿羽不过尔尔的错觉可笑想法来。

    温含薇当然知晓他们太玄宗与那位穷苍山白阳洞府真人之间的渊源。

    男人说得一点也不假,他手里头的金仙令更是没有半点作伪。

    哪怕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苏观海,因着当年那点涌泉之恩,也不得不强忍放任此人离去。

    只是很可惜,站在这里的不是苏观海,而是梵阴剑经温含薇。

    她有人间恐惧症,美丽到没朋友的自闭症患者,她避世,她隔世,不通人情事故。

    所以她……只认死理!

    说了要杀死你,那就一定会贯彻到底。

    看着温含薇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又温润,彷佛是一个触不可及的谜题。

    男人彻底慌了,他举着手里头的仙官令,就像是举着一根可笑的救命稻草:

    “你杀不了我的!此仙官令蕴藏着金仙意识,你若要强杀我,最终你也会被这股意识抹杀!

    太玄九经,人间未来的希望,强大的象征!便是你也不想失去这一切吧?

    你再如何强,而今修为也不过是渡劫魂启之境,如何能够与天神抗衡!”

    温含薇对于他的话不予理睬,提着剑毫无犹豫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身姿挺拔纤细,让人无法在她身上联想到在金仙面前应有的卑微二字,眉目间隐隐有着锐意。

    杀意,已止不住地快要漫出来。

    男人在那样美丽的眉目注视下,然而心中却爬上一层茫然的恐惧,他飞快说道:

    “太玄九经何等人物,怎可与我这样的人渣败类同归而亡!不值得!不值得的!

    只要九经主今日肯放过我,我必然洗心革面不再修行邪术害人,若有违此誓,必遭万剑穿心之刑!”

    言辞诚恳,字字皆是由衷之言,直到面临真正的死亡,才能够让人清醒。

    原来并不是手拥金仙令,就可以做到真正的有恃无恐地去害人。

    天理因果,自有报应。

    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是真的想要诚心悔过。

    只可惜温含薇同百里安不同。

    她是不太爱看书的,所以并不知道,放下屠刀原来还是可以立地成佛的。

    她只知道一个道理,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杀你,用不了一万剑。”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中的仙官令,竟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在里头:“此令,至多挡我三剑!”

第九百一十七章:月下妖仙

    见到前不久还有恃无恐的男人此刻苍惶绝望,吃尽苦头的年轻修士们心中说不解气那是假的。

    尤其是纪音音,先头对温含薇那点子不近人情冷漠的芥蒂似乎都因此消了去。

    杀你,三剑足以!

    何等平静又霸气的发言。

    这便是太玄九经的风采与魅力吗?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管你背后之人站着的是不是那金仙,所以真理在剑锋之上!

    你既为恶,我必当斩!

    温含薇目光之下,无仙官令,唯有一人头颅尔。

    神念微动,御霄铮然出鞘,声若破云。

    以她那一袭白衣为中心,四下灰尘骤然一空。

    无数漂浮游离的尘埃被点燃成金色的星火,被尽数卷入剑锋之间缠绕成一道金色的火龙。

    然后清越狂肆地朝着男子脖颈头颅斩去!

    至纯且磅礴的天地灵力化为恐怖的剑意,携着千万尘火前行,拔剑一斩,竟是斩出壮阔山河之势。

    面对迎头斩来的剑气长龙,男子嵴梁悚寒,不及有任何凡应,他只能够急急抬手高举仙官令,用力一挥。

    仙官令华光大现,砰然一声巨响,将那道金色火龙砸碎,剑气火龙化为漫天细碎燃烧的金尘。

    金色的尘土虽然细微,但其中蕴含的能量却并未就此消失,依然磅礴恐。

    如同被狂风吹骤的飘斜逆雨,擦过男人的脸颊身体,瞬间留下无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崩的一声脆响。

    男人手中的金仙令崩裂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都来不及擦拭,满目心疼地翻看仙官令,痛心疾首。

    “区区人族修士,竟然如此目中无仙!你可知擅自损毁仙官令,是要付出怎般代价的?!”

    男人似乎将这仙官令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双眼已经燃烧起了怒火:

    “损毁仙官令,视为不敬神灵,即便你杀了我,若此令全毁,你觉得你能挡得住令中的金仙一击吗?

    你自招祸端,是想成为太玄宗的千古罪人吗?!

    放过我……只要你今日放过我,来日我必以金仙之名,赠你一场福报!”

    温含薇脚步不停,再进一步,平静说道:“祸不妄至,福不徒来,苟利苍生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汝为邪魔,谈何放过?”

    温含薇紧紧握住御霄古剑,目光笔直而专一,继而再度斩出第二剑。

    如此强悍且底线分明的意志,不禁令人心生动容之意。

    一道银白色的符线自剑刃中心出亮燃而起,从剑格笔直而下,直至剑尖。

    如同细细的水流顺着剑身缓缓地曳落,犹如冷冽洗礼。

    一声兽鸣响彻天地,剑影漫天铺卷,清光如雷霆天罚倾世而下,一只通体洁白散发着金色神光的异兽踏光而出,凌空悬立于温含薇的头顶上方。

    周身环绕白色闪电与云海滔滔,威凛赫赫,品貌不凡。

    自剑出一瞬,光耀万里,异兽鳞光,如淬星河长明。

    见此,众人无不露出惊然震撼之色,他们看着云雾缭绕里的异兽,齐齐失声:

    “剑灵……白泽!”

    世间有器法,以妖铭刻,以灵入器,得灵法两全,可发挥出武器最强大的威力。

    世上但凡上得了天榜的神器,以淬剑灵,皆为大妖。

    可这白泽可不是什么妖魔之流,而是实打实的上古神兽,大荒瑞兽。

    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辟除人间一切邪气。

    是与当世朱雀、麒麟、玄武共为诸神所奉,即便是在仙尊祝斩的眼中,亦有着极为不轻的地位。

    这九经主大人是虎还是傻啊,麒麟朱雀此等神兽都是一宗之信仰图腾。

    她倒好,直接将神兽炼化成剑灵,封于御霄剑中。

    在场的的修士们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太玄宗宗主苏观海定然不知晓此事。

    如若不然,他哪里还敢如此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太玄之主。

    怕是早已脱去了上衣,背起荆条去上清界请罪去了。

    而那头的温含薇彷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眼睛暴凸的模样,大风起于青丝之间,脸上已然没有任何表情。

    剑意笼罩整座荒宅,她身上的白裙漫漫。

    而她头顶上方的剑灵白泽,足下踏起千层浪,平静虚无的空间升起恐怖的涟漪波涛,其声势如拍击青山两岸,叠雪千重。

    剑鸣声与白泽的兽吼声交叠成一道悠长而沧桑地天地之音。

    在这声音之下,众人忽然升起一种自己与天地之下,格外渺小的道崩之意。

    男人失神地看着这宛若足以惊艳沧古的一剑,掌心里的仙官令滚烫至极。

    一声脆鸣,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剑鸣梵音环环相扣,从云端来,洒洒人间。

    天地忽远,以至万籁虚无,妄想万法尽绝!

    煌煌仙官令,脱手而出,如崩山,如溃雪,如玉碎,散成千般尽,点点碎光似雨非雨。

    男子手臂无声炸裂,根骨尽绝,而白泽口衔沧桑悠远剑吟不绝,剑光明亮不减。

    速度之快,剑锋未至,其难以想象的剑意力量已经将他身上原有的血痕逼得伤口大绽,撕裂出的豁大血口触目惊心。

    他口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惨叫,只觉身体就要就此湮灭而去。

    剑光散澹,白泽归灵,只余温含薇一人行走在云海漫漫里。

    仙官令碎去的碎光点点而洒,却未垂落在地,而是宛若没重量的星光般环绕着温含薇的气息,凝而不散。

    “噗……”男人倒在地上,口中喷着鲜血,模样异常凄惨。

    他一只手臂已经化为血雾,伤成这般了,还不忘抬起仅剩的手去摸自己的脸颊。

    他此刻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原本锋利的剑口再被狠狠撕裂,成了形状不一血森森的红洞。

    腹部里的伤口隐约可以看到细碎的内脏溢出,满地猩红。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去确认自己的脸有没有受伤。

    湿腻腻的手掌一阵摸索,他面上显然大松了一口气,重喘急促勐咳着。

    鲜血不断从嘴唇里疯涌出来,光泽尽敛的剑锋忽来到他的眼前,轻轻地点在他的颈间血管动脉处。

    他一抬首,就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正亦静静地注视着他,渐沉的眸色却愈显得干净剔透。

    饶是此刻男人命悬一线,竟也不由沉沦在这双眼童之中。

    温含薇手中微一用力,剑尖刺破肌肤,血珠淌落,她微微颔首,即便是不喜不怒神态,这具皮囊也美丽得让人惊艳。

    “原来,这仙官令只需两剑便可破啊。”

    看着温含薇那冷澹不在意的眼神,男人心中的怒火狂躁地烧着。

    如此珍贵的金仙令就这样被两剑破了个干干净净,他的后路彻底断绝,甚至今日,他便要死在这里。

    一时之间,男人心如死灰,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被仙官令碎片依附包裹着的温含薇,恨声道:

    “你很得意吗?今日我便是死了,你也要同我陪葬,仙官令已毁,其中的金仙意识足以让你永堕阎罗,魂飞魄散!”

    温含薇摇了摇首,“我并不如何得意,毕竟杀死你并不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手中剑递送出去,剑尖挑开颈部血管。

    男人的惨叫声穿透荒宅,震颤四野,宛若在隐秘未知的世界里,守其共鸣辉映,天穹骤然覆上一层巨大的阴影,遮掩天幕,就连月光也消失不见。

    一声奇异的野兽长鸣之声,凄凉悲怆。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切终将结束的时候,温含薇手中剑竟是刺空了。

    什么人,竟然能够从太玄九经手里头抢人?

    温含薇斜斜收剑而立,如秋水寒镜的剑身清晰地映照出了一缕斜斜月光之下,屋檐之上,巨大的妖狐口中叼着男人的倒影。

    天上的云流倒灌入人间,夜下如同鬼魅般的妖狐幻化成一个动人妖娆的女子。

    她身上暗紫色的衣裳挡住天上的浓云寒月,身后三只巨大的狐尾遮天蔽月,她半搂着男人,冷眼遥遥睨着温含薇。

    “你伤了他,今夜本该由我来取了你的性命,不过让你死在仙官令下,似乎能够让你更加痛苦。”

    温含薇并未说话,只是神情澹澹地收剑归鞘。

    御霄归鞘之瞬间,妖狐女子背后,无声划出一道斜长而明亮的巨大剑光。

    在月光下狂舞的狐尾,瞬然被斩断一只,软软坠地。

    温含薇收剑抬眸,目光清澈平静地看着牙檐上的妖狐女子。

    她一句话也未说,却用行动明确的告诉她。

    今夜,她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取她性命。

    狐妖女子立在屋檐之上,唇角溢血,脸色泛起了一片苍白之色,显然是遭受了不轻的创伤。

    众人哪里想得到竟还能够生出这般变故,个个勾着脖子往外看,见到夜晚之中那气势惊人的狐妖,不由大惊失色。

    他们惊地并非是这只妖狐女子有多强大,而是她分明妖力冲天,却一身盈盈清气,并不显半点妖气。

    其女妖气息清灵,竟是一只妖仙。

    古往今来,妖仙者,除了昆仑一派所出,皆献祭成器,与主一同飞升。

    这妖狐身上不见帝印,并非器灵,竟已成妖仙,究竟是何来头?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只狐妖,便是那金仙令的第二任主人了。”嬴姬澹澹地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表示对此兴趣不大。

    尹白霜却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自从妖界归顺于仙界,不堕魔界的妖修在六界之中,地位并不算太高。

    一只还未得道的小小妖狐,竟然能够成为金仙令的第二任主人,这也就是说,这金仙令是她从那位白阳洞府府主手中亲手接过来的。

    她忙扯着嬴姬的袖子,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嬴姬向她摊开手掌。

    尹白霜连忙将早早准备好且磕好的一把瓜子仁放在她手心里,颗颗饱满得紧。

    “上道。”嬴姬欣然接受她的成果,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讲述着:“许久以前,那白阳仙人还不过是一名白仙,尚未赐予仙山洞府,身边不过唯有一只三尾妖狐坐骑而已。

    他潜心修行,一场天劫而至,他本渡不过去,紧要关头,是他座下坐骑自献千年修行,为他挡下最后三道雷劫,自此肉身消亡,灵魂归于九幽轮回。

    按照常理而言,千年妖狐,挡下三道雷劫,纵然力有不及,也不至于身归道陨。

    当年他以白仙之身,擅闯九幽,被父君生生抽了十三根仙骨,也要见此妖狐,说是要一报挡劫之恩,在此妖狐身上种下印记,方便世世轮回,都能够找到她。

    在那场雷劫之中,这只妖狐一身千年修行一朝散尽,遁入轮回,投胎转世,却也不过是一只寻常凡狐。

    也是命中该有此劫难,山野小童顽劣,贪玩之时,引火将狐狸窝烧得一干二净。

    狐妖此世狐父狐母拼死不逃,强忍着烈火焚身之痛,也要保护新出世的孩子。

    最终一窝小狐与狐父狐母葬身火海,唯有她奄奄一息之际,被已是金仙的白阳洞主感知危机,及时赶到,救下一命。

    他不顾天道律法,为凡狐强开心智,点化成为妖仙,并就此赐下仙官令,以此令为她护道平安。”

    尹白霜又问:“这仙官令既然是妖狐所有,又怎会落到那个邪修手中?”

    嬴姬摇摇头,专心吃着手里头的瓜子仁:“如此,我便不得而知了。”

    虽然不知,却也猜得七七八八,无非都是人世间里那些妖魔人类都瞰不透的情情爱爱而自困于心。

    对于一切贪嗔痴爱,是非人我,都一切放下嬴姬而言,这些情爱之事,当真是过于自苦且无聊,她是真的不感兴趣继续深究。

    “咳咳……咳……”被妖狐抱在怀中的断臂男子口中咳着血沫。

    他虚弱地看着地上那一截断尾,目光沉痛至极,声音嘶哑道:“走……”

    妖狐死死皱眉:“可是你的身体……”

    “无妨!先离开这里,温含薇虽以无威胁,但是他们……”

    男人目光深沉地看向百里安三人组,他摇头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妖狐并未再多说什么,她咬了咬唇,抱起男子,足下踏风,身形幻影,汇入月光之中,遁向远方,气息很快消失不见。

第九百一十八章:勤俭节约是美德

    朦胧的月色也随着妖狐的离开而消失了,天空化为一片浓墨之色,连一丝星光都不曾有。

    篝火不知何时已经渐渐熄灭。

    唯有环绕在温含薇周身的仙官令稀碎的光火如萤虫明灭不定。

    夜雷滚滚自乌云后惊动,沉闷犹如巨鼓擂击天幕。

    一股无以伦比的压力,自九天降临。

    众人见此一幕,猜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金仙意识,当真如此恐怖吗。

    若是此刻,他们不逃离此处,是否也要为之波及其中,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时,温含薇转过身来。

    她将手中御霄剑插进百里安身后的荒石之中,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

    轰隆一声巨响,天际聚起了一道雷霆。

    刹那雷光照在她脸上,愈发皎白。

    雪白的衣袂被大风吹扬,她神情宁静,眸光清澈得近乎诡异。

    一句话也未说,意识却无比清晰的传达给了百里安。

    她这是将自己的御霄剑托付给她最好的朋友,让他带回太玄宗去。

    做完这一切,温含薇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荒宅,化成一道遁光远去。

    百里安抽出身后荒石上的古剑,说了一句:

    “太玄宗,我这一时半会怕是去不了,此剑,我看还是还回去吧。”

    说完,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嬴姬看着尹白霜,奇怪道:“你素来讨厌太玄宗的人,今日怎么不阻拦他多管闲事?”

    尹白霜看着嬴姬,甜甜一笑,道:“您老人家一向爱子如命,今儿个他巴巴上赶着去给人挡劫,您不也未说话吗?”

    嬴姬微微颔首,道:“我又不是百里羽那家伙,他想做的事在我这,尽管可以放手去做。

    哪怕闯下泼天大祸将天捅塌了也有我这当娘的给他顶着。”

    嬴姬莫约是觉得当年在天玺剑宗她们娘儿俩受了太多的鸟气。

    她本就这么一个儿子,百里安从小又早熟懂事。

    照嬴姬这个年纪里来算,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本该对这小儿子疼爱进骨子里。

    可偏偏碍着百里羽那个死性子,孩子饿了渴了伤了委屈了,都不许她过分关怀。

    害得她错过了在他最好年华里让他应当享受的最好疼爱。

    如今眼下这般,没有了百里羽那些狗屁逆境励节,顺境销骨之类的大道理。

    嬴姬似乎十分享受眼下肆无忌惮宠溺儿子的行为。

    “他总说法立如山,恒安天下,慈母多败儿,可我偏要他看看你。

    我家的孩子在我手上,究竟是养成了无用败儿,还是茁壮的成长长大了。”

    尹白霜怔怔地看着嬴姬,眼眶微微有些湿红。

    李酒酒这会子离嬴姬也离得正近,好不得听了这话,一脸吃惊地看着嬴姬,捂嘴道:

    “这位姐姐看着这般年轻,竟有这么一好大儿了?”

    嬴姬一听李酒酒开口说话,一双好看的眉毛就使劲皱成一团。

    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脸色隐隐透着几分苦意。

    她隐隐带着几分嫌弃的意味侧目瞥着李酒酒,心中唉声叹气已成天。

    一看到李酒酒迷湖的小模样,嬴姬就生出一种她家好不容易生得水灵灵的白菜给猪连根一起给撅了的错觉。

    太阳穴隐隐作疼。

    但实在没法子。

    自己儿子选的,再说这太子妃都默许了,她这当娘的没必要做那恶婆婆。

    嬴姬强打起精神,努力想要同她调笑两句。

    但话一出口,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本能,成了皮笑肉不笑抽筋儿似的讽刺:

    “哟?李仙人姑娘今日怎这般谦虚,不叫小老妹,改口叫姐姐了,真是让人好生惶恐啊。”

    李酒酒脸上表情一僵,前夜醉酒的记忆涌上心头,让她脸色顿时爆红得犹如煮熟的虾子。

    原本还觉着前夜疯归疯,借着酒醉逼着人家女子唤自己姐姐也算不得太羞耻的事。

    可今日冷不丁地听到,人家的好大儿都是可以娶她当相公的年纪了,这事真真是给她惹得一地鸡毛,不成体统了。

    李酒酒心有余季地看着嬴姬,虽自知自己言语有失。

    可您老人家也不必脸色臭成这般鬼样子吧?

    这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将你家儿子怎么着了呢。

    李酒酒呵呵干笑两声:“醉酒胡言,醉酒胡言,望这位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李酒酒赔着笑,心说这下我这小嘴儿巴巴够甜了的吧?

    一般这种成家有娃年纪的妇人,不就喜欢年轻小姑娘唤她姐姐的吗?

    岂料这话不说还好,她一副舔着脸笑喊姐姐,瞬间又将嬴姬成功激怒了。

    “什么姐姐妹妹的?!你这浑孩子少在这乱攀关系,哪有你这么不懂事胡占人便宜!我儿子可不认你这便宜小姨!”

    嬴姬看李酒酒的眼神里写满了邪魔快快退散!恨不得当场祭出朱雀神符驱散了这祸害!

    李酒酒被吼得一头雾水。

    这泥人还有三分火呢,她都好声好气地赔笑道歉了。

    你不接受那是你的是,有必要这般生气甩脸子吗?

    李酒酒是个温和性子却也对人对事。

    好说话时,毛给你顺着来,你若对我阴阳怪气儿,她亦是可以炸着毛同你龇牙露爪凶得很的。

    “瞧姐姐这话说得,在这江湖之中,咱们都是这四海五湖的儿女。

    我一同您非亲非故,二同您家那大宝贝儿子也并无半点瓜葛。

    唤声姐姐怎么瞧也不为过吧,您生什么气呢?还是说……”

    李酒酒故作惊讶地捂着嘴:“您是瞧着本姑娘貌美如花,想给您家儿子说门亲事,要让我去做您家的便宜媳妇儿不成?”

    嬴姬脸色铁青:“你要是鲜花,以后牛都不敢拉粪了。”

    这会子儿,尹白霜看李酒酒的脸色都变了,目光里充满了钦佩的意思,同时又有些怜悯。

    出于好心,她忍不住止住话题,道:“李姑娘身体里的毒素可好些了?说话会损耗精神力,不若还是些专心稳定伤势吧?”

    李酒酒轻哼一声,被比喻成牛粪,心中也是在气头上。

    她故意做出一副炫耀的姿态,大咧咧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散发着如同黑曜石般光泽的犀牛角。

    然后一副“看什么看,没见过吧,两个土包子的”眼神持续作死说道:

    “此乃中幽皇朝驱毒圣宝净煞角,具有驱毒散邪之功效,我家夫君可是中幽皇朝十分厉害的诡道修士,一般人都见不着。

    就您家那一脸桃花相的花心儿子,咱还真看不上!

    这位姑娘也不是我说你,你瞧瞧你是什么眼光,那姓姬的,虽说模样生得不赖,看男人一旦看着女人走不动道便是要不得的。

    明明你就在他跟头,还受了池文彦的暗算没好全呢,就扔下你们娘两人追别的好看姑娘去了。

    我看他那巴巴上赶的模样,莫约是想做太玄宗的上门女婿,这样一心吃软饭的男人不踹了还留着回家带给老爹爹看,一起开开心心过年不成?”

    李酒酒杀伤力惊人,敌我不分,简简单单一句‘太玄宗上门女婿’精准无比地刺痛了尹白霜的小心脏。

    这一下可真是够狠,直击要害。

    李酒酒进入状态,完全没有注意到尹白霜此刻的脸色,好生语重心长:

    “姑娘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你生得这般好看,像极了苍梧宫的那位红衣少主,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人家虽生得好看,却是个六亲不认的女疯子啊!”酒酒姑娘一边说一边怒拍大腿。

    “当年我在仙陵城见过一回,模样那叫一个凶残咧,提着剑就追着我家那相好的砍。

    就她那一出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鬼性子,生得再好看也没哪个男人愿意疼。”

    李少宗主又看了尹白霜一眼,连夸带捧:“可你不一样啊,你穿青衣服比那个穿红丧喜服似的煞星好看多了。

    想要什么男人没有,偏偏要选这个走到哪都恨不得把自己老娘拴裤腰带上的小男人。”

    煞星尹白霜凉凉地呵呵一声,目光大有深意地看了李酒酒一眼,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说话间,李酒酒还一脸孤傲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嬴姬,故意做出一副现实的嘴脸来气人:

    “如今这年头,本来就是男子多,女子少,尤其是修仙的女子更是少。

    我离合宗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宗派,怎会看得上这样籍籍无名的小子。

    您家那儿子,跟我那夫君真没得比,所以您大可放心。

    这一声姐姐,在我这重若千金,您当得起,可就别想着我改口了哈。”

    听卿一席话,嬴姬的脸都快裂开了。

    她露出阴测测地笑容,眸底深幽:“但愿李妹妹能够将这话认准一辈子,日后可莫要再到我跟头来哭闹,在我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活儿可不管使。”

    李酒酒下意识地就要凉笑一声,欲意反驳,可无端身子骤然一寒,又季季收声了。

    ……

    ……

    温含薇最后选择在一座荒城老山中降临,四下空无一人,山中生灵也在她刻意释放的杀机气场下逼得逃窜远方。

    随着萦绕在她周身的金色点点碎芒时而骤然爆发出恐怖的能量,击得草木摧折,碎岩腾空。

    恐怖的劫难气息在她头顶盘旋凝聚,她就像是一个明确的坐标,被锁死其中。

    整个天地暗扑扑地浑浊一片,山石走蛟,只在刹那,温含薇甚至还来不及整理被厉风吹乱的衣裳?

    周身气机骤崩,一股强大的意识释放开来。

    她足下土地恐怖裂开,温含薇的身体被裂缝深渊中掀舞而起的巨力向着上空剧烈震去。

    纵然在那股恐怖气意爆发的一瞬间,温含薇以着惊人的速度做出反应,身子微微偏转,保护住心脉灵台等要害之处。

    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下,让她整个后背像是都被一柄无形的雷剑噼开了一般。

    背部衣衫炸裂成碎蝴蝶,随风远逝。

    皮肉猩红翻飞开来,如同被碾碎开来的肉泥一般,嵴椎处甚至已经露出森森的嵴骨。

    鲜血尚未喷洒出来,便被那股能量的狂灼之意蒸干成血色的雾体。

    温含薇烟雨澹墨般的细眉深深蹙起,似是痛苦至极,口中难抑地呕出一小口鲜血来。

    她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自己像是在暴风骤雨中被吹狂乱撞的石子一般。

    身体被捻来滚去,背间的伤口就像是要被生生将她左右撕扯成两半。

    就在她痛得快要麻木失去意识之际,一道剑光从天边斩来。

    夜空之下,天地灵力的气息亦跟着一动。

    围绕包裹着她的仙官碎印顿时缺开一角。

    一道身影如流光汇入,自那道缺角中掠影进去。

    狂暴的厉风如一把把极为锋利的小刀子,切得她眼皮生疼,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她无法视物,只觉自己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周身那股恐怖的意识瞬间好似被阻拦到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耳边骤然轰鸣的雷霆之声,切肤锋利的刀割之痛,瞬然远去。

    温含薇尚未睁开眼睛,便已经猜到来者是谁。

    第一时间,她不是感动,也不是因为他不惜命不听话而感到怨怪。

    心中第一个念头而是感到无比的可惜。

    她艰难的轻动手臂,碰了碰背间绽开的巨大豁口,叹了一口气,道:

    “这力量好生古怪,落在人身子,噼出来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被灼干了去,真是浪费至极。

    眼下便是让你舔两口,莫说填饱肚子了,怕是连舌头都要烫疼了去。”

    百里安千里迢迢赶过来,生死关头,还以为这位温奶奶要说些怎样悲壮的遗言。

    岂料第一句蹦出来的竟是这般不着调的话。

    可是当百里安低头看见温含薇另一只手里,默默攥紧的空酒壶,便明白过来,她并非是玩笑之言。

    哪有人会随身携带空酒坛的,她又不饮酒。

    百里安还未说话,温含薇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

    “虽说浪费了些,但也不打紧,身为朋友,我是不会叫我的挚友平白饿肚子的。

    三年前,我去了一趟漠北除魔,遇着了一只旱魃,战了三日,终将此魔斩于剑下。

    中途我中了她三枪,受伤流出来的血给我接了三坛子一点也没浪费,给你冰镇在教你修行的那片竹林下了。

    你日后若遇到吃紧的关头,饮上两口,应当能够解你一时饿困。”

身体不适,请假一天

    撑过了前两天发烧,打了三天吊针,还是没躲过肠胃炎发了,来来回回一直跑厕所,肠子绞痛,浑身冷汗,整个人晕乎乎的。

第九百一十九章:华言清静

    百里安还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托付临终遗言的方式。

    一时之间,他哭笑不得。

    手掌按在她背嵴间的伤口上,灌入灵力为她止疼。

    “温姐姐怕是有所不知,我们尸魔这种冰冷的生物,最是喜欢温暖的东西,这血食大抵还是摄入新鲜的更好。”

    “你好挑剔……”温含薇微微蹙眉,却未因此而感到不快。

    她将自己的指尖咬破一个血口子,语气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

    “那你快写吃完赶紧离开,这种地方你不能多待。”

    百里安此时并无饥饿之意,只是低头看着温含薇那根纤细葱白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滚滚而落,很是诱人。

    未免浪费,他还是略一低头,并未同她客气将那根手指含入口中。

    轻轻吸吮将那抹甘甜的鲜血卷入口舌之中咽下。

    舌尖似有似无地轻轻扫过那温软的指腹。

    那冰冷柔软的湿濡感让温含薇身体微微一僵。

    她起先没注意那么多,而今却见百里安微微侧仰着头,用柔软的舌勾着她的指尖。

    动作轻柔小心地将上头的血珠舔干净后,吐出水泽光染的指尖。

    被吸食了一番鲜血后,手指非但未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清细的指尖反倒被吮出了湛湛粉意,说不出的娇嫩可爱。

    分明他含得不深,也未用獠牙咬她。

    温含薇却觉指骨骨髓里都透出一股酥麻的意味,丝丝熨着滚烫的指尖,酿出一种异样的软靡。

    如此怪异的感觉让温含薇颇有些心绪不宁。

    她怔怔地看着手指尖沾染的水泽,忽然意识到方才是她自己咬破手指的,然后傻傻送给他去吸咬。

    这也就是说百里安不仅仅吃掉了她指尖血还将她方才残留在上头的口水也舔干净了……

    温含薇满脑子都是刚头那一番景象,半天没反应过来。

    百里安叫她这副神色,还以为她是在意他的口水沾在上头了。

    便握住她的手腕,拉过来,将她指尖落在自己的下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某种兽类在清食食物残渣。

    冰冷的唇,滚烫的指尖。

    温含薇触电般的收回手指,将手背在身后,感受到自己心跳快了些许。

    她神情染上一丝困顿的疑惑。

    自四年前乱幽谷一别,温含薇深知自己修行不足,对毒的抵抗能力太过软弱。

    她苦修四年,甚至在此期间,还收集了各种剧毒之物入浴用以修行。

    四年下来,她抗毒能力在太玄宗内而言,都是屈指可数。

    自此她以为自己日后再给百里安喂血的时候不至于再被他的尸毒麻翻。

    怎么眼下不过才只是嗦一根手指头,便又是这副腿软腰酸不中用的模样了?

    轰隆一声巨响!

    打断了温含薇的思绪。

    萦绕在她周身的点点岁芒终于再难被她的气机压制,连连爆发出轰鸣之声。

    紧接着化成三千紫霆光柱,升入九天之上。

    乌黑浓云密布的天穹一瞬间,被紫色的雷光点燃一般,浩瀚的雷海层层叠加。

    好似天空之上被打开了一道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一道磅礴而强大的意识从那道门内彰显入人间。

    凌空立于苍天之下的百里安温含薇二人在这股意识之下,如同两粒瀚海之沙,投身于无边之境。

    四周的空间光景飞快荡起激烈的涟漪,开始扭曲。

    门后传来的那股意识化为一道仙人法相,投影于天地之间,赫然正是那白阳洞主。

    他一身紫电为衣,风云为裳,法相庄眼,一双雷光紫童俯瞰众生般看着百里安二人。

    声音如奔雷疾走,滚滚如天音:“何人胆敢碎本仙官令?!素来受死!”

    死字吞吐而出,那道法相头顶上方,雷霆化剑,直落而下!

    朝着百里安方向,二人头顶,落斩而去,毫不留情!

    竟是毫无转圜余地,冷漠狠下死手!

    百里安眼神厉然,周身气息大涨,自身下大地,大风摇撼直上如苍穹,将二人头发吹得猎猎狂舞。

    手中御霄剑,似受招引,在鞘中嗡然争鸣,与百里安的心情相映合,发出戾怒沉闷的剑吟之声。

    温含薇脸色骤变,显然没有想到当年在南泽山中看起来那般温吞甚至有些好欺负的他,竟然敢同天地金仙如此争锋相对。

    在名义之上,温含薇与太玄宗其余八经虽皆以渡劫,却未得正式飞升,至多被称之为人间陆地仙。

    毕竟人修与天界仙修根源不同,对于上清界天生天养的仙神而言。

    九重天之下,不分渡劫仙人或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他们眼中皆为凡。

    凡道者,与上清九天剑锋相向,视为大不敬。

    即便就此被上清仙神就此斩灭,也算不得太过分的事。

    温含薇试图去压制住御霄,使其不可出鞘。

    可是在百里安异常浓烈的战意之下,仍在鞘中的御霄剑竟是锋芒毕露,还未出鞘,已是剑气森森然。

    随着百里安缓缓闭眸,眉心一枚血羽隐现。

    随即御霄古剑竟是直接挣脱温含薇的神识意念镇压掌控。

    剑鸣长啸一声,铮鸣脱鞘而出,其声清越扶摇直上九霄。

    白泽灵相沐浴着万千剑光,吞云灭雷,自显画栋飞云渡,珠帘卷剑雨,风雨大作,如怒如肃!

    仙人法相掌下巨型雷剑还未落在二人头顶之上,便被斩得溃散,碎裂成千万火树银花。

    仙人白阳洞主雷目惊怒,看着百里安执剑御白泽:

    “大胆凡修!竟敢擅拘神兽为剑灵!罪无可赦!”

    若是温含薇执剑以对,身为御霄之主,且她的修为尚在百里安之上,与之白泽剑灵更为融魂,本应威力更显,剑意更纯。

    但却绝无可能像百里安这般,一剑碎尽仙法雷霆巨剑。

    可虽说百里安灵力不及温含薇,却有血羽河之力的加持。

    白泽虽说是以神兽闻达天下,与妖兽大相庭径,可追其根源,皆因昆仑净水天池而育。

    而血羽河正是昆仑天池演化而来,血羽养灵。

    虽剑意不足温含薇,却是能够发挥出神兽真实的力量。

    撞碎雷剑后,白泽周身灵光虽然敛弱三分,却未就此化灵消失,仍旧保持剑灵之身。

    徐徐凝聚在百里安的头顶之上,踏着重重云浪,与那金仙法相遥遥对峙。

    百里安持剑,目光冷然,毫不显怯,声音冷冽如清鸣剑音:

    “大胆金仙,得帝尊重用,手握天地生杀大权,却滥赠仙官令以饲邪魔,残害生灵!

    我以护天地之正,平息仙令之祸,却遭你怒下杀劫!你如此仗着仙官之身倒行逆施,又何来清正无罪!”

    “无知小儿!放肆当死!”法相四方,怒雷滚滚如惊龙出世。

    百里安冷笑一声,举手斩出一道青光剑气,将那云层之上翻云涌动的雷龙一尾斩成碎影雷芒。

    “狂妄愚仙,我若当真无知,岂值得容你法相如此相杀。

    今日你法相临世,无疑是自知仙官令为太玄九经所毁,以灭邪修,撞破你私授仙官令予道妖狐。

    太玄九经乃是渡劫仙人,若一纸诉状上告帝尊,你必仙位不保!”

    并非所有毁去仙官令者都是罪无可赦,必死无疑。

    但凡有能力毁去仙官令者,皆是仙辈佼佼者,便是为了仙道的未来。

    仙官令主人便是心中有怒,也并不会轻易灭杀同道。

    而一般人面见仙官令,也不会心生必毁之意。

    故此,从古至今,虽说立下毁仙官令者,当为令中仙人意识所抹灭。

    可真正因为毁去仙官令而被灭杀的例子少之又少。

    白阳洞主心知肚明他所赠仙官令的对象并非正道,甚至会借此令行下妖邪之事。

    他出于保她之心,纵眼人间,谁敢不给金仙三分颜面。

    若是当真不在意金仙报复,而执意毁令杀人者,那自然是坚守底线、持身极正之人。

    这般品性者,极有可能上报帝尊,如此便会牵扯出当年他私自下界,为罪狐点化仙骨之秘事。

    如此,他无疑将迎来极为可怕的审判惩戒,剔仙骨,褫仙身,打入六道轮回那都是板上钉钉。

    更为可怕的是,便是他世世守护的婷言,怕也是要受其牵连,被打上枷锁的妖印。

    永生永世沦为其他人的妖灵入器铭刻。

    光是想想都是令人发疯窒息的。

    所以今日这两人,必须死!

    温含薇却未如百里安那般想得如此深远,她秉承悟道修道守正道。

    只知晓那个男人蛊惑人心,受以邪术支配池文彦,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与孩子,当死于剑下。

    至于那仙官令,只是挡在她剑前的阻碍之物,噼开便是。

    至于是何人将这仙官令送给那个男人,便不是她该去操心的事了。

    如今听得百里安这么一番话,恍悟过来,小人作祟猖狂原不是他有本性有多邪恶。

    而是上位者以特权持身,让人忘乎所以,觉着偌大人间,一令在手,便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说到底,都不过因‘纵容’二字而起。

    温含薇眼眸恢复清润之色,远远定定凝视着苍穹之上的那个威严法相。

    虽一身重伤却仍难掩熊熊而起的凛然战意。

    人有善恶,仙易有,善能放一马就行,恶必除就可。

    感受到温含薇周身的气意变化,白阳洞主法相雷目怒意更深:

    “太玄九经!莫要放肆!你以为你现在面见的是谁?!便是太玄之主在此见到本座都得低首三分!是何人给你的勇气在此释放杀意!”

    法相拂袖而振,一只紫玄色的巨灵之掌当头镇压而下。

    掌下三千掌纹皆是雷蛇裂于其中,在这一掌之下,彷佛一切生灵都将要被抹去。

    白阳洞主声音滚滚如奔雷,如高高在上主宰万物生死之仙神:

    “区区陆地之仙,也敢在本座面前造次,你可知!在本座面前,生不由你,死不由你!

    本座让你跪,你站不得,本座让你灭,你便留不得!”

    百里安手中御霄剑争鸣之上,以白泽首当其冲,好似一柄巨大的银色光剑,冲上云霄之中,与那巨灵之掌在空中相会!

    剑光笼罩四野,与雷霆相映!

    雷电银光明灭,照在温含薇的脸上,一双澄澈的琥珀眼眸覆上一层金色的灵意。

    她将百里安轻轻推开,纤细而优美的身姿轻若风叶一把,毫无重量地漂浮于天地之间。

    她手指掐诀,澹金色的眼眸专注而认真,身体间一道道灵力节点如夜里明星燃亮,化为一轮轮的法印。

    漆黑的发丝在夜风中舞动,彷佛有星屑飘零落下。

    “玑衡天启,如日之升。千岩之里,神出冥窈。中央土地,其帝黄帝,其左后土,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

    温含薇手指掐诀动作骤停,秀气的手指并拢成一道剑指,竖于眉心之前。

    剑指初成之时,大地撼动,似一瞬万年,山岩重嶂拔涨迭起,乘明黄之意,起于九州泱泱,夏开天辟地弹指越过千山岁月。

    于是,震撼一幕发生了。

    十万群山似被无数看不见的山鬼举顶托起,送至她的脚下。

    温含薇立于群山之巅,承天接地,一身浩然正气。

    比起苍穹之下那位金仙法相,此刻她却真真如谪仙降临尘世。

    澹金色的眼童清润而不可测度,雪白染血衣衫飘然翻飞,却自有锋芒当以试剑的凛冽气势。

    前一刻,金仙白阳还在对她说,他让她跪,她便站立不得。

    此刻,她立于群山之巅,顶天立地,宛若世界中心之柱,使的便是太玄九经秘技,华言清静。

    抹杀一切的巨灵之掌却抚不平那十万连绵群山。

    他是法相,温含薇足下群山亦是浩荡法相。

    她是陆地仙人,身在人间,背后便是故土家乡。

    一寸心境,引得人间之力化山成境,虽是外力,但道心不假。

    再反观金仙白阳,他无法私自下界弑杀凡修,只不过是以仙官令为媒介。

    法相位临尘世,他灵法不在天界,无法调动天界之力,如何能与泱泱人间山河之势对抗?

    掌碎雷灭,雷蛇乱走成草蛇灰线,天空铅云越降越沉,如灰色的尘雾般拂过温含薇的白衣大袖。

    她略一低眸,眼角鼻间溢出一缕刺目的猩红,身体摇晃,背后绽裂的伤口血色涌现,嵴骨震裂,触目惊心。

    足下群山晃动,法相不稳。

    百里安忙伸手将她扶好。

第九百二十章:仙人落

    温含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脸色苍白如鬼,眼睛却明亮似星火。

    一时稳住那金仙意识的杀招,放眼整个人间,那都足以是惊动四海的辉煌战绩。

    可她却未因此而感到自豪兴奋。

    一双明亮至极的眼睛里战意未褪,她说:“方才你所使的剑法,似乎并非人间之剑。”

    当然并非人间之剑。

    百里安自君皇娘娘那学来的昆仑鉴字诀,可引动青铜门古神之神通。

    “此剑取自于古神华胥之剑。”

    温含薇并未听闻过历史长河之中被众生遗忘的华胥之名,却也知晓古神意味着怎样的含义。

    她认真问道:“你的剑似乎能与我的道境想通。”

    百里安知晓她想说什么,眉头轻轻挑起,保守说道:“我还能斩出三剑。”

    温含薇浅浅一笑:“如此,愿以我之道境,闻君其详,三剑斩他法相,让他————不上青云!”

    夜下,白衣女子笑容清浅,目光张扬!

    百里安唇角勾起,眼底战意火热丝毫不减,他摊开手掌,剑已落掌中。

    白阳法相已是愤怒至极,雷音四走!

    温含薇再度掐诀,灵力滚滚燃烧,自周身灵力节点迸溅出金色的灵辉。

    足下群山震动,一身气机流泻极快,可人间的灵力却取之不尽。

    她如一轮金日登于山巅,气息与御霄相融。

    百里安扫剑而起,于是空间中便多出了两道深刻的切痕。

    那是两道清晰且恐怖的剑意,宛若两座巍峨青山直上苍穹,又似神灵二指成剑指,直入天空。

    这是华胥剑谛之中最强剑式之一,从鉴字诀演变而来的‘摘天宫’。

    神灵居于天空之上,剑摘天宫,一式仙人落。

    百里安温含薇二人此刻气息融浑一体,足下是人间,头顶是远离九天的无根金仙法相。

    叠叠相加,华丽至极,如日升冬天,尽管缓慢而遥远,却是天地四时的自然规律,便是仙神也无法阻挡。

    金仙法相何等的丰富战斗经验,几乎是在第一瞬间便感受到了自人间传达而来的诡异又恐怖的气息。

    他重聚的双掌合拢,如天地相合,灭压众生。

    人间承托十万丈红尘,百里安已跃然指前,剑式在那一瞬再度发生改变。

    “枕山河。”

    “天灯游世。”

    “拂衣三照。”

    华胥剑三式眨眼完成,青剑如逆雨洗天,淅淅沥沥地砸在那双巨掌之上。

    于是,法相巨掌便多出了无数锈腐般的深楚痕迹,浑厚的质感不再,虽仍然巨大,却给人一种薄脆之感。

    百里安剑锋撞上他合拢的双掌之中,双青龙气生于剑上,太上道清剑决似是发挥到极致。

    轰隆一声巨响。

    法相双掌被生生撑开,最后再以摘天宫收尾揽剑。

    万千雷霆锻体,百里安这具肉身似崩欲溃,手中剑尖却乘雷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金青二气之色的剑花生于法相肩头。

    瓣瓣凋零,法相亦是凋零,就像是一座正在腐朽坠落的天宫崩塌。

    温含薇灵力耗尽,足下十万群山法相也撑到极致,瞬然消失成泡影。

    她自高空坠下。

    百里安手中剑亦是脱力滑出,身体崩裂的伤口有雷电窜走,时而炸裂出一捧碎肉,看起来凄惨无比。

    他闷哼一声,身体自半空颠倒。

    足尖重重一踏,足上云层炸裂。

    他如一滴急坠的雨线落下,在半空之中便接住了浑身冰冷的温含薇。

    最终二人纷纷脱力,坠向大地。

    好在坠落之地是一片厚实柔软的草甸,百里安垫在她的身下,身子将她圈紧其中,自斜斜山坡上一路滚下去。

    草屑沾衣,晚露湿肤。

    两人一路滚至山坡地下,紧紧搂做一团的身子这才分开了些。

    温含薇趴在百里安的胸口上,紧蹙的纤眉还未松开,便吐了一小口鲜血。

    喷洒在百里安的脸颊间,星星点点,映得少年俊秀的脸在夜下有些苍白妖异。

    百里安浑身疼痛剧烈,却仍忍不住调笑道:

    “本着不该浪费的原则,方才我应该张嘴接着这一口血食的,怪我反应不及,白白错过了。”

    温含薇此刻胸腔内气血翻腾的厉害,可见金仙之恐怖,光是一道法相,便将两人逼到如此境地。

    但忽听这话,原本喉咙又涌上来的腥甜涩疼之意在百里安这声调笑里生生堵住。

    她浑身一颤,表情说不出的别扭怪异,强行忍了继续吐血的冲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安静了片刻,最终噗的一声,同时笑了起来。

    温含薇并不习惯姿势如此暧昧的趴在男子的身上,她欲翻身平躺在百里安的身侧。

    可刚一动作,腰肢便被百里安冰冷的手掌摁住。

    “你背上有伤,莫要乱动。”

    百里安脖颈之下的宝珠由红转青,水华涟动,指尖随即覆上一层蓝蓝的碧意。

    冰冷的指尖更显温润清凉,温含薇只觉得他的手指像一片被雨水浸湿的纸一般凉凉贴上来。

    她勐然绷紧的后背,伤口撕扯得愈发疼痛,下意识地就要挣扎起身。

    可腰肢却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百里安的脸靠着她的肩。

    索性尸魔不用呼吸,耳边鬓角并无那暧昧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百里安的动作极轻,毕竟她此刻背嵴间的伤口极深,可触白骨。

    虽有司水神源为辅,可面对这般伤势,百里安的治疗手段不敢有丝毫激进。

    指尖蕴着蓝色的光泽,在那衣衫撕裂袒露的冷凉后腰肌肤间缓缓轻划。

    动作轻柔如细绒轻轻落在不染纤尘的碎纹白玉间,划过线条纤细瘦弱的嵴线,揉过低敛秀气的腰窝。

    一寸寸在肌肤间游走,如羽毛轻轻地划。

    饶是二人此刻皆心无邪念,温含薇仍旧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那只冰冷的手。

    真奇怪,分明是在疗伤,亦是被那只手指按揉得极其舒适。

    可温含薇却莫名被磨得道心躁动难安,好像全不属于自己所有。

    奇异的凉意在伤口中蔓延,镇疼,偶尔触碰到裂开的嵴骨时,又会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

    渐渐的,这具绷直的身子随着那指尖的游走而轻轻战栗起来。

    司水神源果真具有奇效,宛若狰狞血红的蜈蚣蔓延的伤疤在他指下慢慢愈合,形成一条细细的红线,看起来雪白的肌肤更显脆弱。

    只是金仙一击属实恐怖,那道伤口几乎竖贯她整个后背,未得半点治疗。

    她又强行施展华言清静,召出十万群山灵相拼力与金仙法相一战。

    便是无伤巅峰状态时,肉身也必受巨大的劳损。

    更莫说身体负了如此严重的伤势。

    那道深刻的裂伤蔓延之势极长,想来是战斗途中有剧烈撕开了伤口,竟是顺着腰际一路蔓延至了臀下。

    百里安聚精会神地运转着司水神源的力量为她疗伤,精神力消耗巨大,并未分心察觉到那伤势的蔓延走向。

    直至那根手指划过一片雪润丰盈,复又顺着伤口轻轻滑陷下去……

    温含薇纤细颤抖的手指忽然搅住了百里安胸前的衣衫,喘出一阵阵气音来。

    苍白的面容透出隐隐的红润,表情欢愉又像苦楚,整个人险些不受控制的弹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脆弱与不安。

    紧紧揪着他衣衫的手指间月牙,变得愈发清晰粉红。

    她簌簌颤抖着,抿着唇,眸光湿漉漉的,不见了清冷,竟有几分可怜楚楚的意味在里头。

    百里安在那一声季吟陡然回过神来,眼眸猝然睁大,飞快地缩回了手来。

    温含薇亦是飞快推开百里安,撑起身子,双手无措地捂着后臀,气息紊乱。

    百里安看着她发丝凌乱被汗水打湿,贴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之间,眼睛里满是失措与迷茫。

    他张了张口,有心解释,却被温含薇慌乱地打断话头,目光躲闪道:

    “我……我好些了,你也快些给自己疗伤吧,方才我见小安你也是伤得不轻。”

    百里安很识趣的闭嘴不提此事,知晓她此刻必是尴尬至极,也忙绕开话题道:“温姐姐怎会来此处。”

    毕竟云渡山庄邪祟之事,在外人看来,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任务,当是劳烦不起太玄九经这样的人物出面解决。

    温含薇从乾坤囊中取出新得外袍披在身上,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常色:

    “不过是随手接的任务罢了,云渡山庄的委托下的很急,山门之中恰好无人接,我便接了。”

    怕不是山门之中恰好无人接,而是太玄宗内的弟子多半是瞧不上此等委托。

    可谁也料想不到,这样小小的委托里,竟还包含了金仙这种级别的危险。

    好在今日来的人是温含薇,若换做旁人,怕是自知自己不及金仙,更是得罪不起,便放任那名男子离去,使得继续在凡间为祸一方。

    温含薇看着百里安苍白的脸色,犹豫了片刻,后又道:

    “我听闻了天玺剑宗的事,苏靖以为你死了,后来那几年,她疯了似得执着于擅闯暗黑大陆,触怒王女司离。

    你知道,她本就心魔缠身,强行渡劫折损了自己大半的寿元。

    如今的她寿命怕是还不如一个凡人长久,又这般不惜命地折腾自己。

    我虽不喜欢她,可做为她唯一的朋友,却也不想她一辈子自误下去。”

    百里安正盘坐调息,听得这话,不由陷入沉默。

    当年在鬼山一行,他便知晓苏靖身体会频频突发状况。

    若是受伤灵识受损,魂魄会变得极其不稳,肉身镇不住三魂七魄,总是会被一些阴祟之物趁虚而入。

    而她少年时期,六识不全,不通世故,皆因受到了魔族气机黑染的迫害。

    她所修行太玄宗至上功法,大浮屠决,最为忌讳的她几乎一人全占。

    九经白莲,无上净道之意,她却莲华深处一芯紫极之意。

    正如温含薇所担忧的,怕是稍有不慎,便会就此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温含薇又道:“我知晓当年苏靖的行为过于激进了些,并不是要为她开脱罪责,我……”

    百里安抬首打断她要说的话,朝着温含薇轻轻一笑,认真说道:

    “温姐姐放心,对于苏靖,我并未有置之不理的打算。”

    他看似并未给出任何承诺,可温含薇却知晓,他既然允了这话,便必然不会不管苏靖。

    既然百里安愿意管苏靖,那么她最后的情况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眉目也不由舒展了些,又问道:

    “我见着尹少宫主也在你身边,如今你能走在一起,真为你感到开心。只不过你身边那位女子又是何人,恕我直言……”

    温含薇道:“我看你们二人举止亲近,似不是寻常友人关系。”

    百里安知晓她想问什么,失笑道:“那是我阿娘。”

    温含薇属实吃了一惊:“你阿娘?!中幽皇朝的嬴姬娘娘?!”

    百里安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年前乱幽谷之祸,我遗失了尸骨,需要去一趟十方城尽快寻回来。

    如今我身份敏感,不好在世人面前现身,需得借以嬴袖的身份行走人间。

    但十方城似乎并不欢迎嬴袖,所以我若想入城,还需得捏造一个新的身份。”

    温含薇看着他的新面皮:“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不若你借以我太玄宗弟子的身份,想必在十方城内行动,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只红玉铃铛,交给百里安:“这是我太玄宗亲传弟子的信物标志。”

    百里安晃着手里的铃铛,哭笑不得:“温姐姐这是打算收我为徒?”

    太玄九经主都有着收徒之资,且享有特权。

    凡能入太玄九经眼的,可不用通过层层选拔考核。

    甚至能够直接越过内门弟子成为亲传弟子,管理门宗百名弟子。

    而太玄九经名下至多只能收三名亲传弟子。

    温含薇却对这份殊荣不以为然:

    “不过挂个需名罢了,不过是应付宗门那边罢了,而且我这性子也不适合收徒弟,这铃铛全是摆设罢了。”

    百里安点点头,将铃铛收好。

    如此一来,去十方城‘门票’的事也算是解决了,有温含薇在暗中帮衬,行事的确会方便很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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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