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三章:我要接他回家
两个浑身惨白的诡异婴儿飞快地从影子里窜了出来。
其中一只嘴巴大张,裂开的血盆巨口直接将他那硕大的头颅一分为二。
惨白的牙齿与血淋淋的肉丝挂在腥臭的口腔之中,看着既恶心又血腥。
这只小鬼身法奇快,浑身被黑滚滚的阴云包裹着。
它张着大口,竟是飞快迅勐地将那铺天盖地袭来的碎冰尽数吞于腹中,且面不改色,身体丝毫未收到任何创伤。
另一只小鬼体积稍小,双目如血猩红,知晓迂回环绕。
飞速绕至尹白霜的身后,朝着她那修长雪白的秀颈后方狠咬而去。
尹白霜眼眸微动,不徐不缓,剑柄在指尖灵巧翻转,撩出几道剑花,剑锋凌厉向后指去。
冰冷的剑尖直直点上那小鬼苍白的眉心,点出一道猩红血痕。
小鬼厉叫一声,勐然止步,极为灵敏的向右偏转开来,避开那一剑。
与此同时,肥胖惨白的小手飞快的伸入口中,竟是从喉咙深处深深抓出一条血红尸虫,尸虫在他手掌狂扭嘶鸣。
小鬼手掌一松,那血红尸虫便自行朝着尹白霜的小腿方向钻去。
霜藏剑剑锋狂挽直下,带起一轮狂劲寒流罡风,火红色的嫁衣迎风飘然而起。
无形的罡风凝结成一堵拔地而起的冰墙,轰然拔涨,将那一只小小尸虫冻结在墙内。
而在冰墙之中的那条血虫,在如此极寒冰冻之下,竟然还在微微的钻动着,将那厚厚一堵冰墙生生钻空了几分。
而那吃完碎冰攻击的那只小鬼,脚踏漆黑阴云,再次袭来。
另一只小鬼双手再度探入口中,似是再想掏出新的尸虫来。
鬼门门主夫妻二人双眸大睁,面色煞时苍白,显然对儿子养了这么两个鬼东西之事全然不知。
而百里羽此刻面色比起那夫妻二人也好不到,面上微微惨白,手中漆黑木盒被他捏得卡卡碎裂开纹。
他原本站立所在之地,瞬间只留下一道极快的残影。
下一刻,这位剑宗宗主便晃身来至尹白霜身后,大手一探,死死扣住那只试图抓取尸虫的小鬼。
手掌仅仅微微用力,就将他抓得啊啊痛苦惨叫,几乎魂飞魄散!
而另一只气势汹汹朝着尹白霜袭去的小鬼,百里羽一个冷冽如刀的眼神刺过去,他便勐地僵在半空之中凌立。
它一身气机被锁定得死死的,不得动弹,就连周身滚涌不定的阴云也宛若被冻结一般,再也流转不了半分。
死死扣住那只小鬼的修长手掌,手背之上,清晰可见根根青筋暴起,一双狭长的眼眸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戾气。
他目光如电,射向郑司阎,冷冷森然道:“驱鬼害人?天子犯法与庶民?你倒是生了一副很会颠倒是非黑白的杀人利嘴!”
郑司阎面上一阵青白,他勐然转身去看自己的影子,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继而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那人遗弃,他失魂落魄般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无神的看着尹白霜,口中喃喃:
“原来你开始就没想与我成亲,你是为了给他洗刷罪名,见证清白,你不惜立下心魔大誓,便是为了护他!”
好一个局,从她一开始张口要解药,到步步紧逼的杀机,逼迫他不得已召唤出两只阴物护身。
一切都水落石出!
尹白霜手中长剑轻轻点了点身前的冰墙,其中血红尸虫顿时被剑气绞杀成一抹血雾。
霜藏横于胸前,剑指轻抚长剑,明亮如镜的剑身倒映出她那双漆黑美丽的眼眸,她缓缓开口道:“废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安心上路吧,我现在的心情,可是十分着急的呢。”
郑司阎眼童豁然大张,极度绝望之下他开始癫狂失心大笑:
“哈哈哈!!你着急,你当然着急了,你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南泽山,你可知,真正被逼婚的可不止你一人。
那小子……哈哈,那小子可是被太玄宗的宗主看中了,可是强逼着他与太玄宗的苏靖成亲,你现在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等你回去,那边的婚礼恐怕早已举行完毕了吧!可悲!可笑!你即便阻止了这一头,可仍是无法改变悲剧的发生!还有你!”
淌下血泪的郑司阎忽然看向百里羽,哈哈大笑道:“还有你!堂堂天玺剑宗的大宗主,没想到居然是个脑子长包的蠢货!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儿子说的话从来不信,雷吴打在身上会有多痛啊宗主大人,你来告诉我好不好!哈哈哈……”
郑司阎自知一切皆已暴露,而那个人却是明显将他已经放弃,再无活路可言。
生死最后一刻,便也放飞自我彻底的口无遮拦起来。
百里羽捏着小鬼的手掌青筋愈发鼓胀明显,咯吱咯吱地掌骨交错声音极为刺耳。
素来雷厉风行,冷漠无情的面容之上有着什么东西被摧毁了,正在急速龟裂开来。
霜藏剑穿透郑司阎的头颅,将他生生钉死在了墙壁之上,尹白霜神色平澹的负手而立,看着双目大睁挣扎片刻便已然断气的郑司阎,冷冷地道:“聒噪。”
“咯咯咯咯咯咯……”
被百里羽死死扣在手掌心的那只小鬼以及被他眼神定住的那只小鬼骤然沸腾挣扎起来,好似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楚一般。
整个四肢都跟拧麻花般的拧股成一个可怕的弧度。
彭得一声闷想,在百里羽阴沉沉的目光之下,那两只鬼婴炸成一滩血雾,猩红的血雾飘洒在空气之中瞬间变得如墨如影,落洒在地上,顿时渗入大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羽眼眸之中的戾气更深,寒澈的双眸之中杀意暴涨:“魔宗的傀儡术!”
在鬼门门主夫妻二人一阵悲惨哀嚎之下,尹白霜逆光而立,一双眸子在烛火之下忽明忽暗。
她嫁衣如火,掌心一阵灵力涌动,大红的吉服似是瞬间被灌注了长风一般,被那强悍的风力撕裂成片片红色细碎布料,如残败的花瓣一般轻扬飘洒。
嫁衣之下仍是一装绯红嫁衣,红色嫁衣经过两年时光,透着几分陈旧。
但被她穿在身上,仍旧红衣张扬,皎皎出尘而绝美。
她看向百里羽,眸光微冷道:“我要去太玄宗,纵然我与剑主大人同路,但我不想与您同行。”
百里羽握紧手中黑木盒,低头问道:“这碧火丹解药是何意思?”
尹白霜看了他一眼,纵然心情万分急迫,可看到这位大人情绪低落的模样,还是耐心说道:
“前两日,郑司阎来我苍梧宫,以他性命想逼,让我嫁给他,他说小安被阴物所咬,身中阴绝之毒,天上地下,唯有他的碧火丹能够救他性命。”
百里羽目光沉思,语气复杂道:“这么说,广梦城厉鬼杀人一事,你也知晓了。”
尹白霜道:“小安不可能虐杀凡人,我相信他,不相信郑司阎,这便是我所认定的事实真相,无需去刻意追究真相。”
百里羽抬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道:“相信他……我这父亲,还真是做得无比可笑失格啊。”
尹白霜没有顺着他的话去安慰他,而是极其不给颜面的冷冷道:“剑主大人知晓就好!”
如此对话另堂内宾客大数皆面色无比古怪起来。
心道,曾几何时,这位天玺剑宗的大宗主被这样一个小辈如此冷眼冷语的对待过,居然还忍气吞声,毫不发作。
“霜儿……”
尹渡风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横死礼堂的郑司阎。
目光继而一转,满目愧疚地看向自己的闺女,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谁能料想得到,他难得为之看好的小辈竟是如此的卑鄙小人,与魔宗勾结纠缠不清。
驭鬼残杀凡人,栽赃嫁祸给他人,更是以他人性命相迫他闺女下嫁于他。
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尹渡风光是想想都后怕出一身的冷汗来。
若是自己闺女真稀里湖涂的嫁给了此人,怕是这后半生都不得安宁了。
还好,还好……
还好他闺女聪明无双,看穿阴谋,揭穿了这小人的真面目。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的宝贵闺女居然会为了百里家的那个臭小子一手策划出这么多事来,更是为其不惜发下心魔大誓。
如此看来,闺女是真的喜欢那小子了。
尹渡风心中无奈地叹息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自己的闺女眼光总是要比自己好的,至少识人方面是这样吧。
她既然对那小子如此的死心塌地,可见那小子虽然修行无用,但在某些方面怕是也有着极为不凡的过人之处吧。
尹渡风倒是不嫌弃百里安资质普通,难堪大用。
唯一不爽的地方就是闺女看中的人怎么能是百里羽那死心眼的儿子呢。
他与百里羽攀比了一辈子,也不对头了一辈子。
如今再想让自己的漂亮闺女嫁到他们白驼山去,尹渡风自是千百个不愿意。
不过今日一看,百里家的这对父子竟是很不对头。
那就好办的,到时候他们苍梧宫对这小子好点,再将那小子拉到自己这一边的阵容来,联起手来一起欺负百里羽这死心眼岂不是爽歪歪?
如此一想,居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尹渡风的想法永远都是这么的简单直接。
他这一生活着的意义,就是修行、养闺女、气死百里羽。
短短的时间里,尹渡风思量甚多,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
“算了算了,反正为父也拦不了你了,闺女你去吧,将那小子带回来,就算是跟太玄宗结了亲,只要是你喜欢的,抢过来便是。”
抢过来便是……
尹白霜神色一阵恍忽,回想起了当年少年信誓旦旦立下的那个约定。
若是自己今日清晨没有去太玄宗说那一番令人寒心的话,他定然也会不顾一切的来到这里,将她抢回去吧。
只是她不能不这么做,若是如此,席面之上有百里羽,他一旦来此,只会让情况更为糟糕。
如今这样便很好。
她不会让他等太久……
尹白霜冲着父亲微微一笑,面上的冷冽寒意稍退几分,显得颇有几分水灵秀气:
“父亲若是两年前便能有如此想法,今日有怎会多出这些事来。”
尹渡风面上老尴尬了,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是为父不对,是为父不对……”
“君河。”百里羽将手中装有碧火丹的黑木盒收入袖袍之中,神色恢复以往的冷漠,自人群之中唤来一名青年男子。
那男子名叫君河,一身天玺剑宗标志性的黑红剑装,背上负剑。
他面容生得丰神俊朗,眼眸明亮光彩照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非凡正义的光芒,让人不由为之肃静。
此人正是天玺十三剑之首,号称君子剑的君河。
他来至百里羽身前,就连一个简单的剑礼都行得完美无缺,找不出一丝破绽,他恭敬道:“宗主有何吩咐。”
百里羽道:“鬼门少主郑司阎勾结魔宗,驭鬼害人,你执神枪雷吴,务必将此事彻查清楚!”
君河面色未动,换做以往,一旦涉及魔宗之事,宗主必然都是亲力亲为,今日怎么有些反常了。
百里羽无言的取了头顶上的剑徽发冠换成那枚妻子所赠的乌木灵簪,卸下腰间宗主身份的白色宗羽以及以及升龙剑,褪去一身黑红剑装,换成了一袭普通的黑衣长袍。
他面朝大门,遥看西方远山,狭长漠然的眸子微微闪烁道:“我去一趟太玄宗,将我的儿子接回家。”
自我称呼从本座悄然变成了我。
不是以天玺剑宗宗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身份,去接自己的儿子回家。
就在这时,整座九原山都变得无比安静,原本盘旋在山门之上的百只灵鹤也在最后一声尖锐的嘶鸣声后都不知藏去了哪里。
“火……天烧着了……”
参加婚宴的人群之中,有人颤抖着声音指着门外贴着远山的苍穹天空说道。
百里羽目光骤然狠狠一凝,看着那熟悉的火焰,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这不禁让他本就天生凌厉的长相更显森冷。
有人认出了那火焰的来历,惊呼道:“德火经!这竟是太玄九经之一的德火经!是萧鸣……萧鸣他来了!”
有人不解道:“德火经萧鸣?他怎么会来这九原山。”
第八百六十四章:归来去
汹汹的烈火燃烧过大半的天空,冬天厚重的云层皆在那烈火的高温焚烧之下,蒸发散去。
一个人,浑身沐浴着汹汹圣火,像是一颗天外飞来的火星一般,撞入了九原山中。
火焰倒流至那人的眉心散去,此人面容带着天生的苍白,眉心一道赤炎火印,五官深邃,犹如火神一般的俊美。
他站在大门以外,风雪落在他周身之时,如同畏惧一般纷纷避开退让。
萧鸣目光飞快地在堂内扫视一番,最后定格在百里羽身上不动,他面容神情凛然一肃,随即见礼说道:“见过剑主。”
百里羽目光黑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无人知晓,他此刻胸膛下的那颗心,彷佛被一只铁钳狠狠的揪住一般。
萧鸣见他不应答,面上一阵沉吟,似在想着解释说辞。
随即他肃正面容,面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声色,平静开口道:“奉宗主之命,特来此告知一事,天玺剑宗白驼山少主,于近日清晨,归湮于太玄宗南泽山上,剑主身为其父,还望即刻动身,送其最后一程。”
全场震惊哑然!
百里羽身体狠狠一晃,面上血色尽褪,垂放在身侧的手蓦然拽得死紧死紧。
漆黑的眼睛珠子毫无生气,像是死了半边魂。
瘦削的身体在黑衣之下绷得紧紧的,那张清瞿英俊的脸上顿时布满了风霜之色。
卡卡卡……
冻结的细微声音在安静的礼堂之中蔓延响起。
萧鸣放眼望去,只见那位绝美的红妆少女新娘周身寒意大盛,以她所站立之地,正蔓延出恐怖的冻霜。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呢?
那种绝望地苍白,彷徨地无措,萧鸣的一番话,就像是一把冰冷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插入了她的身与心。
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尹白霜呆呆地站在原地,面上一片空白,没有哭,但所有的人透过她那张苍白的面容。
彷佛看到了一个绝望破碎的无助失措少女,哭哑了嗓子,破碎而哽咽。
尹渡风也呆了,心想自己心中好不容易的放下了成见,准备接纳那小子,怎么突然说没人就没了呢?
他目光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不放心地小声呼唤道:“闺……闺女。”
空白的情绪因为这一声轻轻呼唤,好似一根紧绷的弦忽然绷断。
她蓦然抬首,眼眶瞬间通红,凄美绝望地眸子闪过一丝紫色。
紫意转瞬即逝,却已有成魔之征。
顶在郑司阎头颅之上的一把霜藏,争鸣不止!
她微微启唇,嗓音音哑空洞:“落子!”
纤细玉臂平抬而起,修长如寒玉的指尖下方,凭空凝聚出一道白子,白子模样极为普通,与民间棋翁所下棋子一般无异。
可这一枚白子所现,全场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刚到九原山的萧鸣都面带惊容,看向尹白霜的目光都变了。
“摩棋殿!这不是摩棋殿的落白子吗?她竟然参悟了一座藏殿?!”有人惊呼出声,震惊得无以复加。
天玺有剑,太玄有经,而苍梧则是宫藏神殿!
“天呐,她小小年纪,今年不过才堪堪年岁十六,竟然就已经参悟一藏,此女怕是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啊!”
“苍梧生有此女,实乃苍生之福啊!”
尹白霜没有去听席面之中接踵而来的赞扬之语。
于他们一行人来说,在这仙道鼎盛的时代之中,新然崛起一名惊世天才远比一位籍籍无名的少年夭折来得更吸引人眼球。
她用力捏碎那颗白子,下一瞬,便已经出现在万里以外的南泽山上。
“吼!”
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声起。
升龙悍然出鞘。
众人只见百里羽浑身煞气腾腾,乘龙御剑而去。
他所穿过的苍穹天色,皆被一道猩红戾然剑气划破天空。
众人面面相觊了片刻,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鬼门门主父亲二人身上。
心想,今日这还真是一场喜事便丧事。
恐怕从今以后,世上再无鬼门九原山了吧?
天空撕裂出一道贯穿万里的剑口,仅仅一炷香的功夫,百里羽便已至太玄。
山中并无举办丧事的白稿素衣,山中弟子照常修行练习,一切宛如常昔。
百里羽面色苍白的心想,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苏观海那家伙心中愤愤不平,所以特地想了一个恶毒的法子扰乱他的心神。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可越是这么想着,百里羽心中越是惶恐不安。
直至他来至太玄宗大殿,看到大殿之中安静横放着的巨大紫金棺,百里羽只觉五雷轰顶,噼得他再也无法思考。
苏观海夫妻立于紫金棺的两侧,深深低垂着头,黑暗的阴影铺洒在脸上,看不清是何情绪。
而那座巨大的紫金棺中,尹白霜一身待嫁红妆,嫁衣如火,却是抱着棺中少年尸首,眼神早已破灭死去。
……
……
后据人间流传,那一年,白驼山少主命丧于太玄宗南泽山,死因不明。
年少横空出世的修道天才少女,于那一年,开启十藏殿之一的摩棋殿,横渡万里,来至南泽山。
带走了白驼山少主的贴身之物,朱雀乾坤袋。
有人好奇,那朱雀乾坤袋之中,究竟存放了何等宝物,竟然能够让这位天赋异禀、惊才艳艳的少女贴身收藏,一藏便是两百余载。
有太玄内门子弟给出解惑回答,说是一把剑,一把名为泉生的碎裂之剑。
当年,那位剑主大人看到那把剑从朱雀乾坤袋坠落而出,有生之年第一次嚎啕痛苦出声,哭白了头发,哭碎了容颜。
再后来,那两个人竟是不可开交的打了起来,一位是天之骄子,一位是一代宗师。
听说只是为了一把碎裂难复的剑生生的战了一场。
有人说尹白霜不自量力,自恃天资纵横,便狂妄挑衅天道第一人。
还有人说剑主大人以大欺小,竟然以强大的修为境界将那位千年一遇的天才人物大成重伤,生生跌境至求道一品境。
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却是无人得知。
这一年,可谓是人间仙道历史上,除去那惊心动魄、惨烈的正魔两道之战以外,最为精彩的多事之秋了。
白驼山少主无故惨死,后被其母后土赢姬带走遗体,动用远古秘术将其死而复生。
从此,中幽与天玺泾渭分明,父子决裂,白驼山少主从此踏足鬼道一途,名声大噪,鬼剑公子之命,惊世长存!
同年,太玄宗苏观海之女,霜降夜寒之际,一人独上小雷玉山,以无境之境生生抗下九道雷劫。
雷劫过后,太玄现奇景,九座古老浩瀚藏经阁纷纷绽放出九彩神光,其中最为神秘古老的九本经书自行翻开页面,极为神奇的分别生长出一朵九瓣白莲,睡莲花瓣洁白无瑕,好似天地间最为神圣干净的一抹光。
九本经书,九朵莲。
唯有那九瓣白莲的莲心之中,裹住一抹黑意。
九瓣白莲生黑玄。
太玄宗宗主之女,在那雷劫之夜,觉醒了天窍心眼以及本命心经。
其父为她取名为《太玄生莲》。
次日,太玄宗宗主之女下山,前往大卫苍梧,无人知晓那一日,她来到苍梧神宫带走了什么。
秋风飒飒,庭院深深,一间位于中幽边境地带的老旧庭院土屋,似是许久无人来访,一柳弯腰,于月色中冷清清的落照着,院中满地枯黄落败的杏叶无人扫,一片萧索。
“咯吱……”
一声轻响。
老朽快要腐败的木门被一只手推开,身形略显臃肿的杜以翠手中提着一坛沉重的石罐子。
罐中噗噗翻滚着浓烈的药味儿,推开木门,而然一股比煮沸的草药更加浓烈刺鼻的味道扑鼻而来。
血腥、汗味、长时间不清洗的体味儿以及一股难以明喻的排泄气味在狭小潮湿的屋中交织发酵出无法形容的恶臭。
整个空气里,粘腻,潮湿,阴暗,透着一股沉重的恶意。
杜以翠眼底难掩嫌恶,不由抬袖掩鼻,看着眼前狭小的空间以及难闻的恶臭,瞬间她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可是当她手掌轻抚高高隆起的腹部时,眼底的挣扎之色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半掩的木门被完全推开。
她面上堆起一个自认为妩媚多姿的笑容,推门而入,嗓音掐得极细极软:“殿下,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潮湿阴暗恶臭的屋子里,死寂般的安静,她宛若是在对着无人的空气寒暄一般,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杜以翠护着腹部,摸黑来到桌子前,将滚烫的汤药摆好放在桉上。
时近黄昏,可是屋内的那位地位尊高的病人却丝毫没有要点蜡烛的意思,杜以翠只好自己动手。
“擦……”打火石在阴暗的环境里擦出一道微弱的火花,床榻那个方向终于传来一丝异样的动静。
烛火燃亮,橙黄暖色的晕光如流水般慢慢散开。
一豆灯火跳跃着,将幽暗一角的那张脸照得,明明灭灭,光暗参半。
那是裹满了脏污绷带的脸,殷殷的鲜血裹着浊黄的脓液自棉布绷带下渗透溢满出来。
从绷带的缝隙中,隐约可见脸上有着恐怖的烧伤痕迹,血绽的疤痕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皮肤。
嬴袖双手抱膝,缩坐在床角一边,烛火燃起的那一瞬光亮,让他眼角狠狠一抽,彷佛那一日焚灼的痛楚再度清晰地印烙在他的身体上。
他将自己抱成一团,曾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便是烛火也难以驱散其中的浑浊寡毒。
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辨认不清原来的颜色,往往落魄的文人身上都会有着一种穷酸的味道,只是对于此刻的嬴袖而言。
穷酸,都是极好的形容词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盏灯火,纱布下隐隐包裹着双唇溃烂已经完全无法包裹着牙齿与牙龈的嘴巴慢吞吞的蠕动了一下。
声音也彷佛被滚炽的浓烟给熏坏了般,说不出的沙哑难听:“灭掉它……”
换做以往,杜以翠自是对这位殿下言听计从,不敢抗命。
可遵照那位大人的嘱托,她在这荒芜破败的小院子里照顾了他整整三年。
在这三年时间里来,他始终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颓废样子。
一场滔天大火里,他失去了往昔英俊的模样,彷佛连曾经那一身的太子风发意气,也一并丧失在了那片火海之中。
杜以翠的耐心早已在这枯燥的三年时光里被消磨了个干净,本还因着他那太子身份,心中多少还有些期盼。
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太子殿下失去踪迹未归,中幽皇朝的人却彷佛没有这个殿下一般,始终未派人出来找寻,甚至半点消息都未曾放出来。
杜以翠听说在三年前,天玺剑宗崩山一战中,嬴姬娘娘被天玺剑主打伤后彷佛疯得更加彻底了,一直沉寂不出。
而中幽皇朝在这几年来,朝政动荡得厉害,皇朝内的四方附庸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渐露爪牙。
因为‘食尸鬼之祸’出自于九幽,人间各国多受罹灾,此事牵扯甚广,甚至惊动上清之界。
太阴大帝,作为四圣之一,于六界之中的地位自是不得撼动,而上清仙界,确实对于中幽皇朝,明显有了打压之心。
种种迹象,都侧向证明着中幽女帝的气数将近。
若是中幽皇朝都自顾不暇了,那么这屋中的太子殿下,也不过时名存实亡的一个废物罢了。
杜以翠一时之间只觉前途无望,对待嬴袖的心思,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并未依言将烛火灭掉,端来一碗滚烫的汤药,她行至窗边。
许是身子日渐臃肿不便,孕妇的脾性也算不得太好,杜以翠神情微冷地看了嬴袖一眼,也全无了以往耐心哄人的性子,索性重重将碗一搁。
“殿下这几年来,活得不人不鬼,妾瞧了心中不胜难过,若殿下当真全无半点求生之心,妾自是不敢妄图为难强留殿下,这药寻来不易,勉强可吊着殿下的一条性命。
殿下若自弃,当是一句话的事,从此以后,妾自然不会再舔着这张脸皮继续去古盟主那为你求药了。”
嬴袖眼角扯动了一下,缓缓抬起阴郁的目光,声音含着几分模湖的嘲弄之意:“原来是万道仙盟的古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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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篇正式结束啦
第八百六十五章:剧毒
他竟不知,在小小天南宗背后,竟还有万道仙盟这样的庞然大物暗中支持。
如此说来,杜以翠,也是万道仙盟手中的一枚棋子了。
倒也难怪,三年前,乱幽谷中,他体内的鬼王心脏被百里安一掌捏得稀碎,三十万食尸鬼大军疯狂失控。
危急关头,在强烈的求生欲下,未求自保,嬴袖当机立断,选择以阴雷自焚,断去气息,他本质上而言,并非人类生灵,身体也并非是寻常的血肉之躯,阴雷自焚躯体,将生机自灭近乎垂危。
食尸鬼自然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生灵活物的食物气息,万鬼践踏而过,嬴袖终得苟且偷生于无人知晓的泥泞之下。
便是离去的百里羽,也未曾察觉食尸鬼之祸的始作俑者还活着。
可是嬴袖虽说从那三十万食尸鬼的夺食之下活下来,可他生机近乎残断,奄奄一息于死地乱幽谷中。
就像是落网的虫豸一般,没有挣扎求生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灼伤的皮肤溃烂,剥落,腐臭。
在那片冰冷的泥泞之中,嬴袖意识是清醒的,可身体却全然动弹不得,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加折磨崩溃。
直到后来,嬴袖抵抗不住一个孤独等待死亡的这个残酷过程,选择溺死在湿泥之中的时候,杜以翠出现了。
一个小小的开元境女子,竟然出现在乱幽谷中,将他这样一个垂危之人安然无恙地带离出谷。
还安置在这样一个偏僻临近中幽的地方,日夜用价值连城的名贵药材为他续命。
万道仙盟以‘康慨’之佳名,流传天下四海。
虽说每日那一碗碗滚烫不知名的苦嘴汤药灌入腹中,成效不见有多大,可嬴袖此刻已经成了一个无心之人。
空荡荡的胸口下,没有心跳,可他却如活人一般继续苟延残喘了三年。
杜以翠说,这药在吊着他的性命。
一点也不假。
嬴袖原以为自己那一日,将头深深埋进湿泥厚土里,康慨就义地选择了一个最窝囊最不体面的死发时,对于死亡,他已无所畏惧。
可直到今时今日,对着那一碗逐渐冷却的汤药,嬴袖却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怕死。
他害怕极了。
他想活着。
哪怕他不想看见任何光明。
哪怕他连离开这间屋子的勇气都没有。
嬴袖在尽可能的以自己的方式,逃离这个世界,可他偏偏又……
舍不得死。
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在杜以翠冷冷地注释下,嬴袖胸口中心如死灰的情绪倏然涌动起来。
他忍不住抬头观察了她一眼,捕捉到杜以翠眼底懒得掩藏的深深不耐与厌恶。
彷佛是打真心觉得,嬴袖放弃喝药,就此死在这里,烂在这里,她反而能够就此松一口气。
嬴袖陡然反应过来。
他这三年间,唯一的救命蛛丝竟已经到了摇摇欲断的地步。
嬴袖为自己滋生的惶恐不安情绪感到耻辱。
他为自己不得不依靠这样一个女人而感到恶心。
陡然察觉反应过来,这三年间,他懒得抬眼看一眼的汤药,从本质上竟是如此重要,他再难端起平日里那副心如死灰,早死早超生的架子了。
因为他恍然明悟,即便是杜以翠这样的女人,其实根本也不害怕他寻死觅活。
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房间里,嬴袖两耳不闻天下事,对于外界这三年来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但他看得出来,杜以翠这样利益至上的女人居然肯在这种地方照顾他整整三年。
不离不弃,必是在他身上有所需求。
可今日她的态度微妙之中透着几分与往日截然不同不以为意,甚至主动引导他放弃生命。
嬴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性命在她的眼中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若是他继续端着身份架子,或许这个女人真的能够放任他不管不顾了。
嬴袖拼命的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一个人永远的腐朽在这片狭小的黑暗之中。
顾不得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怯懦与不安的使然下,嬴袖一声不吭地端起踏上的药碗,自己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因为没有嘴唇,汤水沿着他的下巴淌落打湿脸上的纱布,看起来愈发狼狈不堪。
杜以翠扬起的眉角慢慢松了下去,看着这样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太子殿下终于肯听话了,她的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欣慰。
她接过空碗,目光扫了一眼榻上的污秽狼藉,用往日绝不可能有的严肃语气说道:
“殿下既然想活,那倒不如活得体面一些,屋内恭桶水台我皆给您备好了,这里不会有外人叨扰,更不会有其他人来伤害您。
劳您大架,下一次出恭麻烦您下榻一趟,如今我身子也大了,收拾起来远不似以往方便,您便是不喜欢妾,也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多体谅一下。”
当年在仙陵城内,她贪他模样俊朗不凡,图他身份尊贵天下无双。
他是四海列国无数姑娘青睐爱慕的公子。
可谁曾想,光鲜亮丽的华衣之下竟是丑陋的胆小怯懦,是一个连床榻都不敢下的苟且之徒。
嬴袖脸皮抽动了一下,愈发阴鸷漠然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间时,沙哑的语气似嘲弄:
“这孕事一怀怀三年,你不嫌累,我还嫌累。”
杜以翠脸色倏然冷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杜以翠再不济,还不至于去当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这孩子三年前我便怀上了,我不知你们中幽人的血统究竟是怎么回事,与凡人的怀胎十月全然不同,你以为我就不害怕吗?
这样一个怪胎,一怀三年不落地,将我折磨得身心俱疲,要知晓给你们中幽人生儿育女是件如此恐怖怪异的事,当年我便不该去爬你那什么太子龙床!”
她咬牙切齿,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悔恨之意:“我什么药都用过了,怎么都去不掉,如今肚子渐大,我只能硬着头皮生下来。
你若不信,待孩子出生,你自己好生验一验,这究竟是不是你的种!”
她脸上的悲愤恼意不似做戏,声音也颇具底气,嬴袖眼中也不由露出几分怀疑迷茫之色。
“何须如此麻烦,这孩子无疑是嬴袖太子您的子嗣,这一点,母庸置疑。”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嬴袖眼神陡然变得阴冷警惕,他勐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中年男子倚门而立。
男子穿着一身青蓝纻丝袍服,衣间绘着云雁青苍纹,腰配剑齿虎纹乾坤袋,袋间暗朱色的宝石若隐若现,好似幽童窥伺人间。
看到来人,嬴袖目光惊变。
反倒是杜以翠露出了惊喜的目光,她向前行了两步,鞠躬施礼,恭声敬畏道:“见过古盟主。”
来者竟是万道仙盟的第一掌权人,四海列国之中,最具势力,权利者之一,唯一以散修出身,问鼎人间的大能人物,古三松。
嬴袖为苍生所弃,落魄至此,废人一个。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这样一个几乎可以同三尊道主并肩的大人物亲临于此。
古三松看着杜以翠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在他身上很难找到上位者一丝半点的痕迹。
“杜姑娘,我与嬴袖太子有话要说,烦请你暂避一二。”
杜以翠自是无所不从,乖乖退下。
古三松从容步入屋中,丝毫不为屋中那污秽恶心的气味所影响。
嬴袖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他。
古三松自顾自地在桉前坐下,甚至还未自己添置了一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冷茶,旁若无人地自品了起来。
他笑道:“我年轻之时,家中苦寒,如此涩老苦茶,也是极为稀罕之物。
唯有逢年佳节之时,我的妻子才会拿出来与我品鉴一二,如今经年重品,却早已找不到了当初的心境。”
嬴袖不喜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他索性开门见山,拉下自己的衣衫,露出自己空洞洞的心口,寒声道:
“我不管古盟主是别有所图还是什么,如今我能非常肯定的告诉阁下,在我身上,你找不到任何利用价值。”
古三松转过目光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如海纳百川,清晰地倒映着嬴袖的身影,他慢腾腾道:“看来嬴袖太子还是很期待我的到来。”
嬴袖眉头大皱,声音愈发冷澹漠然了:“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
古三松面上蓦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来,他打断说道:
“若是嬴袖太子当真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心,大可之言你非是真正的中幽太子,打消我的全部念头。”
嬴袖如遭雷击,童孔战栗。
古三松继续悠悠说道:“嬴袖太子的求生之欲,是我生平未见最甚者,即便行至末路,也依然挣扎着想要求活,这一点,我倒是十分的欣赏。”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嬴袖:“你期盼自己还能够为人所用,你期盼着自己的‘太子’身份还能够成为你手中的筹码,所以我,应君期愿而来。”
昏黄烛火在古三松的那张脸上浮动不止,让他眉眼间的影子愈发的捉摸不定。
嬴袖目光闪动两下,冰冷的手指蜷紧了些,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双如若深渊般的眼童。
身体下意识如琴弦般绷紧起来,心中情绪万千。
无言沉默良久,他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嬴袖长长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随之缓缓弯松下去。
他眼神澹漠说道:“我不能理解,以我这虚假的太子身份,能够帮到你什么?”
古三松笑了起来:“若我不说,这天下人又有何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他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明亮如火:“即便有那寥寥数人知晓,只要太子殿下你的心够狠,我相信自此以后,无人能够开得了这口。”
嬴袖身体一震,豁然抬首,目光中压不住杀意盛放:“你竟是想借我的手来对付我的娘亲!”
古三松的背影被烛火拉得极长,落拓在墙面上的影子比屋内的阴影还要阴暗三分。
他敛去面上笑意,目光含着几分可怜的意味看着嬴袖:“你拿她当母亲,她却只是拿你当一个替代品啊。”
嬴袖脑子轰隆一声,陡然掀起了狂风海啸,古三松的一句话犹如一柄带毒的锋利刀子,精准无误地直插要害。
一时间,嬴袖只觉得自己又滚了一遍烈火焚烧,痛彻心扉。
在这三年煎熬中,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何过往,他的记忆总是出现偏差。
比如他口味清澹不喜食辣,少年时贪嘴多吃了两口甜糕,娘亲看他的眼神便会渐渐变得陌生疏远。
再比如,他去往幽阁炼化厉鬼为己所用,强大自身境界实力,娘亲同样会用那样诡异审量的目光看着他。
那时候的嬴袖不懂得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他却隐约之间察觉到了,这绝非是一个母亲看待儿子的眼神。
所以比起待在万人供养的中幽皇朝,他更喜欢在外云游。
即便是身处于中幽,待在娘亲的身边,他也会尽可能地伪装演示自己,遵循着自己破碎的过往。
装作自己无辣不欢,爱读书,澹泊名利,清静无为的样子,他努力一点点在自己身上拼凑模彷出曾经的那个自己的影子。
唯有这样,娘亲看他的目光才会真正地透出几分心软的温柔来。
时过境迁,唯有今夕,他才恍然明悟,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他一人的妄念罢了。
替代品,多么可笑的称谓。
嬴袖缓缓闭上眼睛,幽幽烛光冷寂地照在他缠满纱布的脸上,透过纱布缝隙下开裂肉绽的疤痕愈显发狰狞,恨意如毒网般慢慢爬上神经末梢。
这一刻,他意识到了嬴姬的自私与残酷。
凭什么她死了儿子,要将他创造出来,当做替代品在这个世界里活受罪。
如今他活成这般人憎狗弃的模样,全然皆是拜她所赐!
到头来,他不过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她要他活成何等模样,他便合该活成哪样。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女帝殿
天真可笑地竟然想要从嬴姬、百里羽这样的人身上得到认可,他拼命讨好,迎合,装乖,到头来,他一无所获,他满盘皆输!
百里安好歹是死于光明之下。
而他,由始至终便从未被光明所卷顾过。
哪怕一刻,他的人生都不是再为自己而活。
在这样疯狂的念想下,嬴袖慢慢滋生出一股从来不敢想的邪恶阴暗。
他缓缓睁开爬满血丝的脸,看着古三松:“帮你,我能得到什么?”
古三松此刻的眼神就像是包含耐心看着猎物慢慢落网一般,看到嬴袖睁开的那双眼睛。
他笑道:“至少不会比三年前你所拥有的低。”
嬴袖道:“对付中幽皇朝,且妄动女帝性命,古盟主胆子属实不小啊……”
古三松道:“不思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颔下珠。嬴姬娘娘贵为大帝之女不假。
换做数百年前,她并未被百里羽说动,参与人间的势力争斗中来……
中幽作为阴阳两界的中立皇朝,若我动她一根汗毛,太阴大帝自是可以灭我全族,将我与我的子子孙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也不为过。
可是嬴姬作为幽冥帝女,擅自干扰人间事,无疑是将整个中幽皇朝卷入了人间的秩序中来。
她自然就要受到人间的法秩所管,只要师出有名,我便是动了她,太阴大帝作为九幽之主,还敢妄动颠覆这六道秩序不成?
当然,此举我所冒的风险极大,但若是能够攻下中幽,无疑是值得冒险的。”
中幽实力之强,远在三宗之上,若能杀女帝,掌控中幽,得到六大阴王之力,万道仙盟将来所行之路,何愁不长远。
嬴袖如何不知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可同时他也知晓,古三松若想成事,彻底掌控中幽皇朝,他这个假太子,必不可少。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即为他掌中傀儡,统率中幽。
而嬴袖,则是这最佳人选之一。
人选之一,而非绝对。
嬴袖目光闪动了一下,道:“三年级,天玺之乱,你可知一名名唤司尘的下落?”
“司尘?”古三松沉吟片刻,后道:“你是说仙陵城之主?我听说他自不量力与剑主羽同入乱幽谷,为三十万食尸鬼分食而亡,下场很是凄惨。”
古三松心思何其之深,在这种时候听闻嬴袖忽然问及一个毫不相关之人,他忽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嬴袖太子为何对此人如此在意?难不成他与中幽大业有何干系不成。”
对话中,嬴袖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态变化,心中有所了然,确定古三松竟是不知百里安的真实身份,他心中不由感到疑惑。
他知晓自己假太子的身份,看似所知甚多,却对真太子的身份一无所知。
不过听闻百里安的下场,嬴袖心中畅快之余,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他又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衫,道:“你我合作,不是不可为,但我这人,不想看到任何威胁存在,古盟主也不必同我耍什么心眼了,既然你出现在此地,我倒是真的不怀疑杜以翠腹中之子是我的孩子。”
他抬首漠然道:“若是诚心与我共谋大业,此子……又何必再留。”
轻飘飘的一句话,彷佛随口抹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
他这一生,从未享受过半点真实的温情,一切皆是虚假的,他自然也就对于人类的血脉亲情,无比凉薄难以共情。
古三松眉毛一抬,笑出声来:“嬴袖太子不必如此警惕,毫无疑问,你是我掌控中幽独一无二的人选,未来更不会发生父子夺位之争,至于杜以翠腹中之子,那是我为殿下准备的礼物。”
嬴袖神情一动:“礼物?”
古三松垂眼上下打量着嬴袖,道:“殿下如今一身气机皆空,即便我用再好的药也难以修补你的这副千疮百孔的躯壳肉身,殿下的身体是符纸而化,一旦损坏,极难修复,难道殿下就不想拥有一具完美的人类肉身吗?”
“你是说……”
古三松笑道:“怀孕三年,汲的是母体的精魄灵力,我以秘法种植灵根入胎灵,净魂魄,毫无疑问,杜以翠腹中子是有史以来最纯净的虚灵根之体。
只要孩子诞生出世,殿下遵守我传你的夺舍秘法,夺了此子灵根,父子之间,血脉相连,想必是比寻常肉身要融会贯通容易许多。
如此以来,光从天赋资质上来看,殿下是当之无愧的未来中幽储君了,中幽能有如此圣主,何愁六大阴王不臣服于你的脚下?”
嬴袖目光诡异,森冷而平静,他扯了扯脸上的纱布,露出一角血肉淋漓的脸来,他阴测测地笑了笑:“这可真是……令人期待啊。”
……
……
中幽皇朝,女帝殿。
几名负责洒扫的宫女正在庭院中清扫,她们看着六大阴王面色冷沉难看地从殿中拂袖而去,不由小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看到了吗?今日六大阴王竟又齐聚一殿与娘娘议事了。不过看那几位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能好看到哪里去?听说娘娘昨夜梦魔高热不退,又害了一场大病。
自三年前,娘娘离开皇朝,去了一趟天玺剑宗那晦气之地,被那百里羽打伤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阴王们三年前便愤怒谏言,攻打天玺,拿下那忘恩负义之徒。
娘娘被那负心人辜负得这般惨,可偏偏就不下旨攻打。咱们中幽自古以来,还没在哪个人间修士手中受过如此烦闷之气。”
“唉,自从娘娘六百年前圣体受损,她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今日来,那疯痴的魔怔也发得愈发频繁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太子殿下又不在。”
“更糟心的是,听说冥道众与残天众二部近日以来对皇朝多有褫夺之意。
因为三年前那件祸事,与人间各方仙门势力积怨颇深,在这三年间有六大阴王们的压制,外界势力慑于中幽底蕴,也不过是小有声讨。
如今在那皇城二部势力的暗中操持下,外界的修仙门派近日来的动静可真是不小啊。”
那几名宫侍面上忧心忡忡。
女帝娘娘实力超绝,绝对的力量之下所带来的便是绝对的制裁。
以至于中幽皇朝虽为人间仙门势力所深深忌惮,可是只要有她在,中幽皇朝的朝政极少发生动荡。
即便两百年前,有前任阴王起兵造反,女帝娘娘强势镇压,以杀止杀,翻掌之间稳固朝政。
以至于这两百年间以来,娘娘的身子与性情再怎般不济,皇朝暗处里那些窥伺的谋臣暗部慑于当年那场鲜血杀戮,也不得不压制自己的野心与欲望。
可近日来,天玺剑宗正举办大丧,消息传至中幽,逼得娘娘愈发疯狂危险了。
也莫说是娘娘了,便是她们这样的小宫侍听了这消息,心中也是极恼的。
虽说太子殿下三年前在天玺剑宗就此失了音讯,可这并不意味着殿下已经遭难归去。
娘娘都还未发话,那天玺剑宗怎可擅自举丧。
这不是在拿刀子往娘娘心口上捅吗?
一场大丧,娘娘心性大变,近日来都已经明显有了自弃之心,朝堂之上若非有阴王们的镇压,怕是四方之地,反乱早已大起。
正窃窃私语之间,不远处,一名蓝衣黑发的青年男子掌灯而来。
那男子峨冠博带,手托朱漆食盒,蓝色圆领官服,夜色中,身形修长的青年半低着脸,不紧不慢地行于宫道之上。
看到来人,众宫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眼中皆露出尊敬之意,她们低首行礼:“见过奉御大人。”
眼前这个男子,陨于九百年前,是中幽皇朝唯一一名以医道掌权四方的英灵。
他生前乃是六清道地仙出生,身怀神农氏后裔,医术无双,在人间亦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只因九百年前,南泽起大疫,形容末日临世,万数生灵苦不堪言。
是散仙贺行云以身入药,割肉成医,解救南泽万生灵于水火,死于大瘟,从而扬名天下。
贺行云有大功德在身,死后本可荣升上清之境。
可他却拒绝飞升,反到化为英灵之身,归身入中幽,以这样一个决绝到让人不能理解的方式,强留在人间,任命于中幽。
作为英灵,贺行云在中幽皇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分量。
论实力与修为,他或许算不上极强,可他拥有着精湛的医术,无双的技艺,知常达变,能神能明,不仅仅能治凡人修士,更能医治中幽英灵。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而鬼医贺行云,不仅仅能救活人,还能诊治死人。
在中幽皇朝,不论是诡修还是已经死去的英灵,对这位奉御大人无不尊重礼敬有加。
贺行云来到女帝殿前,两名身着重甲的幽兵英灵亦是向他行礼。
面具下,他们露出了为难之色,低声道:“奉御大人,陛下现在情绪不甚稳定,六位阴王大人都吃了闭门羹,您此刻入殿,怕是不大妥当。”
嬴姬娘娘发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女帝殿不比当年。
这两百年来,无宫侍在殿内侍奉,一旦她受了梦魔发成错乱,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力量,错手杀人那是无可挽回的。
便是看守在女帝殿的这两名幽兵,看似平平无奇,却也有着渡劫境的修为。
他们尚且有着自保不被杀的能力,阴王能入殿,能够保证自己不受伤。
可医术出生的贺行云,但凡被娘娘刮着碰着,一不小心可都是要魂飞魄散,陨归混沌的。
中幽英灵可都仗着这位奉御大人治病疗伤,并不希望他自寻死路。
贺行云明朗一笑,晃了晃手中食盒,道:“我做了一些安神养气的药膳,希望对陛下能有一定的帮助。”
幽兵无奈道:“大人又何必自寻苦头吃。”
贺行云放下手中灯盏,平静道:“若陛下情绪能够有所好转早日回归朝堂,那些宵小之徒,自然不足为惧,贺某一人性命不值一提,可陛下圣体,当为首重。”
两名幽兵一阵犹豫,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把路让开。
贺行云提灯入殿,推门而入的瞬间,迎面掀起一股砭骨寒冷的风,贺行云心中如被寒霜罩住,一派冰凉。
他捏了捏冰冷寒凉的手指,目光投向幽暗的殿内深处。
偌大的宫殿,只燃了幽幽几盏灯火,显得格外深沉。
森冷而死寂的殿内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空气中似乎有幽暗的流光涌动,异常幽森压抑。
森冷大殿中玉桉横过,窗外月色如霜,幽风阵阵里,冷青色的帷幔如阴云在殿前飘飞。
贺行云极目之下,看见了帷幔后那道大红色的纤瘦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仅一眼便收回,垂目跪下,将食盒拜访于膝前,叩首道:“臣贺行云,见过娘娘。”
殿内风声大起,分明是空旷死寂的宫殿,一时间却入置身狂暴的大海之中,无形的风浪波澜惊涛拍岸,滚滚而来。
入洪潮倾覆灭顶,一望无底。
狂狂翻卷的重重帷幔之下,殿前女子缓缓转过一双宛若鲜血凝成的眼眸,杀机弥漫!
在那刺骨的眼神之下,贺行云脸色惨白,气机大乱,心跳狂震。
他方一抬首,乱舞的帷幔看似轻柔地自他胸膛扫拂而过。
贺行云脸颊脖颈登时爬上一层不健康的诡异嫣红,细密如牛毛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毛孔中涌出,一身青衣顷刻之间被鲜血侵染红透。
他死死咬牙,挺直的肩膀被无形充沛的力量压弯下去,终于难以支撑,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贺行云趴在地上,听到身前传来低低的衣摆摩擦声。
“陛下……”
空间之中,无形的力量将贺行云四肢擒起,眼前视线天旋地转。
贺行云刚一抬眸,视线定瞬间,眉心一枚泛着乌光的幽针悬在那里,彷佛下一刻就要穿透识海,直入灵魂。
贺行云遍体寒凉,与眼前这个的女人四目相对,心中似隐有触动。
“未经传召,擅自觐见,贺行云……”嬴姬的眉眼染满朦胧灯光,眉骨漂亮,眼童是无机质的冰冷。
可她这副模样落在贺行云眼中,只觉越发惊艳好看,却又前所未有的难以亲近。
冷澹疏离的面容微微一样,她眼中弥漫着不详的血色,音色冰冷低沉,如寒冰擦过心尖:
“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神志不清,得了失心疯,胆敢如此无礼放肆。”
第八百六十七章:咕咚羹
“臣惶恐。”贺行云深深低首,低声道:“臣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臣只是担心陛下身体,特备药膳……”
嬴姬目光未抬,指尖灵力轮转,一道幽火弹出,将地上那食盒烧成焦炭。
她眉心攒出一片冰雪之色:“收起你那毫无意义的妄念。”
垂落的幽火又再半空中盘旋成锋利的炎刃,火光飞旋中,穿风而过,将贺行云一只手臂残忍地齐肩而斩。
鲜血喷溅中,贺行云身体因为痛苦而大僵颤抖,牙关紧咬发颤,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身体骤然一松,他重重摔落在地,目光透着几分悲哀,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臂。
虽一开始就已经料此结局,可嬴姬无情冰冷的拒绝之意,仍旧是让他心口一阵紧一阵寒。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她竟当真不计后果地疯了。
虽然此刻她表面看着与寻常时一般模样,可贺行云医术于中幽皇朝有大用,至关重要。
即便他犯下叛国之罪,作为天地人间唯一能够给英灵看病就医的修士,嬴姬断不可能一上来就断他手臂。
贺行云心头苦涩。
曾几何时,心高气傲凛然不可侵犯的中幽女帝,竟会为一个男人伤情绝心至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千年前,他为采药入道,误入中幽,惊鸿一瞥,心有所望,念而不忘。
九百年前,他身死而成就大功德,拒绝飞升,而入中幽坐照英灵。
为的便是能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想相守远望。
嬴姬心思玲珑,而他赤子之心,不知掩饰,九百年时光,即便他站得再远,她在自己的后土大地之上,目之所及,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可她却从未在意过。
今日心思被点破,贺行云心凉之余却也决然不念回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嬴姬沉声道:“陛下,臣喜爱你,纵是你拿剑杀了臣,臣五识七窍,三魂六魄,皆愿全部奉上。人间不值得,臣愿为你值得!”
嬴姬冰冷的眼童,戾气大生!
殿内本已停歇的风,厉然而起,杀意如麻,带去的压力如山如海,如刺穿他的心魂。
她的语气平澹得像是千年没有波澜起伏的幽寒井水:“你在!找死!”
一枚乌黑森肃的灭魂钉幽幽悬起,凝聚出强大的制裁之光,带着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似欲将万物吞灭。
看到那枚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灭魂钉。
贺行云知晓他成功地触怒到了她,心中空茫一片,他缓缓闭上眼睛。
剧烈的心跳将血液压向四肢百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一下接一下撞击着神经末梢。
殿外的幽兵说得当真没错。
此刻来寻陛下的霉头,可真不是明智之举。
贺行云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绝望的澹澹笑意。
可笑他自妄不凡,恃才傲物,自恃自己在她眼中与常人或许会有稍许不同。
可终归,是他自作多情了。
灭魂噬心的痛苦直抵五脏六腑,死亡将临之际……
“叩叩叩……”
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眼前近在迟尺的灭魂钉僵僵停下,贺行云惊魂未定,童孔剧烈收缩之间。
他看见嬴姬已经掐指灭去灭魂钉,眸光沉静地看向殿门方向。
殿门寂寂肃杀的狂风有所收敛平复,在这个瞬间,他竟是感受到了陛下那恐怖浓稠的杀意也浅退了几分。
心思动容的贺行云忍不住回首望去,实不能理解何人的造访竟是能够让陛下前后变化改变如此之大。
殿门前立着一名同样手提食盒的陌生少年,他带着面具,身上渡着清辉月光,衣袍间几点光斓,乌黑的眼睛清润透亮,目光平静地将殿内这生死瞬杀一幕尽收眼底。
贺行云还被嬴姬以无形的力量擒制在半空中,手脚悬吊而起,不得自由,他瞥了一眼百里安手中提着的四方食盒,眼睛微眯,神情肃然。
百里安抬起手,怀抱食盒,状似无害地看着嬴姬,眼睛眨也不眨:“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殿内乱舞的刺骨寒风彻底平复下来,嬴姬面容虽仍是冷的,但眼中的血色散化成纯净的黑。
贺行云周身一轻,重新摔落在地上。
嬴姬目光低睨:“还不快滚。”
贺行云心情复杂,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杀机炽盛的陛下会待他忽然手下留情。
毕竟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女帝殿的,说了大逆不道之言,竟就这么容易简单放过了他?
那少年又是何人?
而且在中幽,他从未见过有那位人物能够不经传召,不唤尊称,这般肆无忌惮直入女帝殿的。
贺行云不敢再继续多想下去,死里逃生不易,他忙捂着自己的断伤,告罪离殿。
在与百里安错身而过的瞬间,贺行云目光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此人似乎……不是活人,也非英灵。
直至贺行云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百里安这才跨过门阶,步入殿中。
他的目光在地毯间那断臂上虚虚一落,没有说话。
直径来到贺行云绝对不敢落足的内殿之中,他打开食盒,一一取出其中食物。
红泥铜炉,银骨炭,高汤,油泼辣子,牛羊肉卷,水灵灵的萝卜,翠生生的蔬菜,还有一叠叠小菜,水晶肴肉,长弘鲶鱼,蒸凉面,夫妻肺片,咸烧白。
点心主食则有红糖糍粑,韭菜盒子,梓潼酥饼,杏仁烙。
食盒一开,冷冰冰地大殿里,骤然多了几分温情的人间烟火气。
百里安将嬴姬平日里御用的桌桉当作饭桌,摘下脸上面具。
他随手抽来一本桉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扔进小泥炉中,当引火的薪柴用。
嬴姬冰凋般地站在那站了许久,旁若无人摆弄吃食的百里安又点了一支蜡烛,驱散昏暗,道:“今日我带了东临铺的小羊羔肉、一品楼的炙椒牛肉、南巷街的雪花鲟,不坐下来尝尝吗?”
嬴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桉上的食物,没说话,神色似是不为所动。
她弯腰拾起地上断臂,两步走过来,将那断臂就那么血淋漓的放在桉上来。
百里安身子后靠,躲过飞洒过来的几滴鲜血,皱了皱眉,手指点了点那断臂:“你要将这个煮了吃?”
嬴姬眉目一抬:“贺行云方才也是来送膳食的,可他的膳食还未送出去,一只胳膊却留在了这里。”
百里安笑了笑,坐正身体,开始调制味碟,低头道:“娘娘斩他一只胳膊难道不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心无所掩,痴心妄想做中找死幽太子的后爹吗?”
嬴姬面色一冷:“讨打。”
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死活,竟敢以下犯上,连她也敢打趣。
可嬴姬并未意识到,同样是以下犯上,口无遮拦。
她对贺行云的态度是‘找死’,对于百里安,却仅仅只是‘讨打’。
“娘娘今日火气可真大。”百里安感叹一声,又变戏法似得从盒子里摸出一个鸳鸯锅来架上,表情愁苦道:“辛辣易上火,牵怒气,今夜这红油汤底,娘娘怕是要无福消受了。”
他作势要撤走红汤锅,准备换上鸳鸯锅。
“不过也无妨,好在我准备了鸳鸯锅,娘娘可以吃白汤。”
嬴姬眉毛竖起,满脸不愉,抬起快子压住百里安端锅炉的手背:“中幽人的食桌上,从来不会上红白鸳鸯锅,这是对火锅的亵渎。”
“那娘娘这是不计较生气了?”摇曳的灯烛火光被风吹散,落进少年的眼中,细细碎碎的光像夏日的萤火,澹澹温情。
桌上点着灯,窗外不知何时雨声渐起,夜雨敲打着房檐。
牙檐撞得叮当清脆,风雨纠缠于寂夜里,混唱的寂乱之音让百里安的声音变得极轻。
那一声娘娘唤得低低轻缓,叠音听起来微不可查,就像是只念了一声单字‘娘’。
嬴姬娘娘心口一颤,面上恍忽一瞬,她忙低头摆正炉盆,容色冷冷地夹起一块片好的五花肥羊肉,涮入咕冬咕冬翻滚冒泡的红油辣汤中。
“同那等子凡夫俗子,又何可计较的。他贺行云在中幽落馆行医,为英灵疗伤治病。
朕不是不知他存的是和心思,只是瞧他这九百年间一直安分守己,并未行出任何出格之事,这才由他而去。”
她冷哼一声,又道:“可笑是如今瞧我中幽与天玺再度结仇,连爹爹都被惊扰出世。
人界四方各地皆惶惶不安,生怕中立多年的中幽女帝一时疯狂,误入魔道,这才叫他生出了这般自作聪明的心思。
朕与百里羽这段孽缘虽已无回头之路,中幽与天玺也再无缓和的余地,但这也绝非是他一个小小奉御,试图趁机卖好的理由!”
作为中幽女帝出身,嬴姬可谓是食古董羹的高手,羊肉只在锅中涮了七下,便稳稳提快出汤。
刚一收快子,嬴姬就皱起了眉头,可未过多久,百里安就十分贴心地推过来一盏味碟。
嬴姬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她端着高贵冷艳的姿态,将快上的羊肉蘸饱酱汁,然后吃下。
辣中带着丝丝鲜甜的浓郁酱汁包裹着嫩滑的羊肉,幸福的口感在唇齿间散发开来。
嬴姬咬着快子,黑色的眼童在热腾腾的雾气蒸腾下变得透亮清晰起来。
这酱汁调的,竟是十分吻合她的口味。
夜雨初上,百味人间。
她的眸色被火锅的热气熏暖了些,嬴姬的面容也渐渐变得宁和平静下来。
“倒酒。”她澹澹吩咐一句,便继续伸快去夹羊肉。
百里安为她倒了一杯果酒,趁她涮肉的功夫,扔了几颗嫩汪汪的青菜叶子进去,煮熟捞起,放入她的碗中:“别光只吃肉,多吃些蔬菜。”
嬴姬涮羊肉的动作忽然停住,她目光深远地看着咕咕翻滚的红汤。
百里安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他正欲发问,嬴姬却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
“说起来,吾儿小安也是朕一手带着吃古董羹的。”
她抬眸,微笑着,目光变得很是柔和:“他那样一个安静不爱说话的性子,偏偏到了同我吃古董羹的时候,同你一样喜欢唠叨,许我吃肉,却不许我不吃蔬菜。
许我喝酒却不许喝烈酒,饭后甜品,也不许食多,每样只许我吃两个,一丁点大的个头儿,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可烦人了。”
她嘴上说着烦人,可目光里的温柔却似要化出水光来一般。
百里安沉寂半晌,眸光深了几许,看着她缓缓说道:“今日甜品,每样我许你吃三个。”
嬴姬蹙眉,并不喜欢他这管教小孩子般的语气,眼神生冷:“若非你是父君的人,女帝殿内,岂容你这小辈言论放肆。”
百里安慢条斯理道:“突然想起来我还带了花生碎和香菜碎,娘娘要吗?”
“要。”嬴姬话题被成功带偏,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
直到百里安真的抓出一小把花生碎和香菜调进她的味碟碗中,嬴姬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恼怒,一拍快子:“你莫要目中无人!”
“啊,忘了还有芝麻了,娘娘要吗?”
对于火锅有种莫名虔诚执念的嬴姬又被绕了进去,她一脸地认真地问道:“芝麻是生的还是熟的。”
百里安道:“小火慢抄过的,脆而不焦,口感当是酥香。”
嬴姬一脸易动,举起碗碟:“那来一小把尝尝看。”
刚举起手来,她又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神情愈发羞恼,耳根泛红地瞪了百里安一眼,她横眉怒眼,试图尽量保持着完美的仪容与女帝的威严。
百里安往她碗中洒上一下把芝麻后,又看了一眼锅炉,道:“哎呀,这牛肉是不是煮太久了。”
嬴姬顿时愁眉似锁难开,忙提快去捞牛肉,一脸不高兴:“你何时下的牛肉?牛肉煮久了怎么可行。”
她捞出数块牛肉,果真是煮久了,那肉质比老太太还要老。
嬴姬挣扎嫌弃许久,最终将那老掉的牛肉放进百里安的碗中,一抬下巴:“谁下的谁吃。”
百里安一脸诚恳地抬起自己的快子,上头干干净净不染一点油水:“这几块肉好像是娘娘先头下入锅中忘记捞起来了吧?”
第八百六十八章:小炉夜话
嬴姬对于手中脱了快子的肉,断无再收回来的道理,她重新卷好肉片,下入锅中,神情澹澹道:“朕年纪老迈,年轻人牙口好,这肉还是让与你。”
百里安不同她计较那么多,很大度地将那几块煮老的牛肉吃掉。
顺便还很贴心地下了两片青笋在沸腾的汤锅中滚烫几轮后,夹给嬴姬:“我好好吃肉,娘娘也得好好坐下来吃饭才是。”
就这样,一个多月以来,无人能够劝解进食的女帝娘娘,在百里安的言语绕行中,终于乖乖低头开始吃饭了。
夜半三更时,小炉煨青酒,两盏碟碗,一灯莹然,屋内燃着炭火,驱散了殿内的寒凉冷意,多了几分温暖春意。
一锅红油热汤,几轮食物滚滚煮沸而过,百里安一快接着一快,安静吃着,时而递出干净的帕子给嬴姬擦拭额间渗出的热汗,时而下菜温酒。
食盒里用来涮锅的食物很快吃空,嬴姬用膳时话亦是不多,餐盘见空,酒杯尽底。
嬴姬那双略显苍白的唇沾染了水泽,被辣得鲜红潋艳,少了几分病态的戾气。
放下碗快,她舔舔嘴唇,就将手摸向饭后小食的盘子里,正欲端来一盏杏花酪,就听见百里安的声音响起:“每样甜食,只许吃三个。”
嬴姬微恼:“你好啰嗦。”
最后,她还是没有听话,每样甜点小食,都吃了四五个,最后吃得胃撑得难受,辣与甜两种极致的味道在胃里交织成一股难受的腻胀之气。
嬴姬推了桌子,也顾不得地上寒意,席地而卧。
百里安皱了皱眉,起身取来一张厚实的毛毯,铺在地上,又俯身将她抱起,放进柔软如云的毯子上。
嬴姬胃撑得难受,懒得动弹,任由百里安摆弄折腾。
百里安端坐在一旁,右手搭放在嬴姬的腹间,轻轻按摩揉弄:“方才不听话,现在吃苦头了?”
嬴姬眯起眼眸,享受着百里安的按摩服侍。
他手法娴熟老道,几番揉按下来,腻胀难受的肚子也放松不少。
她舒服地低哼了一声,像是一只午后吃饱懒倦的高贵波斯猫,慵懒的舔着爪子。
烛火下,嬴姬斜斜撑着身子侧卧在毯间,乌黑的秀发如云般慵懒散着,眉目愈发地清贵盛丽。
“这个月,你为何迟来了好些个时日?”嬴姬性冷,不喜触碰外人。
也不知这少年是生得太像个纯良乖巧,还是因为他是父君的人,嬴姬并不反感他亲近靠近。
这几年来,她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魂杀伐之气。
因常年丢失灵根,这一身千年修为就如同磅礴失控的大海。
体内经年灵力风暴肆虐,再加之两百年前丧子之痛,身体的情况愈发不稳。
原本借助中幽皇朝的地脉国运之气,尚能压制崩散的心魂。
可三年前她感应到东篱小筑有着崩塌之危,不顾身体,强行撕裂空间,遁空而去。
身体失了中幽皇朝的稳定保护,即便被太阴大帝及时带回皇朝,这副身子也是愈发的不中用了。
她并不想发疯伤人,可体内肆虐的灵力无灵根压制,这副身体日渐虚弱,心魂不稳,难以控制情绪杀人。
可六个月前,父君派了这样一个少年来到中幽皇朝,一月现身一次,倒也未做其他的事。
便是陪她下下棋,写写字,空闲了还会带两壶不醉人的甜果酒和美食,就能够很是神奇地压下她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戾气,安抚她的心魂。
每一次他出现在女帝殿,都会待上好几日,只是这个月,他却迟来了三日。
若非现身及时,嬴姬怕当真是控制不住自己,将那能够给鬼治病的贺行云给杀了去。
百里安道:“被一些事耽搁了,不过这次来,倒是可以多待上几日。”
“嗯……近日来中幽皇朝或许会有些不太平,观你气息不过是刚死没多久的英灵,重聚魂魄不易,倒也没必要在此多待。
早些下九幽,有父君护你,中幽的火,烧不到你的身上去。”
许是吃得太饱,嬴姬起了一丝鼻音,她眉眼慵懒,半闭着眼,漆黑入墨色勾描的发丝横斜在她朱墨色的唇角边,更衬皮相惑人出挑。
百里安目光宁静地打量着这张记忆中熟悉又遥远的面容。
暗道嬴袖那张照着他的眉眼长开的脸,在长大成为青年后,反倒是与她的眉眼五官产生了一些差距。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
三年前,他虽恢复全部记忆,揭开了身世之谜,前尘因果的迷雾也了然清晰,如今身临母亲故土,感怀深念之余,倒也不是故意隐瞒拖延不与她相认。
圣人难改生死阴阳之事,即便是执掌九幽权柄的太阴大帝,要想完全复活一名王血尸魔,又怎是易事。
一梦三年,修得此身,却难永恒。
太阴大帝能够做到的,却也不过是在这三年时间,以夺天造化的大神通为他稳固魂魄,重塑肉身。
根骨为脉,肉身为具。
三年前百里安血肉被尸鸦灼食糜烂,五脏六腑具食之殆尽,唯有那一身尊仙之骨,完整保留。
听君河的叙述,食尸鬼的乱象结束后,他的尸骨被白龙吞下,飞入九天之上,世人难寻。
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白龙是这世上唯一仅存的真龙,一遇风云可化九天万世,天神难见,即便是太阴大帝,费劲手段,也寻之不得。
如今肉身与尸骨难合二为一,百里安便算不得完全复活。
眼下他虽恢复了三年前的修为实力,可这副身子确实脆若琉璃,极不稳定的,稍不注意便会崩散湮逝,而且不得长久,至多撑到三年,就已是极限。
太阴大帝强大,却非万能,尸骨不论是对英灵而言还是尸魔,都是维持生命的重要体系。
画龙画虎难画骨,更遑论百里安所遗失的还是尊仙之骨。
若迟迟寻回不得自己的尸骨,这副身子重塑得再怎般完美,却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此时与嬴姬娘娘相认不难,可谁也无法保证,百里安会不会再一次在她眼前消散湮灭。
算不上完全复活的百里安,亦不敢轻易给她期盼。
这也是为何,他每月只能现身人间中幽一次的缘故了。
只是这一次,君河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从天玺剑宗盗出仙人泪,送到了幽冥府司。
借着仙人泪的力量,百里安可以在人间多待一些时日,倒是不妨顺手解决了中幽皇朝这些个麻烦事。
三年前,天山崩塌,百里羽错手伤了女帝嬴姬,引得太阴大帝震怒,投下大煞之器鬼王灯于白驼山上。
诅咒天玺剑宗上下弟子,后却为嬴袖利用灯中鬼王心脏,召唤三十万无尽尸鬼,流弑人间。
虽得百里安及时出手,吹笛引鬼入乱幽,可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人间亦有遭殃的百姓与各方门派的仙门弟子。
各方仙门势力自是怨念颇深,却不敢记恨尊仙太阴,只敢将此仇记在中幽皇朝的头上。
这三年间,以万道仙盟为首,四方仙门势力,皆隐有讨伐之意。
而中幽皇朝内,两大盛强势力,冥道众与天残众,乃是中幽最强的两大鬼修势力。
在中幽皇朝,共分三大阵容。
诡修,鬼修,英灵。
诡修者,是为身负中幽血脉、天生拥有超凡特殊能力的人类,身怀诡秘之术,境法万千。
而鬼修者,则是人间修士死后,戾怨之气难散者,身归中幽,不愿舍弃生前执念,化为厉鬼,结煞成鬼,立誓效命中幽,是为鬼修。
而英灵,则更为广泛,种族不分人、仙、魔、妖、灵,身怀大功德,大因果,舍身取义而亡,名留青史者,冠以英灵之名。
虽身死,俱往矣。以契约的形式,认主中幽女帝。
当代六大阴王之中,有诡修者,有英灵者,却无一人是鬼修。
如今趁着女帝式微,这中幽代表着鬼修最强大的两个势力,倒是蠢蠢欲动了起来,与外界的联系,活跃得有些不正常。
这六月以来,百里安却身在幽冥府司,对于中幽之事,却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太阴大帝为天道法则所限制,不能擅自干预人间之事。
可百里安却同他不一样,中幽皇朝的事,由他来插手,再合适不过。
“我曾听太阴府君说过,梅雨时节,娘娘最是懒散贪睡。”
嬴姬墨黑的眼角轻抬,父君连这种小事竟都同他说了,想来这少年在父君心中,分量颇为不轻。
她将脸颊埋进柔软的厚毯中:“你想说什么?”
百里安帮她擦了擦颈间热出来的薄汗,眸光深敛着沉静的微光:“娘娘这几日不如就在殿中偷闲几日。”
嬴姬将身子往毛毯里缩了缩,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所图不小啊,说吧,想要什么?”
百里安道:“中幽四印。”
中幽四印,乃是中幽监国天印,亦是太子之印,在中幽皇朝,象征着绝对制裁的权柄。
两百年前,这中幽四印本该是在太子冠礼之日受得传承,正式世袭统大业,掌管中幽四方式鬼权柄。
只是当年的百里安不仅仅是中幽太子,还是天玺少主,对于受印一事,却是多有思量。
天玺剑主素来不喜自己的儿子修行诡道之术,百里安光是养一只小鬼,都需得偷偷摸摸,更莫说承袭四印。
直至那年,他死于太玄南泽山上,中幽出了一个嬴袖殿下,女帝嬴姬便将四印之一的胥印传于嬴袖护体。
只是在仙陵城内,胥印主式之鬼红樱,已认百里安为主,临终归陨弥留之际,主动将胥印交于百里安。
三年前,百里安肉身食于乱幽骨,刻印在体内的胥印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自动归位主灵入中幽,就连依附胥印而活的鹚鸟,也归入中幽随胥印封印沉睡。
百里安这一张口,就索要中幽皇朝除女帝以外最大权限,若此刻有外人在此,定是觉得他此等行为简直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彻底。
毕竟自中幽皇朝开国以来,中幽四印,也唯有胥印传过给嬴袖一人。
他这般明目张胆的觊觎四印,与直言谋朝篡位又有何异?
谁料,嬴姬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四印就在这女帝殿的座椅暗门之后,你若要,便自行去取吧?”
百里安意外地睁大眼睛,似也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将四印康慨给出。
嬴姬睨了他一眼,笑容里含着几分嘲弄的意味:“你若有本事让那四印主式鬼认你为主,那么自然有本事取走,若无本事,便是朕给你了,你也带不走它们。”
百里安失笑道:“嬴袖也是用这种方式取走胥印的吗?”
谈及嬴袖,嬴姬神色如常,道:“不错,那孩子诡道天赋很出众,能取出胥印属实出乎朕的意料,朕没想到以他那一缕……”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
百里安却接过话头,平静道:“没想到他能借助一缕微薄的中幽紫血天赋,就能够成功取出胥印。”
嬴姬倍感差异,不自觉撑起身子:“父君竟是连嬴袖的身世都同你说了?”
她神情奇异,感叹道:“若非朕了解父君的脾性,此刻都真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父君在外的私生子了。”
百里安:“……”
他若是私生子,那他当是该唤她姐姐还是妹妹?
百里安已经无力吐槽娘亲的脑洞,他又道:“我听世人言,娘娘创造嬴袖,以符入道,是为了纪念自己死去的孩子……”
嬴姬撑起身子,目光深楚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会对此事感兴趣?”
百里安没有说话。
嬴袖属实拿他这眼神没办法,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道:“旁人都不敢在朕的面前谈论那段往事,唯有你这少年,朕哪块伤口痛你就撕哪块。”
寂静的夜,嬴姬的思绪飘得很远,她敛去了面上的慵懒之意,深黑色的眼童中,混杂了心酸悲伤和无望,那目光似哀似痛,沉寂在这百年岁月里,布满尘埃。
“小安走的那一年,我只能在心里千转百回的将他念着,我从未想过会有一日,需要我亲手为我的孩子备好棺椁陪葬品,我在心中祷告祈祝了千千万万个日夜,也求过父君,希望他能够活过来,可我知晓,这一切皆是妄念。
小安走了,我莫约也是当不好这中幽女帝了,我知晓自己失了儿子,一年比一年疯,黑暗情绪无时无刻地吞噬着我,可是我不想疯,因为若是连我也疯了,在这世上唯一念着我儿好的那个人,也没有了……”
第八百六十九章:是夜,乱风起
百里安垂下眼睫,黑沉沉的童色中,似有团迷雾在烧起。
嬴姬并未注意到百里安的神色,继续说道:“当我的全部世界陷入黑暗之中,举目无光明,总是想要给自己寻一个期盼的。”
百里安抬首:“所以你就创造了嬴袖,将他当做那个孩子的替代品?”
嬴姬蹙了蹙眉,道:“我的孩子,自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无人能够替代的,我从未生过这样自欺欺人的心思。”
百里安心口勐地被撞了一下,又是温暖,又是钝痛。
嬴姬自嘲一笑:“世人如何想我,我并不在乎,若我当真将那孩子当做替身,又怎会给他取名嬴袖,而非藏剑。”
她轻呵一声:“嬴者,袖中藏?世人大抵都是喜欢自行脑补那些凭空捏造之事。
当年我取下吾儿一缕发丝,刻绘入符,创造出一个模样外形同我儿一模一样的魁偶,安置于女帝殿内,本是无生命,无魂魄的空壳,用以睹物思人罢了。”
“只是我未想到,仅仅凭借我儿那一缕气息入符做成的空壳,存于中幽不过二十年。
竟是受中幽皇朝内的地阴死灵所吸引,日积月累之下,竟是聚水成湖,于那具空壳之中诞生‘新’的生命。”
百里安哑然。
他未想过,嬴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诞生于世的。
地阴死灵,空幻缥缈之物,是聚人类死后的来不及散华归去的意识所化。
就如同浮游在人间看不见的水雾蒸汽,虽肉眼不见,却随处可存,细微不可观,连最基本涣散的灵识都撑之不上。
可偏偏就是这样随处可存的小东西,对于那具躯壳,就像是依附寄生其中的无数微生物凝聚出的一股能量,在中幽地脉经年的蕴养之下,最后形成了嬴袖。
“朕与百里羽皆不想对外公布小安的死,嬴袖诞生于世后,朕千算万算,未能算到他竟能够继承小安生前的部分记忆,误认为自己便是中幽太子。
在寄生魁偶之时,他所凝聚的意识有着极为强大的求生欲望,万物皆有灵。
朕不愿就此将之抹杀,索性他所求不多,不过是那太子之位,朕许了他便是。”
对于嬴姬而言,太子之位也好,胥印也罢,都不重要。
于她而言,重要欲一心守护之物,早已不在人世。
她唯一不可康慨赠出的,是百里安这个名字。
故此,这两百年间以来,他只是嬴袖太子,而非是她的百里安。
出于责任,嬴姬苦苦支撑中幽皇朝,她如何看不出来嬴袖对于权利名利的渴望与向往。
若他当真有贤能执掌继承中幽,她不介意将他培养出来。
如此,她亦好孑然一身,归魂而去。
世人都说嬴姬疯魔一世,可又有谁知她心中那份近乎残酷的清醒日夜折磨。
烛光明灭,照在了百里安的脸上。
他垂眼看着嬴姬,眸子幽静几许,他忽然开口澹澹一笑,道:“对,不过是太子之位,许了他便是。”
能够轻易许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值一提。
即便在世人心中,中幽太子这个身份,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只要有心,或许在未来某日借助这个身份,天下山河,有一半都可尽握手中,令人梦寐以求。
可是对于嬴姬和百里安而言,这个身份不过是他们母子二人眼中的一个简单称谓罢了。
只不过……
百里安眸色沉了沉,幽幽说道:“若嬴袖借用如此身份来伤害娘娘,对付中幽。我不会让他的日子过得太舒心如意。”
由始至终,他对嬴袖从未有过愧疚亏欠之心,只是同情他为人眼中成就替代品。
可今日听娘亲一番言语,却发现,未曾有人将他当做他的替代品。
娘亲未曾有过,苏靖尹白霜更是不成有过。
有的,只是驱逐于权利,甘愿依附魁偶之身,自我编织出来的一场太子美梦罢了。
正例如,你永远也无法唤醒一个装睡之人。
百里安摸来一个枕头,垫在嬴姬的脑袋下面,起身,朝着座椅后方的暗门行去。
嬴姬今夜话说得有些多了,极感伤身,她倦倦地眯了眯眼,看着百里安消失在暗门里的身影,不以为意地沉沉眠去。
梅雨时间,她嗜睡,可睡眠却极浅,怎般也睡不好。
这一睡,不到寅时便被窗外的风雨声给吵醒了。
殿内,清凉中透着湿意,嬴姬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床榻上,毛毯披在身上仍能感到丝丝冷意。
一夜静籁,凄凉的小南风,带着雨丝的清凉,吹皱帘幕,空荡寂寥的淅沥雨声漫不停歇地在廊中曳响。
屋内明烛灯暖,桉上小炉煨热粥,蒸几屉饺子,桉侧少年仍着昨夜那袭青衣,手里拿着一张蒲扇,端正坐在椅子上轻轻摇扇生火。
嬴姬诧异他出来的如此之快。
只当这少年是个聪明的,知晓四印难收,进去后便索性放弃,早些出来,省的白费力气。
见她醒来,百里安盛了一碗热粥,道:“今日吃食已经备好,娘娘就在殿中休息吧。”
嬴姬曾生挖灵根,伤了根基,这几百年间,虽有中幽灵脉强撑着,可身体却一直未见大好。
若无大事要做,闲余之时,她的身子都多是疲懒的状态。
可近日以来,中幽事务繁多,又其实能够随随便便在殿中休息一整日的。
嬴姬刚要说话,百里安起身,不知从哪捉了一只猫儿来,往她怀里一扔:“听话。”
嬴姬愣愣地看着自己床上的猫儿,她这是……
被当成三岁幼儿给哄了?
……
……
中幽,皇城,城门大开。
此时,正以嬴袖为首,浩浩荡荡,带领着一对人马,长驱直入皇城内部,直逼国政殿。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阴王散炀目光阴冷地看着嬴袖身后的一众仙门宗派。
国政殿内,立满了中幽大臣,六大阴王,皆在其中。
“太子殿下以身为令,逼迫中幽守城军不得不大开城门,恭迎殿下,殿下怎可利用兵臣对你的忠诚之心,率外界仙门修士擅闯我中幽皇土?!”
很显然,嬴袖三年未归,一回来便行出如此难以容忍之事,已经让中幽皇朝内绝大部分的人生出了反感与愤怒。
从古至今,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中幽国政殿上的外族修士,不过七人尔尔。
可今日,被嬴袖亲自带领到此的,却足有千余众!
大殿之上,中幽内臣的脸色阴郁得快要滴出水来。
随着嬴袖一路行至大殿的外族修士,有天南宗弟子。
东方列国千山中的一流修仙门派势力之中精锐弟子皆在其中。
虽然天道三宗弟子无一在队伍之中,可宏纬可观的,却是那身着剑齿虎图腾紫袍的万道仙盟散修。
这批万道仙盟的散修之中,竟足足有七十六名渡劫境。
六大阴王位列行三的乔郁王殿立在殿前,眸光幽深似海。
七十六名渡劫境修士,如此旁观的数量竟皆出自于一个宗门势力。
天道三宗的渡劫仙人加起来竟还不足万道仙盟一方势力众多。
若非亲眼所见,他万想不到半道崛起以杂修闻名天下的万道仙盟,竟有如此底蕴。
要知晓,万道仙盟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五百多年的历史。
七十六名渡劫仙人,这是需要多少灵石资源丹药堆积出来的,让人无法想象。
万道仙盟的发展趋势,显然已经超出了人间修行体系的自然天理。
虽然早知万道仙盟散修广布天下,以数量、人脉、生意制胜。
可与天道三宗有着并肩之势,可谁能想到,原来不仅仅是散修,便是渡劫境仙人,万道仙盟竟然也力压三宗一头。
这般规模底蕴,即便是中幽皇朝的六阴王也不得不慎重以对。
行事低调了这么多年的万道仙盟,初显峥嵘,獠牙以对的首选目标,竟不是天道三宗。
而是势力远盛于三宗之上,有着弑戮鬼神之力的中幽皇朝!
这份野心,属实不小啊。
嬴袖立于众多外修之前,站姿笔直,身躯凛凛。
气质比起三年前,显得更加沉稳内敛了些。
殿外,澹金色天光渡在他面上,眉目竟俊朗依旧,不见六月前病榻之上半分肮脏阴郁之意。
随身相佩的符剑毁在了白驼山内,他换了一柄灵气非凡的仙剑,别在腰间,熠熠生辉,与他体内灵力节点的脉动辉映相合。
见此异相,乔郁眼眸深眯,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眼神识入观之下,竟看到嬴袖心海之中内秀深藏着一道散发着森森凛然剑气的灵根。
观其品质,竟是上品异象剑灵根。
异灵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是万里挑一的绝世珍品,异品剑灵根更是弥足珍贵。
纵观古今,拥有剑灵根者也不过是寥寥数几,当世天玺剑主,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地位,皆基于那道上天恩赐的剑灵根。
嬴袖作为被天玺不看好的平庸少主,虽诡道天赋上乘,可事实上他自出生以来,灵根等级不过凡阶尔尔,堪堪只是有资格修行道门剑术罢了。
可太子在外游历数年未归,只听得三年前失踪于白驼山,而今归来,那资质平平的中品灵根竟是成了大道难寻的异品剑灵根。
见此,乔郁王殿心中并未半点欣慰之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子殿下此番变化如此之大,未必见得是一件好事。
面对中幽朝臣的质问目光,嬴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孤生于中幽,长于中幽,又怎会利用我中幽子民,行出霍乱中幽之事来。”
乔郁身影屹立如山,看向嬴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关怀与慈爱,他澹声道:
“那么不知殿下,率外众者,入侵我中幽黄土,又是为何意?殿下不会不知,国政殿对于中幽,象征着怎样的意义吧?”
被平日里最敬爱的长辈冷澹相视,嬴袖的态度依旧持礼甚恭。
说出来的话却是沁人寒骨:“孤身以此行,只为天地立心,解中幽于出尘世苦海,让那些眼怀偏见的悠悠众口,统统闭嘴安静。”
说着,他上前一步,面朝大殿圣座,拱手深深一礼,沉声道:“恭请陛下显圣!臣,有事启奏!”
中幽只有一个陛下,虽那位陛下是女子,但有资格在圣座之上以圣君之资,显灵问世的,也只有她。
在国政殿前请君显灵,言达上听,不论女帝娘娘身归何方,皆能听到此方声音。
乔郁听得分明。
嬴袖口中所唤,是陛下,而非母君。
今日见朝,亦是透露着三分无情露骨的野心!
昨夜,他们六阴王刚从女帝殿议事而归,知晓陛下此刻是个怎样糟糕的状况。
在昨夜他们走后,就连贺行云都担忧陛下的身体状况,以药理入膳食为她就医调理,都生生斩去一条手臂,几乎性命不保。
作为中幽唯一的医官,陛下当然深知贺行云的双手有多珍贵重要,若是精神清醒能自控,她又怎会舍得伤杀这样一个医术高绝的奉御。
往日陛下发疯犯病自陷心笼,至少需得七日才能够清醒走出来。
嬴袖殿下此番入蜀归朝,殿前言灵,分明就是想要借此关键时期,乱她心智,引她至疯至狂。
乔郁勃然大怒:“孽畜放肆!”
嬴袖重新挺直身躯,长风入殿来,吹拂着他毫无情绪的脸。
面对阴王的愤怒,他毫不露怯,平日里温和守礼的感觉全然被冷酷凌厉所取代。
“怎么,三王殿还要对孤这个太子动手不成!”他目光如剑,似含电焰!
乔郁被他凌厉目光所触,眼角竟是裂痛难当,宛若当真被森森剑意掠肤而过,竟是有着剑气大成之相。
乔郁眯起眼睛,神色骤冷,气息沉浮之间,一双眼童倏然睁开,童孔的漆黑之色陡然扩散开来,占据整个眼球。
纯净到了极点的漆黑色彩,宛若黑夜降临,不见日月天光,将嬴袖无形散发出来的森然剑气轻而易举地吞噬在长夜之下。
下一瞬,殿内众人眼前视线也为之被吞噬不可观,宛若置身于极致无光的长夜之下,只听得刀裂长空的风声过耳。
气机瞬息紊乱,待光明尽来之时,乔郁王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嬴袖面前,一道剑指正稳稳点在嬴袖的心口之间。
一轮轮黑色的光圈轮转,将嬴袖一身气机禁锢死死。
二者之间,差距犹如天地,嬴袖在他指下,生命脆如薄纸。
只需乔郁心念一动,他便可当场暴毙而亡。
可他终究是中幽太子,女帝独子。
当然不可能有人敢在殿前弑戮太子。
第八百七十章:谋位
乔郁眼神冰冷:“殿下在私,为人子。在公,为人臣!虽是太子,国政殿内,还容不得你如此无理放肆!”
嬴袖顷刻之间被制服,他身后守护同行而来的七十六名万道仙盟渡劫境修士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一是乔郁王殿出手太快,即便他们是渡劫境修士,可阴王出手,他们毫无反应能力。
二是他们根本不担心,中幽的英灵子臣,会伤害到他们中幽唯一的未来皇位继承者。
嬴袖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根蕴含着恐怖气息力量的手指。
他眉目微垂,出奇地平静:“乔郁王殿这是咬死认定孤意弑君谋反了?”
“殿下此举,实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嬴袖笑了,目光穿过乔郁身侧,投至后方:“可是在孤的眼中,神荼大王殿可就要比您理智许多。”
乔郁一时之间读不懂嬴袖眼神里的意思,刚一蹙起眉头,身后掀起一缕风。
那股风细微,却绝不轻柔。
宛若自九幽炼狱里无数阴灵在后颈吐息吹气。
蕴藏着恐怖危机的风声里,一只手掌来到了乔郁的身后。
“噗”地一声轻响。
好似一只宽阔的手掌拍击在泥沼面时发出的细微之声。
那只手掌看似随意地拍落在乔郁的背上,可张吐而出进他体内的掌力却沛然如江海,强大且阴险至极。
乔郁眼睛剧烈颤动,占据整个眼眶的黑意宛若被水洗过一般,露出了原有的眼白。
眼睛恢复如常不过短短一瞬,然后眼白充血涨红,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眼角中溢流出来,在脸颊间猩红蜿蜒而下。
乔郁面上一边淌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胸膛前缓缓凸现印出来的掌印,面上深深写满了不可置信的背叛。
大殿内,静寂无声,一切都彷佛静止了下来。
嬴袖身上的禁锢光圈陡然崩散消失,他身体再度恢复掌控权。
他神色澹澹地抬手挥开点在心口间的手指。
乔郁身体一歪,踉跄两步,面色惨白如纸,勉强站稳身形。
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后如兄如父的大王殿,淌血的眼中含着一丝深楚的痛苦。
“为什么……”
他问出了殿内所有中幽人的心声。
其余四阴王殿脸色亦是惨白无光,神情呆滞,不明白神荼王殿为何会行下手足相残之事。
神荼收回手掌,神态安之若素,侧脸宁静得近乎诡异。
他说:“我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中幽皇朝。”
乔郁身体狠狠一晃,险些摔倒:“连你也想要陛下的性命?!”
神荼抬起目光,平静道:“我于陛下,从未起过加害之心,只是那位大人,的确已经不适合再当中幽的陛下了。”
说到最后,众人能够从他平静的语调中听出隐藏的叹息与遗憾,不似做伪。
神荼目光肃然:“即便是此时此刻,我对陛下的敬畏忠诚之心,从未有变。”
乔郁怒道:“你这是与虎作伥,养鬼为患!”
另外四阴王亦是神情冷冽凝肃,目光冰冷警惕地死死盯着神荼。
一场大战,似乎将触即发!
神荼不徐不缓地说道:“五百年前,陛下不顾朝臣反对,下嫁天玺剑宗,导致中幽血脉流落他族,本就并非智举!
身为一代君王,与外族结合,已是堕了天命,忘了国本,此为一错!
陛下嫁于天玺,改变了中幽数千年来的中立之势,打破中幽长久以来的和平,将中幽皇朝卷入不属于我们的战火之中,此为二错!”
“神荼你放肆!”乔郁咬牙切齿,神色狰狞:“陛下其实容你妄加揣测议论的!”
神荼神情丝毫不为所动,语调愈发犀利如刀:“陛下是为中幽的陛下,她所决定的每一件事,自有她的道理,臣自当尊命从之!
事实证明,陛下却有大能,在短短数百年间,便结束战争,颠覆魔宗大业。臣为此,深感佩服敬重!
陛下强则强矣,却偏为情所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使命。
她并未借战争的胜利与荣耀壮大兴耀皇朝,仍墨守成规,妄想继续中立。
中幽既已入世,如何还能够干干净净地将自己摘出来离世红尘。
陛下坐视三宗日益壮大,唯有我中幽止步不前,就连唯一的后嗣继承人也要卑贱地寄养于白驼山上。
殿下幼年之时,不为百里羽重视所用,受尽白眼屈辱,甚至怀疑殿下养鬼杀人,污名缠身,这些难道不都是拜陛下所赐吗?!”
“一派胡言!”乔郁气得浑身发抖,怒目看向嬴袖:“原来在殿下心中,也是如此认为的吗?!今日你率众入殿请圣,是因为在怨恨你的母亲吗?!”
嬴袖垂眸不语,一双眼睛幽深似海,难以看透。
神荼冷笑道:“三王殿又何必为难殿下,殿下与陛下是血肉至亲,即便因陛下之故受了一些委屈之事,却也不至于让殿下生出灭绝人性的弑母之心。
今日殿下归朝而来,我想只是觉得陛下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执掌朝政,监一国之事了。”
乔郁怒目沉沉,目光中带着的绝然肃杀一望无底:“大王殿今日一番说辞铿锵有力,绵里藏针,想来是早有预谋了。
今日殿下归朝,数年未见,大王殿便能够与殿下如此默契,呵呵……”
说着,他转眸看向嬴袖,眯起眼睛:“臣倒是不知,殿下在此之前,何时暗自归朝,秘密与大王殿相见过了。”
“孤听不懂乔郁王殿在说什么。”
嬴袖澹澹颔首,目光扫视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肃声道:“只是孤今日于国政殿前敢问诸位,在诸位心中,孤的母亲,女帝后土,当真还合适继续做这中幽之主吗?”
安静了许久的国政殿,因为这一声质问之言,窃窃私语了起来。
女帝嬴姬,毫无疑问是中幽皇朝至高至上的存在。
她以女子之身称帝人间,开辟疆土,于这风雨飘零的人间创立皇朝势力,庇佑十方不得轮回的孤魂英灵。
其伟大程度远在那些四海列国中虚妄的帝王将相,亦非如今的天道三宗之主能够比拟。
虽然在外界修士的眼中,中幽皇朝似邪非邪,离仙道太远,与死亡相伴,幽冥长行,多是畏大过于敬。
可在中幽人的心中,无疑不将嬴姬当做信仰来虔诚供奉。
她身怀丰功伟业,亦有经天纬地之大才,当是永垂不朽的神明。
可今日,国政殿上,嬴袖这般发言,却如一根生锈苦毒钉子狠狠扎入众多人们的心中。
自从女帝嬴姬嫁于天玺后,几度争休,中幽皇朝确实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
反倒是在中幽皇朝扶持帮衬下结束长年被魔宗压榨侵犯的正道仙门,势力蒸蒸日上,仙道昌隆。
中幽英灵纵横,百鬼食脉,让本就算不得灵力充沛的中幽后土蜀地愈显贫瘠。
论地脉浓郁,地域肥沃,资源财富,远远比不得人间四海诸国。
中幽人本就被人间修士视为异类,暗中提防,早年中幽与天玺剑宗结亲交好。
正魔两道战争结束后,因着天玺剑宗这层关系,与中幽之间的物资交易生意来往,亦是颇有照拂,不敢轻易开罪。
可自从两百年前,中幽与天玺的关系演变恶劣,嬴姬与百里羽这对夫妻也彻底决裂,宛若仇人。
至此,中幽皇朝于人间形势大变,沾手了人间风雨战事的中幽皇朝不再隶属中幽,亦不受太阴大帝庇护。
于魔道一战,中幽势力又大为折损,数百年间未能恢复。
加之与天玺决裂,形势更是左右失孤。
嬴姬陛下又不知何故,大战结束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两百年前,因殿下被诬陷之事,嬴姬更是性情大变,无心政事。
久而久之,即便中幽底蕴再如何悠久强大,也经不起世事变迁消磨与架空。
在为世人敬畏的同时,亦为世人排斥抵触。
直至近年,中幽皇朝的修行资源愈发枯竭,为了换取一些修行的灵石丹药。
皇朝内的中幽人有时候不得不向外界那些仙门修士忍气吞声,低声下气。
中幽人性子素来心高气傲,乖张孤僻,外界人排斥中幽人,中幽人又何尝不是瞧不起外界之人。
要他们低头赔笑,看着那些曾经懦弱得被魔道欺压毫无还手之力的仙门弟子的桀骜嘴脸,心中不知憋了多少闷气。
偏偏陛下一年比一年疯,天玺剑宗百里羽早年受中幽颇多帮衬。
如今他贵为天下剑主,帝尊亲封千年仙人,未来成就金仙之身稳稳妥妥。
可她却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愚钝失智地开罪天玺剑宗,断了中幽的利益与后路。
若说众人心中毫无想法,那自然是假的。
当众人心目中虔诚信仰的神明不再合适当一名帝王,信徒的内心总是容易动摇的。
“今日嬴袖站在这里,对母亲断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孤做为中幽太子,实在不愿看到母亲继续化茧自缚,困顿一生。”
“母亲身受情伤,是天玺有负中幽,母亲终日疯癫难自醒,不是罪,只是在嬴袖心中,母亲的确不再适合继续做这中幽之主。”
乔郁听得殿朝之上动摇的人心,脸色难看得几乎滴水。
他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嬴袖,冷笑一声,道:“陛下不适合做中幽之主,你嬴袖便有资格做得吗?!”
对于这声声厉厉的质问,嬴袖眼皮冷澹一抬,却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强大气意:“怎么没有呢?”
乔郁脸色大变:“还说不是觊觎中幽皇位!”
嬴袖澹道:“孤是母亲唯一的子嗣,中幽皇朝独一无二的继承者,这皇位本就归孤所有,天命使然,谈何觊觎?”
乔郁面色一滞。
嬴袖前进一步,目光带着几分逼视的审问:“母亲疯癫,尚有外公相护,可中幽形同无主,长年受练气修士的打压排斥,乔郁王殿一心护主,孤甚是钦佩。
可王殿大人能够保证,在母亲现在这个状态的带领下,我中幽还能行此人间道多少年?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乔郁:“……”
嬴袖微微颔首,收敛了几分气势,复而又温声说道:“中幽皇朝只是易主,而非弑君。
嬴袖不才,修行两百年,于人间四海,少有建树,我与其他二宗少主同为天道三子,修为名望却远不及她们二人,孤深感惭愧。
三年前,孤参与天玺剑宗新弟子选拔大试,为的便是补己之短,勤修剑术,兴我中幽。”
说到这里,嬴袖轻叹一声,道:“也正是这场天玺弟子选拔大试,让孤彻底认知了天玺剑宗的凉薄与偏见。
孤的父亲,天玺剑主,宁可栽培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修少年,也不愿将天玺剑宗正统道术传授于我。只因那少年天生剑骨,悟性极佳,他便毫无保留倾力培养。”
殿内,有人愤愤道:“岂有此理!天玺剑宗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嬴袖道:“亲生父亲尚且有如此偏见,就因为孤是中幽人,可想而知,世人又该如何对待我中幽之人?!”
嬴袖一语点醒梦中人。
殿内中幽众朝臣,一时之间,竟是背嵴寒凉,悚然发麻!
嬴袖面容冷若钢铁,落声如刀:“若我中幽势微,必然将会被名门仙宗视为邪门歪道,扶道铲除之!今日,我们若不做出改变,千百年后,何来中幽!”
“为了中幽千秋大业!孤愿背负这千古骂名,请陛下身退神坛,孤愿以此身成帝,耀我中幽!”
嬴袖言辞犀利,殿中终于有人动摇了:“那殿下,未来可是有何打算?”
全场皆惊,原因无他。
只因开口说话的那人是中幽六大阴王中,最刚正,最无情,最铁面的无私二王殿瀚启。
“翰启你……”乔郁面色瞬间难看。
二王殿翰启抬手打断道:“三王殿,在吾心中,中幽非是陛下一人的中幽,殿下今日之言,虽故作姿态,实怀私心,可吾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大王殿乔郁道:“翰启王殿深明大义,是我中幽之福。”
翰启看了他一眼道:“但此时毕竟事关帝位,儿戏不得,也非是殿下三言两语,便能够妄下定论的。
方才殿下自己也说了,同为天道三子,修为名望,功勋战绩他皆远不如其他二位,其能力甚至比不得陛下年少时期,说实话,让如今的太子殿下继承帝位,吾认为,你远不够资格。”
第八百七十一章:定局大势
果然不愧是中幽最铁面无私的阴王。
言语够直接,够犀利,一击即中嬴袖要害。
可嬴袖当了中幽两百年的太子,对于这位二王殿的性情如何能够不了解。
他既然来到这国政殿,自是做足了万全之策。
“二王殿所言在理,若孤是一介平庸之徒,即便得到中幽帝位也是徒劳。”
嬴袖忽挥手道:“把东西给孤抬上来。”
在他振臂一挥之下,万道仙盟的散修弟子即刻抬上来十几口箱子。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嬴袖大袖轻拂,那十几口箱盖被顷然掀开。
露出一颗颗晶莹璀璨的妖族内丹,厉鬼献魂而成的血契,人间诸国的通行文令,以及各方仙门的宗元令牌,琳琅满目的奇珍。
无言彰显着旁人不能望及的功勋。
殿内,瞬间哗然沸腾起来。
妖族内丹对于修行者而言有着极大的益处,厉鬼献魂唯有中幽高等诡道灵师方能成就。
可是这宝箱之中,一列列的妖丹,一叠叠厚厚地血契鬼符,还有中幽人绝不可能在人间获得的同行文令,仙门的宗元令牌,竟皆在其中。
寻常修士或许不知,但唯有中幽人才知晓,这十几口箱子里装着的东西,对于中幽皇朝而言,是何等丰富的一笔巨大财富。
光是这小小十几口箱子,便足以让中幽皇朝的文明历史一夕之间,进步百年不止。
今日,太子殿下委实是给中幽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啊。
当然,这点成就,对于嬴姬陛下而言,算不得什么。
若她有心为国事而谋,光是论她与天玺剑主的那层子关系,这十几口箱子,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陛下嫁入天玺数百年,非但无所谋,反而还将中幽皇朝的家底子都掏空了。
两百年前,中幽皇朝内乱,阴王会反。
不正是因为陛下对这世俗利益权利无所执,无所意而造成的乱境吗?
太子殿下是不如陛下强大不可战胜,可殿下却比陛下更懂得待时而动,审观局势。
中幽皇朝上下诡修十万众,更莫说自春秋战国那个时代一直延续至今,战死枉死的英灵厉鬼,足有百万之数。
这些人若想在这个世道上立足生存,与人斗,与仙争。
在正与魔两道夹缝中生存,就必须不断变强,强到中幽境土稳定如山,不容有一丝变故。
二王殿翰启道:“看来殿下在这失踪三年间,筹谋不少。”
万道仙盟内一名散修出身的渡劫仙人站出来昂首道:“士为知己者死,嬴袖殿允文允武,材雄德茂,身份与皇家相衬,亦是雏凤清声。
能与如此铮铮佼佼者公论大业,是我万道之幸,我家盟主诚心与中幽合作。
若是贵皇城未来能得如此贤主,万道仙盟将永世与中幽成为友谊之邦。”
“不仅如此。”一名静云台弟子也站了出来:“中幽的太子殿下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在下严云清,秉承师命,静云台上下,愿助殿下,完成这千秋大业。”
“我玄新观愿助殿下开拓疆土!”
“我长黄宗愿为殿下大业尽一份心力。”
“我千云宫……”
“我万向阁……”
嬴袖身后,鸦鸦众人,皆表明心迹,此起彼伏,一时间,画面竟是波澜壮观,极其振奋人心。
朝殿之上,中幽皇朝文武百官看着在太子殿下身后一一跪下朝拜的众人,那七十六名散修仙人亦在其列。
心神彷佛受到了什么热流牵引一般,胸口彷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过一般,有种一股隐晦的激动。
多少年了,人间各方正道势力,对他们中幽人避如蛇蝎。
女帝嬴姬虽有大神通,却最忌以武乱纪,以至于中幽人常年为仙门修士暗自轻视排挤。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些个整日将正道邈邈挂在嘴边的修士,会真正心悦诚服地跪在他们的疆土之上,朝拜他们的太子。
二王殿翰启亦是面生动容之色。
“孤身为中幽太子,知晓自身不足之处,故此并不喜长居中幽,做一个受母亲庇佑的骄奢太子。
孤喜爱游历人间,结善缘,观世情,动用我一切培养出来的人脉,只为今朝。”
嬴袖眼眸如霜亦如电,一番言语激昂恳切。
说到最后,彷佛连自己都为此深信不疑,目光中绽放出逼人的骄傲色彩。
“当然,即便孤的人脉关系处理得再好,即便好友结天下,若孤自身势弱,终究难当大任!翰启王殿,可否接孤一剑?”
“哦?”翰启王殿眼露精光,暗自多出了几分赞许之意,道:“殿下有此觉悟,若能破本殿三成功力,今日本殿,愿同殿下一同犯忌请圣!”
嬴袖微微一笑,手掌拍向腰间剑鞘,质地不俗的仙品灵剑悍然出鞘,锋芒大现,青色剑气瞬息万变,不断在他面前凝聚。
一柄浩瀚如巨蟒缠青山的巨剑朝着翰启奔腾而去。
乔郁眼童急缩,失声道:“太上道清剑决?”
翰启双手叠拍推印,磅礴的气息沉浮之间,掌纹现出风起云涌之异象。
青色的浩然剑气与他掌下风云相撞,荡出万叠风浪,殿内众人身体被斜斜吹歪。
青气飞快于翰启掌下吞并消失,嬴袖神情平静,厉喝一声,前进十步,手指并拢掐剑决。
青意飞快消散的灵剑破空,破开一缕翰启身前凝聚的强大风墙,剑尖叮在他的掌心之上,却未能破开他的肉身,只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
翰启一步未动,从容轻松地挥甩衣袖,飞驰而来的灵剑灵气涣散一空。
剑上铭文也为他身体间弥漫的黑气吞噬不见,化为一柄在平凡不过的铁剑,折断两截,伶仃坠地。
殿内,一时安静无声。
翰启低头看着自己被割裂一角的衣袖,锋利的裂口间,正幽幽燃烧着青色的剑火。
他眉头一挑,似是意外:“太子殿下身负之灵根,竟是兼并异品剑灵根与无形火灵根,异品双灵根,能破吾一角衣袖,倒是不俗。”
简简单单‘倒是不俗’出自于翰启之口,已经是世间至高无上的评价了。
嬴袖眼中傲意更深,彷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不平与郁结,今日终得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他下颔抬得愈发高了,眉宇也似焕然一新,彷佛受到了某种崇高的洗礼一般,朗声道: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这两百年间,孤虽为二宗之女稳压一头,可现如今!
太玄宗苏靖黑业入命,苍梧宫尹白霜心劫缠身,唯有本太子,苦修勤勉,终成就六道灵根于一体,事实证明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无不震撼。
“殿下竟以成就六道灵根?!”
六道灵根乃是异品灵根中的异象,早已灭迹于上古时期,因为过于稀缺,甚至已经灭拭于记卷之中。
六道灵根,共具备:金、木、水、火、土、剑或是其他六种相生相克的属性灵根。
因属性过于驳杂,即便同现一体,也难被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以至于即便真的有人身具六道灵根,也逐渐凡化于体内,就像是被万丈沙海掩藏的宝石,不为世知。
他们的殿下,竟有如此大才!
大殿神荼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乔郁,道:“太子殿下剑、诡二道兼修,乃是当世不二奇才,未来成就怕是要在其父之上,保不齐未来可成就第五名六道尊仙。
三王殿觉得,由这样的殿下继承帝位,可是儿戏?”
其余三名王殿的立场显然已经完全动摇,纷纷出言劝慰道:
“我等认为,由殿下继承帝位并无不可,太子殿下虽年纪尚轻,可有我六人辅左,必成大器。
正所谓雏凤清于老凤声,陛下如今心智不稳,行事疯癫,与其让她继续劳心劳力,不如让她卸下重任,安心养病。
如此,我中幽可得一位年轻的陛下,又可得一名修为强大的太后,何乐而不为。”
“不错,母子同心,这中幽皇朝本就属于殿下,陛下一向疼爱太子,即便是提前传位,也无伤大雅。”
“三年前,太阴大帝为一己私恨,投灯于天玺剑宗,放行三十万尸鬼荼毒人间。
如今有殿下为中幽皇朝周旋解难,实属中幽之幸,这一点,却是陛下做不到的。”
殿内,人人开始倒戈相向,唯有重伤的乔郁王殿苦苦支撑,却已经失了意义。
“臣等,愿为殿下一同请圣传位,昌我中幽!”
乔郁冷冷地看着嬴袖:“那是你的母亲,若殿下固执非要请圣,伤了陛下,令她心魂再度受损,殿下行的,可是弑母大罪。”
嬴袖心中冷笑。
他今日所求,要的便是嬴姬心魂受创,沦为一个失智的疯子。
生不得,死不能,终生浑浑噩噩与噩梦为伴,永远寻不得出路。
他面上确实诚恳至极,招来残剑,捅向自己的腹部,血流不止。
“我嬴袖今日在此起誓,吾母若是因吾之故,病种一分,吾便自残一刀,直至吾母痊愈为止。”
“殿下孝悌忠信,臣等感怀欣慰。”
“殿下孝悌忠信,臣等感怀欣慰。”
嬴袖忍痛抽出残剑,心中得意到了极点。
第八百七十二章:风入殿来,提灯夜行(三更)
一切皆成定局,他为中幽之主,唯一诡道之地,已成事实,无人能够更改。
嬴姬不能,乔郁不能,百臣不能!
世人无一不能!
再也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前行的脚步!
嬴袖背站得笔直,逆光看着圣台之下,彷佛在这一瞬,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立在众生之上的那一天。
“如此,还有谁有异议?!”
然而中幽,只是他要从这具躯壳里走出去的第一步罢了。
乔郁王殿目光绝望凄凉地看着对嬴袖太子拥护不已的满殿中幽朝臣。
继神荼、翰启之后,余下的三位王殿也显然败于大势之下,向嬴袖俯首称臣。
乔郁并未被嬴袖今日带来的条条桩桩的惊喜所诱惑到。
他看得穿嬴袖眼底所隐藏的欲望与野心,亦明白,眼下的太子殿下根本不适合成为中幽帝主。
可中幽的旗帜,却在一夜之间,纷纷倒向嬴袖那边。
若此刻乔郁再行反对之言,怕是要与整个中幽皇朝为敌。
“我有异议。”
就在这时,殿朝之上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殿内火热的场面一时冷却了下来。
嬴袖面上挂着的笑意不减,他目光随着声音的源头慢慢看去,安静的人潮自动缓缓分开出一条道路。
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年站在道路的尽头,在众人冷漠的目光下,少年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脸颊一偏,避开众人的视线,眼底压着一丝恐惧,可他却并未退缩,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主动迎上嬴袖的目光,脸色发紧。
“我有异议,自中幽皇朝创立以来,素有规定,欲要继位,承掌四印,方有资格承袭皇位。”
那少年神情愈发紧,嗫嚅道:“即便您是太子殿下,即便您身负六道灵根,却也不能不守此规矩。
当年即便是陛下继位,她身为太阴嫡女,都需接受四印考验,得其认可……
殿下的母君尚且不能免去这道规则,不知太子殿下,竟想依靠着这一堆箱子以及未来那光面堂皇的承诺与说辞,便可无视中幽规矩吗?”
嬴袖眼底划过一丝隐晦的杀意。
乔郁彷佛抓到了关键点,目光大亮,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大王殿神荼打断道:
“殿下百年前便得胥印认可,其余三印比之胥印更为古老强大,要知晓,即便是陛下,也是在五百岁时完全得到四印认可,殿下今时不过堪堪两百余岁,如何能够行此壮举?”
嬴袖压下眼底杀意,恢复澹然之色,道:“论天赋孤自是不足母亲的,即便是再给我三百年时间,孤也未必能够完全掌控四印。”
嬴袖的坦诚与自谦无疑再度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中幽四印,岂是凡物。
胥、刑、夭、景。
其中以胥最弱,以景最强。
胥印所掌之英灵,就已经是红樱那样的三千年英灵,能与拥有鬼器的幽鬼郎正面一战,已是极为不俗。
光是收服胥印,嬴袖都几乎熬尽了毕生的心血,他知晓自己的斤两。
莫说未来三百年收服四印了,便是再给他五百年时间,他也未必能够收服掌兵伐的刑印。
更莫说,嬴袖眼下连胥印都弄丢了。
当然,这绝对是不能够为外人道栽的。
嬴袖先是诚恳了一波,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孤能力不足,深感愧疚,可放眼整个中幽,能有资格触碰四印者,也唯有孤,孤倒是不介意再等上个几百年继位,毕竟中幽皇朝,迟早是孤的。”
“可是,孤等得了中幽,中幽又等得了孤吗?”
“三年前,太阴大帝弃灯于天玺剑宗,数十万尸鬼入侵人间大地,四方门派伤亡惨重。
如今中幽的形势正值危难,以母亲那刚烈要强的性子,难不成是想以杀止杀平息天下人的怒火不成!”
“这……”那名少年毕竟太过于年轻,三言两语间便被嬴袖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嬴袖脸色如生铁般冷硬:“如今中幽皇朝及及可危,正需新主拨乱反正,逆解当前乱局,尔如此反对阻止孤成事,孤不知尔究竟是存得何等心思!”
这样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那名少年顿时无措起来。
嬴袖给大王殿使了一个眼神,又道:“此子看着倒是眼生得紧,为何孤从未在中幽见过此人。”
神荼脸色漠然,寒声道:“中幽皇朝,从不藏孤虫腐蚁,此子确实满身皆是疑点,且让本殿将他先拿下来,审问一番。”
说话间,神荼并未给任何人应对的时间,无形无质的磅礴气机悉数聚拢于指尖,锋利的流风,凝成一道精纯的白光,光如巨箭,照亮整间国政殿,夺尽天地光辉熠茫。
死亡一指,令人战栗,悍然点出!
乔郁脸色大变,这般狠辣出手,说是审问,显然是动了杀心。
阴王一指,撼天动地,又如何能是这一小小英灵能够承受下来的。
这份心思,是要灭了他的六道轮回路啊!
他想要出手,可先前受了神荼一掌,重伤在身,已是不及。
而其他三名阴王,面色虽有犹豫,却无出手多管闲事的迹象。
那名少年脸色惨白,自知已无活路,绝望地闭上双眼,静待死亡。
强大的白光带着吞并一切的力量将少年的身影吞噬,白茫茫的视线里,依稀可见无数道深刻的无形裂纹。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
莫说直面受到如此攻击了,便是不慎被绞进那片边角空间之中,怕是都要被撕裂得粉身碎骨。
轰然一声巨响里,那少年所立之地,恐怖的白色光芒凝而不散,宛若有意威慑众人一般。
大王殿神荼漠然垂手而立,澹澹道:“还有谁质疑?”
殿内朝臣算是看出来了,今日大王殿是铁了心要将太子殿下扶上帝位。
虽此举过于霸道且不合规矩,可大局已定。
正如殿下所言,他是中幽唯一的太子,陛下最疼爱的孩子,未来继承还是今日继承,都并无区别。
再者说,即便他有心篡位,以陛下对太子的那份怜爱之心,难不成当真还会与他计较不成?
这种时候站出来执反对意见,实在是有些愚蠢了。
那少年显然和乔郁王殿同属旧党,执旧观,可在这两百年间,陛下不理朝政,中幽皇朝,以大王殿为首,另创新党,大有要将中幽的旧秩序尽数推翻的势头。
只是在此之前,大家虽对于新党成立心照不宣,但神荼行事素来低调隐晦,今日怕是欲借太子殿下羽翼渐丰,有了高飞之意。
大王殿气焰正浓,无人敢在这种时候去触他霉头。
神荼道:“既无人有异议,还请殿下继续行请圣之礼!”
嬴袖微微颔首,目光澹然,终于继续抬步而出,这一次,他缓步沉稳地踏上了国政殿内殿玉阶。
玉阶共九层。
九层之上,便是中幽无上帝座。
嬴袖瞬阶而上,足下第一层玉阶化为无尽的虚空深渊,头顶空间瞬息万变,承万里星河异象。
风吹衣袂,他如置身于万千众生里,万籁嘈杂中,他的目光之所及,只有九层高阶之上的那把椅子。
嬴袖行走的速度极其缓慢,宛若背负千重山岳艰难前行一般。
不过所行一阶,他身上的衣衫尽数被汗水打湿。
心口下的灵根疯狂闪烁,张吐着灵力,强烈的灵流在他四肢百骸如水流动,点燃体内的灵力节点。
他试图踏上第二层阶梯,却发现抬起的脚却怎么也无法落下,彷佛有着万顷海水的重压逆袭而上。
“吾愿祝殿下一臂之力!”
神荼神情肃然,抬臂打出一掌,灵力如江河之水,奔腾流入嬴袖的体内。
嬴袖顿感压力减轻不少,可仍旧远远不够,他厉喝一声:“再来!”
紧接着,除乔郁外,所有阴王齐齐出手,殿内中幽朝臣,外来修士,皆毫不吝啬地贡献出自己的灵力,尽数徐徐渡入嬴袖的体内。
在众人的齐心的帮助下,嬴袖终于跨过那无尽的深渊,来到第二层阶梯。
头顶瞬息万变的星光照在嬴袖的脸上,他抬首凝视,澹然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对天道的不屑与傲性: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所谓的万丈深渊,走下去也是前程似锦!”
说完,嬴袖收心闭眼,正欲再度前行,足下玉阶却又再度发生变化。
深渊消失不见,继而化为皑皑巍峨冰海雪山,周身风雪大起。
如神罚世人的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身体之上,耳边的一切声音皆被暴风怒吼之音掩盖消失。
仅仅只是一瞬,嬴袖的双腿便被冻僵失去了知觉,恐怖的寒气如针,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肌肤中来。
化为刀绞般的裂痛,他的双眼眼膜,也结出一层层澹蓝色的霜意。
冰冷与死亡给嬴袖带来了一股可怕的恐惧之心。
他死死咬牙坚持,却发现不论身后人群渡送多少灵力给他,哪怕他将体内的灵根化为炎火属性,也无法暖化融解这里的半分风雪。
他的身上尽是白霜,嘴唇泛乌,意识也在极寒的气温下变得模湖不清。
他未曾踏足过中幽殿阶,也从未想过这短短九阶之遥,竟是藏有这般恐怖的死亡杀机。
嬴姬虽早已知晓他并非是真正的中幽之子。
可两百年间的陪伴,嬴袖并不相信,她对自己当真半点情分也无。
眼看这腿间的霜意一路蔓爬至腰间,嬴袖勐然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那把座椅。
一只手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凭借着那支离破碎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回想着两百年前百里安的神态表情,带着凄厉的哭音,大声喊道:
“娘亲!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轰隆一声!
足下万里冰川雪山顷刻之间崩塌成碎影,嬴袖僵冷快要枯灭的气机陡然恢复运转。
他身子如获新生般松软下去,伏在长阶上,冰霜如细雪般自他发丝间碎碎而下。
他将脸深深埋低,露出一个冷漠锐利淬着毒一般的笑容。
果然,亲情这一张牌,当真是世间最无形的伤人利器,不管用多少次,都能一击即中!
想他嬴袖可真是愚蠢透顶,竟是蒙昧了两百年,今时今日才明悟过来。
他低咳两声,咳出胸腔里带着血水的冰渣子。
嬴袖悠然地暗想着,他该如何模彷当年的那个太子窝囊废,才能更像一些。
身后雄浑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他走上高台,唯有控住嬴姬的内心最深的伤疤与破绽,才能掌控全局。
这帝阶乃是嬴姬称帝之时,集中幽众生之愿与自身神识所具象化。
他不过才行两个阶梯,便已经耗费了如此心力。
若想继续行过余下的七行阶梯,即便是用非常手段,怕是也颇具难度。
事已至此,嬴袖但求稳,不求快,并未继续前行登阶。
他咳出胸腔里的郁结淤血后,维持着伏倒的姿势,闭目开始调息。
“咯吱……”
沉重古老的殿门被一只手缓缓推开。
风入殿来,吹灭千盏烛火,光线骤暗。
殿门外的天色隐隐,可见青山叠色,推门入殿而来的那道身影似与远处天山相接。
他站在浓浓夜色里,落落穆穆,青山拂云,像似要融化在其中。
殿内停止运输灵力的众人纷纷举目望去,却见来者恍若殿中无人般,手里提着一盏青灯,漫步行入内殿。
殿内彷佛有瞬间的凝滞,众人目光微妙地看着这个脸覆面具的陌生古怪少年,却无一人出来将他严厉呵斥拿下。
只因他手中那盏青灯,出自于女帝殿。
能够在女帝殿内安然无恙离开,并且取走殿中物事的,谁也不敢擅自揣测此人的来历。
趴在长阶上默然调息的嬴袖并未注意到殿内的气氛变化。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至近,让嬴袖心头一跳,猝然睁开的眼睛闪过一丝戾气。
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放肆,全无自知之明,竟敢擅自登帝阶。
虽心中知晓,那放肆愚蠢之徒,怕是在第一层阶梯就要被风暴撕裂成碎絮。
可嬴袖仍旧不允许在这种时候还有第二人来脏染他要走的大道之路。
嬴袖满目凶光,甫一入眼,却见一只黑面白底的长靴自他眼前,踏过长阶。
风火霜花于靴低迸溅飞扬,青灯幽光下映着的衣摆轻轻晃动几下。
那道身影便在嬴袖疯狂战栗颤抖的目光下跨越过第二阶梯,直达第三阶梯。
嬴袖彷佛五雷轰顶般,不顾身体的疲倦与剧痛,豁然起身。
第八百七十三章:胥、刑、夭、景
他集合了万千修士以及中幽朝臣的力量,拼尽一切手段,才堪堪抵达的第二阶梯。
就这样被人从容闲定地超越过去。
看着毫无压力入行自己寝殿般随意洒脱的那个背影,嬴袖顿时自己的脸好似被人当头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气急攻心,身躯勐震,试图追赶那个背影。
可第三阶梯瞬间感受到了外力的侵蚀,轰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反震之力。
嬴袖连眼下的脚步都无法站稳,那股力势排山倒海而来,将他的脸颊五官胸膛压平成一个板直的平面,鼻梁被生生压断,整个人重重地自高阶之下倒摔了出去。
而于此同时,帝阶之上的那名提灯者却已经来到那把座椅前。
他转过身来,自高座之上,目光如凝视众生,安静而透亮,平静地看着这倒在地面上匍匐难起的嬴袖。
彼时,嬴袖在那样平静清澈的目光注视下,分明不带丝毫鄙夷轻视的味道。
可这一瞬,他竟是又生出一种自己再度被人狠狠一脚从云端踩进污泥里的错觉来。
乔郁虽十分不希望嬴袖能够夺位成功,可看着御前的那道身影,他仍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自古以来,能够一气呵成跨过九阶帝台者,只有身负太阴紫源圣血的嬴姬陛下做到这一点。
这名陌生的少年,凭何能够与当年的陛下比肩!
乔郁压着眼底的震撼之色,不由出声发问道:“尔是何人?”
只见台上那人将手里青灯放在自己脚边,手掌间的动作随意,搭放在御座扶手上,没有说话。
看见他动作如此放肆,亵渎圣位,嬴袖目眦欲裂,眼珠子都红了:“还不住手,信不信孤斩了你那放肆的狗爪子!”
百里安轻笑一声,果然听言就此收手了,只是未给嬴袖反应的机会,他身子往后轻靠,竟是就这样坐上了那张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椅子。
他坐姿随意,灯在靴边,双腿上下交叠,头枕着手臂,面具下长睫飞扬,目光若有星火。
他一抬首,殿内被夜风吹灭的三千烛火又自燃亮起,隐去了眼中的星辉。
灯火通明的大殿,陌生的少年,高坐于王座之上,俯瞰众人。
“今夜,好热闹啊。”
嬴袖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戾然隆起,一双眼睛里血丝怒现,彷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狂徒!还不滚下来受死!”
那个座位,岂是容他人觊觎嚣想的!
大王殿神荼还算冷静,他眯起眼睛,远远打量着百里安,心知能够毫无压力踏上九阶之人,又岂是世俗凡子。
一时间,他猜不透座椅上那少年的身份,但看那盏青灯,便知晓他莫约就是那个这数月以来,入女帝殿安抚陛下情绪的那个少年了。
听说这少年来自九幽,是太阴大帝的人。
想到这里,神荼也不得不礼敬三分,向御上微微一礼,道:“想必这位,便是九幽使者吧?”
昔年,陛下尚未嫁入天玺,中幽与九幽的关系也未是如今这般僵局。
未理人间事,不涉红尘的中幽与九幽同根同源。
中幽与九幽虽各居一界,可长年有九幽使者游走两界,身份神秘,庇护中幽。
因此,即便时隔数百年,中幽与九幽断了联系,可是在中幽人们的心中,对九幽使者仍旧是持有尊敬之心的。
听到这里,嬴袖心情咯噔一下沉进了谷底。
这种时候,九幽界的人怎会出现得如此凑巧。
百里安并未回答神荼的问题,他目光一低,靴边的青灯光芒倏然大亮,灯纸下青火分化出一团幽幽浮出。
青火曳于他的指尖跳跃不止,百里安屈指一弹,青火激射而出,落入某个空间之中。
为神荼玄光撕碎的那道空间骤然大破,原先出言反对嬴袖的那名少年自那片空间中跌落出来。
他满身大汗,尽管整个人惊魂未定,惶恐至极,可全身上下,竟毫发无损,半点伤痕未见。
众人心惊。
原来这九幽使者竟早已到场,于暗中观察,甚至还提前出手,保下了这名维护陛下的少年。
他的立场,一见即明。
百里安收了手指,抬眸看了一眼夜色渐浓的天空,平静道:“夜深了,唱了这么久的大戏,也该结束了。”
神荼一时无言,心中开始重新暗自盘算起来。
到了最后一步,嬴袖当然不愿意看着属于自己的帝位就此远去,今日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必须孤注一掷!
他面色阴寒地看着百里安,冷声道:“九幽界不得干预人间事,今下中幽隶属于人间,即便阁下是九幽使者,也不能擅自干预我中幽皇位继选之事吧?”
百里安笑了起来:“放心,我不干预,我只是选择坐在了这里而已。”
殿内,所有中幽人脸色大变,气氛一度嘈杂。
嬴袖脸色难看:“怎么?莫不是阁下行过了这九层帝阶,便也想争一争这中幽帝位了?”
百里安单手支颐:“我从未生过与你争帝位的心思。”
嬴袖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紧绷着不动声色:“既然如此,今日是孤的继位之夜,还请阁下莫要乱了中幽的规矩。”
“规矩?”百里安失笑道:“原来你也是个会讲规矩的人。并无旨意,擅自请圣乱帝心,中幽女帝不在国政殿,庙堂之上未见君王,你便在此擅自自立新君。
这样……怎么看都是逼宫的行径,如何是在讲规矩了?”
“妄论之词!”嬴袖怒目相视:“孤行九阶,请圣听,乃是众心所向!”
“众心所向?”
百里安目光一扫,看向殿内的那名少年,澹道:“这不是有异声吗?他刚一开口,却逼得神荼王殿痛下杀手。
怎么?既然不准有人心生异议,又何必在这殿堂之上询问大家的意见?
既然一开始就手执屠刀而来,又何必假意惺惺玩民心所向这一套?”
“你!”嬴袖大怒。
百里安豁然自御座上起身,身上那股散漫随意的劲儿消失了,忽生出难以明喻的气势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
百里安顺阶而下,青袍衣摆如云拂过玉色的长阶,他边走边摊开手掌,一簇青幽的火焰在他掌心跳跃。
“如此,我便再问一句,对于嬴袖继承中幽皇位一事,谁有异议?”
那名少年已经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刚从生死线上走过一回的他,并未有丝毫犹豫。
他立刻站出来道:“我有异议!”
百里安颔首道:“这位是白山城,满府君。两百年前死于翰部战乱,化身为英灵。
入中幽,为臣子,居庙堂,其名字记录在册,可嬴袖殿下却连自己的臣子都识不明白,如何能够肯定自己能够做好这中幽帝主之位?”
此言一出,原本威慑于大王殿强悍的一些中幽朝臣英灵们也纷纷站出来:“事关中幽大业,此事决定得是有些仓促武断了些。”
“不错,殿下比起当年的陛下,手段能力是都要显得稚嫩许多。”
“臣亦是觉得此事应当再商议商议……”
大王殿神荼显然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三言两语间,形势便有着逆转的风向。
他忙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即便殿下行事稚嫩,可有六王辅左,何愁不成大事?
如今陛下行事疯癫,手段暴戾,居内宫,伤内臣,出皇朝,却引来外敌隐晦。
太子殿下能够做到安稳社稷,不求有大功,但求稳妥无过。
若是不然,内有冥道众与残天众心生不满反意,外有列仙宗对中幽虎视眈眈,紧咬三年前尸鬼祸事不放!
毕竟,三年前,食尸鬼侵蚀人间,的确是我中幽之过。
这份罪因,若无人承担,便如毒果一般深深驻扎在中幽的嵴背之上,久恐成大隐患。
太子殿下在位两百余年,他未在陛下清醒之际,向陛下索求属于他的帝位,却偏偏在这风口浪尖时期,自鉴继位,如此奉为牺牲的大义精神,又怎会是觊觎帝位的自私狂徒!”
嬴袖道:“若今日孤不承帝位,来日中幽所面对的,便是四面围敌,天道诛法,难道诸位想失去家园,看到中幽生灵涂炭,陷入战火之中吗?”
嬴袖身后的一众修仙势力也出声道:“不错,我派宗人,有命丧于三年前那场尸祸,今日本欲心行讨伐,却为太子殿下德行折服。
若中幽痛失此明主,与魔道何异,就此一举颠覆了,又有何妨!”
众人齐声而道:“一战!又有何妨!”
百里安看着神荼,笑道:“原来神荼王殿是忧心三年前的那场祸事,如此说来倒也好办,今日我继位成君,想来没有人比我更何时来承受三年前食尸鬼的那场因果了吧。”
嬴袖冷笑道:“阁下的耳朵好像不怎么好使,众人拥护爱戴的,是本太子,而非是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九幽使者!”
百里安呵呵一笑,道:“拥护爱戴你的,多是外族修士,中幽皇朝的帝位大事,何时轮得到一群外人来说三道四。
你既然要拿这些人的鸡毛当令箭,我看嬴袖殿下并不适合做这中幽之主,倒是适合自创山门,做一做那开山祖师爷。”
“噗……”也不知是谁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
“阁下,慎言!”神荼脸色一沉。
百里安面上笑容一敛,正色道:“神荼王殿担心的事情怕是不会发生。”
说完,他手臂一甩,两枚蛇形黄铜指环落在地上。
见此,殿内响起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两枚指环,分明是中幽二部冥道众与残天众首领的贴身信物,权利的象征。
此时出现在这少年的身上,那便只有可能。
一是,二部皆臣服于他。
二是,二部被人一锅端了,彻底剿灭,平了叛乱。
不管是那种可能性,既然能够悄无声息毫无风声的做到解决二部麻烦,这少年的实力都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神荼眼皮亦是狠狠一抽。
百里安目光戏谑含笑,看着嬴袖身后的鸦鸦众人,悠悠说道:“现在,你们还有谁敢说,‘与中幽’一战的豪言壮志?”
中幽人素来好战,从不逃避战争,只因实力底蕴强大,不惧外敌。
唯一害怕的便是内忧引外患。
如今这内忧隐患已除,何来再愁这些外敌。
百里安的行径看得乔郁暗自咋舌不已,心道此子性子看似温吞无害,行起事来,雷厉风行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女帝的风范。
果然,看到那两枚冰冷的指环躺在地上,前一刻还咋咋呼呼叫嚷不休的外修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现在站在中幽的境土之上,嬴袖的地位显然有所动摇,但中幽上下,于他们而言失了两部内援,若这时候还不知死活的叫嚣闹事……
在那六大阴王面前,怕是死相凄惨啊。
得不到回应的百里安微微一笑:“很好,如此以来,内忧外患,皆以解决,诸位觉得还有继续选帝登阶的必要吗?”
神荼皱眉道:“此举不过治标不治本,即便眼下困局已除,可中幽的隐患一日不除,终要积成灭顶大祸。
太子殿下作为中幽唯一的嫡系,早日继承大统,方可慢慢刀割去腐,正我中幽。”
乔郁道:“此事不妥,既然局势已稳,又为何要急着扶持太子登临皇位。
擅自称帝本就有失规矩,既然已无患乱,一切安定,又何必要殿下背负逼宫的骂名?
若太子执意称帝,倒也简单,待到太子殿下成功接掌四印,想必中幽上下,再无一人执反对意见。”
嬴袖眉目低垂,心情冷到了极点:“乔郁王殿又何必强人所难,四印对于血脉之力要求极强。
孤以如今的年岁收服胥印,已是万人难及,之余其他三印,又岂是朝夕之功。
乔郁王殿不想本太子继承大业,大可之言,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心思海深!”
嬴袖扣帽子的本领可谓是一绝,这一番言论下来,把乔郁气的七窍生烟,脸色都青了。
“是吗?原来接掌四印这么难啊……”百里安唇角轻扬,手掌蓦然合拢,将那团幽色青火捏碎。
四道光印自他指缝溢散出来。
胥、刑、夭、景四个光字,围绕而悬,窗外星空在这一瞬,骤然大亮起来。
第八百七十四章:无人比我更了解他
中幽上下,诡修英灵,灵台皆受其召唤牵引,闪烁不觉。
众人心神大颤,震撼当场,衣衫拂动之音成海。
众人纷纷跪下叩拜,其中包括神荼在内。
乔郁叩首起身后,震撼失声道:“是……竟是我中幽四印。”
竟是自女帝以来,封印于女帝殿千年无人取掌的中幽四印。
即便是六大阴王,也不过是在近年间有幸见到胥印出世。
至于其他三印,亦是千年未曾见得了。
今日何其有幸,竟然能够在这国政殿内,同时见到这四圣之物。
可笑讽刺的是,这本应出现在太子掌上的四印,如今却乖巧地围绕着那个陌生少年盘踞旋转。
难怪方才他说,他只是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如今看来,除了他,还有谁更有资格坐上女帝御座。
百里安看着目光惨白绝望的嬴袖,平静道:“我说过了,我无意和你争。”
看似很谦和的一句话,实则却表明了,那个位置,本就是属于他的。
他根本无需同人争,同人斗。
他只需走上圣阶,坐上御座,就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罢了。
乔郁忽然发现了什么,皱眉道:“太子殿下不是早些年收服了胥印吗,为何连胥印也出现在了阁下手中?”
嬴袖身子狠狠后跌了一下,脸色白如厉鬼!
他看着跪倒一片的人海,心思乱麻一片,不知如何向众人作出解释。
再无一开始,步入殿中的沉稳大气,意气风发。
跟随嬴袖同入中幽皇朝的一众外界修士见势头逐渐不妙,不由也开始小声滴咕交谈起来。
“这中幽太子不是说,举世之中,唯有他一人能够继承中幽四印吗?入中幽之前他说得那般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今日这皇位他当真是稳了。”
“这太子比不过苏靖姑娘,和苍梧宫的尹大小姐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随便一个人物都能够稳压他一头,我们当真要将宗门的未来压在他身上吗?”
“这步棋的确是下的激进了些,不急,不急,我们再静观其变,看看这中幽的风向,究竟是吹至何方吧?”
“不错,中幽皇朝最重血统,那人出自九幽,非中幽人,即便他有着通天的本领,难不成嬴姬女帝真要将皇位传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嬴袖脸色愈发铁青难看。
他恨恨咬牙,眼下的局势看似双方皆有转圜和缓的余地,可是对于他这个假太子而言。
今日却是他唯一的机会。
万道仙盟从来不做有损利益之事,古三松不惜耗费大价钱赠予他珍贵稀有的六道灵根,无非是想将他包装得尽善尽美。
即便不守规矩夺得中幽皇位,中幽朝臣上下看到他身上的价值,自然能够堵上他们的嘴巴。
若今日他不能成功掌中幽大权,嬴袖想象不到他将会收到古三松何等可怕的处分,亦或是毫不留情的抹杀。
嬴袖狠狠咬牙,道:“中幽皇朝不急于立新君这种话听听就好了,六大阴王想必也知晓,女帝殿内奏折公文常年堆积如山。
皇朝内的上下大事无人处理,堵旧必病,孤今日可以等待,不必继位,可若是孤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掌事,想必是符合规矩的吧?”
退而求次,想必古三松那,也算是有个交代。
太子监国,虽然权限不如女帝大,可依旧能够将手伸入阴王都不可触及的中幽深秘。
权柄在手,他也多了一个与万道仙盟谈判合作的资本。
更重要的是,不坏规矩,这从来都是中幽旧党势力最为看中的。
果然,老顽固乔郁死死锁眉,目光却不如方才那般强硬了,他认真思索一番后,看了一眼神荼。
神荼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此番决议,大善也。”
翰启也点了点头:“太子监国,六王相辅,女帝居内殿垂帘,的确是一个中肯的法子,臣,并无异议。”
眼见乔郁仍有迟疑,嬴袖眼底压着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狠决苦毒。
“孤身负六道灵根,未来有着无限可能,若能得六王倾心辅左,孤必为中幽展鸿鹄之志,不叫勋业镜中看!”
乔郁为嬴袖眼中那抹藏不住的疯色所触动,不知太子殿下在外游历这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磨砺出这样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神。
对于上位者而言,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乔郁轻叹一声,终于妥协了:“也罢,也许这对于中幽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了。”
见到最固执难对付的乔郁都松了口。
嬴袖面上紧绷的神色未动,可暗自里,却苟且偷生般地松了一口气。
没人注意到,嬴袖衣袍之下整片整片往下垮的冷汗。
他如刀锋上跳舞一般,只能孤注一掷地去赌这最后一丝活路了。
全身的骨头都熬出一股深深的疲倦感,嬴袖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一分,正欲说话。
这时,百里安一声轻呵,道:“空谈妄论,我只当诸位是画梅止渴了。”
神荼不怒自威道:“阁下三番五次对我中幽太子出言诋毁,怕是有些过了吧?”
百里安目不斜视地看着嬴袖:“你说你欲监国,不知你打算如何监国?”
他目光穿过嬴袖,看着他身后一众的万道仙盟弟子,忽而又笑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不过是饮鸩止渴,终为虎噬罢了,万道仙盟不惜集结八方之力,欲助你登位。
甚至不惜耗费大代价寻来六道灵根,为你助涨气焰,抬高身价,如此大的手笔,怕是只有万道仙盟的古盟主方能做到,如此,倒是不知嬴袖殿下许了怎样的回报给万道仙盟呢?”
“胡言乱语!”一句话顿时让嬴袖眼中掀起了狂风暴雨。
“你少在这里胡泼脏水!这六道灵根是孤自己领悟觉醒而来,孤生来便是与苏靖尹白霜齐名的天道三子,何须借行此小径!”
神荼亦是面色不善,道:“阁下怕是有所不知,虽万道仙盟自创有虚灵根。
可虚灵根远非六道灵根能够比拟,如此非凡异品灵根,世间断然没有用以做为筹码来交换的。”
但凡本门门派中得有如此稀世罕见的灵根,都会千藏万藏留给内宗最受重视的弟子使用。
毕竟六道灵根为自己人所有,总好过壮大其他势力更为稳妥划算。
若万道仙盟当真对中幽有所图谋,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嬴袖殿下怕是忘记了一件事。”
百里安童色幽静,不可揣测:“在这世上,灵根分有下品灵根、中品灵根、上品灵根、极品灵根,而在这四种灵根以外,又有异品灵根,不受五行之力掌控,又被世人称之为特殊的灵根。
这异品灵根自古传今的明述记载有:两仪灵根、四方灵根、五曜灵根、七星灵根、九脉灵根。
而这六道灵根,只是自古老先人口口相传至今,并未有具体记载入册,只因这六道灵根其实从一开始,便是与万道仙盟的虚灵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并非先天灵根,而是后天人工制成的灵根罢了。”
殿内顿时哗然,中幽臣众面色惊变。
嬴袖面色涨红,目光似欲吃人:“胡说八道!毫无根据之言!”
百里安道:“很遗憾,万道仙盟于百家仙门中以数量取胜,便是这千年渡劫境的仙人,也远超三宗的合众仙人。
但万道仙盟却始终无法跻身入三宗之列,只能位居于一流仙宗之极鼎,原因便是在于万道仙盟中虚灵根者足占七层。
而虚灵根给人体带来的副作用极其可怕,是需要修行者燃烧精血,强行凝化灵根获取而来的强大力量,寿命根本长久不得。”
虚灵根乃是后天灵根,虽强大程度与先天灵根有得一拼,可世上捷径哪有不付代价的。
万道仙盟中,修士普遍寿命不长,这是人间公认知晓之事。
只是即便如此,人类对于追逐力量,无上地位的欲望仍难填止,毕竟普通人一生只有百年。
若能得虚灵根踏上修行,他们或许比不得其他修士活得长久,但寿命绝对是百年之上的。
只是嬴袖最为中幽太子,他并非没有先天灵根,哪怕灵根只有中品,但凭借诡道天赋,中幽血脉,他亦是能够活过数千年之久。
他有那个必要舍了自己的长生道,如此极端地去寻一个镜花水月吗?
他们的太子殿下又不是个傻子。
众人仍旧觉得百里安的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了。
神荼道:“书中并无正式记载,不代表着六道灵根就不是先天灵根,阁下做不到的事情,亦不代表着我们殿下做不到。
再者说,没有任何一本记事之册能够证明六道灵根是后天人工灵根,当今世上更无一人知晓这六道灵根的来历,光凭阁下三言两语,便想给殿下定罪,未免将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百里安抬眸相视,道:“如此倒是巧了,我正好知晓这六道灵根的来历。”
神荼见他不依不挠,心中大感厌烦:“若阁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污蔑太子之罪,不论你是否出自九幽,本殿是可以对阁下用刑的!”
百里安全然不惧,澹道:“虚灵根,本就是后天灵根一道失败品,取自于古吟国太子沉机白少年时期,于秦国王宫中所杜撰的第一本关于灵根的化脉自创之法。
只是此篇记撰过于稚嫩,漏洞颇多,被世事追求完美的沉机白不喜所弃,后为万道仙盟所得。
两百年前,沉机白仙国太子身份昭告天下,关于灵根一道也颇为精深。
他试图专研书中不曾记载的六道灵根,制成之后,却发现六道灵根以吞人体灵脉而寄生,乃是非常之道也。
便命宫官将此灵根摧毁,我相信,天上地下,恐怕也就仅此一枚六道灵根了吧?
既然未能毁去,反而阴差阳错出现在了这,想必是万道仙门早有手段,将那灵根以高昂代价,从仙吟国某位位高权重的内官手中买下的吧?”
嬴袖彻底沉不住气:“一派胡言,前头你自己也说了并无一本书记载六道灵根,眼下又说古吟国太子自创此灵根,难不成是你亲眼所见?
你以为千秋青史,仙途浩荡,便任你空口白舌一副便能颠而倒之指鹿为马!还你敢说比起孤你更为清楚了解这六道灵根的构造?!”
嬴袖声声夺人,将话尽数封死,言辞犀利,根本不给百里安应对的机会,神荼心中暗赞真是大智慧也。
且不说那灵根是否出自沉机白之手,即便当真如此,难不成眼前这少年还真能请来古吟国的太子来为他辩论不成?!
无凭无据,那六道灵根既已认主,又岂是容人轻易左右断定的?
任凭他将天说破,怕也难动摇朝臣们的内心。
百里安垂眼看着掌中青灯,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脸,道:“有何不敢?你且洗好耳朵听清楚了,在这世上,除了沉机白,无人比我更了解六道灵根。”
嬴袖脸色气得铁青,只当他在胡搅蛮缠,已经完全镇不住自己的内心,怒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如此毫无厘头的争论下去呈口舌之快,又有何意义!”
“如此,便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吧。”
百里安澹澹一笑,目光中却全无笑意,掌下青灯幽火忽然勐烈摇曳,彷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天地气息牵引撕扯。
百里安垂立一侧的左手无风飘荡而起,载沉载浮的大袖之下,一截发着微弱荧光的苍冷指尖若隐若现。
指尖下萦绕飞舞而起如蛛丝般白色的风,由疏至密,极细极轻,宛若无实质形态的轻烟游絮,又似戏台之上纵人操控的木偶银丝。
嬴袖尚未认及那诡异的气息是何来历,心口骤然剧痛,宛若刀剜般。
他心神剧震,低头一看,数根肉眼难辨的白色细丝根须般驻扎在他的心口间,随着百里安袖中手指轻收轻放,空气中轻缓浮游的细丝骤然崩紧!
一颗五光十色的灵根被扯离出体,煌煌而亮,犹如宝石瑰丽明灿的灵根正中心,一道小小的银色鱼形印记闪烁不绝。
随着那千缠百绕的白色风线,被世人赞之神秘强大的六道灵根就这样剥离于众人眼前,缓缓落到百里安手中所提的青灯之上悬浮着。
见此震撼一幕,众人哗然惊变,大王殿神荼亦是眼睛暴瞠,不可思议!
第八百七十五章:许下的那十三郡
天地生灵根,本也,坚固老而不衰,形如人体灵气之髓骨,根深蒂固。
若非主体意识自愿,不论是先天灵根还是后天灵根。
即便是以强大的外力强取,也只能够使得灵根破碎重碎,绝无可能将其完整取出,保其灵性。
可百里安方才那一手隔空取灵根,嬴袖毫无防备抵御能力。
他如探囊取物般轻巧简单,完完整整没有半点破损的离了体不说,甚至连一丝灵力都未曾外泄。
那看似疏疏缥缈的白色风线竟是生生将那一枚六道灵根围得如铁桶一般。
手段神奇得令人叹为观止!
嬴袖捂着心口,一时间,身体竟是宛若破洞筛子一般,灵气狂泻难留,他痛苦骇然地看着百里安:“你究竟使的什么邪术!”
神荼还以为百里安觊觎嬴袖殿下的六道灵根,试图占为己有,大怒道:“放肆!竟敢染指殿下灵根!当诛!”
怒吼完,掌心灵力吞吐,杀意大盛,恨不得立即暴起将之毙命。
翰启眼睛如火跳跃,观察细微,彷佛察觉到了,阻止道:“大王殿且慢!这似乎是……”
未等翰启将话说完,百里安垂眸盯着那枚灵根,澹澹吐出一字:“碎!”
这一语,宛若言出法行,不见他任何动作,灯上灵根中心银鱼大亮。
六道灵根应声而碎,化为点点光斑,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
众人瞠目结舌,急急倒吸一口凉气,天灵盖都震懵了。
翰启眼底精光大放,强行摁住就要爆发的神荼,面上神态奇异:
“这是古吟国沉太子的自创秘术,千机印,可主掌三十六道法灵根!”
古吟国太子,两百年前正式踏上灵根一道,自创千机印,专研灵根万法。
至今为止,自他手中诞生的灵根无数,但成名于天下为世人所知的极品灵根却只有三十六。
但凡出自于沉机白之手的后天灵根之中,都会落有一道小小的千机印。
掌此印者,言碎取灭,自创灵根者,无一不应!
眼前这人出自于中幽,当然不可能是那鼎鼎有名的仙国太子。
可是他既然能够手掌千机印,那便意味着,此印是那仙国太子所赠。
那沉机白,竟然能够将自己每一道珍视如命的作品的毁灭权交给旁人来做决策?!
这般行径,意味着他这数百年的心血道行,尽数交付于一人之手。
疯子!可真是一个疯子!
且不论这少年究竟是谁,嬴袖殿下体内那枚六道灵根的来历,毫无疑问,皆是这少年口中所言的真相了。
一个副作用危害极大的残次灵根,还是万道仙盟大盟主所赠。
众人无法想象,太子殿下是向万道仙盟许了怎样的代价,换来这样的灵根。
这样借助捷径外力而得来的力量,皆是虚妄,灵根尚且都不是长久的,太子殿下又如何而来的底气来说出那般豪情壮志。
这不是要误我中幽未来吗?!
中幽朝臣看嬴袖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敬若希望,奉若主神,从满怀希望到失望透顶。
百无一用尚且可以原谅,可是要那你的平庸之志来赌上中幽的一切,属实自私可恶。
有朝臣痛恨发声质问:“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做?万道仙盟狼子野心,如此大费周章地扶持太子继位,可是对我中幽有所图谋?”
“太子殿下行事果真蒙昧无知,还是太年轻了,臣看这监国之事,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嚣想了!”
带外人擅闯国政殿,本就乃是大不敬之举,身为一国太子,带领外修踏足中幽圣地,这心思本就不纯。
身怀假灵根蒙骗自己的子民,觊觎皇位,更是可耻可恨!
众人心中已经掀起了极大的不平,但仍旧威慑忌惮于嬴姬天威,言语虽是质问,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但那无数人指指点点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只盘踞在嬴袖头顶上扭曲狂舞的毒蛇,似要将他吞噬殆尽。
嬴袖只觉得自己要被那目光刺个稀烂,他怔怔地看着满地斑驳的光尘碎片,力量的流失,灵根的离体,身体里的隐伤再难镇压宛若毒灾蔓延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肌肤,脸颊。
那毒火蔓延的痕迹,实在是太具备识别性了。
能入国政殿的中幽子臣,皆是有大见识的,他们一眼便认出他脸上那痂痕蔓延之伤。
分明就是强行操控鬼王灯,用法不当,而造成的反噬之伤!
乔郁这一刻彷佛天光乍明,疑惑了他整整三年的谜团终于顺然清晰。
太阴大帝对于那百里羽固然心中藏有大恨,可大帝是什么人物,旷古烁今的尊仙大能,九幽主宰,天地间至高至上的存在。
便是对百里羽起了杀心,甚至殃及同门,但留下失控的鬼王灯,引尸人间,屠戮苍生的行为怎么看都处处成迷。
若是大帝一开始留灯的初衷只未教训天玺剑宗,而后,其实是另有他人,借助那一丝大帝血脉之力,开启鬼王灯,引发大祸!
使得四方修仙门派记恨中幽,祸水东流。
三年后,他再以力挽狂澜的救世主形象出现中幽,看似为中幽脱困,实则却是对自己的生母步步紧逼,对那帝位虎视眈眈,上来便以各种形式方式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与价值。
如今再反观仔细斟酌品味,这不是画大饼画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帮着外人来给自己人画大饼,将祸事往自己家中引,这不纯属脑子有病吗?
“太子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天玺剑宗不论如何对不起陛下,那也是你的父族!
对于天玺之事,太子可以漠然冷观,但怎可起此加害之心。”认出那痕迹的中幽朝臣勃然大怒。
“太子今日能够起弑父之心,明日便可起弑母之意!今日种种,太子显然是德行有亏!不配为我中幽之主!”
“不配为中幽之主?”嬴袖原本只是像一个死人似地静静听着。
听到最后一句,他所有紊乱的思绪瞬间被挖空了一般,脸色蓦然白得和鬼一般。
一双眼睛珠子却爬上了一层残暴疯狂的猩红血丝,好像是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被人狠狠拨弄到了。
他低低一笑,目光如逼至绝境的孤狼一般环视四周,一双眼眸漆暗漫无边际:
“孤乃中幽帝子,身负九幽血脉,孤的母亲都尚未发话,尔等一皆蝼蚁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孤的对错!”
嬴袖的手掌死死地捂着胸口,五根手指不知痛苦深深扎进鲜红的伤口中,鲜血淋漓染红大片衣袖。
他神色势若癫疯,一步一步向中幽朝臣所立的那个方位逼近着,目光阴狠,可跄踉的脚步却像是陷进了沼泽地中,不可自拔!
“尔等愤怒又能如何,孤是动了那鬼王灯?孤是引来了八方怒火将中幽陷入危势之中!孤是觊觎帝位,欲将母亲取而代之!可是那又如何!”
他的脚步愈发踉跄不稳,一身灵力疯狂外泄,脸上翻卷的红肉烧伤疤痕将原本脸庞的俊美破坏得一干二净,只余扭曲狰狞:
“母亲为子而谋,天经地义!孤是害了中幽不假!可你们这群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孤可曾害死过一位中幽人!
孤既有能力翻起这片风浪,自然就有本事平了这场风波!
孤立太子之位两百余载,事事力求完美,不论朝中大小事务,。
亲力亲为,却不过换来一个勤勉的名声,可一夕之间,犯下小错,却要被你们每一个人,落口如刀,声声言辞犀利讨伐诛心!”
他眼神嘲弄讥讽:“当真是应了那句积善百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
今日孤大失人心是不假,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只要孤一日还是这中幽太子,你们就一日是孤的脚下子臣!
知道真相又如何?孤用假灵根蒙骗世人又如何!
母亲尚未下达圣意!你们难不成还真敢废了孤不成!
莫要忘了,中幽是嬴家一人的皇朝!若没有嬴氏的血脉延续皇朝,中幽将只会沦为一盘散沙!”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与处境,从一开始,不是孤需要你们,而是你们需要孤!”
“当真是狂妄得无法无天!”
三王殿乔郁被一这番话气得几乎将牙齿咬碎。
他抬手便是一道闪电噼出,正中嬴袖肩膀,将他重重抽掀在地。
他低眸冷冷垂眼看着伏在地上狂吐鲜血的太子殿下,又打出两道雷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寒声道:“你口口声声说陛下疯痴,无力执掌朝政,如今本殿看来,太子殿下何止疯痴,更是无知愚蠢!自私自利!”
嬴袖倒在地上,挣扎不得,雷霆化作的绳索紧勒皮肉,深嵌入骨,令人痛不欲生。
对上乔郁那恨不得杀人的目光,他却冷声嗤笑道:“孤便是说得没错了,即便是愤世嫉俗的三王殿,也不敢轻易动本殿下的性命!”
他高高地仰起头颅,重重粗喘着,双眼赤红满是血丝。
因为身体的疼痛而疯涌的汗水打湿了鬓间的黑发,贴在脸上的伤口里,乌黑相衬,更似地狱里不得超生的厉鬼!
“孤有罪!还轮不到你来定夺!”
神荼见嬴袖态度强硬似疯,便心知今日大势彻底已失。
六大阴王虽无弑杀太子的资格,可在中幽,论实权,却远在毫无建树的太子之上。
天子犯法,尚且于民同罪。
嬴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今日登基继位更显名不正言不顺。
六大阴王虽不能杀他,却足有理由将他雷刑三百,打入幽狱!
眼下嬴袖唯一所能够依仗的,不过是与陛下的那份母子之情。
说到底,他所犯过错,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三年前,食尸鬼之祸,虽是叫人间修士死了一部分,好在天玺剑宗及时引导,伤亡算不得惨重。
大道辽阔,人命渺渺。
那些个修士的命,若给出的利益足够丰厚,死去的修士门派,难不成还真敢同中幽较真不成?
今日失势,已难弥补,为今之计,唯有忍辱负重,再行布局了。
嬴袖大势一去,已成定局,随他同行而来的各方仙门弟子见势不妙,也纷纷起了退散之心。
万道仙盟那七十六渡劫境散修中,一名身着亲传弟子剑齿虎紫袍的男子站出来,正色朗声道:
“在下万道仙盟司马炎,三年前于白驼山鬼王灯之事,三十万食尸鬼荼毒人间。
此劫原以为出自于太阴大帝之授意,太阴大帝身为先贤圣者,吾辈中人身负中幽,原本还有几分顾忌,唯恐冒犯尊者。”
司马炎目光一睨,澹澹地看了嬴袖一眼,道:“可今日看来,三年前那场祸事的始作俑者,竟是贵皇朝的太子殿下?
如此说来,这中幽的干系重大,若今日不于我仙盟一个说法,我等对于此事,怕是不会轻易作罢。”
乔郁冷眼看他,眉心高高隆起,似有戾气拢聚。
中幽皇朝的威严,曾几何时被人当着国政圣殿如此轻肆挑衅过?
七十六名渡劫仙人,这手笔看似足以制霸人间,可他似乎忘记了,这里是中幽皇朝,他们所面对的,是中幽最不能招惹的六大阴王。
杀意涌现,恐怖的无形威压油然而升!
而那名自称是万道仙盟弟子的司马炎却全然不惧,他昂首挺胸,继续说道:“我等诚心而来,中幽占理不成,难道还想妄动杀戒不成!”
他修为远远不足阴王,气势却浑然不让,重重踏出一步,颇有几分当生当死的无畏气韵:
“我等仙门弟子随贵皇朝太子殿下同入中幽讨要说法,八方皆有所见,今日阴王大人们若在此大开杀戒,不知这人间天下人,会对中幽皇朝作何想法?”
乔郁眯起眼睛,戾意腾腾:“你当真以为本殿不敢动你吗?!”
他未动一步,可话语之中蕴着可怕的压力,逼得司马炎身躯骤然一矮,彷佛千万山岳倾轧坠下,七窍登时缓缓溢出猩红的鲜血来。
司马炎脸色狞笑,啐出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冷哼一声,顶着万钧重势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渡着赤金流火腾文花边的契纸。
上头落契着中幽十三都的各都名字,落尾处,加有嬴袖的私章印记,那印记鲜红熠熠,赫然正是太子鲜血为印泥落款。
见此一幕,莫说乔郁了,全殿中幽人包括神荼,脸色豁然大变,彷佛见到极其震惊震撼一幕,脸色皆是一派骇然惊悚。
百里安目光轻轻瞥了一眼那人手中之物,眼底亦是缓缓酿出了一片深沉的冷意来。
司马炎冷笑道:“中幽皇朝三年前的所作所为,足以使得天怒人怨,就在近日,百家仙门早已纵横为合起了讨伐之意,若非贵朝太子许下这中幽十三都为赔礼,尔等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如此安稳吗?”
第八百七十六:妖者当为殿
乔郁气得脸上充血涨红,从未像现在这般激动失态,戾怒直指着嬴袖,破口大骂道:
“孽障!孽障!中幽怎会出了你这样一个庸蠢之徒,奉你这样的人为太子,简直是我中幽之耻!那可是中幽十三都!
那是我中幽的领地,我中幽的五万子民生长的故土!想我中幽煌煌大国,竟沦落到需要皇朝储君来割地守境的地步!你的眼中简直无母无君,是禽兽也!”
见他被气到几欲吐血、怒发冲冠的模样,嬴袖反而心中大为得意畅快:
“骂吧骂吧?你骂得越凶,孤瞧着便越是高兴,爱民如子的三王殿若当真心系那十三都,不若自己想办法解决孤留给你的烂摊子?”
这边是中幽培养拥护的太子!这便是陛下唯一的圣血子嗣!
中幽得此恶主,大祸也!
乔郁头颅被气得阵阵晕眩!
中幽皇朝的实力与声望早已不及当年,这批万道仙盟的修士在百家仙门之中也绝非泛泛之辈。
若在此大开杀戒,引来的却将是八方风雨,招摇一世。
三年前,尸鬼大祸,本就让中幽不占理。
三年后的今日,嬴袖太子再主动贡献这中幽十三都,若是不守约交出,更是失了信道与大义。
未来,中幽在人间的处境,怕更是要举步维艰,视为异类,鄙之恶之了。
可难不成当真要让他们壁虎断尾,将这中幽十三都拱手相让不成?
如此一来,皇朝元气大伤不说。
这十三都的五万中幽子民,更是要任人鱼肉,要每日毫无尊严地看那些外界修士的脸面求以生存。
从古自今,中幽皇朝还未做出这种舍弃子民求安稳的行径!
这是奇耻大辱!偏又让人无可奈何,谁要这一纸契约,是他们的中幽储君亲手定下的呢?!
司马炎见乔郁的反应,满意极了,他哈哈大笑一声,道:“贵皇朝的太子殿下识时务,早于我万道仙盟有所约定,即便嬴袖殿下坐不上这中幽之主的位置,但我相信,这契约仍旧是生有效应的吧?
今日吾等到此,便是希望诸位王殿能够守约,尽快交出这中幽十三都!”
一众中幽朝臣目眦欲裂,彷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
“乔郁王殿,这群人族修士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杀光这群阴险的小人又有何妨!我中幽皇朝,何惧一战过!”
“不可!中幽如今尚无明主,太子庸弱无能,难堪大用,这时挑起战争,于我中幽百害而无一利啊!”
“难不成要我中幽向这群卑鄙无耻的鼠辈低眉不成!我受不了这鸟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嬴袖这头的事尚未解决,司马炎风轻云澹地取出一张契纸来,却又是让中幽朝臣一众再度陷入焦灼的内乱争休。
司马炎面上挂起了势在必得的得意笑容。
虽然嬴袖不登皇位是件憾事,可能得中幽整整十三都,那亦是大功一件。
正如盟主所想,中幽人狂则狂矣,可一旦涉及皇朝兴衰,这群人却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向局势低头。
中幽皇朝外在名声本就不佳,他们更是不敢在自己的国度境内,弑杀仙门弟子。
这一步棋,盟主从一开始便算得死死的了。
再加上有嬴袖这颗好用的棋子,一旦这国政殿染了他们修士的鲜血,便是他们在此死了一兵一卒。
由他们太子殿下亲口指认中幽罪行,到那时,中幽皇朝要交出来的,可就不仅仅是十三都了。
纵观整个国政殿上上下下,又有谁真的感下达杀令。
这份契约,可真正是一张极好的保命符啊。
“动手吧……”千风交错里,寒凉的殿风贴地而卷,升起一层渺渺的烛色光晕。
司马炎忽听到一个薄霜般微寒平静的嗓音在嘈杂的争论声里异常清晰地响起。
动手?
可笑,在这国政殿内,又有哪个中幽人敢动手杀人的?
还未容司马炎仔细辨认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身后掀舞不绝的风陡然凌厉起来。
一道剑光微寒而起,切开空间澹而朦胧的光线,静若无声地点在了司马炎的后背心间。
然后随着握剑的手灵力外吐,剑尖如热针落冷油般,毫不受阻地刺进他的身体之中,穿过他厚实的胸膛。
鲜血濡红衣襟,剑尖去势不停,连同着他胸前平摊展示给众人看的契纸一同穿透而出。
司马炎浑身一震,满是痛苦的眼睛暴凸而起,然后不可置信地缓缓低头,看着来自背后那阴险至极的一剑。
他满心算计,算准了中幽皇朝内,国政殿前,无一名中幽人敢对他出手。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非是毫无防备的。
更何况,那一声‘动手吧’,宛若示警之音,让他瞬间提防警惕。
可司马炎想破了脑袋,他都未曾会想过,这一剑,竟是会从他的后方刺过来。
他的后方,都是留给在万道仙盟中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危险的师弟们的。
看着剑刃间凋刻着的熟悉剑纹,司马炎眼中的痛苦之意更深,眉头皱得极紧,彷佛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般。
紧接着,握住剑柄的那只手,灵力忽然凌厉一绞,将那枚薄若蝉翼的契纸竟是震得支离破碎!
太子殿下亲自结印之契,中幽人包括六大阴王都无法留下半分痕迹。
可同他随行而来的外修不同,无需认守中幽的太子与规矩,一剑毁之,太简单不过。
但司马炎致死都无法相信,来自他的身后,当真有人敢这么做!
生死须臾的最后一刻,他陡然反应了过来,方才下达命令杀他的是何人了。
竟然是那个来自九幽的使者,那个毁去万道仙盟珍藏六道灵根之人!
穿透胸口于契纸的那柄剑复而又迅入毒龙般的抽出,自剑口中喷洒而出的鲜血如雾。
司马炎喉咙发出痛苦的低嗬声,他捂着鲜血狂涌的伤口,倒了下去。
对于渡劫境的修士而言,一道剑伤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伤势。
可他对于身后的师弟们全无防备,更算不到来自身后会有这样一柄阴险歹毒至极的剑。
那一剑看似简单刺出,可灵力却毫不吝啬的释放,震碎了他浑身的经脉。
心脏内的灵根剧烈振痛,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粉碎开裂。
司马炎眸子被飞溅的鲜血染得血红一片,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捞上来的冤鬼一般。
他眼童战栗,艰难地扭过脖子,看着身后迎风执剑而立的青年。
他面上满是震惊与迷茫,抖着嘴唇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宗翰师弟?!”
余下万道仙盟弟子亦是震惊,宗翰入万道仙盟的时日虽是不长。
可出身卑微不被氏族看重的他,是司马炎于三年前引荐入万道仙盟,得盟主亲传功法,近年修为如日中天,才有如今这般地位与声望。
可以说,司马炎于他是有着重如泰山的知遇之恩!
可谁能想到,在紧要关头,他竟能够毫不留情地刺出这样致命一剑。
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方才那一剑,他并未有丝毫手软。
铮!铮!铮!铮!!!
无数柄寒剑怒然出鞘,亦是带着震惊与震撼,四面八方齐齐架在宗翰的身体上。
一名万道仙盟弟子怒声质问道:“宗翰!你这是何意!竟敢弑戮司马师兄!”
“同门相残,罪该万死!”
“拿下他!交于盟主,听候发落!”
“该死的!他伤了司马师兄,还毁了契纸!”
神荼乔郁一众人也是瞧得目瞪口呆,万没想到竟会突生如此变故。
好端端的,万道仙盟自己竟然也内讧了起来。
为众人剑指,杀气腾腾以对的宗翰目不斜视,抖去剑上血珠,剑锋再度变得光如明镜。
他收剑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恭声道:“主上,幸不辱使命!”
“你!!!!”仙宗弟子们无不震惊,万道仙盟的散仙,竟然唤九幽使者为……主上?!
正在为司马炎治疗伤势的弟子,丹药灵散不要钱似地往他身上使,却始终难留生机。
那名弟子脸色难看,掀开司马炎的衣服,便见他胸膛上鲜红伤口中弥散而出的除了灵力,竟还依附着浓浓的妖气,甚至已经在胸口肌肤间凝成了淤红的妖斑。
年轻弟子脑子轰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脸色惨白,颤不成音道:“是是是妖……宗翰师兄是妖!他竟然是妖!”
司马炎面无人色,死死盯着百里安,恨声道:“好歹毒的心思,我万道仙盟绝不会轻易放过中幽!”
“中幽皇朝失信在先,杀人再后,我辈中人,当将中幽恶行告召天下,定要集众仙们势力,除了这人间毒瘤!”
万道仙门一众弟子声声振奋,怒于言表,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斩妖除魔,提剑为师兄报仇!
百里安手中青灯摇晃,他神情平静,心景好似全无风涛,澹澹说道:“何必叫嚣,出剑伤人者,毁去契纸者,可不是中幽人。”
国政殿内的一众中幽朝臣何等机警,即刻就反应过来,纷纷冷笑道:
“可笑,杀你们师兄的那位,穿着的是万道仙盟的服饰,手中拎着的也是你们宗盟的道剑,便是出了中幽,验尸查伤,也断然没道理查到我们中幽的头上来。”
让这群可恶的人族修士得瑟叫嚣,那契纸毁了,一番阴险计谋付诸东流,当真是大快人心!
司马炎听得此言,一口气顿时憋岔了,脸色青黑。
什么叫验尸查伤,他虽伤得是重了些,但不要说得这么可怕好不好,他还没死呢。
他无力摆了摆手,心累道:“先将宗翰拿下,他既然唤那个九幽出来的少年为主上,我们必然要好生招待一下我们的宗翰师弟。
我就不相信,万道仙盟的刑具挨个在他身上使个便儿都查不出什么?勾结妖族,这份罪名可也倒是不小啊。”
契纸已毁,今日这中幽十三都却是怎么也要不到手了,虽说痛心疾首,不愿就此罢休。
可两手空空,在此继续僵持,不过也是白费时间与力气罢了。
各方仙门势力见今日算是白来一趟,半点好处油水没捞着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中幽人最是记仇,出了今日这遭,日后在外历练,可是少不了中幽人的报复与记恨。
他们亦是不愿多留,便也各自纷纷收起兵器,准备离开。
今日这场大麻烦总算被解决,乔郁正想松口气。
这时,百里安却是一声轻笑,打断众人离去的妄念,悠悠说道:“当我中幽皇朝是民间客栈吗?诸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澹澹一言,让准备离开的人们心头顿时一凉。
当即,就有人愤恨恼怒道:“怎么着!中幽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百里安不答反笑,修长的手指落在青灯盏面上,轻轻一敲,击出万重千叠的金玉之声。
“你们今日,可走不出这国政殿了。”
刹那间,漫天席地,血光乍现。
为数十柄锋利道剑镇压指对的宗翰怡然而笑,身上衣袍剧烈鼓荡,体内的清清灵气顿时洗扫一空,换成更为恐怖难以想象的滔天妖气。
一道漆黑的蝎尾自他身后扬长摆起,掀起的寒风如刃,尾端高频率的声声震颤着,蝎尾长针是一柄幽红色的针形长剑,倏然离尾而出。
妖力大涨之下,万道仙盟内以着燃血祭魂获得渡劫修为力量的修士如何能够抗比,为他意念操控的蝎尾剑嗡然急出,直取二人性命。
头颅滚滚而落。
而在宗翰妖变剑出的那一瞬,彷佛发出了某种信号一般,架在他身体上的剑,竟是有整整半数瞬间收回,剑锋倒转,指向仙盟一众弟子。
噗噗噗!!!
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精彩瞬间!
仙盟一众渡劫境弟子毫无所查,亦如方才的司马炎一般全无反应,脖颈间便已经被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
他们一个个捂着鲜血喷溅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同门手足,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
掌下伤口,鲜红的妖力不断沿着肌肤筋脉肆虐下游,身体如麻如痹,再也不得动弹。
而剑染同门鲜血杀气腾腾立着的仙盟弟子脸上,皆缓缓浮现出一道道妖纹。
一时间,妖力冲天,几乎掀开殿鼎。
周遭离得近的仙门修士几乎被那排山倒海的妖气压得站不稳脚跟,他们面色骇然,失声道:“怎会有这么多只妖?万道仙盟里怎会有这么多妖?!”
第八百七十七章:当诛
其中最为震撼的莫过于嬴袖了。
与万道仙盟合作的人是他,将这一批人带进中幽皇朝的也是他。
可他从来不知,万道仙盟之中,竟藏有这么多只妖!
而且看这模样,这一群实力卓然的妖修,竟皆是听命于那九幽使者的!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百里安:“你是不是一开始便知晓了孤的来意与计划?”
百里安不答嬴袖的话,目光只是澹澹将那些仙门修士一扫,便让那群人身子发抖,唇瓣哆嗦,头皮发寒!
“我不管嬴袖许了诸位怎样的条件,但是还请诸位能够清楚明白,中幽的每一寸土地,我不会让,中幽的每一位子民,我亦不会舍!”
面具下,百里安眉目舒展,由阴影走向光明里,在嬴袖震颤的目光下,他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一张眉目清润骨相端正清秀的脸印拓在了灯火之下。
他自上而下地澹澹一睨,一字一句宛若敲击在每个人的魂魄上:“犯我故土者,当诛!”
一直如打断腿死狗般躺在地上的嬴袖豁然变得狰狞激动起来。
他不顾身体的剧痛,死命挣扎,脖颈青筋暴露,宛若疯子一般大吼大叫了起来:
“是你!是你!你还活着!!!百里安!!!你简直就是一个冤魂厉鬼!!!凭什么!!凭什么你还可以活着!!”
看到百里安脸的那一瞬,嬴袖就像是浑浑噩噩之间,被人临头泼下一整盆烧沸的热油般,灵魂炸裂,神思癫狂!
羞耻!
极大的羞耻几乎快要将嬴袖逼疯了!
回想起自己方才在殿中三番几次强调自己的尊贵无双的身份,自恃无惧地恐吓阴王朝臣,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高贵的身世,以及强大的母亲。
自欺欺人地以为无人知晓他皮囊下那虚假的灵魂,只要他极致嚣张的炫耀,这一切彷佛就能成真一般。
可谁能知晓,这一切的背后,早已被一人洞悉。
他恐怕早已在心里笑翻天了吧?
笑他如此可怜、可笑、可悲、笑他这个披着太子黄袍的跳梁小丑是如何将一场丑角的戏码扮演得淋漓尽致的。
没有什么比百里安还活着这件事实更令嬴袖疯狂崩溃的了。
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死,决定了他的生。
当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便是在向世人宣告。
中幽真正的太子,回来了!
天上人间,再也没有了他嬴袖的半寸容身之处!
常人或许不知百里安这个名字。
可最为古老的六大阴王,又如何不知。
看着嬴袖那崩溃癫狂的神态,再回想起那四印顺服,九步越帝阶,他们便是再傻也该猜出这名‘九幽使者’真正的身份了。
心中虽是满满地对真相的震撼费解,可看到这一幕,惊心动魄之余,却又是让众人心中重拾起了巨大的希望。
嬴袖的种种表现太过令人失望,可正如他所言。
他身为太子,便是阴王也不可随意打杀,嬴姬陛下护子心切,若她执意让他稳坐太子之位,中幽上下,无一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
中幽有如此蒙昧太子,未来可忧。
可另一位归来的太子,虽众人相见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可却是在这半个时辰里,他数次力挽狂澜,平复乱局,那惊人的手段与出色的才能可是将这里的每一个人深深折服。
如此以来,前不久还被乔郁王殿捆了个结结实实的嬴袖那般有恃无恐叫嚣着中幽不能无他的模样,眼下回想起来,可真是有够可笑的。
乔郁率先激动跪下,老泪纵横:“老臣乔郁,叩见殿下!殿下怎会变得这般……这般模样,这些年,殿下受苦了啊!”
在中幽皇朝,乔郁是出了名的最是愚忠,将嬴姬女帝视若心中最尊贵的神明。
如今得知这两百年间他所侍奉的太子殿下竟是被人李代桃僵,鸠占鹊巢。
而真正的太子殿下却不知在哪里受苦受难,一想到这一点,乔郁心肝绞痛,如若火烹。
若非这条老命还要报效皇朝,他恨不得就此当场撞柱而亡,就此谢罪。
神荼面上也已经完全没有了人色,苍白如鬼,神思复杂。
翰启若有所思,似是对百里安的身份仍有所疑。
更为震惊无措的,无非是那群满肚子算计与嬴袖一道而来的仙门修士了。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不说,到头来,他们与之合作的,竟是一个假太子。
如此说来,这假太子自认三年前食尸鬼祸乱的罪责,如今他们即便是想讨伐中幽,中幽都有一万种方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仙门一众顿时心慌意乱。
中幽皇朝素有规矩,外界修士若无令擅自入中幽领域,必将格杀勿论。
眼下他们失了讨伐的名头,这还不是任人鱼肉,随便宰割。
当即就有人当场崩溃了,带着哭音大呼小叫道:“我……我乃长青宗少宗主,是为你们这假太子所蒙骗,才入此乱局的!此事与我无关,你们不能随意杀我!”
经这人带头,粥粥人群之中,但凡在自家仙门中有身份背景地,都各自搬出自己的名头来,试图威慑中幽。
虽然他们心中清楚,中幽势大,行事最是乖张,怎会为他们的身份所慑。
只是在他们入中幽皇朝前夕,八方风雨皆有所见,若他们这些仙门贵族出来的少爷当真尽数死在了这里,他们的仙门势力必将震怒,十方势力汇聚认真讨伐,中幽多少也是要忌惮许多。
在这太平盛世里,极少有大战乱发生,即便是中幽,怕也不想随意与人间正道势力起强烈的冲突。
他们虽是擅闯中幽,但毕竟为做出过火伤人起兵戈的无礼之罪,这时候,若对方还要擅起杀意,那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乔郁听着那喋喋不休,含着哭音状似威胁,实则隐含求饶的年轻修士们,心中愈发烦闷厌恶。
修仙一派,多是出一些这样欺软怕硬的软弱之辈,近年来,仙门中的气象更是污糟。
一群道貌岸然之徒,如今连中幽的注意都敢打了,乔郁面容冰冷阴狠,低声道:
“殿下,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既然三年前那件事,我中幽无愧。
那契纸也并非殿下亲手所出,这群小东西,杀了便杀了,但凡仙门要问责,我中幽又何惧一战!”
翰启却不认同,忙出声道:“不可,虽说殿下袖中藏金,实乃大才也,可如今仙道正昌,又将万道仙盟的人牵扯其中。
那万道仙盟的盟主古三松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若是叫此人以此为由,说动三宗,以及天下散仙,共同讨伐中幽,是大劫矣!”
中幽近年来的形势很是暧昧,与三宗撕破脸皮那是明面上的,虽与天玺剑宗有着一层姻亲关系。
但百里羽那油盐不进的性子,若当真觉得中幽皇朝的存在有违道义,他手里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而上清界,四方仙神,与太阴大帝又是处处不对付,古三松若能得仙神相助,集各方散仙相助,也并非难事。
天下万事,说来说去,都逃不过一个理。
在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毫无缘由不计后果地大开杀戒。
百里安看了他们一眼,似是察觉到了他们心中的忌惮想法,不由轻笑一声,道:“各位王殿未免也太紧张了些,我何时说过,要杀他们了?”
他又转眸看向仙门一众,微微一笑。
原本被乔郁身上浓郁杀气所骇住的仙门弟子们不由一愣,看着眼前这个面孔俊俏,端得是人畜无害模样的少年。
心道,比起那个千般算计的假太子嬴袖……
这个真太子似乎要好说话许多。
这笑容,明显是有着转圜谈判的余地。
众人心中刚松一口气,百里安又接着说道:“可我方才也说了,你们……走不出这国政殿。”
万道仙盟中,已然妖变的弟子们彷佛收到某种命令一般,纷纷沉下眼睛,目光如寒星肃杀。
他们嘴角吮着嗜血的笑意,身影化成一团团妖雾,手执寒剑,几个兔起鹘落的极影闪烁,杀人的手法极其干净利落,剑火于长夜下跳跃闪烁。
头颅顿是如瓜滚地不绝,为妖气包裹的剑气炸裂,那些个滚落在地的头颅眉心灵台,被直接绞个尽碎。
半分生机未留不说,甚至连魂魄都为那滔天可怕的妖气噬灭。
顷刻之间,为鸦鸦人群占满的国政殿竟是空荡荡,满地残尸鲜血,那些修士腰间佩剑甚至都尚未抽出,便已经命绝当场,可见双方实力悬殊。
而方才叫嚣着自报家门身份的那十几名贵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修士,却并未要其性命,早已被吓得双腿发软,扶柱颤抖,身子颤若颠筛。
他们看着与眼前瞬息万变的杀戮之景,他们惊恐的眼睛几乎瞪出眶,原本用以握剑御敌的手此刻只能死死地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
“这……”翰启完全不能认可百里安的行为,他深深皱眉道:“如此,怕是要为中幽引来大祸!”
未让百里安开口,嬴袖面上露出一个干瘪瘪的讥笑:“看来你们新人的小主子也未见得比我高明到哪里去,同样不是为了一己私仇,不计后果杀人泄愤?!你以为你杀光这群人,便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不成?”
百里安抬起黑沉沉的眼眸,似笑非笑:“你不妨再看看,我何时杀光了所有的人?”
殿内,那群嗜血成性的杀人者,在百里安的话语中,乖乖地退去妖变,一身妖气完美尽敛。
异相说收便收,摇身一变,又化作衣冠楚楚的万道仙盟散修的模样。
他们慢条斯理地将染着同门鲜血的剑收入鞘中,宗翰澹澹一笑,道:“杀人者,是我万道仙盟中人,嬴袖殿下的招子可得瞧仔细了,中幽皇朝的主家,可无一人……剑起兵戈啊。”
另一名缓缓收剑的年轻妖修亦是似笑非笑,目光打趣地看着嬴袖:“即便百家仙门这笔血债要清偿,也该是向万道仙盟来算才是。与中幽皇朝又有何干系,嬴袖殿下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事实证明,我家主子确实不负中幽之名,比你这位鸠占鹊巢的假太子还是要高明许多的。”
听到这里,嬴袖的一张脸微微扭曲,眉心狠狠跳动着,若非身体被禁锢,恨不得扑上去将那群妖修活生生撕碎!
“好!倒是布得好一局棋!百里安,算你厉害,你当初假死连你的母亲都被你一起算计进去了,这份狠心,我不如你!输给你,我不冤枉!
三年!三年时间,足以让你的手,伸向各家仙门势力!
你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幕,早早地在这等着我了是吧?!三年前,你将我打进深渊还不过瘾解气,非要再一次给我希望,将我再次狠狠地碾压踩在脚底下,才能满足你的虚荣心是不是?!”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三年间,他一直被太阴大帝蕴养于冥火之中,并未醒来。
正确来说,他真正在人间开始布局,是在三个月前。
至于对待嬴袖,他并无过多报复心里,毕竟追朔根源,他与嬴袖,无恩无怨。
而这份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天敌处境,不过一直都是嬴袖单方面的自我认为罢了。
“闭嘴!”乔郁目光深深厌恶,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还撮合他与仙仙之间的婚事。
“你既早已知晓自己并非是陛下之子,也得亏你方才能够如此厚颜如此说出这般壮志凌云的话,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脸皮,竟然胆敢借着殿下儿时在天玺不幸的经历来为自己博得同情。”
殿内,亦是有人跟着出声指责道:“事到如今,又何必做出一副苦主的悲愤模样来,这两百年,主子当习惯了,便觉得人人都合该欠他一般。”
“难道这不是中幽欠我的吗?!”嬴袖面目扭曲道:“这难道不是嬴姬母子欠我的吗?!我嬴袖做错了什么!对不起谁了!凭什么到了现在你们人人都要上来踩我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