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章:从山如崩
天色沉暮,乱雪大舞,有零星的铁屑如尘飘浮在寒冷的空气里。
看着百里安明亮如水玉般清澈的一双眼睛里,却似燃烧起了一片熊熊的火焰,衬得他眉眼深深。
云容心中无端升起一丝紧张之意:“你要做什么?”
剑主羽神情冰冷,身上凛冽剑意大起,黑冷的眼睛终于难以压制敌意:
“好狂妄的语气!本座还从未见过有谁敢在天玺剑宗的境地上强抢我座下剑主!”
百里安神情平静,眼底却压着一丝疯狂的光芒:“今日宗主可以见到了。”
剑主羽见他执意不知死活,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做这千古罪人了,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必手下容情,今日先折了你这一身逆骨,好生驯化一番了。”
百里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眉眼微弯,眼中却并无笑意:“便是给宗主大人十六年时间,怕是也顺不平我这一身逆骨了。”
“镇!”天空之上的蛟龙蠢蠢欲动,翻滚不休,剑主羽不再废话。
一声‘镇’字沉吐而出,自有一股沉重磅礴之势,在天山上空盘旋抵御着蛟龙雷电的升龙剑剑气骤然大盛,一道凌驾于蛟龙雷霆闪电的天雷剑音炸鸣而响。
轰!
金色的剑气如晨曦潮海,来自云端,凝结出一只巨大的金色龙爪,庄严圣然地朝着百里安的头顶当空镇压而来。
天地间纤薄无尽的风雪陡然被压成比粉末还要细微的雪雾。
一股强大道无法抵抗的剑意压得山中众人难以喘息。
百里安头顶间的发带崩裂碎去,发丝狂舞间,周身涌现的灵力如陈年旧纸般脆薄碎去。
看着他试图运转灵力抵抗这一剑之威势,剑主羽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
二剑越女满脸忧虑之色,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劝阻宗主。
可转念一想,宗主终究非是滥杀之人,这一剑在镇不在诛。
小师弟性情看似柔软实则刚烈,此刻让他安静片刻,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在长青亭下,她已经累他深陷困境,如今天山剑冢有危,她却是怎么都不可再见他不惜性命地胡来了。
越女僵直挺起的身体复而又软了下去,赴死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
轰!!!
就在这时,破云长空镇压而来的那只巨大龙爪之山忽然炸开一朵又一朵的青色剑气罡花。
龙爪被那剑罡大破绽裂,犹如实质的碎裂金子般寸寸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崩金裂石之音。
百里安立在滚滚不绝乱舞地尘雪之中,身披青色剑火,宛若一盏盏星河天灯,明明摇曳。
一道如风般无形万里的剑气,自他头顶直摇入天。
顺着那道剑气,一道道青色剑气罡花如攀枝连开的凄雪青梅,其势宛若要从天山一直盛开至九重宫阙上。
剑气为枝,剑罡为花,一剑同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身体刚刚放软轻松下去的越女见此一幕,不由瞬间挺直了身体,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
跪在两侧的余下十三剑们亦是白天撞鬼一般,被掐住了声息,眼神震撼。
剑主羽刹那间表情似有些空白懵然,全未料到一个不见山水的少年郎竟然能够如此轻松地破开他这一剑。
这般场景,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发生了。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百里安头顶上空的万里高枝,剑罡寒梅,劲瘦笔直!锐利得仿佛要将整个天地破开。
方才他说,天玺宗主下达的命令,云容违背不得,便由他来破。
听到这话的时候,剑主羽只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真可谓是大言不惭!
可如今见到这样一剑惊艳问世,他诚然反应过来,方才百里安所言,竟不是玩笑之言!
问鼎天曜人间已经有数百年的天玺剑主,他熟读百家剑学,便是连仙界的剑道神通也曾多有涉猎。
比起有着剑痴之名的云容,对于天下剑道武学,他所知晓的比她只多不少。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奇剑道义,竟能如此轻易地破开他的升龙剑围。
云容看着这样的盛丽剑景,已然失神,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立在漫天剑火中的少年剪影,心神动荡震撼。
满心满脑子都在想着……
这是什么剑?
为何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目光触及之下,看见百里安立在那里,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截柔软却笔直如剑的衣摆,衣摆上以血绘画出数道复杂晦奥的图案……
正在燃烧。
柔软的布帛熊熊燃烧出青色的火焰。
百里安随之收臂,指间燃烧的青火跳跃逆升而起,形成一柄青色的火剑。
那火焰,像极了纯净的魂火。
云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纯粹的剑意,心神瞬间为之被蛊惑。
她目光情难自禁地变得无比灼热,洗雪剑亦是受到主人心绪所影响,在鞘中跃跃欲试。
若非因百里安一句话而自封于鞘,怕是早已锋芒初露了!
“这是何剑?”对于世间万物可任其自然的云容,唯剑一道,素来痴狂难以自已。
百里安这一手,可是真真将她一颗心都给拿捏住了。
百里安眉目一抬,很是刻意地看了剑主羽一眼,粲然一笑,笑容里颇有几分天真的意味在里头:
“怎么?以剑闻达天下的天玺宗主,没有教过师姐这一剑吗?”
剑主羽脸色沉黑,目光阴沉了下来。
可偏偏云容又只是一个只会认剑不会认人脸色的痴脑子。
全然未想过要去考虑到自己宗主的颜面与里子,赤诚又直白地说道:
“若是宗主会这一剑,方才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你破去剑围之势,那可是宗主佩剑‘升龙’,能够以意镇升龙的剑,至今我还从未见过呢?”
果不其然,剑主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了,他死死地盯着百里安,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能够斩出这一剑的,又岂会是寻常仙门弟子出身。
百里安轻笑一声。
剑主羽当然不会知晓这是什么剑。
他这是以昆仑的‘鉴字诀’入符借境的华胥之剑。
华胥氏乃是久远太荒时期的古老氏神,来自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历史、时空、位面的古神。
不为此世所知的古神,自然也无人能知,这是怎样的剑术神通了。
百里安手臂轻抬,指尖所夹的衣摆火势大盛。
青火蔓延成剑,他起势而斩,剑意笔直而起,贯穿天穹盛开的寒枝剑梅被他挥就出一笔漫天壮阔的风景,以至于天山之外的雷霆龙吟之声都仿佛在这一剑之下远去。
“这一剑,名为‘枕山河’。”
百里安再度起剑,周身青光湛起,万籁无声,唯有那自繁天之下莹然剑火,如星宫灿烂,青灯倒悬于天。
“这一剑,名为‘天灯游世’。”
“这一剑,名为‘拂衣三照’。”
“这一剑,名为‘摘天宫’。”
百里安翩影不绝,夜下人,手中剑,天上剑罡与火,诚然已为一个世界,浑然一体。
少年的衣摆在风中飘舞,一身气意被无数的风与剑绵绵纠缠着。
先头崩裂的金色剑光宛若白日里的阳光,将他浅淡的衣衫渡浇得闪闪发光,宛若整个人盛着光,赫赫飞扬。
他一共舞出威力惊人却不带丝毫杀气只在演示的四剑后,指尖的衣摆符文也终于燃到了尽头。
他并未用这极其珍贵的符剑保护自己,而是尽可能地发挥出这字符中的每一剑来,尽数显示给云容看。
云容早已失神,陷入自己的痴狂世界中,久久难以平复自己沸腾火热的灵魂,嚣张肆意的心跳剧烈奔狂。
多么令人为之疯狂的四剑啊!
百里安轻轻揉捻着指尖,背后的枝头万里,寒梅开天的奇景也宛若烟花般淡去。
他朝着云容微微一笑,道:“能够满足你心愿的,不仅仅只有天玺剑宗,你想要的一切,我亦能给你。”
剑主羽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百里安的用心险恶,他竟然是在用剑道来引诱云容。
以云容这个剑痴成狂的性子,说不定还真会应了他去。
云容眼底的火热灼意并未散去,可眼中却起了一个分明的界线,一半极致疯狂,一半极致冷静。
她朝着百里安歉意一笑,道:“你的心意十分难得,可是我不能……”
“你误会了。”百里安轻声打断说道:“我并不是要以此剑来引诱你,而是想同你说明你自己的心意。”
云容怔了怔:“我自己的心意?”
百里安看着她,轻轻一笑,道:“你并不是无法违背宗主的命令,拜入天玺,成为弟子,并不意味着失去自由,生命不能自已。
所为的责任在身,那只不过是一个迎合想法的借口罢了。”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宛若一眼直透她的灵魂:“我看得出来,你这一声,为剑而生,为剑而灭,故此守护天山剑冢而言,对你务必重要。
因为你觉得,天山剑冢一灭,十三剑魂死寂陨落,天下万剑尽折,再也不复灵性神通,万剑如死成归,便是天下无剑。
你自然再也无法修剑悟剑,这对你而言,以身兵解,成就剑道,反而是更为轻松的选择,我说得可对?”
云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百里安又道:“轻松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或许天山剑冢于你们的意义非凡,是无上圣物,是信仰之源。
可是在我眼中,却与这青山百川,并无二致,不过是天上另一个世界坠落如凡尘的一座山罢了。
山寿清尽,如荣水,终有腐朽道灭之日。
护山之心固然是好,可若要牺牲生命乃至灵魂,以性命为柴,强续薪火,守护一个本该坠入红尘的山,生逐死求,可是自寻苦果。”
“六百年前,这魂索就如同那缝缝补补的破锅般补上了一回,牺牲了数千名本该兴旺武之一道的万人往八千弟子。
若非如此,或许今日鼎立于人间,还有人间仙道第四宗,那又将是一场怎样的盛世之景无人知。
六百年后的今天,魂索再欲断绝,需要牺牲你们十一位的毕生修为与性命,来守护天山,令人间剑道不死不孤,此举固然大义。
可十三剑今日齐灭,来日再寻新的剑主,在遇危机,在行新的一轮牺牲。
周而复始,美名其曰意在守护苍生,可此行意义,由于牺牲屠杀有何两异。”
剑主羽大怒道:“目光短浅的小子!若人人都想自保心安,无自我牺牲成就大义之心,又岂会有今日这太平盛世之景。”
百里安目光透着几分轻嘲:“那不如请宗主大人以身作则,先自我牺牲则个,我等再身随意至,必不敢逃。”
剑主羽面色一滞。
百里安唇角讥意更深:“宗主大人又想说自己身份卓然,对着天下苍生的意义重大,不可轻易有失了?
可这身份崇高什么时候成了逃脱责任的保护伞?你自己都尚未做好觉悟,又如何有脸来让他人牺牲!”
百里安又看向云容,认真说道:“今日这四剑赠你,并非是借你痴狂剑道之心,诱你离开,而是为了向你证明一件事。”
许是那目光太灼热,太认真,云容呼吸一紧,反问道:“何事?”
百里安手中不知何时,有缠上了一道新的衣摆,上面的鲜红图案如一团猎猎的火焰,宛若有一轮炎日嵌入其中。
“向你证明,即便天山沉入大地,十三魂索尽数断去,天下剑死,我依然……可以再舞一次剑给你看。”
衣摆很快燃烧了起来,刹那间,百里安的身体内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巨大力量,浩荡的炎炎真火之力将众人席卷压开。
炽烈的强光犹如被天上太阳临身照融而来,一声金乌戾鸣声起,众人只觉得自己置身与天地烘炉里,灵魂都要被融化一般,心中震骇不已!
这是怎样可怕的天地之威。
这个少年,他当真是人类吗?
强烈的金色焰光如火海般迎头吞没而来,将人间长夜尽数吞没。
在这可怕的强光下,所有人都难以睁开双眼视物,只感觉到脚下的山体骤然一沉,紧接着传来一个可怕的失重感,耳边回想起呼啸的风声。
天山……正在往下坠去!
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连结着上清天界与人间的十三魂索,彻底断去了!
夺去视野的强光与炽热并未就此散去,耳边呼啸的风声里。
云容听到了剑主羽愤怒绝望的咆哮声,以及天空上方蛟龙搅弄风云的雷鸣声渐渐远去。
她感受着手中的剑正在一点点地死去,变成一种陌生的冰冷,与洗雪剑那种贴切灵魂的交流彻底中断。
可奇怪的是,在她感到一丝沉重的同时,又莫名地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枷锁被骤然斩断了一般。
不知从何处言说而起的轻松感,又悄然迎上心头来。
九只蛟龙的一半力量基本源自于天玺白驼山的灵脉根源。
如今天山崩塌,十三魂索崩裂,那蛟龙的力量也正在惊人地流逝而去。
倒也不足为惧。
只是如今真正该头疼的,却还有另一件大事啊。
今天去医院了,请假一天,明天双更补回来
自从作死吃了一顿麻辣火锅,体内炎症一直没消下去,开始几天没什么,今天早上起来,牙龈肿痛,眼睛涩痛,半边脸还有下颔都痛麻了,一说话吞咽嗓子就痛,炎症一直没消,也没吃药,心想牙痛小问题,结果今天终于拖发烧了,今天做了牙龈引流排脓消炎,整个人疼得昏昏沉沉的,今天真的状态太差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落凡(有作者说)
“疯子!这个疯子!”
剑主羽从未发出过如此气急败坏的愤怒咆哮声,几乎都快要掩盖住天山崩塌坠毁声。
时隔六百年天山再次崩塌,主宰着人间剑道的十三剑魂死寂归元,这意味着剑主羽再也无法‘点剑宫’,成金仙。
甚至更为严重的,天玺剑宗失去了十三剑的依托与传承。
天道三宗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更极有可能被仙尊祝斩就此除名,从此天下三宗归两宗。
夺目耀眼的灼热炎光在剑主羽的愤怒怒吼声里渐渐淡去。
原本立在剑冢侧畔的百里安此刻已经出现在了天山的山巅之上。
他一身轻袍熠熠,头发与衣服在疾风中飘荡不止,整个人笼罩在浩荡的金光之中。
指尖夹着的衣摆神符已经燃烧成了灰烬,分明闯下了泼天的祸事,大难都要临头了他却仍旧不慌不乱。
眉眼清隽沉静,望着自东南方向失去灵性光辉的升龙剑黯淡坠落,黑眼睛定云止水流淌着宁静而通透的光泽。
这份意气,宛若波浪兼天里,置身舟中不知惧,而舟外者寒心战栗,见乱当乱。
跪在地面间的十三剑们已然起身,他们低头眼前陪伴了自己数百年的贴身佩剑正寸寸石化,失去灵性,在难与剑魂相连沟通。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他们已然……失去了护山的资格。
一身修为犹在,一身剑意却消,从此天玺剑宗在无剑,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事实。
昊农看着山中呈现癫狂之相的剑主羽,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大出恶气的畅快感。
心道这百里羽当真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啊!
公子好言相劝,劝止了他们攻毁十三剑魂,他丝毫不领情面也就罢了。
还这般牛气哄哄颐指气使地要牺牲门中弟子的性命替他来守护着天山不灭。
昊农虽然不知百里安与四剑玉容之间有何纠葛。
可是身在魔界战奴营中,对于数月之前,魔君大婚之日,天玺第四剑云容当众抢亲,带着魔君钦定王夫人选逃之夭夭的事迹可谓是如雷贯耳。
当时四剑云容抢亲抢的便是他的公子。
人界鲜有人知晓此事,可昊农今日瞧着百里安看云容的眼神分明及不对劲儿。
二者之间必然存着猫腻。
天玺剑主如今要动公子的人,怕是要狠狠地栽一个大跟头啊。
十三魂索彻底断绝,上清界与天山的气脉连接也宛若被斩断的莲藕一般。
虽然有着无形的灵力丝线拉长继续在天地间连接着,却也似渺渺炊烟般,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在乱风中化为柳絮散去。
不知是不是那天地间洁白如蛛网般的细线相连的缘故,天山坠势速度并不快,就像是沉入海底世界的巨鲸一般。
白驼山内,乌压压一大片天玺弟子惊恐抬眸看天,早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天玺十三剑们面面相觊,心神动荡。
这会儿子,便是宗主大人点剑宫怕也是来不及了。
“这可真是看了一场好大一出戏啊……”
望夷立在山林间,手臂轻挥拂扫间,遮掩视线的林间古树皆向两旁倾倒分开,露出旷阔的视野。
他看着天际那盛放到极致的赤炎光芒,有看着山体破碎斑驳的天山?
望夷一双淡色的眼瞳深不见底,喃喃道:“你总是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叶易川辛苦饲养了两百年的蛟龙,今日在你面前竟是全无了用武之地。
方才那分明是……青铜门内的古神之力。呵,你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奇迹与秘密。”
蛟龙在云层之中狂躁不安地腾云翻滚着,似也是在那炎热的炽忙里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不断发出绵长的吟声。
望夷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反正不管如何,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既然能够兵不血刃的崩毁天山,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任凭百里羽如何折腾,也难以扭转死局了。”
他叹息完,从袖中扔出一枚漆黑的珠子,云层中的焦虑不安的八只蛟龙化为一片漆黑的沙雾,汇入珠中。
望夷收起珠子,朝着天际微微一笑:“接下来的,就留给你们自家人来玩吧。”
一道五色的灵魂体自叶易川体内飘离而出,紧接着,叶易川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倒了下去。
他胸口中的心脏化为一堆碎肉,哗啦啦地顺着衣服流了一地。
叶易川颓然死意的双眸中渐渐恢复出本我的光亮,自主的意识慢慢占领了这具身体。
他倒在雪地里,缓缓抬起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天际沉沉坠落的巍峨天山。
他发干的嘴唇微微翁动了一下,又艰难地扭过头去,目光茫然悲凉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具尸体上。
“不该是这样的……”他喃喃低语着,声线颤抖,泪污满面:“不该是这样的……”
……
……
剑主羽脸色已经是难以形容地难看,天玺剑宗千百年基业,终将毁于一旦。
即便是正魔两道之间的血战,他都尚且保护天山未曾坠灭。
如今天道三宗,当以天玺剑宗为首,实力最强。
可今日一过,本该迎来修仙黄金时代的天玺剑宗,未来尽毁。
一想到天玺剑宗的未来会在历史的遗迹中被世人慢慢遗忘,没落成随处可见的三流修真门派……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都极是可怕的。
剑主羽目光透着几分毛骨悚然之意,他拔出地面剑的斩龙剑,看向云容,语气竟含着几分戾怒的森然:
“你与那小子,究竟是何关系?”
云容张了张口,不知该要作何解释。
与那小尸魔有关系的是她的心魔。
对那小尸魔起色心的也是她的尸魔。
她与他之间最多就是送了一个小雪人的关系。
只是这其中误会,云容当真不知该要向宗主如何解释。
难不成跟宗主这样说,我闭关修炼,修出了个色胆包天的心魔来。
她偷走了我的剑心通明,在外头睡了一个男人,并且极其完美地将这恶行栽赃嫁祸到了她的头上,从而导致了这一系列的悲剧……
想到这里,云容嘴巴发苦,万分后悔当初在魔界之时就为了那几本剑经折腰就答应与心魔互换身份。
只是苦恼之余,云容又微妙地感到一丝受宠若惊。
虽说是沾了自己心魔的光,可自出生到修道以来,她还从未受人如此拼命对待过。
她更是无法理解小尸魔的心思,不过是发生了一次肉体关系,怎就让他如此上心。
对于云容而言,七情六欲就像和一日三餐一样简单的东西,存之无物,男欢女爱更是空谈。
她不明白,她尊从宗主命令履行指责,何以能够让他愤怒成这样。
见云容久久不言,剑主羽目光愈发冰冷寒人:
“莫要同本座说是因为那些情情爱爱的无聊理由而导致我天山崩塌,万剑尽死!”
二剑越女横跨一步,未等云容开口,却先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一贯性子温和,有着解语花之称的她,此刻却是难得地违背了剑主羽的意思:
“宗主,十三魂索被断,天山崩塌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局,此事又怎可无故迁怒四师妹?”
剑主羽此言多少是有着迁怒之嫌了。
方才他下兵解之令,并非是云容不从,她不是没有抛弃生命镇守天山的决心,越女觉得此事无法判定究竟是谁对谁错。
天山崩塌,她甚至对于百里安都难生出责备之心。
只能说立场不同,所见不同。
天玺十三剑剑主并没有必须要死的理由,小师弟想要保护云容,这一点谁也无法批判他的对错。
只是越女心中清楚知晓,以宗主刚烈的性子,他对小师弟怕是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剑主羽显然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与杀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看向天际,握剑的手紧了紧,寒声道:
“天山剑冢绝不可就此坠入人间,与红尘凡化!本座会以毕生修为,化境成桥,重新稳固天山与上清魂索之间的联系,尔等继续行兵解之道,以身融山。”
对于这个决然得近乎冷酷的命令,越女脸色微变,却未多说什么,只低头称是。
姬裴却直言反对道:“还望宗主三思。”
剑主羽目光如电。
姬裴不卑不亢道:“如今天山已崩,既成事实,宗主应当及时止损,整顿宗门上下一众弟子,重肃山门才是首要重事
若此刻您耗费修为强留天山,我等十三剑又相继陨落,那时候的天玺剑宗才是真正的断失传承,薄脆如纸。”
一柄宝剑即便将之保护得再怎么锋利无双,若是以血命祭养宝剑,却失了执剑者,这份守护,岂非毫无意义?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天玺剑宗存在的意义取决于这一座终年不朽的剑山了。
“你这是在教本座做事?”
剑主羽眸光中的戾气更甚,眼神锐利如锋:
“本座既执掌天山,个人生死得失在天下大道面前,皆可舍得!泱泱天玺,鼓角争鸣,五千年的历史文明皆系于此!
天山积淀道蕴不尽然,厚德载万剑,通天地,可似薪火传万年!
只要这一捧薪火之山不灭,今日莫说你我皆命丧于此,便是我天玺剑宗上上下下七万弟子皆以身化骨,亦可泽及后人,新旧交替,剑道不息!”
剑主羽过分偏刚传统的执着与戾气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十三剑一众并不是贪生畏死,只是此刻强行兵解,以自身魂魄气意支山而起,也不过是朝夕之光。
内部已经枯竭的天山已经禁不起任何的风雨摧残。
此举全无意义。
可剑主羽素来喜欢在全无意义的绝境之中寻求奇迹。
宗主尚且如此,作为天玺十三剑,也只能负重前行。
剑主羽的升龙剑已经彻底失去灵性,世间万物剑灵皆系于天山剑冢的伟岸神力。
如今天山崩,剑灵死,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升龙剑亦如凡剑一般,无法全凭心意的御剑驱使。
剑主羽长吸一口天地气,脚踏青罡剑风,自御太上道清剑诀,凌入九霄,体内气机大河如练,好似沧海扬波。
他手指横抹剑身,肌肤乍破,抹在剑锋之上的鲜血却非鲜红之色,色泽竟是深紫!
已现垂死之态的升龙剑气势陡然大涨,宛若即将渴死的鱼忽然得到了凉沁的水泉。
冷冽的剑锋染上一层紫电青霜之意,有腾蛇翱翔盘旋于剑。
剑主羽指间切口飞快愈合,脸色却是苍白了下去,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气意颓然。
他双手捧剑,腾蛇巨蟒飞升而起,他将手中升龙朝着天穹递送出去。
天光乍破,泻下一缕破晓的光辉,如天门开出一道裂缝。
升龙剑飞流直上,如一条狂阔瀑布白练更贯苍穹,连接两世,气势雄浑。
天穹被剑主羽以着逆天之举,强行劈开一道虚空裂口,上清界的盈盈清气溢泄下来。
剑主羽以身为媒介,眉心神府大开,毕生修为如滔滔江河般洗练而出,化为一道极长的灵力长海,汇入已成崩塌之势的天山之中。
巍巍天山的坠落之势变得愈发沉缓下来。
“解!”剑主羽不容置疑地一声令下!
天玺十三剑剑主们纷纷解剑,割破掌心,挥洒鲜血,掌心紧贴大地,口中低声默念兵解剑诀:
“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
体内精血如洪流倒灌入大地!
众人脚下死去的天山登时传来一声沉闷的震动,宛若大地脉动一般,不断将十一人的精血大口大口的鲸吞吸入山体之中。
沉寂是古山再度回荡起幽澈的剑鸣声。
可一尊巍峨千年的古老剑山,如何是十一人的精血能够填补得了的。
精血吞噬完,便该是吞噬其骨其肉,其魂其魄!
众人脚底下的方寸大地,顷刻之间,燃烧了起来,开裂出数道橙红的地火纹路。
炽红的地体筋脉如藤一般攀附在十一人的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们体内的精气与魂魄。
“唔……”众人面上无不露出难耐的痛苦之色,身体宛若要与天山融为一体。
“休想得逞。”立在山巅之上的百里安目光平静,语气淡淡。
剑主羽目光豁然一转,冷冷地看着他寒声道:
“如果本座没有感应错的话,你体内那道神秘的灵符之力只有两张,如今你已用完,还能有什么手段来继续崩山?”
百里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臂,宽袖猎猎大舞间,手臂间两点鲜红细小的印记灼灼如朱砂。
他似召唤一般,朝着山下一片漆黑之地摊开手掌。
“嗡!!!!!!!”
一道清越龙吟声贯穿天地山峦,好似自亘古的黑暗中冲破封印,为长久失去的自由而长吟!
天地之间,开始结霜!
天在结霜,大地冻结,天地间的风雪飘舞的速度都变得迟缓下来。
宛若空间与时间都在一股可怕圣然的力量为之结霜冻结。
无形的空气间形成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霜,轻如柳絮的蓬松落雪也凝结出了坚硬的锋寒之意。
在这股可怕的寒意下,万物如死,世间仿佛归寂于天地无火种的冰河时期。
剑主羽睁大了眼眸,苍白的面容间满是震骇之意。
寒时的群山之巅,翱翔的银白之翼碾过尘世,极致神圣,鼎沸,伟岸,璀璨,圣美!
那是一对巨大遮天的应龙之翼,具备世间最神异的伟力。
本应绝迹的传说,六界唯一的真龙,冲破的枷锁,褪去了封印,带着满身斑驳的伤痕,应召而来。
天地风霜尽,乾坤道破溟!
一对银白圣然地龙翼举托天开,剑主羽自撑一片天地小世界也随之见此龙翼的一瞬间,被承托得更加庞大遥远。
即便他体内气机灵力宣泄得厉害,却也难补这骤然庞大的天地之翼遥!
羽翼展动间,风霜冰晶如屑,尘铺如幕。
百里安自天山之巅一跃而下,通体银白正自斑驳掉落着如岩般龙鳞的应龙飞身而起,将他接下。
看到那过分年轻的少年唤出传说中的真龙,稳稳地落立在那神圣的巨龙头颅之上。
极寒的风暴中,百里安面色如水玉苍冷,眼中交织着烈红燃烧的山脉与精血尽枯的十一人,他再次抬起手臂指向天山。
剑主羽喉咙一紧,整个人都绝望地战栗起来,激动悲愤道:“你敢!你胆敢这么做!本座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百里安不为所动,视他言语如尘泥狗屁,一手扶龙角,一手指天山,眼神冷酷,薄唇轻吐:“给我翻了这座山!”
他既说过,要破了剑主向弟子下达的死令,那他便一定会贯彻到底!
神圣银白的巨龙长吟一声,毫不迟疑,振翼直上九空,轰然撞上天山。
剑主羽狂喷鲜血,一身气机彻底被搅得大乱,升龙剑也崩裂成数截挥洒着紫色剑火,连人带剑的一起凋零落下。
天山剑冢彻底被掀翻倒转,兵解被迫中止。
流逝的精血倒灌重回归体,十三剑们却难以停留在天山之中,纷纷坠落了下去。
天摇山动之际,百里安还不忘祭出秋水剑,将云容稳稳接住。
受此殊荣的云容感受到了身下灵力充沛的秋水剑,眸光惊亮!
天山与上清界之间那些细密相连的洁白丝线也彻底断绝。
百里安一拳狠狠砸在山体之间,目光直视红尘大地,沉身道:“给我落!”
轰隆隆!!!
百里安以着毅然近乎冷酷的方式,彻底将剑主羽心中的希望一拳破灭!
天山……终坠尘世,成为了万山之中,不唯一的凡山!
剑主羽面色如死,颓然绝望!
第七百八十二章:红莲并蒂
这一拳,百里安落得极有分寸。
他的神识广布千里,自天山魂索起了崩塌之势时,山中的天玺弟子皆朝着东南方向聚集避去,百里安一拳却是刻意偏向了西北方。
天山坠入凡世,天玺剑宗半数领土山体尽数坍塌,转瞬之间被尽数碾压成废砾。
沉闷巨大的声势里,云雾滚尘尽数坍塌,山中殿宇墙壁皆断,数不清的山体骨架崩泄一空,放眼望去,山中景物已经全然大变样。
催山裂地的声势恐怖浩荡,即便是相隔百里,山中弟子亦是能够感受到那庞大恐怖的毁灭力量。
可天山崩塌,山中弟子竟无一人阵亡。
只是天玺剑宗,可谓是就此毁了一半去。
山中弟子灰头土脸地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嗅着空气中尘土腐朽的味道,心中不由变得异常悲凄沉重。
他们不明白,事情何以会演变至此?
天山剑冢的轮廓如一只满身疮痍的雄狮深深地陷入山脉环抱之中,姿态倾斜。
天上的无根之山落入大地,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根茎的野草,世俗红尘的气息难以滋润续恒此山。
等待天山剑冢的命运,只有腐朽归尘。
一剑君河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石化死去的剑,叹息:“天意如此,当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三剑菁狂目光死死地顶着坍塌的废墟群山中,那个庞然神圣的巨大生物上,一颗心瞬间被提上了嗓子眼,紧声:“竟是真龙?!为何我天玺剑宗的山门之中会藏着这样一只圣物?”
越女亦是目光凝肃,语气低沉:“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只真龙竟是出自于长青亭方向?”
百里安遇难于长青亭这件事越女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便是宗主也没有。
后来得知他平安归来,越女心中虽是大松了一口气,可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知这位新上山的小师弟在那渊境之下究竟有何奇遇,竟能够在螭妖的封印之地活着出来。
眼下看来,原是长青亭下镇着一只传说中的真龙。
在真龙圣然的龙威下,螭妖难以掀风作浪。
只是真龙命齐日月,居于比九重天还要遥远的圣墟之地,乃是世间最为冷漠孤傲的生灵,为龙者,最是桀骜不逊,从不会对世人心存怜悯,便是仙圣尊首,也无法将之降服成为仙人坐骑,只能将之当做圣灵供奉信仰。
可这样一只真血应龙,竟会对小师弟俯首呼应?!
当真是匪夷所思。
十剑沈宣道:“天玺剑宗位于东方大陆灵气最为充沛的灵韵之地,腾龙飞麟喜山岳灵山,白驼山本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神脉古山之一,真龙选择栖息长眠于此,虽然令人震撼,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眼瞎吗?”姬裴毫不留情面地冷视了他一眼,道:“那只白龙遍体鳞伤,灵力不充,血气不盈,它自长青亭中飞出来的那一瞬间,龙鳞都在凋零地掉下,分明就是受尽折磨,被人囚禁于此的。”
沈宣与其他人听到这恐怖震撼的一句话,皆是浑身一震:“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天玺剑宗,那可是传说中的真龙!”
姬裴面目沉冷,继续道:“应龙吐息,霜动天地,异象万千,天玺剑宗开山已有数千年,即便真龙沉眠之时,千年换一回呼吸,也足以叫整个白驼山霜寒百年而不化,可天玺剑宗何时遭遇过此等异象?”
“这……”
姬裴话音刚落盘踞于天山之上的银白真龙背后一对巨大的龙翼忽然间,化为点点银白的萤火,砰然消散,宛若力竭般自山巅之上坠落下来。
庞大的龙躯急速缩水变小,化作一道细细的银芒,消散在暗沉沉的山色之中。
众人见此一幕,不由脸色为之一沉,心知天玺剑宗果真是要大祸临头了。
应龙游景云,驭六气,星宿伏拱,乘风云,作雷雨,应龙生双翼,粹含乾刚。
可观此真龙,双翼呈虚幻之相,之所以能乘风游天地,竟是以自身精气化神通所强行凝炼出来的双翼。
在撞倒天山后,竟是虚弱至此,连本体都难以维持,虚化变小。
众人心中悚然!
这才意识到,在天玺剑宗,当真有胆大包天之人,竟是拘龙而藏,还冒下六界之大不讳将龙翼斩下私藏。
这要是让帝尊知晓,天玺剑宗该负下何其大罪?!
……
……
遮天庞大的银色巨龙如泄气一般,席卷着一身惊人的寒意,变作一尾掌长的小白蛇,气势萎靡地团缩在百里安的掌心里,轻轻地吐着虚弱的寒雾。
百里安见此状况不由大吃一惊,忙以手指轻点白龙的眉心,却发现它体内极其细小孱弱得近乎可怜。
传说中的真龙,此刻缩成一团,半掌之长,身上的鳞片半零半落,像是将死之鱼身上快要掉落的鳞片,背上所覆的鳞片斑驳,缓缓渗透出丝丝血色,温温凉凉地浸红了百里安的掌心。
百里安目光低垂,手指在满月酒葫里沾了沾月光酒,将酒液化作神圣的灵辉,动作轻柔地点洒在小龙背脊受伤的鳞片上。
此刻的小白龙已经全然没有了在渊境之中的威仪与冷漠,细想下来,也不怪它受伤孱弱至此。
被囚禁于那片暗无天日之地里,终日被那连接天山之力的十三魂锥镇压透骨,还要每日生取一碗龙血,此番重获自由,难免要虚弱上一阵子。
只是……
百里安目光低落,沾着清凉酒液的手指轻轻抚摸划过它背脊上的伤口,银白漂亮的龙脊间,笔直地留下了十三道森森血洞,在背脊某处,有两道格外深红的剜伤。
他手指极其轻柔地落在那伤口之上,可那处伤口仿佛是布满了无数无形的小刺般,他轻轻一碰,小白龙反应极为强烈的抽搐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瞳中露出难耐地痛楚之色。
百里安眼神瞬间冷肃下来,当时在渊境的黑暗世界中,他所窥得真龙之身也不过是堪堪一隅,却未想到,它在长青亭下的遭遇竟是丢了龙翼如此重要之物。
小白龙窝在他的掌心里,额间曾经璀璨耀目的龙角也只有米粒般大小,龙翼丢失,龙鳞半残,四肢爪子蜷缩藏起,不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真龙,身体滑溜溜的,反倒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蛇。
百里安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他渡了几口灵力给它,手指避开小白龙的伤口,轻轻摩挲着它米粒大小的龙角,低声道:“月光酒对你的伤势恢复大有帮助,你先进我的葫芦里养伤可好。”
小白龙疲软无力地摇了摇尾巴,算是答应。
打开满月酒葫,这几日来,青玉葫芦中所积酿的月光酒已经有了一指之深,将小白龙放进去,晕开淡淡的血色,真龙能大能小,自可在小小灵葫中浅游一番。
刚刚安置好小白龙,百里安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
他偏身看去,正对上剑主羽那双眸光森寒的眼睛,他眉心紫意未散,原本即将消耗一空用来守护天山的修为,也在百里安那一拳之下,尽数逆转归入他的体内之中。
可是剑主羽对眼前这个人难以生出丝毫感激之心来。
先是来势汹汹的昊农一众对他的特殊恭敬与臣服,再是那两张从未见过古怪至极且威力惊人的神符,最后又是驱龙撞山。
这层出不穷的手段,说他不是有备而来剑主羽都不相信。
剑主羽目光冷得像冰,英俊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寒霜,阴沉说道:“今日你费劲心思保下了四剑云容又如何,你保她,便保不住你自己。”
百里安淡淡道:“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剑主羽冷冷扫视他一眼,神识感知下,确认了他身上并没有第三道符,眼中杀意不可抑制地狂漫出来:“方才驱使那两张古怪的神符,你体内的灵力近乎枯竭,而你再无第三张神符护身,你觉得你今日能够活着走出天玺剑宗不成?”
剑主羽说得不错,通过鉴字诀凝绘出来的神符,所需消耗的灵力极其庞大,不论是华胥氏的剑意,还是羲和氏的太阳真火,其威力越大,所需的灵力就越大。
如今百里安体内的灵力却是已然枯竭,再反观剑主羽,虽说他的佩剑‘升龙’已经断裂,可剑主这一身融道巅峰境的修为未损分毫。
天山死,天下万剑器亡而归。
可最为人间最强的剑修,即便他丢失了手中最强的一柄武器,仍旧可以信手成绝世剑意,杀人无形!
二者实力悬殊比较下来,百里安与剑主羽之间生生隔着两个上品境界。
百里安没有了神符护体,对于剑主羽而言,他是有着绝对碾压对方的实力。
百里安足下踏碎一块山石,目光仍然平静如水,他看着剑主羽说道:“这里是人间山河,人间从来不存无根虚浮之山,宗主大人何时能够认清现实,一味寻求那飘渺不切实际的大道幻梦。用鲜血与白骨支撑架起的剑山,绝非守护人世苍生的信仰,天山坠世,未必就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派胡言!”剑主羽此刻如何听得进去半点道理进去。
如今的他,一心就只想让这个伶牙俐齿巧合如簧的小辈认罪伏法。
眉心紫意成蟒,咆哮而出,四周的风息陡然狂野,剑主羽面无表情地将右手伸进一片风墙之中,抽出一柄缠绕着紫极之意的无形气剑。
周身气息无声地发生变化。
沾满山灰尘土的黑红剑装随着夜晚的厉风振衣荡起,整个人顷刻之间就像是一把尘封依旧的绝世上古神兵,无比明亮锋利!
他一剑斩出,不见有任何纵横浩荡之意,只是极致简单却极致强大的一剑,将天地间的灵力切割开来,形成一个绝对真空的死亡领域。
在那个冰冷锋利的真空领域之中,便是再如何细小的微小生灵也会被抹杀寂灭。
一身灵力已经全部消耗至鉴字诀灵符之中的百里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毫无防备的薄透白纸,一穿既破。
“宗主当真是动了杀心了!”越女面色一紧,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摆,看样子竟是打算出手阻止。
云容并未有半点迟疑思索,只是皱了皱眉,便驾起秋水剑,化作一道剑虹朝着天山废墟之地赶了过去。
君河脸色微变,却未制止云容的行为,而是拉住越女,低声道:“师妹何时对这位小兄弟如此上心了,他是为救四师妹才得罪了宗主,此时四师妹出面是行而有文,此刻师妹你妄加出手,怕是只会越添越乱。”
越女神情黯淡,颓然低头。
剑主羽一剑成杀,无形的剑尖顷刻而至。
百里安面容沉静,且退半步,正欲架起防御之势,四周的风息再变!
耳侧忽然听闻到了一个极致细微却带着几分隐忍压抑的急促喘音,风轻拂撩拨起几许清寒幽香。
百里安漆黑的瞳目中开出一盏并蒂红莲,细看之下,却是一蔟渐燃渐炽的炎火,娆烧摇曳般地一朵火红莲华烈烈绽放。
并蒂红莲在虚寒的空间里发出独特的绽放之音,将风墙轻柔撕裂,花蕊两至倾烧,剑主羽手中递送而来的剑锋将那红莲搅碎,随之而来的,是一柄实质的寒锋锐剑,与气剑相击,鸣出天雷劫火之音!
散逸的剑意与灵力掀起一片巨大的能量罡风。
虽说剑主羽境界更强,修为更高,可毕竟手中气剑无形,而对方手中所执掌之剑,乃是源自九经神岸伟力中演化淬炼而成的极品仙器:斩情!
袭杀而来的气剑寸寸炸裂,化为无数柳絮般的气流,拂过她雪白的衣摆,在她脸颊间擦除道道鲜红血痕。
一片红莲火光中,苏靖一袭白衣如渡金焰,傲然挺立,衣袍腰带猎猎扬舞,自百里安的角度看去,女子侧面如精雕玉琢,染着一丝血意,如瓷器裂纹,浅浅光晕模糊了她的眉眼,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清冷的美感。
“是你?!”看清来者面容,剑主羽似乎极其震惊,鲜红的血珠自他掌心滚滚而落,他目光愈发冰冷可怖。
第七百八十三章:黑夜下的鲜红之瞳
苏靖眼中杀意丝毫不必剑主羽的弱上半分,风吹开她的额前的秀发,露出漆黑清冷的双瞳,里面藏着冰冷的锋芒,一泓秋水照人寒。
“苏靖姑娘?”百里安对于她的出现,亦是大感诧异。
“你先走。”苏靖偏过脸去,掩了脸颊间的血痕,看不清神情容色,只能够听得她声音极淡,压得低沉,偏冷的音色里暗藏着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今日他哪里也去不得!”剑主羽目光沉戾地看着苏靖:“别以为你是苏观海的女儿,本座就不敢杀你,给我滚开!”
言虽剑出,他口绽青莲剑光。
风雷如遮天的网,铺面而来,其中深藏森森剑意。
方才苏靖中途插手,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剑主羽一柄气剑本是用以来对付灵力不支的百里安,当是绰绰有余。
可对上手执上品仙器,拥有着渡劫境修为的苏靖,自是去而崩散,难以成事。
可对于苏靖斩出的一剑,因镇压她而来,融道一剑,此番差距绝非是一把武器能够比拟衡量的。
更何况,天玺剑主含怒一剑,天下年轻小辈里,至今还无人能够正面迎接下来一击的。
空气中斩情剑残余的剑气被剑主羽的言剑之力碾压成灰烬,顷刻之间白色破碎的剑流化作无形。
山地间平铺百里的萧瑟野草刹那间如砂糖化水无声消融。
言剑虽然无形,却气势磅礴。
一声嗡鸣,苏靖手中斩情宛若被一柄重锤砸过,剑身嗡然战栗,气劲强硬叠加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手而出。
可她不退反进,在融道一剑里,一步踏出。
白色软靴下剑气炸裂,山体的裂口一路向下蔓延千里,看似随时都有可能脱手而出的斩情剑在风雷急骤中不停摇晃颤抖,可始终却未能离手。
她好似在顶山前行,握剑的掌心难以承受那沉重的剑罡之势,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炸裂模糊,鲜血自雪白的指缝间泊涌而出。
这样下去,她的一只胳膊迟早要被剑主羽的剑势碾压成泥。
虽说对于苏靖,剑主羽不是未曾心生过杀之而后快的想法,昔日是为了维持三道平衡,他才强行逼迫自己不做他想。
可事到如今,即便是剑主羽语气再如何硬气,心中杀意再如何深厚,他也不敢真的杀她。
如今天山崩塌,天玺十三剑尽数归灭,或许他杀苏靖容易,可失去了十三剑的天玺剑宗,却已不是能够与太玄宗所抗衡的势力。
纵然苏观海与他私交甚好,可依照他那个爱女如命的性子。
今日若苏靖当真死在了这里,天玺剑宗将会是死路一条。
所以对于苏靖的疯狂相逼,剑主羽只能咬牙死忍!
他并未撤去言剑之力,任由苏靖与言剑余势相之抗衡,他索性将之直接无视,冷眸横步一垮,身体化作残影避开苏靖,出现至百里安的身后,再度出剑!
注意到剑主羽行为的苏靖眸光戾怒暗沉,却已经来不及转身应对,剑主羽必杀之剑,已然再次降临。
无数青紫色的光线从剑主羽的掌心绽放喷薄出来,形成无数纤小的光剑,如暴雨跃出云海,又似九天映射下来的阳光在焱焱焚烧!
铺天盖地,避无可避地朝着百里安袭杀而去!
百里安转身急急后退三步,肩膀恰好正撞在了苏靖的肩膀上,一抹鲜红的血气无声散开,如烟雾般铺陈开来。
苏靖手中的斩情剑顿时为之一轻,剑锋间缠绕肆虐的言剑之力骤然崩散。
而于此同时,那万千焚烧的青紫光剑已然而至。
苏靖看着手臂间缠绕升起的淡淡血气,仿佛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她骤然失色惊变:“不可以……”
百里安闭上双眸,于夜色之中沉沉睁开的双眼,瞬间猩红如血玉,他支起一只手臂,身后顷刻之间自虚空中出现无数柄鲜血长枪,飞掠而出,与空间中的光剑激烈碰撞在了一起。
光与暗,剑与血。
仿佛来自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两场倾世暴雨在空中相会。
百里安所掌控的,从来不仅仅是这天地间自古相传的灵力。
还有属于他沉寂于黑暗之中两百年,不可见世的、被世人称之为禁忌的暗血之力。
尸魔……
他在百里羽的面前选择了魔化。
这无疑,是给了他又一个必须杀死他的理由。
血枪与光剑在天山之巅掀起狂澜风暴,两股力量相消相融,百里安体内的精血以着惊人的速度正在疯狂消耗。
而这对于剑主羽而言,却仅仅不过是一场让他认真出剑了的战斗罢了。
很快,血枪所剩无几,而光剑却还有三柄,穿透空间而来。
百里安眼瞳急缩,飞快转身,将苏靖奋力推开。
苏靖亦是转身,收剑欲去拉住他的手臂。
夜晚的月光余晖穿过了云,冷清清的落照下来,两人的目光视线借着稀薄的月光在空中交错而过。
百里安拒绝了苏靖伸过来的那只手掌,只是运气将她推得更远了些。
苏靖一手抓空,在半空中虚虚捞握着,仿佛不论怎么努力,她想要握住的那只手永远都是她眼中的镜花水月,可见不可及。
三柄纤小的光剑很快穿透百里安的胸膛,随即,尸魔的本能天赋,超强治愈让胸口间的三个血洞很快有了愈合之势。
只是那三柄光剑穿透一人胸膛犹自未停,仍旧笔直锋锐,势不可挡,光亮如初地朝着苏靖激射而去。
百里安眼眸低压,藏于袖中的双手用力握拳,体内气血翻涌如狂潮,竟是生生压制住了治愈的本能力量,胸前三个血洞骤然炸裂,鲜血喷溅如雨,淅淅沥沥地浇洒在那三柄光剑之上,生生将之灼灼剑意浇得熄灭。
百里安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惨白,捂着胸口的手掌被鲜血染红一片,仍旧难以止血。
他却并未倒下,因为他清楚知晓,若是在这里倒下来,他必会死在剑主羽的剑下,毫无悬念。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看着分明没有受伤脸色却比他还要惨白的苏靖,勉强地勾唇笑了笑,好似安抚般,语气仍是轻柔的:“别怕。”
百里安踉跄几步,来到苏靖面前,嘴上说着让她别怕,两只手臂却稳稳地将她抱进怀中,未做多余地解释,冰冷的獠牙在她美丽的雪颈间轻轻摩擦两下,很快寻到跳动的血管,刺穿咬下。
饮饱着温热醇美的鲜血后,百里安飞快松开苏靖的身体,不等剑主羽二次发难,他恢复了部分精血,自山巅跃下,如一片落叶般归入无尽的山林之中。
身影气息,很快隐藏消失不见。
第七百八十四章:老剑予新
漫长的黑夜里,起了一阵萧瑟的北风,将山林间歪斜的残枝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苏靖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脖颈间微微发麻的伤口,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剑主羽俯身用手指拭去山地间的一点鲜血,脸色沉寒地轻轻细嗅片刻。
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可怕。
他猛然抬头看着夜色中宛若清秋冷泉般的白衣女子,苏靖似有所查亦是抬头回望,冷风吹开眉目,眸光不染颜色,很是寒凉。
看着她这副出奇冷静的模样,剑主羽目光变得森然起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苏靖眼眸深深眯成一条锋冷的弧度。
此时,云容御剑降临天山,打断了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宗主……”
剑主羽满脸戾色,扔出一道印牌:“传令下去,集千名内门弟子!百名真传弟子!以及十二剑!同结‘金乌惊魂阵’!伏诛妖邪!”
听到‘金乌惊魂阵’,云容猛地抬头。
金乌惊魂阵乃是仙尊祝斩在极元时期,结束了仙神与尸魔两族的战争,封印尸王将臣后,留下了四只三足金乌神鸟灵体于人间各地,结化成四道专门针对尸魔一族的惊魂古阵。
此阵经年吸收太阳炎辉,乃是六界之中,至罡至纯的阳杀阴死古阵。
后天道三宗成立,由天玺、太玄、苍梧以及蓬莱四大人间圣地继承这四道金乌惊魂古阵。
一旦大阵开启,这天曜大陆,诸国之中,掩埋于深土长渊十万丈之下的尸道从魔者,皆将化为焦炭,阴气俱散。
如此以来,人间阴阳两道平衡势必要失衡百年。
在这百年间,受到此阵最大影响的,当以中幽皇朝为首!
云容沉声道:“宗主,何至于此?他虽是尸魔,可毕竟是君皇娘娘钦点仙陵城之主,今日若是赶尽杀绝,娘娘问责下来……”
剑主羽用冷酷的目光生生压断了云容的话语,一双眼皮戾然下压,一股子毁天灭地的杀意被逼了出来。
他面上却冷笑着:“听四剑主的意思,竟也是早已知晓了此子的真实身份,在明知他是尸魔的情况下,还坐视同门破格将他收入山中?”
面对宗主的质问,云容握紧了手中的印令,抿起嘴唇不再言语。
“虽是尸魔?”剑主羽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云容的身上:“好一个虽是尸魔,本座教导了你数百余年,竟不知你原还是这般柔慈海纳之人。
身为仙道中人,你不会不知来自上清仙界帝尊大人曾经所颁布的诛魔令吧?莫说是仙陵城了,便是君皇娘娘在此,她亦是不敢当着这诸天法度之下,庇护一只尸魔?!”
“魔道中人来势汹汹!今日是本座大意,竟是不知这群鼠辈为了摧折我天山剑道传承,竟是连尸魔这样的异类种族也参与了其中!此怨此仇,已经不是他一人之命能够化解得了的!”
月光当头洒落而下,把剑主羽的身形勾勒得挺拔肃杀,天生冷酷的面容越发森白严厉:
“能够在本座伪装得如此完美,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尸魔,血统等级必然不低。
本座要融他骨血,取他尸珠,暴晒于九天之下,烈土之上,震慑苟延残喘于我人间土地之上的尸魔一族!以儆效尤!”
苏靖脸色寒变,杀意骤生!
剑主羽对于她的杀意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他眉心紫意腾然如火,一道剑念打出,如无形的枷锁拘体缚魂。
可怕的境界压制,至纯的剑念之力瞬间将苏靖的行动力控死。
剑主羽不耐拂袖,将苏靖掀倒扔至云容的怀中,寒声道:“天玺剑宗经此大劫,本座现在没空来应付你,云容,将苏少宗主请入方清殿,没有本座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
……
百里安身形如一只猎豹急影,飞快地在林间一路疾行。
天山剑冢自古而立,即便已经沉坠入凡俗,可山中依旧留有无数古老的遗迹与悠久的历史文明。
百里安如落叶归林一般沉藏如广阔茂密的山体之中,天山地势复杂,剑主羽爱惜天山剑冢,不忍破坏,自是无法在山中肆虐搜寻。
这偌大的天山,反而成为了百里安此刻最好的掩体。
天山地势极广,几乎占据白驼山的半数地理面积,百里安沿着复杂的山势急奔,秋水剑在云容那里,他无法御剑,也不敢渡云飞山。
胸口间的三个血洞隐隐作痛,若非临走之时吸食了苏靖的鲜血,此刻身上的伤势鲜血怕是难以止控,满地皆是血迹为引。
若没有猜错,以着剑主羽的性子,此刻天玺剑宗怕早已被围得铁桶一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山,微乎及微。
可百里安,却未想过要挑在这种时候狼狈离山。
他将体内的气息隐藏得极好,就像是林间的一缕清风,风过无痕,步履无声。
山中虽陆陆续续传来无数人的搜寻脚步声,可都被他完美避开。
山中白雪皑皑,积雪颇深,可百里安却并未在山雪之间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并不急着往天山外围逃去,而是一路朝着山中深心之地长驱直入。
疾驰于密密麻麻的剑林之中,许是剑主羽也未想到,如此境地,百里安竟不急着朝着山下逃去,反而越往里深处藏。
一时半会,古老的剑池里,竟无任何生灵人语的气息,想来也是一片天山里的一处秘境之地。
四周结天然形成一道巨大半圆的濛濛结界,将偌大的剑池笼罩其中。
百里安身体毫不受阻地没入结界阵光之中,从外界来看,却只能见其景,不见其人。
一入剑池,四周的气息宛若四季交替般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结界以外,风雪蓬蒿,寒冷刺骨。
而剑池之中,古剑如林,空气里掀舞而起的风却带着几分炎热的干燥之意,而剑池中静寂的寒水,却又宛若是另一个冰雪天地。
池水及腰,地带空旷,池面两侧有奇石突兀,石剑参天,宛若天然开辟出来的壮丽洞天。
百里安随手抽出剑池之中一柄石化的老剑,他闭上双眸眉心灵台神府微阖开启,湛湛青气萦绕眉心,宛若一道剑眼天开。
闭眸不观天世,神识收敛不外放。
可是在眉间青气的流转下,百里安的脑海之中,却是清晰地映现出了满池的剑影灵韵轮廓。
如一道道灵化的异象图,呈现于眼前。
待他再度睁开眼睛后,意识中的灵象剑图消散而去,他低下头,手掌轻抚石化粗糙的古剑剑身。
掌心所过之处,剑身间的铭刻纹路随之消失不见。
咔咔咔……
古剑表层所覆的厚厚石垢,斑驳簌簌掉落下来。
一柄沉寂与天山剑池中的古剑,这一刻,剑如水洗,锋如雨炼般,被洗至得无比明亮。
宛若意气风发的少年剑,满是朝气与蓬勃,熠熠生辉,散发着惊人的生命力。
旧魂归去,老剑成新。
功满自然居物外,人间寒暑任轮回。
四季更迭,树有枯荣,世界本无一物是绝对长久,剑主羽希望天山亘古不变,无根屹立于九天之上本就是妄念。
既已入凡,阴阳生死更迭轮回,才是真正的因果不空。
禁锢于剑中的铭炼灵魂,化为一缕倦累疲惫至极的灵火,飘渺而起,挣开剑器的亘久禁锢,重获自由的那一瞬,茕茕飘离入世,恍恍不知当归何方。
百里安轻轻一叹,凡剑中之灵,皆为妖灵铭炼血祭而成。
他思索片刻,还是取出阴玉短笛,吹奏了一曲《往生引》,清越的笛音弥漫飘散开来,渺渺之音,好似一盏亡人才能得见的引路灯。
飘离出剑的那缕灵魂随着笛声,渐渐远去,终得安息自由。
百里安抱着抹去了名字的新剑,一番精力消耗下,胸口的剑伤被撕裂,本以止血的殷红有缓缓漫晕开来,摊红一片。
他皱了皱眉,也不心急,寻了一处奇石隐蔽之地,抱剑坐下调息养伤。
满月酒葫中的月光酒,在短短时间里,就被小白龙挥霍了一空。
长达两百年被人取血斩龙翼,它已是虚弱之际,这一指深的月光酒,对小白龙而言,需求量还远远不足。
百里安挑选的地理位置不错,正对着山涧间洒落下来的一缕清辉月光,落在酒葫瓶口间,银辉色的点点清露积酿滴下。
小白龙在酒葫中沉沉入眠。
百里安取出几颗极品灵石,摆在自己四围之地,有效地强化此地月光灵力,缓缓回补着体内流失枯竭的灵力。
哗啦啦……
百里安闭上眼眸时间未过多久,剑池中传来一阵水曳摇动之声。
他闭上的眼皮子微微一动。
有人来了?
百里安静悄悄地将自己的气息压得更加微弱,手掌落在了剑柄之上。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倒是他低估了天玺剑宗的弟子。
百里安绷紧身体,正欲睁开眼眸,背后抵靠的剑石却骤然滚烫明亮起来。
掩盖在山体间的厚厚灰尘簌簌而落,明明闪烁不绝的橙红符文如火灼灼燃亮。
百里安身下的寒池顷刻间被蒸腾挥发,白雾渺渺而起,四周的空气因为忽如其来的高温变得扭曲焦灼。
自山石之间倔强横生杂长的剑草以着惊人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枯萎发黄,然后砰然燃烧成一团烈烈火光。
这番变故……
似乎并非是因他而来。
百里安猝然睁开双眸,身子微微倾起,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目光张望之下,却是看到一张美丽而清媚的容颜,红色的绣云宫靴浸踩砸凉凉的池水中,极尽雅致的名裙在水面间如莲散开。
映着星河寒池,美人那张被月光勾勒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愈发好看得恰似明月生霜,她有着一双古典的凤眸,雍容美丽。
看清月下女子的面容,百里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却不是为这女子的容貌所摄。
而是此人的出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崩塌的天山之中。
天山巍峨,凡人不可攀附。
看她这模样,分明是只身一人,并无剑侍随从。
那么,一个毫无修为,失去灵根的凡人,是如何穿过那片剑池结界的呢?
这个问题,百里安并未纠结多久。
因为下一刻,他看见那位秦国长公主诱人的红唇微微张启,匀长地吐出一口天地之气。
她眉心灵台大亮,随即神府隐现,右手轻抬间,身前的巍巍山石无声化为湮尘,裸露出山体深处的一方古老祭台。
祭台上供奉着一团赤红的流光,宛若富有生命一般,那团流光在六角祭台中燥乱窜动,却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其中,挣脱不得。
赵文君静静地看着祭台上的流光,漆黑的眼睛被那流光映得暖红,瞳底深处,似有流火跳跃。
她优雅抬臂,手掌如没水面般,轻而易举地穿过祭台上的结界,握住那团流光。
即便相隔甚远,百里安亦是能够感受到祭台之上,那股流光里蕴藏的狂暴炎力。
这长公主,显然绝非凡人,而且修为,竟隐隐强过天玺剑主一线。
见此一幕,百里安身体崩得更紧了些。
他虽不知赵文君此刻在做什么,但见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灵根有失了,若此刻他暴露气息,长公主多年隐藏得极好的秘密被他看入眼中。
断无有半分理由让他继续活下去。
百里安皱了皱眉,选择静观其变。
握住那团流光的赵文君,漆黑深远的眼眸里不禁流露出一丝痛苦之意,一直平静无澜的水面也掀起了满池春皱。
那流光狂暴至极,池水飞快蒸干,水位寸寸下移,顷刻之间干枯见底,池底大地在那过分恐怖的灼烈高温下,被烤得开裂焦干。
甚至就连百里安,相隔甚远,也为那恐怖的焚烧之力感到心惊动魄。
可长公主却一手握住那团狂暴灼热的流光冷量,眸光一冷,竟是一口将之吞入腹中!
“这个疯女人。”百里安大感震撼,那股流火足以焚尽百川,可她竟然生吞入腹。
人体的五脏六腑内部最为脆弱,她行事当真是极端可怕。
下一刻,赵文君直直跪倒在地,浑身战栗不止,似是痛苦之际牙关都疼得咔咔发颤,纤细的秀颈青筋暴起,模样吓人。
可在百里安看来,给她带来如此痛苦的,似乎不仅仅是那流火入腹的原因。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长公主赵文君体内腾腾涌现出凄森的黑气缭绕,她脖颈间浮现出一轮宛若项圈般的枷文,鲜红似血的文字如烙印一般,圈圈隐现而出。
第七百八十五章:烈火之下的秘密
“啊————————”
凄厉的痛苦尖叫声划破长夜,刺破耳膜,好在有结界所掩,倒也不会叫外界所知。
长公主一声痛苦长啸里,她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身上华丽的宫装长裙卷边起了炎炎烈焰,一寸寸地燃烧起来。
熊熊烈火顷刻之间将她包裹吞没,诡异地是却并未伤及到她的肌肤。
那烈火仿佛是自她的体内世界朝外界焚烧而来一般,周身衣服瞬然化为灰烬,在烈风之中如枯焦的蝴蝶卷飞而起。
美丽的容颜,平滑柔软的娇躯如白石般动人心魄,墨青色的长发张扬而舞,化为烈焰的金色火光。
发丝轻狂地烈烈燃舞者,宛若执掌太阳神辉的天神一般,衬得容色愈发艳丽浓烈,摧人心狂的美丽。
在烈火流光的映照下,女人宛若妖精般美丽的身体妖娆昳丽,渡着流光的肌肤,那蜜釉般的润泽像是一层漂亮的糖衣。
掐得窈窕的腰肢盈盈一握,略显清瘦却十分迷人,身子随着烈火焚烧脏腑的痛苦而扭动着,那腰肢柔软得跟水蛇似的,勾人眼球。
这画面足以令世间万千男人为之痴狂沉沦。
只可惜,自暗城时,百里安便对这个女人并无多大好感。
时至今日,又见她满身秘密,分明灵根尚在却能够将天玺剑主骗的团团转,‘没有好感’便已经彻底演变成了‘厌恶反感’。
他虽不知方才她吞下的东西是什么,不过既然是天山剑冢里的,必然是不俗的神灵之物。
听闻秦国长公主灵根属性为火,方才她所吞下的炎力极为可怕,想必是提升修为或是精炼灵根的天材异宝。
长公主常年与天玺交好,倒是没想到竟还打着这样一层主意。
若非今日他崩碎天山,想必也不会给她这样一个可乘之机。
百里安观察片刻,发现那个女人隐隐显露疲惫之力之势,先头只是衣衫尽焚毁,身体在火光之中,并未有丝毫焦灼伤害。
可渐渐得,随着她的凄厉惨叫声越来越大,包裹着身体的火光也越来越强烈可怖,宛若一团烈焰旋涡般,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吞没其中,焚成灰烬。
更要命的是,她本想借着剑池之中的寒水之力用以压制那流光的炎灼焚烧之力。
不过此刻剑池已经干枯,她脚下所立的大地都开始无木自燃,痛苦嘶吼尖叫的同时,脖颈间的印文若隐若现。
虽是变得黯淡不少,可她口鼻之中也不断有烈火喷息出来,双眸有着鲜浓的血液滚滚而出,想来已经是被逼到了极致。
身体外表尚且是一副这样的惨烈状况,还不知体内五脏六腑该被破坏成了何种模样。
他没有要在这种时候去奢侈浪费自己的好心,这个女人明显非是善类,百里安自然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出手助他。
只是长公主的出现,对于百里安而言,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且不说闹出这么大的火光动静,加快了天玺剑宗的内找到这里的可能性,眼下她身在剑池之中,自找折磨罪受喊得撕心裂肺,根本叫他无心与此山产生沟通联系。
百里安思索片刻后,决定还是暂避风头,换一处剑池,再行尝试。
不曾想,他刚收拾好灵石酒葫悄然起身,那头疼得已经开始失智打滚的长公主却猛然转过眼眸,惊人的感知力与反应力简直堪比森林中最高等的猎捕者。
她速度奇快无比,在空中拉出数道火光残影。
百里安刚站直身体,肩膀骤然传来一阵裂骨的滚烫剧痛。
一只精雕细琢地玉手搭在他的肩头。
五指如钩,带着滚灼的温度,宛若热刀切冷油一般,竟然轻而易举地破开他的身体,五指锋利地紧紧扣住百里安的身体。
一股狂然巨力不容置疑反抗地将百里安掀飞了出去。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击,百里安心中已经明确了这个女人的境界实力果真在剑主羽之上。
天旋地转间,他被重重摔倒在滚烫焦裂的地面间,胸腔内顿时翻涌上来一股甜腻的猩意。
百里安眼神骤冷,手掌反拍大地,身体刚急弹而起,一只纤细雪白的赤足足尖落在他的胸口上,轻轻一点。
百里安体内刚凝起的气机骤然崩乱,看似轻柔的一脚,实际落足而来的力量异常凶悍恐怖。
轰然崩塌之声,百里安身体重重倒了下去,身下的大地塌陷几丈之深。
他眼前视线陡然昏黑,已然看不清四周景象,他死死咬紧牙关,却止不住鲜血从齿关中狂涌而出。
胸口前止血的三处血洞也已崩开撕裂,胸膛像是被血水浸泡过一般,湿晕了一大片。
长公主一头燃烧的金发在夜色下烈烈如焰,在浓墨般的夜晚背景下拓出一个炎丽的弧度。
她一只赤裸的玉足仍旧稳稳地踏在百里安的胸膛上,火发从风,正在流血却不失美丽的眼眸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是你?”
此刻她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烧成了回去,那副成熟诱人的身体从头到尾,百里安一览无余。
只是这位心机深沉的长公主生得再怎么好看,此刻百里安也生不出半分欣赏的兴趣来。
他咽下咽喉里上涌的逆血,眸子向上睨了睨。
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她纤细笔直的腿,一路滑上去,便见自她平坦雪白的小腹间,有猩红发光的血色裂纹从她丹田气海之地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那赫然正是身体难以承受体内那股恐怖的焚烧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已经有了解体的征兆。
若继续放任不管,这样发展下去,这副身躯必然会化为焦炭碎去。
真不知她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竟然恐怖至此。
只不过,这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女人,想必是在死之前,也不会放过他。
“我亦是很意外,居然能够在这里遇见长公主殿下。”本着能拖一刻是一刻最好是能拖死这个女人的想法,百里安眯起眼睛说道。
“咔嚓!”落在胸口上的玉足看似不过轻轻发力,却很是‘温柔’地碾碎了他的几根胸骨。
剧痛袭来,百里安咬牙忍耐,却见同样强忍着可怕摧残剧痛的长公主殿下笑意浅浅地看着他:“小家伙,你想拖延时间,可没有任何意义?”
百里安咳出两口血沫,胆大不怕死地抬起一只手臂,两根手指如小人走路一般,落在她的柔软滚烫的足踝间,指尖触感如碳火般滚烫灼人。
他两根手指悠悠地沿着她的小腿往上‘走’着,目光真诚:“长公主殿下打算一直这样同我说话吗?”
长公主眉头大皱,这才发现自己身体间的异样,美丽的面容间起了温怒之色,她下意识地夹紧双腿。
便是生死危机时刻,常年受到礼义廉耻、女戒守经熏陶的端庄长公主此刻也不由不惊慌失措起来。
顾不上身体里破坏毁灭性的痛苦折磨,她惊得朱唇半张,急急收腿后退,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此刻反倒像是受惊的野鹿一般,整个人往后缩藏而去。
百里安拖延时间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他正想起身逃走,可就在此刻,长公主的身体仿佛也在那炎髓的恐怖破坏力下撑到了极致。
她双眼中的血液越流越凶,脸色愈发惨白无状,闷哼一声,身体轻轻一晃。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人掐断了根茎的纤柔小草,软软地摔进了百里安的怀中。
百里安心中并无半分旖旎之意,只觉一瞬间入怀而来的是一团滚烫的烈火,指尖已经全然感受不到对方肌肤的存在,仿佛她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都是岩浆烈焰。
百里安身上的青色衣衫很快焦黑一片,像是被滚碳烧过一遍似的。
身为尸魔,对于这种火热炙烫的东西素来都是极为排斥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她。
可对于长公主而言,百里安那自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冰冷死亡的体温却是世上最佳的良药。
在被烈火包裹的极端折磨下,忽然触及到一个冷如冰块的东西,那触感慰藉灵魂,似能浇熄烈火灼灼。
快要烧得分解的身体也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长公主口中不由发出一缕舒适的长吟声,她如何甘心放过这样一根救命稻草。
两只手如水蛇一般,紧紧环绕上了百里安的脖子,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骨头里,脸贴在他胸口鲜血晕湿的冰凉处,半边身子仿佛泡进了一片温凉的寒泉之中,舒适极了。
她是舒服了,可百里安被她体内那炎炽狂暴的气息灼烫得不轻。
他深深蹙眉,被长公主宛若溺水浮木一般紧紧地抱住,几乎快要给她那滚烫的体温给吞没一并化为薪柴焚烧而去。
那迫人的炎意仿佛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之中,试图熬干他体内的鲜血与精气。
“放开!”百里安低喝一声,用力挣脱,可是长公主纤细柔软的双臂却隐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如铁锢一般,将他牢牢圈禁在身下。
反而在剧烈挣扎间,百里安身上灼烧焦黑的衣衫脆碎开裂。
身体摩擦间,化为黑色的湮尘,在二人的身体肌肤间揉开一片浅黑色的污痕。
胸膛与胸膛相抵,他此刻身体间的剑伤涌出来的鲜血无异增添了几分湿滑感更是致命。
百里安身体微僵,面容愈发地冷了。
这个女人,竟是在借用他的气机与精气来为自己减轻体内的压力。
这样下去,迟早被她熬死。
百里安冷哼一声,虽是心中不甘,但未求自保,仍是远转调用了司水神源的力量用以压制这股灼灼烈火的焚烧之力。
一汪水蓝色的光晕自他体内扩散开来,柔和冰冷的纯水之力绵绵无尽,如河海倾覆,迎头倾浇而来,让她滚灼焦干的身体得到了冷泉般的滋润也填补。
水非极寒之物,性本温和治愈,这绵绵如丝雨,如冰泉灌溉并不会给她带来一冷一热的极端感,有的只有舒适与治愈。
宛若炎炎夏日里忽然置身在温柔淙淙的冷凉泉水中,舒适得想让人就此睡去。
百里安的自保行为反而激发了长公主的求生欲,让她愈发地得寸进尺,神志不清不知廉耻去用腿勾他的腰,蹭他的腿。
足背贴着他的小腿,确保脚心至每一根脚指头都能够熨贴那个舒适的凉意,才堪堪能够压住五脏六腑里的狂火野烧。
吞噬炎髓的危机暂且被压了下来。
长公主身体紧紧贴着百里安,她目光冷冷上斜,手掌却轻柔地探入他的背后,极为霸道地将他身上破破烂烂地青衫袍子披在自己的身后,掩住了半身风景后。
紧接着,右手手指慵懒地划过百里安的后颈,然后手掌轻轻发力,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将农夫与蛇的这个故事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纤细的美人手,隐含着恐怖的死亡之力。
可对上长公主眼睛的那一刻,百里安反倒定下了心来。
他抬起眼梢,眼光里映着她燎烧飞舞头发的火光盈盈,似是在笑:“长公主身上的秘密可真是不少。”
小命被人攥在手里头了,他的胆子仍然很大。
百里安施施然地抬起指尖,轻轻抚过长公主脖颈间的咒印,那痕迹已经变得非常模糊,像是被擦拭过的墨迹一般,潦草凌乱,已经快要看不清原有的本意了。
可是在她服下那流光的一瞬,这符咒隐现出来的那一瞬,百里安可是瞧得真切的。
“这是魔河独有的血契枷印,不知长公主殿下这是受到了哪位河主的胁迫,竟是被附上了这种东西?”
长公主眼神一冷,手掌再度用力,捏出了骨骼摩擦的声音,她语声低寒:“小家伙,有时候知道太多的秘密,可是很容易被人灭口的。”
百里安吃痛皱眉,神情却还是无谓的,他淡定地收起了司水神源的力量,下一瞬,长公主冷却的掌心温度骤然炙热起来,她痛苦皱眉,目光愤恼。
百里安很轻松地挣脱开了她的手掌,扬眉道:“我似乎能够抑制你体内的那股狂暴力量,你怕是没那么容易灭我的口。”
“奸诈的小鬼。”
“彼此彼此。”
第七百八十六章:斯文有礼的君子与公主
风拂山野,星野四垂。
剑池旁本应你死我活的两人就这样以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僵持了下来。
百里安摸了摸被掐扼出淤青红狠的脖颈,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眸光半敛着。
“长公主乃是堂堂一国帝姬,象征着秦国的荣辱礼仪,如此坦诚赤身得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未免有着失仪。”
“男人?”长公主虽眼底掺杂着几分女子应有的羞涩,可唇角却意味不明地勾了起来。
她一只火热的手掌贴在百里安心口剑伤处,带着几分残忍的意味轻轻下压,冰冷的鲜血透过指缝泊泊涌了出来。
她柔和的嗓音带着诡异的疼惜:“你也算的上是个人吗?血是冷的,没有心跳,也没有……”
长公主一条老老实实的腿也跟着钻进他并拢的缝隙里。
她面上带着戏谑轻视的笑:“该有的常人反应,若非你在同我说话,本宫都怀疑自己是抱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呢。”
百里安毫不示弱地笑了笑:“长公主殿下头发都烧起来了,整个人似抱着的火炉子,您老人家希望我待你如何反应?
更何况,我是尸魔,这一点在暗城之中,您老人家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一脸纯良无害的乖巧笑着,一口一个“您老人家”,生怕对方不知道他们二人差着几百岁的辈分。
长公主也不动恼,也没有要摆正姿态起身的意思。
压在他伤口间的手掌再度用力,分明存着一丝杀机,眼波却顾盼流转:
“方才你使用的是何种力量,竟然能够压制炎髓的破坏焚烧之力?”
百里安可不想和她继续僵持下去,天玺剑宗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找上山来。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与天玺剑主百里羽是四海列国百家仙门中公认的天作之合,若非天玺剑主早年娶中幽女帝为妻,这白驼山宗主夫人的位置,可当真就非她莫属了。
百里安将情绪沉入眼底,神情暗昧不明,道:“听闻长公主殿下与剑主大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甚笃。
民间传闻,长公主殿下为了等剑主大人回头,甚至不惜待字闺中数百年,视天下男儿于无物,既然长公主殿下如此爱慕剑主大人,又怎好趴在其他男子身上取寒避劫。”
劝她离开的这句话看似合情合理,可赵文君却听出了话语之中隐藏着的几分异样。
她唇角上挑,半笑不笑地将他打量了许久,正视图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的时候,漆黑的长夜忽然传来一声爆裂的轰鸣。
连绵的群山在那恐怖的轰鸣声中巍巍颤动不止,一轮赫赫赤阳高悬而起,炎炎火光,长空万物仿佛瞬间焚燃而起,骤见光明,圣然的太阳神辉漫天溅放。
金乌高飞,阳炎如烈焰怒海,倒悬倾天!
那至纯至炎的恐怖金辉如灿烂的星河浇倾大地,众山万物皆枯。
百里安被那金色的光辉扫中,久违的烈火焚身之痛犹如炙烤般席卷而来。
长公主脸色大变,看着金光灿灿的苍穹,失声道:“金乌惊神阵!”
百里安面上的皮肤在这炎热的炽光下开始溃烂消融,鲜血从破绽的皮肤里泊泊涌了出来,一张俊秀明朗的脸顷刻之间变得惨不忍睹。
他死死咬着压根,强忍着焚烧煅体的剧烈痛苦,仿佛筋骨都要被熬干熬毒!
体内本就难抵炎髓侵蚀的长公主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心道百里羽是疯了吗,竟然开启了上古神阵。
陡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下肉身灼烧的百里安,失声道:“能够让他动怒至此开启除诛尸魔神阵,你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百里安咽着口中滚烫逆涌而起的鲜血,烈阳焚神,乃是无上酷刑。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身体宛若凌迟一般,语气却还是嘶哑平静的:“没什么,不过是将这天山给撞倒了而已。”
见他用从容的态度说出了这样一件可怕的事请来。
长公主惊然色变:“什么?!天山竟是毁在了你的手中,竟不是叶易川的手笔吗?”
百里安在她身下艰难地挑了挑血淋淋的眉梢,抬起眼睛看向她,眼里映着噬命的金是炎光:“叶易川?看来长公主殿下果然与魔族的关系匪浅啊,这次的崩山计划,不知您出了几成力呢?”
长公主眯着眼睛看他。
方才那样一个俊俏白净的少年郎,这会子就已经成了血糊糊的一块。
要不了多久,他的血肉骨头,都会在这太阳神辉下,被融得点滴不剩。
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还敢如此气定神闲,仿佛笃定自己不会死似的。
“在窥测本宫之前,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保住你自己这条小命吧?”
“金乌现世,万鬼消亡。”她滚烫的玉指,在百里安的鼻尖上轻轻一点,指尖瞬间晕开一团血色。
长公主低声道:“你这样一只游荡人间没有归途的小鬼,今日可是难逃一死啊。”
消融的皮肉下,百里安的一张脸近乎血腥恐怖,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看着长公主幽深不见底的诡丽眸子,他平静道:“救我。”
长公主轻哈一声,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你觉得本宫有什么理由来救你这只尖牙利爪的小野猫?”
百里安淡然道:“也是自救。”
下一刻,长公主皱起了眉头。
百里安抬起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白骨的手指,细致而温柔地在她颈间摩挲着。
很快,她洁白如雪的秀颈间留下了斑斑血污痕迹,将原有的枷印痕迹擦得愈发模糊了些。
他语气轻且慢,仿佛对于自己的困境一点也不着急:
“长公主道法通天,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山寻一处安全之地,您老人家怕热怕晒,横竖总是要走的,何不顺手捎带上我呢?”
长公主冷着眼,任由这胆大妄为地少年触碰她的脖子。
这混账东西,是吃死了自己即便安全离开了天山,避开了这烈日炎阳的光辉灌顶之刑,也扛不住体内炎髓的侵蚀。
她需要他体内那股神秘的寒水之力来帮助镇压炎髓。
所以此刻,她若想活下去,不仅仅要保护好自己,还得将他给好生隐藏保护好了。
“长公主殿下可莫要浪费时间了,若是等到天玺剑宗的人寻到此处来的时候,看到你我这番情景,怕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长公主脸上阴云密布,却又无可奈何。
“小家伙,你若敢跟本宫耍花招玩心眼,本宫倒是不介意在秦国王宫内,再多收一位宫侍。”
她不甘心地磨了磨牙,膝盖在百里安的小腹间重重压过。
百里安吃痛皱眉,还未反应过来,眼前视线天旋地转,衣襟被一只素手攥住,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只能够模糊地感受到一股可怕的空间波动。
下一刻,那足以刺瞎人双目的太阳炎光消失不见。
扑通落水声。
百里安身体失重,摔进了一个冰冷的浴桶之中。
这是一间熏者暖香的雅屋,四壁皆绘有丹青墨画,锦锈帘帷,青玉软榻。
浴桶两侧设有四盏华丽的翡翠镶金屏风,屏风上皆落拓了数道隐匿气息的符文阵法。
百里安被屏风围在正中心,还未等他浮出水面,在寒意森森折射着缕缕水蓝波光的水中,一只白的发光,纤细如玉的小腿探入水中,自他面前缓缓坐落下来。
这浴桶中的寒水显然是长公主事先就准备好了的,她玲珑有致的身子适意沉入水中,肌肤洁白如玉妍,温软细致。
沿着纤细的小腿,视线往上游,是一具成熟妩媚的身体透着松散慵懒的魅惑。
她是背对着百里安入的浴桶,且入水入得有些急了,因为此刻屋外传来一阵气息涌动,显然是有外客而至。
水波萦绕间,情致动人且妖娆的纤背蜂腰几乎是贴着百里安的侧脸与胸膛滑落坐下去的,滑溜溜地坐到了百里安的大腿上。
可见浴桶空间是在是窄小有限。
百里安在水中懵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她这是何意,下意识地傻傻伸手,扶住了她细软的腰,将她身子往前挪了挪,避开了难堪的接触。
手掌覆腰的那一瞬,长公主殿下柔软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却未做其他反应。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文君,你睡了吗?”
是剑主羽的声音。
他嗓音压得低沉,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与戾意。
屋内的灯火未熄,这间屋子的主人自然不可能睡去。
百里安感觉掌下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不知是何缘故,在她听见剑主羽的声音后,似带着几分发泄报复的意味。
她身子放得娇软了些,雪背柔柔腻腻地靠在百里安的胸口上。
她的嗓音格外舒适放松,含着几分夜间独有的轻漫慵懒:“阿羽,我在沐浴。”
原本已经做好了得不到回应准备推门而入的百里羽抬起的手掌骤然僵停在半空中。
他面色有些尴尬不自然。
天玺宗主,是受礼有节的君子,而秦国长公主又是世家闺秀出身,常年受宫规礼教的熏陶,纵然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明白赵文君对他的心意不浅。
可两人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性子,断然是做不出任何有辱斯文的荒唐行径来。
剑主羽虽说此刻心中压着无法宣泄的燥意,对于赵文君,他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耐心对待。
他沉声道:“文君,今日天玺剑宗上下已成了乱遭一片,就在方才……天山崩塌了。”
正经斯文的长公主一只手搭在木桶边缘撑着脸颊,浸在水中的另一只手却是在身下少年郎的大腿侧边轻轻画着圈圈,口中却咬着无比吃惊恐慌的音气儿:
“什么?竟是发生了如此大事?!怎会如此?!”
门外,剑主羽黑沉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很浅的疑惑。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看着门框间雕錾精细纹路沉默了片刻,又道:
“天山崩塌,天玺动荡震群山,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有影响到文君吗?”
百里安在水中捉住长公主那只作怪的手。
这女人脑子怕不是差根筋吧,自己的心上人此刻就在门外。
她不着片缕地与一个陌生男人同蹲在一个浴桶里不说,在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有闲工夫用手指勾他。
这心是生得有多大。
可是百里安知道,这个女人城府极深,不像是缺心眼的家伙,他感觉她这种异样的举动,莫名透着些许疯狂兴奋的意味在其中。
可怕,她究竟在享受些什么啊!
她很刻意地停顿了许久,直至门外的影子晃动明显不耐的时候,她才悠悠开了口:“阿羽,你是在怀疑我吗?”
无比直接,不留任何情面。
没有诉控,没有委屈,只是平静至极地问出了这句话,却是精准无比地让门外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剑主大人心虚愧疚了。
他垂眸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换做任何正常人,天山崩塌,白驼山陷入巨大的动荡,第一时间都是仓促奔逃,哪里有人还有如此闲工夫慢悠悠地泡个澡的。
更何况,金乌惊神阵对尸魔的血气极为敏感,他分明捕捉到了那该死的尸魔血气,就弥散在这附近。
屋内,传来长公主的轻笑声,声音里,无端带着些许的苦涩与无奈:“阿羽,今日是十五。”
淡淡一句话,让剑主羽脑子轰然一下给炸开了。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当年,她为救他,生挖灵根,为自己的身体带来了不可弥补的创伤。
每逢十五之日,她都要遭受一次摧心裂骨之痛。
唯一能够镇痛的方法,就是身沐玄寒灵泉之水,用来麻痹痛感,以至于人才不会被生生痛死过去。
每月十五,正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这间别院小筑,他曾亲手设下法咒结界,隔绝了外界的打扰,只为让她安心养身体。
他怎么给忘了!
今夜是她的要紧时刻,他却一心想着天山大事,将她忽略轻视也就罢了,竟还对她心生怀疑。
莫大的负罪感压得剑主羽喉咙有些哽塞:“是……是我思虑不周,对你不起,你好好休息,今夜我必不会叫山中那些邪魔外道来扰你清修。”
“阿羽不必多想,我很好,一切皆好,你不必为我烦心。”
长公主语气清淡,仿佛对于他的忽视与怀疑毫不在意苛求。
一只手被百里安捉住了,却丝毫不能够影响她此刻诡异兴奋的情绪肌肤相贴。
水中火红的长发与少年的黑发飘柔纠缠着,肌肤相贴,一双修长的玉腿与他的双腿相叠缠绕。
她美丽雍容的脸上漫起一缕不正常的红晕,眼眸却是寒凉至极,异常明亮诡谲,烛光映衬下,一张妩媚迷离的脸上染着丝丝娇笑。
第七百八十七章:熬阳火,受身劫
夜如白昼,昊天如炎炼,煌煌炎阳无边无际,山中厚厚的积雪甚至来不及融化成水,直接消散成高温的水蒸气。
百草皆枯,地表滚烫,唯有这间别院沁润清凉。
设有玄妙的空间结界阻隔山中禁阵如樊笼,可见素日里剑主羽对长公主是偏爱有加。
长公主痛失灵根六百年,随手在这六百年的时间里,剑主羽寻来了无数的奇珍灵药,为她续阳命,保容颜。
生者日夜,命自攻削,寿元如水难留。
即便有逆天的仙丹灵药为她续命筑容颜,可内里的五脏六腑终有荣焉衰竭,不会像外表看得那般年轻。
天玺剑宗常常会举行阵杀演练,群山皆呈肃杀共鸣之势。
长公主身无灵根,需时常在灵气充沛的灵山妙地调养生息。
故此剑主羽特意另栽别院,设下重重防御法阵,护她清净与周全。
这院中法阵剑主羽当真也是耗费了极大心思的,极其完美地隔绝了金乌神炎的穿透照射。
在得知今夜是十五之日后,剑主羽不再好继续逗留下去。
他吩咐四剑云容在屋外好生看守照料后,这才离开别院继续去寻百里安的踪迹去了。
金乌神光照耀之下,万物如死,一时间房内被寂静所充斥,夜间的虫鸣鸟叫也闻之不得。
百里安拢了拢身上湿漉漉的残破衣衫,凉寒的冷水中让那本就十分滑腻的触感愈发真实。
他平静道:“长公主殿下不打算起身吗?”
赵文君单手支颐,淡色道:“这寒泉之水本就是为了压制炎髓事先准备好的,即便是要起身,也该是你吧?”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当然知晓她此番亲密之举,本意多少是有些想要打探他体内的司水神源之力了。
他也未多说废话,水中搭在那一截柔软腰肢上的手沿着肌肤缓缓下滑。
然后揉捏糯米团子似的,噗叽噗叽了两下。
姿态闲散轻漫的长公主殿下一双澄澈毫无波澜地眼眸猝然大睁。
她娇躯一震,再也端不得湛然平静,如出水锦鲤般曳出水面。
同时伸手招过屏风上垂放好的轻纱睡袍,拢披在身上,两只手颤抖地揪住衣服领口。
一双耳根已是红透,羞愤的恼意在风韵眉眼处化作一尾柔软胭红的锦鱼,她目光愤愤,睁开眼,眸光泛潮。
这个一口一个‘您老人家’的黄毛小子,他,怎敢如此放肆大胆。
百里安扯过水面上飘浮着的破烂青衫外袍,湿哒哒地穿在自己的身上。
他神情是若无其事平静的。
只是这副作态落到了长公主的眼中,自是可恶又欠揍的。
在太阳神辉下溃烂的肌肤,此刻在水中已经开始慢慢愈合。
百里安除了脸色比以往更显苍白没血色外,倒也不似方才那般血腥狰狞的模样。
果然,渡劫后,尸魔的天赋愈合能力,也愈发强悍恐怖了。
他在水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两只手臂搭在木桶边缘,圆润含着浅光不带一丝邪念的眸子静静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他淡淡道:“我曾在某个人身上学过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付脸皮厚的女人,比她更不要脸便是。”
百里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从头到尾已经算是穿戴严实的长公主殿下,勾起唇角:“看,果然无往不利。”
长公主眯起眼睛。
毕竟是个心思深沉的主儿,这才一眨眼的功夫,面上的愤恼羞涩已是无影无踪。
她轻呵一声,甚至散漫问道:“手感如何?”
百里安一脸诚实:“我不爱吃烙大饼。”
长公主眼皮子狠狠抽搐了一下。
烙大饼,那不是又粗又糙又瘪又平吗?
可真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啊。
只是上一次在暗城中见到这小家伙的时候,他虽在城中大开杀戒了一回。
可观他举止作风,可谓是方正有礼,稳重自持的一个少年。
可今日,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却隐含藏不住的敌意与刻薄,且皆是针对她一人而来。
长公主低眸轻轻一笑,目光落在百里安的脸上:“你莫不是以为方才本宫是在有意调戏于你占你便宜吧?”
百里安平静道:“扯平了。”
“扯平了?”
长公主唇角微微弯起,双眸含着笑,宛若潋滟着夜色的星光,莫名惑人心。
“本宫调戏你是真,可却没有要占你这个小家伙便宜的意思,就你这小身板,有甚便宜可占?”
百里安皱眉。
紧接着,长公主又语出惊人道:“你小时候,本宫又不是没少抱过你。
百里羽初为人父,对于养儿一道可谓是笨拙,你满月之时,本宫也没少屈尊降贵帮你洗身子换尿片。”
她目光低低一滑,眼中含着几分不屑:“莫说摸摸蹭蹭你的小腿了,便是你那小家伙,本宫闲来无事都常常借来弹着玩。
你娘亲都不敢说些什么?如今你倒是好大气性,这也碰不得那也挨不得,真当自己好香吗?”
这可真真是五雷轰顶、醍醐灌顶地惊悚发言啊。
长公主的一番话宛若惊雷炸响,晴天霹雳地在百里安脑门顶上轰然炸开。
这一刻,百里安只觉得自己脑袋上有排成一圈的肥兔子正拿着棒槌,齐齐敲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震耳欲聋地轰隆一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见他久久没了反应,长公主却似早有意料般,她平平淡淡地扔了一句:
“人傻了?还是说不相信?你小时候的尿片本宫现在都还有留着呢,若是不信可以拿来给你瞧瞧。”
这下轮到百里安内心奔腾了。
您老人家没事留小孩子的尿片做什么,还一留就留几百年,这是何等变态的癖好?!
本无口水所咽的百里安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整个脑子都是麻痹的状态。
酝酿了半天,他才干瘪瘪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子,别装了。”
长公主眼底的讥笑之意更深了些。
“若非你自己心有怀疑,以你的修为,又何必来参加这天玺的新人弟子选赛?
当初在暗城时,本宫便对你的身份心存怀疑,只可惜你的模样与两百年前相差甚大,一时也迷了本宫的眼。
只是你上山后发生的种种,先是龙蛇剑阵,再是天玺剑阁百书经籍一日博览观尽,你觉得本宫是傻子吗?”
百里安由始至终都并不认为自己生前与这位长公主有过太深的瓜葛,更是觉得她方才言语漏洞颇多。
若她倾慕剑主羽,剑主羽另娶她人,并且与之共同诞下的子嗣,她又怎会有如此心大地给他们夫妻二人带孩子换尿片。
更何况她并非世俗民间女子,而是地位辈分尊高无限的一国长公主。
怎会做哪些老妈子才会做的勤恳之事。
还有什么叫弹着玩儿,这长公主当真是为老不尊,满口胡言!
百里安脑子有些混乱:“那方才一门之隔,你难道不是刻意当着宗主的面对我如此……”
“嗯,本宫故意的。”长公主格外坦诚地点了点头,道:“却因你在本宫眼中印象还不过是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家伙,贴贴抱抱不过常态而已,当然,其中对他也是存了几分报复的心理。”
“报复?”百里安道:“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长公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捧腹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荒唐可笑的话,眼泪都笑出来了: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你是从哪里的戏本子看到的?本宫可没那么肤浅,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蠢笨男人,本宫还不至于要落得如此可笑的地步。”
百里安再次震惊。
四海列国,和风天下无人不闻长公主痴心苦恋剑主羽数百年,为其付诸一切。
乃至最好的年华都奉献在了烈火旌旗的战场之上……
感情这恋来恋去,都是恋着玩儿的啊。
长公主看着百里安呆傻的模样,目光侧偏,神情冷淡地扫了门窗外执守的女子身影上一眼。
她淡淡道:“今日百里羽他寻上这里,也不过是对我心存怀疑罢了。
即便他知道了今日是十五,对我愧意颇深,可依旧打消不了他心中的疑虑。
明面上是命云容在此保护本宫,如何又不是一种隐晦的试探?”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天下人皆说,秦国长公主与天玺剑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二人是挚友,更是战友,更是心心相惜的知己。
各方赞誉说,如今天下之大,剑主羽唯一能够深信不疑之人,只有长公主赵文君了。
只因赵文君是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那个人。
可正是人人口中称赞歌颂的天作之合,感动了无数人的知己故事。
真相却是他对她心存愧疚感激的同时,仍旧放不下心中的猜忌。
而原本当是为他奉献一切,失去灵根的奇女子,在享受着天玺剑主给予的顶好待遇的同时,灵根安然无恙地藏在身体里的某处,不为世人所知。
当真是应了那句人心复杂,藏着许多人瞧不见的阴暗的沟壑。
长公主语气凉凉:“你说可笑不可笑,在他眼中一个为他生挖了自己灵根的女人,却是可以因为那一点点的尸魔气息,怀疑提防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啊,有时候,剖心剖肝地为人好,未必就能以心换心了。”
她语气听不出有多惆怅悲伤,只有感慨与同情,仿佛不似在说自己的事。
百里安目光轻动,道:“长公主何必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来轻易批判别人。
事实上,你并未为他舍弃灵根,他对你心存怀疑,难道不是明智之举吗?”
长公主眸中似有光影跳动,但落入瞳仁深处的光,化为了一派暗沉。
她语声忽冷,不知怎的就被触及到了暗伤逆鳞。
她含着一丝恶意道:“今夜是月圆十五。”
百里安皱眉:“方才你已经说过了。”
长公主目光有些诡异:“百里羽再怎么厉害,也做不到无中生有,当年他自战场上遇害,灵根尽碎,命在旦夕。
唯有同源的火系灵根方能为他续命,使得修为不散。
你觉得,本宫的灵根尚在,并未献出,如今他胸膛下的那颗灵根,又是该是何人的?”
百里安皱起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
剑主羽乃是当世不出的剑道天才,灵根属性为火,自含清正剑意。
能够与他相配的,天下难出其二,唯有长公主。
可她既然没有牺牲自己的灵根,那么剑主羽又是如何转危为安,保住这一身修为的?
百里安想不通这个道理,可是对上长公主那双暗昧不明的眸子,百里安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寒意。
长公主显然也没有要同他打太极的意思,面上忽然绽开一个不冷不淡的笑容:
“当年,自战场救下他的,是中幽女帝,嬴姬娘娘!”
百里安脑子轰然一下炸开了,沸腾错乱,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死死地盯着长公主深色的眼瞳,仿佛怕错过她脸上表情的每一个变化。
“什么叫救下他的是中幽女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嬴姬作为中幽女帝,与幽冥界相通的守界之王。
她算不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体内的所修的灵核与剑主羽的剑火灵根完全是背道相驰完全不可能融合的存在。
世上任何人的灵根都可以为剑主羽短暂的续命,唯有中幽皇朝出生的人,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长公主看着百里安苍白的脸色近乎失色,她淡淡道:
“是不是觉得很荒唐没有道理?可是那个女人却偏偏做到了。
即便是我也无法想象,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堂堂女帝,竟然肯舍弃自己的灵核,修为去救一个人类。”
“这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得到的。”百里安心神大乱。
“就常理而言,的确不可能,比起我的痴执,嬴姬更是疯狂孤注一掷的。
中幽女帝,非人哉,亦非鬼,她亦是天道众生灵之一,生来就具有三把阳火。
为了将自己的灵核异转成为与百里羽本源相配的灵根,她熬干了自己的三把阳火,堪比十八炼狱酷刑地生生挖出了自己的灵根。
此举却是比常人挖取灵根痛苦百倍煎熬千倍不止。”
“呵……”长公主轻笑一声,可笑意未达眼底,眸中更多的是怒其不争的同情与悲凉:
“月圆十五对于失去灵根的人来说,是一场难渡的劫难,可对于她而言,又何止是一场劫难。”
哗啦啦!!!
水声大起!
百里安骤出水面,面色阴沉可怕,一把扼住了长公主的纤细秀颈。
他赤红的眼里一片漫无边际的冰冷杀意,手掌微微颤抖:
“所以,你这是占了她的身份!霸了她的灵根!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受着那个人的怜惜与心疼,享受着世人的可怜同情,对吗?”
那么……谁来可怜心疼她呢?
谁来可怜心疼失去了灵核救了自己心爱之人,却还要受人冷落、遗忘、忌惮、冷眼的她。
时至今日,她的名字经剑主口中,却是成了一个不必再提的忌讳。
成了人人心中与死亡长伴的晦气之物。
第七百八十八章:互食
窗棂外,淡淡的金辉斜斜透入屋中来,在地面落拓出一个淡金色的描边光影。
空气中浮游着燥热的尘埃与淡淡的血腥气味。
一时间房内被良久地寂静所充斥,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如鹰隼般将她死死锁住。
他眼底压着无尽地、铺天盖地猩红之色,一种不似活人的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浸到他眼瞳最深处。
也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让长公主再次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早已死去。
扼在她脖颈间的那只手掌,气力惊人,覆着可怕的死亡气息。
若非她修为高他一头,怕是同境之人,这颈骨怕是早已被捏成了豆腐渣。
可是长公主却有实力毫不设防地纵容他如此放肆。
她的身体纹丝不动,目光里混着淡淡的讥笑:
“占她身份?霸她灵根?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她是中幽女帝,我是秦国帝姬,由始至终本宫都从未想过要将她取而代之,至于霸她灵根,更是荒唐可笑。”
长公主毫不露怯地正视着百里安那双猩红的双瞳,神情戏谑冰冷:
“她的灵根如今可不在本宫这里,是她自己愚蠢至极的奉献给了百里羽,一念生,而万劫至,便是嬴姬女帝这样的奇女子也难逃难免俗,由爱生忧,因忧生悲。
女人唯有自己强大了才是真的强大,试图以一颗真心情爱去守住一个男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初她之所以能得百里羽穷追猛打,魂牵梦绕,无非是她足够强大美丽,高不可攀的女人对于男人而言皆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时候的百里羽不过是一小小剑修,女帝嬴姬于他而言是天上月,水中影。
他亲手将她摘捧到人间中来,谁也不能否认当时百里羽待她的真心,他恋她强大情深,权利无双,恋她超群不同于大众红尘。”
扼在脖颈间的手骤然力道加深了许多。
长公主平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只可惜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既入红尘,自要承受这大道之中的秩序与偏见。
嬴姬为情而入世,而百里羽他则是为世而入情,二者之间,本就殊途,谈何同归。
中幽人修的是灵核而非灵根,连你都觉得她生挖灵根救百里羽荒唐,百里羽又如何能够相信救他之人会是嬴姬。”
百里安长眉深皱,声音冷与夜雨:“可笑!他相不相信那是他的事情,这并非是你伤害她的理由!”
“伤害?”长公主微微一笑,目露寒芒:“堂堂女帝大人,心气儿何其之高,百里羽若不信她,她又怎会像凡俗女子一般怨怼争是非。
她自己要做那自我感动功名深藏的蠢事情,又如何怪得了别人趁虚而入。”
她冰冷的眼瞳深处翻滚着太多地不平,在说出这番话来状似在嘲讽愚弄嬴姬的愚蠢。
可眼底的神情却透着浅浅的凄伤:“又不是三岁孩童了,做事不计后果,随性而为,那便活该自己来承受这恶果。”
百里安眼睛深红,带着滚烫的血气与愤怒,若是在冷静的状况下,他定能察觉到长公主眼底的情绪复杂,与那倔强的嘲讽。
只是此刻,他已经被满心满肺的怒火与愤恨烧得快要神志不清,甚至都难以维持人类模样,平日里井井有条、清晰明里的一根丝线已经被彻底熔断。
长公主的字字句句皆如刀裂心!
重生入世以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身死而成尸,五识七情本该不似常人一般有着太过强烈的情感波动。
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安止不住的戾杀怒意,长公主轻笑一声,眼底凉薄。
她轻飘飘抬掌而起,指间暗藏恐怖寸劲,在百里安手腕间轻轻一戳。
看似毫无杀伤力的一指,却轻易破开百里安的肉身,如水的剑意沿着他的骨骼筋脉寸寸袭进。
百里安袖袍鼓荡间,气机骤然炸裂,鲜血顿时红染衣袖。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炸裂的鲜红液体里,鲜血之力喷薄而出。
化为数道快疾如风的血刃,裂空而去。
却只在长公主纤丽的秀颈间留下数道浅浅的红痕。
长公主眼睛眯起,状似在笑,眼神却是冷的:“这是猫儿磨爪子吗?”
她写意懒散轻抬而起的素手去势不收,与百里安红染的袖口粘衣而过。
纤柔动人的指尖顷刻间叠出九声雷,纷纷点在百里安的灵力节点之上。
前一刻浴桶之中,亲密相贴的二人,说翻脸就翻脸,演变成了生死绝杀的场面。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不仅仅是一名强大的剑道宗师,阵法造诣亦是不落于剑主羽下风。
她自离开水面那一刻起,隔音阵法自成,纵然屋内战意森森,门外云容半点不查。
毕竟谁又能够想象得到,一个失去灵根病弱了六百年的长公主,会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实力。
她与剑主羽同为融道巅峰境,可这一身气息剑意却比他凝实太多。
如若剑主羽在不点剑宫的情况下,与她全力一战,怕是也极难有胜算。
六百年间以来,剑主羽对她心中愧意极深,大凡有四方供奉上来的极珍极贵的资源,他都毫不吝啬地往秦国皇宫里送。
她常年服食丹药灵材,旁人皆以为她再续命养魂,实则,却是将神识与肉身凝练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一指剑意,破筋穿骨。
一掌之威,覆雨翻云不过振袖一瞬。
百里安不过堪堪破境渡劫,魂启一品的境界在长公主眼中。
可不就是一只正在磨爪子咆哮的小猫咪吗。
她一只玉手如穿雨帘般轻轻穿过重重血刃,轻飘飘地落在百里安的肩头。
四周声音寂灭一瞬,百里安浑身气机与翻腾的黑暗血力也为之一凝。
这一掌如上枷锁般,整个空间都变得缓慢沉重起来。
待长公主随意挥手而起,百里安整只手臂如卸去关节般松塌下去,整个人腾空而起,将三重屏风撞得支离破碎。
一片乱尘里,百里安后背刚一沾地便掠影汹汹而来,同时再次展示了尸魔惊天的恢复治愈能力,同时三柄血枪凭空现!
长公主冷笑一声,这一身小伎俩对于同境不同品的修士而言,倒也算是层出不穷的强大底牌了。
可是妄想以小境论大境,无异于以卵击石,白费力气。
她仅一步,周围立刻涌现出数道火浪炎纹,如将空间点燃,周身领域瞬间沉入一片火海世界。
凌空而现的三柄血枪滋滋而燃,如三颗水滴坠入沸滚的炎浆,顿化白雾无影无踪了去。
她一头火发烈烈张舞,宛若传说中执掌天火的神女,散发着剔玉般的秀颈间,模糊的魔纹残留得几乎快要不显。
她再次抬起手掌,一掌将百里安拍飞出去。
同时手指轻勾,一道火链自她背后霹雳疾出,好似柔软的灵蛇般绞住百里安的脖颈。
似是要将他生生打服一般,在领域内一通乱甩狂摔,溅起阵阵爆音。
她面容端得一派冷漠,寒声道:“怎么,就这点本事还想为嬴姬出气?也是难为你在棺材里躺了两百余年,记忆不全还能如此挂念于她。
在天玺剑宗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莫不是想引她来寻你?”
长公主六百年来,隐藏实力故作病弱,从不轻易动用灵力与人动手。
而今难得出手一回,手段属实格外残虐。
她抬头轻扫,又是一道火链抽出,星驰电掣地抽落在百里安的胸口间!
鲜血四溅!!
下手极狠,只见百里安胸前皮肉宛若被生有倒刺的利鞭般撩削而过,和着破碎皮肉,唰地鲜血点点飞溅在碎裂的屏风间。
“可你却不知,有些人,是可以被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
长公主眉眼抬起,淡漠的声音宛若毒蛇缓缓露出浸着毒液的獠牙: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未必想通,更莫说你与赢姬之间隔着的还是生与死。
即便你如此努力地想要寻找自己过往的记忆,可那又能如何?
莫要忘了,嬴姬她如今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嬴袖,你确定要以你这逝者的身份去扰乱生者的平衡吗?”
那一个名字,好似星火入沸油,轰地在百里安的心中炸裂开了。
百里安身体微僵,眼眸沉进阴影里,半边脸的点点血迹映着惨白的肤色,似人亦似鬼。
长公主见他这般反应,面上微不可查地浮现出一个满意的淡淡笑意。
她轻轻抬臂,火链随之招收回来,将百里安拉至面前,刚想说话。
这时,百里安缓缓抬起脸来,一双眼眸血气缭绕,宛若嗜血的鬼魅。
黑色的眼睫下是猩红的瞳,眼角四边血色蛛网般的裂纹一点点地不详散开。
那种除了鲜红,已无本色,空无一物的眼睛不禁让人联想到了空冷的死亡。
绞紧在他脖子间的火链也不稳战栗着,森森缕缕的漆黑之气自他周身弥散而出。
那是不同于人间灵力也绝非尸魔当有的第三种神秘诡异气息。
百里安眼底地光芒散得毫无焦点,他抬手握住火链的那一瞬间,掌心漫起的黑意愈发深楚,火链顿时消融不见。
长公主惊然失色,未料到他竟还有如此本事挣开她的灵法束缚。
还未及反应过来,眼前一花,百里安已经整个人生扑上来。
肩头被他双掌死死摁住,隔着衣衫竟是传来火辣辣的侵蚀痛感。
百里安张口埋首,探出唇间的獠牙,深深刺穿长公主的脖颈血管之中。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长公主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她竖起柳眉,眼底含着一丝冰冷的煞意,体内灵力大涨,试图震断百里安那双獠牙。
可灵力徐徐运转间,一股强烈的尸毒已然侵入体内。
按常理而言,以长公主的修为,光是以境界压制,化解他的尸毒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可那注入体内的毒素滚烫灼人,如某种跗骨的顽疾一般,全然不仅仅单纯只是尸毒那么简单的东西。
长公主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机降临,她神情凝肃,一掌狠狠拍在对方的胸膛上。
可自百里安体内漫漫而出的黑气宛若富有生命般,漆幽缠绕而来,将她掌心吞吐的灵力细密蚕食得一干二净。
随着那股诡异的力量注入体内越来越深,长公主惊骇地发现自己脖颈间本应化解大半的魔纹再度滚烫灼烧起来。
那股窒息逼人的痛意穿透神府,令她头颅刺痛不断。
如被擦拭模糊的颈间魔纹如线蛇自肌肤间游走不断,慢慢易位成新,凝绘出一道新的咒印。
世间可没有第二个炎髓来供她解咒获得自由了。
长公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魔河之力!
这小子体内竟然存有魔河之力!
剑主之子,竟然继承了魔河!
长公主胸口滚烫,只觉得一阵血沸,一阵血凉,大脑也仿佛血液供应不上似的,阵阵晕眩起来。
可是待她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血液难以供应竟不是错觉。
而是这混账东西咬住她脖子后,就在不停地吸食着她的鲜血。
长公主手脚冰凉,周身被百里安体内漫出的黑气缠绕包裹竟是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力来。
这属实诡异至极。
魂启境与融道境何止隔着一个天地,她竟然被一个小辈逼到如此境地?
长公主体内血液正在以着惊人的速度流逝,她身体慢慢地瘫软滑落下去。
百里安眼眸仍是泣血之色,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随着她软倒下去的动作,将她紧紧地压在身下。
这一刻,死亡竟是离她如此之近。
长公主痛苦蹙眉,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缕不正常的淡淡驼红,喉中发出一丝痛楚之余又掺杂着死死隐忍难堪的欢愉。
她手掌颤抖着揪着百里安肩上的衣衫,声音沙哑地吸着垂死的气音儿。
手指渐渐无力颓然滑落,轻轻搭在百里安赤裸冰冷的胸膛上,指尖无意触碰到一个冷凉刺骨的事物。
她勉强睁开水汽迷蒙的眼睛,低低看着他锁骨之下一点红豆大小的幽黑珠子,水滴状,像是一颗泪。
那颗黑色的水滴泪嵌入到了他的肌肤里,四周肌肤有黑色的裂纹,似中毒的痕迹却不是中毒。
长公主正欲用手指去扣,咬在脖颈间的獠牙刺得更深了些,冰冷的唇贴在滚烫的肌肤上。
她身上汗珠滚滚而落,一种陌生的濡湿黏腻的异样酥麻异样感让她突然失了分寸。
呼吸逐渐发紧,浑身热乎乎的,分明压在身上的那具身体是冰冷的。
可她却宛若置身在火架上煎烤般,浑身战栗着。
痛苦与那黏腻的酥噬感如蛛网般黏腻交织着,到了后来连自己也不知是苦是乐。
这种感觉很像是炎炎夏日里,在凉泉深潭中被水鬼摄住了魂魄的感觉。
整个脸颊深深埋进窒息的冷水中,却感觉不到多大的痛楚,有得只有昏昏欲睡神志不清的沉沉冰冷睡意。
诡异的安详,死寂,渐渐地只能够听到自己血管里鲜血流动的声音,由轻缓变得微弱。
即便是仙人,也是血肉筑就而成的生命,失去了精血,则意味着将失去性命。
长公主察觉到了自己就快死去这个残忍的事实。
她不甘心地撑起被汗水打湿的沉重眼皮,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一截苍白的肩膀。
她深深呼吸换了一口浅短的气息,眼神疲倦狠戾,一低头,用尽全力死死地咬在百里安的肩膀上。
刹那见血,冰冷的猩意在唇齿间弥散开来,然后滑入喉间,求生般地吞咽下去。
第七百八十九章:赐约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细微的吸吮吞咽之声偶尔响起。
长公主如一朵开败的花,目光黯淡恹恹,雪白丰盈的脸颊肌肤也一点点地凹陷下去,失去光泽,没有了娇艳,只剩孱弱。
一头宛若烈焰般火红的头发也渐渐安静平复下来,化为深青色的纤细长发。
在强烈的求生欲下,长公主开始反食百里安的鲜血。
一个疯狂,一个垂死。
失智二人都未注意到此刻他们正在进行着一件非常可怕疯狂的事。
冰冷滑入喉底深处的血液分明不似火热的体温,可入了腹,胸口间却翻滚着异样的气息,好似身体被某种蚕食的力量引燃沸腾一般,可深处却又是极度寒冷的。
沸腾不休火热交替的寒冷,给她带来了一种极为荒诞的痛楚感。
可她却诡异地沉迷于这种痛楚,无法自拔。
想要更多!
鲜血入喉,宛若自含某种诡秘的意识,化为无数股活化生长的力量,在她体内肆意破坏、流动、分解、然后撞击拢聚,离散。
周而复始,在她身体小世界内以血为基,密密麻麻地织构出一个庞然恐怖的根系,在四肢百骸的血管中搭建出一个奇妙陌生的领域。
渐渐地,流入唇齿间冰冷血液独有的冷腥竟是让她开始上瘾,不禁想要渴求更多。
一开始本能求生的初衷正逐渐改变曾一种贪婪渴望的食欲,少年肌肤间未干的水意与鲜血气味混在在一起,竟是慢慢透出一股迷人的诱惑力来。
她化被动为主动,两只手臂不自觉的攀缠上百里安的腰,牙齿缓缓松开咬破的肩膀,她似享受某种盛宴珍馐般,眼眸清光迷离,伸出柔软的舌间轻轻舔舐着他伤口一圈晕开的血迹。
长公主将汗湿的雪润下巴搁放在百里安的肩膀上,细细轻喘的声音低得近乎无,就连咬在脖颈间的獠牙刺痛感也成为了一种流窜的热气钻心的痒。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奇怪极了,双腿不禁并拢摩挲,挂在身上的外衣也随之滑落,那热气好似一路蹿到了小腹,燥热的感觉像晕水面间的墨渍洇染开来。
百里安的衣间沾染出了一片深润的颜色。
漫着冰冷水汽的空气里,伴随而至的是醉人心魄的兰麝异香。
长公主心如擂鼓,只觉得自己奇怪极了,她心慌意乱,却控住不住自己,唇中的两颗牙齿变得奇痒奇酥,一种难以明喻的锐利感探出唇畔,尖尖两点,泛着几分寒意。
她急切地用下巴蹭了蹭百里安的肩膀,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什么东西来磨磨牙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口的悸动。
并不算太长却绝非凡人能够拥有的一双尖尖小牙,再次刺透百里安肩上的伤口,带着一丝糜软的毒意,汲取着他的鲜血。
百里安的身体微微一僵,扣着她后脑的手掌陡然松软了力气,手指丝丝缕缕地缠着她的秀发,仿佛在这一瞬间,有被偷走了什么,又被填补了什么。
身体宛若陷在冰冷的火堆里面,交织着死亡、鲜血、剧毒、欲望。
被怒火烧得猩红的一双眼,慢慢浮现出一缕疑惑来。
脑子里被愤怒烧融的那根线忽然寻回了一丝理智,身下这具紧密相贴的身体,呼吸正变得微弱,却不是垂死,心脏变得绵长,需要间隔许久才沉沉跳动一下。
百里安忽然清醒过来,奋力推开身下的人,看着不知何时就变得春情欲滴,眼波盈盈的长公主,他的头皮狠狠地麻了一麻。
却不是因为她此刻全然不一样的神态风韵。
长公主赵文君,不知何时,一双黑色的眼竟竟是变作了异瞳。
一只眼瞳漆黑如夜,一只眼瞳绯红如血。
不久前还奋力挣脱百里安钳制的长公主,此番却赖上他一般主动纠缠了上来。
紧紧掐着他胳膊的一只玉手缓缓松落,指尖沿着他苍白窄瘦的腰寸寸滑下去。
百里安眼瞳急急一缩,挥袖抬臂,浴桶中水面起伏,凝结出一团水球,扑头盖脸地浇洒在长公主晕红迷醉近乎的脸上。
哗啦啦!
冰冷的寒意浇得她透心凉澈。
长公主身体僵住,滚滚的水珠沿着她清丽的脸颊缓缓淌落,眉眼间还有着一丝湿润茫然的意味。
她直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在百里安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只眼瞳漆黑,一只眼瞳绯红,她盯着百里安的眼睛看了很久,面无表情,感觉大脑生锈一般难以转动。
百里安眼眸低压,眼瞳里的猩红之意慢慢褪成了漆黑之色,看到长公主的身体变化,他逐渐沉静下来,俯身扯起地上滑落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长公主大梦初醒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向自己的唇中摸去,当她触及到自己口中那异于常人的尖锐虎牙,她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杀人的心都有了。
百里安看到她这个举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然后伸手将她探入自己唇中的手指默默地给抽了出来。
长公主又反应过来自己方头用这只手碰到了什么东西,脸色变得愈发铁青难看。
就在她眼中杀意大盛的那一瞬,受伤的脖颈间顿时传来一阵电流侵入的剧烈刺痛灼烧感。
她痛苦地低蹙起眉头,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连忙起身至铜镜旁,支侧起脸颊一看。
只见自己颈脖子侧边的咬伤,正徐徐绽出一朵妖娆猩红的彼岸花,犹如地狱红莲,灼灼烈烧。
镜中异色眼瞳战栗,长公主一掌击碎眼前的铜镜,不肯接受这个可怕的现实。
“你对我……做了什么?”这句话几乎是从长公主的牙缝中挤出来的。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肩头的齿印伤口,心情亦是极其复杂。
这种刻印在血液里与生俱来的天性,在尸魔一族的世界里,被称之为:赐约。
以血之名,赐印誓约。
这是尸魔一族最为传统的……繁衍后裔的行为。
入世醒来这么久,百里安一直是知晓的,他知晓自己并非常人,獠牙之中深藏尸毒,能够同化世间万物活着的生灵。
故此一直以来,他都十分小心,更未生出创造后裔同类的冷酷想法。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今日阴差阳错,秦国帝姬赵文君,天玺剑主那个时代的女剑修,竟然成为了他生命中第一个鲜血后裔。
即便对于赵文君的种种行为,百里安厌恶反感至极,甚至在前一刻,他对她的杀心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化解的地步。
可此刻‘赐约’一成,在这杀意之下,二者之间却又多出了无数的冥冥之线,仿佛有着若有若无的亲密连接。
就像是忽然间,瓜熟落地,他忽然多出了一个孩子一般。
只因百里安是赐约从主者,而长公主却是授约裔奴,这份感情比起百里安尤为强烈了百倍不止。
她虽满心杀意如麻,目光深深怨毒,恨不得将百里安拆骨扒皮,獠牙给他敲断!
可视线触及之下,她看着光影中的百里安,他浓眉朗目,面容皙白俊逸,清隽惑心的少年清泉如镜,身上忽然无端多出了一种极易易让人着迷的气质,像黑夜中的灯火,全身上下,无一引诱着她的视线。
杀意、反感、厌恶、亲近、共情,等等复杂极端两面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竟是觉得这小家伙越看越迷人!
颅内再度传来尖锐的刺痛。
长公主痛苦扶额,心中怨恼暗道:这是个什么道理,竟是在心里暗戳戳地称呼他为小家伙,竟也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素来倔强执拗,从不甘屈居于人下,虽是嘴中恶狠狠地询问百里安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在赵文君的心中,她如何不知在被尸魔吸食鲜血的情况下,反食对方的鲜血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她成了这小子的后裔!成了百里羽儿子的后裔!
她堂堂一个活人,竟是被一个小辈同化成了尸魔,她已经在百里羽身上栽了一次巨大的跟头,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数百年间,为了那一缕自由,她不断地伪装自己,煎熬筹谋,在黑暗中忍辱负重前行,这一生都深陷在那宛若泥潭的樊笼里,而今终于获得炎髓可以获得解脱自由。
却又再次被打下更深更暗的深渊之中。
尸魔者,六道不存,人间禁忌!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奇耻大辱!
更可笑的是,将她同化成血裔者,为主,为父,在那强大宛若铁律般的血脉压制下,竟是不容她心生半点不敬与敌意来。
长公主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她挣扎了数百年,为求的就是一个置身于棋局之外,任他世事冷如水的自由处境。
长公主见百里安久久不语,她凄然一笑,身子缓缓的颓然下去,一双生不起敌意与杀机的眼眸空洞死寂。
她整个人一点点的冷却下去,有种心如死灰的淡然:“你杀了我吧,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杀我,只需要一个命令,易如反掌不是吗?”
百里安皱起眉头:“我想你是搞错了什么,尸魔‘赐约’,以血生后裔,是会存在着血脉压制与契约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算盘掌控你的生死。”
长公主面无表情道:“你觉得,成为了尸魔的秦国帝姬,在这人间还会有安身立足之地吗?”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她,道:“身为天曜大陆贩卖人性、情报、奴隶、资源最庞大的灰色势力,地下暗城之主的长公主殿下,既然能够在这正道昌隆的盛世中不露丝毫蛛丝马迹,如鱼得水的活着,比任何人都要光明磊落,纤尘不染,如今不过是红了眼长了牙,又怎怕没有安身之地。”
长公主凝起眉目:“你竟然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百里安道:“不早,也就刚刚知道罢了。”
通过方才对长公主赵文君的了解,百里安发现这个女人心高气傲,看似一肚子坏水,诡计多端,可本质上却与宁妖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方式大不相同。
她不是君子,也非小人。
冷静下来细想,她灵根上乘,实力通达,剑道造诣不在剑主羽之下。
光论这修为剑术,天地之大,何处不能潇洒快意。
看她对剑主羽的态度,却也不似那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
她又何必为了博得剑主羽的那一丝好感,将自己置身卑微之地,去冒名占用她人的灵根,来成全自己的牺牲。
六百年,六百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不懂修为,柔弱不能自理的废物。
对于一个意气风发的剑客而言,并算不得是一件好事。
“我想,你是需要赢姬娘娘的灵根,来化解自己的一场困境危机,而非是用来借此讨好男人,你并不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
“哦?”长公主唇角勾起一个冷嘲热讽的弧度:“方才你压在我身上愤怒撕咬我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冷静理智。”
百里安不可置否:“你能否认方才你没有刻意激怒于我?”
长公主明知中幽女帝是百里安的死穴,还一个劲的刺激,如何能够不一击即中!
肩头的伤势很快痊愈,百里安从碧水生玉中取出一套新的衣衫,慢条斯理地换上干净工整的衣裳,分析道:
“八百年前,正是琅琊魔宗与中原正道各大宗门战得火热惨烈的时代。
当年的天玺剑宗不论是规模还是资源,也不过堪得上是一个二流修仙门派。
可它却能够在短短两百年间,跻身入世家榜首之列,这背后没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支撑……我是不信的。”
“剑主羽自命清高,自恃有所为有所不为,更不会剑走偏锋,去染指灰色世界里的规则秩序。
若非有长公主你在背后建立暗城,组织破坏中原与海外的魔族,对正道天玺剑宗,明里暗里,有着巨大的推动与帮助。
我相信这些都是你在暗中进行谋划的,剑主羽并不知情。”
六百年前,距离正魔两道战争结束,还有百年,天下大势有了安稳大平的局面,而那暗城城主,却成了一个不得不除,见不得光的存在。”
第七百九十章:执大象
淡金色的日光斑驳,静静遗落在地毯间的铜镜碎片将长公主的面容折射出无数破碎的剪影,长公主铁锈般深红色的裙裾铺叠于地面间。
她抬起眼睛看向百里安,眼里映着空气中缓缓游着的尘埃浮光。
这一刻,她所有的情绪都沉郁了下去,幽邃的目光里好似隔着薄雾。
百里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冰冷地指尖轻轻摩挲着她侧颈间的伤痕,神情暗昧不清。
“将自由与梦想寄托在万顷碧波中的人古来有之,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得偿所愿的。”
长公主挥开他的手,冷冷道:“自由,要么抗争而得,要么彻悟而得。
追求那所为的大道梦想,不过是虚幻飘渺的镜花水月,所以你少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在此惺惺作态!”
“是吗?”
百里安收回手掌,手指拭去唇边的一点血迹,淡色道:“可你血液中所隐藏的意识却说不了谎,六百年前距离正魔两道战争的结束还剩百年。
此时的中原正道,仙门势力日渐林立强大,早已不是单方面被琅琊魔宗打压的存在,暗城这样的灰色势力于乱世之中是助力。
可天下大势将定,暗城则成了仙门心中的隐患与毒瘤,秦国依附与天玺剑宗,你身为秦国最强大的女剑师,与天玺剑主并肩作战,他对你的身份,怎会没有察觉?”
长公主面露憎恶之色,道:“尸魔一族,食血的能力可当真是恶趣味。”
竟然还能够通过吸食鲜血而窥视人体的记忆。
百里安问:“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将自己的身份对他开诚布公。”
长公主目光含着讥诮:“你是觉得,本宫与他自幼结识,情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我沦为暗城灰色地带的主人,他会看在我一心是为了结束战争,支持天玺的份上,他会心存感激,格外容情?”
“可你知不知晓,世上有这么一句话,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
在他的眼中,不论是出于什么本意,恶就是恶,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结束战争,匡扶天下,与他而言,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若他当真能够将世间的正邪对错半缘心性半缘现实的话,那他便不是百里羽了。”
“他待自己的结发妻子尚且如此,我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得对,开诚布公,的确不失为一个轻松的办法。
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天玺之主,万剑之主,像我这样身在黑暗泥潭中的人,于他,只能先行试探,再行交心。”
长公主自嘲一笑,道:“我曾问他,若我为苍生而误入了歧途,他待如何?”
百里安微眯眼睛,没有回答。
长公主抱起胳膊,肢体慵懒地依靠在梳妆台边,目光里透着几分冰冷的兴味,唇齿间慢慢浸出一缕寒意来。
“他说,凡人可以考虑感情,但天玺剑主不可以,为邪者,性本恶,见之必诛,他会执剑恪守剑道,来渡我满身风霜,手中鲜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窒息叹惋:“仙宗名门君子,你说说为何就叫人如此看不懂呢?
天下为罗网,身在战场为屠者,我创下暗城,所行杀戮无数,他的手就干净了吗?
只因为我身在黑暗,他居光明,我杀人是恶,他杀人便是渡厄救赎?既然如此,我何不一恶到底,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所以,那灵根……”
长公主凉凉一笑,道:“嬴姬所牺牲的灵根,不仅仅救了百里羽一命,更是解了我的困境,百里羽以为是我牺牲自己的灵根,渡于给他,一个失去修为的普通女人,当然不可能会是幕后的暗城之主。
此外,我不仅仅打消了他心中的怀疑,还深得他的愧疚与重视,前三百年我一手创下的暗城势力,后六百年,也算是连本带利的收了回来,不亏……”
她嘴上说着不亏,可眼底却一片不见天日的漆暗之色。
若事情当真由她说得这般洒脱分明,那么她脖颈间的禁咒又是从何而来?
百里安沉默几许,道:“你的剑道天赋并不弱于他,你分明知晓他是何等刚烈性情的一个人,并不是选择并肩作战,而是选择一条与他背道相驰的路,不觉得有些剑走偏锋了吗?”
长公主再次抬起眼睛看他,含笑的神情里透着几分认真的执着:“如果是你,你当如何选择?”
百里安不语。
长公主又笑了,她面上的笑容并不温暖,亦不惆怅:“你觉得何为战争之苦?那些像百里羽这样能力卓然,肩负苍生重任的天选之人于战争里身先士卒可是壮烈悲阔?
可本宫却不这么认为,百里羽作为天道之子,天下剑道共主,挂着‘苍生希望’这个闪闪发光的希望,他成了这世上最不可以牺牲死去的那个人。
何等讥讽,保护苍生的英雄却成了堂而皇之享受苍生庇佑的那一个。
战争之下,白骨皑皑,堆尸成山,修士之间的战争惊山崩海,最该死的却是最底层的百姓凡人。
宗卷史书记载,百里羽引魂燃天山,结束了四海诸国长达数千年被魔修的压榨与侵欺,是救世英主。
可在那数千年的灰暗历史里,人类虽谈不上安居乐业,可战事一起,那五百年间百姓凡人的死亡数却是那数千年加起来的整整百倍!
尸骨如山,饿殍遍野,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百里羽结束琅琊魔宗的盛世统治的同时,同时也一手挑起了四海乱世。”
“乱世之中,人们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英雄,而是枭雄。”
长公主淡淡一笑,道:“枭雄,谈何而来的光明正大,若我如他一般天真,执守‘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那样的战争又岂是百年间能够结束的。
他刚正不阿,循规蹈矩,做个不耍心机诡计的正道之士是很潇洒,不负仙中玉树之名。
可他所面对的是战场,是数以万计的魔修,而非比武演斗。
他自恃君子风度,一心想着与人正面堂堂交锋,不知迂回变通,最终苦的不是身居高位肩负苍生之责的正道仙首,而是与尘同生,与草苟且的凡躯俗子。
没有暗城中的龌龊行径,这样的战争继续持续个数千年,山河又该怎般疮痍。”
百里安感叹道:“我竟不知,长公主殿下身为女子,竟还有如此伟大志向。”
长公主淡色道:“吾心之所求,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君舟民水,民贵君轻,才是本宫心中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执大象,天下往……
听到这里,饶是百里安心中不由也生起动容的情绪。
若非亲耳听闻,亲口尝血,又有谁能知晓,外表柔弱,内心诡诈城府极深,居然有着不输于男儿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乾坤之心。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沉郁,一时之间决堤而出,长公主眯起眼睛,嗤嗤轻笑起来,脑袋轻斜,以手慵懒支颐,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世人都说本宫恋慕百里羽,可以你看来,你觉得我待他恋慕之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百里安垂眸道:“人心反复,你自己都辨别不清,我又如何能够为你解惑。”
长公主哈哈一笑,一双眼睛冰冷如寒夜:“是啊,人心最是反复无情,六百年前,百里羽对我多有试探,一旦确认我是暗城之主,当杀无悔!
可在这数百年间,暗城势力盘根复杂,遍布天下各地,牵扯利害无数,这样的毒瘤无处不在,一牵而动山河,他却没有了勇气去颠覆这样的暗城,你说讥讽不讥讽?”
百里安问:“这些年间,暗城作恶无数,贩卖人性,钻研禁术,更是用不少活人的身体魂魄作为研究禁术的试验体,也是出自于你的手笔吗?”
长公主笑着点了点脖子间的禁咒魔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百里安总算是理清了这数百年间的暗城起源,以及前因后果了。
长公主创立暗城,初衷在于强大正道资源,补充战场上的补给与物资,以非常之激进手段,刀割腐肉,堪称快刀斩乱麻地推动着百家仙门结束了残酷的战乱。
而如此以来,战场之上牺牲了的那些无数鲜血、血命、罪名却一一算到了暗城的头上来。
身为暗城之主,纵然长公主赵文君的修为境界在剑主羽之上,可终究难敌剑主羽振臂一挥,百家仙门呼应的讨伐。
一人之身,如何抗衡整个天下。
剑主羽甚至连似正似邪的中立势力,诡道出身的中幽女帝,结发之妻都心存芥蒂,更遑论恶贯满盈的暗城之主。
为求自保,她占了她人灵根之名,打消他的怀疑的同时,却授人以柄,叫魔界六河里不知哪一位河主捉住了把柄。
在这六百年间,她虽没有失去修为灵根,却失去了自由与本心,受人钳制。
百里安问道:“所以你入天山,取炎髓,就是为了化解身上的禁咒束缚?”
“是与不是,重要吗?”
长公主脸上不见有多少生气,认命地闭上眼,轻轻仰面闭眸冷笑道:
“我已经彻底输了。尸魔,莫说百里羽容我不得,即便是这六道,也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若是要她成为一名苟活于那片被封印的黑暗大陆里的血裔,她宁可求死得解脱。
她已经煎熬了六百年,再无任何多余的心力再去对付另一个更加黑暗巨大的深渊。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了她良久,见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心中好笑之余,却也理解她此刻的绝望。
好不容易等来了天山崩塌,取的炎髓,熬过了炎髓的焚心蚀骨之痛,六百年的挣扎隐忍努力,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换做是谁都会崩溃的。
“姑母一心求死容易,但好歹也要听人把话说完才是。”
百里安拾起地面间一枚较大的铜镜碎片,举到长公主的面前,轻笑道:
“我们当尸魔的,可谓是个一心一意的种族,不爱玩分化。
眼睛珠子要么全黑,要么全红,从未说吸血食眼睛红一半黑一半的。
如今姑母您老人家,可算不得是一个真正的尸魔,顶多……算一个半魔吧。”
长公主怔了怔,随即一把夺过百里安手中的铜镜碎片,眼中难掩激动:“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安目光轻抬扫视,支起手臂取来案上摆放好的青团果子点心:
“通过赐约获得后裔的条件,是需要先将对方鲜血吸干吸尽,完全失去生命后,再喂食于自身鲜血反补,尸魔尸魔,唯有先成尸方能成魔,你既未死,便不算尸。”
他抓住长公主的手,贴在她自己的脸颊间,又道:“你体内的血液是鲜活的,温度也只是比常人低上一些,却绝然不算是尸者的温度。
即便你我行了赐约之礼,但你终归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尸魔,你若不信……”
说着,百里安又将那青团果子喂进她的口中:“尝尝这果子,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眼下当是能够分辨出五味的。”
青团果子的甜腻香糯的口感在舌尖泛滥开来。
长公主眼眸大亮,慢慢拾起了希望。
百里安又道:“只是你日后怕是会有些畏光畏阳,夏天会比较难受,身体里会残余一些尸魔的浅有特征,但是以你的能力,想必不难将这些异样掩饰过去。”
想不到还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反转。
长公主眸光放低,却发现口中还含着他喂过来的青团子,脸色微显不自然。
她劈手夺过,身子往后退了退,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糍糯的青团甜糕,却是已经没有了求死的心。
她冷哼一声:“姑母?本宫何时准你这么唤我了?”
百里羽乃是皇室宗亲,她是秦国长公主,若真论身份关系,她与百里羽是为表亲,幼年时分,她还唤过百里羽几年表兄。
百里安这一声姑母,看似谦虚,实则却也喊得没有毛病。
只是如今长公主看百里安,可当真是哪哪都看得极不顺眼,不等百里安回答。
她又重重冷哼一声,目光寒冷:“与其有心思在此耍嘴皮子,不如先想一想如何离开白驼山,今夜本宫以沐浴之因,暂且请退了百里羽。
明日,你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既捕捉到了你的气息在附近,必然不会放过搜查此间屋子。”
这金乌惊神阵的确是个极大的麻烦。
在那烈炎神辉下,百里安出屋必然会再次血肉消融,举步维艰,更莫说前往天山继续行事了。
“这金乌惊神阵,何时能够结束?”
长公主看穿他的心思,冷笑道:“此阵一启,全凭剑主心意,他若不闭阵,无人能闭,这可是仙尊祝斩留古至今的神阵,除非尊仙亲自莅临此山,当有一手阵灭此阵的通天之力,可你以为尊仙就是地里的萝卜,一坑一个吗?如今放眼整个六界,尊仙也不过四名罢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一草一木如当年
一夜将近,分明不过冬末时节,炎炎的太阳却高悬在世界的当空。
烈焰般的红光照耀大地,山间被烤干的枯草野火燎烧。
金乌自九天之上喷吐出烈焰,把百川大地烤得又干又烫。
搜寻一夜,始终未果。
莫说这连绵群山中的山涧湿土之下隐藏苟延残喘的阴灵鬼物晦气都被这炎炎至阳神辉净化得一干二净。
便是在这恐怖的炙烤高温下,连山中境界稍低年轻一辈的弟子也渐渐经受不住。
“宗主,金乌惊神阵威力过甚,长久下去,山中弟子怕是得熬伤大半。”
跟随在剑主羽身侧的首剑君河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天色,忍不住劝谏道。
白驼山以灵气为长,山中百灵妙生,气象繁华,上下空明,使人神骨俱清,滋补蕴养万物玄妙生灵。
如今金乌惊神阵大开,白驼山阳气虽是见长,可山中生灵却大多都禁不住这样的炎阳焚烤暴晒。
这样下去,白驼山气运必然大大受损,阴阳两道失去平衡,不是十年百年间能够弥补回来的。
剑主羽神色阴郁可怖:“那邪子尸魔既然能够正常在日光下行走,且观其气息,竟与太玄宗的吐纳道诀有着九层相似。
即便是本座都看不出他身份有异,怕不是寻常尸魔!
外兼此子心机颇深既然能够潜入我天玺剑宗,乱我山道根,崩天山传承。
自然就有可能故技重施,深入太玄、苍梧,将之从内部瓦解使其分崩离析!”
昨夜在天山之上,即便是苏靖那种斩七情断六欲的疯子在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竟都能出手相护。
那番冰冷唯恣的敌意态度,剑主羽还只有在两百年前的南泽山上,从她身上见到过一回。
自那孩子死后,她在世上行走了两百年,心无所执已断念。
大约生无意趣,每每见她已是胸中即无半点物欲,已如雪消炉焰冰消日,无情冷淡的模样。
何曾情绪如此失控过。
在结合那尸魔通晓太玄宗的吐息法门,剑主羽不难设想莫约是苏靖一早就有心庇护于他。
甚至将内宗重要的吐息之法竟不计后果地传授给一只尸魔!
苏靖少年时期便行事疯魔,虽在世人眼中,她有着逢魔必诛之名。
可剑主羽却是知晓,但凡是她相中看上的东西,可不会顾及什么正邪之分。
虽然苏靖会对某人再生怜爱之心,怎么看都觉荒诞不羁。
可那尸魔小鬼分明与藏剑有着七分神似。
便是他,分心之际亦会下意识地生出恍惚之意。
更遑论那道行尚浅的苏靖了。
一只尸魔,他百里羽当然不惧。
可这只尸魔分明用心险恶,在知晓两百年前三宗之间的那场恩怨下,故施情计。
将那紫金棺碎片带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便是暗藏祸心了。
在仙陵城内,尹白霜与苏靖皆与此子齐聚一城。
剑主羽更是不敢设想,这只该死的尸魔孽畜有没有凭借着那几分神似与二女深交。
尹白霜暂且不论,光是从他通晓太玄宗吐纳之法这一点看来,此子与苏靖的关系断然不浅,怕是已经着道。
今日他能够借着四剑云容这层关系,赢得十三剑众人共同的信任,已是极为可怕。
这是得拥有何等可怕的城府心机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若是继续放任这擅于伪装成人的尸魔在人间游荡,或许下一个根基被掘的,便是太玄宗,苍梧宫!
且看苏靖那失智昏脑的模样,那尸魔若当真将目标投向太玄。
即便太玄宗有着两名千年仙人坐镇其中,怕也是要搅起一阵乱波滔浪的。
苍梧宫更不用说,尹渡风那滚刀肉出了名的爱女如命。
出了两百年前那档子事后,对女儿更是卑躬屈膝将卑微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分明就是个不长脑子不顾大局的女儿奴。
苏靖上头至少还有着以冷静睿智出名的苏观海夫妇二人压着。
可到了苍梧宫这,若尹白霜一旦被那尸魔拿下。
那个宠起女儿来六亲不认的滚刀肉还不成了食物链最底端任人宰割的可怜鬼了?
念及这里,剑主羽心情愈发烦闷。
却也不得不顾念山中弟子的性命。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远山间太阳生起的地平线。
犹豫良久,他沉声道:“此阵再开一日,若还是寻捕不到那妖邪的下落,便向四海百家仙门下达诛杀令吧?”
“宗主!!!”
这时,一名内门弟子满脸悲戚含恨而来,手间平放着一柄血迹斑驳的寒止剑。
他目光通红,声音颤抖深悲:“宗主,在千寻峰下搜寻之时,我等未能寻得魔影,却是瞧见……却是瞧见……”
剑主羽看清那剑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沉进了冰谷,还以为是尹白霜在山中受到了算计谋害:“瞧见了什么?!”
那名内门弟子悲恸大哭起来:“瞧见了十二剑主,已然归寂多时,身上正插着此剑。十二剑主之子叶易川,也命陨在旁,二者,无一能活。”
首剑君河脸色大变,震惊,震骇!
剑主羽整个人踉跄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抖着手颤巍巍地接过那名弟子手中的寒止剑,心神大乱!
果然!果然!
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尸魔孽畜!当真在诓骗苏靖之后,也惑了尹白霜的心。
竟是能够诱她至深,对他天玺十三剑出手!
当真是胆大妄为!竖子可恨!
剑主羽恨得浑身发抖,眼睛泛着红光死死地盯着那名弟子,咬牙切齿道:“尹白霜呢?!她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下落。”
“好!好得很呐!本座倒是小瞧了你们!”剑主羽目光猩戾。
毁我天山,杀我剑主,今日便是焚尽白驼!他也绝不会让那尸魔孽畜继续逍遥法外。
“传本座命令,便是掘地三尺,颠了这白驼山,也要给本座将这孽障东西给挖出来,曝晒于烈阳之下,本座要亲眼看着他骨肉笑容,灵魂俱灭!!!”
见剑主羽眼神滚烫得厉害,君河迟疑了良久,欲言又止。
注意到他神情复杂变化的剑主羽皱眉转身,盯着君河:“你有事瞒着本座?”
君河忙低首下去,低声道:“宗主……其实在白驼山内,还有一处地方尚未搜捕。”
听到这话,剑主羽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
“一夜过去,你现在才告诉本座还有一处尚未搜寻,你这是在拿天玺剑宗的基业开玩笑吗?!”
君河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之意:“宗主,是东篱小筑。”
剑主羽眼神一紧,袖中的手掌忍不住蜷缩成拳?
他脸色异彩纷呈,没有立刻说话。
剑主羽仿佛一下子被拿捏到了什么痛处,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站了许久,眸光低垂,漆黑的睫毛遮掩了眼中盛怒的情绪,语气变得极淡。
“本座两百年前的确是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足东篱小筑,可如今天山已崩,东篱小筑被天山压塌,不复存在,有何必纠结那道命令。”
君河道:“那弟子现在便率领众人去东篱小筑搜寻。”
剑主羽似欲应允,嘴唇嗫喏了许久,却还是说道:“本座亲自去吧?你们……都不必跟上来。”
说完,剑主羽掠身而起,足踏剑罡,无声地消失在了半飘半燃的柳絮里。
君河打了一个手势,示意那名弟子可以离开。
手臂刚刚抬起,这是丛林小道里窜出一个人影,轻声地唤道:“大师兄?”
君河疑惑转身,来者却是中幽太子嬴袖。
君河见礼道:“少主。”
在太阳神辉的映衬下,他神采熠熠,面上带着几分惊喜与不可置信:
“父亲他在两百年前就曾下过禁令,不允许外人私入擅闯东篱小筑了吗?”
君河垂首道:“确有此事,不假。”
“果然……”嬴袖面上的惊喜之意更甚,两只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两百年间父亲只是面上待我冷淡,其实内心一刻也未曾将我放下过。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特意下令,将东篱小筑看得如此重视了。”
君河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沉默无言,可若是细细观察,却是能够发现他眼底的无奈与怜悯。
自说自话的嬴袖忽然脸色一沉,神情厌恶:“我就说那小子他怎么可能会是……原来竟是一只低贱的尸魔,早有预谋!
他对我天玺剑宗的内部之事倒是了如指掌,竟敢藏进本太子幼年的居所之地中,难怪父亲如此生气!
大师兄,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去东篱小筑走一趟,本太子想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在太阳神辉之下尸骨不存的!”
嬴袖心中对百里安已是恨极,若是错过这精彩一幕,这必然会成为他此生之中最大的遗憾。
君河皱起眉头,严肃道:“少主,宗主说了,他一个人前往即刻,您莫要……”
嬴袖打断道:“大师兄,我是东篱小筑的主人,旁人近身不得,我可不一样,那尸魔狡诈多端!
我担心父亲他过于刚正,难免叫那鼠辈投机取巧逃脱了去可就不好,若是有大师兄在暗中坐镇,也能够防患于未然不是?”
“但是……”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本太子回自己的家,父亲他不会怪罪下来的。”
不给君河迟疑的机会,嬴袖固执己见。
知晓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后,在君河面前态度也不由变得强硬了起来。
君河无奈一笑:“那好吧……”
山之高,天之遥,带起的风极大。
一阵猎猎风响后,剑主羽剑袍舞动,黑发飘摇地降临在了东篱小筑的竹门以外。
他目光大震,整个人雷劈一般僵立在了门外不动了!
西北群山,皆在天山剑冢崩塌之下毁于一旦,化为一片废墟。
唯有此间东篱小筑一草一木,亦如当年。
竹篱茅舍,松柏群吟,藤萝翳景,半景幽雅,风生竹院的门前两盏雕花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荡,将他眼底里映着的女子身影摇碎了,满地斑斓。
庭院中,青翠竹叶细密如雨,白云青黛,孤鸿远去,万籁嘈杂中,剑主羽空白的脑海里只有那道层层叠叠苍郁的小竹林中凭风而立的清瘦人影。
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在小筑四围游而不散。
在那样恐怖不可挽回的崩山之势下,剑主羽都尚未能够顾及得到的东篱小筑,此刻竟不毁分毫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与惨败群山,格格不入的安宁,清净。
一场遇见,百年缘份,只为青黛,恍若隔世,刻入眉眼。
她着了一身黛色蝶纹对襟青莲压花的罗裙,穿着并不华贵,一点也不像是皇朝女帝,却十分美丽。
她倚立在一尾青竹前手执横笛,目光静静地透过书窗,看着空荡荡灰尘浮游的屋中世界。
艳丽的赤阳,如浓烈彩墨,如波涛怒海,穿过竹林细叶投在她苍白美丽的面容间却也只剩下闪烁微残的光斑。
剑主羽喉咙哽了几哽,手指僵冷,不自觉地抬步想要进入东篱小筑。
嗤!
衣摆被割裂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沉乱的思绪,仿佛一下子将他从泥潭的久远回忆中拉近了现实中来。
剑主羽低头看着自己小腿间慢慢洇出的血迹,以及脚下虚虚飘飞的惨白符纸小人。
一盆冷水仿佛从头淋到了脚,他热切激动冒汗的掌心被风一点点地吹得冷却。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漆黑的眼睛恢复了明亮与锐利,直直看向庭院中的女人:“两百年未见,脾气倒是见长。”
嬴姬仿佛眼底从未有过他这个人一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于他。
只是自顾自地在庭院中停停走走,时而用手指轻轻点着木窗前的竹制风铃。
又像孩子般四处瞧瞧看看,偶尔间在青竹磐石下的翻角出发现了小人涂鸦。
她极深漆黑死寂底色的眼瞳里罕见地多了几分颤抖与亮光。
然后她伸手将那三个小人涂鸦碾碎了一个成粉末,只剩下两个相依相靠一大一小的小人。
她苍白美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来。
仿佛寻到了什么宝藏般开心,将那磐石削成石板,小心翼翼地藏进胸口衣衫中。
因为起伏的情绪,剑主羽胸膛也随之重重起伏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寒声道:“嬴姬,你若想发疯,回到你的中幽疯去,本座没功夫陪你胡闹!”
阳光无声地透过他们之间的篱墙,山涧流水潺潺,一时间十分安静。
她终于缓缓抬起鸦翎般墨黑眉目,一双毫无生气的深瞳幽幽瞧来,未着绛胭的苍白薄唇冷冷轻掀:“滚。”
万千青竹低低弯压,阴风卷地而起,凭空燃起一团团诡蓝色的火焰,卷烧而起。
九幽冥火!
剑主羽脸色大变,如临大敌,不得不咬破手指,架起剑势领域抵抗。
第七百九十二章:不见本心
夫妻两百年未见,说交手便交起了手来,期间嬴姬娘娘甚至未多说一句废话。
言辞之间,‘滚’字戾怒如雷霆炸响,漆黑如鬼魅般的双眼映着翻腾云气,万千气象,唯独没有本心。
被金乌神光所覆的炎阳世界,天穹忽裂,神辉之上的天幕皆墨,显露出黑暗诡秘的星空一角,墨气淋漓。
独属于中幽女帝大道独行的帝霸气意倾泻而下。
失了十三剑魂的剑主羽肩头骤然一沉,脚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巨大的深坑痕迹,四周散开的剑势领域宛若一叶扁舟,竟是摇摇欲坠。
双肩仿佛举托着冰冷的浩瀚的冥海,无尽重压。
剑主羽冷哼一声,双手起势撼动幽冥!
轰然两根粗壮如巨蟒的青罡龙卷风暴起!
他直要起身,万物匍匐,一圈圈罡烈气机自黑红剑袍为圆心,鼓荡震散开来,青意入紫极。
剑主羽周身卷荡而起的苍茫天地之气愈发凌厉狂放。
刚刚抵达山碑之后的嬴袖抵挡不住这两股气意大势的碰撞余威,咬牙祭出符剑,将剑尖按入大地之中,可身体仍旧不受控制被那可怕的气机掀扫推开。
两只腿在地面间犁出两条极深的坑线,若非君河及时出手拉他一把,将之护在身后,怕是早已被掀入山下中去了。
可即便如此,在已入剑道佳境的天下剑主与诡术巅峰的中幽女帝的可怕余威压力下,便是君河也不禁感受到体内气机的凝滞与闷痛。
嬴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手中的封魔符剑早已在乱气风罡中被吹成无数缤纷如蝶的破碎符纸,细碎卷逝。
他满目骇然震惊,看着天地之间这两位各领风骚数百年的两大宗师之间的悍然交锋,心胆欲裂!
更无法理解,两百年前就从不踏出中幽皇朝的母亲为何会在今日离开皇朝出现在了白驼山的地境之中与父亲斗了起来。
两百年前,她与父亲决裂到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嬴袖更是未想过,有一日,母亲会重临天玺剑宗与父亲相见。
难道是得知父亲的天山剑冢崩塌,十三剑魂尽毁,他剑道失势,修为受损……
特地来此一遭,给父亲一个下马威,以报两百年前下嫁天玺受人白眼轻视之仇?
毕竟父亲年轻时期,初入中幽皇朝,他不过是小小剑修,而母亲乃是皇朝女帝,二者之间不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天差地隔。
直至六百年前,父亲经历了一场死劫,置之死地而后生,天玺剑宗形成了后来者居上的大势。
反倒是母亲,修为再难精进,在后来几百年间,光论修为进展,父亲有着稳压母亲的一头的趋势。
成为夫妻的那些年月里,他们二人皆是要强之人,可母亲却少有在父亲手中占领上风的时候。
父亲此番失了十三剑魂,剑道枯寂,正是失意之时。
母亲来势汹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今日父亲怕是得狠吃些苦头。
念及这里,嬴袖难免有些责怨母亲没有气量,虽说身为女帝,但终归是女流之辈。
在大事面前,怎可为了一己私欲,来此无端与人泄愤。
嬴袖越想越心急,挣开君河的手掌,就要起身去阻止二人的相争。
君河被挣松的手掌再度发力将嬴袖稳稳压在地面间,却未让他露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少主,你要做什么?”
嬴袖着急道:“祸敌当前,我不能再让他们二位继续斗下去了,更何况父亲性情刚烈,若是要在这种紧要关头输给母亲丢了颜面,失态怕是要变得愈发失控。”
“你想死吗?”君河眉目一沉,神情严肃道:
“嬴姬娘娘与宗主大人皆是举世无上的浩然大宗师,他们二者皆是能够让世间万物九死一生的存在,便是我都不敢保证能够从他们的阵势气意中活下来,少主如此恣意妄为,怕是要平白丢了性命的。”
嬴袖只觉这话可笑:“娘亲与父亲此刻虽正值怒头上失了理智,却也不至于不将我这个儿子的性命放在眼中,只要我出面,定能将他们二人安抚下来的。”
他说得是信誓旦旦,底气十足。
可越是如此,君河眼底的忧心之色便越深,他瞳底翻滚着复杂的怜悯情绪。
手中力道丝毫未松,他沉默了半晌,道:“不必了,宗主大人不会败,嬴姬娘娘怕是要输了。”
听到这句话,嬴袖心中咯噔一下,茫然震惊。
娘亲要输了?
即便这数百年间,娘亲心中执念受困与当年之事,修为境界难以寸进,可她实力终归不过是略次与全盛时期的父亲。
如今父亲丢失十三剑魂,不说稳占上风,怎么说也要狠斗个几天几夜才能够准确分出胜负才是。
高手宗师过招,跌宕起伏,耗的便是心境与耐力。
怎么会输得如此之快?
嬴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君河在胡言乱语,可是肆虐于四野之中的磅礴剑意在云澜风倾里大起大落。
瞬息之间剑气滚狂潮,于岩壁大地间留下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深深沟壑。
嬴姬极盛气意强则强矣,可隐约之间却透露着根基不稳气象不支的颓然之态,弹指皓月之光,极盛过后便是日下西山。
最终,天穹之下的狂澜风卷渐渐平复,剑罡如强,巍峨坚固,天裂的炎云重聚,将天际那片如镜的星空浓墨遮掩不见。
山中各地皆是触目惊心的沟壑剑痕,石壁残骸,百木尽折,唯有蔓延至那间东篱小筑的地境范围里,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境界力量所阻碍,裂势生生停了下来。
庭院中,青翠竹林齐齐低弯摇摆,宛若海上生狂潮,细长而锋利的竹叶倾泻而落,宛若下了一场剑雨。
而篱竹门外一袭黑红剑袍的百里羽面无表情地推开篱竹门,进入院内。
庭院深深,嬴姬一身素衣裳衬着满林青叶,金阳如泼墨,她苍白的侧颊间落下一道细长锋利的血痕。
她目光死气沉沉地看着对方,苍白的肌肤间透出死寂的美丽。
凄艳的鲜血沿着她的脸颊滚滚如珠。
剑主羽神情有异,显然也未曾料想到她方才的攻势看似杀气腾腾,实则却中亏有虚,比之当年,竟是气弱三分。
哪里还有当初振臂一呼,万鬼英灵趋之所向的煌煌女帝气意!
剑主羽只知她性子素来要强,即便是在嫁入天玺剑宗那几年来,与他切磋演武,也从不甘输他半子,定要全力相对。
夫妻之间每每比试,都似寻仇滋事一般。
如今在中幽皇朝闭了两百年,这性子倒是内敛沉稳了许多,想必是知他痛失十三剑,故意收敛几分,反倒是他不查她的心意,一见面,竟是将她给伤了。
想到这里,剑主羽冷酷的目光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从袖中取出一枚柔软的方帕,递给她压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努力缓和二人关系的亲切。
“你我都两百年未见了,何必一见面就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这几日我宗门内接连发生祸乱大事,我未能顾及到东篱小筑是我疏忽了,好在有你,这里才没被毁去。”
嬴姬任由脸颊间深刻入骨的伤口鲜血滚滚如珠,她低眸,看了一眼剑主羽手中干净的帕子,眼瞳深处两簇幽火簇簇跳跃。
砰然一声。
剑主羽手中帕子无火自焚了起来,火焰幽绿诡异,仿佛将空气都要燃烧。
剑主羽眼瞳一缩,指尖崩出一道凛冽剑意才将那火焰斩灭,可指腹仍旧是被烧黑了一块,传来钻心的剧痛。
又是九幽冥火!
剑主羽深黑的眼瞳终于浮现出一缕怒色来,他刚柔软下去的神情瞬间如岩石般冷硬。
“嬴姬,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嬴姬收回视线,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字。
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滚。”
他当真是厌极了她这副死样子。
几百年前嫁入天玺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好像冷冷淡淡地一偏开视线,就与他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
分明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他想要靠近,却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给拉满了。
纵然他对她的出身多有介怀,纵然这两百年间他不再见她,可他从未动过休妻再娶的念头。
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情绪,剑主羽蓦然收紧了手掌,指节捏得苍白。
他闭上眼睛,淡淡道:“有一只祸乱天玺的尸魔自本座手中逃脱,本座怀疑他就藏在这间东篱小筑之中,若放虎归山,必会酿成大祸。”
言语自称,也从我变成了本座。
“本座现在要搜寻这间东篱小筑,我知晓你心中会有想法,但奉劝你一句……”
剑主羽睁开眼睛,眉心溢出濛濛的紫气剑念,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即便不愿,也得给我忍着。”
他的语气很淡,却压着一丝几次被九幽冥火弑烧的沉沉怒意,态度也随之变得别扭生硬了起来。
立在青竹侧畔的女人慢慢抬起眼眸,一双幽深而黑的眼睛慢慢有鬼气缭绕。
眼睫下漆黑的眼瞳在眼眶内如墨色扩散晕染开般,将眼白尽数吞噬成诡异的全黑之色。
碧青色的血脉在她苍白的纤脖间慢慢蔓延至脸颊,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褐色的土壤大地,无数蛛丝一般的黑雾弥散而起,像是一只只从阴间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攀附在剑主羽的腿间。
剑主羽身体豁然感到一丝黏腻的沉重,宛若深深陷入不可自拔的鬼蜮泥潭之中。
他眼瞳深凝,冷着脸低头看去,却见脚下大地不知何时成了一片旷无边际的血海荒原,仿佛传说中的堕魂地狱。
四面八方都是死亡的气息。
嬴姬虽说是诡道天才宗师,却也不是不精道术偏门,但自与剑主羽相识以来,她便极少在他面前使用诡道之术。
她知晓他所忌讳的是什么?
可是今日,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中幽秘术,先是九幽冥火,再是堕渊术!
她哪里是手软担心伤了他,分明是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杀心犹自未消!
她要杀他!
她竟敢想杀他!
剑主羽眼眶登时被愤怒烧得赤红起来,他陡升一股强烈的怒焰与狠意,狠狠地瞪着她:
“你竟恨我至此?!甚至不惜损耗灵核本源使用禁秘之术‘渊堕’也要杀我?!”
渊堕,乃是中幽皇朝的禁忌秘术,其可怕程度堪比十三剑兵解,以大地为界,空间为笼。
施展秘术的同时封死道境领域,以中术者的鲜血精魄而强化扩展秘术,消耗的更是自身的血气与精神力,通常用于难以匹敌恨之入骨同归于尽的仇敌身上。
此术曾被上清界仙尊祝斩亲自提笔记载入册卷,命为六界之中象征着‘杀戮’的禁法秘术。
这份决然无情的姿态,如何令剑主羽不怒。
他沉喝一声,怒发冲冠,漆黑凌厉的发丝狂舞,脚下的血海激荡出一圈圈颤抖的涟漪,身子正拔地而起间,一只冰冷死气沉沉的手朝他头顶落来。
剑主羽眉心紫气剑念骤然炸裂成雾,溢出一缕血痕来。
他勃然大怒,终于忍无可忍,剑指朝天一点,借势大阵金乌,金灿灿的天光汇聚与指尖上苍,形成一柄金光巨剑。
他挥动手臂,怒斩而下。
嬴姬覆落的那只手臂,自手腕为始至肩膀为末,鲜红的劲气寸寸炸裂,筋骨尽碎。
剑主羽足下血海荒原一分为二,露出原有世界的地表,他一步踏出,震碎荒原,口齿鲜血红染,气机沸腾难止,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暗伤。
他抬起怒气沉沉的眸,染血的手掌豁然扼住嬴姬的脖颈。
随着他怒意沉重的步伐逼近,她纤细单薄的身体撞倒无数劲瘦青竹。
若此刻剑主羽能够再细心一些,便能够发现那些折断的青竹断口碎片,正锋利地扎进她的后背肌肤之中,鲜血淋漓地拖曳了长长一路。
中幽女帝之身,竟会被一些凡竹轻易穿透所伤。
“我说过,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两百年!两百年了!我知晓你放不下那件事!可是你能不能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去发疯!我不求你能够清醒一点,但希望你不要在做出那些乌七八糟的鬼东西来污糟我的眼睛!”
一道鲜艳的血痕,蜿蜿蜒蜒地从她青灰色的唇角里爬了出来,嬴姬的脑袋歪着,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无神而深幽,她终于开口说话。
“百里羽,从始至终,活不明白的那个人是你。”
第七百九十三章:不净之物
两百年后,在被她提及之时,竟已是连名带姓。
百里羽怒极反笑:“至少我宁可明明白白地接受残酷事实带来的痛苦,也不愿稀里糊涂自欺欺人地沉落在自己编织的荒唐梦境里。”
嬴姬抬起头来,漆漆的眼睛珠子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百里羽掐着她的脖子,逼近的脸庞阴鸷冰冷,带着一丝残忍。
“我们的儿子,他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
嬴姬漆黑的眼睛出现一缕血色,就像是霜结的冰面蓦然裂开一道缝隙。
冰冷死意的脸上一下子终于流露出了几分鲜活的人气来。
只是那份鲜活,濒临绝望崩溃居多,她紧紧盯着剑主羽冷酷无情的眼。
抿起的薄唇终于颤声抖出两个字来:“闭嘴……”
百里羽手掌松开了些力道,可言语却愈发残酷冰冷:“藏剑,我们唯一的儿子,早在两百年前,你所看不到的地方,就已经死了!
便是我!都未能看他最后一眼,你忘了?他的棺椁,还是你亲手置办下葬的。”
在山碑下的嬴袖,听到了这句话,脑子轰然一震。
那句话宛若裂岸惊涛,他双手用力撑在厚重的石碑上,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什么叫‘唯一的儿子’,死在了两百年前?
他们的儿子不是他吗?
还是说他两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娘亲她是执掌亡灵死者的中幽女帝。
莫不是他两百年前经遭大劫,阳寿已尽,是娘亲以着逆天之举为他重塑生命,从而引来父亲的反感?
身为天下剑主,匡扶天道的天玺宗主,自然不会坐视这种有违天道秩序逆阴阳生死之事。
定是如此!
难怪他对十六岁以前的记忆总是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
嬴袖在心中快速编织出了一个残忍却能够让自己接受的‘真相’,来拼劲全力地说服自己。
可接下来,剑主羽的一句话,无疑将他打落深渊。
“你自欺欺人!你蒙昧无知!身为一代皇朝女帝你可笑之至!
竟以符为骨,以发为躯,以咒为血,塑造出那么一个可笑又可怜的鬼东西出来!
什么中幽太子!
什么天道三子!
你的儿子生来平庸,灵力平凡,从来就不是什么天道之子!”
说到这里,剑主羽的眼眶也渐渐地红了,冰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沙哑:
“可是他再如何平凡,再如何不争气,那也是我们的孩子,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简单抹杀代替的。
嬴袖,呵……这个名字取得倒是好听,嬴着袖中藏,你这是将想保护藏剑的那份心意寄托在了那个东西的身上了吗?
还是说你一早就后悔了,后悔将藏剑留在天玺剑宗给我抚养了?”
暗处里,嬴袖的脸色比垂死之人的脸还要惨白几分,眼眸惶惑中带着深深地恐惧。
撑在碑面上的手掌滑落下去,整个人都要在百里羽的话语中佝偻进地里去。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我让你闭嘴!”
嬴姬骤然抓住他的手腕,身体颤了几颤,被死亡写满的漆黑眼里一片漫无边际的疯色。
她整个人被碧色的九幽冥火所包裹,仿佛要将整个天地焚烧殆尽。
剑主羽的手掌很快焦黑一片,可他却并未松手。
他冷冷地看着嬴姬,寒声道:“你也是时候,清醒一点了。”
淅淅沥沥……
天空之下不知何时落下了阴冷连绵的细雨,积雨淅淅,寒风徐徐,天色都为之一暗。
在这片朦胧的雨丝下,嬴姬周身的火焰被浇熄平复。
剑主羽心口重重一跳,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金乌惊神阵下,怎会有雨?
这雨落得诡异,落得突然,绵绵细雨如针,落在身上,阴寒冷意丝丝入骨。
剑主羽衣衫尚未湿透,体内的灵力气机却以寒透,运转艰涩困难。
这时,一个威严的嗓音降临落下,叩击心魂:
“她清醒了,是不是可以换你阖眸瞑目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踏出湿润的竹林,手臂随意一挥。
九霄天穹之上的金乌凄厉悲鸣一声,宛若被传说中的射日神箭命中,崩散出无数璀璨破碎的点点金辉。
天降火雨,点亮远山不过一瞬,细雨转狂雨,将那金色的余晖尽数浇灭摧熄。
清晨慕晓,浓云后隐有闪电舞爪张牙,天光渐弱。
那个男人似是不喜黎明破晓的清晨时节。
他皱眉随手抬袖轻挥间,自东方升起的太阳沉沉落下,月亮自西而来,再度悬挂于空。
今晨成昨夜。
这已经不仅单单是演变阴阳白夜,而是逆转生死轮回了!
剑主羽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仙尊祝斩流传下来的上古神阵,竟是被人随手一挥,轻易破之。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幽暗中男人的脸俊美若刀削,他有着挺拔的鼻梁,眉眼如山,眸子漆黑无光,声若鬼魅,冷冽深不可测。
让人骨寒之余,周身不由又散发出一种极为陌生却又尊贵的气质。
宽大的长袍在地面间滚滚拂动,便是身上那件黑袍也不似凡尘之物,在风雨之中,宛若流动的黑云。
男人抬眸淡淡看了百里羽一眼,那双宛若夜空般深邃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的瞬间,仿佛能够直视人心最深的恐惧。
剑主羽身体如堕阎罗冰狱,竟是动弹不得。
仅仅一个眼神,甚至连半分气意都未捕捉到,剑主羽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不堪地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
整个身子重重倒飞了出去,狼狈至极地撞进泥泞雨地里,哪里还有方才那盛气凌人的半点模样。
嬴姬身子一滑,在她软倒摔下去的那个瞬间里,男人腾挪一步,便出现在了她的身侧,将她抱在怀中。
动作轻柔得几乎与他那霸道尊贵的身份极为不符。
男人抬起苍劲白皙的手,掩在她的双眸间。
嬴姬身体一僵,紧接着颤抖了起来,鲜红的血泪争先恐后地从男人的指缝中流淌下来。
男人脸色铁青,略显苍凉的眼睛里怒火汹涌翻滚着。
她的唇紧紧抿起,低低地唤了他一声:“爹爹。”
是爹爹,而非父亲父皇这类尊称,其中平凡亲密与委屈,有谁能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六界四大尊仙之一,统率幽冥一界的主宰王者,太阴大帝!
剑主羽浑身骨头如散架般巨疼,他挣扎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玄衣男子。
尊仙不涉红尘事。
今日他这般作为,可是大大违反了天规秩序的。
太阴大帝的襟口被她身上的鲜血染成深深一片的色泽。
他另一只手在她背间虚虚一抹,深深扎进皮肉里的青竹碎片瞬间消失,伤口也飞快愈合。
他用一种责备的语气,柔情的目光说道:“不孝女,爹爹我恼你随便被一个男人给拐跑了,不许你回家,在外受了委屈,当真就不知道回家了吗?”
嬴姬凄凄一笑,他指间的血泪滚落,混合着手背里的雨水嘀嗒溅落在地面间。
她的痛苦仿佛无法得到纾解,嬴姬伸手抓住太阴大帝的衣袖,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扯了扯,嗓音沙哑哽咽:“爹爹,太疼了……”
太阴大帝淡淡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抬眸平静地看了剑主羽一眼:
“东篱小筑,是吾爱孙所居之所,不容他人扰乱清净,今夜,似乎有什么不干净地东西混迹进来了。”
剑主羽愣了半晌,才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不干净东西’指的是他!
他目光冷沉,但对方毕竟是尊仙,辈分上就不容他无礼放肆。
论身份,更是他从未谋面的岳丈大人。
虽说方才怒中出手,但毕竟将人女儿伤成这般,即便剑主羽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也难免势弱。
他沉声道:“前辈,若论不干净的东西,当时祸乱苍生的尸魔,晚辈寻遍白驼山,也未能寻得那孽障的踪迹。
唯有此间未寻,今日到此,无意打扰,只为除魔而来,还望前辈能够行个方便。”
话刚落下,剑主羽眼前忽然一黑,一身玄袍的太阴大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毫无征兆。
只见对方轻轻抬起手臂,屈起手指,淡声道:“今日到此,本座也无意打扰,只是见你碍眼,也能够望你这个晚辈能够行个方便。”
语毕,他屈指轻弹于百里羽眉心正中间。
轰然沉闷巨响,百里羽身体全身气机大爆,身体僵直不动,身后气浪震荡千万里。
足足三息后,他七窍流血,血腥凄惨,整个人才从这个山头撞进另一个山头之中。
眉心灵台溃散大崩,其中修行近千年的太上道清剑诀第五层紫蟒剑气如雪崩之势,倾泻而出。
漫山环绕这紫极盛气,崩泻溃山。
太阴大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崩飞出去的剑主羽,不带一丝感情地点评道:“这一点,倒是够听话。”
“可……仅是如此,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完,太阴大帝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远山深黑的巨大轮廓里,剑主羽的身体暴弹而起,仿佛被地脉之中的巨蟒怪物尾巴扫中一般。
当空圆满皓月里,太阴大帝黑袍现,一脚踏足落下。
将剑主羽的身体如当踏板石,以着绝对强悍且霸道的方式,人狠话不多地将他毫无尊严的凌虐痛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