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我是灵力不支,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子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嬴袖果真上当,怒视起了眉目。
祁连城依旧不依不饶,一张嘴好生厉害:“嬴姬娘娘当真是好脾气,夫君给了别人不说,竟然连自己儿子的名字也可以让出去。
如此算来,殿下重新得名嬴袖原来不是被剑主大人剥夺了姓氏,而是长公主殿下别有所图,是在嬴姬娘娘面前有意耀武扬威了?”
这话宛若,星火入沸油,轰地在嬴袖脑中炸开了。
他眼眸烧得通红,对百里安恨不得拆骨咽血,眼睛里凶光闪闪,竟充满了怨毒。
百里安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嬴袖,神情若有所思。
这时,江云沁带着哭音急声道:“显然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祁公子你也莫要在此煽风点火了,我们先想想办法怎么从这里离开才是正经事啊。”
“离开?”祁连城懒懒道:“江姑娘心急什么?这里可是有着一位熟读剑阁百经的司尘公子,剑阁空间易位的详细要记皆在这这阁经典籍的妙义之中。
听闻长公主早年未失灵根时,乃是秦国当世不出的剑道天才,有着‘见字斩经悟灵文’的天赋。”
他眼睛眯起,语气中含着几分试探:“不知司尘兄可有继承长公主的这一天赋?若能如此,我们大家可就都有救了。”
百里安眉尖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祁连城,道:“祁兄这话说得未免也太满了些,登山之时,我身负死灵根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纵然对剑阁中的书卷浅有见解,毕竟灵力低下,怕是难以易位空间,带大家离开剑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这话头,原本心中还渐生希望的年轻弟子们,越听越不对劲了。
照他这意思,莫不是真有本事离开这里,而且还大有要独自离开的自私想法。
有人当时就急了,指责道:“我等皆为登山同道者,虽曾经天各一方,如今又是同门师兄弟,当应同舟共济,互相共勉才是,怎可为了一己求活私心,抛弃同门手足?!”
都说人心反复最是无常。
果真古人所言不假。
且不说登山那会儿,这些人皆是一群置身事外的看戏之徒。
入阁前,莫说与百里安做那什么同门手足了,便是平辈朋友论交,这些膏粱子弟都恨不得端着鼻孔看人。
眼下倒是恨不得成为打断骨头连着筋儿的手足了。
百里安心中只觉好笑,暗自想着,天玺剑宗虽说那九重山关设得精妙绝伦,可终究少了些考验品性才德的功夫。
若每年招收上山的弟子,皆是这样的德行,那这泱泱剑宗,里头又该藏着多少这样的人。
好在山有高低,人有好坏,这群弟子们也非全然如此。
一名来自中州的权贵世家女子听了这话都替那人脸红,不由愤愤道:
“你好不要脸,在这沾亲带什么故呢,谁要与你同舟共济,互相共勉!
当初登山之际,嘲笑他死灵根的也有你关时汉一份吧,这时候又在说什么没出息的话。
你自己没本事活下去,难不成还要累着别人同你一起等死不成?”
“褚子仪!你不会说话那就闭上你的嘴!他若是个普通人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他既是宗主之子,享常人不能享受的优势,提前观卷,我等做为天玺弟子,他是不是有义务保护好我们每一人?!”
被连名带姓怒吼着的女子嗤笑:“嬴袖殿下也提前观卷了,你怎么不去劳烦他?想求人救命就好好求人,别端着你那副公子哥的臭架子用道义压人。”
横眉竖直的贵家女弟子呵斥完那人,一番愤愤言辞后,她潇洒转身扑在百里安的脚下。
英姿飒爽的贵女半坐在地,气势视死如归,道裙在地面铺开一朵花,两只纤细的手臂抱住百里安的大腿,痛哭流涕:“大侠!救命!”
看戏的百里安:“……”
“好了,你们一人都少说两句!”江云沁再这乱糟糟的吵闹中扰得是心乱如麻。
她看向百里安,低声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百里安试图抽动自己的大腿,可这位高贵冷艳的贵家小姐却似狗皮膏药似的死死挂在他的腿上甩不下来。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看向祁连城说道:“剑阁形势危急,祁兄竟还能这般气定神闲,想来是早有脱身之际了,正如方才那位兄台所说,末路之下,同门本该相互扶持,祁兄可不能藏私啊。”
祁连城面上笑意一僵,在心中大骂‘小子狡猾!’
他今日可当真是被葬心算计得死死的了。
天玺剑阁空间崩塌,时间灵流大乱,即便是他身处于此境之中,也难说能够自保,再次久留绝对有性命之危。
葬心这是在将他往绝境上逼。
为天山剑气蕴养千年的剑阁界力又岂是寻常力量能够抗衡的,强行破界,万法无用。
唯有生祭魔元稳固将这剑阁之中紊乱的灵流继续搅乱到极致,剑阁难承其重,自毁而去,危机当解。
果真不愧是老谋深算的魔河啊!
以他的力量毁去剑阁,剑主羽对于毁去的鸢戾剑再无回天之力。
又可将他魔元尽损,难堪魔宗宗主重任。
如此以来,他既可扶持少君弥路的党羽接手人间的魔宗势力。
一箭双雕,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而这自称是长公主之子的小鬼,他分明执掌经卷三百,若有心思,推演分析此间剑阁空间轨迹,寻得生门而离,亦有很大的希望。
可这小子的奸猾程度丝毫不弱于葬心那该死的老狐狸!
定是方才他情急出手救下嬴袖是露出的破绽给这小鬼瞧见了,他这是有意在熬杀于他啊!
呵,比耐心,他端墨可是从未怕过谁的。
他便不信,此刻绝境临头,剑阁空间很有可能随时崩塌,那小子还能坐得住。
下一次,他可不会再出手救嬴袖了。
若他当真是长公主与剑主羽所出,要是要外界知晓他弃嬴袖于不顾,他又如何能够安心坐稳这天玺少主之位。
毕竟,这里的界光,可是十分喜欢关照这位太子殿下啊。
祁连城阴恻恻地想着,轻咳两声,正欲说话。
谁知百里安又不紧不慢地笑着打断道:“脱困之法想必极为棘手复杂,祁兄不妨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说着,百里安大袖挥舞间,一柄针剑脱袖而出,化为一道极细的流光,如银蛇乱舞般在空间中划出繁复的轨迹。
“起。”百里安剑指点印,低喝一声。
随之书架上的三百古卷凌空而起,页页自行翻越不绝,无数青光文字被抽出,页卷变得空白泛黄。
青光文字复杂奥晦,藏于书中的文字灵韵被拆解成单一的字符。
百里安手指引转,银色剑芒随之灵妙熠动,万千字符如诸天星辰般围绕针剑缓缓盘旋,剑芒流绘其中,宛若星辰相接的星线阵图,龙蛇相接,熠熠生辉。
头顶上方,浮游的界光如纱,再次笼罩下来。
百里安屈指一弹,如拨弄琴弦,由字符形成的星辰阵图被拨出一道青光,与之相会,好似水火互相消融一般,界光大灭。
站在那片字符星辰图下的众人无不露出欣喜之色,抱着百里安大腿的那名贵家女更是连连惊喊,恨不得当场以身相许:“大侠威武!”
江云沁见此一幕,心下大定,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安全感。
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愈发倾慕敬仰。
同时,心中又不免生出淡淡悔意。
原本同舟一行,她本有着极佳的机会与这少年好生结识一番。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自己当时的想法作为有多可笑,竟还在他面前几番端起小姐架子。
若非如此,今夕他看自己的目光,又何至于如此客套又陌生。
什么小上阳祁连城,什么中幽太子鬼剑公子,几番经历下来,江云沁如何看穿不透。
这些所为的天之骄子无非都是顺境之中温养出来的金玉麒麟。
中看不中用。
对于众人的欣喜庆幸,祁连城却眉头大皱,看出了端倪,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见他神情不对,江云沁好奇道:“怎么了?”
祁连城沉起眉目,目光如电,只指百里安:“你既有如此力量,何不带领众人破境而出,一解困境!
如此消耗经卷符灵,不过是解燃眉之急罢了,一旦卷中符灵消耗完毕,我们就只能等死!”
那个一开始叫得最凶的年轻弟子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听了这话又急得直拍大腿,暗骂这小子真是愚蠢。
“既然能够破境离开,你还在这摆什么谱,还不赶紧的!”
悬浮于半空之中的星图微起波澜,好似星光荡漾,散开几圈涟漪。
洒落下来的七彩皆光自涟漪中倾落,如女子动人的手抚过那名青年的头顶。
青年脸上皱纹如堆沙般层层叠起,头发眼见枯黄灰白,定在命盘的寿元宛若飞速旋转的指针开始流逝。
感受到身体间的恐怖变化,他口中牙齿不断掉落,说话漏风,再无力气骂骂咧咧,只能露出惊恐无助的目光看着百里安。
这时,关时汉才注意到,那位面上笑得如脉脉春风柔和平静的少年,其实眼底是藏着一丝波涛汹涌的危险之意的。
百里安淡而有礼的神情以及纯良无害,他扬起眉角,平静道:
“我都说了,小辈不才,身负死灵根,灵力不支你非不信,瞧,非要闹闹腾腾的招来动静,这下便是我想保你,也力不从心了。”
他目光里竟还真含起了一丝淡淡的愧疚之意,看着那青年,轻轻地道:“所以还请这位兄台安静一些,好吗?”
这一声亲切的兄台称呼,唤得关时汉当真是毛骨悚然,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了。
百里安轻笑起来。
真是聒噪啊。
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可算不得太好啊……
与关时汉交好的几名好友浑身僵硬,指尖发麻。
他们干笑两声,压低了声音,赔笑道:“司尘师兄说得极是,灵力不足,肯定是难以冲开剑阁的空间结界的,关兄你莫要胡闹了,司尘师兄好心保护大家你不知感激也就算了,还如此无礼,这下吃到教训了吧?”
百里安嗯了一声,偏头看向祁连城,又用轻轻地语气说道:“祁兄,我灵力不支,还得需要你相助一臂之力。”
祁连城被他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气得两眼翻白!
灵力不支?
你这一口气抽离出三百经卷灵韵文字的手笔,像是灵力不支的样子吗?
祁连城不为所动,凉凉说道:“你何必与我赌气,若是这经卷灵韵耗尽,你也无法离开此处了。”
“是吗?”百里安抬指轻勾,如文字星海汇聚的阵图勾起一片光浪,撞入庐顶之上。
界光大乱暴动,化作一道光耀璀璨的闪电,迎头朝着祁连城当头劈去!
祁连城瞳孔战栗,双掌当胸齐齐拍推而出,在虚无的空间里拍出一片涟漪,在巨大的反震力下他身影暴退!
闪电劈空,落在地面上铺开一片柔软的光尘。
而那星光阵图之中的文字,无形消解了一大片,众人的容身之处也随之变得拥挤起来。
众人脸色大变,想要斥责百里安的愚蠢行为,谁料那少年再度抬指轻弹,干脆果决得令人发指!
闪电再落!
这一下,祁连城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只手臂被界光扫中,朽化腐去!
他痛吼一声,双眸充血赤红,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强硬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为你解答!”
若在勾指下去,自称星光大阵的符文融尽,那可真的是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这小子,未免也太狠了!
竟然为了逼他就范,连自己的生机也断得如此干脆!
难道!
他当真不怕死吗?!
百里安不为所动:“祁兄可真是多虑了,我想要知道的事,你可没法为我解惑。”
祁连城愣住:“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理解,这个少年的心思太深太诡异了,早知会落得如此地步,他又何必在经堂之上多此一举去试探他。
如今半点东西没试探出来,反倒叫他看出破绽,咬着死死不放了。
葬心那老狐狸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心智如妖,是个硬茬!
百里安轻笑了起来,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这张纯良的笑容下依旧看不出任何高深莫测的意味。
他好似在与旧友闲谈般,语气轻松:“你今日进了剑阁,想必葬心要的是你这条命,放心,我比他好说话。”
“你的命,我只要半条,如何权衡,在你。”
第七百八十七章:如何取舍
白昼如夜,墨云密布。
借着剑主羽原先那一剑斩破的天缺之光,依稀可以看见疾驰的飞云低低的压着天山剑冢,在涌流翻滚。
趁着狂暴的风势混乱一团,异象骤驰。
一处偏僻雪道山林里,浑身上下裹满血筋的吕庄被重重抛摔在地上。
血筋如管,疯狂地汲取着吕庄体内的精血。
纤细如触手的红丝不断朝他身体之中钻拱。
吕庄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只能够依稀听到呼啸的风声在密集如墙的血筋外响起。
身体痛得近乎麻痹,疯狂涌至经脉中的邪恶力量撑得他身体几欲爆裂。
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内脏、灵力、精血,都在以着惊人的速度枯竭。
这噬命剑为他带来的后遗症四肢百骸像是都要被撕碎了。
可怕的剑气不断啮咬着他的神识,脑海之中仿佛有无数鬼泣哭嚎之音。
一股更疯狂的窒息感灭顶而来,吕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忽然间。
覆在脸上的层层血色筋管被一只手骤然用力撕扯开来。
眼前的黑暗的视线骤然一清,冬日特有的寒冷空气灌入鼻腔中来。
吕庄如获新生般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新鲜的空气,如同离岸已久的鱼终于回归了大海。
因为缺氧而扭曲模糊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明。
他侧仰着头,在濛濛的林光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吕庄眼眸大张,似是极为震惊,涩声道:“易……易川?”
叶易川一袭长袍,却非是天玺剑宗的校服。
他手里端着半枚正在消散的白子,碾动手指,白子化为灰烬。
他抖了抖袖子,祭出一把寒光熠熠薄如蝉翼的长剑,抬臂斩下。
剑气横落,将吕庄身上的血色触手筋须尽数斩碎,化为凋零的血霜,斑驳易碎。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吕庄身体已经干瘪枯瘦,脸颊凹陷。
诚然寿元修为已经折损了大半。
他撑剑疲倦地坐在那里,强打起精神抬头看着叶易川。
他苦涩笑道:“我从未想过,最后竟是你救了我。”
叶易川摇了摇首,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你真的很愚蠢。即便你拼尽性命斩断那鸢戾剑星索又如何?你就要死了。”
吕庄强忍着心脉裂痛的痛楚,低咳两声,无奈的笑容里反倒多了几分洒脱之意。
“本就没打算活过今日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出手救我,如今天玺剑宗大乱,百里羽他可没功夫顾及我这样的小鱼小虾。
魔河葬心自会与他周旋,若我有机会离开这里,倒也能够苟且个几年安生日子了。只是……”
说到这里,吕庄眼底泛起一丝愧疚:“易川,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叶易川舒展眉目,轻声笑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谈谁连累谁呢?只是我很好奇,吕庄你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可有想过宗门内的师兄同门们。
纵然你恨透了宗主大人,可在剑宗内,亦有不少情同手足的伙伴,对他们,你可有动摇与愧疚?”
吕庄怔了怔,茫然了一瞬,随即低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叶易川道:“可你还是这么做了,成就了葬心,将同门推入了深渊。”
吕庄眼神坚定:“世上安得两全法,若想打破桎梏,就要学会取舍。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是比姬裴大人更加重要的了。”
“打破桎梏,学会取舍……”叶易川轻呵:“说得倒是不赖,吕庄,你能与我成为朋友,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吕庄摇摇晃晃地撑剑站起身来,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叶易川,沉声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一夜杀你,并非我的本意。”
叶易川垂眸:“我知道。”
吕庄犹豫道:“天玺剑宗绝非良地,况且此番葬心的目的是那天山星索,他落子素来精准。
虽说如今十三星索只断一根,可是以着葬心的手段,亦有极大的可能尽数断去,此番行动,他是布了一场极大的局。
一旦死劫将至,即便是你的父亲,恐怕也难以自保,我知晓说这种话很荒唐也很无耻。
但是易川,我还是希望你此刻能够同我下山,远离这些是非。
百里羽他自己做得孽太多,如今报应到了,凭你这一小小弟子,是改变不得的。”
叶易川抬起眉角,似是觉得他此言好没有道理。
“你是说我同你下山一起隐居,对于诸事撒手不管,然后也不知何时在何地,我的父亲悲壮战死,我却连看都不能看他一眼?”
被如此一本正经的质问,吕庄心中觉得愈发羞愧,他低下头去,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风簌簌,吕庄眨了眨眼,注意力忽然被叶易川手中的那把灵力非凡的银寒长剑所吸引住了。
那柄剑纤细修长,剑锋轻薄锋利,薄如蝉翼的剑身流传着一层霜雪细密的纹路如蚕茧织成,寒意惊人。
观其品相,赫然正是一柄极品仙器。
吕庄心头忽生古怪之意。
叶易川生母乃是寒门出身,其父叶轻舟教育子嗣也是严苛多余放纵,要知晓他自己所用的风流剑也不过是极品仙器。
何以会给自己的儿子寻来这样一柄奇剑。
况且他所修行的不是雷系功法吗?
说起来,方才破开噬命剑剑意的,也是这柄剑。
叶易川何时如此深藏不露了。
还未容吕庄细细辨清那剑身上落印的古文是何二字的时候,叶易川平和的嗓音响起:“你那把剑是什么回事?”
吕庄心说你把我的问题问完了,我又该问你什么?
对于葬心安排之事,吕庄并未隐瞒:“噬命剑,葬心他以半数魔元所炼祭,若以血气催发剑气,可断星索。”
他苦笑:“说白了就是以生命为燃剑的力量,以我的修为,也不过堪堪只能够断去一根星索。”
“你觉得换做是我,能够断去几根?”
“什么?”吕庄吃了一惊,抬眼看他,却见叶易川笑意吟吟。
“我开玩笑的,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将此剑交于我来解决吧,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继续将此剑留在身边,怕是极损身子。”
吕庄心中那抹怪异的心绪更浓了些,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在脑海中游离,却又抓之不清。
他摇头道:“不行,此剑我需要归还于葬心,不能交给你。”
叶易川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随你。”
见他并未继续执着讨要此剑,吕庄心头那抹奇怪的疑虑打消了些,也不愿在白驼山逗留太久。
他像叶易川行了一礼,心情沉重:“不管怎样,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天玺前路未可知,望君多珍重。”
叶易川也并未与他有太多计较,也回了一个同门礼。
他的语气莫名含起了一抹悲:“一路走好。”
吕庄点点头,转身之际,心口忽然一凉。
林间劲风大起,带起剑锋间坠曳的血珠。
双面开刃的寒冷剑锋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宛若如水的冰,破开了吕庄宽阔的后背。
冰冷纤薄的剑尖一寸一寸的穿过他的胸膛。
光可鉴人的剑身难留鲜血,殷红的血珠滚而不凝,宛若一颗颗鲜红的珊瑚珠子,在吕庄的脚下开出一片红色的花来。
自后背插进来的剑直至没柄,直至剑格抵住吕庄僵冷的后背,他空白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四野的风声落在他的耳朵中,忽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唯有血珠滴答落地的声音,清晰入耳,微弱却重重地砸在心头。
冰冷的窒息感一下涌了上来,吕庄无言地张了张口,却被呼啸的厉风呛起一口血沫。
胸口前的剑锋嗡动了一下,似是准备抽回。
吕庄眼瞳颤动,茫然地伸出手握住剑锋。
掌心被锋利地切割开来,他却不知疼痛似地,握得死紧,手腕都在剧烈颤抖着。
他缓缓转过头去,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定地粘在叶易川那张写满了坦诚与背叛的脸上。
乌黑的眼睛里,已经疲倦得生不起任何震惊的强烈情绪。
吕庄一张惨白的脸憔悴得死人似的,眼睑下蒙上一层绝望死意的阴影。
他咳出的血沫,打湿染红了叶易川那张随了父亲看似风流实则凉薄的脸上。
“我不能理解。”
叶易川未答话,低垂的眼眸看起来极为平静,平静地看不出有亲手杀死挚友的愧疚与痛苦。
他先是取过吕庄手中的噬命剑,背负于身后,。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了,吕庄你是真的愚蠢,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枉费性命,你说苦不苦?”
“你……”吕庄睁大了眼眸,却无力指责,只能悲戚一笑:“你究竟是何人?”
叶易川轻轻地笑了起来,却不带感情地笑道:“我来自边境南河小城,我叫叶易川,我的娘亲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死了,我拜入天玺剑宗,就是为了来给叶轻舟收尸的啊……”
“嗤——————”
他猛地抽出贯穿吕庄胸膛的那把剑,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将他五根手指齐齐斩断。
鲜血喷溅,染红了叶易川的半张脸颊。
吕庄身体失去了支撑,倒在了身后之人的胸膛上。
叶易川面无表情,任由吕庄从他身上一点点地滑倒下去,在他衣衫间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垂眸,看着吕庄凉凉道:“你让我下山?叶轻舟死在了我不知晓看不见的地方,这一辈子,我便是死,也难以瞑目!”
倒在他脚下的吕庄,终于看清楚了他手中那柄寒如冰雪的灵剑上刻印的两个字。
“寒止!”
吕庄眸光大震,垂死的他宛若一下子回光返照了过来。
他骤然出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激动道:“这是……这是!!!”
叶易川任由他拉扯着,没有挣脱开。
他将剑举至自己的眼前,平静道:“不错,这是寒止剑,苍梧宫尹少宫主的贴身佩剑。”
他睨了吕庄一眼,道:“很好用,不是吗?”
即便被贯穿胸膛,夺去生命的那一刻,也未曾流露出半分恨意的吕庄,此刻目光如欲吃人。
“你将她怎么了!你将她怎么了!”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叶易川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伸手擦去吕庄脸上溅到的鲜血。
“我知道,你家姬裴大人真正忠诚的对象从来就不是天玺剑宗,而是中幽女帝。
你爱屋及乌,姬裴的心在哪,你就满心满脑地往那去撞。
尹少宫主嘛,整日带着那枚黑帝玉,中幽皇城公认的太子妃殿下。
姬裴虽明面上不表示,可这两百年来,暗地里不知为她解决了多少麻烦,你们这些人都紧巴她,我都知道的,吕庄。”
他语气轻缓温柔,却不知有多少真情假意在里头:“所以我不会伤害她,这也算是成全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死死揪住他衣袖的手,听了这话,终于一点点松开了去。
吕庄目光愈发涣散,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已经无力得听不清楚了。
直至他干裂的嘴唇终于不再嗡动,叶易川这才面无表情地伸手替他合上眼睛。
“死不瞑目吗?看来你终究心里还是怨怪我的,如果我们……”
说到这里,叶易川声音顿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起身抬掌,劈出一道雷火,将吕庄身体焚烧成灰。
如尘的骨灰被他卷袖而收,他淡色道:“你说得对,若要打破桎梏,就要学会取舍。
吕庄,你我从一开始本就不同路,可是你既然到死都愿意将我当成朋友,剑主羽,我替你杀。”
“一切结束后,我带你回中幽。”
风雪漫漫,透过苍穹乌云,寂寥地飘洒下来。
这是天空一声巨响,天山晃动爆响连连,万剑悲鸣之中,一道猩红的雷光沐浴着翼鸟冲天而起,撞裂天山也苍穹。
叶易川自风雪中眯起双眼,看向剑阁放下。
他低低笑道:“二河葬心,倒也有两把刷子,鸢戾剑剑魂彻底死去,既已成事实,百里羽也无力回天了,端墨这回,怕也是气数已尽了吧。”
“有趣有趣,且再来看我,搅他个天翻地覆吧。”
叶易川微微一笑,披上红黑剑装,背上噬命剑流光闪烁,汇入一道红光藏入袖中。
他一道剑念传出:“宗主,我在沐羊林寻到一丝叛逆线索,还望宗主前来一观!”
身体又虚了,浑身冒汗
请假一天,后天补回来,胸口压着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来,一直冒汗。抱歉了大家
第七百八十八章:魂祭
千年剑阁,崩塌成尘。
阵光隐现里,数十道人影下饺子似的摔落了出来。
嬴袖刚狼狈着地,顾不得一身泥尘狼藉,抖着手指着祁连城,面上写满了遭受背叛的愤怒交加。
“魔族!他是魔族!来人!快来人啊!给我拿下他!”
江云沁一众年轻弟子还未来得及享受劫后重生的喜悦,就看见那片剑阁崩塌的废墟之中,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异变的祁连城。
他额生双角,身体渐渐变得高大起来,如常人一般的肤色也在变深变蓝。
一道漆黑的魔纹符线正从他的耳后蜿蜒蔓延至脸颊,眉心大开的灵台,半枚羽翼形态的魔元正被他缓缓吸入眉心之中。
众人脸色大变,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何在剑阁之中,那个叫司尘的少年要一直对祁连城苦苦相逼了。
原来那‘一条命’与‘半条命’指得是这个?
祁连城浑身不见一丝伤痕,可脸色憔悴虚弱得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伤了本源命脉。
而且看方才那气息凝实沉重的魔元,寻常魔族的魔元皆是一致的心核形态。
可这只魔头的魔元,竟已修出了异相。
想必此魔在魔族之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可怕!
秦国有着‘小上阳将军’之称的祁连城竟然会是魔族所化?!
曾在琴会上多次受其示好的江云沁见到祁连城的真实模样,不由毛骨悚然,狠狠打了个寒颤,脸色惨白。
这时,有人发现了此刻天玺剑宗的天色似乎与进入剑阁前大不相同,抬首间,神情巨变,惊呼道:“怎么天山第十三枚星索断了?!”
“什么?!”嬴袖脸色大变,急急看去,果见虚浮在浩瀚苍穹之下的巍巍天山竟起了歪斜将倾之势。
虽然趋势极微,可对于千百年来屹立于天地之间不坠不倒的天山剑冢而言,这微妙的坠塌之势,足以动摇无数人的心神了。
更可怕的是,流传千古不灭,纵然是仙道衰落,魔道昌隆的那个年代里,也不曾死去的十三剑魂,就在今夕————寂灭了!!
纵然嬴袖灵根资质普通,可终究体内流淌着的天玺宗主之血,纵使他无法驾驭十三剑。
可身在白驼山,冥冥之中他亦是能够感受到十三剑魂那圣巍的力量守护着天玺万剑。
如今鸢戾剑魂寂灭,嬴袖心湖掀起惊澜大波,久久难以平复。
祁连城半跪在地,周身魔气如雾翻涌间,断臂的伤口正在飞快愈合重生。
他阴郁着脸色,握了握心生出来的拳头手掌,深知自己今日被葬心当了枪头鸟来使唤,不敢继续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正欲遁离,身后一道身影却是侧步跨来,毫无花俏地一剑当头劈落下来,
那柄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祁连城甚至难以感受捕捉到身后的风声,只是余光里见到剑影残像在空间中拖曳出来的痕迹。
剑锋贴着头皮斩落下来,祁连城心头寒凛,侧首偏头躲避剑锋的同时,宽阔的后背忽然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
一只尖锐的骨翼破体而出,对准身后之人的腹部轰杀而去!
冰冷的剑锋顺着他侧开的动作,沿着他的头颅还有脸颊削斩下来一大片血肉,漆黑的剑锋擦过漆黑的魔角,摩擦出一道剧烈的火花。
强大可怕的反震之力,逼得祁连城头颅震痛无比,头晕目眩。
而身后激射刺出的骨翼虽有命中的感觉,可尖锐的骨翼却王若撞在一片厚厚的钢板之上。
纵使他为解剑阁界封,流失了一半魔元伤了根本,可他既然在剑阁之中做了取舍,自是权衡了利弊的。
此举纵然伤筋动骨,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此时天玺大乱,剑主羽以及十二剑主们在明,葬心在暗,双方针锋相对,自是无控顾及他。
剑阁之中皆是刚登山的小辈,即便那个能解剑阵读百经的小子诡异,可他自认,他若要走,怕是无人能留。
甚至祁连城还想着当有余力,不妨拿下长公主之子,日后手里也算是留有底牌,可与天玺谈判获利。
可谁料,还未等他出手,那小子竟然先发制人,朝他先动起手来了。
经此短暂交锋,祁连城心中大骇,竟隐隐有着难以招架之力。
该死!一个死灵根的人类,莫不成还能够有着渡劫境的实力不成。
没有了祁连城这层身份的掩饰保护,在这种地方与棘手的对手死缠,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若是引来十二剑或是剑主羽的关注,再想脱身可就困难了。
祁连城并未与百里安继续纠缠,振翼展动间,尖锐的骨刺在结实的地面间犁出深深的沟壑。
他斜身而起,魔气涌动间,自肩头化出明蓝色的扇形护盾,成功架住天策钧山。
两人脚下地面忽暴裂凹陷,祁连城身体全然魔化,散发出来的威压让围观众人脸色发白,心跳如雷!
他如一头小山般的巨兽拔地而起,巨大的骨翼持续自他后背间伸展而出,遮天蔽月的庞大恐怖。
百里安双腿离地,身体被重重掀推出去。
祁连成冷哼一声,双手抬起,十根手指皆漆黑如墨,朝着空间奋力左右一撕,撕出一道虚空之路来。
他正欲展翼,却发现自己的骨翼宛若压上了一座沉重的山岳,重若千钧,竟是再难挥动。
祁连城震惊回首,却见那少年看似被掀飞推出,可身体却沉稳如山地依附在他的骨翼之上。
分明足下没有丝毫立足着力点,可平稳推出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搭放在他的骨翼上。
那只看似孱弱如书生的手掌之下,尖锐巨大的骨刺寸寸爆裂成尘。
滚滚大起的尘烟里,百里安身披乱风,黑云如墨,剑气满袖,他覆手落下,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掌,却拍出了无可匹敌的气势。
祁连城周身魔气大爆,原本还能够以气机压制头颅脸皮上的伤势顷刻间,鲜血狂涌飚出!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震撼目光下,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骨翼如同崩塌的废墟一般,又似千丈瀑布轰然炸落!
撕裂的空间不稳而缓缓合拢。
祁连城就如同一只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风筝,仍由他高飞多远,百里安收势镇压,他便毫无悬念地自天空坠落砸下。
地上再现一个巨大的深坑。
祁连城趴在深坑之中,披头散发,浑身骨头不知断去多少根,背上巨大的骨翼也萎靡地垂覆在大地之间,稍稍抬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这绝对的压制力,让众人都心生动容。
如果说在剑阁之中,熟读阁中百卷经书的少年让人惊艳羡慕,此刻一掌震落可怕妖邪魔头的他,便是叫人热血沸腾,心神动荡了!
但见天幕里的那个少年正漫不经心地俯瞰下来。
随意的目光,却无端给人一种野得要命的感觉。
让一种年轻女弟子们看得怔住,几乎挪不开眼,忽然觉得入剑阁之前,见到的那位有着天玺‘玉面狻猊’之称的君子剑也不过如此了。
这便是秦国第一女剑师与天玺剑主所出之子吗?
这份无双风光,当真是世间难寻啊!
天地星盘曾经预言,天道三子分别诞生于天玺、苍梧、太玄三大仙首之地。
苍梧有尹白霜,太玄有苏靖,这两百年间惊艳岁月历史,实为人间正道的希望。
苍生修士只期盼这二人能够早日历经情劫,带领这个时代真正走进仙者无疆的黄金年代。
这两百年间,虽说中幽太子嬴袖与二女齐名,共为天道三子,可始终未能授得仙尊祝斩钦点命名,表现虽在同龄者里十分出色,可与那二女一同提及时,难免会黯然失色。
可众人眼下见此一幕,不由齐齐看向失魂落魄毫无的中幽太子殿下,心中难免生出深深的置疑。
嬴袖素来敏感,他如何察觉不到众人异样怀疑的目光,顿时只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两记耳光般羞耻愤怒。
内心狂澜巨浪,自恃身份,他面上只能强撑平静如常。
袖口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只有这个!
这有这个位置!他绝不退让!
祁连城颤巍巍刚一撑起身体,百里安抬起手臂,数十道血色长影自他身后飞掠而下。
嗖!嗖!嗖!
十几道血红长枪贯穿祁连城身后骨翼,斜斜钉死入大地之中,如一座血色的钢铁囚牢,将祁连城死死地禁锢在深坑之中。
百里安纵衣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柄血红长枪上,低低睨视着身下的魔头,淡声道:“祁连城,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
鲜血滴滴答答地自祁连城的脸颊淌落,他试图抽动身体,却发现无可动弹,他眸光幽暗地看着百里安:“端墨,才是我的名字。”
端墨……
听到这个名字,众多弟子们纷纷色变。
那不是北方昭国所供奉的国教琅琊魔宗今年新继位的宗主吗?
听说这端墨非寻常魔修出身,而是一只血统存在实打实的蓝魔。
放眼历史,数十万年前,蓝魔也是魔界之中可夺位魔君的强大氏族之一。
只是自从翼魔一族掌管魔界以后,蓝魔、血魔这一古老氏族皆神隐起来,韬光养晦。
据说蓝魔端墨有着渡劫魂启之境,刚一继位数月光景,不论是在魔宗还是昭国朝堂,可谓是独揽大权,手段其狠辣。
短短数月,边境便因为此人战乱死起,四海列国都嗅到了极大的威胁。
这样一个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可怕人物,此刻就像是一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少年的脚下。
对于这少年的穷追不舍,当属端墨最为无奈憋屈了。
他含着一丝愤恼,低声道:“怎么?天玺剑宗的人如此不讲信誉?方才你说只要我半条命,我助你破开剑阁,眼下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吗?”
百里安扬眉道:“是啊,方才说了只取你半条命,你自行取舍,交易已经结束。
眼下嘛,我要与你再行一个交易,你是打算用你的自由换剩下的半条命,还是打算用这半条命来换你自由呢?”
端墨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厚颜无耻,他气得几欲吐血:“你到底想怎么样?!”
百里安道:“向我自献魂祭。”
魂祭,是最为常见奴役人自由的手段,献上念魂,那无异于整个身家性命都捏在了旁人的手中。
生死不由己,永失自由之身!
对于一个高贵的蓝魔而言,这无异于是极大的侮辱。
端墨勃然大怒:“你休想逼我就范!卑微的人类,竟敢生出如此妄念!”
百里安足下一踏,长枪没体三寸,鲜血乍裂,端墨疼得大吼起来。
“你觉得我像是要和你商量的样子吗?你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剑主的关注,天玺罪剑池的大名,想必端墨兄也是有所耳闻的。”
百里安淡淡一句话,瞬间让端墨地整颗心死死揪了起来。
天玺罪剑池,太玄镇魔山,苍梧刑妖殿,皆被六界成为赎罪的炼狱之地。
这三处地方,让万千妖魔闻风丧胆,只因来历颇为久远可怕,是为荒古时期,最强大的三位始祖尊神鲜血骸骨所化的大圣大煞之地。
不论是血统再纯正再强大的魔族,扔进其中,都会体无完肤,活不畅快,死不利落。
百里安一语点中他的死穴,面上却未见半点得意之色,他不紧不慢道:“若引来了天玺剑宗的大人物,你可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言语之中,不见任何逼迫就范之意。
百里安好似温水煮青蛙,软刀子割头,用最随意的态度断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你的命,我再取半条,如何权衡,在你。”
听到这样一句话,端墨这回是真的被气吐血了,他凄然笑着:“罢了,罢了,我愿自献魂祭。”
说着,他张口吐出一缕灵光,随之而来,眉心灵台大开,也吐出半缕魔魂,与那灵光交织成印,化作一团,浮至百里安的面前。
百里安一拍腰间满月酒葫,葫芦里的愿珠清脆碰撞,一口清冽的月光酒浇洒在那一团光晕之上。
主仆灵契大成!
端墨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感受到吧冰冷的法则之力注入至灵魂之中,宛若烙印一般,他心中绝望之意大生。
本还庆幸着,暂且苟且个千八百年,待他魔体修炼至大成,这魂祭灵契,他自能寻出破解之法。
谁料这小子如此一手,竟是直接动用上了魔河的古秘权柄之力。
这绝对的契约力量叠加,莫说他魔体大成了,便是来日他成为了魔界主宰的魔君陛下,只要有着契约在,那他便永远是他的脚下之臣。
契约成立,端墨心中甚至不能生出半点对主人的憎恨怨气,他只能在心中不断问候魔君阿娆的八代祖宗!
第七百八十九章:惊变
都说美色是祸水,是祸害,想她堂堂一界之魔君,偏偏栽在了男色上头。
这女魔君当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强抢娶亲收面首收王夫未果不说,被人当众抢亲了不说,她竟是没出息到连这会咬人的猫的利牙都不知拔掉!
这权柄之力不收,留着给他害自己人。
她可真行!
便是历史上最好色无能的昏君宠美人也不带这么宠的!
管他娘的!
这样的魔界,早玩完散伙了更好!
嬴袖见此一幕,心知端墨已经没有了威胁,一直发软站不直的双腿也恢复了力量。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手指飞快化印,打出一道通讯灵诀飞入苍穹。
褚子仪眼尖地发现了嬴袖的动作,她的小眉毛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太子殿下,你在做什么?”
众人齐齐朝着嬴袖看过来。
嬴袖手指一僵,还未出言解释,一道剑光落下。
来者是第一剑君河。
“见过少主。”君河向嬴袖行了一礼,身上衣衫间有过战斗的痕迹,他神情微带不解,看着嬴袖。
嬴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端墨,寒声道:“此魔名为端墨,乃是琅琊魔宗新任宗主。”
然后又伸手点了点百里安:“方才他与此人大破剑阁,剑阁因这二人联手毁于一旦,鸢戾剑剑魂也因此而亡。”
君河眉头挑起,腰间佩剑‘君子’铮鸣颤动。
“太子殿下!”这下出声发言的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弟子,他目光压抑着一丝不善:“还望殿下谨言。”
嬴袖毫不露怯地回瞪回去,寒声道:“怎么?本太子说得不对?这剑阁难道不似他与端墨一同损毁的?”
年轻弟子见他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心中好生反感,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太子殿下此言过激了,司尘师兄方才分明是为了解救大家,不得已才破阁而出的。”
有人也当即附和道:“正是如此,太子殿下莫要忘了,在方才剑阁险境之中,是谁吓得魂不附体,大呼救命,如今司尘师兄出手救你性命,你怎可反手倒打一耙?!”
嬴袖被这句话堵得脸红不已,却不愿就此认输,他冷哼一声,道:“本太子倒打一耙?可笑至极!说你们这群人憨蠢无脑,果然是目光短浅!他与端墨入剑阁,本就是有备而来。
两人一唱一和,各自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待到剑阁崩毁,剑魂亡寂,他再反手将魔头端墨收为契臣,如此漂亮的一手,却是毫无损伤地将二人皆保了下来!”
这理由当真是过于牵强了些,若说那少年的本意是为了保下端墨,又何必多次一举将他拿下,方才任由其撕裂空间遁离此山。
从此鱼入大海,莫说君子剑剑主了,便是宗主亲至,也寻回不得。
褚子仪狗命保下,此刻对百里安正值无比崇拜之际。
听到嬴袖这牵强的污蔑理由,不由也感到怒火攻心,言语没了忌惮与分寸。
她怒声道:“好歹也是当太子的,能不能给自己争点脸面,本事不如人也就罢了,气度还不如一个女人大。
嬴袖殿下,我觉着您这一手属实是茅房里跳高,过粪了啊,敢问一句您是不是对于自己比不过的人,都是背后暗戳戳地找帮手来振威,可别忘了,君河大人的少主可不只是你一个人!”
性子极为沉稳有耐心的君河听了这话,没有在意那番无礼的言论。
他眉头微微挑起,看了褚子仪一眼,手掌不自觉地搭在剑柄上,没有说话。
被人毫不留情地指责讥讽,嬴袖脸上逆涌起忿怒的血色。
在入山门进剑阁之前,莫说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了,哪个不是敬他身份尊贵,对他前倨后恭,捧着供着。
如今一听这天玺剑宗又多了这么一位野种少主,便倒戈相向得如此明显,这般谗献小人,属实可恨!
嬴袖没兴趣和这样的小人物争个对错,他冷哼一声,看向君河:“不管怎么说,这端墨都是魔宗宗主,亦是毁去鸢戾剑的罪魁祸首,大师兄可不能放任邪魔继续逍遥法外。”
君河神情微凛,打量了百里安一眼,态度却并未向嬴袖那般坚决冷硬,他温声道:“司尘师弟可有把握掌控此魔?”
看样子,是极好说话的一个人。
并未像嬴袖那般小家子气还强词夺理,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忌妒之心。
这一对比起来,高低立下,一眼分明。
百里安撤回血枪,十分有礼地向君河行了一个剑礼:“他自是没有那个本事再胡作非为了。”
君河颔首轻笑:“如此还望这位师弟能够好生看管好此魔。”
“大师兄!”嬴袖脸色大变。
君河抬起手打断道:“少主,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妖魔都该归我天玺剑宗所有。
自古以来,降妖除魔各凭本事,便是宗主也曾有严令,凡门下弟子各有力者能降服妖魔,可收为己用。
而罪剑池所关押的,皆是不受管教,罪大恶极的妖邪,既然端墨已自献魂祭,又何必多次一举。”
“可我怀疑他……”
“少主。”君河目光温和却不失严厉:“天玺剑宗存亡之际,不可胡闹。”
君河在天玺剑宗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嬴袖虽受他一声少主,却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造次,只好将苦闷之气强行憋下。
江云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神情担忧地看着这满天异象,忧心道:“大师兄,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剑阁会忽然封闭?”
君河沉声道:“白驼山已混入魔族奸细,十三剑星索就在方才被六师弟座下弟子吕庄斩断,此刻天玺剑宗动荡不安,诸位切记定要小心行事。”
众人面面相觊,不敢相信自己这刚拜入天玺剑宗,竟碰上如此大事,一时间也是惶恐不安。
“诸位不必担心,天玺乃千年古派,绝不会因此等乱事而动乱根基,更何况宗主有着惊世伟力,有他在,莫说天玺,便是这天下也乱不到哪里去。”
君河清湛平和的嗓音有着莫名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人刚将心绪稳定下来,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道怒音龙吟,漫天风雪陡然间狂舞凌乱,森森剑意如崩如裂!
“升龙示警!宗主出事了!”
君河豁然色变,看着犹如雷光的剑气彻入九霄,贯破重云,群山战栗,他面色陡然苍白。
竟也顾及不得这群小辈,身体疾疾化为一道剑光,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父亲?!”嬴袖亦是面容惊变,腰间符剑顿化为一只乌黑的鸦雀,乘雀追随君河赶去。
百里安目光低睨着苟延残喘的端墨,淡声道:“贵族中人,能者可真是层出不穷啊,竟连剑主羽都伤得。”
端墨也是奇怪至极,暗道葬心莫不是还藏了其他暗手?
可是身为二河之主的葬心,早就被魔君放逐剥夺权柄,空有一身魔河之力,真正能够驱使掌用之人,少之又少。
就连端墨与他合作,也不过是有利可图。
穷途末路的葬心可谓是一旦明面上的身份被扒开曝光,那便是死路一条,他还能从哪儿还能挖得这般可怕的暗刀。
与百里安立下灵契的端墨没办法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保持沉默,只能艰难地压着声线道:“我……不知。”
百里安微眯眼睛。
连他都不知道吗?
如此看来,对剑主羽下手的未必就是葬心的人了。
那么……原来藏在天玺剑宗里的,还有第三方暗股势力吗?
百里安未做多想,踢了踢端墨的骨翼,端墨立即会意,任由百里安立在他的背后上,展动独翼,掀起罡风,朝着剑主羽出事的方向飞去。
可怜堂堂一宗之主,魔宗枭雄,一着不慎失了足,竟沦落到与人为坐骑的下场。
端墨心中只觉凄苦,不知这样屈辱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赶到林畔,百里安嗅到空气中的鲜血气味明显浓郁了许多。
剑主羽扶竹半跪在地,发冠被斩成两半狼藉地落在雪泥之中,他身下正不断蔓延出殷殷血迹,很快积酿成一滩小河,地上几乎全都是他的血。
而在距离剑主羽三步开外的雪地里,躺着一只断臂,那只断臂袖口间,绣着金丝大菊,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他一身黑红剑装,虽血色不显,但心口前的色泽尤为深湿,竟是被人一剑贯穿了胸口与心脏,鲜血泊泊,竟是难以止血。
这也只能是剑主羽了,若换做他人,穿心之伤,怕是早已殒命。
可他此刻看起来,就像只是受了寻常轻伤一般。
君河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阴沉如蒙上一层乌云之色,他一指虚虚点出,一道温和如水的剑意没入伤口之中。
随着他抽动手臂,滋啦霹雳的一道紫色雷电自剑主羽的心脏中抽缠出来。
剑主羽身体纹丝不动,淡薄锋利的唇线间缓缓溢出一缕血痕,脸色去好看了许多。
嬴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见君河收势,他大步迎上去,一把扶住剑主羽的身体,眼眶通红,面上全是焦急愤怒:“父亲……父亲……是何人伤得你,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不知是基于剑阁之中剑主羽对嬴袖期许的那份精彩‘表现’,还是此刻嬴袖表露出来的神态过于催发人心,素来极为抵制嬴袖靠近的剑主羽这次却是未将他推开。
他抬眸,看了百里安身侧乖巧而立的端墨,一眼便看出了发生了什么。
剑主羽漆黑的剑眉蹙了蹙,却未对此表态什么,很快目光转向君河,染血的薄唇轻启道:“君河,本座不过是堪堪闭关九十年,你看看你是如何掌管的天玺剑宗!”
君河自雪地中跪下,重重磕了一首:“弟子该死!”
剑主羽闭上眼睛:“罢了,终究是轻舟之子,尽量留他一命吧。”
嬴袖在旁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我觉得他会不会并非是十二师兄的孩子,毕竟十二师兄虽风流成性,却也素有痞雅之名。
怎会无故与一名凡女诞下子嗣,当年叶易川拜入天玺门下时,我便觉得奇怪了。”
剑主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你以为人人都同你这般吗?!”
嬴袖心头一悚,还以为父亲是知晓了杜以翠的那件事,不由有些发憷,不敢再乱说话了。
剑主羽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似感厌烦,他推开嬴袖,冷冷起身说道:“想不到我天玺剑宗也会有内忧外患的一日,想来那吕庄也是由叶易川所救了,此子入我宗门不过两百余年,修为表现一向中规中矩,可今日竟然能够叫他偷袭本座成功,此子……”
剑主羽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掌,空气中浮游的雷屑凝聚于他的掌心之中,他寒声道:“隐藏颇深!”
手掌骤然握拳,将雷光捏得尽碎!
君河沉吟道:“宗主,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可要传音二宗,请尹宫主与苏宗主出山相助?”
剑主羽剑指抹过心口,剑气封住伤口流涌的鲜血,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天玺剑宗还不至于狼狈到了这个地步,区区一个被驱逐的魔河,无异于拔了牙的老虎,本座不信,他当真能够翻得了什么风浪不成!”
“传令下去,十二剑及座下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将山封死搜寻,务必活捉叛子叶易川、吕庄二人!招巴青入渊境一探究竟!
山中蛇毒之祸,螭妖封印,本座怀疑这皆与叶易川隐藏的实力有关由七大奉剑长老,镇守天山!不论何人,一旦近山妄动,格杀勿论!”
君河压低眉目,举止神态依旧干练沉稳:“是,宗主。”
百里安在远方认真地打量着这位天下共主。
果真不愧是正道末法时代的英雄人物,即便遭遇信任弟子偷袭重创,仍旧看不出半分伤疲之态。
即便乱局大生,他仍旧能够有条不紊地制定周全御敌之阵。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剑主羽的确是英雄、是冷面判官,手执正义定乾坤的苍生之剑,可扫十方魑魅魍魉。
可他却并非枭雄。
对于葬心这种阳谋阴谋层出不穷的千年老狐狸来说,剑主羽的对策实在过于死板好猜了些。
剑主羽正大自傲,只明白葬心是为魔君驱逐之臣,便觉他是掀不起风浪的丧家之犬。
殊不知,这种被逼到绝境的鬼才,往往是在这种时候才是最为可怕致命的。
第七百九十章:何人骨灰起天山
百里安偏头道:“你对葬心的计划,知道多少?”
端墨无法抗拒他的提问,低声道:“对于剑阁之事我不知,但我知晓,他的暗子是吕庄,而非叶易川,而他真正的底牌我不知晓具体是何方势力,只知晓是天玺剑宗的老朋友。”
天玺剑宗的老朋友?
既然是底牌,自然不会叫身为弃子的端墨完全知晓。
至于叶易川,端墨一无所知,可见足以着实了叶易川乃是暗藏在天玺剑宗的第三股力量。
难道他当真如嬴袖所言,并非叶轻舟之子吗?
天玺剑宗此番乱局实在是盘中复杂,百里安正不知从何处理起时,再传来一个惊天噩耗。
连接天山十二剑剑魂的星索,再次崩断!
这一次星索崩断得毫无征兆,没有给人任何准备的时机。
剑主羽甚至还未来得及走出林畔,便传来了七大奉剑长老尽数战死牺牲的可怕消息。
而且杀死七大奉剑长老的武器,皆来自于天山剑冢里的古老寂剑!
剑主羽再难维持自信与平静了。
吕庄剑断星索尚且还有气息与征兆,可此番,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杀死七大奉剑长老,断去十二剑剑魂星索,便是魔君亲临都完成不了如此壮举!
剑主羽不敢想象,天玺剑宗这一次所面对的敌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偌大的白驼山,几乎是在极为短暂不容人反应的时间里,瞬间多出了无数个强大且陌生的气息。
自九天之上垂落人间的十一道巨大浩瀚的星索之上,立满了两百多道身影。
他们各自身披黑袍,气息强大,身材魁梧高大,不似寻常修士,反倒更像是武道巅峰的炼体强者。
其中为首者,未着黑袍,而是穿一身简单粗麻短衫,脚上蹬着一双穷酸草鞋,肩抗一把平平无奇的老锄头,胸襟左右大氅这,露出结实的磊磊肌肉与黑褐色的皮肤。
一双乌黑而圆的眼睛炯炯有神,似深含灵魂一般,俯览群山。
他垂放在一侧的拳头上满是老茧,指缝间仍自残留着星铁碎屑。
难不成,那连接十二剑魂的星索,竟是给这看似普通寻常的男人一拳轰断的?
百里安目力极佳,看着高空之上那个朴实无华的男人,眉头不由深深打皱起来。
竟然是昊农?
曾在战奴营外,为他所用献上忠诚的那个男人,此刻竟然与葬心谋合在了一起?
百里安虽心中暗道世事无常,可仍旧感到一丝奇怪。
曾饮下月光酒,为他魔河古秘暗部势力主要成员之一的昊农,何以会出现到人间中来,且与天玺剑宗发生了如此强烈的冲突。
要知晓,他并非是魔族更非魔修,而是一名实打实的人类体修武夫!
只见剑主羽乘风而上,立于九天之下,脚踏虚空,目光如电,远远与昊农遥之相视,语气森然,杀机毕露:“体修?!”
昊农摸了摸鼻子,面上在笑,乌黑淳朴的眼眸却是漆黑冷漠的:“万人往末席弟子,昊农,见过天下剑主大人!”
“万人往?”在如此生死之刻,听到这个势力名,剑主羽面上竟是短暂失神一怔,眼底的锋芒杀机也收敛了几分。
他眯起眼睛,似是怀疑,质问道:“万人往早已在七百年前的伏魔之战中血战牺牲,全门上下,无一生还!你说你是万人往出身的弟子,岂非可笑?!”
万人往,乃是七百年前一大宗派,门下弟子有万人,故此取名万人往。
是当年那个时代里,为数不多且实力可于三宗一较高下的武夫杂修宗派了。
万人往门下弟子皆是穷苦出身,且灵根资质平平无奇,却有着居于逆境之中,砥节砺行的坚韧心性者。
万人往的宗归戒律不多,就两条。
大苦寒,大度厄。
如果是剑主羽是在正道末法时代里开启了一个奇迹,那么万人往则是为天下武夫开启了一个奇迹。
若非当年战役,全门上下伤亡惨重,就连祖师都为战牺牲,必然如今天下三宗,当该也有这武夫宗门的一席之地。
昊农哈哈大笑出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笑容讥讽冰冷:“拜天下剑主所赐,当年令我师尊及门中弟子死无全尸,白骨寒彻,至今无人为之收尸。
唯有我这不成器的蠢徒,在师尊的庇佑之下,幸得带领宗门内的无辜稚子苟延残喘。”
剑主羽素来冷酷漠然的目光听了这话,也不由染上了一丝沉重的悲痛之意:
“尔等乱世之中安护性命极为不易,今夕太平皆是建立于当年前辈的血骨之上,你若尊师重道,今日这番愚蠢行径,属实不该!”
“属实不该?!”昊农厉声道:“我来为我师长同门收尸,有何不可!”
他摊开手掌,斑驳碎裂的铁屑仿佛受到某种同根同源的气机召引一般,缓缓浮游过来。
昊农眼底情绪渐渐平复,直至死寂:“七百年前,玉岭关一战,我宗门上下一代英杰皆为百里羽你一手掀起的战役尽心尽力的厮杀,是为正道而战!
可结果呢?!在你们这些炼气修士们的心中,我们体修武夫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正魔两道,四海诸国的战火一战便是数百年,我们万人往弟子不知被你们这些仙门人士当成炮灰城墙来利用了多少次,我们有过半分怨言吗?!”
剑主羽目光沉压:“阁下不觉得此言过激偏颇了些吗?战争必有伤亡,便是我天玺剑宗,当年牺牲弟子也是不计其数,若是因此记恨生出仇视之心,你便不配自称万人往弟子!”
昊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萦绕在手掌之间的铁屑都在细微的振动起来,脸色也随之狰狞。
“我不配?难道你百里羽就配成为这天下剑主了吗?怎么了?这副杀气森森的模样,是见我断了这星索,要毁你剑山,你想杀我?可是你配吗?”
昊农声声质问,字字泣血含恨:“百里羽,我且问你,何以生在世俗凡尘之山能够千年不坠不沉?当年大战,九重天域星索本以被魔宗宗主昭河斩断,早在七百年前这天山就该沉归大地!
百里羽!你敢不敢对你的徒子徒孙们说说,如今支撑着天山的十三道星索,究竟是哪些人的骨灰!”
第七百九十一章:何来道义
剑主羽抬起漆黑的剑眉,眸色黑冷。
“本座一生行事对己严苛,不仅要求闻达诸侯顶天立地,更求无愧我心,不负留名千秋史!
当年万人往的八千弟子融血消骨,以命身抗雷劫的壮举,本座一日不敢有忘,又谈何不敢对世人道听之理!”
虽说是极怒,可昊农终究并非失去理智之人。
见剑主羽这副坦荡无愧的模样,不由慢慢眯起眼睛,似是在辨别他话语的真伪性。
剑主羽虽然对剑魂星索的损断感到十分愤怒,可毕竟这十三枚星索皆是由万人往的先代前辈英烈用生命魂魄骨血重聚稳固换来的。
对于万人往的后代弟子昊农,他自问没有强杀的理由。
剑主羽强打着耐心,沉身道:“你若就此罢手,悬崖勒马,本座不与你计较星索损断一事。”
昊农心道这天玺剑宗似乎与他所预想的大不相同,他脾性固然冷硬死板,但显然并非是道貌岸然地伪君子之流。
昊农性情本就不喜杀伐,他思索片刻,后道:“我本不欲多生杀戮,贵宗七大奉剑长老并未死亡,而是魂魄也只是被我拘于生死镜中。
今日能的眼见剑主一面,在下相信剑主大人绝非卸磨杀驴之人,只是当年我的师尊兄长,皆被强留于天玺之中,化生成魂索永镇天山!
作为弟子,此番道理却不得不与贵派争上一回了。”
见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剑主羽神情一动,淡色道:“但说无妨。”
昊农手指戾然指出,遥遥点向第六剑的魂索,寒声道:“听闻当年向宗主谏言留下我万人往八千弟子的,正是贵宗六剑之主姬裴,今日我等可以不大开杀戒,但姬裴的命,在下不得不取了!”
这一张口就是要一名剑主的性命,这番猖狂态度让剑主羽眸中剑意森然迸发!
“异想天开!”
作为天玺剑主,他可以怀疑姬裴不忠,对天玺剑宗生了其他心思,甚至可以跪罚他,以宗规戒律惩罚他。
可这群中途蹦跶出来的阿猫阿狗又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点名要姓的索要姬裴!
因着姬裴与嬴姬之间那点子微妙的传言。
他虽是对于姬裴有着微妙的不喜与看法。
可他并不否认姬裴于他而言,有着至大莫深的意义。
在他心中,姬裴是他从未放在眼中的‘情敌’,更是他与嬴姬相知相熟的‘因果之线’。
更莫说,当年姬裴的谏言,成就了如今的天玺。
纵然想法无情了些,可剑主羽并不能就此抹杀他的功勋!
昊农似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低低发笑,目光诡异:“剑主大人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话音方落,忽地一道蓝色剑光拔地而起,迅若飞鸿影下,自昊农肩头划过一寸。
元府境的强悍体魄竟是直接被这一道剑光拉开一道深红的血口。
血光乍现中,昊农角度刁钻地轰出一拳,看似极致简单的一拳其中深含的拳意层层递加无穷无尽。
一拳轰出,天穹云海翻滚成龙,自山中斩来一剑的君河纵使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拳。
胸膛与拳头擦风而过,可在那拳劲罡风之下,他胸膛前的衣衫炸裂成灰。
精壮的胸膛肌肤间,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自毛孔中渗透出来。
与一名体修武夫如此近距离缠斗,绝非是明智之举。
君河身体星驰电掣地急急后撤,一身气机周天流转,胸膛上渗透出来的血珠很快止血。
君子剑骤然大亮,脱手而出,自他身后形成一道扇形剑阵。
他面容凛冽,手掐剑诀,身后漫天剑气如海幕倒卷入苍穹。
滂沱的剑势轰击在魂索上那正在以自身精气融解脚下锁链的两百名武夫体修身上,却如同大海拍击千年岩石一般。
潮音如号角震天,钝器击鸣,竟是无一人自这剑势下崩溃坠落。
仿佛那一具具都非是肉体凡胎,而是山岩所化!
君河缓缓吐息,沉声道:“宗主!此人在拖延时间!不可中计!”
君河所修之剑,乃为至柔至绵的大水浮天之剑,身负的亦是五行之中,最不具备杀伤力的水灵根。
可这样的灵根属性,这样的柔绵之剑,举天地上下,也唯有君河一人能够斩出遍地皆为杀意的浩荡之势来了。
以自身精气化解魂索剑印的体修武夫们,虽屹立不倒,可周身气意大破,原有些松动的十一魂索再度变得坚不可摧!
君河捂着胸口,平复气机,君子剑幕天而行,走出渊海吞鲸之势,紫电青霜,冰河万里等诸多异样皆随着剑气而行滚滚而出!
昊农冷哼一声,肩头上的剑伤竟是已经愈合成了一道浅浅的血线。
他一拳将君河的滂沱剑势轰出一条空隙通道,毫不犹豫地率领众人,如落叶归林一般,没入天山之中。
“不好!”君河脸色大变。
天山十三魂索连结天穹上清之境与天山之中十三道剑魂中枢之地。
若他们立于锁链之上,目标明确,倒也不难与之对抗阻止。
可若是叫这三百人各自落入天山之中,那可当真是防不胜防了。
剑主羽眼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杀机终于翻滚上来,他寒声道:“这便是魔宗的手段?万人往,可亏得魔宗能够执掌到这步棋。”
“宗主大人?!”
“宗主大人?!”
……
神女剑越女、狂草剑菁狂、洗雪剑云容、断锋剑追羌、山河剑姬裴、天诏剑许叶欢、乱符剑曲河星、离江剑凌照雪、朝歌剑沈宣、凤仪剑沈盏皆应声而至。
剑主羽沉声道:“昔日万人往弟子,乱我天山,已入剑冢,虽先辈世代出英烈,却也不容此等宵小继续祸乱,十三剑听令!进天山,入剑冢,护我天玺剑道长存!杀无赦!”
众人各自领命,御剑上天山。
剑主羽冷冽的眸光扫视,寒声道:“为何不见叶轻舟?!”
君河低首道:“十二师弟在知晓宗主为叶易川所伤,便一直漫山寻捕此子,宗主,此事弟子觉得……”
“罢了。”剑主羽抬手打断道:“叶易川既是他所出,又是他座下弟子,此事便交由他来解决吧?”
君河诧异道:“宗主不怕十二师弟因一时不忍,叫此子算计了去?”
剑主羽道:“叶轻舟性子本座如何不知,别看他平日里对这个孩子宠溺有加,可一旦涉及天玺之事,他……定不会手软!”
百里安算是看了一场极大的热闹。
虽早在魔界里知晓昊农对天玺剑宗恨意颇深,且不曾想,其中的恩怨瓜葛竟能够让昊农疯狂至此。
他侧眸看了一眼安静立在身边的端墨一眼,道:“对于万人往与天玺剑宗的恩怨,你知晓多少?”
端墨眼角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道:“如何不知,也亏得天玺剑主能够说出方才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来。
七百年前,体修武夫何等威风,就是因为与天玺结盟,倒是门下弟子八千宗死无葬身之地,断了传承,不然也不至于让武之一道失了巅峰,没落至此。
瞧瞧方才剑主羽说的话,杀无赦啊,他有什么资格杀无赦?七百年前这魂索就断过一次,不过是由那八千万人往弟子的魂魄与骨血重聚相结罢了。
不然在这世间又有什么人的骨血能够抗得住这天地威压。”
百里安起了兴致:“说来听听。”
“那是七百年前的玉岭关一战,也是正魔两道数百年的重要战役之意。
魔宗宗主昭河横跨玉岭关,等天门斩仙台,渡千劫之境破幽通瞑,以着强悍的手段生杀百家仙门各宗之主。
便是三宗之首,当年也不过是渡劫合神之境,若非有中幽这一鼎盛皇朝相助,三宗之主在老宗主昭河面前,也不过只有苟延残喘份。
说到这昭河,便是我端墨也不得不佩服此人,他乃人族出身,修行魔道的领域与造诣却让我这纯血魔族都不得不瞻仰一二,渡劫五小境:魂启,合神,融道,千劫,通瞑。
当年他千劫圆满,可一步遥垮通瞑之境时,年岁不够千载,放眼古今,便是如今的剑主羽也望尘莫及啊。”
百里安眸光闪烁,道:“可据我所知,这魔宗宗主昭河,是五百年前陨落的,陨落之时,尚在千劫境。”
“不错。”端墨叹息道:“所以这也正是我佩服万人往这一宗派的地方,当年老宗主自斩仙台破境抗雷劫,便是紧要关头,也绝非正道这些鼠辈能够近身干扰的。
因为放眼天下,即便是当世天才百里羽、尹渡风、苏观海这三人,也不过是合神之境。
又如何能够近身通瞑境界的雷劫范围,若强行御剑而上,这些炼气士仙人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百里安只在书中知晓当年正魔两道数百年来的战事惨烈悲壮,却不知原来当年魔道与正道二者之间的力量悬殊竟如此巨大。
能够换来今日这般太平盛世,也不知在当年有多少男儿死于边野,凄风冷雨裹尸。
“我端墨生平最是厌恶这些正道仙人君子,因为在我眼中,皆是一群欺名盗世之徒。
唯有对那被世人道之贫贱的武道出身万人往,深感佩服。
在当年那般绝境之下,一旦宗主昭河破境通瞑,便是中幽皇朝也护不得那三宗了。
形势危急,百家仙门大半宗派皆纷纷交印于北,降于琅琊魔宗。
三宗势单力薄,其余百家宗门群龙无首又是一盘散沙。
唯有万人往集八千体修弟子,解道燃血,强行提升境界修为,朝夕之间,八千元府境武夫纵横天曜动山河,何其震撼。
万人往以当代宗主爻御为首,不顾自身性命,多年道行皆付之一日,只是武道修行者,即便境界再高,修为再强,终究非是炼气士。
短暂凌空踏风而行虽是不难,却无法像修士那般御剑飞行,所以无法抵达玉岭关斩仙台。
剑主羽提出与之合作,由门下剑修弟子御剑承载,将万人往一众八千弟子送至那片最靠近天穹之地。
炼气士体魄远不如武夫强大,自是无法太过靠近昭河的渡劫之地。
故此天玺弟子只能在最外围徘徊,由八千武夫深入干扰其破境,待到昭河老宗主渡劫失败,再由天玺弟子群起而攻之。”
百里安感叹道:“万人往,弟子不过只有万数,这一下子道解八千门下弟子,这位爻御前辈,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端墨眼底讥笑之意更深了些:“可往往这种顾念苍生,执守天下的大义之士,往往下场都不会太好过的。
那爻御赌上了自己宗门的未来信仰一切,八千元府境弟子以身抗通瞑劫雷,以着最为残酷蠢笨的方法,一步步弱化昭河的雷劫,盗走他的气运根基。
在这前仆后继地赴死壮举之下,昭河老宗主自是渡劫失败,错过了最佳破境通瞑的时机。
宗主勃然大怒,欲怒杀万人往弟子八千众,更是将一代武道宗师爻御的头颅斩下,挂于昭国城头之上,示众三年。”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相当震惊:“天玺弟子竟是失约了?!”
端墨嗤笑嘲弄:“何止是失约,简直是可笑卑劣!
武夫八千众,何等当世英豪,本历经擢筋剜骨雷劫煅体的可怕痛苦,承担了本不该自己承担的雷劫,身心剧创!
全凭一丝希望,苦苦支撑天玺弟子们的救援,哪怕他们没有勇气抵抗宗主昭河,他们也深信带他们登上斩仙台的异宗战友会来接他们回归人间山河。”
百里安背脊隐隐发寒。
端墨嘴角扯起的嘲弄弧度愈发明显:“可是人心难测啊,往往扎在心中的致命独自都源自于自己的信任之人。
那八千人没有等来任何援助,他们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却被人视如贱泥般地遗弃,也是,在那般恐怖的雷劫攻杀之下,他们已成废人,出于利害关系,确实没有浪费兵力相救的意义。”
“这便是人间正道,这便是世间希望,你瞧瞧,这般行事还不如我们魔族呢。
那八千武夫何其风骨,不堪受辱,不愿成为魔宗战俘。
他们自斩仙台一跃而下,尸骨成灰了不说,死了还要为背信弃义的天玺剑宗利用,重聚天山。”
百里安:“……”
“你是不是觉得那昊农断魂索,崩天山,其心可居,罪该万死?可我觉得,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之事,天玺不灭,谈何正道可言!”
百里安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喉头堵闷了起来,声音低沉:“剑主羽,绝不是这样的人。”
第七百九十二章:炎髓
端墨讥笑道:“哦?倒是没看出来主人你对剑主羽还颇为敬仰畏惧?
世人都仰服剑主羽是清高孤冷的君子,对于尘世间那些宵小的阴谋算计从来不屑一顾,原来主人的看法,与世人皆是一样的。
你说剑主羽不是这样的人,但那前往斩仙台承载八千武夫的天玺弟子总是真的吧。
历史可以被人掩盖,但不会因此而改变真相,昭河渡劫失败后,八千武夫尽数牺牲战死。
唯有那群本应守护在云台之外的天玺一众弟子不见踪影。
为了抹杀过往,天玺剑宗倒是将那八百弟子藏得极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世人只知那玉岭关一役,皆是天玺的功劳。”
“谈不上敬仰畏惧。”
百里安回身看了端墨一眼,晦暗的目光恢复常色。
他淡淡道:“只是对于你们魔道的手段,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剑主羽为人死板固执,墨守成规,素来视律立法度为命,更是将天玺剑宗的名誉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若欲完成天下大义,什么都能舍弃,更莫说那数百名领命而行的天玺弟子了。
若他当真与万人往有过盟约,八千武夫爻御都舍弃抛得,为何就偏偏舍不得那数百名弟子?为了那眼前之利,着一身污名,你觉得剑主羽他的气度只能局限如此了吗?”
“自入天玺剑宗以来,我对于剑主羽的行事作风虽说也是多有不赞同。
他性子太过冷硬无情,自负狂傲,不知变通认死理,可我从来不觉得,在大义面前他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
端墨叹息道:“看来你很了解你的父亲,也很相信你的父亲。
也是,在所有儿女们面前,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无私又伟大的。
可他当真是你口中有担当之人,何以与长公主生下你后,没有将你的身份公布天下?
对外更是宣称秦国长公主始终是他故交好友,至亲之人,至今从未有过要给她一个名分的心思。”
端墨见他天真,目光中的讽刺之意更深了些:
“你以为剑主羽的所作所为只是舍弃了那八千武夫?不!他真正断的可是这苍生的武道之路!
主人以为昊农当真是要与他来争个是非对错?万人往弟子武道修行之路素来沉疴。
他们知晓自己所行的是一条万难之路,他们早已将生死看得极为淡薄。
说到底,执于修行,求地不过是一个传承未来,名满天下。
当年玉岭关一战,魔宗昭河破境失败,正式开启了正道的崛起世代。
两百年后,正道大捷而胜,世人只知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太玄九经,可谁又记得那死去无名的八千武夫。
人心记不得历史无名者的功勋,可天道昭昭,自有一把尺子来丈量世间功德善恶。
再授封天道三宗之时,其实也应有万人往的一份名额,若万人往向天道仙尊呈上宗名籍谱,自可受归天命,辟易武道。”
“可是万人往的名帖还未被递上天听,可笑地竟是先被天玺剑宗之主拦截驳回。
以至于本该享受无限荣耀的万人往残余弟子错失良机,未得仙尊浩封敕令,成为一生撼事。
至此武道颓消,正道仙门这近百年更是对武道体修者多有打压鄙夷。
说来荒唐,先辈英烈的壮举牺牲非但没有为自己的后代弟子谋得造化,反而将宗门机缘挥霍一空。
这让昊农一派残存弟子,不得不流落魔界,尝尽人间百态心酸苦楚,主人觉得,这血海深仇,昊农一众不该报吗?”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面对端墨的声声发问,他十分平静地说道:“这些都是葬心告诉你的吗?”
端墨怔住了。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在端墨的叙述中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既已献上魂祭认我为主,自是无法对我说谎的,你口口声声说当年玉岭关一战,是天玺剑宗背信弃义,弃八千武夫于不顾导致的悲剧。
这也就是说,你所知的真相也就这么多了。”
端墨似感到好笑:“你还对自己的父亲抱有期望不成?别忘了,你与嬴袖身在剑阁,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能够置之不理。
你觉得对于那些外宗子,他又怎会心存宽念?这些高高在上手掌权利的人,从来都只分利益,那些律令严法,都不过是说给世人听的罢了。”
百里安也笑了起来:“你也别忘了,葬心是如何引你入剑阁之局的。
他手中的棋子从来都是半真半假,能够让你看到的底牌与故事,那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并非是我相信剑主羽,而是比起葬心这个人,他更不值得信任。”
端墨一下无言了。
百里安抬起手指点了点天山,道:“昊农作为万人往弟子,对魔族的厌恶程度比起天玺剑宗只多不少。
可是你看看,若非有你口中所说的这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他何以会为葬心所用?”
端墨表情变得精彩起来的同时,背脊寒意愈发悚然入骨了。
若真如百里安所说,那么葬心此人玩弄人心权术的能力究竟是有多可怕。
百里安继续说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七百年前,正魔两道之间的战争并未就此结束。
魔宗宗主昭河只是破境失败而非陨落,哪怕他没有跻身入通瞑之境,他仍旧是千劫境的可怕魔修。
万人往弟子这般坏他好事,他必是对其宗派恨之入骨,何以他不将余下的老弱病残一并杀之泄愤。
毕竟这对于当年的魔宗而言,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端墨睁大眼睛:“你是说……”
百里安眼角一掀,目光冷淡:“葬心最擅埋棋种子,就我所知的幽鬼郎,便是他三千年前所埋下的一颗暗子,七百年而已,不算太长。”
端墨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自认为自己能够在琅琊魔宗内脱颖而出,成为一宗之主,心智与野望皆乃上上之选。
可今日与这少年一番细谈下来,竟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无知孩童一般。
那葬心乃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心思若海还能够理解。
可这骨龄稚嫩的小鬼,竟能看穿葬心的步步暗棋,在手中条件极为有限的情况下,三言两语间便推演出了可怕的事情的隐藏真相。
百里安召出秋水剑,轻呵一声,道:“你若心有疑惑,不妨同我上山一观,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时葬心……怕是已在天山之中了吧。”
天玺十三魂索,已断其二。
原本遥在天云之间只能够看得见巍峨轮廓的剑山已经沉入云层之下。
时而又破碎的山体在运气中环绕不坠,似是被一股特殊的力量引浮。
天色黯淡,落雪凝光,一枝寒梅自屋墙外伸入进来,迎风如蕊,颤颤巍巍。
宁非烟倚靠在楼阁侧畔,鬓间发丝在风雪之中轻轻吹舞着,她缓缓掀眸,天生脉脉含情的柔美眼眸里似有碎玉流光。
楼栏前的夜色里,忽然划过一道轻盈的银光,流灿如水晶化影般。
冰晶般的光屑如尘,在昏暗凄迷的夜晚中,显得幽然美丽。
宁非烟支起手臂,青花缠枝的雪色大袖在猎猎夜风寒雪中振舞不绝。
只见那道轻盈的银光化为一只水晶蝶,落在她的指尖缠绕。
水银月光般的蝶翼振颤扑扇间,忽然燃起一缕绯红的火光。
宁非烟低敛着眉目,宛若夜色的瞳仁里映着那缕微微的火光,眼尾轻弯,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天山剑冢,未得宗主命令,不得擅自入内,御首大人以秘法试探天山剑冢,可是坏了宗主规矩的啊。”
林院阁楼静谧幽深,忽传来一道清越动听的嗓音,好似温酒浇喉,婉转绵柔。
宁非烟指尖银蝶顿时随风沙化而去,她侧目看着踏雪乘风而来的长公主殿下。
她一袭盛装雪氅,眼尾嫣然,点了红妆,玉树亭亭,当真是有牡丹般的天香国色。
可她看向宁非烟的目光里,却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宁非烟回眸一笑,道:“长公主殿下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她抬起的手指并未收回,妖娆挽指间,又是一只银蝶缭绕而非,衬得她手骨愈发细长优美。
她故作一脸惊讶地看着赵文君,唇角却是勾起的:“还是说长公主殿下能够看见我指尖这只美丽的蝴蝶?”
赵文君眯起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凄凉悠远的长风中,忽然隐现出一缕杀机。
宁非烟故作未察,继续逗弄着指尖蝴蝶。
她轻笑道:“这只银蝶乃是我以灵力所化,不通修为,不怀灵根者可是瞧之不见的。”
赵文君两手交叠与腹前,仪态端方:“本宫看不见,不代表着本宫的黑甲士就观之不得了。”
一名身穿沉重黑甲的死士自她身后如影而随,身后所背的沉重大剑,杀机森然!
宁非烟轻笑道:“这黑、金、赤、紫四甲皆出自于天玺剑宗,虽说被吾弟羽儿赠予了你。
可本座乃是天玺御首,剑主长姐,怎么……你要对我出手不成?”
单膝跪在地上的黑甲士肃然起身,暗沉的漆黑盔甲上含义难明的暗色符纹一寸寸燃亮起来,杀意愈发盛浓。
宁非烟非但不惧,反而竖起大拇指朝着长公主赞扬笑道:
“好本事,看这架势,莫说是本座了,便是我那傻弟弟在此,在长公主殿下的命令下,怕也是收不住这一身杀意的吧?
佩服佩服,能够让忠诚与天玺的剑侍成为你一人的死士,你果真是不简单啊。”
黑甲面罩下迸发出两道如电般的目光,身后大剑悍然出鞘,如山岳拔地而起,围绕在周身的空气受到她的气机影响,顷刻间如暴风卷起!
浑厚的天地灵力与她身上盔甲间的符文融合成一股玄妙肃杀的力量。
璀璨的灵化汇入大剑之中,古朴沉重的剑身间飞快流绘出一道极细的银色细线。
她双手握剑,起势如劈苍穹百岳,宁非烟身后楼宇豁然坍塌成为一片废墟。
从而感知到了这一剑力量的宁非烟,猜想对方已是动用出了全部力量。
她轻叹一声,虽有许多方法从这一剑之下全身而退而不暴露身份。
可面对长公主这样的对手,她却没有耐心与她继续周旋。
掌心流萤汇聚,言火妖刀应心而现,薄如蝉翼的窄长刀锋在夜色中漫出一片绯光。
啪的一声凄脆碎响,黑甲士手中重剑如镜面般碎去斑驳,面上甲罩如蛛网裂开,一片轻盈的落雪沾甲。
甲罩骤然崩碎,在凄迷的风雪中破碎而现的,竟是一张清丽秀美的女子面容。
宁非烟手中妖刀刀锋紧贴她的侧颈,却未能切开她的头颅。
只因在黑甲士身后,一只白瓷般美丽的玉手握住了妖刀前端,纤细美丽的女子柔荑,肤如凝脂,与锋冷的利器相触,竟是无一丝伤痕。
长公主赵文君淡淡笑着:“这不是北渊之森的言火妖刀吗?”
宁非烟浅笑盈盈,仿佛方才的瞬间杀伐都是错觉一般:
“此刀乃是魔界北渊妖帝的咒言之火与北渊半数疆土的灵脉融合所化,可断万物,寻常修士不敢欺身。
唯有火属性灵根者的渡劫修士,对这柄妖刀有着极为明显的抗性。”
简单却又致命危险的交锋试探后,二者对于对方的身份与秘密,可谓是皆以成功试探出来。
长公主低低瞥了一眼那刀,轻声道:“本宫该像往日那般尊称你为一声御首大人,还是该唤你四河大人呢?”
宁非烟手掌轻松,妖刀化成绯红星火,融入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她扬眸一笑,笑容倾城妖娆:“我最喜欢与身藏秘密的人打交道了。”
长公主赵文君轻轻拍了拍黑甲士的肩膀。
浑身已经满是冷汗的黑甲士阿照十分乖巧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去,安静无声。
赵文君与宁非烟相视而对,她轻笑道:“四河大人的魂蛊之术出神入化,倒是叫我好生省了一桩麻烦。”
宁非烟眉目嫣然,一双情人眼勾心地将她瞧着:“怎么?原来长公主殿下也对天山剑冢的炎髓感兴趣?”
赵文君目光低垂,喃喃道:“炎髓乃是上清界奇物,绝非人间所有,本宫原以为剑冢藏生炎髓只是一个传言,却不曾想竟是真的……”
第七百九十三章:灵根之秘
宁非烟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勾唇一笑,道:“看来长公主殿下对这奇物十分感兴趣了?可是我为你证实了剑冢之中藏着炎髓,你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呢?”
赵文君抬起头来,眸光有些冷冽。
宁非烟素来心智如妖,一双眼睛更是洞若观火:“啊,我想起来了,炎髓此等奇物藏于天山,来自上清之界,若想取出,就先得斩断那十三根魂索,长公主想要得到炎髓,那就意味着要背叛剑主羽,那可是相知相守了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啊,这可的确是个难以抉择的难题啊。”
赵文君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
宁非烟面上笑意更浓了些:“不妨让我来猜一猜,是什么原因能够让长公主殿下对着炎髓如此感兴趣吧。”
说话间,她抬手轻招,长公主赵文君白皙如玉的面颊忽然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鲜红魔痕,为她那张端庄美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邪恶的美感。
宁非烟抬眉一笑,眼神戏弄:“这不是我魔族独有的血契吗?瞧着气息不知是哪一位魔河所中,有着血契制约,无异于受人钳制,长公主殿下这几百年间,怕是没睡过一个好觉吧?”
魔河河主所种下的血契,有着极深的隐蔽性,若非宁非烟身含神源,对于魔气气息十分敏感,怕也是感知不得的。
赵文君在宁非烟肆无忌惮地打量目光下,眼神渐渐冻结下来。
“真是可怜啊。”宁非烟目光怜爱:“其实依我建议,长公主殿下行事也无需如此极端,这血契虽是难解,却也无需动用整枚炎髓来净化消融,在无需断去十三魂索的情况下,取其炎髓三分之一的力量,即刻化解。
你与剑主羽自幼情深,你若有难,直接向他开口,他怎会不舍这三分之一的炎髓来救你自由呢?”
宁非烟这看似宽慰劝解之言,实则皆是诛心之论。
赵文君从来都不是剑走偏锋的极端之人,若是当真能够轻易简单地解决此事,她又何必会拖至今日还在授人钳制。
长公主赵文君神情冷淡,道:“四河大人又何必明慰暗讽呢,阿羽他素来都是将这天下苍生,剑道未来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我乃修行火系功法的剑修,天生火灵根,与炎髓属性同源,当年他在知晓我因失了灵根,性命危在旦夕的那一刻,却未想过要取得那炎髓来救我,助我重聚灵根。
很巧妙的是,当年他其实也只需拿出三分之一的炎髓,便可救助于我……
可是他放弃了,他放弃了我的性命,我的未来,对于天山剑冢藏有炎髓一事止口不提。”
长公主轻呵笑道:“所以你觉得,今夕我不过是受人血气了,比起当年危在旦夕不值一提,他如何这时就能够为我取得那三分之一的炎髓了?”
“阿羽一心向道,他与我一般,皆是炎火属性的灵根,这炎髓更是他成就未来大道,突破太上道清剑诀第七层至关重要的机缘。
三分之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对他而言,意义太过于重大了些要知晓,天玺剑宗历代祖先前辈们,皆未有过突破太上道清剑诀第七层的先例,三分之一的炎髓,他如何舍得。”
宁非烟故作痛惜道:“三分之一的炎髓都不愿拿出来,看来长公主殿下你的救命之恩与守护之情在他眼中竟是如此不值当的。”
赵文君淡然道:“可我不喜欢将就,既然从他那注定求舍不来的东西,不如由我自己来争好了。”
“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大义。”宁非烟笑了笑,道:“若是你当真为救剑主羽,生剖灵根,渡送于他,他却不舍炎髓护你心脉,那的确是他忘恩负义,薄情寡恩。”
宁非烟上下将赵文君打量了一眼,道:“徒手接我妖刀,长公主殿下可不像是失了灵根柔弱不能自理的妇道人家啊。”
赵文君被这话给瞬间逗笑了,她面上不见任何欺骗挚爱的愧疚之色,她唇角的笑容有些散懒:“如果可以,我宁可当年牺牲灵根的那个人是本宫,如此以来,倒也省了这两百年间失去自由受人钳制的这份屈辱。”
她一撩鬓间发丝:“我为他所做的,可不仅仅止步于一枚灵根啊。”
宁非烟笑了起来,情人眼里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光来:“的确,比起光明正大地以命换命,置身于黑暗之中满身泥污地为他撑起一片他所看不见的小天地,那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赵文君听到此言,眉头大皱,忽然意识到与这魔女闲谈,似乎并非是什么聪明之举。
这魔女心思太深,眼睛太利,智力之深,如若鬼神!
三言两语间,似乎就给她瞧出来不得了的端倪来。
赵文君心生离意,可宁非烟却不依不饶,铁了心要与她继续闲聊下去:“我很好奇,既然当年不是长公主殿下救的剑主羽,那么此刻剑主羽体内的那颗灵根,又是何人的。”
“还能是何人的。”赵文君淡淡一笑,理所当然道:“当今世上,能够为他做到这一步的,除了他的结发妻子,还能是何人?”
宁非烟眉头大皱,面上笑意终于消失了个干净。
听到这惊人的回答,她心口莫名隐隐感到一丝郁结阴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你是说嬴姬娘娘?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她做为中幽女帝,肩负万民使命,怎会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
再者说,我记得她的灵根并非是火属性灵根,而是极为罕见的阴水灵根,与剑主羽的灵根相克相伐,所以有怎么可能会是她自剖灵根,救下剑主羽呢?”
“一个女子,即便是再厉害,再冷酷,一旦痴情至性起来,会做出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疯狂举动来。
嬴姬乃是阴水灵根,根本救不得剑主羽,同时她深知若非自愿剖出的灵根,必然受损难以再用,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不惜一切,不惜生命地去救另一个人呢?
她是个傻子,当年恋他至深,竟是不惜以逆夺造化易改阴阳五行的禁术之力,强行渡改自己的灵根,这是个极其痛苦扭曲的过程,水火相克不相融,更莫说要将一枚阴水灵根转化成为纯阳灵根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宁非烟神情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难怪近些年,中幽皇朝一直闭关锁国,女帝嬴姬从不会见外客。
我原以为还是因为蠢猫……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样算起来,天玺剑宗对中幽可谓是亏欠至深啊。”
“蠢猫?”赵文君见宁非烟神情有异,不由眯起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宁非烟浅浅一笑,回避的这个问题:“以命相抵挽救剑主性命的原来是他的结发妻子,生剜灵根乃是伤魂断骨之痛,一世之伤。
但凡是修行者,失了灵根皆与常人无异,即便中幽诡道之术非寻常道法。
可经此一劫,女帝嬴姬的身体怕是已经变得十分孱弱不堪。
可偏偏剑主羽对于灵根之事并不知情,他是六百年前受伤逆改灵根的,女帝嬴姬可不比你,有剑主羽悉心呵护,为你寻得延续寿元青春的仙圣灵药。
这几百年间,满身沉疴的她竟是生生未叫任何一个人瞧出她身子的异样来。
甚至连最亲密的枕边人都毫不知情,这一点便是连妾身都不得不说一声钦佩。”
赵文君轻笑道:“四河大人嘴上说着对她钦佩,实则却是在教训本宫鸠占鹊巢,坐享其成。”
她打量着宁非烟,目光众并未见有愤怒,而是带着几分趣意说道:
“自中幽与天玺皆为姻亲,助剑主抵御魔宗大军,死在这位女帝手上的魔族与魔修不计其数。
本宫原以为身为魔界河主,你对这位中幽女帝娘娘当是恨意极深才是。
是本宫的错觉吗?怎么反倒感觉四河大人并不反感这位女帝娘娘,反而有种莫名的维护善意?”
“善意?”宁非烟先是怔了一下,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此刻咄咄逼人的语气竟当真是带了几分不易可查的生气意味。
她觉得自己这情绪当真是来得毫无道理。
她与那中幽女帝又没有半分干系,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赵文君并未注意到宁非烟微妙的神情变化。
她笑了笑,道:“世人皆是觉得本宫与嬴姬共同倾慕一个男子,便都认为二女争一男,当该见面眼红,你死我活。
可本宫与嬴姬之间的关系,却并非是世人所想的那般。”
宁非烟‘哦?’了一声,讥笑道:“你莫不是还想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赵文君颔首道:“本宫若真想得到一个男人,还不至于用此等下作的手段。
六百年前,我自苦沦陷于一种绝境之中,加之背后有魔宗之人挑拨离间,阿羽他对我的身份多有怀疑,曾一度心死而绝望。
后他经历死劫,重聚灵根醒来之后,自己误认为是我救了他。
毕竟当世之中,唯有本宫一人的火灵根品阶能够与他相符,本宫后来多有解释,他却全然不信。
自说自话认定了那灵根就是出自我之手,后来本宫才知晓,此话竟是嬴姬告知与他的,从而彻底打消了他对我的身份怀疑,解决了我进退两难的局面。”
宁非烟感到十分惊讶:“你是说,是中幽女帝有意隐瞒事情真相。”
赵文君道:“我并不知晓当年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嬴姬有如此成全之心,本宫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她的这份好心。”
宁非烟似是觉得好笑:“举世皆知你们二人是水火难容的情敌,皆是对方的心中死结,怎么如今听起来,你们二人反倒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和睦?”
赵文君不以为然道:“辜负嬴姬的是阿羽,不是本宫。将本宫视之不见若即若离的也是阿羽而非嬴姬。
我们二人她既不亏欠于我,我也从未伤害过她,又何苦争锋相对,相互为难?
反倒不如说,她身为中幽女帝,却为了心爱之人能够放下身段与世人的偏见下嫁中幽,这一点令本宫十分欣赏。”
这份别具一格的想法可当真是让宁非烟大出所料了。
赵文君忽然轻笑两声,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宁非烟。
她忽然笑着往前凑了凑,嗓音低而玩味:“本宫素来眼尖儿,瞧四河大人这身段模样,怕是早已尝过了男子的味道。
可观你这一身盈盈清气与寻常气息百态的魅魔却又大不相似。
莫不是岂止至今,竟只独宠一人?真不知是哪家男儿,如此有福?”
这话题的跳跃性着实是叫人猝不及防了。
可宁非烟是何等人也,她面上非但不见任何女子的娇羞之意,反而妩媚浅笑,不退反进,几乎与赵文君鼻尖挨着鼻尖了。
“知道吗?打听魅魔的食物,此乃禁忌。”
赵文君眉毛轻抖,唇角微微弯起:“本宫的意思是,若有一日,忽然有一名极其优秀的女子爱上了你的男人,且对他百般爱护有加,倾心相待,能够为他付诸一切,你或许能够与她成为朋友。”
听了这话的宁非烟脑子里鬼使神差地,竟然浮现出了云容的眉眼模样。
宁非烟心中忽觉悚然,暗道这秦国长公主莫不是还会一些蛊惑人心的什么邪术,说话如此邪乎洗脑。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面上却笑着:“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多心了,在魅魔眼中,男人皆是食物,若有他人觊觎,那是会闹出人命的。”
赵文君呵呵笑道:“四河大人可真是一个妙人,不知能否有幸与大人合作一番。”
“你想要炎髓?”
“三分之一即可,余下炎髓,皆可归你,只要四河大人能够出手相助。”
宁非烟沉吟片刻,道:“炎髓我可以一分不取。”
赵文君目光诧然。
宁非烟看着她微笑道:“我只需长公主念得此事,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赵文君心思敏锐:“四河大人是想带领魅魔一族,秘密在我人界安身立命,建立一番势力?”
宁非烟道:“还望长公主殿下能够多多提供领地与资源。”
赵文君倒也干脆果决:“成交。”
宁非烟眼中笑意深浓:“看来长公主殿下对着炎髓志在必得啊。”
赵文君浅褐色的眼眸色泽渐浓,她看向远方风雪长空,目光惆怅:
“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昔日执念不过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便也罢。
如今的我,只想当一回自由的风。若我自己都不知自爱强大,如何又能够渴望他人来赠我春夏秋冬。”
……
……
天玺十三剑魂索,曾经乃为万人往八千武夫骨灰所重聚,昊农率领一众弟子,根本无需破入天山结界。
当他们靠近之时,守护天山剑冢的结界自然淡化而去。
莫说那数百名武夫了,便是百里安亦是出入自由。
剑山浩瀚无垠,烟云浮过巨大的山体,巍峨无痕,天际苍穹仍旧被滚滚乌云而掩,不见天光。
唯有插在山体道路间的无数古剑,散发出终年不灭的熠熠剑光,照亮荒草枯生的古道小路。
天山剑冢,养剑万千。
能入天山之境的剑,皆是世代大能陨身之后所遗的绝世古剑。
更有甚者,这山中之剑有的还是自上清界仙人佩剑,流落至凡世中来。
百里安行于山道间,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他身旁脚下放眼无尽的这些古剑,似乎都是富有生命一般。
它们沉寂在天山之中,不为世人所知,古老的历史意境扑面而来。
他能够在这些流传千年已久的古剑上看到沧桑又沉重的痕迹,似是在等待着有缘之人与剑语,拔剑行远方。
一路行来,十三剑剑魂与十二剑剑魂所守护的剑冢范围内的藏剑,皆以枯死石化,毫无灵气生命的迹象。
宛若与这古老的山体融为一体,再也无法醒来。
流熠着剑芒的古剑嗡然铮鸣,好似为这些死剑门送葬歌叹!
百里安看着那些枯死石化的剑,心中莫名升起淡淡悲意。
沉重的寂静之意骤然被剑锋切鸣的打斗声打破。
百里安敛去眼底情绪,循着声音追了上去。
在魔界之中,昊农曾饮过他的月光酒,顾已成为他的暗部势力之一。
做为河主一方,昊农无法感知到主人的气息存在。
可身在同一山中,昊农的气息就像是地图上一处醒目的路标,尽在百里安的神识感知范围之中。
未走出多远,果然在一处剑池里,他发现了昊农的踪迹。
此刻,他身边的万人往弟子却只有二十几人,身上皆负了不大不小的伤势。
与之对阵的,是剑主羽与四剑云容还有六剑姬裴。
昊农血色弥散的眼瞳里,尽是藏不住对姬裴的滔天恨意!
百里安看这局势,便知昊农分化了那两百多名武夫队伍。
这剑池之下,正是一枚魂索镇山之地,其余不见的弟子怕是朝着其他魂索地标处去了。
可奇怪的是,身在剑池之中,面临着天玺剑主羽已经两名十三剑,一番交锋下来,昊农一众竟然仅是只伤不败?!
要知晓这些武夫为首着的昊农,修为不过是元府一境星陨期,不过堪比渡劫一境的修为。
虽说武夫素来修为进展极慢,但论真正的战斗力,星陨境的武夫对于魂启境的修士,可以稳压几品。
可他们虽面对的,抛开云容与姬裴不说,便是剑主羽就是渡劫融道巅峰期的大能剑修。
他一人一剑,足以灭杀这二十几人。
可剑主羽三人对于那剑池,却是一步未踏,似是隐隐忌惮着什么。
纵然昊农一行人伤势皆为不轻,可令百里安意外的是,在盛怒的剑主羽出手下,他们竟是没有一人死亡倒下。
这绝非是剑主羽还心存恻隐,百里安分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剑杀凛冽之意。
寒风袭面间,便是他这尸魔的强悍体魄,脸颊间也被那风中残余的肃杀剑气割裂出数道锋利的血口。
紧随而上的端墨早在剑池最外围就停下了脚步,失了半数魔元的他,根本难以承受剑主羽的杀意领域。
顺着剑主羽铁青的目光视线望去,百里安看见剑池之中巨大的魂索毫无重量地飘浮在那二十多名的武夫周身,无言守护着他们,隐现破碎之意。
那二十多名身材魁梧粗壮的武夫汉子们,看着那飘浮萦绕着他们的冰冷魂索,目光通红,隐泛泪光。
见此,百里安才明白过来,竟是那万人往前辈骨灰所聚塑的魂索在自我解体,保护着他们。
剑主羽的攻势力量越强,反而促成了魂索的崩坏。
昊农竟是将他拿捏地如此死紧,让举世闻名意气风发的剑主羽都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一看,便知怕又得是那葬心背后出的坏主意了吧。
“昊农!你若是现在回头,本座还能够容你们武境者在人间有一席之地!”
剑主羽目光中似有焰电交织,强行压着翻涌的戾怒之色,寒声说道。
昊农嗤笑道:“方才信誓旦旦要将我等诛杀无赦的,貌似也是剑主大人您吧?怎么,如今又要宽宏大量了?”
剑主羽面色一沉:“你莫要不识好歹!”
昊农眼中也起了狞色:“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你天玺剑宗踏着我师尊兄长们的骨骸成就今日一番盛相,断去了原本属于我们武境一道的未来!
那是我们的先祖前辈用血与骨铺就出来的道路,你凭什么如此轻易地摧毁了去!
对!我们武夫是叛群的异类,是天生灵力低下,叫世人不屑!可这些都不是让你简简单单将我们从历史上抹去功勋的理由!”
剑主羽骨子里流淌着的从来都是高傲尊贵的血,他自天生以来,门槛就是高贵不可攀想的。
所以他注定无法理解昊农眼中的不甘与挣扎。
他读不懂这些从最底层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路拼杀至此的起始。
更不明白那八千武夫抱着一死决心的终末。
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好当世的剑道不孤,剑魂不灭!
如有拦者,当杀不赎!
二者之间,乃是死局,谈无可谈。
剑主羽眼底杀意凛冽决然,黑红剑袍猎猎狂舞,他振掉肩上的霜雪。
看那模样,显然是要强行破开剑池魂索,甚至不惜毁去这第三道魂索,也要活捉昊农。
见此一幕,百里安心中暗道剑主此举天真可笑。
他以为自己牺牲一道魂索,壮士断臂,活捉昊农,便可让余下万人往武夫弟子忌惮妥协。
可惜的是,这些人能够抛开生死,聚集而此,并不是因为昊农的号召力有多强。
而是当年至深的仇恨也执念,支撑他们舍生一战,求死求仁!
若是在这样下去,场面只会两败俱伤,衬了葬心的心意。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也没有看戏的闲工夫。
他一步踏决,身影没入剑池之中,他一手起势,紫电龙蛇盘舞而起。
百里安肃声道:“都给我住手!”
天地肃杀之风剑,为之一凝。
剑主羽看着百里安身后盘踞的龙蛇剑阵,目光紧紧一缩,杀意陡然凝止!
昊农更为震惊撼动,他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背影,身体不由一颤,面上针锋相对的戾色如风消逝,转变成为剑主羽不曾见过的虔诚敬意。
“公……公子?!”
第七百七十五章:震惊天山第一拳
“公子?”
这般尊称让剑主羽眸光陡然犀利如电,寒得刺骨,四野长风掀舞得愈发凄厉如狂。
剑主羽冷笑一声,道:“本座竟是不知魔宗手段竟高深至此,就连君皇娘娘钦点的仙陵城城主居然也参与其中。
你登山天玺,拜我山门,甚至还将那件东西带到本座面前,阁下刻意与十三剑交好,种种一切行为怕皆是别有目的吧?”
见百里安现身维护昊农,站在剑主羽身后的云容脸色微变。
她被迫被自己的心魔劫入魔界中去,与向魔君臣服的心魔互换身份,主持婚礼。
她是清楚知晓百里安除了还是仙陵城城主的身份以外,还是魔界河主。
对于仙门势力而言,百里安的身份可谓是敏感至极。
不论是尸魔的身份还是魔河的身份,哪一个暴露都足以让他死上一万次了。
此刻他站出来维护昊农实在并非是明智之举。
云容暗自皱眉,心道这小尸魔当真是哪乱就往哪里凑。
难道他看不出来此刻天玺剑宗是何形势吗?
十三剑魂索接连而断,可谓是已经触及了宗主的逆鳞,就连她能够感受到宗主积酿得快要满溢而出杀意了。
与人逃婚,给魔君当面戴绿帽子的小尸魔在魔界蹦跶够了,此刻耐不住寂寞又跑到天玺来蹦跶寻死。
宗主可不比魔界那个色令智昏对他有诸般宠溺忍让的女魔君。
可不会为他那副皮囊神魂颠倒,任其胡作非为。
但不管怎样,云容倒是并不觉得今日崩山计划与这小尸魔有太大的干系。
本有心为他辩解一二,可耐不过那方昊农看向小尸魔的眼神虔诚火热,敬仰如神。
怎么看,那小尸魔都像是背后谋划一切的操盘者……
百里安不知寻找自己生前记忆算不算别有目的。
他抬头遥遥看了剑主羽一眼,说道:“我对天玺剑宗,并无敌意。”
剑主羽寒声道:“尔等心思,本座自会分辨,看在你天赋卓然,能解龙蛇剑阵的份上,本座今日暂且不与你为难。”
他眸光戾然眯起:“但你若此刻阻挠,本座定不会剑下留情!”
对于剑主羽的声声夺人,百里安只觉好笑:“宗主大人似是到现在看没有看清形势啊,您即便剑下不留情又如何,在杀死这一众人前,十三魂索必一根不留!”
“你这是在威胁本座?!”剑主羽眉弓隆起,目若寒星!
百里安淡声道:“宗主面对事情,总是想着先以武力解决吗?”
剑主羽面色愈发冰冷:“怎么?小小年纪,也胆敢教育本座。”
百里安道:“我会让昊农一众人就此停手。”
剑主羽豁然怔住。
规规矩矩立在百里安身后的昊农脸色大变,却不敢对百里安有丝毫不敬,只能着急唤道:“公子,此事……”
“但在下希望能够从宗主大人手中求一个交代。”百里安打断道。
昊农眉头大皱:“公子,我要的交代就是那始作俑者姬裴,剑主已是一口回绝,此事已经毫无回旋余地了。”
剑主羽冷漠说道:“不错,本座再怎般不济,还不至于牺牲门下弟子来安得苟全!”
“谁说是要姬裴师兄的性命了。”
百里安失笑道:“即便当年玉岭关一战,是姬裴师兄提议,可我相信,姬裴师兄的初心并非是弃万人往一众弟子性命来保全苍生而特意下的局。”
姬裴皱起眉头,目光古怪地看着昊农:“原来你们所在意的是这个,当初的确是我提议此事,可欲成大事,必有牺牲。
在这世上,有些事必须要有人来完成,正魔之间的战争本就残酷,战场之上,我并不会去过多的考虑感情与错对。”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计较这些!”
昊农厉声道:“师尊当年率一众弟子做此决定时,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怨怪于你。
可是既是承诺约定,你们天玺弟子御剑助他们登上斩仙台,又为何要在他们完成使命后,将他弃之不顾!”
剑主羽眉头大皱,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什么叫弃之不顾?当年本座命姬裴派遣八百天玺弟子御剑承载八千武夫登上斩仙台,只因我天玺弟子皆是炼气士出身,肉身体魄远不如尔等,无法靠近斩仙台,只能游离于外围。
斩仙台当年乃是魔宗的管辖范围,对于我正道弟子而言,多驻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爻御向我宗约定是以十日之期,阻止魔宗昭河破境渡劫,可当年万人往完成约定,却是十五日之后。”
昊农见他竟有意推脱,勃然大怒:“这并不是你们天玺抛弃师尊他们的理由!”
剑主羽剑眉低压,不怒自威:“我百里羽教导出来的弟子还不至于如此贪生怕死!
本座派出的八百精锐弟子队伍,就在昭河渡劫第九日时,遭受了魔宗大军的围袭,为了苦撑等到爻御一众人出来,那八百弟子血战整整六日至死不退!”
谈及往事,剑主羽那双冷戾黑白分明的眸子浮现出一抹悲痛的情绪来。
“在这世上,谁死了不可惜,既入沙场,谁有想过能够处处为安。
你以为就只有你的师尊师长死了吗?本座派出的弟子八百,不仍也是无一生还!”
“这绝无可能!”昊农先是怔楞了一下,继而鼻梁皱起,面色狰狞:
“这绝不是真的!你这伪君子休要诓骗于我!
那八百天玺弟子分明是见势不对,贪生怕死!将我师尊他们送上斩仙台便弃约而逃!
你百里羽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自然不可能承认!
如若不然,依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注重名利的大人物而言,死了八百名精英弟子,怎么可能不在史记中记上一笔?!”
剑主羽显然是没有想到昊农竟会这样想,脸色不由气得铁青:“本座身为一宗之主,怎会拿弟子的性命胡乱开玩笑!”
昊农双眸赤红:“那你身为一宗之主,又怎会让自己的弟子死得无声无息!”
虽然几番对话下来,剑主羽心中的火气更旺烈了些,可同时也察觉到了失态的不对劲儿。
他压着心中的怒火,冷着脸耐心解释道:
“当年本座派遣出去的八百弟子无一生还,却有血书传回天玺剑宗,向本座言清此番任务艰难,故爻御一众未能够按照约定时间阻止昭河渡劫乃是情有可原之理。
但吾道弟子忧心世人对牺牲的八千武夫心存芥蒂责怨,他们甘愿埋名于鲜血之中,功名藏于死亡之下。
望世人能够珍重重视万人往八千武夫的努力于牺牲,初心更是为了成全世人武道之心不灭!”
“一派胡言!颠倒黑白!我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虚伪卑鄙的人总有一万个理由来将自己的丑恶之事说得漂亮至极!冠冕堂皇!”
仇恨了这么多年的昊农,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这样一个听起来好听动人实则荒唐虚伪的说法。
剑主羽漆黑的眼底似有星火沸起,对于昊农的置疑与愤怒他为自己死去的弟子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
“既然在你心中,我天玺弟子是如此背信弃义之辈,又何必多说废话!”
昊农情绪极为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绝不允许有人在踏着他师尊同门的骨血的同时,将自己的罪孽说得如此高尚大义。
他恶心得都快要吐了!
一直安静立在剑主羽身后的云容与姬裴相互对视一眼。
如何还不明白,昊农这一众人是受了魔宗之人的蛊惑与算计。
数百年前的一场悲壮大战,谁能够想到竟还藏着这样一道凶险恶毒的暗棋。
可偏偏剑主羽已经被激怒得有些失了理智,想要与之好好沟通化解这道死结,想必是极其困难的。
身为天玺十三剑,云容与姬裴深知宗主的秉性。
他这一生求得便是一个刚正清白,最是受不得旁人对他的置疑无污蔑。
昊农一言一行,可皆是在他雷区上来回踩踏。
可若事情已经演变成现在这样,云容与姬裴深知昊农是受人利用,若是此刻与之斗得两败俱伤,显然正中某人下怀。
姬裴在心中商量了下措辞,低声道:“宗主,我觉得关于当年之事,疑点重重,眼下实在不宜对他们苦苦相逼。
不妨各退一步,查清当年真相误会,若能兵不血刃,才是上上之策。”
各退一步?
听到这个字眼的云容眉头狠狠一跳,心道要完!
宗主此刻正是在气头之上,名下八百精锐弟子被人污蔑成贪生怕死的小人,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现在宗主的情绪就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琴弦。
这会子姬裴又说各退一步,以宗主那骄傲的性子怕是瞧不见也听不见对方后退的那一步。
只会让他觉得是迫于魂索的威胁下逼他服软退让。
果然,脸色本就冷得可怕的剑主羽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的表情。
他语气森杀:“断我剑宗魂索,死不悔改,还有何可谈!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万剑归寂,我也要将这等勾结魔族的逆贼挫骨扬灰,敬我先烈!”
昊农哈哈大笑,一双眼睛阴冷似鬼:“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剑主要将我等如何挫骨扬灰!”
云容扶额无语,心道在这世上,怕还真是无人能够拧转宗主这别扭性子了。
眼看着失态就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百里安一步步从剑池中踏了出来,身后龙蛇剑阵消散无踪,一身气机内敛,浑身上下毫无防范,朝着剑主羽步步走了过去。
剑主羽看着步步逼近过来,却毫无杀机战意的少年,一双剑眉都快拧成一团去了,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接下来,震撼全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少年面容淡然平静,然后举起了一只拳头,用力握紧。
不带任何灵力,几乎是用尽全力。
虎虎生风地一拳轰在了这位天玺剑主尊贵的脸上。
昊农面上杀意顿时僵住,不可置信。
云容睁大眼睛,被自己脚下的衣带狠狠绊了一跤。
姬裴狠狠打了个激灵,满眼佩服地看着那个给出帅气一拳的少年,至于心中有没有暗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按照常理而言,修为已至桎梏大境的天下剑主百里羽不可能这么毫无防范地受人这普通至极又结结实实的一拳。
可事实上,他就是硬生生地毫无反应能力的中了这一拳。
剑主羽闷哼一声,捂着脸颊,鼻血下溢,身体倒退两步,满脸错愕震惊地看着百里安,似是人都傻了。
不明白他怎么会让此人近了身去。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揉了揉手腕,回首看了昊农一眼:“解气吗?”
昊农满脸呆滞地点了点头,傻傻道:“有他娘的一点解气。”
百里安又问:“那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吗?”
昊农犹豫了片刻,虽心中百般抵触,但是在百里安平静地目光注视下,他还是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在百里安干净利落地给出这么一拳后。
他暴烈难安的情绪竟是一点点地冷静平复了下来。
昊农心情是爽了,是平复了,可被一个小辈当众打脸的剑主羽可谓是怒发冲冠要当场暴起杀人了。
“放肆!大胆!本座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百里安淡然一笑,全然不惧:“宗主大人难道觉得这是一场小孩子打架吗?说不清楚理动不动就要拔剑相杀?
天山剑冢不要了?剑道未来不要了?
若其中当真有所误会,宗主枉杀无辜,酿成大错,即便宗主不知,因果循环之中自有记载,来日……”
百里安眼眸低凝,无端莫测,那目光仿佛如一把利剑,直直地穿透剑主羽的内心。
“这孽业可是要报应在您的子孙后代身上的。”
仿佛猝然触到内心最深处的沉疴旧疾,剑主羽眼瞳急急一缩,身体又忍不住后退一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沉默良久,似是极难接受这样逼人冷静下来的方式。
他抬眸冷视着百里安,寒声道:“即便如此,你这一拳为何要落在本座的身上,同样发疯的还有那人!”
“原来宗主也知道自己是在发疯啊……”
百里安堵死人不偿命。
云容闷咳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百里安眼睛弯起,语气无奈:“这也属实没办法啊,昊农他是我的人,谁叫我护短呢。”
剑主羽被噎得脸色发青,无言以对。
“好了,既然双方都冷静下来了,想必也能够意识到这其中的诡异之处,昊农你怀疑天玺剑宗背信弃义,有意将那失踪的八百名弟子藏匿七百年。
可是昊农你不要忘了,那八百名弟子不是普通的凡人,也不是天玺普通的弟子,而是天玺剑宗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
放任任何一名弟子在人间,皆是名动一方的天才剑士,藏一名天才容易。
可若要藏八百名绝世天才,且数百年间没有一丝痕迹,你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难题?”
经此提点,昊农脑海思绪豁然一通,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还有宗主大人,您说那八百名弟子战死,我相信,以着当时的形势,确实会是无一生还的结局,可您不妨再想一想。
在那样绝境局势下,自保尚且都困难,浴血奋战时所该考虑的难道不应该是多杀几名魔修敌人。
谁还能冷静自持地去顾念着那八千武修弟子延误约定时间会不会遭受世人置疑芥蒂的小事,而特意留下血书,来彰显自己大义?”
百里安一系列井井有条地分析下来,这才让所有人陡然发现,这看似悲壮的一件事,其中竟然藏着如此多的漏洞。
更是让剑主羽感觉到了自己的智商被这个少年摁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回。
他心中郁堵极了,忍不住道:“我天玺弟子素来大义……”
“我知道宗主大人您教导出来的弟子素来大义。”
百里安的语气无奈有好笑:“可您老人家不妨再仔细地想一想,若那战场上的天玺弟子当真有那个闲工夫来考虑天下大义局势,力求稳保武道未来才写出这样一封血书。
出发点皆是为了仙门昌荣大同,您觉得魔宗之人有道理将这样一封情真意切的血书送到您手中来,叫您去成就那所为的大义吗?”
剑主羽恼极了百里安此刻对他的说话态度,无礼至极,简直就像是在哄一个理不清事的小孩子。
他磨了磨牙,还想继续嘴硬,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驳。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既然这血书不可能是天玺弟子所为,那自然是有心之人想让宗主您看到这样一封血书。
宗主您何等孤高大义的一个人,敌人怕是早已猜准了您这功名深藏的伟大精神,这血书一出,棋局便已经定盘了。
您有苦自尝,还傻兮兮地觉得自己特伟大,特君子,特有胸怀风度,成就了万人往的武道之路,保全了他们的名声与世人对武修的看法。
殊不知,造成今日这番局面的,您亦有很大的责任。”
那三个特字,简直就像是在说傻子一般。
剑主羽脑门的青筋都在抽抽了,脸上挂着的鼻血都忘了擦,他冷哼一声:“可笑!”
第七百七十六章:螳螂捕蝉
姬裴忽然出身道:“那血书若当真是经人伪装出来的,那么背后之人定是对宗主十分了解。”
问题还真出在自己身上。
剑主羽脸色难看。
姬裴一语中的,百里安回首看向昊农,认真说道:“现在,你可还要继续断魂索,崩天山?”
“我……我……”昊农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的激动情绪,如今百里安三言两语间便将他的仇恨与使命推翻。
这让他措手不及,又茫然至极,一时之间,竟是叫他不知如何抉择。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如今武道孤弱,万人往弟子亦是寥寥数几。
昊农,你当真要为了一场被人设计好的仇恨,来牺牲赌上一切来两败俱伤,让暗中罪魁祸首自得称心吗?”
昊农道:“可这些也只是公子你的猜测之想,并无实质证据证明,他天玺剑宗就是无辜的。”
百里安道:“你已经等了七百年,又何必急于一时,在并未查明真相的情况下,便让你手底下的同门陪你一起稀里糊涂的赴死,你觉得这样对他们可是公平?”
“我……”
百里安语气忽然一沉,目光倏地严厉:“万人往先代前辈以命化劫,以骨铸山。
若是今夕因你一时意气之争,行下不可挽回之事,那么爻御前辈他们当年的牺牲岂非被你们白白辜负?!”
昊农身体一晃,脸色苍白。
他身后的弟子面上动摇之色已经深藏不住,不由纷纷劝慰道:
“昊农师兄,我仔细想了想,公子所说之言并无道理,当年师尊他竭力化解昭河渡劫,魔修对我等万人往弟子必是恨之入骨,又怎会好心跟我们合作,给我们报仇的机会。
细细回想下来,魔宗之人若是能够借我们的手灭去天玺剑道传承,毁去师尊与师兄他们的毕生心血,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报复方式了吗?”
昊农脊骨发寒,看着百里安,涩声道:“公子,即便我等此时收手,也已是迟了,我已经断了一个魂索,天玺剑主根本不会给我们查明真相的时间。”
剑主羽皱了皱眉,正想说话,百里安却道:“若天玺剑主当真做出不义之事,这余下的是一根魂索,无需你来出手断去,我来替你一一斩尽!”
“小子好狂妄的语气!”剑主羽何时受过如此挑衅,他怒得直眉瞪眼,按捺不住地想要拔剑斩人。
云容无奈拦身上前:“宗主,昊农一众已经做出退让,想我天玺剑宗乃是天下第一剑宗,怎可这点气度涵养都不如人?”
剑主羽冷静下来,他冷眼睨了昊农一眼:“听君一席话,尔等既是受人蒙蔽摆布,本座自是不会深究尔等死罪。”
昊农深深地看了剑主羽一眼,寒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对于天玺剑宗之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剑主羽剑眉挑起。
昊农又接着说道:“但我相信公子。”
说完这句话,他取出一块发光的石头,将之捏碎。
手中碎裂的石头如烟花一般上升至天际,炸开一捧火树银花。
“我已发出信号,命我门中弟子停止崩山计划。
当年之事,我昊农自会一查究竟。
若剑主大人您骗了我,这余下魂索,我自会一一讨要回来!”
剑主羽冷哼一声:“若你有这个本事的话,本座拭目以待!”
百里羽嘴上仍是不肯服软,硬气得紧,可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虽说对那少年狂妄无礼的行为甚是不喜,却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的确承了他一个极大的人情。
若无他中途劝说,昊农这一群不怕死的疯子当真与天玺剑宗死磕上了,下场将不堪设想。
……
……
叶易川浑身是血地自崖畔上急坠而下,重重摔入一片荆棘雪林里。
他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剑伤,脸颊自鼻梁处横贯出一个巨大的血口,平白破坏了那张脸原有的英俊。
他身上的黑红剑装道袍被厚雪都无法掩藏的冰晶荆棘割裂刮破,看着极是狼狈。
叶易川似是受伤不轻,挣扎着两下却并未能够成功站起来。
此刻,遥远的崖畔上传来一阵呼啸的疾风,他刚撑起的半边身子就被一只黑色的靴子重重踏在了胸膛之上。
瞬间!
他胸膛之下传来气机爆裂的声响,叶易川口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点点凄厉地溅洒在对方的衣摆间。
叶易川重新栽倒在雪地里。
厚厚积雪里所掩埋的锐刺荆棘,深深嵌入叶易川背后的皮肉之中。
鲜血自洁白的雪地里铺沿开来,如一张凄美的画轴。
“咳咳咳……咳咳!”
叶易川一边吐着血,模样凄惨,唇角且扭曲的勾起,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你眼下,必是恨惨了我吧。”
他抬起爬满猩红血丝的眼睛珠子,对于叶轻舟面上的森然杀机全然不惧。
他骤然一把死死握住胸膛上的那只脚腕,眼底怒恨交杂似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重炽流。
他嘶声道:“就像是两百年前,娘自尽在我面前时,我恨惨了你一般!”
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叶轻舟压在腰间佩剑上的手掌狠狠一颤,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骤然俯下身去,揪住正在癫笑着的叶易川的衣襟,将他重重扯坐起来,与之四目相对:
“你不是说,你娘她是病死的吗?!她怎会自尽?!她怎会自尽!”
叶轻舟拳头攥得死紧,可仍旧被叶易川极为轻松地挣脱推开了。
儿子毫不掩饰眼中对父亲的彻骨恨意。
他冷冷地盯着叶轻舟,呵呵一笑:“是啊,你说说,为何一个当娘的,会选择在自己儿子从学堂私塾下课归来后,自尽于家中房梁上。”
他反手抓住叶轻舟的衣襟,声音嘶哑得不像样:“我也想知道,娘她为何要自尽?就像我不明白我为何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一样。”
叶轻舟看着儿子悲痛恨意交加的眼神,心中无不泛起难言的苦楚:“这便是你背叛天玺剑宗的理由?你是为你娘的死,来报复我?”
叶易川哈哈大笑起来,眼中有泪光闪烁:“叶轻舟,你知不知晓我的同年是怎样度过的,学堂的同窗好友,回家都有父母相伴,热粥可食,可娘遭你遗弃,整日浑浑噩噩,疯癫难以自醒。
她好的时候自是极好的,会抱着我在树下看鸟檐归巢,朝霞落日。
可是每每当她发病的时候,看着我与你极像的那张脸,便是对我拳打脚踢,关在拆房里与黄狗一般圈颈蹲着,我毫无尊严地活着,与娘她终年浑浑噩噩,疯癫为伴。
可即便是这样,我仍旧期着盼着,我爹他是一个好人,他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终有一日,他一定会回到我和娘的身边,娘也会慢慢地好转起来,一家三口,养狗饲鸡,牧野山林。”
“可是我没有想到……”
谈及往事,叶易川面白如纸,泣笑似鬼:“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父亲,竟然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风流浪子。”
“哈哈哈,多么可笑,天玺十二剑剑主,轻舟剑,风流成性,半生玩弄风月,他爱的是纸醉金迷的不夜城,烟雨红尘里的青烟古巷,以至于世人只知风流剑而不知轻舟剑。”
“我的娘亲,只是他这一生摘花逐流中最为平凡的一株野草,因为太过于平凡,所以让人不易提防才有了我。
她那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如何能够不爱你这天下世人敬仰的大英雄。”
“你睡惯了红烛昏罗帐,偶尔一时新鲜折了娘亲她这根无檐庇佑的小草,在转身弃之遗忘,是不是觉得自己风流潇洒极了?”
叶轻舟嘴唇苍白,眼底满溢着某种极为沉重的情绪,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我对你娘从来都是真心相待,当年……”
“真心相待?”叶易川嗤笑打断,目光似是极为不屑,如看什么污秽之物一般:
“你这样夜夜当新郎的风流剑士,也有脸谈及真心二字,你若当真有心,又怎会弃我娘多年不顾,让她独自产子,独自养育我长大成人!”
他讥笑着:“也是,你这样高高在上的救世英雄,倾慕你的女子无数,愿意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更是犹如过江锦鲤,你又怎会在乎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叶易川揪着他衣领的手指捏得苍白而颤抖,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与不堪顷刻之间犹如洪水一般爆发了出来,让他疲倦至极。
他看到了自己预料中父亲那张瞬间沧桑老去的脸,以及沉痛的目光。
他本应感到痛快的。
可他心中撕扯的刀割搅痛之意犹胜当年。
叶易川缓缓闭上眼睛:“可是在平凡的女人,她的真心也是不容人践踏的。”
叶轻舟压在腰间佩剑上的手松开,两只手掌齐齐握住他的肩膀。
他沉声道:“易川,当年我离开你娘确实多有大意不对之处,可我对你娘,从未有过践踏之心!你……”
话为说完,叶易川用力挣开她的双手,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寒声道:
“为人子女,为母尽孝乃是人伦纲常,我曾立下重誓,会孝顺她一辈子,可她已经死了,因你而死。
如今我便毁了你的天玺,断了你的天剑,让你也尝一尝沦为凡夫俗子,仍由权贵仙人践踏轻视的滋味!”
“易川!你莫要如此偏激,当年之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虽对外素有风流之名,与众多女子皆有佳名,可我与她们皆是知己同道之交,从未有过半点逾越之行。
唯有你娘亲她,是我唯一的女人,我对她是有着鸳盟长久之心,绝非视为万物的,你阿娘的死必是另有蹊跷,你先冷静一点。
至于你伤了宗主,此过爹爹定会替你承担,只需你……”
“叶轻舟,你自己说这话都不会脸红的吗?”
叶易川毫不留情地打断讥笑道:“便是我入山成为天玺弟子以来,你的女门客不计其数,留宿着光是我知道的就不下于二十个了,还说什么知己同道之交,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男儿,又怎会与人真心相待。”
“我……”
“你先别说话。”叶易川摆了摆手,凉凉一笑,道:“别怪我未给你辩解的机会,你说你是真心待我娘的。
好,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且说说,阿娘她的名字,姓甚名谁,你若当真是真心的,如何记不得她的名字。”
“我如何不知?”叶轻舟沉着脸正色道:“你阿娘姓云名罗,秦国云封人氏,厨娘出身。”
“哈哈哈!!!”叶易川眼中原本还尚存这一丝飘渺的期盼彻底化为云烟,目光变得愈发冷硬疯狂:
“可笑!何等可笑啊!这便是你的真心相待!”
“这便是你的鸳盟长久之心!”
叶易川目光阴狠如毒:“叶轻舟你连为你诞孕子嗣的女人的名字都能弄混淆了,你是何等薄情荒唐的一个人啊。
今日你但凡能够说出我娘的名字,我便算你有几分真心。
看在这几分真心上,我也不会将天玺剑宗往绝路上逼。”
叶轻舟怔住:“你在说什么……”
叶易川疲倦地闭上眼睛,道:“我娘她不姓云!也非云封人氏!她姓周,名纺月,乃是燕台人氏。”
“周纺月……”叶轻舟先是喃喃一声,一片空白的思绪慢慢回过神来,瞬间五雷轰顶,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然惊寒彻骨。
“周纺月……燕台……怎么会是周纺月!怎么回事周纺月呢?!”
叶轻舟仿佛心绪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身气息逆行大乱,他口鼻开始疯狂涌血,眼神混乱失智,骤然大喊起来:
“两百年前,燕台乃是琅琊魔宗安插入我秦国的谍子密探聚集之地,那周纺月……那周纺月……她分明就是琅琊魔宗的第七代圣女传人!”
饶是心中恨极了叶轻舟的叶易川见到他忽然口喷鲜血,气机逆流的凄惨模样,不由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地扶住叶轻舟的身体,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不由更加愤怒: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娘她只是一介普通的凡人女子,怎会与魔宗有牵连!
逝者已矣,你休要为了给自己开脱责任,便无辜无赖清白好人!我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的!”
“他说得没错,你娘她,的确是魔宗第七代圣女。”
就在父子心神齐齐崩溃之际,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雪林深处,如幽灵般飘了出来。
轻而易举地,就击溃了两人的心神。
第七百七十七章:绝望
漆黑寂静的深夜寒风瑟瑟,忽然飘来几缕冷菊香,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光的崖底峡谷,一个青年的身影模糊地几乎与夜色相融。
青年一身蓝色轻袍,他的脸匿藏在兜帽之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以及线条柔和温润的脖颈喉结。
他宽长的手指间正执着一枝沾着露水的金丝大菊,指尖轻柔地在金菊枝叶间画着圈圈的同时。
有鲜红掺紫的魔气从他手指间溢散出来。
半开的菊花吞噬了他体内的魔气,开得愈发妖娆迤逦。
他朝着如遭雷击的父子二人轻轻一笑,嗓音温润如谦谦君子:
“此菊名为‘笑靥金’,想必叶公子最是熟悉了,毕竟这是你娘生前最爱的花,可是外人却不知,这‘笑靥金’乃是魔宗历代圣女的传承信花。”
“这不可能!!!”叶易川撞开已经失了魂魄的父亲,面容狰狞跌跌撞撞地朝着青年的方向急奔过去。
“我娘她只是寻常普通女子,怎会是你口中所说的魔宗圣女!”
那青年低声一笑,对于怒视疾来的叶易川并未视作多大的威胁。
他身影犹如薄烟地向前瞬息而过,在空间中拉出一条数道残影,与叶易川交错而过。
叶易川身体僵持在半路,无法再继续前进。
他睁大眼眸,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巨大的血洞。
青年的笑声以及父亲悲痛愤怒的嘶吼声在背后响起。
那青年垂于一侧的左手缓缓抬起,掌心之中握着一颗正在跳动的鲜红心脏。
他将心脏上兀自滴落的鲜血浇打在‘笑靥金’上,盛放的金菊很快枯萎发黑。
“若非你的母亲是魔宗圣女,你觉得身为魔界三河的本座,会有如此闲情雅致来陪你完成这复仇大业吗?”
“三河……望夷?!”叶轻舟目光猩红,听着青年的话语几乎心胆欲裂!
竟然会是魔界的上位魔河之一,望夷!
三河望夷沉寂与魔界山河之中已有千年未曾现世,乃是六河之中最为神秘入世最少的那一位。
可是如今,他却出现在了天玺剑宗。
“别用这么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极少入世,而并非不观世。
我与葬心不同,他爱落子下棋,搅弄风云。我爱问棋上观,从不轻易落子。”
望夷声音轻柔之中带着几分清雅,不似一只魔,好似一位浊世君子。
“可我一旦入局落子,可是不会留有余地的。”
他轻轻叹息,语气中并未暗藏不屑,只是淡淡道:“葬心的杀棋在与昊农那一众武修弟子,此棋虽是落在的要点之上,可他目标太过明确执着,以至于眼光狭隘,难以看清掣肘之剑。
有那位故人在,昊农的这步棋,他注定只能下一半,葬心注定难以成事。”
叶轻舟并不在天山之中,根本听不懂望夷口中所说是何意思,可他隐约已经听出,叶易川竟成为了此魔手中斩向天玺剑宗的一柄利剑。
他眼中如欲喷火,又痛彻心扉:“云罗也是你安排的?!”
望夷手托心脏,鲜血淋漓。
奇怪的是,那心脏已经离体甚久,可叶易川依旧没有失去生命的死亡征兆。
望夷将手中枯萎的‘笑靥金’扔在地上,接下来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仰头抬手,饮饱心脏滴落的鲜血后,嘴巴张大,手掌一松。
叶易川的心脏滑落他的口中,竟是被他生吞入腹。
猩红的血液戾染着他苍白的下巴,可即便如此,他那一身尊贵清润的气质未因为这血腥之意而褪色半分。
望夷轻轻舔舐着指尖鲜血,轻笑道:“周纺月的确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以情入局,以子为棋,当年我让她在与你情深正浓之际,怀子私离。
她装疯卖傻,故作遭负心之人遗弃的伤心假象,在十二剑主孩子的心中自幼精神控制,埋下仇恨的种子,为你天玺树立一个最亲密也最可怕的敌手,岂不是比葬心七百年前的布局更加绝妙。”
明明位居三河,谈及二河葬心时,却宛若在调笑一名晚辈一般。
叶易川身体摇晃,眼睛泛着红光恨不得一剑将他毙斩:“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叶轻舟身体悸寒,整个人如坠寒间地狱!
两百年执着深爱的女子,竟是魔族派来设下迷情计的致命杀刀。
那个让他愧疚多年,无法忘怀的女子,由始至终对他竟不过只是逢场作戏!
他嗓音好似泣血一般,腰间轻舟剑嗡鸣作响,声音却远不似以往清越洒脱。
“尔等魔族,可当真无心!世间最为美好的情之一道,也能给尔等利用得淋漓尽致,伤人无形!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算计利用!”
叶轻舟虽有风流之名,可是对于情之一道,却格外专一用心,小心安置在心中那个位置上的那个人,谁能想却藏着一颗恶魔之心。
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更是凉薄无情至此,对待至亲之人,却如一个冰冷的工具。
叶轻舟心中说不出的惊悚寒凉,更是愤怒到了极点。
世人都说,二河葬心阴险歹毒,心机深沉若海,玩弄人心信手拈来。
可如今看来,这位最神秘最低调的三河河主,其用心歹毒程度,比起那葬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那深刻入骨的仇恨目光,望夷不以为然,道:“魔与人之所以不同,乃是因为为魔者,无所谓这虚无缥缈的人情冷暖,更不会为这些可笑的情感所缚本心。
正因你的感情留有破绽,我等借势而为,顺应天命又有何不可,至于叶易川……”
望夷拭去唇边鲜血,笑道:“他本就是作为一颗棋子而出生的,从一开始,在周纺月的心中便早已将他定义成了这样。
她对他从未有过任何期许,更未投注过任何的感情,本心清明,怎会为你们人类这套血脉亲情所累。”
何等地锥心刺骨之言。
叶易川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点生气也无,支撑他活过这屈辱的两百年岁月的仇恨忽然被人以极为残忍的方式连根掘起,塞得满满的心口仿佛骤然被人挖空,成了一个无底之洞。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水中镜花幻影,一切皆是假象。
他脑海之中不断回现着娘亲疯痴的模样,背着他看田间稻谷,诉说天地悠长的模样。
他不相信,不相信原来一个母亲的情深关怀都是可以装出来的。
是了!
娘她既然是魔宗圣女,必然有着自己的使命与不得已的苦衷,即便他并非是在娘期盼下出生成长的,可是在这世上又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他不相信那些年的朝夕相处,年年如旧,娘亲还是一如既往,待他如棋子。
望夷已食他心,对于叶易川复杂的情绪变化以及那可怜卑微的期盼了如指掌。
他轻笑一声,极为简单的一句话,如一只死亡的手,轻而易举地又将叶易川推下地狱的深渊。
“若你娘她当真爱你,对于有所爱怜,又怎会那般决然的自缢在你的面前?她对自己都可以那般狠绝,你何以觉得她会对你产生怜惜真情?”
轰!!!!!
叶易川脑海之中似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
“啊啊啊啊啊!!!!”
他用力的抱紧脑袋,血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胸口燃烧起诡异的黑色烈焰,魔气森然,整个人发抖战栗,心神已然崩绝!
与叶易川相背而立的望夷,他们二人之间开始勾连出无数鲜红粘稠的气线,紧紧相缠。
随之望夷的身体变得虚幻起来,宛若毫无实质的灵魂一般。
叶轻舟眼瞳倏然大睁,不详地预感油然而生:“你要做什么……”
望夷轻轻一笑,风声忽起,掀开他脸色的一角兜帽,露出阴影之中一双如幽灵般的诡蓝双瞳:“本座河名,为未知。”
叶轻舟不容他再有行动,怒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剑!
剑光大绽,崩雪裂云,将天际的九重乌云都一分为二,斩出一片清寒月光!
他手中的剑如秋水凝月光,剑影漫天铺卷,剑气如雷,裹挟着滔天怒意滚滚落下。
望夷并未架起防御之势,甚至周身魔气尽收,对于叶轻舟的攻击全然不放在眼中。
他手臂横起,虚虚一拉一拽,立在他身后的叶易川好似毫无重量的落叶一般,飘至他的身前,正好挡下那怒意勃发的一剑。
叶轻舟猛然吸了一口凉气,瞳孔战栗,急急收势的反震之力生生将他手腕腕骨震裂,才堪堪偏开剑锋。
清冽的清光剑气已经将叶易川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容映得青蓝一片,剑意铺天盖地地擦身而过。
他与望夷,皆毫发无损!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望夷轻叹声里,是藏不住的百般嘲讽之意。
紧接着,他十指连动间,身体变得更加透明虚幻,没入叶易川的身体之中,消失不见。
胸口间的巨大空然血洞,忽然间,血筋如蚯蚓般拱扭而出。
一颗心脏重聚与胸膛之中,肌肉鼓动之间,那心脏色泽漆黑,竟好似墨染一般。
叶易川豁然抬首,毫无生气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看着近在咫尺却满脸错愕不及的叶轻舟,摊开手掌,寒止现!
清寒绝冷的一剑,贯穿十二剑剑主的胸膛,没有鲜血喷洒而出。
剑锋切开的伤口飞快冻结出恐怖的冰华,‘叶易川’手掌吐气一振,冰华扩散,彻底震碎叶轻舟的筋脉。
他任由着寒止剑深深地插在叶轻舟的身体之中,伸手一推,将失去行动力的叶轻舟推倒再地,只能静候死亡来临。
“你……”倒在地上的叶轻舟刚一出声,一道冰锥破开他的咽喉,彻底破坏他的声带,再难发音。
‘叶易川’看着模样凄厉的十二剑低头浅笑,目光里毫无同情之意,只是在打量着已经得手的猎物。
“想必你已经亲身体会到了,我与葬心之间的差距,他精心筹谋多年,莫说你们的天玺剑主了,便是这十三剑,他仍旧未能毁去一位。
而今日本座不过小试牛刀了一回,十二剑剑主大人您的性命,就好似囊中物事一般,轻轻一探,就给我取到了。”
望夷面上并未自得之色,他仍自笑着:“并非是我瞧不上葬心,只是他那一身花架子太多,反倒容易被世俗之情所累,不妨与你实话说了,其实啊……这葬心就藏在你们十三剑当中。”
一句调笑之言,再度犹如惊天霹雳一般!
叶轻舟心中掀起了狂风海啸,可怕的事实真相几乎快要将他这个人给碾碎殆尽。
望夷对于他此刻的表情当真是欣赏极了:“知道我为何让你的死亡过程变得如此缓慢吗?”
叶轻舟已经没办法发声了。
望夷指了指自己胸膛里的那颗黑色心脏:“知道为什么这颗心脏是黑色的吗?”
“你可还记得长青亭下的螭妖?”
叶轻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抬起手死死抓住他的小腿,目光震惊。
螭妖?!
螭妖蛇乱!
这数百年间,螭妖镇于长青亭下,皆是叶易川负责完成宗主命令每日去取螭妖一碗妖血,以血成阵,浇淋与蛟岭山中。
可这颗心脏漆黑如淬剧毒,莫不是他将取出来的螭妖之血自己服下了?!
可若他每日服下螭妖之血练功淬体,那他每日取出的那一碗妖血淋山……又是什么东西的血?!
叶轻舟整个背脊发寒,头皮发麻!
望夷一脚踹开叶轻舟,低笑问道:“螭妖不过只是本座设下的一个幌子罢了,你不知道,天玺宗主也不知道,其实在那长青亭下,真正要镇压的,是一只上古真龙啊。”
叶轻舟瞪大双眼,满是愤怒的眼瞳里,终于出现了惊恐之色。
“不错,叶易川每日以妖血淬体,如今本座加以利用,可不着痕迹地与天玺一战。
只不过,真正实施崩山计划的,可还是那蛟岭山啊。”
“叶轻舟,你可知为何,在两百年前,叶易川要将那座山取名于蛟岭?”
望夷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讲述着极为可怕的现实:“因为他在那山中,饲着九头被真龙之血养大的蛟龙啊。”
他感叹:“易川这孩子不愧是我带大的,有本事啊……”
随着他手指所知,前方崖底大山,丛林大树,顷刻之间湮灭成灰,视线为之一远。
叶轻舟看见蛟岭山那个方向,那九座巍峨壮阔的黑死山峰,竟然随着他这一指之下————活了过来!
山中巨时滚滚,鸟兽疾走!
生着参天古树,绿荫植被的‘山峰’仰天咆哮,漆黑的‘山体’拱起似欲撑开苍穹大地,相互盘缠!
九双幽幽紫瞳,在极致深寒的夜晚下,如恶魔之瞳,俯瞰人间百岳!
叶轻舟遍体深寒,眼中满是绝望!
因为他知道……
天玺剑宗要完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耻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叶易川近乎战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被鲜血染得赤红。
天曜历史长达数万年,真龙早已在人间绝迹。
而蛟龙者,却是在某些生死之地的深渊大泽之中多有常见。
虽在世人口中称之为蛟龙,可追寻血脉根源,蛟龙却并非是属于龙类。
蛟栖息于湖渊聚水处,鱼身而蛇尾,能率鱼飞,置苟水之中即为蛟。
可这九只蛟龙竟是常年栖于避水远渊的深山老林,已是极其有违天理。
更可怕的是偌大的天玺剑宗,十三剑镇守的仙家之地。
一座巍峨的蛟岭之山生生被这九只蛟龙食空山脊基脉,蛀空多年,竟叫他们丝毫未察。
那是九只蛟龙,并非是九只小妖,栖息于天玺剑宗数百年,一丝异象不显。
今日初显峥嵘,其威其势似能吞月驱日,凶残无双,龙威好似君临天下,震慑人心!
“两百年前,本座授于九枚蛟龙之卵给叶易川,由他以自身精血孵养成活。
他上山拜师,便带着这九只小蛟龙来到白驼山,悄悄藏养于蛟岭之山。
以本座教授于他的‘归岳’秘术,他将这九只小蛟龙与蛟岭山同化归为一源。
后再借姬裴收服螭妖之,获得了自由进出长青亭的权利。
每日依照宗主之令取螭妖之血一碗,自行服下,实则他每日一碗血食浇灌蛟山,用的却是真正的真龙之血。”
望夷微微一笑,道:“这也就是为何在区区两百年间,幼体形态的蛟龙能够生长至此?
它们借助龙血之力,汲空了白驼山的灵脉气运,由它们亲自摧崩天山,简单得正如我方才杀你一般。”
巍峨沉浑奇峰并立的的蛟龙山顷刻之间崩塌成空。
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就像是忽然被一只巨大的参天恶兽生生啃去一个空缺。
蛟龙的身躯在夜色中散发出冰冷幽光,虬壮的身躯宛若苍劲有力的千年古树,朝着天山方向延伸而去。
高高弓起的身体如小山一般高耸入天空,张扬飞舞的颔须每一根都粗如水缸。
光是须发就如一条条盘山大蛇的老藤一般,有着极为可怕的贯山之势。
九只蛟龙口中各自含着一团恐怖的雷光烈火,怒吟长鸣着。
大地寸寸崩裂出可怕的裂口,山中天玺弟子全然没有料到会有如此惊变。
还容不及他们架起防御剑阵,阻止抵抗九只蛟龙接近天山,便被那庞然恐怖的身体连同着山中的千松古树一同碾压成泥。
蛟龙们肆虐在天玺剑宗的山门领域内,一路碾压过境,穿云沐雪,成风化水而起。
天地间的云汽更甚,九只蛟龙一飞冲天,隐没于云层之中。
天空乌云如墨海翻腾,湛蓝色的风暴雷光在低压厚重的云层中奔疾如龙。
紧接着虚空呈现,如渊天临世,道道雷光如柱,倾泻而下,如暴雨洗世一般,疯狂浇灌轰顶在天山之上。
巍峨皑皑的剑山为天雷龙息烈火所劈,剑动山摇,道路崩裂。
墨色的虚空瞬间电光纵横,雷霆如海中大鱼闪烁不绝。
剩下的十一道魂索缭绕着雷光,粗大冰冷的玄铁锁链顷刻之间留下了无数斑驳漆黑的焦灼痕迹,伶仃晃动不止。
剑主羽眉目漆黑冰冷,抬首看着这漫天雷光,压着剑柄的手掌都在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雷光之下,众人的脸色惨白难看,下意识地看向昊农一众已经回合的万人往武修。
昊农如何不明白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他脸色大变,道:
“此事与我等无关,我万人往弟子乃是锻体武修,对于御兽一道从未有过涉猎,这九只妖龙,我并不知是从何而来。”
百里安抬首压住昊农激动的身体,上前一步,脸色凝重:
“蛟龙身上有天玺的山基灵脉之力,气息与白驼山似是同根同源,而且它们身上皆有龙威,对于天山魂索,有着绝对的压制之力。”
这一番言语,直接再次说明了剑主羽养虎为患的错漏。
这九只蛟龙显然是常年蛰伏与天玺剑宗之内,气息早已与此山同化,多年盗食此山灵脉气运,故此强大如斯。
与剑主羽同修太上道清剑诀的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此刻他眉心所藏的紫极台上剑气正在疯狂流逝,奔泻如河。
剑主羽冷哼一声,在百里安的言语中也打消了对昊农一众的怀疑。
只是时隔多年,再次与魔河河主对阵交锋,竟是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紧张感。
魔族手段,层出不穷,他还尚未解决昊农这边的疑心麻烦,甚至还来不及去补全唤醒死去的剑魂。
诸事未定,可一桩又一桩的可怕麻烦却如屠刀一般接二连三地朝他落来。
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难道是他安逸惯了,对于魔族之人稍有规模的突袭阴谋,竟是被打得心神崩溃,全无对策了。
剑主羽头疼欲裂,忍不住扶额深思。
细细回想下来,却陡然发现,曾经他与魔宗一战,因为有嬴姬在,他可以全无必要去考虑被烽火照亮的战场背后的诡诈阴险算计。
他只需光明正大的执剑厮杀,无需考虑脚下与背后的暗箭毒计。
念及这里,剑主羽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令人恐慌的荒唐念头来……
他自正魔沙场间,执剑立下不世功勋,苍生感念歌赞。
在太平盛世里,他是风光无限的英雄,皎皎无暇的正义君子。
生平唯一洗不去的污痕便是娶了一个诡道出身的皇朝女帝。
耻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可如今他却陡然发现,离了她,与魔道之间的战争竟是如此举步维艰。
剑主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再度展眸间,目光变得又如钢铁一般冷硬。
即便是离了她又如何!
他乃天下剑主,手掌正统之权,即便是不着那奸猾之计。
只要他手握天下剑不折,这群邪魔秽物,就休想断他剑道失孤!
剑主羽眸色冷厉,搭在额间的手指一点眉心。
一道清湛圣然的青气自灵台涌现而出,青意紫极成剑蟒之势,吞天燎原。
这道无上剑意不求精巧,只攻威力,天下人间宛若在这紫极蟒起的一剑之下,被斩成两个天地!
乌云之中传来一声痛苦嘶吟,声音如奔雷滚滚,两截巨大的蛟龙之尸如天上黑山崩坠,自滚滚乌云雷光中坠落。
这一剑斩出了天地太上至清之势,便是对剑主羽多有不喜的昊农也不得不为这一剑而感到惊艳佩服。
可那九只蛟龙皆出天玺,与天玺命脉气运一道相承。
剑主羽这一剑斩陨一只蛟龙,无异于自折气运,伤损体内周天大道世界。
如此意气风发的紫极蟒盛一剑,唯有天玺剑宗太上道清剑诀第六层功力方可斩出。
十三剑合力都未必能够诛杀一只的蛟龙,如今死于这一剑之下,固然看似轻易。
可是以着剑主羽这自损一千,伤敌一百的行径,他还能斩出几剑来?
百里安对这一剑的威力惊艳则是惊艳,却觉得剑主羽此举未免过于刚愎自用。
若他失了保护天山之力,无意于是将天玺十三剑推向一个极致危险的形势里。
可剑主羽却似未察觉自己此举行为有丝毫不妥之处。
他拔出升龙,右手执剑指天一斩,于是有星辰坠出云层,点亮群山。
他手中升龙剑化为一条洗练银亮的星河,冲上天际,将整个天山剑冢笼覆其中。
百里安皱了皱眉,觉得这不过是自损精气的权宜之计,根本长久不得。
他思索片刻,提议道:“听闻宗主在结束人间正魔两道之战后,因无上功勋,受仙尊祝斩封仙立神,传于一道圣然神通,名为‘点剑宫’。
可在短暂时间里,将十三剑魂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而融于一身之中,从而获得一日的入圣炼虚之境,修为堪比天上金仙。”
这一秘事对于人间天曜大陆而言,实在算不得是什么秘事。
所以百里安如此提议,可谓是个十分贴心的提议了。
可剑主羽却皱起了眉头,目光冷淡。
第一剑君河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低声解释道:“小师弟有所不知,点剑宫之法固然逆天强大,却也并非毫无代价可言。
毕竟宗主此身未至千年,虽是渡劫仙人,可距离入圣之境,可谓是遥隔天海。
强行逆天改境,会导致身体枯木五百年,身如木,心如石,意识与世隔绝,若非万不得已,剑主不会轻易点剑宫。”
百里安觉得此言可真是没有道理,他反问道:“此刻还算不上万不得已之刻吗?”
剑主羽冷哼一声,用一种看无知之徒的目光看着百里安,道:“本座的‘点剑宫’,苏观海的‘点经山’,尹渡风的‘燃魂殿’皆是为了制衡魔界大军而所学神通。
如今这不过是魔河略施小计,若就此逼出本座点剑宫而身朽五百年。
在这五百年间,人间无剑主坐镇守苍生,将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百里安知晓剑主一向自视甚高,却为想到尊坐高位这么多年,他竟心高气傲到了这般程度。
人间无剑主,固然是一绝大损失。
可百里安觉得,天下之大,绝非一人之大。
这个世间,绝不会因为失了某个人,日月星辰便不会更迭替换了。
说来说去还是好面子,觉得人家随意一个计谋便逼得他底牌尽出,全无退路,是在过于难堪了些。
知道多劝无意,百里安不由下意识看了云容一眼。
见她脸色有异,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沉,有了一个不妙的念头。
他努力沉心静气,又向剑主羽问道:“若是剑主不愿点剑宫,不知打算如何守护天玺一众弟子?”
剑主羽目光深凝,看着天际乌云中延伸出来的十一道壮阔魂索。
那张线条凌厉英俊的侧脸上,有的只是近乎冷酷的沉静冷漠。
他眯起眼睛,平静道:“魔宗之所以行事如此毫无顾忌,无非是因为鸢戾剑失主,魂心自封,让他们觉得有了可乘之机的破绽。
足寒伤心,人怨伤国,这一切皆源自于十三剑剑魂不稳而导致的崩塌之势。
若要抚剑稳山,唯有重修十二剑与十三剑魂索,与上清界重建桥梁,便是任由这蛟龙吞雷吐火,我天玺剑宗自然破无可破,浑然无惧!”
听起来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想法。
可若是剑主羽当真有本事重聚死去的剑,重塑断去的魂,又怎会被逼至如此绝境中来。
百里安隐隐猜到,剑主羽莫约是要弃车保帅,割舍一些平日里绝对不可能割舍的代价!
“那么宗主,打算如何行事?”
剑主羽不再看百里安,他缓缓转过身去的同时,目光一一扫落在他身后的剑主们身上。
君河率先被他目光所触,眼中并无多大波澜甚至是犹豫。
他取下腰间的君子剑,抽剑插在身前大地间,目光坚定决然地跪了下去。
接着越女也被剑主羽的目光所及,她身子微颤,下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琉璃伞。
冰冷的阴气似有所感,依赖地缠绕她的掌心指间。
越女闭上眼睛,也拔出神女剑,随之跪下。
三剑菁狂轻叹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也跪了下来。
四剑云容努了努嘴,却也未生出太多的遗憾不甘情绪,她姿态随意散漫地振了振衣袖。
也要跟着拔剑跪下的同时,忽然感受到了一个极其锋利冰冷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剑,朝着她脖颈刺来!
那凉飕飕地目光让云容不禁抬眸,正正对上小尸魔幽深如万丈寒海般的冰冷目光。
这小眼神,好幽怨啊……
云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无端有些心虚。
瞧她做什么?同他做了一夜夫妻的人又不是她,是她的心魔,这小尸魔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云容还从未被人用如此严厉的目光直视过,她心中气恼,却也不以为意,仍是跪了下来。
五剑、六剑、七剑、八剑、九剑、十剑、十一剑皆纷纷跪下,面上不见任何迟疑或是抱怨之色。
他们齐齐低首行剑礼,沉声道:“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
剑主羽冷酷沉静的目光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目光。
他亦是回之一礼,低声道:“乱世金戈,铁甲难在,本座要你们以身兵解祭道融炼天山,此举必会身崩魂裂,再无回头后悔之机,本座问尔等一句,可曾后悔!”
“至死不悔!!!”
“不悔给屁!”出离的愤怒终于彻底在百里安的胸腔内爆发。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再也没办法继续装作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云容。
在装下去,这蠢女人就要不管不顾地英勇赴死了!
他大步上前,一脚踢飞云容珍视一世的洗雪剑,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提起。
云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力瞪了一眼。
百里安然后如母鸡护犊崽子般,怒目圆瞪地看向剑主羽,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之言。
“你个老东西!老子忍你很久了!”
一向气性极好的百里安,在百里羽面前爆粗自称了回“老子”。
可见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第七百七十九章:脑子都是剑的蠢女人
天玺剑主,三宗尊首,尊贵受人敬仰的千年仙人,竟是被一个小辈当众骂了个狗血喷头。
跪在地上的十三剑们身躯猛然一震,不敢去看宗主大人此刻可怕的表情,纷纷将头埋低。
剑主羽怒极反笑,一张脸看不清喜怒,只有那双眼睛,压着一片沉闷的漆森之色。
他慢慢眯起眼睛,语气透着几分危险之意:
“看在你是一个小辈的份上,方才又有心解我天玺危机,本座故此忍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无理,可本座不是圣人,本座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云容用力挣扎,试图挣脱开百里安的钳制。
可却发现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力度强大得宛若是焊上去的一般,捏得她生疼无比。
她反手压在百里安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一时间也难以理解他这异样的愤怒是为何。
可小尸魔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是在触犯宗主大人的逆鳞,更是在拿鸡蛋碰石头。
为了避免更大的矛盾与麻烦发生,她连忙说道:“小……师弟,此事与你无关,而且这是眼下解决危机的最好办法,你莫要胡闹。”
百里安目光慑人,死死地盯着剑主羽的眼睛,冷哼一声,寒声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自己门下的弟子,来守护你一人的荣耀与基业吗?”
剑主羽眼中寒芒大盛,诡异的是他竟未继续出言呵斥百里安的无理,也未怒起将他拿下。
他凝眸看着眼前这个难掩愤怒情绪的少年。
不知怎地,竟是觉得这样一双看似乌黑温润实则却有着如鹰狼般不驯固执的眼眸,他心口莫名忽生出一股子难言的掐扼感。
百里安此言过分直接了些,纵使剑主羽此刻的行为决意,与他话中意思基本一致。
可云容毕竟身为天玺四剑,也是容不得一个小辈来这样指责宗主。
她腕间灵力大吐,用力震来百里安的手掌,面色不愉地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
“得失无情,取舍有义。在这世间本就并无两全之法。
我既承道与天玺,宗主是为吾道之授业恩师,投我以桃,自然就该报之以李。
我既崇尚独身无上剑道,就得忍受命运所馈赠的责任,人而无义,不死何为?!”
百里安一双眸愤恨地瞪着她,可真是生生被她那句‘人而无义,不死何为’给气得脸色都发白了:
“现在是需要你来急着送死的时候吗?!存义与愚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这个满脑子只有剑的笨蛋能不能清醒一点!”
云容承认她满脑子都是剑,但绝不承认她是一个拎不清楚事的笨蛋。
这小尸魔可当真是无理放肆,欠揍得紧。
“存义也好,愚忠也罢,这与师弟都没有关系吧。”
云容言语颇为冷淡,她对于事件人情世故本来懒得揣摩周旋。
话不投机,不如静心沉默,置之不理,才是一种大智慧。
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百里安彻底被她那接二连三的冷淡疏离的“师弟”称呼所激怒。
分明在北渊之森的那颗大树上,她那一声声一字字的“师弟”唤得是那般千回百转,低柔衔笑,亲密无间。
虽是一时意乱,事后她亦是无他言明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救命之恩。
百里安更是清楚云容她对人间百事千态,要么从不上心,一但上心,那便是全身心的投入认真,毫无敷衍之意。
所以即便是以露水情缘的方式来报恩,也报得好似动了真感情一般。
为了不给她添加没必要的麻烦,即便是登山天玺,百里安也尽可能地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将这一层关系深藏。
纵然她让他不必放在心头,可发生过的事实便是事实。
这并不能改变她曾身体颤抖滚烫地躺在他的身下时,浓暖深情地揉捏着他的耳垂,眼眸迷离地喊了一声恍若隔世的师弟后,又软软娇羞地央他唤她一声娘子……那番模样。
已然刻入心底。
百里安虽然摸不透性情百变的云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可终究是为那一声“娘子”心头滚烫过一遭的。
云容不再去理会百里安,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灼人复杂,平日里能够冷静积压的种种复杂情绪正在开始不受控制。
在这样的目光下,便是云容也不禁有些心慌乱神。
这都是那心魔惹出来的祸事!
这小尸魔平日里还好,如今一遇到这种情况,就露出了一副要死老婆的悲伤愤怒模样。
云容蹙紧了眉头,她对于人间这黏黏糊糊的情爱之事素来都是敬而远之,从不以身涉险的。
她不等百里安继续说些什么,一意孤行得绕开他,正想与一众师兄师弟们重新同排跪下的时候。
一只冰冷愤怒失控地手臂将她拦腰劫下。
速度快得毫无烟火气。
云容从未想过用那样黏黏糊糊的小尸魔会忽然对她出手,更莫说如今小尸魔的境界修为已是与她旗鼓相当。
这一番偷袭下来,她全无准备,就被百里安捞了个结结实实。
小尸魔的臂力惊人,单手就将她横提而起。
就在云容以为这小家伙准备学心魔那“当众抢人”那一套时……
谁知这小尸魔手段更绝。
她臀部啪得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
痛感来袭的那一瞬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被这无法无天的小尸魔给打屁股教训了?!!!
跪在地上的剑主们听到这独一无二的厚实的巴掌声,分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百里安。
莫说他们了,便是剑主羽也震惊了,无法相信他最重视的十三剑之一,又有着剑痴之名的云容,竟然被人当众打屁股教训了。
这哪里是在打云容的屁股?
这分明是在打天玺剑宗的脸面!
“无耻下作之徒!当真是狂妄至极!”
剑主羽当即就寒了眼眸!
“啪!啪!啪!”
回应剑主羽的,却又是三个响亮的巴掌声。
云容彻底被打懵了,尤其是第四个巴掌落打下来后,并未就此收回去。
而是当着众多兄弟姐妹还有宗主的面,堂而皇之地搁置在了那里。
云容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小尸魔这是在用最霸道不讲理的方式宣示主权啊。
云容身在红尘此山中,一向是个没有多大脾性的闲散人,她不会对任何人或事动多大的心波澜。
即便是在空沧山见到十三师弟那般惨状,她亦是难生共情怜悯之心。
可今日对于百里安的所作所为却是彻底地梳在了她的逆毛处,惹得云容浑身上下都不快活了起来。
她羞怒交加,怀中随着主人情绪而激动铮鸣不止地洗雪剑斜斜探出,撑在地面之上。
她反手握住剑柄,正要抽剑斩了这小尸魔的狗爪子时……
那只狗爪子却忽然离开了她发疼的臀部,指尖在洗雪剑剑柄出轻轻一点。
语气带着几分不喜地训斥之意:“给我老实呆着,不许出来捣乱!”
洗雪剑瞬间停止了剑鸣,剑格与剑鞘之间竟是自封出一道风墙。
无论云容如何发力,竟是再难让剑出鞘。
云容睁大眼睛,过真不愧是剑痴,瞬间忘了方才被人教训打屁股的耻辱。
她满心惊讶地扭过脖子看着百里安:“你怎么做到的?”
已经强耐不住要出手的剑主羽也是目光深深一凝,犀利费解。
百里安睨眸看着她,手臂发力将她平整整地抬了起来,与她四目相对:
“你若乖一些,我日后便与云容姑娘夜夜参悟剑道,为你解惑可好?”
他很平静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声音也及是平淡,听不出半点旖旎之意来。
可偏偏“你乖一些”,“夜夜”这样的字眼却是非比寻人,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便是云容这样脑子里不装情爱之事的人,也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暧昧之意。
云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被哪家小东西这般肆无忌惮且理所当然的调戏过。
心魔惹下的祸端,凭什么由她来背锅?
还是说,被女人睡过的小男人都是这么黏人要命的吗?
云容可并非任人拿捏调戏的软柿子。
她一掌轻若烟雨般的推在百里安的胸膛上,借势翻身旋转,黑红相间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大圆。
云容潇洒落地,眉头却仍还是紧紧蹙着的:
“你以为现在是在同你玩小孩子过家家吗?!方才你为保昊农一众,是何等知明里,懂大义。
你阻止昊农破坏天山,想必也是清楚知晓,若十三剑魂死去,苍生必然大乱。人命关天,眼下可容不得你胡来!”
百里安道:“我组织昊农行事,的确是因为知晓天山的重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可是天山不如你重要。”百里安截断了云容的话,神情平淡至极,眸光明亮至极。
他声音平静且霸道:“我不允许你寻死,更不许有人牺牲你。”
他定定地看着云容,向前迈进了一步,伸出手,再无一丝忌讳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你若还是不听话,我便也抢你一回。”
平静且坚定的目光,不讲道理的话语,是云容最讨厌的自大态度了。
可不晓得为什么,她此刻竟是无端有着遭不住小尸魔的目光注视。
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吃草的小绵羊。
实际上凶狠咬起人来,却是一头不吐骨头的小野狼啊。
云容最忌被人威胁,她恼羞成怒地抽回自己的衣袖,道:“你敢!”
纯良无害的小尸魔,不听话了,要玩山大王抢亲压寨夫人的戏码了。
剑主羽目光从洗雪剑上收了回来,被百里安这目中无人的一句话气的脸色铁青:
“竖子是欺我天玺无人了吗?!”
原本已经决心赴死成就大道的剑主们如何料想得到事情竟还有如此变故。
沈盏诧异道:“小师弟竟然还真的是为四师姐而来的啊?”
虽说早就所知,可毕竟百里安这几日在山中的表现过于平淡,与云容相交甚少。
她们只是在云容的画像中知晓的小师弟。
却不料云容在小师弟心中的分量也是如此重要。
竟为了她,敢公然与天玺剑主对抗?
这份心性,可真是了不得了。
只是四师姐这别扭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断锋剑追羌皱了皱眉:“这小师弟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是吗?”三剑菁狂却是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小师弟挺有意思的。”
“三师兄这话什么意思?”
“瞧瞧看好了,小师弟性格看似温吞,可这股护犊子的劲儿,可颇像当年的赢姬娘娘。”
听到提及“赢姬娘娘”,姬裴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百里安一眼。
“抢人?”云容看着百里安一本正经的模样,失笑道:“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要如何抢人了。”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你并不想死。”
云容一怔,旋即平静道:“在这世上,无人想主动寻死,只是职责所在,我等天玺中……”
“这并非是你的责任。”
百里安目光严肃:“天玺宗主收弟子三千,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而非是陷入两难之际,牺牲名下弟子之命,去守护维持这虚无缥缈的天山。
十三剑魂死寂,天下剑道失孤而亡,我知晓你想要保护天山魂索的决心,可这并非是你自弃赴死的理由!”
云容刚要反驳,百里安在此厉声质问道:“若非宗主下令,你可会主动兵解献身?!”
在这一声质问下,云容发现自己竟是说不出话来。
百里安替她回答:“你不会,因为你心中清楚,此事有着更好的解决办法。
若能得宗主点剑宫,斩九龙,天山剑冢自然相安无事。
再不济,在不点剑宫的情况下,天玺上下无人能够奈何得了那八只蛟龙。
可有宗主在,有天玺十三剑在,不难以守护山中弟子,平安转达至安全之地。
因为你心中清楚,只有众生芸集,才会有今日的天玺剑宗。”
百里安看着云容的眼睛,几乎要将她的内心看穿:
“天山崩塌的后果忽然可怕,但其实在你心中,却绝非真正的灭顶之灾。
一个真正对于剑道而痴心骄傲的你而言,剑魂死寂,并不是一件能够让你感到绝望的事。
甚至你还会从中感受到莫大的挑战性。
你是一个无比强大且自负的人,不会像宗主那般将一切信仰与异样寄托在天山剑冢之中。
你之所以选择从容赴死,只是因为这是剑主的命令,你无法违背,也不能违背。”
“仅此而已。”
寒凉的风贴地而卷,山中寒雾渐浓,小道间吹起一层弥散的尘雪。
云容被风吹得寒凉的手指微微一颤,似起回温。
百里安立在三步之遥望着她,微微一笑,夜风吹动他的衣衫,远方的风雪在他的身后连绵飘坠。
他的目光近乎是温柔的:“你无需违背命令,因为他的命令,由我来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