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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二章:落渊

    葬心全身鼓荡的袖袍下,如冷铁般隆起的肌肉微微颤动,周身顿时涌起一阵炽烈的黑色魔气熊熊燃烧起来。

    绞死将他包裹的无数毒蛇嗤燃剧烈燃烧起来,顷刻之间化为一截截漆黑的焦炭,砰然落地成灰。

    葬心扭了扭被勒红的手腕,并未去看已经飞向远方成为一点的越女。

    他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数月不见,司尘大人风采依旧,若是魔君陛下见了,定又是好一番喜不自胜。”

    百里安平静道:“我想魔君陛下她见到葬心大人如今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一样也会很开心吧?”

    葬心眼眸冷冽,语调依旧含笑:“知道吗?在司尘大人登上白驼山的时候,云容特意借了天山星盘为你占卜了一挂,卦象算得极满,天玺剑宗,正是司尘大人的死劫之地啊。”

    百里安抬起手掌,淡淡看了一眼掌心弥散开来的黑气:“你是指这个?”

    葬心笑道:“这数百年间,我养得最出色的小鬼也就两只。”

    他低头,踢了一脚脚下模样皱巴巴的凶悍小鬼,轻笑道:“这只小鬼叫见泥,四百年前一时兴趣我随手捡来的一只小杂种,我在它身上做了无数秘术试验,终于在它腹中养出了第一条噬魂吞灵的魁蛇。

    两百年后,我将此蛇中在了越女的体内,当然了,我的本意并不希望越女死去。

    在种下魁蛇之前,我将那第一只魁蛇身体里的毒核取了出来,魁蛇毒素十不存一,却让她这两百年始终难以摆脱这魁蛇剧毒的折磨。”

    “再后来,越女诞下一对双生子,哥哥就是你方才收入伞中的那只,名字叫‘不苦’……”

    说到这里,葬心语气微妙一顿。

    他又失笑道:“不对,说是哥哥也不尽然,我这人养小鬼,素来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胎体在母亲腹中尚未完全成长的时候,将其破腹挖出。”

    葬心说话间,两只手还不断临摹比划,舒缓的语气平和,仿佛再回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这种时候的胎儿尚且还未能够化生有男女之分,所以啊,即便是越女在亲眼看到自己孩子出生的时候,其实也并不清楚,她生出来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

    百里安被无色灰白所替代的瞳孔在风雪中冷漠森寒。

    葬心对于他的目光宛若未见,继续说道:“唯有这种过分稚嫩不完全的生命,在遭受极大的痛苦的时候,才是怨气至深的秘术试验体。

    只可惜,小的那只还来不及取名字,就在试验台上被不苦给咬死了,不然如今我就能够拥有两只魁蛇了。”

    葬心语气遗憾:“不苦体内的那只魁蛇本来是给剑主羽准备的,可是你来了,我很无奈,只好将此蛇用在你的身上了。”

    百里安面无表情道:“真是让人觉得荣幸之至,原来在你的心中,我的威胁更在剑主之上。”

    葬心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否认你是个潜在性的可怕威胁,在昨夜之前,其实我都未曾想过要与你正面交锋,毕竟论修为境界,你终究现下还是不如我的。

    或许给你几十年或许甚至只要几年时间,我再次对上你将只有逃跑的份。

    可司尘大人应该清楚我葬心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不会给你那几年的成长机会,来日方长,想要你半路折损真的很容易。

    如今于我而言,最大的威胁还是那个结束了正魔两道数百年战火的英雄,剑主羽啊。”

    百里安沉默良久,再度开口的时候却是道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看来,那祁连城也是你的人了。”

    “啧啧啧啧啧……”

    葬心忍不出发出钦佩的声音,抚掌赞许道:“这便是我不得不除掉你的理由了,我还什么都未说,你便已经看得如此透彻。”

    百里安抬起眉目,灰茫茫的视线里映着葬心模糊的轮廓:“看来你两百年前就已经认识我了。”

    葬心扶住额头,低低发笑道:“聪明的小家伙,别试图套话了,我知道你是没有以前记忆的,如若不然,你可没有勇气踏上这座有剑主镇守的白驼山。”

    不等百里安说话,葬心抬起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的心口,道:“我还知道你这里有一道致命剑伤,弃人的那把奇特的银色小剑现在还在你的手里吧?

    嗯……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两百年前你分明已经死在了南泽山上,为何又换了一副模样重返人世了?”

    状似玩笑的一番话在百里安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葬心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一一吻合他所经历的事实。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他的死……

    “可不是我杀死你的哦。”

    葬心宛若看穿百里安的内心,笑道:“我不过是稍稍推了一把局势,真正害死你的人可是太玄宗的那群人。

    若你真想为自己复仇的话,应该去找苏观海的夫人李半生和他们的女儿苏靖,她们才是真正落最后一刀的凶手啊。”

    百里安淡道:“哦?原来葬心大人如此好心,既然葬心大人有心成全我的复仇之意,那我可要好好活着下山,去一趟南泽山了。”

    葬心怔了几怔,旋即失笑摇首道:“叫司尘大人看笑话了,今日,即便我不动手,你也必死无疑啊。

    知道吗,当初我给越女种下魁蛇鬼毒时特意取下的毒核炼入至了不苦肚子里的那只魁蛇之中,这也就是说,你体内的那条魁蛇啊……”

    葬心面色浮起一个残忍阴森的笑容:“可是有着两枚毒核的。”

    两百年前,越女修为已是人间绝无仅有的合神境仙人,不论是体魄还是灵魂,可谓是圣迹初显,难伤难灭。

    可一只取了毒核的魁蛇,竟能够将她伤重至此,两百年都无法痊愈。

    那么,一体同生两枚毒核的魁蛇,又该有着怎样可怕的致死力,恐怕连葬心自己也无法预测吧。

    山风簌簌吹过孤高的崖畔,原本保持着某种平衡的气氛在葬心杀意渐起下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风雪之中,血色的飘羽越来越急。

    看着战意没有因为即将降临的死亡而有着半分消减的百里安,葬心面具下的目光灼灼。

    崖畔间的光线忽然暗淡下来,铅灰色的重云在低沉的天际飞快弥散开来,忽如其来的黑暗宛若要将世间万物都给吞噬。

    葬心脚底下的雪山大地,似有如魂火一般绽放的莹莹碧色光芒飞升而起,朝着他掌纹里汇入而去。

    周身的血羽骤然紊乱起来,在百里安六河之力的感知下。

    他清楚地‘看’到山中有无数的生灵在无人可观的山涧、溪谷、崖底无声死去。

    甚至就连靠近此间长亭的巡山弟子,体内不可视的灵魂、生机都在一点点地被剥夺。

    诡异的是,他们竟无从所查。

    这便是葬心的魔河之力,杀生。

    杀生河位于魔河第二,仅次于不死魔兵的蜀辞,乃是实至名归的上位魔河。

    而百里安所身负的血羽河,却是魔河之中位阶最末,能力最弱的六河。

    纵然在君归宴上,百里安侥幸赢了蜀辞一次,打破了千万年来血羽河的排名,成为魔界首河。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血羽河与其他魔河之间的能力差距。

    杀生河的领域气场一开,空间中那些无数纷纷飞舞的血色飞羽宛若雪花入盛夏炎阳里,瞬间消融无踪。

    以己之短去攻彼之长,绝非理智之选。

    百里安收回魔河的力量,在黑云咆哮里,天光被那片黑暗吞噬的前一瞬,一朵血红的彼岸之花,自他心间缓缓绽放如魔。

    转眼之间,黑暗里的猩红彼岸花一闪而逝,快得宛若错觉一般。

    下一刻,天光乍破,散成了数点涟漪余晖,洒落人间。

    长青亭下,百里安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唯有他脚下大地,出现了一道巨大裂缝。

    裂缝周边散着大片鲜红的血迹。

    葬心缓缓抬起手掌,如拂雪花一般将手掌心间弥散的黑雾碧火尽数拂散。

    直至感应到百里安的气息完全跌落至那长青亭下的万丈深渊的结界之中,再难以捕捉。

    他这才缓缓勾起唇角,十指连动间,无数看不见的透明丝线缠绕之间,另一端连在大地裂缝之中。

    随着他双臂一合,裂开的大地重新缝合,在他气机弥补之下,竟是再无一丝痕迹异样。

    天地间的风雪重归平静,葬心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恢复如常的雪崖,他不急不缓地垂下双臂,勾起唇角。

    果然,身中魁蛇鬼毒的百里安,远没有在魔界时那么难以对付。

    真是好杀极了。

    更令人心情愉悦的是,这一切皆如命盘所写,白驼山可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那小家伙在魔界之中,无数气运加身,庇佑护体,总能在绝境中翻盘逢生。

    可是入了天玺,他这一身气运果然被压制了下来。

    接下来,只要将越女追回来,慢慢对付,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咯吱,咯吱。”

    一名提着手杖的老者慢悠悠地从山下踏着厚厚的积雪走来,面上醉意微醺,杖首一端用这一根粗麻绳系着一个晃晃荡荡的酒葫芦。

    老者花白的胡子间皆是油渍,显然是刚打牙祭回来。

    他摇摇晃晃地入了长青亭,眯起醉红的眼睛,揉了揉眼,一身黑袍的葬心不知何时换做了一袭黑红剑装,腰悬宗玉,身背长剑。

    葬心朝着老者微微一笑,却是变了一副温和的嗓音,同他打着招呼:“二青大人,山下酒馆新酿的竹叶青可合您老的心意?”

    老者取下手杖上的酒葫芦,伸出细长的吸了一口酒水,一双细长如蛇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嘿笑道:“你这小子,从哪惹来这一身吓人的伤口?”

    葬心微怔:“什么?”

    名唤二青的老人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葬心疑惑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胸口衣襟间竟然沾染着点点毫不起眼的血迹。

    他身体微微一动,后知后觉,胸口间的衣衫滋啦一声,裂开一道锋利的口子,胸膛上的肌肤也缓缓浮现出一条极细的血线。

    血红的细线平滑得好似镜面上的一道浅浅划痕,因为过于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所以看起来伤势极轻。

    但实际上,那道看似极细的切口实则伤口极深,一动之下,葬心惊骇地发现自己胸骨竟是不知何时被横断切开。

    血雾近乎喷薄一般,从他伤口中弥散而出,凝聚飘浮出一朵血腥的妖异之花,正将他体内的生机不断吞噬吸收。

    葬心口中呛咳出大股大股的血沫,登时不敢再有半分异动。

    他闭眸用心调息,不敢在二青面前暴露身份,自然无法动用杀生河的力量,只能依靠自身的灵力吐息缓缓压制伤势的爆发。

    葬心暗中大骂,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越女怕是早已抵达到了安全的地方。

    错过这次良机,怕是再难对她下手了。

    只是……这究竟是什么力量,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地破开他的杀生领域,将他身体破坏成这样?

    他才刚刚破境融道一品,竟有了如此可怕的战斗能力。

    当年中在他体内封印他灵府气脉的魔狱黑水,为何不起作用了?

    这小子,在两百年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葬心满腹不解谜题,捂着胸口的伤势,只觉心惊动魄。

    暗道当年提前给他种下魔狱黑水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若非如此,让这样一个恐怖的妖孽成长至今,这人间怕是要再养出一名尊仙来了。

    好在,他今日也该命绝了。

    身中魁蛇之毒,投下长青亭下,对于蛇毒格外敏感的那个禁忌传说,如何能够容得下他。

    正好,也可借此鬼毒,彻底激起那个‘东西’发狂,被禁锢两百余年,那‘东西’早已是一身戾气。

    若能借此契机破开封印,必然会疯狂报复天玺剑宗。

    再稍稍引导,借助那‘东西’的伟岸神力,撞倒天山,天玺剑宗的气运,也就彻底根绝了。

    混沌的虚空世界里,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声音,不见日月天光,这里仿佛是一片荒墟无极的死寂之地。

    在这里,只有绝对的寂寞死静,仿佛早已被时间所遗忘,寂静寥廓得只剩空无。

    黑暗中,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眼瞳缓缓睁开,看着一道身影带着血与火从天而降,毫无声息地摔了下来……

又发烧了,请假一天,大后天补回

    从年前就反反复复的发烧,今天晚上烧的骨头都在冒寒气,写了两千字实在扛不住了,吃了退烧药,很困,后天就要坐高铁离开老家了,明天起来要存后天的稿子。

    补更的只能等到大后天了。

    真的很难受,老家在大山里,太冷了,回来以后,吃的菜基本一上桌没几分钟就凉了。

    胃也是一到晚上就难受。

    过了后天回家养养应该就会好很多。

    大后天不管怎么样,会补更今天的份。

    今天真的很抱歉,哪怕用手机在被窝码字,我都非常难受。

第七百七十三章:两只小鬼

    长青亭外的世界,风雪依旧。

    在天空中振翅而飞的巨大雄鹰忽然呖鸣一声,仿佛遵从的某种命令忽然被迫中断。

    扣着越女的爪子骤然松开。

    刚刚越过一座山头的越女自云层乱雪之中跌落下来。

    她手中的琉璃伞砰然散开。

    自高空之上急急落下的身体在伞面轻开的那一瞬,变得十分轻盈。

    伞锋边缘,散开一蓬雪碎涟漪,浩瀚无垠的寒空之下,烟云浮过青丝衣摆,风雪一吹,顿时飘散无痕。

    越女执伞刚一落地,双膝绵软无力的跪倒在地。

    腹间乍裂的伤口,仍未止血,肆虐的蛇毒已经伤及肺腑。

    强烈的晕眩感让她耳膜震荡,两眼发黑,即便勉力睁开双眸,视线也早已变得模糊一片。

    带着她逃离长青亭的那只雄鹰半路中途将她抛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少年他已经……

    这个念头刚一浮起,越女便愧疚痛苦地闭上双眸,不敢深想。

    她将琉璃伞伞面收拢,抱在怀中。

    漫天的飞霜大雪毫无重量地飘打在她的身上,将她背脊渐渐压弯了下去。

    越女毫无生气地坐在雪地里,极大的风雪快要将她半边身子都掩埋,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破败布娃娃。

    两百年来未曾愈合却被她藏得极好的伤,再次被葬心以残忍残暴的手法掀撕得鲜血淋漓。

    面对葬心所说的那个真相,越女从茫然到期翼,又从期翼到绝望,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崩溃。

    越女闭眼收心,天生可怕的自制力让她将心中的兵荒马乱尽数强压至平静。

    虽然在那强烈的崩溃心绪下,越女几次生出自弃的念头。

    可细数一下时间,她却发现,她被半路扔在这里,以着葬心的本事,在解决掉那少年之后,追上来并不算太大的难事。

    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竟未能感应到葬心追上来的半点气息。

    越女心性聪慧,如何猜测不出葬心是在长青亭下被某种原因缚住了手脚。

    而那原因是因何人而起,越女不难猜想。

    怕只能是那个少年,拼死将他限制困于一方,也要让她成功逃离葬心的魔爪。

    分析清楚这一点后,越女心中对那个少年愈发愧疚难安了。

    他拼死拖延时间,竭力将她拉出泥潭护她安危。

    她却在此用他争取来的宝贵时间自弃自怜,何等无耻无用。

    越女缓缓睁开已经变得清明坚定的眼眸,撑伞起身。

    虽然那少年此刻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了毒手,可受人恩情,怎能不还?

    她必须尽快将葬心深入天玺剑宗的消息通知门人,向君师兄还有师弟师妹们求助。

    决不能让那少年一人独自面对那个恶魔!

    越女伤势严重,灵力也近乎枯竭,完全无法召回神女剑御剑飞山。

    只能步伐蹒跚地一深一浅地在漫长的雪道山路间艰难前行。

    可还未等她走出多远,身侧雪林间沉寂的鸟兽忽然惊飞而起。

    一道阴冷的鬼类气息飞快的穿梭掠影而过。

    越女目光骤然凛冽,袖袍下的指尖暗自掐诀,杀机暗藏,暗道终于追上来了吗?

    沙沙沙……

    越女犀利的目光触及之下,被冰雪所覆的小道密林里。

    一个矮小的身影疾掠而来,周身阴雾缭绕,赫然正是一只身穿鲜红肚兜,肤色冰冷惨白的小鬼。

    这只小鬼不同于方才她所见的那两只模样狰狞磕碜,生养得极好,胖胖壮壮的一双脚丫子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

    如莲藕般粗胖的两只小手里正一边握着一只拧扭舞动的斑斓毒蛇。

    它像个球儿似的一路从山林中滚跑出来,显然没有想到这片荒寂的老山中竟然还有人。

    一双乌黑传神的大眼睛明显愣了一下。

    越女神情警惕地看着这只浑身鬼气的小鬼。

    以及手中抓握着的两只毒蛇,眸光里的杀意终于抑制不住地大盛起来。

    指尖酿养的剑意蓄势待发!

    谁料——

    那小鬼一甩屁股,急急收步停下身影,将手中那两条狂扭的毒蛇瞬间开膛破肚。

    越女指尖动作一僵住。

    只见那小鬼将死的不能再死的毒蛇往肩膀上一甩,当麻绳似的圈挂在脖颈间。

    手里捧着两颗新鲜的解毒蛇胆,小跑到越女跟前三米远就停了下来,将蛇胆放在干净的雪地里。

    许是察觉到了越女眼中的敌意,那只小鬼并未靠她太近。

    放下蛇胆后,就扭着屁股往回跑。

    越女一时有些愣神,竟是忘了伏诛这只小鬼。

    眼睁睁地看着它并未跑出去多远,一只皓腕如霜雪手从林间,沁着午后的阳光,冷淡薄寒,精准地揪住那小鬼的大脑袋,提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怒的嗓音:

    “一上白驼山,你这心就野得跟什么似的,让你去抓只野兔子烤了当午膳,你怎么抓了两只血淋淋的蛇回来。”

    被红衣女子提在手里头的小鬼圆头圆脑地蹭着她的掌心。

    它献宝似的将那两条死蛇伸给她,舔舔舌头,表示这玩意儿很好吃。

    红衣女子目光低低一斜,嫌弃道:“脏死了,拿开。”

    小鬼胸前的大红肚兜一阵滚动,冷不丁地冒出一只毛茸茸地兔子头来,睁着一双死鱼眼直直地瞅着她。

    越女看见那小鬼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扔了手里的死蛇,抱住那兔子往怀里塞藏着,惟恐被她抓去烤了吃。

    红衣女子气笑了,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戳着它的脑袋瓜子:“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赶紧把兔子给我交出来。”

    小鬼寿抱着兔子,四肢往地上一趟,不动了,好似装死一般。

    “尹少宫主……”越女看清雪林下红衣女子的那张脸,警惕绷紧的心神顿时松懈下来。

    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疲倦感。

    如潮水般的虚弱侵袭而来,越女身体忍不住软倒跌在雪地间。

    她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那小鬼一眼,明白过来这只小鬼应该就是两百年前嬴姬娘娘留给少主的那只护身小鬼。

    尹白霜转过眉目,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苍白虚弱的二剑越女。

    即使见她腹部鲜血泊流不止,一双澄澈的眸子里也毫无波澜,更无半分同情与好奇。

    她歪了歪脑袋,反倒投出几分杀意来。

    “方才……你对我的寿可是动了杀心?”

    越女无力辩解,眼中含着焦急之色,道:“能否劳烦姑娘带我御剑一行,我有要紧之事要禀告宗门,人命关天,还望尹少宫主能够宽谅我方才无礼之举。”

    “人命关天?”尹白霜不为所动,眸光清浅中透着几分对待生命的凉薄:“干我底事?”

    越女知晓苍梧宫尹白霜素来厌恶天玺弟子,尤其是十三剑尤为憎恨。

    对于她的冷言相向越女并不意外,她只好急声解释道:

    “魔河葬心已潜入天玺剑宗,我不知他究竟在谋划什么,可就在两个时辰前,我观见他驱使小鬼,将我山中一少年引至长青亭下,他所驱使的小鬼伪装的模样正是尹少宫主身下这只,那少年唤它为寿。”

    听到这里,尹白霜脸上神色终于有所变化:“小鬼?寿?”

    她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异样:“你说的那少年可是司尘?”

    越女眸光一亮:“尹少宫主也认识司尘?”

    尹白霜神情无端有些阴郁起来:“你方才说魔河葬心能够驱使小鬼,而且所召小鬼可伪装成寿的模样?”

    “尹少宫主?”越女见她神情有异,不由也回想起来了两百年前在广梦城为祸害人的小鬼。

    广梦城位于南泽之境,那一年少主远行,也正恰好碰到了这场鬼祸。

    小鬼害人谋命,当初种种证据皆指向是少主驱使小鬼害人,更有离合宗弟子亲眼见到是鬼童寿掏心杀人。

    因为这件事,少主遭受不少人的怀疑,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的尹少宫主性情还不似今夕这般阴晴不定。

    在少主受众人所指时,唯有她对他深信不疑,甚至不惜为洗少主嫌疑假意嫁入太原鬼门。

    在婚礼前夕,当着百家仙门与宗主的面,步步诱引鬼门少主郑司阎露出破绽,查明广梦城鬼祸之乱,皆是出于郑司阎之手。

    只是后来,尹少宫主即便是屠遍鬼门上下,也始终未能找出当年与寿相仿的害人小鬼。

    如此说来……

    当年掏心害人的始作俑者,竟然也是葬心所为?!

    想到这里,越女不由自主地将琉璃伞抱紧了些。

    这样算起来,宗主与少主二人父子离心,竟然是因为她的孩子?!

    “好,当真是好极了。”

    其中这诸多道理,尹白霜又如何猜测不出。

    她咬牙切齿地笑了笑,一双黑亮的瞳眸里满是戾气:

    “这两百年间,倒是叫我好找啊,原来当年事,魔界河主也有参与其中,我倒要好生会一会这位河主葬心!”

    越女面色大变:“魔界河主,非同小可,尹少宫主千金之躯万不可以身涉险!还请尹少宫主冷静行事,将此事禀告宗门,由宗主定夺,定会有一个完全之策。”

    尹白霜背后寒止已然出鞘,锋芒毕露,她自森森剑气中冷笑:

    “百里羽那个墨守成规的废物,眼睛长在脸上全然只是个摆设用的,他又能定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尹白霜目光低睨,寒声道:“竟然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也真是够蒙昧无知的。

    天玺剑宗怎么说也是天下三宗之一,那葬心虽是河主,又怎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天玺禁地长青亭?

    用脑子好好的想一想,何以葬心每次布局都能占尽先机,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在天玺剑宗内扮演地又是怎样的角色?”

    越女睁大双眸,一时哑然。

    尹白霜御剑而起,冷冷扔下一句话:“若我是你,身在此山中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们宗主,以及你的师兄师弟们。”

    越女抱伞独坐,尹白霜的一袭话语惊醒梦中人,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剑气如虹,横贯苍穹。

    尹白霜乘着天地风霜,御剑东下。

    长青亭,风雪蓬蒿,四下无人,天地间,一片清愁。

    唯有亭檐之下,一名老者举杯独饮,自斟自酌。

    他抬眸看了一眼红衣如枫的女子,目光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唔……十藏姑射术的气息,苍梧宫的女娃娃怎么跑到我巴青二爷地盘上来撒野了。”

    尹白霜只是淡淡扫了老者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素来听闻,长青亭乃是天玺至关重要的禁地之一。

    亭下镇压着一只从蛮荒邪地收服而来的螭妖。

    而这位巴青二爷,则是剑主羽年少时期伴随征战的一只妖宠。

    本体是一只青蛇,作为剑主羽早期配剑的铭刻剑灵。

    后来剑主羽成为了天玺剑宗宗主,配以传宗圣剑‘升龙’,巴青也就此退居后位,负责镇守长青亭。

    尹白霜不喜欢剑主羽,对于他曾经的剑灵自然也不会有半点好颜色。

    她并未理会老者的寒暄,在她心中,天玺剑宗内不论是弟子还是剑灵,基本都是不长心眼的蠢货。

    按照越女所言,若葬心当真出现在长青亭,驱鬼将那少年引诱至此,甚至重伤二剑。

    那么作为长青亭的守护者,自然不可能还如此悠闲地再此喝酒。

    也就是说,这个蠢货对于葬心的一系列所作所为还全然被蒙在了鼓里。

    尹白霜甚至都懒得将口舌浪费在他的身上,直接召出寿来,让它追捕气息。

    很快,寿刨开一片雪地,露出了地表下隐隐残留的血迹。

    尹白霜皱眉凝视良久,自那血迹之中感应到了残留的阵法结界的气息。

    可是这又是为何?

    若葬心有能力杀死他为何不直接出手,反而要大费周章地将他扔至结界之中。

    思索片刻,尹白霜将寿收回小棺之中,指尖自虚空中翻来一枚白子。

    取自于摩棋殿力量的白子有着破除空间的神奇力量。

    天玺剑宗封印螭妖的结界阵法固然精湛绝伦,却是难不倒两百年前就已经参悟了摩棋殿的尹白霜。

    白子激射而出,没入风雪之中,在虚空变化的阵法里荡除层层涟漪。

第七百七十四章:胸膛下的“心跳”

    巴青二爷猝然睁开醉熏的眼睛,腿间手杖顿时化作一道碧色辉光,迅若飞鸿影下,去势如雷,荡入虚空之中。

    两截断裂的白子随着随着飘雪跌落而出,空中涟漪渐渐平复不见。

    “天玺禁地,岂容擅闯!”巴青二爷脸上青色鳞纹怒现而起。

    尹白霜周身白子萦绕而起,足下煌煌之光宛若一局山河棋盘,她踏碎覆雪之下的一道阵光,眸光冷淡地点了点脚下这片大地。

    “有个傻小子掉进这结界之下了,我有事要问他,劳驾让个路。”

    她嘴上说着劳驾,看似客套。

    可你一身凛冽的架势,可是没有半分要同人客套的意思。

    果然,巴青二爷被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引得勃然大怒。

    “我巴青镇守长青亭两百余载,从来不会放任外者入亭,你这借口寻得未免也太差了些!”

    “死蛇瞎子。”尹白霜冷哼一声,也懒得同他废话,周身灵力四溢开来,玄蓝光芒已经浓郁犹如实质,在她身后,无数玄冰幻剑浮现。

    白色棋子落于剑上,玄冰幻剑随即消失不见,隐顿于空间之中。

    下一刻,一道蓝色剑芒闪电般刺破天光,将亭檐一角斜斜斩断,剑光趋势不停,朝着巴青二爷的头顶直斩而去。

    巴青二爷被尹白霜这说开打就开打的架势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大手一张,召来回来的手杖,在风雪中曳出道道裂影,瞬间化为一条青色的巨蟒。

    巨蟒盘旋于天,俯冲落下,将斩来的那把冰剑咬成碎光。

    紧接着,无数白子隐现,白色棋子后方,各自秘藏着一把冰蓝飞剑。

    寒剑如雨,锋寒之间隐有隐有闪电舞爪张牙,漫天剑雨入落子倾泻而落,将整片风雪都模糊在了这片世界之中。

    巴青面容一沉,张口吞吐一口剑青气,头顶巨大青蟒的尾巴高扬而起,宛若响尾之蛇。

    尾巴震动间,散发出来的却是铮铮剑鸣之音。

    蛇尾扫荡,与漫天落雨之势的冰剑交击出无数崩裂的剑鸣。

    白子尽数而碎,化为轻尘粒子,盈舞而散。

    尹白霜眉心崩裂,血痕乍现!

    青蟒重新化为手杖,稳稳落到巴青二爷的手中,他面色沉怒难看,冷哼道:“没大没小!不知死活!仗着自己天赋卓然便以为自己可以胡作非为了不成!”

    虽说尹白霜触犯禁忌,可巴青二爷终归是不敢真要了太玄宫少宫主性命的。

    他看着她眉心绽红的裂伤,怒笑道:“心魔反噬之伤会因修为的境进而逐倍递增,自两百前前起,你立下心魔大誓后立即悔婚,便注定你命数已定,终生不可渡劫成仙。

    你自不量力竟敢以命逆天,眼下更是自取灭亡,心魔反噬竟还敢强行动用两殿之力。”

    尹白霜眉心血迹熠熠如殇,她冷冷一笑,笑容凉寒如薄雪:“两殿之力?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一身红衣鼓荡而舞,长袖灌风,周身灵力宛若湍急的河水倾泻卷狂潮,起手撼天海,奔雷滚云疾走于天。

    天地瞬间暗下,仿佛冥冥之中天地气机与她一人应和,无法形容的浩瀚煌煌雷势,宛若似将天地重叠成一线。

    看着尹白霜身后游走成龙的雷霆闪电,巴青面容大骇,震惊失声:“惊惶殿?!”

    如果说那白子取自于摩棋殿,玄冰幻剑来自于神兵殿,那么这纵横无忌的神雷之力,只能是苍梧宫惊惶殿了!

    三殿其开,气意吞寰宇,举世倾山河。

    便是身为剑主剑灵的巴青二爷见状也不由为之深深动容失色:“你疯了,如此逆行气血,自损血脉,强开三殿,与找死何异?!”

    尹白霜七窍开始慢慢渗透出血丝,让她那张美丽的容颜在盛雪风雷里看起来有些凄艳可怖。

    她却不以为意,凝视着老者的目光里,不见丝毫退让之色,更不见任何赴死的悲壮。

    一双黑冷的眼瞳中,有的只是不见悲喜的死寂空然。

    “你若不让,那便打到你让服为止。”

    一个刚刚渡劫融道的小娃娃,居然对他这个已经有了融道九品境界的剑灵说出如此狂妄之言!

    即便身处深山的巴青二爷也早有听闻太玄苏白,苍梧尹红着二人的疯名。

    往日还不以为意,今日亲眼所见,当真是要给这不知死活的女娃娃给骇得肝胆欲裂了。

    且不说有他坐镇的长青亭根本不可能有人不甚跌足落入渊境之中,即便当真如此,那人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竟是叫她不惜生抗心魔誓言的反噬之伤,强开三殿之力,也要一闯长青亭。

    她难道就不怕身消道陨,魂飞魄散吗?

    有什么问题,值得她如此拼命?

    巴青二爷倒是不惧这小小女娃,但他却怕这尹少宫主不怕死,不惜命地要与他一战。

    若是这天道三子之一的尹少宫主陨在了他这处儿,那他可就真成为天玺剑宗的千古罪人了。

    “罢了罢了……”

    巴青二爷摆了摆手,无力又无奈地说道:“反正那螭妖被困龙钉镇锁着,你若快去快归,寻到你要寻之人,也出不了大乱子。

    只是今日之事,我必会禀告宗主大人,叫那尹大宫主好好管教管教你这无法无天乱撒野的性子!”

    对于巴青二爷的警告与威胁,尹白霜轻嘲一笑,道:“你信是不信?若是我爹知晓了此事,在这乱撒野的,可就不仅仅是我一人了。”

    巴青二爷神情一滞,才想起了姓尹的那滚刀肉本质上是个毫无节操的女儿奴。

    便是她女儿毫不占理地上门踢馆,这也只是个会在乎担心自家宝贝女儿的鞋子有没有弄脏的老东西。

    找他?

    那可真是没处说理了。

    ……

    ……

    无尽的黑暗中,安静如死,唯有一团猩红的火焰,烈烈地烧着。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黑暗中那团猩红的火焰宛若不似的灵魂一般,虽然越来越微弱,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寂灭死去,可那道焰光始终未绝。

    冰冷死寂的巨大黑暗世界里,忽然生起波澜。

    一股巨大如海的波澜。

    无形而冰冷的风流拂起恐怖的涟漪,比夜色还要深沉绝望的诡秘空间里。

    一双幽蓝巨大的竖瞳缓缓睁启。

    宛若九幽之下焚照而来的幽冷火焰,幽澈而绝寒。

    与之相比下,那具燃烧着猩红火光的身体在那瞳芒的映照之下挂满了寒霜。

    焰火浇熄后,那双巨大双瞳的注视并未就此收回,那道目光空旷,漠然,似有天地日月掩于其瞳,古老神秘的岁月经纬埋于其中。

    在那双浩瀚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眼睛下,百里安的身体渺小得好似一粒沙。

    那双眼睛的主人并不会对这种渺小的生灵心存仁慈,只是习惯了孤独与黑暗的眼睛,忽然有这么一个不速之客扰人清静,单纯地觉得碍眼罢了。

    黑暗的空间里,忽然又吹起一道绵长的风浪。

    风浪吹拂而过,百里安的头发开始覆满霜雪,身体自指尖开始寸寸凝结成冰,逐渐蔓延全身。

    在这绝对零度的寒意侵蚀下,即便是再强大恐怖的体魄也将会脆弱得如履薄冰,看起来极其易碎。

    第二次卷动的恐怖寒风将至,似要将那小小的碍眼蝼蚁碾压成齑粉。

    失去意识毫无知觉的百里安一身灵力以及鲜血之力完全被冻结,对于这道充满死亡气息的寒流,全无抵抗之力。

    他的身体覆盖的冰蓝之意愈发深邃,寒意侵入筋脉四肢百骸,就在气血即将被尽数剥夺之际。

    百里安胸口下死寂的心脏忽然重重一跳!

    沉重的心跳声如地脉复苏时的震颤,一道不同于寻常尸魔的鲜血之力在他心口间缓缓燃亮出一抹米粒大小的暗金之色。

    那色泽极浅淡微弱,气息却极其古老霸道,宛若隐含万里泽荒的森古之意。

    那抹光燃徐徐震动,被寒意冻结的经脉宛若被灌入一汪并不充沛却绵绵如溪河不断绝的流水一般,唤醒身体死寂的机能。

    百里安手指微微一颤,在极度的严寒重惊醒了过来,身体上的厚厚冰霜碎裂斑斑而落。

    在遥远无尽的另一片荒芜大陆里,血池王座之上的银铠血袍女子骤然捂着心口,伴随着一声闷哼,苍白的面容隐现痛苦之色。

    隔着遥远的时空,司离似是感应到了血脉的变化,狭长的猩红之瞳幽寂冰冷,她自嘲一笑,冷漠的容颜间浮现出一抹无奈。

    宛若心跳一般的震动,将百里安冰冷的意识终于拉回现世中来。

    他缓缓睁开灰白之色的眼睛,裸在衣衫外的肌肤泛起出怵人的血青色,那是魁蛇鬼毒溃散肆虐的痕迹。

    随着他悠悠转醒,心口间的那抹金意也疲倦般的继续沉寂下去。

    百里安忍不住闷咳一声,胸腔甜意上涌,喉头一股血腥溢涌,奇怪的是,魁蛇鬼毒给他身体带来的痛苦之意竟是不见了。

    只是当他抬首间,模糊有限的视线对上黑暗中那双如焰如冰的巨大竖瞳。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痛苦减轻了。

    而是这片空间里弥散出来的恐怖寒意,已经将他身体的痛感麻痹了。

    他跪坐在地上,表情有些茫然,像是一个无意跌入陌生世界里的孩子。

    ‘它’高高在上,眼瞳冷漠无温,像是俯瞰世人的神明!

    这片黑暗的空间极其寒冷,百里安血肉之下的骨骼都冻得宛若刀割般裂痛难当。

    只是在这极寒的温度下,魁蛇鬼毒的蔓延速度也随之凝滞了下来。

    百里安肌肤表层的青红血痂脉络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霜意,头顶上方的两颗巨大眼瞳寒意渐深,深幽的瞳光照清了一方黑暗。

    在那模糊的视线里,百里安看到了宛若一座巨大山脉的恐怖黑影轮廓,庞大的身躯连绵起伏在神秘的黑暗之中,只能窥视一角。

    也许是经历过了一次冰冷的死亡,亦或者是被眼前的景物过于震撼到了。

    当百里安仰视着如此巨大的、神秘的、圣然的生灵时,心头茫然之余,竟一时忘了恐惧。

    死寂的空间里,随着沉重的风声掀起,叮铃叮铃的锁链晃动声在空间中寂寞地响起。

    百里安忽然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破败的衣衫。

    这股寒意竟能够侵蚀不知严寒酷暑的尸魔之身,显然绝非一般的天地霜寒之气。

    看着本该支离破碎化为齑粉的蝼蚁慢慢恢复了生机,那双眼睛的主人渐起戾意!

    叮铃叮铃地锁链晃动之声急促了几分。

    一道更为沉重的寒风吹来,吹皱空间,大起涟漪。

    百里安身体表面迅速结出一层厚厚的霜意,头发眉毛皆覆浓白。

    死亡的寒意侵骨蚀魂,同时也吹散了百里安瞳仁上如膜覆盖的灰白色泽。

    百里安的眼睛就如掩在白沙之下的黑曜石,一点点的吹成散沙露出原有的纯黑之色。

    就在那股寒意即将吞噬心脉之际,百里安心口又是一震,暗金色的小点一闪而逝。

    霜寒虽重,却如拂面冬风。

    非但未能致命,反而叫体内的魁蛇鬼毒被那股寒意所生生压制下去。

    百里安视线也随着寒风拂面而过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只是在黑暗之中能视物的尸魔眼睛,却无法看透这片诡秘的黑暗。

    风中锁链碰撞的声音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紫极色的篆纹忽然燃亮起来。

    似有嗡沉的雷音滚动奔走。

    黑暗中那双恐怖巨大的双瞳,幽蓝色泽黯淡几分,显得有些虚弱萎靡。

    百里安看着燃亮而起的紫光符文,符文是镌刻在十三枚巨大如山柱般的锥体间。

    十三枚锥体色泽古黑在幽冷的瞳光下折射出幽夜般的光泽,那十三枚锥体连成一线。

    宛若一柄笔直贯穿千古岁月圣剑,牢牢地钉死在黑暗中那片巨大的阴隐之中。

    百里安眼眸不由微微睁大,忽然想起了流传在天玺剑宗内那个关于长青亭的传说。

    他头颅仰起,平静地眼底终于起了震撼之意。

    这难道就是姬裴自蛮荒邪地里降服的那只螭妖?

    古卷有记,螭妖魅者,集地脉龙气所生,为灾害者,污祸世间,虽为妖者,其气意却近真龙。

    身负龙气,远在北海蛟龙之上。

    百里安虽未见过真龙,可看着眼前这伟岸巨大的生灵,其魂之势,竟可与青铜门下的那只大蛇媲美比拟了。

    青铜大蛇,虽以蛇名著称,可那却是真正身负真龙血脉,弥留在那片错乱时空里浩瀚世界的主宰巨灵。

    自蛮荒邪地生养出来的一只螭妖,气息竟能如此浩然沉浮,属实有些出乎百里安的预料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印迹

    黑暗中那股可怕沉重的风势终于消失了。

    巨大的幽蓝竖瞳光泽黯淡下去,身上十三枚巨大的锥体似乎给它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让它变得十分虚弱随之这片空间的黑暗重新如流水般覆了上来。

    百里安看着情绪逐渐安静下来的巨大眼瞳,他沉默片刻,取出星珀箱。

    哗啦啦……

    琳琅满目的灵石如倒灌出来的海水般倾泻了出来,在百里安面前堆积成了一座发着耀眼光芒的小小灵山。

    黑暗似潮水般被驱散开来。

    借着灵石的光辉,百里安终于看清眼前这个庞然巨物的模样,心中难抑震撼。

    他便是再傻,也不会天真地将眼前这个生物与螭妖相提并论了。

    映在眼底的是分明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龙!

    一只本应在远古时期就寂灭消失的真龙!

    这已经不是用震骇可以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龙,素来象征着古远、神圣、强大、庄严、不容侵犯的九天神灵。

    即便是在那个诸天神佛纵横的久远时代里,也无任何仙神敢拘养真龙。

    这乃人神共愤的罪举。

    天玺剑宗作为天道三宗,以着厚德载物,雅量容人的人间仙圣之地,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

    竟敢将本该飞升上清神界的真龙囚禁于此?!

    天玺剑宗难道就不怕受到百家仙门群起而攻之,上清神佛的天诛吗?!

    百里安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寒凉的指节骨,抬头继续打量着这只真龙。

    这是一只通体洁白的神圣巨龙,周身溟涬之气茫茫无际,银白色的鳞片大若山岩,在灵石光辉的映照下熠熠璀璨,冰冷威仪。

    除了那十三枚巨大锥体贯体之外,还有四条缠绕着紫色神符的巨大锁链紧紧地勒束在庞然的龙躯之上。

    以那十三枚锥体为中心媒介,浮绕起一条极细幽幽袅袅的黑色烟气,如巨大的水草般延伸极远,一直没入到看不到尽头的上方黑暗之中。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只气息清然神圣的真龙,不知为何总是能够联想到青铜门下的那只漆黑大蛇。

    分明二者之间……

    不论是模样还是气息,都截然不同。

    在百里安打量白龙的同时,白龙也同样用着极致漠然的目光凝视着他。

    似是不能理解,为何这样一个小小的生灵,竟然能够在它的龙息下不死不伤。

    它就这样俯瞰着那只小小的‘蝼蚁’,毫不意外地从他眼中看到了应有的骇然与震惊。

    但这份骇然与震惊并未持续多久,风吹雪散般恢复了干净地平静。

    经历了两百年不见日月天光,不知岁月久长的死寂与囚禁,对于这样误入的不速之客,它并不会因为看到新鲜事物而感到有兴趣。

    只是觉得自己遭受囚禁的模样被这样渺小的生灵尽数观摩,简直是奇耻大辱。

    它低低长吟一声,来表达自己的愤怒,龙口微张,有着大海星辰般湛蓝色彩的龙珠在它口下若隐若现。

    百里安认出了那个事物。

    是龙珠。

    紧接着,堆积如山的极品灵石光辉如被风吹起的流沙般逆风而起,尽数被它吸入口中。

    那吞噬灵力的速度惊人恐怖,如鲸吸水,如此多数量,即便是三宗之主再此都要数年时间才可以消化完的灵石。

    竟是给它这么轻轻一吸,就吸得一干二净了?!

    甚至可以循环使用的极品灵石也在它的口中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化为了一地的烟尘,消弭无踪。

    黑暗再次重聚回来,将白龙与百里安的身影尽数吞灭无光。

    白龙阖上眼眸,对这个人类不感兴趣地闭上眼睛。

    既然杀不了她,它自然也不会继续消耗自己力气来浪费时间。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误闯这片死境之地的,但这囚笼渊境连它这样的伟大生灵都能禁锢至死。

    这样一只小家伙怕是终身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反正放着不管,这里的一切也足以能够将他慢慢耗死。

    更不用担心这个家伙敢来打扰自己。

    毕竟面对着它这样至伟至圣的巨龙,即便被囚身禁锢,光凭借着这一身至浩威压,也绝非凡人或是仙人敢随意长时间注目仰望的……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白龙的思考。

    它垂落在地面间尾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扯挂了一下。

    白龙刚刚阖上的巨大双瞳猝然大睁,寒戾之气横天。

    它一垂眸,就看见那个狗胆包天的小东西,竟朝着它的尾巴爬了上来,浑然一副初生牛犊不怕死的模样。

    嗡——————————

    看着那浑身沾满魁蛇鬼毒的“小东西”黏腻上来,一声长长的怒吟声贯穿黑暗。

    百里安倒不是有意调戏这只真龙大爷。

    只是入了这片渊境中来,他知晓一时间极难寻到离开之法,也不心急离开。

    而这白龙体内散发出来的至寒气息,却是能够有效地压制他体内的蛇毒。

    本来龙生来就比万灵尊贵,对于蛇类在血脉上更是有着压倒性的克性。

    葬心将百里安扔入这片渊境之中,是想借此触怒白龙,将其冻食,魁蛇之毒侵入龙体之中,可令其魔化三日。

    三日,一头失控的魔化真龙,足以覆灭整个天玺剑宗了。

    只是他却未能想到,身中剧毒的百里安竟然还能够醒过来,更想不到的是,这只白龙居然杀不死他。

    对于那震荡耳膜的龙吟声百里安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那庞若山海的龙息威压,竟无法影响百里安半分。

    白龙冷漠冰寒的眼睛里出现了复杂的茫然之色,它想不通为何这个小东西还能活着。

    庞大地龙躯被那十三枚锥体与四根巨大锁链镇得如死一般牢固,它此刻连甩动尾巴都难以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安爬上它尊贵的尾巴上。

    甚至还十分放肆地抱起龙尾巴尖尖上的一撮洁白须毛覆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入定冥想。

    白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自来熟的无耻之徒!

    竟然借着它的身体来解自己身上的毒!

    巨大的龙瞳中震怒之意再起,下一刻,那十三枚笔直成一线的巨大锥体紫芒骤放。

    束缚在它身上的锁链忽然间用力收紧!

    一寸又一寸!

    锁链隐藏着诡邪的力量,如刮骨的毒刀,将白龙身上的银色鳞片片片刮落下来,深深嵌入龙鳞下的皮肉之中,绽裂的伤口巨大而恐怖。

    而那只白龙,仿佛体现预知到了什么,在极大的痛苦之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忽然飘荡过来一缕猩浓的恶意。

    百里安睁开眼睛,目光投放至黑暗地某个方位,听到了如蛇爬行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滚烧着晦暗赤焰的妖魔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般,吐息着滚烫又邪恶的气息,游离了过来。

    这是一只似蛟非蛟,似蛇飞蛇的生灵,通体上下看不到一片鳞,代替鳞甲的是一团团巨大赤红的魔焰。

    不同于白龙生有一对龙角,这只头上只生了一只独角,一对黄褐色的眼睛宛若流浆般在眼眶中晃动,瞳仁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倒影。

    所到之处,瘴气弥散。

    显然易见,这只浑身毒气森森的大家伙,才是那只被姬裴真正收服的螭妖!

    螭妖浑身浴火游来,身后爬行的声音开始变得细密绵绵。

    在百里安极佳的视线里,他看见成千上万的毒蛇军团,正朝着这边吐露出贪婪的目光,汇聚而来。

    “嘶嘶!!”

    白龙虚弱的双瞳再次绽放出幽蓝的光泽,恐怖的龙威以着肉眼可见的波纹扫荡开来。

    螭妖身上的赤焰消散,身后无尽的蛇群在这恐怖的威压下碾碎成肉糜。

    然而它身后蛇群的数量实在是聚多如海,将那威压分担大半,螭妖的身形微顿,却未就此停下。

    借着白龙虚弱换气的功夫,它抬起头颅,额上的巨角散发出火红的赤芒,正欲刺穿白龙前肢的龙爪,看那闪烁的恶毒光芒,似欲直取龙血。

    对于如此残忍的行为,白龙眼神冷漠得近乎平静寂灭,幽冷的目光中透着极淡的嘲弄与无奈。

    猩浓血红的瘴气忽然间,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在那片猩红的毒瘴里,龙瞳下忽然飘散出缕缕鲜红的血羽。

    一道身影无声落下,轰然撞在了那根巨大的角上。

    白龙散漫冷淡地掀起眼睛,看见一个端肃如标枪笔直的身影站在赤红的巨角之上。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黑金色的古剑,剑锋与螭角迸滋出激烈的火星。

    空间里响起了一片宛若骨裂的清脆破碎声。

    白龙有那么一瞬,它还以为是那自不量力的小东西的剑与骨被崩断了。

    可事实上,那个立在螭角上的少年,身躯在破碎声响起后,身躯仍旧笔直。

    反倒是那螭妖的角,流火崩散开来,隐隐有着松动之意。

    螭妖怒嗥一声,气息开始浑浊不堪,炽热的炎流逆拂百里安的脸颊。

    倾泻而上的妖力逼得百里安体内的魁蛇开始蠢蠢欲动,青红色的恐怖血线开始游走爬上脸颊。

    百里安神情不变,赤红的毒火之光照得他眼珠极黑。

    破烂的袖袍翻滚不觉,卷起炽明绯红的河羽,将只是将螭角斩得微微松动的天策钧山剑收回。

    百里安足踏七烬步,回旋翻转,剑锋劈在三片血羽上,却未斩断。

    血羽化为一片濛濛的绯光,融入剑内,天策钧山剑上的暗寂的半缕残纹瞬然微亮。

    再是一剑竖劈落下,百里安的气机与死剑的呼吸微妙得相融圆滑,斩出一道精湛绝伦的轨迹。

    身下毒瘴赤焰冲天的螭角宛若被劈开的山岩一般,笔直裂开。

    与此同时,鲜红滚烫的毒瘴朝着百里安的七窍疯涌进去,破烂的袖口一寸一寸地卷边焚烧,裸露出了肌肉绷紧线条流畅的手臂。

    百里安握剑的手依旧稳定如山,一剑直劈进底,双足蓄力,在螭妖头颅上重重一点,踏出电焰交击的刺目火光。

    螭妖怒啸着,头颅重重砸入大地间,额头鲜血横流难止。

    在那反震的巨力下,百里安的身体被高高振飞抛起,他重重闷咳,胸腔上涌的毒瘴侵蚀得他泛起片片毒斑。

    白龙目光无情地看着两败俱伤的一幕,没有因为百里安的惨烈善举有丝毫触动。

    龙这样的生灵,天性就是残忍、冷漠、强大的。

    它并不拥有着与人类共情的能力,甚至只会觉得这个小东西十分愚蠢自不量力。

    它并不会因为如此愚蠢的行为而心存感激。

    没有解救能力而出手的话,那是自取灭亡的多余之举。

    他杀不死螭妖,而螭妖的毒却可以让他毙命于此。

    哪怕今日他出手阻止了一次螭妖的取血行为,待它养好伤势,明日依然可以从容地来收取龙血。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无聊的自我感动与枉费性命罢……

    砰!砰!

    两声惊天撼地的巨大爆响里,螭妖凄厉地嘶吼鸣叫起来。

    他竖直断裂的螭角根部,竟是陡然爆出两柄鲜红的长枪,枪出刹那,瞬然崩成血雾。

    而那断裂的螭角却是被那两柄鲜红长枪其根而断!

    高高倒飞而起的百里安五指一张,空间了仿佛多了两根看不见的牵引丝线,断裂崩飞的螭角嗖地落入他的掌中,只留下螭妖在下方怒吼嘶啸。

    百里安身体撞在了白龙的眉心间,身体溢出的鲜血恰好在龙的眉心残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他斜斜地倚在白龙的脑袋上,对于这个庞然有神圣的生灵并未有着任何心怀恐惧的敬畏之意。

    百里安面上血污纵横,却朝它摇了摇手里的两截断角,朝白龙轻轻一笑,道:“卸了它这个玩意儿,这大家伙是不是就没法在取你的血了。”

    真龙乃是六界至伟至灵之物,对于人语如何听之不懂。

    可白龙却似忽然怔楞住了,那双幽然如冥火的巨大龙瞳死死地盯着百里安右手手臂。

    他的衣袖已经焚尽,手臂间毒斑血线纵横而过,其中隐者两道淡色红点,不易察觉。

    可白龙却是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刻印在他生命之中的重要印记。

第七百七十六章:我看你命格孤寡,天生缺娘,不如……

    轰隆隆!!!

    整个渊境空间似是承受不住某种东西的压力,嗡然颤动起来。

    那些巨大锥体上的紫电符文也开始狂暴地明灭不定,锁链锵然交击震荡着。

    百里安错愕地看着白龙眼中掀起的狂风海啸般的情绪,那情绪来得突然,来得狂暴炽烈,与它那冰冷极寒的属性截然不符。

    以至于被镇压极死的身体在那十三枚锥体下都开始隐隐震颤起来。

    哪怕是极其微小的震颤,这片空间结界竟开始紊乱有着崩坏之迹。

    前不久还猖狂取血的螭妖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之下,哪怕受着断角的剧痛也不敢抬起头来,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大地间,周身毒瘴尽数收敛。

    百里安也在这震动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下倾滑落去。

    他下意识地抬首准备去抓些东西来稳住身形。

    存粹只是下意识地动作,他没想过会得到怎样的回应。

    谁知……

    宛若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白龙它……竟然真的回应他了。

    生在九天之上的神圣巨龙,天地至尊至贵的伟大圣灵,居然顶着魂锥的镇压之力,低下了头颅。

    它将一只龙角,近乎温顺轻柔地送到了百里安的手掌之下。

    百里安正想着这白龙面上生得贼光滑溜的,压根就没想着能随手拽住什么东西。

    冷不丁的,一个冷沁沁冰冰凉地事物主动地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百里安刚一握紧稳住身形,白龙就拱首抬头,接住他的身体,让他继续躺在自己的眉心上,无需多加费力。

    百里安懵懵懂懂地还未反应过来,抬首一看,却见手里头握着的正是白龙大爷的尊角,不由狠狠地惊悚了一下。

    龙角象征着威严与尊贵,与龙之逆鳞一般不可轻易触碰。

    这白龙大爷前后态度怎地转换得如此之快,竟然主动将龙角送上来给他当扶手把握?

    这又不是他家的小鹿儿。

    怎么可能那么听话懂事?

    螭妖失了角,白龙换了气息,螭妖自然不敢继续留驻在这片空间之中,飞快地游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百里安不敢多摸白龙大爷的尊角,赶紧松开了手来,心中开始打鼓。

    暗道它主动接住他,莫不是想一口吃了他?

    百里安试探性地动了动身子,想要滑到龙尾巴那一块去。

    即便他心中再无所畏忌,可如此近距离地落在巨龙的头上这么久,也终究是难顶那巨大的压力。

    谁知他身体刚刚一动,白龙低低长吟一声,这次的声音清润绵长,宛若歌唱。

    再然后……

    百里安眼前视线一黑,掉进了白龙大爷的嘴巴里……

    他娘的!

    这只饿了不知几百年的大龙当真是饿负了急打算将他一口囫囵给吃了?!

    百里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天策钧山剑,心想着依靠着这般剑能不能撬开这位大爷的龙牙的时候……

    身侧忽然酿起一片温蓝色的玄光。

    好似世间最温和的圣光落洒在百里安的身上,体内肆虐的毒瘴以及魁蛇顷刻间消融殆尽。

    纵横泛滥的毒斑也宛若得到了净化一般消失干净。

    百里安周身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他呆呆地看着那颗湛蓝色的珠子。

    龙颔骊珠。

    这竟是龙之本源,龙珠!

    百里安整个人倍感受宠若惊。

    原来真龙也玩报恩这一套的吗?

    他不过是出手救助一次,并未叫那螭妖成功取得它的龙血,又不是解开它身上的枷锁封印,予它自由,至于将龙珠都拿出来吗?

    看样子并非是想将他吃进肚子里解饿,而是为了给他解毒啊。

    念清楚这一点,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剑抄在腋窝下,屈起手指在它的龙牙上轻轻敲了敲,示意自己的毒已经解了,麻烦白龙大爷高抬贵口将他放出去。

    谁知这时,龙口外忽然传来一道不急不缓女声:“那少年救了你,你怎么反倒将他给吃了?”

    女子的嗓音澄澈而婉转,似泉水击石,兼带细雨微凉之意,又如烟雾一样疏懒挠人心痒。

    百里安蓦然睁大了眸子,震惊动容。

    他对这个女人的声音并不陌生。

    来到这片渊境囚笼之地的,竟然是昆仑神主,君皇娘娘。

    如果说,是君皇娘娘出手降龙囚禁于此,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她,绝对有这个实力。

    可是白龙并未像百里安想象中那般,表露出丝毫戾然气息,它闷闷低吟着,情绪表现得极为平静。

    “不对。”外头的女人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修的是应龙主神格,从不食人、食生灵,所以你这是怕他被本尊瞧见,提前给藏了起来吗?”

    女人的语气充满了好奇的趣意。

    “好了,我不会伤着他的。”女人语气很难形容,就像是一个长辈在教育不听话的小孩子一般。

    百里安忽然感到空间一阵剧烈颤动,他看不清外界的景象,只感觉到白龙的气息蓦然不安沉重了起来。

    忽然间,前方紧闭的龙口忽然探进来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来,那只手极尽优雅,让人不禁联想到宫闱里那些抚琴簪花的贵人之手。

    可是那只手抚弄的却不是琴,也不是花,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龙。

    紧闭的龙牙被那只手‘温柔’地撬了开来,外界空间分明是不见日月的黑暗,却在此刻流泻一缕盈盈清光进来。

    作为尸魔,对于这种圣洁神灵身上的气息并不是十分的适应,他微微眯起眼睛。

    还未容他思考太多。

    那只手穿过了那片光,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在绕过百里安头顶的时候,如同逗弄孩子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直至那只手拎起了百里安的后领,他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的举动压根就不是在拍孩子的头,分明就是个逗弄小狗的动作。

    百里安就这样活生生被那只手从白龙大爷的嘴巴里拎了出来。

    一片如曦的清光中,在那片黑暗无法侵蚀的绝对光明里,静然着立着一位女人。

    她衣袂翩翩,宛若乘风,那一袭如云青衣更衬得这个女人就之如日望之如云,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气质,令人不可仰视!

    看着这个女人,会让人不禁想到广袤无垠天空,行止静寂的雪山,深邃绝景的皎皎云间月。

    那是一种近在咫尺却又触之不及的高不可攀感。

    “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次,百里安不再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地瞻仰她了。

    可即便如此,她分明身在人间,却又始终给人一种仍在红尘十万丈外不可捉摸的高远感。

    百里安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他思绪混乱之际,一时理不清眼下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不置身红尘理俗世的娘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只白龙似乎并非为娘娘所求,可是既然她能够找到这里来,为何问罪天玺,还真龙自由?

    葬心就在此山中,有魔族侵染人间,她身为如此强大的尊神,为何又一次选择坐视不理?

    百里安嘴唇轻轻动了动,他有太多问题要问,可话到了嘴边,他却逐渐冷静下来,只是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安:“司尘,见过君皇娘娘。”

    对于他的这份冷静,沧澜衣眼中浮现出一抹赞赏之色:“真是一个乖巧有礼的好孩子。”

    语气慈祥得活像是过年受到了子孙晚辈拜礼的老奶奶。

    是不是接下来还得给包个红包了?

    对于君皇娘娘不加以掩饰的赞赏,百里安正想谦虚地说上两句。

    谁料……

    “我观你这孩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寡命格,瞧来与本尊倒是十分相配,如何?你想不想多个娘亲?”

    不包红包,直接认亲了!

    百里安脑子宛若生了锈,一下子就转动不过来了。

    高高在上、圣洁不容侵犯的君皇娘娘此刻瞬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怀好意拉皮条的奇怪女人。

    百里安口中的话噎了有噎,咽了又咽,表情十分精彩,憋了半天,他终于闷出一句话来:“司尘有自知之明,绝不敢心生高攀之意。”

    君皇娘娘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你高攀得起。”

    居然被扣了这么大的一个帽子。

    百里安被她这王霸之气震了几震,属实崩溃又无语。

    感情您老人家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来收一个儿子?

    以您这法眼金睛,难道看不出来我究竟是个什么种族吗?

    堂堂尊神大人,这又是发得哪门子邪风,居然玩起了土匪强抢压寨夫人的那一套,要强认儿子?!

    属实莫名其妙啊!

    百里安没有随地认娘的习惯,他抗拒,他从心底里抗拒!

    纵使认娘的好处多多,可在百里安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个温柔久远的影子,占据在那个最特殊的位置里,是任何人都取代不得的。

    看着这个看似笑得温和婉约实则性情无情霸道的女人,百里安清楚倔着铮铮铁骨这一套在她这,莫约是行不通的。

    百里安只好曲线救国,语气放软了些:“您要当我的娘亲,意思是说日后会好好照顾我吗?”

    “自然。”君皇娘娘不假思索道。

    小君君那样一个病恹恹的虎崽子她都照顾活了,这样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尸魔她还照顾不好了?

    百里安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一路走来,路经人间各地时在乡间所看到的各种风土人情,家常冷暖,生活百态。

    于是,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六界之中,无一人敢做的举动。

    “娘亲,我饿。”

    百里安睁着一对死鱼眼,捏着齁死人不偿命的语态,身子一低,将自己压矮了一截,将这位万古无人敢侵的昆仑神抱了个满怀。

    沧澜衣身体狠狠地颤了颤。

    百里安身体也跟着狠狠地颤了颤。

    白龙木然冷漠地看着这一幕,为了表示自己也合群,庞大的身体顶着巨大的镇压之力也敷衍地跟着颤了颤。

第七百七十七章:死剑,活剑

    气氛无端死寂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恐怖的气机震荡开来,十三魂锥上的紫电符文不安滋啦作响!

    百里安只觉身体骤然炸开!气窍炸雷!灵力节点崩鸣!迎面而来的无形气机汹涌翻腾,层层叠叠。

    白龙身上蛰伏的龙鳞被激得片片倒竖起来,一片紊乱的空间里,百里安的身体重重弹飞撞来。

    撞在白龙的脸上,生疼不已。

    它目光深邃不解,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作大死。

    百里安咳着逆行上涌的鲜血,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他自乱风中抬眸,那恐怖的气机渐渐平复下来。

    那一袭青衣宛若穿堂而过的清风,广袖收腰,裙摆的外面覆着一层水色的宫纱,宫纱摇曳自辉光中载沉载浮,宛若一盏青色的莲灯。

    沧南衣面容平静,周身灵力翻滚,她随意抬手将一缕深青色的柔逸发丝撩至耳后,端得是眉目如画,清贵无双。

    她那双眼眸静水深流,清澈、透亮,似有一汀秋雨融在里头,瞧不出半点异样情绪来:“本尊又想了想,倒是也有些不妥当。”

    虽然瞧着还是一副温温和和的美丽动人模样,可这位君皇娘娘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却是在百里安那一抱,消散得无影无踪。

    百里安抹去唇角间的血迹,无奈地笑了笑,道:“娘娘圣明。”

    神明不知凡世苦,神明难解凡人情。

    果不其然,这位尊高于云端上的神祇又如何习惯得了凡俗的人暖亲情。

    虽然这位昆仑神主表面上看似温柔包容,可圣人之心涤世尘外,不涉情不扰世,神明从不会怜爱世人。

    百里安在她那温润清澈的双瞳下,能够看到的也就只有冰冷寒鉴人心罢了。

    “你很聪明。”沧南衣再次给了百里安极高的点评。

    她抬起一只手臂,百里安的身体轻轻地飘浮了起来,来到她的面前。

    四目相对下,她身上带着的草叶香泽气息十分好闻,纯净清冷的眸子凉得惊心:“也很大胆。”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百里安身体微微僵紧,这个女人分明丝毫杀意未显,却有着比魔君阿娆还要危险的压迫感。

    她再次轻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极浅,未至眼底就了无痕迹。

    “虽说本尊承了某人的一份人情,答应过她不杀你,也可无视你为尸魔。只不过今日瞧起来,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本尊你也敢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嗯?”

    最后那一声轻问,清冽的余音微翘,莫名有些惑人。

    正如她所言,百里安真的很大胆,他毫无忌讳地正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为什么您会选择我呢?”

    不论是在仙陵城是还是现在。

    百里安都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单纯的需要他成为她的孩子。

    “这实在是有太多的原因了。”

    沧南衣的语气很平静,目光却极深邃:“比如说你是六河之主,比如说你在内城宝库中选择了天策钧山,比如说你身上的那半颗司水神源,再比如说……”

    她目光微微一转,似笑非笑地将百里安从头到尾地细细打量了一遍,道:“你这魂相,可是本尊所见过六界之中最为特殊有趣的一个了。”

    百里安脑子轰然一炸,整个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她竟然已经早已知晓了他是六河之主?!

    自古以来,仙魔两族之间的战争延续至今,魔界河主从来都是这些尊仙们眼中必诛的重要邪魔,万没有要放过的道理。

    尸魔加上魔河河主,怎么看都是与人间仙道势不两立的邪恶象征。

    她知道,竟然还有意收他为子。

    这个昆仑神主,便是百里安也不得不震撼佩服她的大气想法了。

    至于那天策钧山与魂相……

    又是怎么个说法?

    沧南衣手指忽然凌空轻点,百里安手中所握的天策钧山剑嗡然一颤,脱手而出,横列于二者之间。

    只见剑身上死寂的半道铭文被点燃大亮,散发出如同寒月般的光辉。

    百里安抬起诧异的目光。

    沧南衣言简意赅道:“这柄天策钧山,出自于本尊之手。”

    百里安吃惊道:“娘娘是说,这天策钧山剑是您亲手铸造的?”

    他可从未听闻过,昆仑神主竟还会锻造剑器?

    沧南衣目光落在天策钧山剑上,剔透的眸色渐深,语气忽然变得遥远起来。

    “本尊化出灵识的早年时节,于炼器一道颇感兴趣,天策钧山剑是本尊所铸的第一柄剑,也是最后一柄剑,天策钧山作为一柄不完全的残次品诞生于世,自此以后,本尊就再未涉及过炼器一道了。”

    在谈论天策钧山剑的时候,百里安发现,君皇娘娘平静的心湖起了一丝波澜。

    不似遗憾,也不似感怀。

    只是有一丝丝微妙道不清的异样感。

    因为在她说自己对炼器之道颇感兴趣的时候,她的语气十分平淡。

    平淡得好似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年还有这么个兴趣爱好,若非今日观见天策钧山剑的存在,怕是还难以回想起来。

    不论是炼器碍事天策钧山剑,都是她曾经所遗忘过的、不甚重要的一点青涩记忆。

    那么,这一丝异样的情绪波澜,又是因何而起呢?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那抹不全的残铭剑文,忽然摊开手掌,招道:“天策钧山,招来。”

    在沧南衣意念所控下的天策钧山嗡然铮鸣,好似在沉重疲倦的安眠里被召唤醒活了过来。

    又再次慢悠悠地……回到了百里安的手掌之中。

    沧南衣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诧异地变化,掀起睫羽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周身吐露出来的气机似乎与剑息同步,他轻声道:“可我觉得,天策钧山剑并非是残次品。”

    沧南衣觉得他这个说法十分可笑:“天策钧山剑无法附灵。”

    无法附灵的剑,那便不叫灵剑,便是连寻常宝器都可以用来御剑飞行,但天策钧山却不可以。

    更莫说仙人指中剑,气御千万里,锋杀妖魔影无痕了。

    天策钧山最为凡剑而言,可吹毛断发,锐不可挡。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百里安却摇了摇首,道:“谁规定了剑器就一定要附灵的,剑之一道,当修先天元气,再以铸就境界,剑与剑灵虽为一体,可我觉得当世之剑中所养的剑灵,却是第二者东西。”

    沧南衣眯起眼睛,语调不再柔和,反而多了几分低沉之意:“说下去。”

    百里安举剑,屈指轻弹剑锋。

    手中剑亦是给予回应,发出清越的铮鸣,剑吟之音婉转缭绕,是沧南衣未曾听过的声音。

    “我以为,生道剑灵,应当再也养剑,而非掠夺。”

    沧南衣露出一个失笑的表情,眸光却是凉然的,神情一时竟是凄寂:“你说掠夺?”

    “不错,掠夺,掠妖者之灵,寂修士之剑,仙尊祝斩以印恩赐万妖,立法定天下,说的好听是赐予天下妖修一条飞升之路,但求天下大同,万物平等。

    可这份平等却是建立在妖者若欲飞升,先得祭献出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尽数喂投那冰冷的兵器之中。

    器主飞升则妖飞升,若器主灭亡,则妖灭亡,这又算得上哪门子大同平等。”

    “可我觉得,真正的养剑之道,需以自身灵魂为引,鲜血为祭,与剑为语,予剑成灵,方为大器。

    世间鸟兽花草尚可成妖诞灵石,既然古有世尊圣言道,万物皆有灵,我以为,大凡每一柄刚出炉火的剑,其实皆是有生命的。”

    百里安睫毛低落,神情寂寞:“无以大海,内于牛迹;无以日光,等彼萤火。人们夺它灵养剑,看似如日中天,可我认为,这是舍本逐末了。

    妖灵好养,入剑即强,可日益下来,反倒叫真正的剑灵寂灭死去。

    娘娘觉得为何千古以来,剑心通明者少之又少?是太过天赋异禀?实则不然,而是当世之人所修之剑,皆是死剑罢了。”

    仙尊祝斩所立剑法于天下,定山河,安万道。

    到了百里安的口中,却成了令天下万剑皆成死的愚举。

    何其狂妄悖论!

    “大逆不道。”容色绮丽的昆仑神主听了这话,给出的最大反应却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百里安轻笑着,依旧是不露锋芒的模样,可声音里却似有种难以形容的傲。

    他垂眸抚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气势:“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世俗之民,安知吾心为哉。”

    “好一个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沧南衣看着眼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尸魔。

    他竟不知死活狂傲不知天高地厚地将仙尊与世俗之民归为一个层次,光凭这句话,便足以叫他挫骨扬灰死不足惜了!

    只是这小家伙可当真是每次都给她不一样的感官与体会啊。

    分明上一次在仙陵城,酒肆缘悭一面,沧南衣分明觉得他不过是个过分干净澄澈之人,不适合在俗世打滚,更不适合搅进这千古的仙魔之乱中来。

    如今再是一番深谈下来,却发现,这样一个看起来如山泉般的少年,细细品来,却是一盏极其烧喉的烈酒。

    沧南衣眉角轻挑:“照你这么个说法,这柄被本尊遗弃数十万年的天策钧山剑,反倒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好剑了?”

    百里安摸了摸鼻子,道:“娘娘又何必拐着弯儿的来套我吹捧您马屁呢。”

    沧南衣终于止不住地低笑出声,那笑意盛入眼中,似漫天星河都坠入那双眸子里,般般入画:“小家伙,你可真是一个妙人。”

    看得出来,这位神主大人对百里安愈发满意了起来,她踏着神光,引着百里安索性落到了白龙龙角上,一人坐在一只龙角上,相视而对。

    “此剑落入你手,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叠放于膝,渐渐地也习惯了与这位性情难定的君皇娘娘随性交谈:

    “方才您说到魂相,不知这魂相是什么?为何又说,我的魂相与人不同?”

    沧南衣道:“人有皮相,有骨相,自然也就有魂相了,皮相在形,骨相在意,而魂相则是复杂了,象征的东西太多,例如因果,气运,灵性,道意皆以魂相而观。

    六道中人皆有魂相,当初在仙陵城时,本尊便观过一次你的魂相,却见你的魂相竟是澄净虚无的,不见任何本相因果。

    本尊只当你命死魂寂,该当如此,可今日再观,如今你这魂相可是极其复杂的了。”

    说着,她手臂轻挥划过,一盏清明的澹台明镜悬于百里安的面前。

    镜中所照映出来的,却非是百里安的模样,而是一盏颜色极其复杂的轮廓。

    其中依稀照出了白龙的一角魂相轮廓,是半透明的魂体模样。

    而他的魂相,却是白的地方极其苍白,黑的地方极其诡秘,隐约可见耳下百会穴印着一道半指长的金色古印,淡淡一抹。

    身体却是漆黑与惨白交织纷乱的,缠满了错乱纷杂的命理与恶障,如黑蟒般的雾气宛若自骨头里散发出来,缭缭绕绕地缠满身。

    随着脖颈往下观去,胸前的神源吊坠却不再是绯红之色,而是如天空星河般的湛蓝,印在锁骨间的那颗仙人泪成了一片银雪落在那里。

    再往下,山印于城印交叠于右手之中,而右手深处还埋着一团青金交织的光,沉寂着不知是何物。

    再往下,阿娆的名字与魔名清晰呈现,是深红色的。

    看到这里,百里安原本错乱的心绪一下子堵住了,他满头黑线,表情似无语之际。

    他抬眸看着这位不知大了他多少轮的神主娘娘。

    沧南衣见他欲言又止,分明知晓他在尴尬什么,却故作不知,支起下巴:“怎么了?”

    百里安:“冒昧的问您一句,这观察魂相的能力,是强大仙人们都可观的吗?”

    沧南衣目光意味深长:“倒也不是,这是本尊闲暇之时自行领悟的一种神通,六界之中,旁人不会。”

    这是什么恶趣味的神通!

    百里安磨了磨牙,一挥剑,扰碎镜面。

    沧南衣却不打算饶过他,下巴支得更高了:“听说魔界的新魔君抢了个王夫?正是六河之主。

    如今瞧来,我们的仙陵城城主在魔界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何,你若愿随本尊去昆仑修道,本尊疼你一回,帮你从那小鸟雀身上找回场子,为你出一口恶气可好?”

第七百七十八章:第二颗尸珠

    百里安直接无视了她话语中的调侃之意,道:“上昆仑学道或许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机缘,可对于一个身负六河之力的尸魔而言,怕是自寻死路了。”

    沧南衣忽然道:“你可知,这血羽河的来历?”

    百里安怔楞了一下,见沧南衣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道这血羽河莫不是与昆仑山还有着什么渊源不成?

    “我虽不知血羽河的来历,但此魔河千年以来一直封印在空沧山境之中,也是祸乱的根源之所在。”

    “祸乱的根源……”

    沧南衣失笑:“可是在三十万年前,这所谓的魔界第六河还是我昆仑雪巅上的一座寒羽池。寒羽池乃是我昆仑净墟的一处圣地,千羽归魂御灵海,万妖来潮化生仙。

    想必你也听说过,本尊乃是妖仙出身,掌六界不守之地,居天外之天,海外之海。

    而寒羽池有着化骨飞升的力量,修至一定境界的渡劫妖修,入寒羽池可净炼妖骨,斩因果,宿轮回,从而成就妖仙之体。

    在那个年代,但凡在六界之中闯出些名头来的大妖们,基本都要在寒羽池内滚上一遭。”

    百里安张了张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道血羽河能御妖,怕是与昆仑山又一定牵连,却不料在魔界之中位列最低,能力最鸡肋的血羽河竟还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来历背景。

    若血羽河便是昆仑山上的寒羽池,能够助妖成仙,那么自然也就无需妖灵们以祭命的方式来入器随主飞升了。

    这样算起来,寒羽池对于妖族而言确实是至关重要的圣物。

    那又怎会落到魔界之中,沦为魔河?

    那可是昆仑境墟的圣物,有昆仑神与君皇陛下两名尊仙镇守,即便魔界三代魔君同世,怕也是没有办法将这寒羽池生夺掠走吧?

    寒羽池这一遗失,竟还是整整三十万年?!

    百里安这般想着,不由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吊坠珠子,目光古怪道:“娘娘您可别同我说,这寒羽池是君皇陛下给弄丢的?”

    能将司水神源如此重要之物都玩丢在魅魔的身上,百里安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是君皇陛下玩脱不得的。

    “聪明。”果然,沧南衣扔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给他。

    “三十万年前,乘荒游历在外,于烟云阁中看中一名乐师女子,与之琴瑟和鸣,数夜不绝,后来才知那名貌美乐师竟是魔族大君妾室。

    得知此事的乘荒当夜辞绝书信一封,示明乐师,他于她不过露水泽雨之恩,音律知己之情,汝夫既归,吾自当断琴而退,不扰,相忘。”

    听到这里,百里安嘴角抽搐,对这位君皇大人的厚颜无耻当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什么叫予人露水泽雨之恩,音律知己之情。

    这分明就是将有夫之妇勾搭上手后,见势不妙,提上裤子要与人一刀两断装君子了。

    还有娘娘您又是怎么回事,谈论自己丈夫的风流史,怎还能笑得如此细碎温柔,宛若毫不关己事呢?

    还有那什么烟云阁,听起来是个清仙的雅致之地。

    可百里安是知晓的,那烟云阁乃是上古蛇皇氏族的起始之地,蛇族性情本淫,那蛇皇亦是个风流无度的妖仙,设立烟云阁,每年收集六界各族的美人。

    这美人有男有女,种族各不一,六艺业精,才备九能,音律棋道画艺,阁中美人皆各存一技之长。

    这烟云阁雅是雅极,但往俗了说,却也不过是六界之中,最大的一处绣衣青楼处。

    说到底,这一次,君皇陛下还是又再度栽在了女人的手里头。

    百里安很是无语:“留下那般不负责任的书信,那乐师女子如何能忍,她的夫君受此大辱,又岂能善罢甘休?”

    沧南衣笑赞道:“那魔族乐师的夫君可真是奇男子也,在得知此事后,竟也不怒,扬言那名乐女虽是妾室,却为他生平挚爱,不忍见她伤心难过,求而不得,若她与乘荒真心相知,他愿放下仙魔芥蒂,与之共享。”

    听了这话,百里安差点没一头从龙角上栽下去。

    什么玩意儿?!!!

    这魔族大君莫不是脑子进水了,生平挚爱还能与人共享?

    这算哪门子狗屁挚爱?

    “所以……君皇陛下能答应此事?”

    沧南衣道:“乘荒是生性风流好美色不假,但这不代表着他是一个蠢货。”

    对于自己的夫君,直呼其名也就罢了,出言还如此不客气,怎么仙人做起道侣夫妻来,都是这般冷嘲热讽的吗。

    不过仔细想想,不论是哪位女子摊上君皇这么个爱尝野味的丈夫,怕是也都高兴不起来吧。

    百里安心道寒羽河沦落至魔界,又与君皇风流好色有何干系。

    细细思索了一番后,他又说道:“若换做是我,我便受了这份美意。”

    沧南衣凉凉地目光滑了他一眼:“你这小鬼,倒是聪明得紧。”

    百里安失笑摇首,道:“那烟云阁的乐师女子隐瞒身份与君皇陛下欢好,事后君皇陛下如何能够猜测不出其中猫腻,再者其夫君知晓自家妾室与外男有染,正常人都应暴跳如雷,上门找场子才是。

    可那名魔族大君非但不怒,反而还大有成人之美的意思,是料定君皇陛下自恃身份,他贵为尊仙之身,如何愿意与魔有染,必然会避之不及,想尽办法与那名乐师女子断绝关系。”

    沧南衣道:“猜得倒是一点也不差,乘荒尤爱在外寻花问柳,却无胆气将外头莺莺燕燕往他那神宫中领,更莫说带上昆仑山了。”

    所以啊,这不做了亏心事却又无意承担,若他一口认了到也罢,至多不过是在他风流韵事中多添一笔罢了。

    可若他睡了魔族大君的女人,又毫无担当只想明哲保身的话,那可是就要应‘世间反目多由戏起’这句话了。

    百里安道:“要想将私怨发展成两界仇怨且还占据义理很简单,闹出人命就可以了,若我没猜错的话,君皇陛下当年极力想要甩脱干系。

    惨遭‘背弃’的大君妾室不堪受辱,自戕而亡,痛失挚爱的魔族大君勃然大怒,从而有了起兵讨伐的理由。”

    “何止是起兵讨伐。”沧南衣摇了摇首,目光滑了一眼他颈间的神源珠子,道:“魔族时机掐得刚刚好,那时乘荒刚丢神源不久,而本尊则居不守之地闭关破境,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乘荒虚弱之际,落入魔族大君之手,他先占人妻妾失义再现,后又有逼死人命之嫌,魔族义理占尽,便是将他斩杀祭命也无可厚非,待本尊闭关出来,才知晓帝尊为了救下乘荒,将寒羽池交了出去。”

    听完这么一番话,百里安心中十分无语。

    他思索片刻后道:“若娘娘有需要,我愿意将六河交还于昆仑。”

    反正他继承六河之力,也非本意,如果可以,他亦是不愿与魔界还有那魔君阿娆有太大的牵连。

    沧南衣却摇首道:“若是如此简单,本尊早已自取,只是因乘荒之故,他将寒羽池偿于魔族,魔族将寒羽炼为血羽,即便回归昆仑,其羽之力也只能渡妖成魔而非成仙,若想重化寒羽,唯有宿主修行昆仑净字诀方可如此。”

    百里安低下头去,心似有一瞬被她的话所触及到了。

    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小鹿儿,血羽化寒羽都有着极大的意义。

    君皇娘娘说他魂相中的业障极深,他知晓是何缘故,那是来自在青铜门下他所融的那具尊仙之骨。

    当他继承那尊仙黑骨之躯的时候,同时也继承了那名尊仙毕生的业障因果,在镜中,他的魂相着实惨烈,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未来。

    若小鹿儿失了他的庇佑,身而为妖的她,或许在某一日,被某名修士捕住,铭炼入器,终生不得自由,一生命运皆系他人之手。

    那是百里安绝对不想看到的。

    若是血羽河当真能够改变天下群妖的命运,这对鹿儿而言,也是一个偌大的未来与希望。

    百里安可以不心系苍生,但他想要守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沉默良久,终于,他自龙角上起身,朝着眼前这个女人深深一礼。

    读懂了他此举含义的沧南衣,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愿认我为母,那么来日拜我为师如何?”

    百里安问:“为何是来日?”

    他这般说道,也算是变相同意了她的话。

    沧南衣飘然起身,身姿如玉,举止赏心悦目,她垂眸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本尊真身并不在此吗?”

    作为方外之境里的神主,如何能够轻易下凡沾染红尘事。

    沧南衣抬手一指,指尖神光点破万丈黑暗,在极渊极广的一处空间里,一道景象破暗而出。

    那是一座被七道黑雾缠绕所覆的巨大石像,石像倒悬于镜,下方熬着宛若岩浆般的浓稠血水。

    血水滚滚,无数邪恶的气息涌动上来,将那石像侵染斑驳。

    看清那石像轮廓的百里安诧然地睁大双眸:“那是娘娘的神像。”

    神灵之石像,象征着信仰、供奉、尊敬、膜拜。

    凡神像所立之地,极为神主目光所触之境。

    葬心竟是不知从何处盗来这么一尊巨大的昆仑神像,倒悬逆解,镇于此方。

    沧南衣并未在意自己神像被人如此玷污不敬,她神情淡然,道:“有人将本尊神像为媒介,连结天玺十三剑剑魂之力,将真龙镇压于此两百年栽,每日取龙血一盏,虽不知是为何意,本尊神像虽以被污,但本尊目光所触,仍能抵达此方。”

    百里安道:“若娘娘真身亲至,必能破境救真龙。”

    沧南衣目光凉凉,轻轻呵笑:“既为尊仙神灵,岂能随心而至。人间于本尊而言,就像是一块豆腐,实在太过脆弱,若本尊随意干涉红尘事,人间秩序大乱,那是会引来更可怕的祸端因果的。”

    天道有秩序,神灵亦不可违。

    百里安也是无奈,只好问道:“您知道离开渊境的方法吗?”

    沧南衣道:“渊境乃强大的空间阵法所化,想要离开,需得掌控空间道法,不过你当真要这么快离开此境吗?”

    见她似有点拨之意,百里安虚心受教:“还请娘娘指教。”

    “也罢,总归你迟早是要上昆仑拜我九炷香火的,今日本尊便提前与你授一授道。

    你身死化尸魔,本修不得正统仙法道术,可你体内身怀阴阳道种,一阴一阳,一生一死,倒也能仙魔两道兼修。

    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你出世不到两年,便以求道境修至破解融道境。

    按照常理而言,你的这具肉身怕是早已承受不住如此高深的境界修为,可偏偏你仍旧相安无事,如此看来,怕是于你体内那第二枚尸珠脱不了干系。”

    第二枚尸珠?

    百里安茫然道:“我怎会有第二枚尸珠?”

    他修炼至今,尚未觉醒尸珠,便是丹田气海里的那一颗尸珠,还是司离姐姐从奢比尸身上夺来给他的。

    沧南衣手指轻抬,凝光点出。

    霎时,百里安心口剧痛,宛若心脏一股可怕的力量强行剖车出来一般。

    他低头看去,只见心口间玄光闪烁,一颗米粒大小的暗金色珠子浮现而出,珠子与心口间千丝万缕,宛若连着无数血色的经脉细线。

    百里安大感诧异。

    他的身体里……竟然真的还有第二颗尸珠。

    “原来如此……”沧南衣仅仅打量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屈指轻弹,将那颗珠子重新推入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原来你是一道死魂。”

    “死魂?”

    “成就尸魔者,需临死之际,口含极大怨气不化,则灵魂不灭,寄体而生,久而久之,因煞怨执念成尸成魔,化为噬血的怪物,可是你……”

    沧南衣斟酌了一下,道:“可是你似乎没有这种执念与怨气,死的那一刻,魂魄就已经不在体内了,这样的条件,是绝对无法化生成为尸魔的。”

    “可是我……”

    沧南衣抬眸打断道:“可是你不仅成了尸魔,还是将臣后裔。”

    百里安心绪乱到了极点,不知从那头开始整理,失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沧南衣抬指点了点他的心口,道:“因为将臣行了逆天之术,有人牺牲了自己的尸珠,融炼至你的身体之中,以珠为源,招魂养体两百年,故此成就了今日的你。”

    百里安更加混乱不解了:“有谁……愿意牺牲自己的尸珠,来复活我呢?”

    沧南衣道:“本尊观此尸珠为暗金之色,能有着逆天改命之能的,纵观六界苍生,也唯有将臣一脉的纯血王裔了。

    嗯……十万年前,将臣的十五王血后裔皆死于炎阳光辉灌顶之下,如此算下来,这颗尸珠的主人,应该就是王族司离的了。那小家伙,倒真是大气。”

    百里安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慢慢抿紧了唇。

    难怪当初在鬼山之境时,阿娆会嘲弄司离姐姐丢失了本命尸珠。

    难怪在司离姐姐被诸天剑气所伤后,血气久久无法恢复,甚至连魔相都难以维持,化生成为了人体。

    原来……原来她的尸珠在这两百年间,一直都在他的体内!

    可是为什么……

    司离姐姐那样一个强大的尸魔王族,为何要救他这样一个不过求道境的无名小辈?

    越来越复杂的思考,让百里安头疼欲裂,他忍不住扶住胀痛的额头,心中却是愈发不安迷茫。

    他发现,自己要解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自鬼山一别,他便再未见过司离姐姐,彼时她修为尚未恢复,形同凡人一般,无自保之力,百里安本以为,以着她的本事,要不了多久,必会重拾力量。

    今日竟听她体内并无尸珠,尸魔以珠为源,她若没有尸珠,便是连最基本的自我治愈都难以办到。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担忧,他急声问道:“若尸魔失了尸珠,会不会死?”

    沧南衣睨眸道:“此言可真是废话了,对于尸魔而言,尸珠相当于人类的心脏,挖了心脏的人,你说还能不能活?”

    百里安身体狠狠晃了一下,脸色煞白:“我……我要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

    该死!

    他只觉得司离姐姐无所不能,自空沧山初遇时,她想他展现出的强大一面,便让他心中一直有种她绝不可能遇险的错觉。

    可谁能想到……谁又能想到她竟面临的是如此绝境!

    沧南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这里,你又能怎样?尸魔王族的尸珠可不似米粒之光,想来为了复活你,司离的这枚尸珠已经耗尽了本源。

    当初在仙陵城时,这枚尸珠微弱得就连本尊都不曾察觉,如今你以破境渡劫,此珠仍旧还是这般微小。

    即便你还了回去,于她而言,也堪堪无用,更莫说此刻你的生命全需此珠来持续了。”

    百里安雷劈一般地僵在了那里,沧南衣也是头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瞧见了这般茫然无措的模样。

    说他精明,可谓是精明似鬼。

    可偏偏有时候,却又单纯得真像是个孩子。

    聊了这么久,沧南衣也有些累了,无意继续刁难他,说道:“若你有心,倒不如先以自身修为蕴养此珠,待此珠圆融之后,在于归还,便可解那王女司离的燃眉之急了。”

    在沧南衣说话间,百里安便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神情怅然地抬起手掌,轻抚心口,点了点头。

    “好了,回归正题,本尊对于尸魔一族的修行之法并不了解,这需要你自己琢磨参悟,如今能够教教你的,便是如何掌控青铜门的力量。”

    沧南衣身姿慵懒,倚光而立,凤眸轻睨间,含着几分不容违逆的严厉与霸道:“距离剑山开启,还有一日时间,倒也不短了,希望你不要让本尊失望。”

    这一刻,百里安总算是理解了为何君皇娘娘曾经的弟子徒儿是那般下场了。

    一日时间,学会掌控青铜门之力。

    这是何等的海口啊!

第七百七十九章:鉴字诀

    渊境如死,荒芜旷阔。

    那十三道魂锥锥体间的紫电符文也渐渐覆寂。

    白龙不再受那魂锥炼体之痛,双眸渐阖,安静地抵着头颅,并未打扰龙角上的那两人。

    沧南衣逸然而坐,周身神辉不散。

    她淡色道:“你这一路行来造化不浅,身负尸魔王血,青铜门,尊仙之骨,仙人泪,甚至还有那半枚司水神源,这些都是一座座巨大的宝藏,如今你所缺少的,是打开这些宝藏的钥匙。”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修行这条道路都是他自己一人摸黑般的独自琢磨,不论是七烬步还是焚河剑诀,这些都是他绝境之际也生前的记忆共鸣而施展出来的招式剑诀。

    说到底,至今为止,在修炼一途上,他始终都是处于无人指点,全凭自己的感觉来修行领悟。

    而事实上,他体质特殊,所修之术更是驳杂罕见,当今世上,能够指导他的人,确实是极少的。

    就连当初在青铜门世界中相遇的先代剑主参宝真人都不敢妄加指点他。

    可沧南衣,从来都是百无禁忌的:“你且试着能不能感应到青铜门的存在,将之召唤出来。”

    百里安并未尝试,认真地摇了摇首,道:“自离开鬼山,我无时无刻都能够感受到青铜门的气息存在,但我尝试过很多次,都无法将门召唤至现世中来。”

    沧南衣微微颔首,并不意外。

    她周身神光忽然明亮起来,百里安身下影子也变得愈发清晰,紧接着藏在影中的望月与鬼笛童子被迫现出身形来。

    曾在青铜门世界中是为主宰级别的望月在人间却是受到了六道秩序的约束,力量被压制得极为厉害。

    沧南衣道:“你既然能够将青铜门内的原生种带入人间来,那就意味着,你与那个看不见的青铜世界在冥冥之中,仍有交流。”

    百里安不解道:“方才您说,我可以掌控青铜门的力量,可我不明白,青铜门有何种力量,能够供我掌控?”

    沧南衣道:“很简单,你为青铜门内的古神赐予名字,那些为你所赐者,自然也就成为了你的眷属。

    既为眷属,这意味着你拥有着掌控他们属性力量的权柄,青铜门内的时空是错乱庞大的,其中生存着无数神魔,而这些神魔,也就是青铜门的力量之源。”

    百里安听得有些震撼:“赐予名字便能掌控授命者的力量,那若是我将青铜门内里的亿万众生皆赐予名字,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能够拥有着众生之力。”

    沧南衣神情平静道:“可以这么说,但前提是你有足够强大愿力来‘赐名’才行。

    当初在青铜门下,你不过是为两名神氏赐名便已经是极限,你觉得你能承担起那亿万青铜众生的因果?”

    百里安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所震惊在意的是青铜门的恐怖之处。

    难怪世有九门,却为当世之禁忌。

    “好了,且不管未来如何,你既已经赐名两位古神之名,就因先将这两名古神的力量了解通透,小子,你身上有空白的符纸吗?”

    空白的符纸?

    百里安摇了摇首。

    “也罢。”沧南衣只好退而求次:“你且撕下一截衣摆来。”

    百里安依言照做。

    沧南衣轻屈手指,一枚银针玄于百里安的眉心前,轻轻刺破眉心,一滴殷红的血珠凝于针尖而不坠。

    “接下来,你咬破手指,将这颗眉心血融入指尖血中,再在衣摆上写出其中一名古神的名字,再以此印收尾。”

    沧南衣抬起的手指并未就此收回,而是在虚空中临摹绘印。

    绘完之际,指尖轻弹梵印,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系列动作下来,指弹之音却大如洪钟。

    百里安耳膜振痛,却是将那道梵印记入眼中。

    他收敛神情,专心注目,以血为朱砂,沾衣成名,余笔不歇,再绘梵印。

    当他指尖勾勒出那看似线条简约普通的第一笔时,他感到指尖陡然钻心刺痛,紧接着一股极大的吸力传来,将他体内的血气狂吸而去。

    百里安神情不变,画势不绝,甚至连一句置疑之言都未有,一气呵成,梵印落血清晰而成。

    可未过一会儿,衣布间的名字好似落入清水中的墨字一般,很快晕染开来,消融不见。

    撕下的衣布间,再度变得干干净净,方才百里安体内大量流逝的血气皆不翼而飞。

    沧南衣也没打算他一次就能成功,她正要开口继续点拨……

    谁知百里安一抖手中柔软的衣角,不骄不躁,再度抬手点眉心取血,一言不发地继续落指临摹。

    强大的吸力再度从那梵印中疯涌而出,百里安脸色因为失血变得愈发苍白。

    毫无意外的,再次失败。

    百里安取过前方飘浮的银针,将眉心扎得更深一分,继续以血为墨,绘画名字梵印。

    三次……

    四次……

    十次……

    十五次……

    沧南衣目光诧异地看着他,眼底多了几分玩味之意。

    以她的心性,本就算不得有太大的耐心,今日能与百里安聊这么久,多少是因着百里安的那套‘死剑’‘活剑’的新奇言论感了兴趣。

    纵观六界诸天,万古以来,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种大逆不道却又深得心意的言论。

    往昔对待她收过的那些徒儿弟子,可没这么好的气性来循循教导。

    她收徒儿,天赋可以不用绝顶的好,但人一定不能太蠢。

    她教徒儿的时候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至于其他,全靠个人领悟。

    从而因此就导致了那些个弟子们学道之时往往都是半知半解,懵懵懂懂的一个状态。

    可昆仑净墟是什么地方,三千神道圣籍古藏之地。

    成为了昆仑神的亲传弟子如何耐得住如此诱惑,于是在这半知半解的状态下又忍不住去学新的道术神通,最后往往也就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百里安看似一遍又一遍地失败,宁可白白浪费一身血气绕弯路也不肯开口求助。

    可沧南衣何等慧眼独具,这小子分明是在此道中寻出了门路来。

    虽说他一次次地绘印失败,可他落下的每一笔名字与梵印,都与上次不偏不倚完全一致,全无半点偏差。

    看似都在同一个地方失败惨淡,可随着失败的次数增多,他所耗费的鲜血之气却在逐渐减少。

    到了后来,甚至能够完美地操控体内的血气,不被梵印大量的吸收吞噬。

    他在以着一个惊人的速度寻找着梵印与‘名字’之间的那个平衡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百里安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失败,指尖的血口甚至都卷边泛白了。

    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依旧纯黑得不见一丝杂质情绪,眼中仿佛只有指下梵印。

    “吟————————”

    随着一道剑吟声大起,百里安体内流逝的鲜血完美地落字圆满。

    未叫梵印多吸收半分,华胥氏‘离戟’之名浩然大成,手中含有名字的布帛剑气骤生,森森然!

    “成了。”百里安眼睛大亮起来。

    “嗯,不错。”沧南衣满意颔首。

    她就喜欢这种只是心中想想,对方就能全部会意通透的不浪费口舌的教导方式。

    百里安凝视着手中散发出青色光芒的衣料,低声道:“我能够感受到离戟的神力,这是什么力量,竟能够将华胥氏的意识承载在这一片凡布上。”

    沧南衣道:“是我昆仑神通道术,鉴字诀。”

    “鉴字诀?”

    “鉴字诀,以借他人气机道术,鉴为己用,以鉴印如道成符,可成召唤之力,嗯……观这气机,原来是华胥氏吗?”

    沧南衣眸子低滑了一眼,道:“倒也不错,华胥神氏主修剑道,你既身在天玺剑宗,想必明日天山一行,有此印在,大有益处。

    只不过这终究是凡布,也不过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鉴字诀又极耗精神力,若想长久使用这股力量,还需得寻一些特殊的符纸材料,符纸材质越高,力量则越强。

    好了,这入门之道本尊已经教于你了,至于接下来你能将青铜门的力量掌控到何种程度,还需看你自己的造化。”

    百里安是个一点就通的性子,当然明白今日君皇娘娘对他说的每个字都可谓是珍若千金。

    哪怕是与她多说上一句话,那都是多一份莫大的造诣。

    “敢问娘娘,可知要如何强大精神力?”

    沧南衣抬眸睨着他,目光奇异,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低笑:“滑头的小鬼,你娘是如何把你这小脑袋瓜子生得这般聪明的。”

    百里安当然不是无缘无故问地这句话。

    精神力,凡修行者都会兼修的一种神通,因为不论是御器还是传音还是绘符都需要运用到精神力。

    只是精神力非主攻之术,世间精修者多数为符师,百里安触及的符道知识并不算精深,只知天下符师,主出十方城。

    百里安无法将青铜门召唤至现世中来,可他每次感应青铜门的气息皆是依靠精神力。

    对于精神力这种虚幻飘渺的玄幻力量,百里安并未深做研究,精神力可谓稀薄。

    若是他能够将精神力强化到一定的程度,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够以精神念力青铜门中。

    与门中的古神交流,对内赐名,对外施以鉴字诀从而获得权柄。

    毕竟当年在鬼山之下,匆匆离开青铜门世界,百里安也只来得及给冥狼、华胥氏以及羲和氏赐予姓名。

    若是能以精神念力入那大世界,再予授名,所得力量自然今非昔比。

    对于百里安看事看细节极其通透的本事,沧南衣颇为欣赏,也不吝啬地指点了起来。

    她点了点百里安的胸口,道:“修行精神力可不必修行灵力,天地之间有呼吸,而这呼吸则是供万千生灵修行的灵力,哪怕是最普通的打坐冥想也能精进修为,可精神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就要借助外物来修行了。”

    百里安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嵌进锁骨之中的那颗仙人泪,表情诧异。

    沧南衣道:“仙人泪,泪藏乾坤镜法之相,是为淬炼精神力的最佳之物。除了仙人泪,你还可以在这人间各处寻一寻蕴补神识灵府的天材异宝。

    至于如何将自己的精神念力打磨得愈发锋锐,那就需要与强大的符师‘交流指教’,十方城那种地方,你倒是可以多走走。”

    “多谢娘娘指点。”听圣一席话,百里安受益匪浅,短短半日功夫,他就像是一块空干的海绵忽然汲饱了水,只待慢慢笑话,自然别有一番天地。

    滋啦一声。

    他再度撕下一块衣摆,开始绘制羲和氏‘昭舞’之名。

    ……

    ……

    渊境千丈空间之上,断角之伤不断淌血的螭妖飞快而游,落满一路瘴气炽毒,一双猩浓竖瞳暴戾之色难止。

    断角之恨让它恨不得撞掀了这长青亭,将那亭外臭蛇咬碎了吞入腹中,颠了这白驼山!

    “咳咳……”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道细微的咳嗽声。

    听到这个声音,螭妖如魔狂舞的庞大身躯宛若冻僵一般,骤然停死在了那里,不敢动弹。

    身后空间里,脚步声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可每一步都仿佛一柄大锤重重砸在了螭妖的心上。

    “唉。”似有人叹息。

    一个影子,在螭妖游走过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蹲下身子,绣着金线菊的蓝袍袖子里探出一只旧痕斑驳的手来。

    那只手轻沾地上满是瘴气的螭血,放进唇下轻轻舔舐了一口。

    污红的鲜血染在唇齿间,这个男人低低笑着,透出了几分冰冷的邪气来。

    他嗓音懒懒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将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来到螭妖面前,手掌轻抚它断裂的角伤,指尖忽然打出一道落雷,残忍地劈在了它头颅上,将那肉绽的伤口劈得焦黑熨合。

    螭妖吃痛嘶吼一声,眼中凶光终于再难压制,尾巴嘶嘶竖立而起,欲势做扑。

    男人看都不看它一眼,抬起手臂打了个响指,腕间圈着的一枚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镯滋啦闪烁。

    螭妖脖子间顿现出一圈巨大的雷圈,恐怖的雷电之力掀起一阵抽筋剜骨的剧痛。

    它嘶吼的声音瞬间疲恐下来,不敢造次。

    男人冷哼一声,拖着螭妖来到那尊倒悬的石像面前,随手一甩将它甩入石像下的血池之中。

    “失了角,你也就没法再替我取龙血了,不过好在望夷大人的断山计划将成,今日你这失角过错,可没那么好弥补。”

第七百八十章:被人遗忘的名字

    螭妖如血池,瞬然间整个池子沸腾升温,剧烈的水泡翻滚破之间,浓浓的血雾凝浮而起,飘渺聚于石像之上。

    螭妖天生血液之中含有剧毒,经此血池蒸发过渡后,血也终的毒意大为减退,血雾浓稠得在石像表层凝成血露。

    男人自袖中摸出一口瓷玉瓶,以瓶口相对,正欲收集石像上凝结出来的螭妖之血。

    空间骤寒,男人忽然感受到了四周的温度正在以着非常可怕的速度降低下来。

    沸腾弥散的血雾发出缓慢的冻结之音,石像上将坠不坠的螭妖之血也彻底化为血红色的冰珠。

    “叮零……”

    黑暗的法境之中,回荡起了冷玉碰撞的清脆泠泠之音,宛若清泉石上流,清冽脆绝。

    她那袭袍服灼灼如华,似火似枫,却不浓烈,好似红烛照冷,万念自然冷厌。

    看清那张姽婳绝然的眉目,男人眼瞳剧烈收缩,不自觉地沉了眉目,阴郁道:“是你?”

    尹白霜宽衣大袖,手中提着已然出鞘的寒止剑,折射着熠熠寒芒的剑锋兀自沾着鲜红滚滚的血珠。

    她左手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纤细的手臂向前一甩,将那昏死过去的人扔到男人脚边。

    那双生得极为标志寒冷的杏眸在男人脸色淡淡一扫,语调平平:“是你。”

    淡淡地两个字让男人的脸色僵硬了下,彻底打消了心中的侥幸心理。

    他未想到,自己在天玺剑宗行事素来低调,这位倨傲癫狂的苍梧宫少宫主竟还能记住他。

    男人抬起黑森森地眼珠子,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衣袖间的金线菊纹,目光如蛇般阴冷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但见她一手执剑,周身寒意森森的冰棱盘旋飘浮,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凛冽美感,让人无法描摹。

    一袭红衣纤尘不染,唯有白皙的脸颊间溅着几滴鲜血,将她那一身清冷萧瑟映得有些血腥妖异。

    他知道,这个女人既然有本事走到这里,那这意味着他安排在外围的手下怕是无一能够幸免。

    男人摊开手掌,祭出一柄寒剑,手臂一挥,了结了脚边上那名为她引路的下属。

    血溅三步,他却半分杀意未显,动作轻松得就好似杀了一只鸡那么简单。

    男人收剑朝着尹白霜竟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见过尹少宫主。”

    尹白霜垂眸扫了一眼捂着脖子抽搐,最后失去生机的下属,冷淡的杏眸中并无任何同情之色:“你们这是玩得哪一出?”

    男人表情一丝不苟:“听说尹少宫主与天玺剑宗有着血仇,很巧,在下亦是如此。”

    尹白霜讥笑道:“怎么?你莫不是还想拉着我同你一道算计天玺剑宗?”

    男人道:“不敢有如此贪心想法,尹少宫主与天玺剑宗所结乃是私怨,尹少宫主出身高贵,象征着整个苍梧宫,似是不可因一己私欲怨而挑起两宗之间的争乱。

    只是在下与尹少宫主不同,在下出身寒门,身无长物,与这天玺剑宗又有杀母之仇,却是不得不报的。”

    “杀母之仇?”尹白霜细细地凝视着这个男人,面上讥笑之意更深了:“可笑,你莫不是想说你的母亲是因叶轻舟而死的?”

    男人表情死板:“即便是至亲之人,夫杀妻,父杀子,在这世上,已是常态。”

    听到‘父杀子’三个字,尹白霜面上的讥笑之意彻底消失不见:“你想死吗?”

    男人面容淡漠,眼白却是布着一层血丝:“尹少宫主,对于你与少主的遭遇,我深感同情,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在我的诛杀名单之中。

    我无意与你为敌,也从未奢望过你能够助我推倒天玺剑宗这千年基业。

    我只希望对于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你全当未见,此番恩德,我自铭感于心一辈子。”

    “好啊。”尹白霜挑起纤眉,答应得却是十分爽快。

    男人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唇角慢慢勾起一缕无奈的苦涩笑意。

    他抬起手掌,扶住脸颊,低低笑了两声:“尹少宫主既然答应得如此爽快,看来此事当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如果可以,我当真是不想动你性命啊。”

    尹白霜冷冷掀眸,语气不屑:“你有这本事?”

    对于她的轻视嘲讽,男人并不以为意,他摇了摇首,道:“是因为他是少主的父亲吗?”

    尹白霜语气更加低冷不屑:“他也配当父亲。”

    “我不能理解。”男人看着手中的剑,摇头道。

    尹白霜平淡的侧脸笼罩在缭绕寒冷雾色里,眼睫自然垂落,几缕细碎的额发伶仃地垂在她苍白的脸颊间,眼神却是凛冽空寂的。

    “在这天玺剑宗,你欺师灭祖也好,弑父杀手足也罢,我管不着也没空管,可你打的是天山上那十三根星索的主意,你要让剑山崩塌,白驼山不复存在,这,我便不答应了!”

    男人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睛,长长的啊了一声,似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白驼山上的东篱小筑,虽许久未住人,但那毕竟是少主长大的地方啊。”

    他神情为难道:“可那十三枚星索不断,天玺剑宗的传承就会不断,我必须贯彻我的复仇使命。”

    尹白霜周身忽然飘起了狂野的风雪,强烈的气机暴涨,身侧一枚尖锐的冰棱变得细长如剑,极淡的玄寒气息看似缓慢的喷薄而出。

    可下一刻,冰棱消失。

    一道银白的光嗖然贯穿男人的肩膀,飞溅洒出的鲜血落染在地,很快凝结成冰。

    速度快得让人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

    尹白霜俏脸冰冷:“你可以试试。”

    男人捂着受伤的肩膀,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溢出,脸色苍白。

    他轻笑道:“尹少宫主前不久才破境渡劫,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与螭妖曾立下血契,异体共生,尹少宫主光凭借着一把寒止剑怕是难以将我杀死。”

    很快,指缝间的鲜血不再溢出,他放下手掌,肩头伤口已然愈合。

    如此强大的愈合能力,可与尸魔并肩了。

    尹白霜眼睛眯起,对于男人的疯狂举动感到可悲又可笑。

    “你竟与妖物定下血契,将自己炼成这副不人不妖的模样,就为了你那可笑的复仇之路。”

    男人不可置否,反唇相讥:“为了一个亡故之人,每日醉生梦死,沉迷过往而不念余生,尹少宫主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

    这一次,尹白霜却出乎意料地并未动怒。

    她轻抚手中长剑,淡色道:“沉迷过往,总比没心没肺地强,哪怕世上所有人都不记得他的存在,将他遗忘,只要我记着他,他便就一直还在。

    醉生梦死?呵,那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在梦中,我能够常常见到他,那就够了。”

    男人手指又抚了抚袖间金色菊,木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悲悯之色:“都说寒止墨阳总相依,这两柄剑皆是尹少宫主自神兵殿中亲手带出来的,为何今日只见寒止而不见墨阳?”

    尹白霜握剑的手微微一颤,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男人继续说道:“寒止属性为冰,墨阳属性为炎,双剑其出,斩我斩螭妖必然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啊……我忘记了,自墨阳剑出世起,便从未显露过半寸锋芒,即便墨阳剑在此,尹少宫主也绝然不可能拔此剑诛妖邪。”

    螭妖在血池中不安的涌动着,滚灼的妖血在它身体间沸腾翻涌剧烈,好似燃烧一般,散发出赤橙色的光。

    燃烧的妖血如流动的岩浆般,覆在螭妖庞大的身体间,形成一片片血色的鳞甲。

    而尹白霜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足踏摩棋步,黑白双线如裁切世界的锋利界限,寒止剑铮然低鸣,

    寒气如潮,无形的白雾仿佛暗藏着无数锋利的刀锋,气流涌动间,男人的脸颊被割开数道细长的血口。

    他却一步未动,继续低声道:“尹少宫主,今日你败局以现,虽然我不想动你的命,但是天玺剑宗必须覆灭,所以很抱歉了。”

    尹白霜冷笑,向前踏出一步,空间里寒意大盛,血池上空仿佛多出了一柄无形巨大的寒剑,猛地向血池劈斩而下。

    倒悬的昆仑神石像被她大逆不道地斩成两半,血池中的池水冻结成冰,化作鳞甲的妖血也自螭妖身上纷纷凋零而落。

    她眉心紫意盛浓,黑发狂舞之间,周身那些毫无形态的空间瘴气尽数被撕裂。

    呈绝对下风的男人面上不见丝毫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恐惧,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百里安。”

    当头朝他斩来的巨大寒剑因为主人的气机骤然大乱而自解崩散开来。

    化为无尽的飞霜乱雪,吐絮般的雪花狂舞,在那疯狂的雪片里望出过去,在深寒破碎的剑光里,是一双藏着刀锋戾气的杏眸。

    男人叹了一口气,道:“尹少宫主不妨猜猜,为何我还记得这个名字?”

    未等尹白霜开口说话,他却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算了,还是我先来猜一猜尹少宫主为何忽然遗弃了多年从不离身的墨阳剑吧?”

    “听说仙陵城择选城主时,尹少宫主也在仙城城内,好巧不巧,前些日子,天玺剑宗弟子选拔之时,我们白驼山也迎来了这位新城主大人的参加。”

    “尹少宫主于魔界强行破境渡劫,导致心魔誓言反噬,此刻正是最关键的时期。

    你不在苍梧宫内好好镇压心魔,却接了天玺剑宗的邀帖来了白驼山。”

    男人的声音极轻,却字字命中要害:

    “尹少宫主,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你不敢抱有期待,怕鼓起勇气等待一树花开却不见叶落归来,索性一闭眼宁可寻了老路子,继续浑浑噩噩也不愿清醒地去寻求真相,怕再一次从失望到绝望呢?”

    “闭嘴!”尹白霜抬起黑沉沉的眼睛,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

    男人手指继续摩挲着袖间的金菊绣纹,语破天惊道:“如果我说……不会失望呢?”

    尹白霜诡异地没有继续接话,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阵阵痉挛着,她仿佛似在极力地压制着什么。

    半晌,深深扎在她心脏里的痛苦与寂冷终于一点点地浮现入了那双杏眸里。

    握剑的指节苍白泛青,嗓音生涩得几乎难以听清:“你……说什么?”

    男人抬起手指,指了指身侧血池中的螭妖,笑容陡然诡异起来。

    “尹少宫主打这来寻听葬心的下落,特意走了一遭渊境,可你要寻的……当真是那魔河葬心吗?”

    尹白霜目光一点点充斥上猩红的血色,看着那只螭妖,寒声道:“你御妖将那小子给吃了?!”

    男人面上笑意更深了:“瞧,我可还没说是谁呢。”

    尹白霜紧了紧手中的剑,将唇抿得苍白:“这不可能……你在说谎!”

    “究竟是我在说谎,还是尹少宫主您在自欺欺人呢?”

    男人摇首道:“很遗憾,在不久前我与山中其他人一样,都以为两百年前那只是一场闹剧罢了,直到前夜,在寒林之中,祁连城对那名叫司尘的少年,念出了一个名字。”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百里安。”

    淡淡三个字,精准无情的命中尹白霜的要害。

    男人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看着神情开始透出震撼、不解、茫然、狂喜、惊恐、失措,最后渐行崩溃之征的女子,继续道:

    “这可真是一个遥远的名字啊,两百年了,这个名字就像是雪域的沙子一般,一直被嬴袖这个名字所覆盖掩埋着,叫人遗忘。

    若非我当年受了少主的一次恩情,或许连我,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吧。”

    “说起来,他此番受到葬心的算计,落入此地,是被葬心所养的一只小鬼引诱到此的。

    尹少宫主,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他为何要这么在意一只小鬼呢?”

    尹白霜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眼前的一切景象似都在纷乱的情绪下开始变得扭曲。

    一直无法理解寿为何会对一只陌生的尸魔莫名亲近,此刻也仿佛乍然清明了起来。

    她仍旧不敢相信,不肯相信!

    可当年在空沧山初遇尸魔时,寿咬下那少年的一块血肉吃下,哇哇大哭的情形历历在目。

    并非是尸魔血肉有毒,而是……而是小鬼噬主,有所感应?

    那个畏惧阳光的少年,心口有致命伤。

    一只酒量极浅的尸魔。

    他拔出了墨阳剑。

    苏靖的莫名亲近。

    还有他笑起来时,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一件件浮涌上心头的真相几乎快要将她的骨骼碾碎,意识震溃,血似是难以供应。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与他林下‘初遇’时,寒止剑一剑挑飞琉璃伞,他暴露在阳光下,肌肤溃烂窒息痛苦的模样。

    咣当!!!

    手中的寒止剑仿佛成为了什么剧毒滚烫之物,锵然坠地。

    尹白霜一阵唇寒,一阵齿凉,冰冷绝望的情绪宛若潮水一般,将她尽数淹没过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龙尾巴上的毛

    “唔……”

    陡然间,寒潮狂风四下袭来,地面间霜意渐浓,带起火红裙摆微扬,如湖面荡起的枫火涟漪,发丝随风凌乱而起,偶有丝缕遮掩住了眉心的一缕妖异紫极之意。

    她似痛楚至极,忍不住抬起手掌掩住半张脸颊。

    腰间黑玉泠泠作响,尹白霜抬起异常幽冷的眉目,眼睛飞快地红了:“他,现在在哪里?”

    话音落定,然后就有着猩红的液体沿着她的指缝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滴溅在绣花红鞋前。

    男人目光里的悲悯之色更深了:“看来尹少宫主还是不死心,非要亲眼从那个人口中听到真相才敢确认啊。”

    他目光凉凉地滑了一眼螭妖,轻声道:“方才我就说了,落入渊境之中的外来者,都会受到螭妖的攻击,尹少宫主难道不知他是被葬心所害,身中魁蛇鬼毒被扔进这里来的吗?”

    “魁蛇鬼毒,噬魂夺命,即便是天玺剑宗的越女大人,种了此毒都险些丧命,他既受此毒,尹少宫主觉得他入了这渊境,还具备自保的行动力吗?”

    男人向螭妖招了招手,螭妖从血池中游了出来,悬起的头颅嘶嘶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扫过他的手背。

    “螭妖以毒为食,魁蛇鬼毒于它而言,乃是世间莫大的美味,尹少宫主觉得它有放着毫无抵抗能力的‘美食’而不捕食的理由吗?”

    尹白霜脸色阴郁,眉心隆起,目光幽而极寒地盯着那只螭妖,脚下的寒止剑嗡然震动,剑气森然弑杀!

    眉心紫极煞意忽明忽灭,森然的寒芒将她的脸分割成半明半暗的两部分,像夜间锁魂的鬼。

    可她却仿佛在强行按捺着什么似的,眉心紫意盛放的同时,又有清湛的玄青佛意徐徐浮现,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心。

    地上嗡颤不止的寒止剑虽然肃杀,却未再被她召起攻杀。

    “这是苍梧宫的镇胎灵息诀,果然不同凡响。”男人微微一笑,看着尹白霜说道:“居然连渡劫境的心魔反噬都能压制,尹宫主为了你,可真舍得下血本。”

    “若再聒噪,你身边的这只畜生可护不住你!”

    尹白霜死死压抑着眼中暴虐的情感,低声咬牙道。

    “尹少宫主可舍不得杀死螭妖,不然又何必浪费灵力来施展镇胎灵息诀压制心魔的爆发,你若杀了他,螭妖体内的那个人,也是难以求活了。”

    尹白霜冷哼一声,双手结印大成。

    极寒的霜雪之意自她丹田而聚,随即四散而出。

    霜杀万物,几乎将整片空间的毒物魔气淹没压制,脚下大地,结被纯白所覆掩。

    她漆黑的眼梢眉角,在印法玄凝的那一瞬,皆挂出一抹璀璨晶莹的厚厚霜雪。

    披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无风自动间,震碎了缕缕碎冰。

    男人仿佛明白了什么,轻笑道:“尹少宫主行事果然大气。”

    他手指在螭妖眉心轻轻一点,淡淡道:“去吧。”

    受到命令的螭妖怒吼一声,化为一道鲜红色的巨大血影,急冲而出!

    蛇口大张间,喷吐着鲜浓沸滚的毒雾,朝着尹白霜一口咬下。

    尹白霜不闪不避,双手间的印法化为一道银白色的光球将她身体包裹其中。

    她厉叱一声,一张冰冷的俏脸寒如霜玉,竟是驱身直直撞进蛇口之中。

    将银白霜吞下口,螭妖自脖颈部位以下,身体冻结出粗藤般的冰晶荆棘,一寸寸的霜意朝下缭绕蔓延。

    男人见状,面上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他并拢两指,默念封诀,喃喃低语里,血池再度燃烧如沸裂的浆淌,化作一道火龙飞冲而起,将上方为锁链捆缚的神像击碎。

    飘浮的碎石粉尘与血色的火龙融为一体,怒吼咆哮着,朝着螭妖撞来飞快包裹融合。

    顷刻之间,螭妖的身体仿佛受到了极为可怕的邪术诅咒,毒雾尽敛于双眸之中,庞大的身体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

    冰晶与烈火相容于石螭之中。

    血池空竭,万物如死。

    男人拾起地上的寒止剑,目光漠然地扫了一眼已化为石身的螭妖。

    他淡淡道:“尹少宫主,我说了,你并不在我的诛杀名单中,我不杀你,所以就请你在这里好好安静几日去找你的情郎吧,待到事情了结,我必遵守诺言,放你回苍梧。”

    ……

    ……

    百里安看着眼前忽然虚化不稳的君皇娘娘,不由放下手中的衣布,诧异道:“发生什么了?”

    沧南衣的声音随着虚幻化的身体也渐渐变得不甚清明起来。

    她低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双手:“本尊的神像被人斩碎了,这道身外法相也撑到了极限。”

    百里安神情几番变化,忍不住垂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的冰冷龙角,道:“娘娘,我还有一事请教。”

    沧南衣看穿了他的心事:“你是想问我又什么办法能够将这条小白龙救出来?”

    百里安点了点头。

    “此事无解。”

    沧南衣表情有些冷漠:“镇压此龙者颇有手段,他利用十三剑魂星索的天山之力将白龙镇于此境,这十三枚魂锥的力量之源便是那天山。

    若想救它出来,那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将十三星索斩断,天山崩塌,方可还它自由。”

    神像的力量显然已经撑到了极限,堪堪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沧南衣周身神光尽碎,身影化为点点萤火散去。

    百里安起身来到龙背间,将那十三枚魂锥打量许久,过见那魂锥上的符文万千变化,全无破绽。

    至少,以如今百里安对符之一道的认知见解,对着十三枚魂锥是全然束手无策的。

    他只好重新爬上龙角,趴在龙角上,栽着身子朝着白龙的眉心吹了一口气。

    “白龙大爷,我眼下没办法带您离开,您若是不见怪的话,便让我在您的龙尾巴上剪下一蹙尾巴毛下来,我出去后便去寻天玺剑主,告知此事。

    他虽性子不怎么平易近人,但终归是讲理的正义之士,看他能不能想法子,将你放出来。”

    对于白龙大爷这个称呼,白龙低吟两声,似是不快。

    见它没有太大的反应,百里安全当它同意了,便翻身下了龙角。

    自白龙的尾端裁下一簇银白似雪的尾毛,小心收好后,抬起头来,看着被锁链与魂锥镇压了有两百年的白色银龙。

    它幽蓝美丽的龙瞳低敛着,与他相互注视。

    他入境不过短短一日,百里安却感受到了那双巨大眼瞳里情绪的微妙变化。

    从一开始的冷漠残忍到现在的沉静悠远。

    一头本应对凡人蝼蚁冷酷无情的残暴巨龙,此刻却流露出了类似于驯鹿般的眼神。

    百里安看着它认真说道:“那十三魂锥的镇守之力太过于强大,我眼下无法许诺一定能够救你出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希望你可以等一等我。”

    白龙未在发出任何声音来,飘浮在空间里的龙须徐徐落下,在他手臂间轻轻环绕一圈,触及分离,好似回应。

    百里安手腕一凉,腕间缭绕着一缕气息。

    那气息有所指引,为他引导离开的方向。

    百里安深表感谢,朝着白龙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后,便在那气息的指引下,踏着秋水剑破境离开。

    出了层层渊境,百里安却被那空间阵法之力传送至了另一处山头,周身不见长青亭,更不见葬心的身影。

    彼时,已经快正午了,冬雪初晴,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山雪之间,很是耀目刺眼。

    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百里安极不适应这样的强光,他下意识地去召琉璃伞,这才想起琉璃伞他早已交给了二剑越女。

    百里安十分无奈。

    虽说他境界已达渡劫,短暂时间里可不惧太阳的光辉。

    可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周身,肌肤间仍旧传来一阵火辣辣地剥皮刺痛感,宛若置身火架上烹烤一般。

    他朝着雪林深处行去,借助茂盛的树林躲避盛阳。

    前脚刚入树林,脚下却传来一阵细微却十分沉重的颤动。

    百里安凝眸蹙眉,抬头环顾,却见林叶间的积雪未坠分毫,方才那极致细微的动静宛若错觉一般。

    他在空气中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还未容他深做细想,远山传来一阵钟响。

    天玺剑阁,开启了。

    万道金光穿云而行,清朗瑞气笼罩天山,一道云光降至,天山以南,塔楼开。

    紧闭的楼门前,以嬴袖祁连城二人为首,站着一群浩浩汤汤的人影。

    鸦鸦人群里,人头攒动间,窃窃私语不绝。

    剑主羽一袭黑红剑装,立于塔楼剑碑前,手执石卷,刻刀为笔,镌写诰文。

    百里安听到动静,在林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赶至此方,对于人心向往的秘藏典籍的剑阁,他此刻却是兴趣不大的。

    他掌心里攥着那一簇龙尾毛,目光几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碑前的那个肃然身影。

    百里安正要上前,却被眼尖的太子嬴袖盯上,一把拦下。

    “宗主正在悟些天命诰文,闲人勿近。”嬴袖仗着身高的优势,低低睨着百里安,神情不悦。

    随着剑主羽手中刻笔收入袖中,石卷送入长碑之中,光洁如新的古老碑面上泛起几行金文: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剑阁大开,人们陆陆续续而入。

    嬴袖面上也是一阵按捺不住的期待喜意。

    “嬴袖兄,小弟我对着剑阁仰慕期盼已久,就先行一步了。”

    祁连城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百里安一眼,完美地压下了眼底的吃惊不解,面上微微一笑,已是举步入内了。

    嬴袖也顾不得与百里安周旋,向扇门开启的剑阁快步行去,脚步匆匆,似惟恐落于人后了。

    他此番对剑阁,势在必行,加之此番上山,父亲大人竟破天荒地容他一回,这不禁让他更是志得意满。

    年少初修道悟道时,因着他是天玺嫡系传人,父亲曾将天玺至高功法‘太上道清剑诀’第一层口诀传授于他。

    虽说历经两百年,他连第一层剑诀道意都为参悟通透。

    可剑阁开启不易,他若是能够在剑阁顶塔上寻到太上道清剑诀第二层心法口诀,或许他这两百年前参不透的地方在第二层心法的帮助下,能够打破桎梏,精益求精!

    在外等候的人陆陆续续皆已进阁。

    剑主羽掌压佩剑,迎风而下,却见百里安一人独自而立,不似其他弟子那般对剑阁憧憬向往,脚步匆匆。

    百里安的目光甚至未在剑阁里多看一眼,起初时是在看他。

    而现在,那少年的目光却落在了跪在剑碑之下,那个背脊笔直的山河剑姬裴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剑主羽本不愿与这奇怪的少年有太多的纠缠,可在长姐学堂上,他解开龙蛇剑阵的事却又令人不得不在意。

    他来到百里安面前,表情严肃,沉声道:“剑阁已开,只开启一日,你若有心求道,怎可如此懈怠?”

    语气虽然冷硬死板,却隐含长者的关怀与训斥之意。

    百里安目光并未从姬裴身上移开,握着龙尾毛的手掌本能般地垂下收进了袖中。

    “六剑大人犯了什么错,竟得宗主不惜当众处罚?”

    对于百里安无礼的态度,剑主羽有些不满,却未发作出来。

    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表情冷淡:“姬裴御下不严,纵名下内门弟子擅闯禁地长青亭,吕庄虽已伏法,作为六剑之主,却不得不罚。”

    袖中的手掌微微收紧。

    若只是御下不严,当真有过错,作为地位尊高的十三剑之一,剑主羽又如何会当众叫其领受跪罚。

    恐怕在剑主羽心中,这份过错可不仅仅是‘御下不严’了。

    长青亭,螭妖乱。

    这时候那块天玺禁地就是一滩墨水,谁沾谁污。

    天玺剑宗内鬼一事,剑主羽一直在彻查,这时候姬裴名下弟子出现在禁地之中,自然引人怀疑。

    可百里安却不认为,姬裴会是那葬心或是其他什么暗子。

    这种授人以柄的劣势,可从来都不是葬心的行事作风。

    “御下不严,却有过失,可在下有一句话,想对宗主大人说。”

    “什么?”剑主羽定定地看着他。

    百里安平静道:“听说长青亭下的那只螭妖是六剑大人自蛮荒之地九死一生降服镇收的,若他有心驱使妖物做些什么,换做是我的话,我不会将此妖带回天玺剑宗来镇压,毕竟天下之大,何愁寻不到一处镇妖禁地呢。”

    剑主羽神情微怔,稍有隐晦变化,他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却未多说什么。

    他默不作声,一指剑念打出,解了姬裴身上的封禁便离开了此处。

    姬裴浑身一震,举目看了一眼头顶的碑文,拂去衣摆间的尘土。

    面上也不见任何受辱的情绪,起身来到百里安面前,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方才你找宗主,是不是有话要对他说?”

第七百八十二章:小时候的记忆

    百里安也未对他隐瞒,摊开手掌,将那一缕散溢着星光的银白毛发展现了出来,将自己如何落入渊境中,以及在渊境中看到的事物告知了他。

    至于对于君皇娘娘出现过的事,她为昆仑之神,在法则秩序下,不得擅入人间,百里安也就未提及她出现过的事。

    听完事情经过后,姬裴也是惊然失色,动容震骇。

    他沉了眉目,咬牙道:“这魔河葬心,当真是其心可诛!若是叫外界知晓天玺乃是囚龙之地,怕是仙尊法旨即下,天玺覆灭也不过朝夕。”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越女师姐受伤不浅,可还无恙?”

    姬裴蹙眉道:“越女师姐今日照常参加早课,并无一丝异样,对于长青亭之事,未言一句。”

    对此,百里安心中却无多大计较,反倒觉得越女此举分外聪明,并未打草惊蛇了去。

    百里安并不认为越女没有救他之心,只是一日光景,他便离境而出,或许连越女也未曾料想到吧。

    “今日,多谢你了。”姬裴忽然道谢。

    他瞥了一眼百里安手中银细如雪的发丝,轻声道:“若你今日将此物交予宗主,宗主知晓长青亭下镇着一只真龙,心惊震怒之下,我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这个少年心细如尘,观察入微,宗主本就怀疑他起了逆反之心,会做出对不起天玺剑宗的事。

    一只真龙镇于天玺剑宗,足以叫心系天玺剑宗的宗主大人震怒失去理智。

    更莫说方才与宗主说下那番至关重要的一句话,大大打消了宗主对他的怀疑。

    今日,他算是欠了这少年一个人情。

    百里安摇首笑笑,告别了姬裴,进入剑阁。

    百里安走后,姬裴忧心越女师姐的伤势,心知她内秀深藏。

    此番关键时刻,必然不会在人前显露半点出来,怕是要自尝苦果。

    姬裴正盘算着以着一个怎样的借口去看望越女,迎面却走来一个人。

    “姬师弟。”

    姬裴抬眸,看清来人长相,朝对方行了一礼,道:“见过大师兄。”

    来者正是天玺第一剑,君河。

    君河素有君子之名,长相俊朗清雅,英俊非凡五官清晰而立体,身材修长挺拔,天生一副剑侠无双的好皮相,极招门内女弟子们的喜爱。

    他这一路走过来,仿佛自带光芒,守护剑阁的一众师妹们,目光像是粘在他身上挪不开眼了。

    他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倾慕相视,不以为意。

    君河拍了拍姬裴的肩膀,轻声宽慰道:“宗主既然解了师弟的禁制,想必是解了心中的疑虑,此番天玺剑宗形势紧张,宗主多加思虑也在情理之中,师弟可不许多心多想。”

    “不会。”姬裴温声应道。

    如果说宗主大人是法不容情的冷酷坚冰,那么大师兄就是度化人心苦厄的柔润清泉。

    在天玺剑宗上下,没有谁不依赖信任他的。

    君河就好似一缕包容万物的光,用世间一切最美好最正义的言辞来描绘他似乎都不为过。

    哪怕是性情孤僻如姬裴,对着这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大师兄,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放下心中防备,与他心生亲近。

    君河天生就有着感化人的感染力,不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他都一视同仁的无限包容。

    比起说是大师兄,他倒更像是他们的兄长。

    他朝着姬裴笑了笑,道:“对了,方才我见你与那新入门的小师弟相谈甚欢,你们在聊些什么?师兄我可是少有见你与沈盏以外的人这般亲近。”

    姬裴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大师兄这几日忙着山中事有所不知,那少年名叫司尘,人十分有趣,四师姐似是对他很是中意。”

    君河诧异道:“四师妹也能有中意之人?那倒是个奇事,我瞧那少年灵根资质平平无奇,莫不是袖里藏金,暗藏剑骨?”

    姬裴哈哈大笑:“剑骨不剑骨的,师弟我不知晓,不过那少年着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妙人,我们师兄弟几个都挺喜欢他的。”

    君河一脸趣意:“是吗?那我可得找个机会,可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弟了。”

    剑阁之中,四处弥漫着薄薄的烟气与盈盈清气,深褐色的沉木书架古朴沉郁,空气中散发着古卷书纸的独有墨香。

    闻名与四海天下的天玺剑阁实际面积其实并不大,总共不过十列九重,其中藏经秘籍,共三百六十五本。

    比起其他经阁中的藏书,剑阁中的经籍数量实在屈指可数。

    可是既然能入剑阁所藏,本本皆为举世孤品,千年秘传。

    剑阁在精不在多,这些书架上随意一本经书典籍流传至外界,足以轰动四方,叫世人为之痴狂。

    而做为新登山入门的年轻弟子们,若在天玺剑宗无格外出彩表现,恐怕这一生也就唯此一次机会拜入剑阁观览了。

    剑阁之中,皆是玄之又玄的举世精品,深藏至法奥义,书中真意自藏的小世界,不仅仅只呈现于笔墨之间。

    除了要用肉眼观卷,还需以心眼领悟其中道法深意。

    这也就意味着,入了剑阁只能抓紧时间择选一本适合自己的强大功法经籍参悟修行,至于能够领悟多少,全看个人造化。

    若想投机取巧,贪多贪求,一心想着凭借个人的记忆力或是带入纸笔耍小心思临摹抄绘带出,那属实是愚蠢之举。

    既是藏入剑阁之中的孤品,那自然有成为孤品的道理,手抄临摹本,不过是临摹其形不可捕捉其真意。

    便是带出去,也不过是废纸一堆,白费力气。

    这番道理,在入阁之前,便由叶轻舟悉心告知众位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自讨没趣。

    在那十列九重的尽头,单独设着一座空荡荡的书架,书架上单独摆放着一卷羊皮古卷,设有封文。

    正是天玺剑宗圣传功法‘太上道清剑诀’前三层心法。

    在剑阁之中,所有功法都可以任意观看,唯有这单独设立的书架,却是有观阅条件的。

    十列九行,任意选取一列,将九行书架上的经书典籍尽数翻阅完,方有资格一观那前三层‘太上道清剑诀’。

    一日光阴极其有限,自这千年以来,能够成功走到那单独一座书架前的,放眼整个天玺剑宗,也唯有天玺十三剑成功了。

    入阁的众人并未身负天玺剑宗宗主嫡系血脉,虽对于天玺剑宗的圣物功法十分仰慕,却也不敢心生垂涎之意。

    众人入阁后,对于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籍可谓是如获珍宝,九重书架,越往上走便愈发难以解读通透。

    他们皆是凡人,不敢好高骛远,基本大部分的人都停留在了第一重书架间,寻到一本属于自己的功法,孜孜不倦地认真解读,领悟卷中真意,不敢有丝毫分神分心。

    嬴袖一入剑阁,发现了看似平静的剑阁中流露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气息,他神情微起变化,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缕笑意。

    天玺剑阁果然神奇,原来一入阁门,内里的时间与空间与外界大不相同。

    虽说剑阁对外开放只有一日,可这里的时间流逝得却极为缓慢,是外界的十倍。

    也就是说,他在剑阁之中,可以待整整十日。

    原本脚步匆匆急切的嬴袖忽然就步伐沉稳大气起来了,展现出了与纷争多秒的众人全然不同的闲静淡定气意。

    他迈着从容的步伐,闲庭散步般在各个书架间挑挑捡捡,随意翻揽书卷,一目十行。

    在别人还停留在第一重的时候,他便已经挺着笔直的背脊,完美又潇洒地来到了第三重书架。

    在众人惊讶赞叹的目光下,他这才从第三重书架上拾起一本书卷,神情平静地浏览起来。

    天玺剑阁中的秘籍古经,皆为古代先辈圣人遗留下来的大智慧,大玄妙。

    即便是一流仙门世家的大宗师在此,也不敢自称能够在一日时间里读完第一重书架上的秘籍。

    太子殿下果然不愧是天道三子之一,这般卓然的天赋,当真是叫人望尘莫及,艳羡不已。

    嬴袖对于这种羡慕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他认真观读着手中书籍,心中却暗自皱了皱眉。

    他自幼生在天玺,长于白驼山。

    这些经书典籍对于世人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莫大机缘。

    可对于他而言,却是幼年时分苦读的堆山书海中的芸芸一角。

    他依稀记得,在他刚学会识字读书的那一年,陪伴他左右的就是这些晦涩难读的古老书卷。

    嬴袖生来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才能,他自幼就将这剑阁中的书籍解读通透,日以继夜,便是十三剑,也未必能有他对剑阁中的这些书籍了解。

    只是苦于灵根受限,儿时天赋不佳,虽深得其意,却难用其法。

    父亲或许是对他感到无力失望,这才驱他回归天玺,在外历练吧。

    嬴袖并不责怨父亲,他深信父亲的无情是源自于他的严厉与器重。

    娘亲对他太过于宠溺,近乎无原则的溺爱,若父亲也过于怀柔仁慈,做为天玺少主,中幽太子,身负重担以苍生为己任的他,又能有什么出息。

    今日剑阁一行,便是让父亲对他大为改观的一次重要机会。

    嬴袖虽说是抱着志得意满的态度入的剑阁,可是当他止步于第三重书架间的时候。

    嬴袖忽然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为何,小时候读的无比通畅,有时候甚至能够入神坐读一整日的经书典籍,经年下来,恍然如此艰涩难懂了?

    嬴袖顶着一众羡慕崇拜的目光,额头渐渐冒出了一层冷汗。

    手掌微微发抖,他将书页不动声色地从第一面翻至最后一面,再从最后一面翻至第一面。

    咱们太子殿下此刻的脑子,是懵的……

    这什么东西?

    这真的是他三四五六岁时读的书?

    为何两百多岁的他反而读不懂了呢?

    见鬼!

    太他娘见鬼了!

    嬴袖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

    就在这时,身侧后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嬴袖心口顿时一紧,转眸望过去,看到的却是祁连城的那张笑脸:“嬴兄。”

    “祁公子?”嬴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莫名感到了一丝威胁。

    祁连城冲他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可没嬴兄这么好的本事,虽说在晷盘剑阵上,小弟我自不量力赢了嬴兄一头,可在这剑阁内,却是输的属实惨烈。”

    他摸着鼻子,似感到不好意思,朝嬴袖小声道:“实不相瞒,这剑阁内的书籍,小弟我就没一本是看得懂的,这不,只好来这碰碰运气,沾一沾太子殿下的机缘了。”

    听他这么说,嬴袖一颗紧绷的心这才慢慢松懈了下来。

    他自是不会向祁连城表露一丝半点其实他暂且读不懂这第三重的书,面上还端着淡然从容的大气风范。

    他微微颔首道:“祁公子自谦了,各人有长,岂能一概而论,只是这剑阁藏经一层比一层难解,我奉劝祁公子还是循循渐进得比较好。”

    “无妨无妨。”祁连城一副宽心自慰的模样:“世上大玄之事,向来强求不得,一切随缘就好。比起在剑阁中寻到一本适合自己的功法,眼下小弟可是更好奇嬴袖今日又该如何大展风采,惊艳全场了。”

    他用目光指了指最后一重单独设立的书架,笑容灿烂:“我看嬴兄那势在必得的模样,可是十分期待啊。”

    嬴袖不骄不躁地朝他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暗自发苦,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深感无措茫然,一时不知如何作解。

    他心不在焉地朝着祁连城点了点头,无意再继续与他搭话,继续专心读书。

    这时,又是一个脚步声从右侧方传来。

    虽说声音很是细微,算不上太吵。

    可落在了心情极难静下来的嬴袖耳朵中,却是有些引人心烦意乱了。

    这又是哪个不开眼不看事儿的。

    第一重书架都未读完,怎么就一个个如此眼高,非要来第三重凑热闹。

    难不成沾了他的光,便能读懂这些书了?

    嬴袖终于忍无可忍,合上书本,神情渐冷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令他生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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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一本书,三个人

    原本在见到祁连城还算能够崩住脸皮的赢袖这下终于彻底露出了不悦之色。

    “悟道修行,讲究的是一个致知力行,踵事增华,一味地投机取巧妄寻小径,怕是只会误了自身。”

    嬴袖斜眼扫视,果见这个少年正‘不识好歹’地捡起书架上的经书古籍。

    正一脸平静随意地飞快翻阅着那些书本。

    速度之快,不禁让人怀疑他有没有用心观看。

    案上二十多本书,很快被他翻完。

    百里安放下手中书籍,目光平静地瞥了一眼嬴袖手中的书籍。

    他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忽然低声道:“《参指剑合》,当归念寂商,神府气灵镇内息,纵念指一剑,成煌煌六合文,可息三千兵。”

    嬴袖剑眉冷肃,见他竟如此收不住自己的眼睛珠子,视线都逾越过界到他的手掌底下来了。

    甚至还念起了他此刻正难解读的《参指剑合》口诀。

    他手指搭在书页间,冷声警告道:“本太子有眼睛,无需你来替我观阅朗读。”

    在剑阁如此神圣之地,纵然心中有再多不满,嬴袖也不可能当众发作与人起冲突。

    强忍着脾气仅仅只是冷嘲热讽了一般便收回目光。

    太子殿下眼睛堪堪刚落在手中书页上,呼吸骤然一紧,不禁瞪大了眼珠子。

    却见那泛黄的最后一页书页间,正落拓着“当归念寂商”五个古镌小字,留白之地甚多,未再见下文。

    随着身旁那极不识趣的少年一段话音落定。

    他手中的《参指剑合》骤然变得滚烫起来!

    那五字渡上一层极淡的青意,紧接着泛黄的留白之地,青墨自显一行蝇头小字:

    神府气灵镇内息,纵念指一剑,成煌煌六合文,可息三千兵。

    嬴袖脑子轰然一炸,又如天钟在脑海中鸣撞,似冥冥之间忽有回响一般!

    方才所观览的晦涩难懂的文字宛若忽然活了过来一般,清晰的印入心海之中。

    蒙昧的思绪陡然清明,好似一下子被点通了灵窍,被书中内容而压抑得沉重的意识也为之一松。

    嬴袖再翻前页内容,只觉解读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

    “啪!”

    嬴袖重重合上书页,汗水大把大把地顺着脸颊淋漓流下。

    他震惊大张的双眸中慢慢浮现出一抹恐惧之色,看向百里安,宛若在看一个怪物。

    百里安视线深深低垂,浓荫盖进眼底。

    在淡淡一眼就点破《参指剑合》的真意后,脸上并未表露出太大的情绪波澜。

    祁连城眉头轻挑,打量着神情古怪的赢袖。

    目光深处里藏着一丝隐晦的了然趣意,嘴上却依旧摆出往日为他马首是瞻的小跟班模样。

    他继续扮演着‘小人得志’的模样,哈笑了起来。

    “仙陵城城主也就这点能耐了吗?剑阁的规矩都不知道就来此瞎闯荡,一人专守一列九行书架,一行行地往上读。

    ……哪有像你这样的横着一列一行一间书架都不放过的傻读过来,书读多了伤眼,若是读不出其中精髓来,又何必伤神劳心。”

    嬴袖身体一震,不可置信,一列一行地读过来的?!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九列前三重的书,他全都观了一个遍?!

    这绝不可能!

    嬴袖心头没由来的浮现出了一个冰冷恐怖的念头。

    百里安并未搭理祁连城,只是绕开两人,继续观书。

    嬴袖已经全无心思看书了,他将书本放下,紧随其后,沉眉肃容,用前所未有的敌意目光看着百里安。

    他压低声音:“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翻过一本书籍的百里安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些,他回眸看了嬴袖一眼。

    异常漆黑的眼眸盯得嬴袖心中莫名发慌。

    他嗓音平淡,却异常坚定:“空沧山,司尘。”

    嬴袖表情几番变化,目光忽然落定在百里安左耳间,眼底陡然划过一丝狠戾。

    太子殿下咬牙道:“你与秦国长公主,是何关系?”

    这个问题问得属实莫名其妙了些。

    百里安瞥了他一眼:“什么什么关系?”

    嬴袖显然是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给刺激到了,陡然出手扼住他的手腕。

    掌下触感如握寒冰,嬴袖却并未注意,冷沉着声线道:

    “别给我装傻,剑阁中的每一本藏经典籍,皆是孤品,记载着世间武学功法的精髓奥义,凡人如何能够一通百通,如阅凡品?

    若非你提前观阅过这些书籍,又怎会走到本太子的前头去?”

    百里安低低笑了一声,抬眸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对这剑阁好生了解,莫不是对其中经籍也早有所闻?”

    剑阁本就十分安静,百里安这句话虽然不大,却十分清晰地落入到了众人的耳中。

    听了这话的年轻一众弟子们,心中顿时唏嘘不已。

    还以为中幽太子殿下有何了不起的,原来是走了后门,观览剑阁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若两百年时间用来观览剑阁里的藏经,才只能堪堪走到这一列三重的距离,这份资质也不过是中等偏上罢了。

    原本在众人心中神化过后的太子殿下,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嬴袖生性敏感,如何察觉不到众人眼神气氛的微妙变化。

    他恼羞成怒地瞪了百里安一眼,牙根咬得更用力了:“你休要于我装傻,说!你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百里安似乎并不想听到他接下来的话,面上渐渐不耐:“太子殿下莫要打扰我读书了。”

    嬴袖反应过来,半截话又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他眼神阴郁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心道此事关乎父亲的名誉与自己的地位,决不可叫外人知晓。

    一个外山俗子,初入剑阁,若非常年泡在这些经书典籍中,绝不可能有如此逆天的观书速度。

    可是什么人能够随意将剑阁中的上乘秘籍带进带出?

    即便是拥有重权的天玺十三剑也无此权利。

    自开山立宗也来,也唯有宗主才可如此行事。

    在嬴袖幼年的记忆中,是父亲将这些书籍一一搬至他的东篱小筑,让他日夜苦读。

    虽说读书的日子极苦,可也是唯有宗主之子才有如此特殊的照顾与待遇。

    唯有宗主之子!!!

    难怪自打第一面起,他就看这少年哪哪不瞬间,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能够有如此剑道根骨领悟天玺的龙蛇剑阵,又有着如此阅历博览剑阁百书。

    而父亲素来眼高于顶,平凡世俗女子如何能够入得了他的法眼。

    这么多年来,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放不下的女人也唯有娘亲。

    此外,满打满算,能够让他愧疚怜爱的女人,也只有秦国长公主赵文君一人了。

    若眼前这少年,当真是父亲在外偷偷所出的私生子。

    这份卓然得让嬴袖都嫉妒疯狂的剑骨资质,也唯有是赵文君那个贱妇所出了!

    在加之他颈边耳后那特殊的印记,分明就是赵文君所留的‘护心印’。

    ‘护心印’极耗精神力,若非对此人在意至极,以她如今这般孱弱无灵根的身子,怎和愿意为之消耗自己。

    想到这里,嬴袖心中大恨,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也开始怨怪起来。

    他愤愤不平,娘亲当年下嫁天玺,倾尽所有的帮助父亲为他赢得如今的天下盛世太平。

    父亲在娶阿娘的那一年,分明立过誓言,这一生只娶她一人,这一辈子,也只会有他一个孩子。

    都是虚言假话!

    父亲这个伪君子!

    分明是见他灵根不佳,根骨平平,难修天玺之剑,心中怕是早已将他抛弃放弃,便与那恬不知耻的贱人赵文君生下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难怪他在仙陵城内处处要与他相争,拼命在苏靖和小霜她们两人面前卖弄示好!

    原来——这其心可诛的狗东西不仅仅要与他争天下,还要同他争女人!

    此刻,在嬴袖心中,百里安与赵文君的关系已是板上钉钉,他已经脑补出了无数勾心斗角的宫宅大戏。

    看百里安的眼神愈发警惕友善了起来。

    他又想到了天玺十三剑们对这家伙的微妙保护态度,莫不是他们也早已知晓了此子的身份,有意立他为天玺的新少主?

    这个念头在嬴袖心中疯狂滋生,越想越觉得可怕。

    百里安不知嬴袖此刻心中的纠结大戏,又是四行书架很快又被他扫视完了,来到第九行的时候,一直在后方安静无声观书的江云沁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点道:

    “你方才来得晚,宗主大人在入剑阁的时候同我们说了规矩,因为每一列的功法典籍皆是属性相辅相成的精品,观阅剑阁择一列,依次观阅是为最好,你这样贪多,到头来只会是一本都难以嚼烂通透的。”

    江云沁一众人不知嬴袖从百里安那段话中经历了什么,她并不认为这个观书如飞的少年,当真能够阅出多少真理奥义来。

    显然是犯了许多蒙昧不知新人都犯的错,贪多欲将这些书中文字尽数默下带走。

    对于江云沁忽如其来的善心与明显的结交之意,百里安并无多大意外,他朝这位江姑娘笑了笑:“多谢江姑娘提点。”

    江云沁被这笑容晃了下眼,忙低下头去装做无事看书。

    她心想,比起那看似沉稳实则咋咋呼呼的太子殿下,这位从江中打捞起来的奇怪少年。

    如今瞧着,反倒是他的眉眼模样比那太子殿下更好看一些了。

    旁边一名在山中与她结下了手帕之交的仙门世家女子,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

    低声道:“云沁,你干嘛那么好心提醒他,对于这样的贪婪之徒,你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你瞧,他嘴上说着谢谢,可手底下的动作可是一点也没停。”

    一名身穿绿袍的青年语气也酸溜溜地说道:“就是说啊,领悟了龙蛇剑阵又如何,道心如此浮夸,在这剑阁之中怕是难有成就。

    江姑娘你可别被他那皮囊给迷花了眼,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中看不中用。”

    江云沁横了他一眼,道:“一个能解龙蛇剑阵的人,你说他中看不中用,那你岂不是成了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

    她言辞极少如此不留情,那青年面色登时涨红起来,愤愤道:“江姑娘!我这可是在为你鸣不平,他不识好人心,你又何苦为了这样的人说话。”

    入山这几日来,这位岭南世家的林公子对她总是多有纠缠,江云沁本就对他多有烦厌,忍不住蹙眉说道: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眼酸手低?人家司尘公子怀瑾握瑜,内秀深藏,这剑阁虽难以解读,可也难不过真正的旷世奇才。”

    “哈哈,还旷世奇才,江姑娘此言可真是有趣,你以为剑阁中的藏经典籍都是凡间经阁中的诗词歌赋不成,便是再旷世奇才,难不成他还能奇得过那十三位剑主大人不成?”

    “呵呵,即便是那十三位剑主大人们亲临至此,也不敢不守这剑阁的观书规矩,他以为他自己这是剑走偏锋,实则不过是愚人自得罢了。”

    众人皆觉江云沁此言太过于荒诞可笑,毫无说服力。

    也是,女子的赌气之言,本来就是可笑又可爱的,如何能够当真。

    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江云沁俏脸登时涨红起来,自知失言,颜面有些挂不住。

    那姓林的讨厌鬼见她吃瘪,笑容也愈发放肆嘲弄起来。

    百里安观完最后一行书架上的书,手中正拿着一本黄皮封面的书,上头写着《蓝浮异剑》,他手指摩挲着卷边的书页,好似习惯又好似本能一般地,翻到了第四页。

    在第四页的左上方不明显的留白处,绘画着三个小人的怪异图案。

    那三个小人两高一矮,矮的那个坐在最高的小人肩膀上,遥视远方。

    简约的线条,却勾起了最深沉久远的零星回忆。

    百里安眼瞳中的墨色更加浓郁了,他平静地合上了书页。

    他平静地走到最后一座书架前。

    他平静地拆去了单独安放的那本羊皮卷轴上的剑纹封条。

    然后在一阵倒吸寒气的呼吸声里,他平静地展开羊皮卷,宛若在自家书房庭楼里对窗独书一般,终于放缓了读书的速度,认真观读了起来。

    他理所当然地取下了最后一个书架上的那本羊皮卷轴。

    就仿佛这本卷轴再次安静地放了百年,应该就这样被他理所当然的打开,然后取走。

    林姓公子哈哈然的大笑之声仿佛被一只鬼手掐断了。

    嬴袖目光深沉,如欲吃人。

    鸦雀无声里,唯有脸上气恼红晕未散的江云沁,眼眸异大盛。

第七百八十四章:山崩

    远处山畔长亭前,迎风持剑而立的剑主羽,正面朝东方。

    他双眸紧闭,眉心一道青意如天眼灵开,忽然间,他眉尖蹙紧得十分厉害,双眸骤张!

    在亭下为其护道者,有三人。

    云容目光奇特地看着剑主羽眉心闪烁不绝的青意,不由开声道:“宗主?”

    剑主羽眸中青意盛浓,似有蟒划过眼底。

    他了冷硬严肃的面容在寒风中坚若磐石,沉声道:“有人解开了《太上道清剑诀》的剑封。”

    凤仪剑沈盏讶然:“这么快。”

    从剑阁开启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炷香的功夫,这份观书速度,可是连大师兄的记录都给破了。

    曲河星也是匪夷所思。

    今年这一批参试登山的新弟子们资质他是看在眼底的,这几十名弟子虽灵根天资皆为上乘。

    可是要说在两炷香内解开剑封,那显然是远远不足的。

    沈盏面容恍惚了一瞬,忽然似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会不会是少主……”

    剑主羽深深皱起眉头的表情被云容看进眼底,她思索分析片刻后说道:

    “少主自幼与书海为伴,又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虽少年时期天赋不佳。

    可在这两百年间,或许嬴姬娘娘将他教得极好,后天开窍者虽少,可少主得天独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剑主羽冷哼一声,道:“她能教好?她能教好些什么?她那一身中幽诡道生死之术是高深莫测,可本座都教之不会的正道上乘剑术,她又如何能够教导成材?”

    云容心知这些年,宗主对嬴姬这个名字格外敏感,却是不知,他竟敏感到了这种一点就炸的地步。

    剑主羽冷哼完,冷硬地面容又稍稍平复了几许,目光中敛着不为人知的复杂情绪。

    沈盏看了宗主一眼,低声道:“宗主,少主总归是天玺大道正统,若他当真能够将太上道清剑诀修出几分造化来,对于天玺而言,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曲河星虽对这位幼年时分就弃了天玺而去中幽当太子爷的小少主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

    可太上道清剑诀对于天玺剑宗而言实在是意义非凡,嬴袖即便是再不招人喜欢,他终究是宗主之子。

    若能够打破平凡的天赋,将太上道清剑诀修上正规,再由宗主点拨,天玺何愁无后?

    更何况,宗主与赢姬娘娘赌气赌了这么多年,不正是因为自己剑道天赋卓然却生了一个精通诡术却灵力低下普通的儿子。

    如今为此,怕是多年心结终于止消。

    他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道:“若真能如此,那空缺下来的鸢戾剑倒是不妨叫少主先来继承,好解我天玺燃眉之急。”

    本以为对于少主能够这么快观书一列,领悟经籍真意,宗主必会感怀欣慰,却不料目光投放过去时,曲河星并未在宗主眼中看到任何欣喜之色。

    漆黑的眸子沉肃似冰,剑主羽手掌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剑,眸光阴晴不定许久。

    最终,他缓缓吐了一口气,眼睛说不出有多疲倦地缓缓阖上,道:“罢了,若他真能领悟我天玺圣传,也是命数如此吧……”

    说了这话,便意味着松了口。

    沈盏深知剑主羽习性,素来是拉不下脸皮的,她低声询问道:“宗主,可要传少主出阁?”

    既然已经得到了太上道清剑诀,那自然就没有必要继续再待在剑阁之中。

    此刻他领悟阁中藏经,正是领悟太上道清剑诀的最佳时机。

    若能得已将太上道清剑诀修炼至第六层的剑主羽点拨指导,此刻正是剑诀精益的要紧之刻。

    剑主羽对于这个放逐了两百年未见的中幽太子,自是拉不下脸皮的。

    经沈盏这么贴心周到的一问,他微微颔起了首,一脸冷漠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沈盏无奈地笑了笑。

    宗主这性子啊……

    她抬起手臂,袖间银针泛起熠熠金色剑气,正乘风化凤而去。

    就在这时,异变骤生!

    一道宛若远古巨钟破碎的浩大声势响彻整个天幕,一股庞然的荒古破碎之意让整个天地星云都剧烈动荡起来。

    沈盏目光剧变!低头看着脚下的山峰大地裂纹遍布扩散,晴空万里宛若忽然被天人浇下一笔泼天大墨,炽烈的浊息倾泄灌入尘世中来。

    整个白驼山,忽然被一股可怕的阴影所笼罩。

    自沈盏指尖掠出的金色凤剑没入剑阁之上,即刻又被一股强大的空间屏障格挡飞出。

    沈盏脸色惨白,看着漆黑天幕下那巍峨虚浮的古老剑山,空气中飘浮着零星的铁屑尘光。

    云容已经率先御剑化为虹光而去,直入剑山!

    剑主羽眼底一派深沉漆黑,满身剑气森杀!

    曲河星眼底戾气大增,寒声道:“有人在断十三剑星铁索链!”

    剑主羽一步踏出,腰间升龙剑铮然出鞘,冲上天际,将墨黑的苍穹穿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天光泄下。

    一条巨大的星索之上,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诡异的蛇形长剑,剑锋已经崩入脚下星索之中,剑锋崩裂出道道金色的碎光。

    碎光之中,鸢戾剑剑魂在那柄诡异的蛇形剑下不断厉啸嘶鸣,发出了垂死的悲鸣之声。

    天山上,插在剑冢中的无数柄古剑嗡然而颤,宛若陷入强烈的动荡不安。

    乱风磅礴,天云摧裂。

    一道凛寒剑气泱泱而起,朝着剑山星索上的那道身影当头斩来。

    那一剑速度极快,且极轻,以至于将寒空上的厚重云气都来不及撕裂便已经抵至吕庄的眉心之间。

    吕庄黑色的眼瞳被银白的剑光渡得雪亮,瞳孔清晰倒映出女子墨发狂舞的绝美容颜。

    面对天玺第四剑的至杀一剑,他根本无法躲避。

    他只能飞快地抽出星索中的噬命剑,蛇行长剑在他手中骤然色泽血红,无数筋体脉络自剑身间飞快蔓延成丝。

    无数鲜红如触手不能的筋络扎进他的肌肤之中,在吸噬道他体内的生命后,瞬间蔓延至全身。

    云容手中剑没入一寸,只觉这一身盛世剑气宛若泥牛入海。

    通过洗雪剑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地诡异邪恶气息,正在吞噬剑意。

    鲜红的触手沿着吕庄的眉心蔓延出来,朝着洗雪剑飞快裹来

    云容急急收剑后退,眼瞳缩如针孔。

    足下那连轴着上清界与鸢戾剑剑魂的地十三根星索,竟是在那把诡异的血红蛇形长剑下——断了!

    十三剑,同根同源。

    洗雪剑骤生感应,云容神府动荡,灵台欲崩!

    手中灵剑悲鸣不休,于此同时,白驼山内其余十一柄剑齐齐铮鸣,其声千里不绝。

    她微微侧首,呕出一口鲜血来,猩意湿红了唇角,面容近乎惨白。

    “吟——————————”

    一道紫金剑芒宛若天柱降临,升龙剑沐浴着燃烧的重云,化为一头紫金巨龙,衔剑振尾,俯冲斩下。

    堪堪不过只来得及斩断一根星索的吕庄眼看着就要毙命于剑主羽的盛世剑意之下。

    就在这时,一道疾影飞快闪过,那人将吕庄受控的身体半抱入怀,衣袖中翻来一枚白色棋子,指尖用力将棋子震裂粉碎。

    空间之力的清光闪烁一下,不论是那道身影还是吕庄,都消失在了原地。

    升龙剑落空,剑主羽踏着重重剑气化海的巨浪,面容阴沉得近乎快要滴出水来。

    抿成一线的冷厉薄唇轻启,吐出杀意毕露的三个字:“给我搜!”

    嗖嗖嗖!!!

    十二道剑虹拔地而起,掠入宛若墨海倒悬的苍穹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十二道恐怖的意识降临大地,将整个白驼山严密包裹。

    剑主羽立于剑山之巅,黑红剑袍翻滚如狂,一张如天神般冷酷俊美的脸庞上,可以看见燎原吞天的愤怒在熊熊燃烧。

    他双臂展起,大潮滂沱的剑意如暴雨涤世天下,每一柄剑意都焚烧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在天空盘踞成惊天剑阵!

    这时,又是一道白影清光自一处偏僻山头划入天际。

    滋啦!

    剑主羽翻飞的衣领忽然出现一道裂口,一柄清寒的剑锋正冷冷地横在他的侧颈之间。

    对于这不请自来的无礼之徒,剑主羽眼瞳冷漠转动,不带丝毫感情地侧眸看着后侧方的白衣女子。

    风吹开两人的衣摆,在这混乱至狂的形势下,周遭气氛莫名压低,空气仿佛冻结成冰。

    “你还和两百年前一样,目无尊长!无礼放肆!”剑主羽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含着冰渣子。

    苏靖如雪梅般盈立剑山之殿,对于这天玺圣地之一,她这样的外山之人说闯就创,剑主大人的脖子用剑说架就架,当真是豪横得一点道理不讲。

    对于此举,剑主羽竟也不避不闪,任她无礼。

    执剑的素手微微偏转,斩情剑的锋芒在剑主羽的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清淡如烟的嗓音冰冷地响在了风中:“将剑阁之门重开。”

    剑主羽剑眉深皱,运气震开颈间的斩情剑,回首冷冷地看着她:“你又发得哪门子痴疯!”

    支架起剑阁的力量源自于十三剑星索,这忽然断去一根,平衡自然打破。

    这剑阁之门,也是封死隔绝现世。

    若想强行打开,极耗修行者的精神力。

    此刻断去星索的罪魁祸首还未抓到,谁也不知下一刻会突生什么变故,剑主羽自然不可能因小失大。

    苏靖抿起唇角,握剑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她死死地盯着剑主羽的眼睛,寒声道:“将剑阁之门打开,你的儿子还在里面。”

    剑主羽听了这话,不由怒笑起来:“本座的儿子,苏少宗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本座道心因何而碎,旁人不知你还不知了吗?本座的儿子早在两百年前,不就死在了你们南泽山上了吗?”

    苏靖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去。

    剑主羽面上笑意敛去,目光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剑阁那个方向:

    “你莫不是想说嬴姬制造出来的那个蠢东西也算得上是本座的儿子?本座可不是嬴姬,喜欢执着于自欺欺人这种荒唐之事,比起逃避现实的残酷,本座宁可清醒痛苦的活着。”

    他收回目光,又看了苏靖一眼,目光变得愈发冷漠:“还是说……你何时也变得如此不堪清醒了,将那样一个污糟东西当起了真来。”

    “污糟东西?”苏靖豁然抬起眉目,目光如刀:“在你心中,是不是那些非人之物,皆不堪入目,不配活在这世上?!”

    剑主羽冷笑道:“非人之物,本就违背了天道的生存法则,用不堪入目这四个字来形容,都算他高攀了!”

    原本翻涌至了心头的情绪一点点地被苏靖强压了下去,她那双清冷照人的眸子冻结成冰,翻涌着近乎失控的危险情绪:“即便如此,那其他人呢?皆是你天玺弟子,作为一宗之主,你要抛弃他们吗?”

    剑主羽漠然道:“苏少宗主何时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你素日不是最为憎恶天玺弟子了吗?他们的性命自然不牢你来操心了。”

    苏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云雾缭绕里,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融了沉沉冷色:“百里羽,终有一日,你会为你的自傲付出血的代价。”

    ……

    ……

    见百里安若无其事,好似在自家书阁取物一样简单的嬴袖出奇的愤怒。

    他一心认为,那太上道清剑诀从来都只有他与父亲二人配染指观读的。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不白的私生子!

    他怎么配!

    嬴袖大步上前,目光如欲吃人,哪怕是在剑阁中动武,他也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谁料刚刚跨出去几步,迎面覆落过来一道宛若蛛网一般的淡淡橙光。

    嬴袖脸颊身体为那橙色的诡异光芒一扫,脸颊先是一凉,仿佛被冷雨浇过一般,紧接着整个身体陷入一种失控的僵麻,完全不受控制地堪堪停下脚步。

    身后一片惊呼声起。

    百里安也放下了手中的羊皮书卷,皱起眉头,看向嬴袖。

    嬴袖连眼珠子都转动不得,只见身体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干瘪。

    就像是一张陈年经放了许久的黄符纸,泡过了水晒干,表层变得皱皱巴巴,没有一丝活气。

    祁连城看得是眉头大皱,心中顿时醒悟过来,那该死的二河葬心,断去十三剑星索竟毫无征兆,这是要断他后路啊。

    此时也顾不上藏拙,他出手如电,与常人一般无二的手背有那么一瞬布上一层淡淡的蓝色鳞片。

    手掌飞快探入那橙光之中,扣住嬴袖的身体,将之险而又险地拖救了出来。

    看着他手背间的瞬息变化,百里安眯起眼眸,不动声色。

    “这是怎么了?我的天啊,太子殿下怎会忽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有人正要上前。

    百里安忽然厉声道:“不要随意走动!”

第七百八十五章:身世真相

    那人吓了一跳,立刻僵直身体不动了,瞪大眼睛珠子看着百里安:“搞什么啊?”

    祁连城扶着身体枯化的嬴袖半坐在地上,一直挂着笑容的脸这会子也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飞快咬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涂抹在嬴袖的眉心,胸膛,丹田三处之地。

    血流如注,落在嬴袖枯黄开裂的肌肤上,没有一丝浪费。

    宛若荒芜多年的干竭土地终于迎来了露水的滋润,近乎贪婪地将他的鲜血汲取至体内。

    在祁连城逐渐苍白的脸色下,嬴袖的身体一点点的愈合恢复。

    开裂的肌肤也重新融合,半晌后,除了身体肤色看着微微泛黄,乍一看不似活人好似纸扎人以外,倒也不似方才那般面容恐怖了。

    嬴袖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趴在地上惊魂未定,面无人色!

    祁连城包扎着手腕间的伤口,沉声道:“他让你别乱动的意思是,这剑阁已经被一股力量所封,这里的空间与时间都已经开始发生错乱,若是妄动,再引发方才那样的玄光,便会像嬴兄这般。”

    话音将将落定,阁楼顶梁上的照明水晶石光辉再生异变,扭曲如乱絮般洒落一缕下来,正正落在一名年轻弟子的身上。

    他无从察觉,被那光照了个正着。

    那名弟子周身毫无感觉,只是顷刻间忽然眼前视线一矮,周身的事物与人都在变高,身上的衣衫松垮垂地。

    待他满目惊恐地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在急速的缩水变小。

    他大叫起来:“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话一出口,竟并非成熟的青年之音,而是一口稚嫩不清的童音。

    众人惊骇转身,看着这名年轻弟子从英姿勃发的青年眨眼之间变作了小孩。

    一句话说完,小孩头发牙齿尽数退化掉落,变成了无法站立行走的襁褓婴儿。

    未留给众人施救的时间,已经成为婴儿之身的青年很快在那光絮之中湮灭成烟。

    安静如死!

    剑阁一片静谧。

    “我……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终于有人开始崩溃了!

    连嬴袖这样高修为的人都在这玄光之中难逃厄运,他们这刚刚登山的年轻弟子,如何能够不恐慌失措?

    那名林姓弟子在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后,转身不管不顾地就朝着剑阁大门冲过去。

    江云沁脸色大变,急急失声叫道:“都让你不要乱动,你冷静一点!”

    然而他全然听不进去,他这么一慌,众人也都跟着慌乱不安起来。

    林姓弟子还未冲出去两步,迎面扫来一道清光。

    这一次的异变又是与方才不同。

    他啊啊怪叫两声,腰身缓缓佝偻下去,年轻的面容布满皱纹老人斑,乌黑的头发失去光泽,变得苍白死气沉沉。

    再是一步迈出去,他整个人化为一片骨灰,散乱在那片玄光之中。

    这一下可无异于一记重锤。

    被吓傻的众人即便是在崩溃,身体抖得再厉害也不敢胡乱妄动了。

    祁连城眸光深处压着一丝深深的嘲讽恶意。

    他嗤笑道:“都说了不可妄动,这不是自找苦头吃吗?被这界光扫中者,自身的时间法则就会受到破坏。

    有可能一瞬间苍朽老去,也有可能返老还童到极致,任你道法再如何高深强大,肉体凡胎,又如何抵得过这时光杀术。”

    众人纷纷色变,内心绝望,没想到自己登山拜入天玺剑宗门下,有幸观得剑阁藏经,乃是莫大机缘。

    谁能料到竟会突生如此变故。

    江云沁的脸色惨白,眼中压着对这不明形势的惊恐,颤声道:

    “为何会忽然如此?是天玺剑宗对新入门的弟子考核吗?方才那两人他们只是被淘汰传送至了别的地方对吗?”

    这份自我安慰的话显然毫无说服力,可对于忽然陷入绝境中不知所措的众人而言,却似一根虚无的救命稻草。

    “对对对,这里可是天玺剑宗,天下仙门正宗,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下弟子无故死在这剑阁之中,一定是对我们的考验。”

    嬴袖闷声咳嗽了一阵子,脸色格外阴郁难看。

    他低头看着自己泛黄的双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忽如其来的遭遇,让他忽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惶恐。

    虽无人在意……

    可方才那两人为界光所照,一人化婴,一人衰老,皆是因为时光逆行倒流以及飞快逝去所导致而成的。

    可是为何只有他,未老未化婴,反而一身枯化,甚至能够给人有施手救援时间。

    为何时间的法则落在他的身上,单单效果便不甚明显了呢?

    嬴袖越想心头越发烦躁,对于众人喋喋不休的惊恐猜测之言,他不耐打断道:

    “别异想天开了,本太子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们,这剑阁必是出了大问题,天玺剑宗自开山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考核试炼,更不会拿门中弟子的性命开玩笑!”

    这话无异于再次将众人打入深渊之中。

    深在闺阁中的大小姐江云沁从未经历过这般威胁生命的生死之事。

    原本身负灵根乃是莫大机缘,谁能料到,如今还未正式拜入山门之下,竟就要小命不保了。

    饶是她再怎么沉稳淡定,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极度混乱无措下,她不禁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

    微妙的是,连她自己也未反应过来。

    此时她心中第一反应竟不是去依赖一路将她扶持照顾的祁连城。

    而是看向了另一头执卷而立,眸光始终平静无波澜的百里安。

    注意到江云沁投来的无助目光,百里安放下手中的羊皮卷轴,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天山星索被人斩断了。”

    嬴袖眼瞳急缩,失声道:“你说什么?!”

    若真是如此,那天玺可当真是要大乱了。

    剑阁的力量源自于天山星索,若星索断去,剑阁自崩难以掌控。

    虽然以着父亲的修为若他施以逆天大神通,必然能够扭转乾坤,稳定剑阁。

    此刻若是当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且有如此能力斩断天山剑索,那必然是隐藏在天玺剑宗多年且实力极为强大可怕的魔族或是魔修。

    以嬴袖对剑主羽的了解,此刻为保大势,避免更大的灾害发生,肯定是要优先找出匿藏在天玺剑宗的那个叛徒。

    至于剑阁中这批新弟子的生死……比起天玺剑宗的未来大势,实在微不足道。

    嬴袖心酸地想着。

    甚至哪怕他的亲生儿子也在这里。

    若是在没见到百里安之前,嬴袖心中或许还会有着几分期待。

    可是既然父亲能够在暗处偷偷生下这么一个私生子。

    这便意味着,哪怕他们都死在了这里,他亦能绝然地做出取舍。

    父亲正值壮年,若他有心,子嗣从来不会单薄。

    想到这里,嬴袖心中愈发悲戚起来。

    也没有心思在与百里安去计较太上道清剑诀究竟归于谁手了。

    甚至在绝望之际,还心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讽刺感来。

    任你资质超凡、剑骨卓然又如何,在正在的大势抉择面前。

    你与我最终也不过是一样的宿命。

    我好歹还有娘亲疼护,纵是死了,灵魂只要一息不灭。

    娘亲便是拼尽这毕生修为,也要护他周全无恙。

    可你呢?

    便是借着那贱人赵文君的肚子投了个好胎,可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长公主,即便是有心,怕也无力救护你了。

    想到这里,嬴袖心中反倒升起了一丝可怜的庆幸与安慰。

    还好,即便他不受父亲疼爱重视,但还好他还有娘亲的疼爱。

    还好他是娘亲唯一的孩子。

    即便他做不成天玺的少主,但他仍旧还是中幽皇朝尊贵的太子爷。

    任凭这些跳梁小丑如何蹦跶,他的身份依旧高贵不容动摇!

    对于嬴袖心中大戏,百里安自是不知。

    他将羊皮卷轴收好,目光环视了一下头顶飘浮的光絮,冷静分析道:

    “天玺十三剑,各得其主,唯有鸢戾剑乃是无主的状态,我想此刻断的,应该是鸢戾剑星索。

    此刻剑阁虽已封世,但只要余下十二剑剑主稳定,这形势便不会继续恶化。”

    嬴袖见他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故作淡定装腔作势,心头微火,嘲弄道:“继续恶化?说得好像眼前这形势很轻松,还算可解一般?”

    百里安挑起眉头,未做言语,因为他看到头顶上的一道柳絮般的微光,再次亲切地朝着嬴袖头顶关照抚摸而来。

    在这界光上吃了大苦头的嬴袖‘花容失色’。

    前一刻‘娘亲一定会救我’的想法已经丢到了姥姥家,他尖叫出声,对着那铺面落在的光,无从躲避。

    百里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坎离三易。”

    这是方位名称。

    祁连城惊讶挑眉,想也未想,伸手一推,将嬴袖推至坎离三易位。

    覆落而来的界光笼罩袭面,嬴袖尖叫着被淋了个正着,却无事。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睁开紧闭的双眸,发现自己仍旧好好的,并未像方才那般枯化……

    他心中顿时明白过来的什么,目光复杂地看向百里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人看出了端倪,忙出声道:“这位师兄难不成知晓在剑阁之中如何自保?”

    祁连城笑声有些怪异:“这可真是奇事,剑阁藏经三百六,唯有本本尽数观懂,方可承其剑阁真理。

    司尘兄竟能将剑阁生死方位通透领悟至此,原来竟是将这剑阁熟读了个遍,恕祁某无礼冒昧问一句,你莫不是剑主大人在外的私生子?”

    听闻此言,百里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嬴袖那愤恨不甘的表情因为何意,更回想起了嬴袖某一瞬微妙的目光。

    他摸了摸耳后肌肤,似察觉到了什么,心中忽有了一个念头。

    “是啊,剑主大人是我的亲生爹爹,长公主是我娘亲,我入剑阁,为的便是与嬴袖殿下一较高下,一争长短。

    好来较量较量,这太上道清剑诀,我与殿下谁能修至大成。”

    在祁连城逐渐压不住惊讶的目光下,百里安肆意一笑,道:“啊,对了,娘亲她曾为我取名为安,复姓百里。”

    坐在地上的赢袖愣住,一句话似无声霹雳,待他反应过来,随即勃然大怒:“你放屁!那是本太子的名讳,岂容你来置讳!”

    百里安心中掀起惊澜大波,仿佛心中蒙尘的晦暗骤然被一道闪电劈开。

    他面上却完美地收敛住了心中的情绪,余光淡淡瞥了一眼目光惊疑不定的祁连城。

    他目光异常冷淡:“父母赐名,我怎敢玩笑,只是原来不知,我的母亲为我取此名字,竟还有如此一层用意。”

    见百里安一本正经地感叹着,祁连城心中疑惑更深了些。

    难不成他与葬心都猜错了?

    原来百里安只是重名?

    此剑主之子非彼剑主之子,原来他竟不是两百年前那个死去的少主,更非中幽血脉?

    原来……他竟是秦国长公主之子?

    大意了!

    谁能想到曾起誓绝不二娶的剑主羽竟也玩起了暗度陈仓这一套。

    可当年葬心分明将天玺少主算计得死劫落定大成。

    难不成是太阴大帝出手,将那散去的魂魄重新召归回来,成就了现在的嬴袖?

    若这两人当真皆为天玺宗主的血脉,那对琅琊魔宗而言,那可当真是莫大的威胁啊……

    祁连城心中打定的全盘计划皆乱了套,若嬴袖并非是当年天玺少主的替代品,而是真货的话……

    那么便没有了作为可操控的傀儡扶持必要。

    早知如此,方才他又何必浪费精血气力,为他护命!

    这个葬心!当真是害死他了!

    “祁兄何以脸色如此难看,莫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刚刚说出自己身世‘真相’的百里安一脸无辜,看向祁连城,还十分亲近地唤他祁兄。

    祁连城勉强一笑,压下心中翻滚的心绪,道:“真想不到司尘兄竟还有着这么一番身世,这长公主殿下果真是如传言般要强,什么都要同那嬴姬娘娘争,即便是剑主大人为自己孩子取的名字,她也要一争。”

    这一句话看似调侃,无形之中,却又再次挑起了嬴袖与百里安之间的纠纷战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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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