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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八章:姑母

    还未等百里安反应过来,云容已经抱着剑,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雪洞。

    百里安见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对劲,心中担忧怕她出什么乱子,忙起身出了熊窝,刚追出洞口。

    大盛的风雪里,云容却又去而复返,那混乱的情绪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眼底的疾风骤雨也全然消失不见。

    蓬蒿的暮雪之下,一泓清月照人寒,她面皮依旧,气韵风姿却与方才完全不同,黑色的剑袍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夜色披在她身上,没什么温度。

    只是当她目光定定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在这片寒凉的夜色里,无端透出几分温柔来。

    “云容姑娘?”

    云容进入雪洞之中,身上还带着冬天独有的寒气,她拂去身上风雪,道:“你今日是不是见过宗主了?”

    这话题跳跃得好大啊。

    百里安怔楞,旋即道:“啊,是随剑主去了一趟清南殿。”

    云容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一缕鬓发在熊窝中睡得凌乱了些,她忍不住抬手替他理顺,轻声道:“当日在离开魔界的时候,我便同你说了,你不该来天玺。”

    忽如其来的温柔动作也许是她做起来太过于娴熟自然,百里安虽神情惊讶,却忘了躲闪。

    他愣愣地看着她袖中探出如白玉般的手指,定了定神。

    确认眼前这名女子与方才那位都是剑痴云容本尊无异后,他才强压下心中那份怪异的感觉,解释道:“我知道天玺剑宗不比其他地方,以我的身份到此也许会给云容姑娘你添麻烦,不过云容姑娘放心,对外我一定会隐瞒好自己身份的,更不会叫旁人知晓你我之间的关系叫你为难。”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云容摇了摇头,她眸色渐沉,低声道:“如今的天玺正值多事之秋,或许你觉得锦生右手刚废不到一年,宗主便弃之不顾再寻新的十三继承人,此举十分现实凉薄,可事实往往让人不得不残酷,天玺剑宗如今的处境,不可空剑无主。”

    百里安道:“不可空剑无主?”

    云容点了点头,道:“锦生在空沧山废去右手,久久无法拔出鸢戾剑,鸢戾剑剑魂将会自封,魔宗门徒极有手段,他们虽未做到真正的折剑,可是自封的鸢戾剑若是没有新主将其唤醒觉醒,后果不容小觑。”

    “天玺十三剑剑魂,皆是觉醒于天山剑冢,也就是你所看见的悬浮于天的那座巨大剑山。”

    百里安嗯了一声,点头道:“天山无根,却能无视天地重量,悬浮于高空之上,的确堪称神迹。”

    “身在人间,又哪里那么多的神迹。”

    云容摇了摇首,道:“天山剑冢非人间之山,而是自上清仙界的古老七圣之山之一,因帝尊与尸王将臣一战,天山被将臣一掌生生劈成残山遗骸,降落至人间。

    后得十三枚天陨星索缠住整座山脉,这才未叫仙界的圣山归入人间山河,天山亏得以那十三星索仙连,上清界的仙圣之灵才得以终年眷顾天山。

    这才有了万千剑魂入星辰耀目的奇景,十三剑与那十三星索息息相关,七百年前,因为正魔两道的那场持续大战,天玺剑宗连翻折剑,导致星索灵力大损,变得极其脆弱。

    魔宗门徒趁虚而入,潜入天山之上,将那十三星索尽数斩断,天山降落百丈几乎砸入人间,幸得宗主以通天手段,重塑十三星索,这才得以将天山剑冢继续延续下去。”

    百里安思量道:“所以剑主放弃锦生,如此迫切想要找到十三剑的新传人,是因为那第十三道星索开始变得脆弱?”

    云容道:“何止脆弱,终究是经过修补的星索,纵然宗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那天界神物修补如初,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因为锦生无法拔出鸢戾剑,那道星索开始日益生锈腐朽,若是彻底断绝,天山剑冢便再无鸢戾剑魂!”

    百里安从来都不是强词夺理之人,听到云容的这番说辞解释,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剑主羽的所作所为。

    个人兴衰宠辱,在这些拯救苍生为己任的正道尊首心中,自是分得清明的。

    “云容姑娘今夜好生奇怪,前半夜带着我抓兔子躺熊窝,到了后半夜竟是来同我分析这天玺剑宗的形势了。”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她,道:“云容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云容像平时那般轻轻笑着,淡声道:“宗主的不近人情终归是源自于他心中的那份担子与肩头的责任,他生来便是名门公子,被命运选中的人,集万千众望于一身,他身上的责任太重太重。

    重到让他不仅对自己严苛,甚至对于身边最为亲近的人都会过分严苛,虽然我挺不喜欢他这一点,却也不能不承认,因为有他,人间才会结束长达六百年被魔宗欺压统治的厄运。”

    百里安缓缓垂下眉目,轻声道:“我明白的。”

    “有时候宗主口中所说,未必就是心中所想,所以你有时候不必为了他的一些言语而耿耿于怀,毕竟,你的人生终归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

    百里安轻轻笑了起来:“我能理解云容姑娘这是在安慰我吗?”

    云容不可置否地淡淡一笑,夜色里,容光温柔清贵:“愿君长似少年时,初心不忘乐相知。”

    百里安心头一动,一颗快要被茫然麻木的心脏,竟是因着这句话慢慢回起了一丝温度:“我以为,云容姑娘是不希望我来到天玺剑宗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尽快离开白驼山。”

    百里安一时哑然。

    云容失笑道:“倒不是我不想见到你,只是今夜之事发生得很古怪,长青亭也事关重大,你上山的目的既不是剑阁,也不是拜师,而宗主则是将会一门心思的揪出幕后布局之人,你想从他身上得到的答案,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不如先……”

    她语气微顿,看着百里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百里安眼神清透:“你方才说你想见我?是真的吗?”

    云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口,脸上浮起一抹隐隐的红润。

    女子含羞,最是动人。

    她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百里安直言道:“我不会下山的。”

    云容神情无奈。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个算不上太熟悉的女子,若非魔界灵化的那场危机,她舍身相救,他与她之间的交情怕也只能够是点到为止的君子之交。

    她非是能够被世俗偏见所束缚的奇女子,她问心剑道,不论儿女私情。

    百里安无法厚着脸皮说要对她负责,他十分欣赏她的那份孤云出岫,去留任其自然的逍遥之心。

    他从未想过要用男女之间的礼法条框来约束她。

    只是他自己而言,终究是肤浅的俗人一个,有过肌肤之亲,耳鬓厮磨,他便也在无法将云容当做萍水相逢的陌路女子对待了。

    “若天玺此番当真被人布子入局,我也很想见识一二。”

    “此事我觉得……”

    “云容姑娘。”百里安微微一笑,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不会再去打扰剑主大人,因为我相信,这次天玺一行,最后我定会不虚此行的。”

    云容实在拿他没办法,叹了一口气,道:“若你真想留下,我也不阻挠你了,只是两日后剑阁要两日后才能开启,这两日里,你怕是会遇上一些有趣又令你头疼的事。”

    百里安见她神情大有深意,不由好奇问道:“有趣又令我头疼的事?”

    “还不止一件,天陨星索开始腐朽落化的事虽并未在人间传开,但宗主想要开启剑阁,必然要动用天山的力量,这会加速星索的落化,所以宗主在剑阁开启之前,必会请来两人来坐守剑阁。”

    百里安奇道:“何人有如此本事?”

    “自然只能是太玄九经与苍梧十藏殿的继承之人了。”

    百里安睁大眼睛:“你是说苏靖姑娘和尹大姑娘?”

    云容双手抱剑,神态轻松:“可不止她们二位,听说前些日子,宗主大人长年游历在外的长姐前些日子也归山了,这两日对新弟子授业门规的课便由她来上。”

    百里安这可是真吃了一惊:“剑主大人竟还有姐姐,为何从未听说过?”

    “那是宗主还是秦国世家公子时期,远房的表姐,同样天赋卓然,拜师于清云台门下,说起来还是这位长姐将宗主带上了修行之路,二人虽见面次数极少,可宗主极为信任于她。

    清云台早年在伐魔之战里覆灭,宗门上下只余她一人,这些年来,她一直四海云游,只道前几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宗主长姐,也就是天玺剑宗的御首大人。”

    说到最后,云容忍不住低笑出声。

    百里安没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笑的话题,他不解问道:“那位御首大人很不好相处吗?”

    云容表情玩味之中透着神秘:“不出意外的话,她便会提前传召于你了。”

    作为记名弟子,百里安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授业门规的经课的。

    可是到了第二日,一切恰恰正如云容所说,那位酷爱云游的御首大人,果真早早地召见他了。

    百里安受到召帖,来到授课的百经堂。

    透过雕錾精致古雅的镂空门扇往里瞧,只见堂内设立着数十张竹制的课桌,矮桌下各自安放着一张柔软蒲团。

    此时天色尚早,只有百里安一人。

    推门而入,一名模样生得十分文静的女侍将他引入堂中。

    天玺剑宗果然不愧人杰地灵,便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女侍模样生得也十分周正。

    出于礼貌,百里安并未多加观察,目不直视地被她一路带入正堂之中。

    堂前,正端坐着一名女子,想必便是云容口中所说的御首大人了。

    因隔着重重纱幔,百里安只能窥得一点轮廓,至于那位御首大人生得是何风情,却是窥之不见的。

    对于这种辈分尊高的老前辈,百里安一向敬重有加。

    他很快止步,不再向前,只是在纱幔外向里头那道人影行了一礼。

    “见过御首。”

    谁知,那一言不发的女侍倒也是个桀骜的主,眼神含着几分不似侍女的冷漠,看了他一眼,掀开纱幔示意他进去说话。

    百里安依旧止步,觉得此举过于无礼了些。

    男女大防,应为恪守谨记。

    这时,幕帘下传来一道陌生而动听的柔和嗓音:“我云游在外,早已不在意这些宗门礼仪,你这小家伙也不必拘谨,我身为剑主长姐,自当也是视宗门弟子为自己的子侄,御首这冷冰冰地称呼大可不必,若你愿意,不妨唤我一声姑母?”

    百里安被这无端亲切慈祥的语调惹得一怔。

    他本就心疑自己是剑主的孩子,里头坐着的这人既然是剑主的长姐,便也极有可能正是他的亲生姑母。

    百里安心绪有些混乱。

    难不成,她这是看出了什么?

    强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百里安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也未做其他计较,又道了一声:“见过姑母。”

    “进来说话。”幕帘下的声音依旧轻柔,显得很有耐心。

    见她一副长者做派,百里安也再无顾及,随着女侍掀帘而入。

    紫朱漆桌前,端正守坐着一名貌美女子,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乍一看,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再细细一瞧,却见这位端庄禁欲的美人神态间隐藏着一种缠绵之态,妖娆之姿。

    这张面皮,乃是上佳,人间仅有。

    百里安自是不识这般女子,陌生而美丽的面容看他的时候,满是慈祥与怜爱。

    她从案前果盘里取出两颗姜糖,朝百里安招了招手:“瞧瞧这孩子,长得多招人怜惜,来,姑母这有糖,给你吃着玩。”

    百里安态度恭谦有礼,不敢违背老人家的好意,连连低头伸手去接。

    只是当他手指要快碰到那糖的时候,手指一偏,却是绕开那递过来的两颗姜糖,十分大胆逾越地握住了她凝脂般的皓腕。

    御首大人柳眉一竖,不怒自威:“放肆!我是你姑母!”

    百里安坐直身体,淡然的神情不变,手掌用力将她一拉,扯进怀中,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甩在她撅起的俏臀上,发出一声动人的脆响。

    旋即他飞快松开她的手腕,指节挑起她温润如玉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我再放肆,能有你宁大河主放肆?在这装起了姑母大人,也不怕这天玺剑宗的剑士收了你这妖孽,镇入罪剑池之下,打得你永不超生。”

    趴在他怀里的女子唇角勾起,语气却是带着刻意的懊恼:“哎呀呀,这变形术真是中看不中用,居然被你一眼看出来了。”

    说话间,已然恢复了本音。

    实际上,宁非烟心中也着实大吃一惊。

    这变形幻术可是连天玺剑主都骗过了,这些年来,人间那些仙人修士,无一能够识破。

    他是如何一眼将她认出来的?

    百里安笑道:“你这变形术还得多练练。”

    “看把你给能耐的。”宁非烟好没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方才你若是将红妆认出来,又怎会被我诓得乖乖喊姑母。”

    方才那眉眼冷漠的女侍竟然是红妆?

    百里安大感惊讶,红妆他是真没瞧出来。

    宁非烟唇角平凡,眼底却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眉眼微微弯,莫名蛊惑人心。

    这蠢猫,可真是愈发有意思了。

    论变形之术,她的本领远在红妆之上,可偏偏那个半路出家的红妆能够如此轻易地骗过他的眼睛。

    到了她这,他却能够一眼认出她来。

    宁非烟懒得去深究其中真意,只觉得许久未见的蠢猫看着倒是愈发顺眼了许多,瞧着让人开心。

第七百五十九章:酒肉之交

    “你在天玺剑宗见过云容姑娘了吗?”

    百里安剥开姜糖的糖衣,顺手喂至宁非烟的唇边。

    分明离别之时走得那般决然,丝毫不拖泥带水,可眼下重新相逢,宁非烟又是那一贯多情风流的模样,一双天生含情的长眸半是勾人半是轻佻,红唇如绘,却未直接咬走他指尖的姜糖,微启唇畔将糖连同着指尖一同含入口中。

    直至他指尖的糖被那她柔软的温度含得融软,她才将那半凝半固的姜糖叼走,在百里安的手指间留下了一抹蜜色的糖浆色泽。

    百里安不过随手的一个举动,竟是给这魔女玩出了这么多的花样了。

    “哼!”幕帘外的红妆见此一幕,忍不住轻哼一声,似是十分不待见他同自己的姐姐这般亲密无间。

    宁非烟风情万种的笑容里带着一点点坏,像一只披着美人皮骨的狐妖,姜糖在她唇齿间清脆碰撞着,多有妖娆的身姿半倚半卧,裙下的一双白嫩嫩的足儿并未着小袜,她探出脚尖,玉趾轻轻夹着百里安的衣带,轻笑道:“真是奇怪,这天玺剑宗的姜糖辛辣之味多过于甜,我素来瞧之不上,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糖,我吃着,却只尝出了甜意。”

    宁魔女最是还耍这些虚头巴脑的一套,嬉戏花丛的勾人手段一向信手拈来。

    不论是在多么庄重严肃的场合里,她都能花面逢迎,尤其是在百里安这,她尤为放肆,无非是恶趣味使然,想要将这小正经逗弄得手足无措。

    “是吗?”百里安却并未如她所愿,一笑置之,微屈着手指,将指尖残余的蜜色糖浆舔舐干净,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勾着她的目光:“是挺甜的。”

    冷不丁地被他撩了一下,宁非烟呼吸微微一滞,竟是给他那青涩的撩人手段给惹得老脸一红。

    哟呵,一本正经的蠢猫这是长道行了。

    勾人不成,反被调戏,经验丰富老道的魔女居然有一日反而着了这半吊子的道。

    她轻咳一声,收回不安分的脚,立马言归正传了:“我倒是没想到云容她竟能够一眼识破我的幻术,若是不知道的,我还以为她没有遗失剑心通明呢。”

    百里安道:“天玺剑宗乃是仙门正宗,你被人识破,居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待在这里,即便云容姑娘与你在魔界浅有交情,可她毕竟是天玺十三剑,正魔两道立场不同,你胆子挺大,竟敢在她的山门中为非作歹,还带着红妆一起。”

    宁非烟黛眉轻掀,笑得风流无双:“你这话说得可不厚道了,我与云容姑娘哪里仅是浅有交情,我们可是感情深厚的酒肉之交,她怎会忍心将我打入罪剑池中。”

    “酒肉之交?”百里安疑惑道:“你们何时还一起吃过饭了?”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笑而不语。

    那眼神,正如同胃袋空空如也时的魅魔看待自己食物时的模样。

    有种蠢蠢欲动的暧昧。

    百里安耳朵根子瞬间滚烫,又悄悄看了一眼红妆,果真见她冷漠的小脸上也飘着两团红晕,他磨了磨獠牙,小声道:“你下流……”

    宁非烟笑出声来:“我可是手把手地教她捧食玩酒,怎就下流了,你这样说,可真是叫人心都要碎了。”

    百里安赧恼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好吧,同你说实话吧,我既已离开魔界,那便是正式与魔界公然为敌,仙门中的其他修士或许看不通透这一点,可云容她却是个有脑子的,她与我没必要撕破脸皮成为敌人。”

    百里安目光奇异地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想你们之间不仅仅是没有成为敌人,还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协议吧?”

    宁非烟眯眼笑道:“聪明,她许我长青亭下的那只螭龙,我帮她揪出混迹长年潜伏在天玺剑宗的背叛者,二者双利互赢,何乐而不为。”

    百里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可真有本事,身份壳子一个套一个,先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再是天下剑主的长姐,说起来,剑主的姐姐呢?不会给你杀了吧?”

    “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宁非烟挥开他的手:“布局要早落先子,养马要从小喂好,杀人越货取而代之的事太过于粗俗,我这人啊,下棋一向很有耐心。”

    百里安诧异:“你是说……”

    宁非烟嗤笑:“从一开始就没有姬言这个人,如果非要说的话,姬言就是我,我就是姬言,这个身份是我早年间在秦国落下的一枚暗子,说起来,我可是一步步看着这位天玺剑宗的宗主从公子羽走到了剑主羽这一步,不然,哪有什么爱云游的女仙人啊。”

    百里安无语震撼,终于理解为何当年人间会被魔宗侵占沦陷至此了。

    宁非烟都在某个恰到精准的时间里埋下一棋,哪怕这颗棋子看似无用,可是在十年百年后,又会在某个时间里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反观这些仙门弟子,每年投入至魔界之中的探子至多也只能在魔都边城立足生根,随时都有暴露之危,一经发现就会成为毫无尊严的战奴。

    而魔族中坚内部势力,却始终宛若铜墙铁壁一般,根本不给仙门之人插足的半点机会。

    百里安无奈暗自叹息,又问道:“你在太玄宗和苍梧宫内,可又有扮演什么其他角色?”

    宁非烟道:“落子精准不代表世事如神,魔界河主在人间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且绝不会叫世人所怀疑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姬言这个身份绝非那散修宗盟长老可以相提并论的,能够将这个身份养好,已经耗尽了我的心血,至于太玄苍梧,怕是令有河主安排被安排在其中了。”

    “所以你今日叫我来是……”

    宁非烟目光狡黠:“你以为我是想见你了?我可不是那些整日只知情长苦短的痴男怨女,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云容知晓自己劝不动你让你下山,便特来请我出手。”

    百里安皱眉:“为何她如此迫切地希望我下山。”

    宁非烟眼底笑容敛去,正色道:“或许你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你眉心灵台受到焚心果的影响,气运已经完全黑染,当初离开魔界之时尚且不差,可自你踏入天玺剑宗的那一日起,你灵台发黑,呈死劫之相,这意味着你若继续在白驼山逗留下去,必将迎来一场可怕的劫难。”

    百里安沉默良久后,道:“自我出世以来,所遭受的劫难还少了吗?”

    “我便知道寻常法子劝不动你这个死脑筋。”宁非烟摸出一杆银头烟枪,慢慢吸上一口,吐着圈圈:“看时间,来上课的弟子们也快到了,你从后门出去,随着众人再一同来此堂听课吧,记得,你是走关系进来的,得有自知之明,做最后一拍那个小角落的位置就好,少同那些名流子弟们打交道。”

    百里安奇道:“我为何要听你讲课?”

    宁非烟眼皮儿一翻:“两日后,你若想进剑阁的话,就必须乖乖地守规矩听完我布置的课业,你不是想查自己身世吗,那剑阁里可是藏着不少的好东西。”

    百里安神情微动,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肚子,便离开了。

    宁非烟被他毫不设防摸了两把,那熟络自然的小动作,仿佛早已提前进入好了当父亲的状态模样。

    “咳咳咳!!!”宁非烟被一口烟呛住,扶胸猛咳起来,表情莫名有些心虚。

    红妆上前来给她换茶,银牙忍得磨呀磨的:“你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就偏偏被他这种小动作给吓到了,我觉得没有孩子又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男人如衣服,拿来当炉鼎用就好了,难不成姐姐你还真想给那臭男人生个孩子不成?

    我看啊,早些将事实真相告诉他也好,省的他老是偷偷盯着你的肚子瞧,看把他给能的,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明明就是姐姐你盘里的一块肉,才一次就觉得自己顶呱呱可以一枪入神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宁非烟慢条斯理地斜了她一眼,红妆很识趣地立马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白驼山,清早的空气如流,气象繁华,山间空翠点雪,水上之涟漪生絮,草际之烟光浩渺,年轻的弟子以嬴袖祁连城为首,整齐有序地行于山道之间。

    几人看到百里安也出现在了队伍之中,便窃窃私语起来,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此人都未能够通过九重关,至多靠着关系成为了记名弟子,即便他与十三剑主们关系好,也没有资格参加御首大人的教课吧?”

    “这小白脸来头可是不小的呢,我听说啊,他给天玺剑宗内的哪个大人物给看上了,这才可以事事不按规矩。”

    “唉,可怜寒窗苦修十几载,还不如人家爹妈给的皮囊管用,你瞧那唇红齿白的俊俏样子,兔儿爷似的,怕是不止女子喜欢,男子瞧了也是忍不住要心动的。”说话那人看似夸赞,实则歹毒下流。

    江云沁乃是世家女,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她蹙眉道:“谨言慎行,昨夜你们没看见剑主大人都唤他一声城主吗?仙陵城城主又岂是常人能够担任的。”

    有人切了一声,道:“我听闻今年仙陵城城主继任得不明不白,那位城主刚一继任便没了任何消息传出,谁知晓是不是世袭罔替出来的空壳城主。”

    “嬴袖殿下也参与了那次仙陵城考核,若此人当真有本事,嬴袖殿下必然知晓。”

    走在最前端的赢袖目不斜视,平静说道:“依靠女人,可算不得什么好本事。”

    此言一处,彻底做实众人心中的想法,四下嬉笑之声愈发明目张胆起来。

    对于这些闲杂碎语,百里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正行路间,身后小道忽然蹿出一个娇小的身影,衣带忽然被一只小手扯住。

    百里安回头一看,身后俏生生地立着一名少女,明亮生辉的大眼睛,顾盼之间稚气未脱,素色的雪裙,肩上披着一个鲜红的小披风,兜帽下垂着两条细软的雪白小毛球,衬得那张脸愈发粉雕玉琢。

    她明灿的大眼睛映着晨辉异常美丽,其中神采流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小姑娘翘起嘴唇,弯眸一笑,梨涡浅浅:“哥哥。”

    百里安看着本该侍奉在仙陵内城照顾昆仑小山君饮食起居的小老虎女官,吃惊道:“你这小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拉着他的衣带不松,小手甩着,同他并肩行在小道间,小脸惆怅:“我们家的小山君性格不好,极难伺候,分明身子不好,却听说白驼山的橘子树开了,闹着要吃橘子,这不,我只好作陪。”

    百里安“哦?”了一声,道:“那你家的小殿下吃到橘子了吗?”

    小姑娘嘿嘿一笑,从兜里摸出两个黄橙橙的橘子给他:“我摘得橘子,给哥哥吃。”

    百里安也没和她客气,接过橘子剥了皮,他不能吃,便喂给了身侧的小鹿儿吃。

    小姑娘弯弯的眼睛眯起,远远地瞧了一眼生得灵动可爱的小鹿女,笑容愈发明媚灿烂了。

    在登山之时,众人都未见过这位小姑娘,见她自由出入这天玺剑宗,模样打扮皆是出众,便不约而同地都以为她本就是山中的内门弟子,也未当回事儿。

    来到百经堂,众人纷纷朝着幕帘后的人见礼问安:“见过御首大人。”

    帘后,女子轻轻笑道,如沐春风的嗓音让人心生敬仰亲切:“客气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山中弟子都是唤我姑母的,既入了这百经堂,你们也不必客套,跟着唤我一声姑母就好。”

    众人大喜,连连尊声唤了一声姑母,要知道能够唤剑主长姐为一声姑母,那可是莫大的荣耀。

    嬴袖虽说对她这一视同仁的态度深感钦佩,可论正儿八经的子侄,这个百经堂内也唯他有如此资格了。

    如此以来,岂不是在无形之中降低了他的身份。

    心中虽有不满,嬴袖对于这位父亲都敬重有加的女子自然不敢表露半分。

    好在安排入座时,众人皆被安排在了后排外堂,唯有他一人,被安排在了内堂之中。

    至于那个让他百般看不顺眼的小子,倒也自觉,居然乖乖坐在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最后一排,这份识趣的性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只是跟着那小子一同入堂的陌生小姑娘,居然直接穿过内堂,溜到了重重帷幔中间,坐在了那个只为宗主准备的座位上。

    这是不知礼数还是胆大包天!

    嬴袖正要呵斥,帷幔下姑母大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

    竟是这便就开始讲课了?

    嬴袖心惊肉跳起来,他可不傻,见帘后女子对于那少女的无礼行径并未予以斥责,甚至放任纵容,由此可知,这看似通身毫无灵力修为的少女,真实身份怕是叫人难以想象。

    她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坐在父亲的座位上?

第七百六十章:纸条传递

    抱着满腹的疑惑刚一入座,身后又传来一阵骚动哗然。

    这可是御首大人的讲课,怎敢轻易造次?

    嬴袖蹙眉回首,一下愣住了。

    端坐在幕帘后方的女子并未指责众人的哗然之语。

    她手执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名白衣女子从堂门走了进来。

    随着那名女子清冷的目光在堂内淡淡一扫,嘈杂火热的氛围瞬间冻结似的一寸寸寒了下去。

    宁非烟眼眸趣意含笑,继续端着长者慈爱关怀的身份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苏兄家的阿靖了吧?论辈分,你也可得乖乖唤我一声姑母才是。”

    苏靖并未如同众人那般对于天玺御首的亲切而变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她朝着幕帘行了一礼,便直径寻了一个座位坐下。

    私下,弟子们顿时笑声议论纷纷:

    “太玄宗的苏靖姑娘怎么会忽然莅临身至百经堂?”

    “傻,你没听说吗?天玺剑宗亲传弟子的最后考核,剑主大人特地城邀太玄宗与苍梧宫的二位少主作为最后的考官。”

    有人恍然道:“哦,我明白了,苏靖姑娘到此,是要来提前考核我们在今日课堂上的才学六艺的。”

    此言一出,众人心情立刻振奋起来,跃跃欲试,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位冷面美人面前一展才华,博个好印象。

    嬴袖正要努力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首,看着祁连城正对他小声笑道:“嬴兄,我听说剑主大人将靖姑娘与尹大小姐请入白驼山中来,是为了让她们帮忙镇守剑阁与天山,与今日的堂经之课并无多大相关,你说说,靖姑娘究竟是是为谁特意而来的?这可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嬴袖眼睛斜斜一睨,强忍着上弯的唇角,将表情崩得严肃平淡:“她为谁而来,与本太子又有何干?”

    “话可不能这么说。”

    祁连城贼贼一笑,道:“小弟可是听闻在早年间,嬴兄与靖姑娘可是自幼便定过婚约的,只是后来经了尹大小姐那么一闹,婚约遗憾取消,这让靖姑娘好是伤神了一阵子。

    至此关系便与尹大小姐势同水火了,如今想来,嬴兄可真是好艳福啊,竟能得这两位天之娇女为你争风吃醋,叫人羡煞无比啊。”

    嬴袖忍不住又悄悄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白衣女子。

    他英俊的面容始终淡漠平静,言语谦虚里又带着几分明显的宠溺与情深:

    “嬴袖心不大,刚好只容得下一人撒野。”

    二人的交谈之语并未刻意降低音量,嘈杂的学堂里气氛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众人有意无意地都不由自主看向苏靖,心中也是好奇八卦。

    难不成她今日当真是为了嬴袖殿下才来此地的?

    这位中幽太子殿下可真是小处不欺忍的正人君子,他将自己的心意这般大白给众人,也不怕苏靖姑娘伤心难过吗?

    众人偷偷打量着,只是苏靖容色清冷平静,莫说伤心难过了,被人如此讨论点评,面上未见任何尴尬不自然。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过嬴袖一次,更别说要有半点去他心里头撒个野的意思了。

    百里安也不知苏靖有没有被这群人的话所影响,她那性子,喜怒哀乐从来不在人前显露出来的。

    虽说看起来她不像是为了一个嬴袖而与尹白霜争风吃醋的人。

    可是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当爱恨情缠风月故事里的女主角来被众人评头论足。

    苏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前,低头翻阅桌上的经书案本。

    落在书页间的手指纤长,低垂的眼型恰到好处的好看,笼上薄薄一层烟,精致又清冷,仿佛与周遭气氛永远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忽然间……

    啪。

    一个纸团从她右侧飞了过来,轻轻地砸在她的肩头。

    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下。

    坐姿笔直的苏靖目光低低斜睨,看着落在她洁白衣摆间的小纸团,没有做声。

    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用无比惊讶的目光看着坐在墙角落里的少年。

    他莫不是以为这是民间学堂里课堂上可以随意调戏的女同学不成。

    这小纸条扔得当真是贼胆包天不怕死啊。

    看着慢慢放下手中案本的苏靖,本就不待见百里安的一众人们顿时幸灾乐祸起来,期待那没本事的小白脸被她好生收拾教训一番。

    不然,这家伙还真以为靠着自己背后那点子关系就可以在天玺剑宗霸道横行了。

    “哟?太子殿下,这小子好胆儿啊。”祁连城轻嘲冷笑。

    嬴袖脸上的冷淡逐渐化为了冻结成冰的冷漠,他嘴唇凉凉吐音说道:“故意引人注目的小丑罢了,苏靖一向孤高骄傲,对于这种低俗可笑的小手段,她又怎会在意。”

    话音刚落,放下案本的苏靖若无其事地缓缓弯下腰身,雪袖中探出来的玉手,骨长而细,手指竟是朝那纸团探了过去。

    在一双双震惊匪夷的目光里,她自然平静地拾起纸团,放在课桌上,认真抚平摊开。

    纸团里包裹着一颗澄黄色的姜糖,纸上着墨六字:‘嬴袖好臭屁哦……’

    右下角,还画着一只叉叉眼吐舌头的小猪头。

    在这片莫名紧绷安静的气氛里,他们好似看到了苏靖眉宇间一直低压的清冷之意消融了几分。

    分明从她入学堂到坐下,面部表情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变化。

    但是此刻看去,她清润如玉的侧颜瞧起来竟是无端柔和了些。

    众人不由自主地摒弃呼吸,看着她面上如常地拆了糖衣,举止自然地公然在御首大人的课堂上将那颗姜糖吃下。

    然后将那揉得皱皱巴巴的小纸条叠成一个整齐的小四方,夹在书案之中。

    紧接着,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又从书籍下抽出一张宣纸,研墨沾毫,执笔描绘。

    她搁下毛笔,正要将宣纸折叠,动作忽然停下,想了想,还是同样揉成一个皱皱巴巴的团子。

    纸团子在红木地板间这么圆溜溜的一滚,滚到了百里安的腿边上。

    众人眼睛惊呆,这还是那个传说中拒人千里之外,不近人情,冷漠严肃的苏靖姑娘吗?

    居然在课堂上,玩起了偷传小纸条的爱好。

    祁连城嘴角抽搐,忍不住又拍了拍嬴袖的肩膀,道:“嬴兄,我怎么感觉……靖姑娘今日是冲着那小子来的。”

    嬴袖脸上像是抹了一层胶水,冷硬死板,目光死死地盯着百里安身侧的纸团子上,仿佛呼吸都粗重急促了几分。

    江云沁神情复杂,不愿再多看一眼。

    对于苏靖会回小纸条,百里安亦是感到诧异,他拾起纸团子,摊开一瞧,上头倒是一个字都未写。

    只是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脚底下踩着一只翻白眼的猪,猪屁股上插着一把墨黑色的剑,看那轮廓,像是天策钧山。

    小人倒是瞧不出具体特征,只是怀中无比亲昵地抱着一只肥肥的折耳兔子。

    百里安倒是没有想到,苏靖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儿,画起小人画来竟是活灵活现。

    那屁股正滋滋冒着血花的,不用想也知道该是嬴袖太子了。

    百里安一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对此,苏靖用心如止水来表达她对于此事并未过多关注。

    听到百里安笑出声后,她口中姜糖轻轻一动,将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颊撑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此时,嬴袖的那张脸,黑得已经不能再黑了。

    众人见状,于是也有胆大者,连忙大笔挥就,绞尽脑汁地写着无数讨人开心的小笑话。

    紧接着,揉成团状的小纸条漫天纷飞,朝着苏靖方向落雨一般的扔了过去,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她的回信。

    苏靖刚鼓起来的脸颊又平了下去,她抬头,清冷的墨色眸子顿时落满了霜寒,不染颜色,也不染烟火。

    噗噗噗!!!

    漫天飞来的纸团子顿时无火自焚,烧成灰烬。

    业火红莲在写过小纸条的每个人头顶上飞快燃烁了一下。

    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叫他们清楚地感受到了灼痛灵魂的那份可怕。

    如雪梅般盈盈而坐的白衣女子,由始至终她的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始终清冷完美,不知喜怒。

    她目光淡淡扫过去,那些人心中对她的忌惮寒意这才后知后觉的泛上心头。

    果然,苏靖还是那个苏靖,眼神冷得可以将人直接冻死。

    话说,这区别对待的态度,真的不要太明显了。

    百里安正要重新抽宣纸写小纸条,幕帘忽然被一只手撩起,披着姬言身份的宁非烟一步一翩然地走了出来?

    漂亮得有些过分的情人眼宛若会勾人一般,不自主地将所有弟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饶是祁连城这样阅女无数的贵家公子都不禁看直了眼,瞬间宛若成了初见妩媚狐妖的青涩书生。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宁非烟穿过课堂,手中书卷啪啪两下,各自在百里安、苏靖二人的脑袋上敲打了一下:

    “在我的课堂上还敢明目张胆地传纸条开小差,真是讨打。”

    那一声讨打含嗔带怨,莫说这群男弟子了,便是女弟子们听了也不由耳根子酥软起来。

    祁连城忙推搡嬴袖,激动得脸都红了:“嬴兄,嬴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这位姑母大人生得竟是这般勾魂,她给我们上课,简直要命啊!”

    看来,祁连城对于这样妩媚多情的女子没有多大的抵抗力。

    嬴袖好没气地挥开他的手,情绪不佳道:“别问我,我对这为姑母也是所知甚少。”

    祁连城明显不甘心,还要在问,这时听到宁非烟打了一个响指。

    红妆即刻从帘后走出,在每个人的课桌前发放出了一枚造型古朴却又不失精致的晷盘。

    晷盘上绘画着盘综复杂的古文与阵列图案,那些错乱交序的线路图案呈灰色,宛若夜空之中的星辰四宿运转轨迹。

    在晷盘中央,悬立着一枚剑形的指针,晷上的纹路并非是静止不动的,随着时间缓慢地推移,指针所指的图文线路也各不相同,十分神奇。

    宁非烟手中美人扇轻摇,掩唇轻笑道:“好了,这是今日我出的第一道测题,解答出来的成绩可以记载入这次的弟子选拔考试中,诸位可以开始了。”

    祁连城连忙卖乖问道:“姑母,这是什么?”

    嬴袖有意在苏靖面前卖弄,手指轻拨针尖,晷盘上的阵列纹路一一被点燃数十道,灿若星辉,辉光化为至纯的剑意缭绕上指针。

    在剑意的推动之下,指针缓缓旋转半周,盘面上的纹路如蛇游走,运行轨迹,与天玺山门前所设的龙蛇剑阵十分神似。

    “这是由天玺剑宗的一道收山结界剑阵演变而来,名为龙蛇剑阵,道意深藏如石,姑母这是自考量大家对剑阵知识的造诣。

    若是能够解此剑阵,便可激发阵中剑意,在剑意的催发下,这枚作为阵眼的指针便会绕着周圈行走,点燃晷盘上所有的灰色符文,完成阵列,便算破解。”

    为众人细心解释的赢袖自信一笑,他自幼熟读天玺剑宗三千道藏剑经,自问无人能够比他更熟悉天玺剑阵的解析之法。

    今日这堂课,简直是在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面上挂着从容的微笑,手指如勾弄琴弦一般,指腹弹触盘面上的发出幽蓝光泽的纹路线条。

    看似随意勾弹,实则没一笔都恰到好处地勾中盘阵。

    在一众倾慕艳羡的目光里,嬴袖不费吹灰之力地点亮了百道符文星线。

    而那悬立的指针,也未叫人失望的围着晷盘旋转一个完整的周天。

    谁曾想,刚刚重聚组合出来的阵列图案向下一沉,竟是瞬间又分化出了一千道灰色的线路图案来。

    显然,今日这第一堂课的课业,并没有那么容易来完成。

    嬴袖脸上自信的笑容微微僵凝,但他并未失措,耐性极好地陷入认真的思考。

    看样子,似是十分不理解他为何会失败。

    宁非烟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眯眼轻笑道:“你这倒也算不得有多失败,只是这龙蛇剑阵又岂是那么容易破解的,你倒不妨在多加参悟参悟,若能够解开此盘,今夜所授课业,你们才可以算是完美受教。”

第七百六十一章:龙蛇剑阵

    听闻此言,嬴袖沉吟半晌,愈发不解了:“龙蛇剑阵乃是天玺最为精妙的护山剑阵,由初代天玺剑主参宝真人一手所创,曾诛杀过两名魔河之主,斩过初代魔君一只手臂。

    论威力仅次于人间蓬莱山的纵横元杀阵,即便天玺剑宗中道崩阻,龙蛇剑阵不如当年,却也是人间顶级阵术,怎是这一小小晷盘能够完全落拓承载的?”

    这话他说得隐含不甘,龙蛇剑阵存古至今,可与岁月争长竟短,唯有这灵气鼎盛,地脉非凡的白驼山,借着天时地利,乾坤易位,方可成就这般剑阵大势。

    以东岳之川方可养出的煌煌剑势,如何是这一方罗盘能够描绘出来的。

    而且课堂上有近五十人,几十枚晷盘,若每一枚皆藏龙蛇剑阵,那岂不过于夸张?

    说是仿造龙蛇剑阵,他信,如果说这晷盘中藏着真正的龙蛇剑阵,他是绝然不敢相信的。

    宁非烟嫣然一笑,拾起一枚晷盘,纤纤玉指轻拨指针,盘面万千星轨符文骤然大亮:“天玺剑宗人才济济,从来不缺乏天才,龙蛇剑阵固然强大神奇,可要知晓这晷盘乃是取材于天山剑石,先由九剑凌照雪借以鸢戾雷火锻炼三年,再以姬裴以山河之气灵淬以剑意,后再得乱符剑以符剑入道成以万千星文,再入狂草剑的诡道纵横,最后由凤仪剑沈盏点剑化针,众人同心,这才得以让龙蛇剑阵造就成这一方小小罗盘。”

    祁连城听得连连咂舌,端着晷盘的手都有些不稳了,眼睛大睁:“经五名剑主同炼的晷盘龙蛇剑阵,岂是我们这样的庸俗之辈能够参透解出的?”

    百里安不动神色地端详着眼前的晷盘,眸色深沉,未像他人那般震惊喟叹不已。

    宁非烟再次笑道:“后日便是天玺剑阁开放之日,这方晷盘各自藏着一道剑魂,诸位能够将这晷盘上的剑针取下,将盘内剑魂领悟到何种程度,直接影响着你们后日在剑阁之中择选的剑诀功法好坏。”

    “这……”众人拿着手中的晷盘,神情颇为不知所措。

    “当然,若是今日无功而返,后日的剑阁依旧会为你们开放,只是选中那一本修行剑诀,那便是全凭运气了,今日要考验的,正是诸位对剑之一道的天赋与领悟力,我会在课堂上从旁指导,至于你们能够走到哪一步,那就要看看各位的能力大小了。”

    宁非烟回到幕帘之后,路经途中,不经意似的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将晷盘当陀螺在桌案上玩转的少女。

    晷盘在她指下旋转如飞,盘面上由五名剑主共同入道而成的万千线路符文,正宛若沙化一般,凋零落下,晷盘顷刻之间,变得光滑无比。

    宁非烟神情微动,微微眯起眼睛。

    恰逢那年幼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特别干净漂亮。

    宁非烟亦是微微一笑,聊做回应。

    回到座位上,她开始口述讲解晷面上的剑文奥义。

    众人终于不再私语分心,开始凝神静气,认真听讲。

    嬴袖听得尤为认真,他虽是天玺少主,可是在白驼山上的百经堂上听课的机会却是极少。

    他静心听授,心中满怀期望。

    若他当真能够解了龙蛇剑阵的奥义,完整领悟晷盘中的剑魂,进入剑阁,有了剑魂的帮助,他必然能够上得八重楼,取得孤本剑经辅佐太上道清剑诀凝气成蛇,父亲必然对他另眼相待。

    自从出了两百年前的那件事后,他能够逗留在天玺剑宗的机会少之又少,这番,他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在宁非烟的言传身教之下,课堂之上原本皆是心存茫然的弟子们神色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仿佛在抽丝剥茧的里,对于那棘手的晷盘终于有迹可循。

    他们开始解析对付手里的晷盘。

    清风入室,时而有存缕星光逸散。

    嬴袖经此提点,本是对于自己的感悟之力无比自信,起初在宁非烟的指引之下,他晷盘上运作半周的剑针再度缓缓转动起来。

    还未等他惊喜片刻,那剑针再度停了下来,始终未能画得圆满。

    嬴袖暗自蹙眉,心道这难题未免下得也太大了些。

    继承了太上道清剑诀的他,在加上御首大人的指导,他甚至连剑引过符一周圈都难以办到。

    龙蛇剑阵,果然不俗。

    “啊,符文亮起来了!”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

    听声音,是那蜀国望族的小姐江云沁。

    嬴袖心中了然,暗道祁连城的眼光倒是不错,一个从未修行过的女子,竟然能够领悟寸许的龙蛇剑阵,算是相当不错了。

    蜀国江家吗?倒是可以结交一二。

    正思忖间,嬴袖无意间回首好奇地观摩了两眼,顷刻间,顿时五雷轰顶僵立在当场。

    只见江云沁手中晷盘,星辉凝而久久不散,正当他目光触及过去的那一瞬,晷盘上的剑针正行过一个周天轮回。

    嬴袖心中大震,大感不可思议!

    还未等他从强烈的挫败感反应过来,祁连城手中光芒大绽,晷盘里传来蛇鸣嘶嘶之音,而那指针,赫然转动两周才堪堪停下。

    众人口中顿时爆发出赞叹地哗然之声。

    一向听惯了这种声音的赢袖,英俊的脸一点点地涨红起来。

    宁非烟长嗯一声,点评道:“倒也还算不错,中等偏上的水平了,当个内名弟子,倒也不虚了。”

    两周天还仅仅只能算作中等偏上的水平,那么赢袖连一周都尚未完成的,又当时作何水平?

    原本淡定自若端着太子身份架子的嬴袖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

    纵然他凭借着太上道清剑诀的便利又如何,一骑当先又能怎样。

    天生致命的缺陷,让他修炼正法灵力总是远不及他人,实战之中倒是不显,一旦到了这种场合,他的短处实在过于明显,就连江云沁那个不通修为的凡人都不能比拟。

    虽说堂内弟子们看待他的眼神依旧尊重,可是在嬴袖自卑的心理作用下,他总觉得这些年轻弟子们看待他的目光里,总是掺夹了一些其余的东西。

    嬴袖强压着不稳的呼吸,目光复杂地看着祁连城手中的晷盘,无法向往常那般,以君子风度来表示恭贺。

    祁连城经宁非烟那般中肯点评,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他正想举起手中的晷盘显摆显摆,看到嬴袖那晦涩的目光,心头一突,不由轻咳一声,敛起面上笑意。

    枪打出头鸟,在这种时候,与天玺的少主争风头,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祁连城与嬴袖深交多年,知晓他的真实秉性绝非世人所见的那般君子大度,这太子殿下看似诚交天下,以心待人,实则心眼确实不大,对于天赋与剑道这方面的事更是百般敏感。

    若是在这种时候压他一头,保不齐来日自己莫名其妙夜里就要被厉鬼缠身,厄运连连。

    他忙将这火往最后一排的百里安身上引烧,故作调笑口吻说道:“姑母言传身教,令人受益匪浅,凡是通过自己本事登上山门者,或多或少都引燃了晷盘上的符文线条,有些人觉得自己与十三剑剑主们的关系好,可以领寻捷径一步通天,殊不知,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差距,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背景而有所改变。”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转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百里安手里稳稳端详着的晷盘竟是并无一丝变化,如此一幕,更是侧向证明了他平庸的天资与实力。

    堂内顿时大起哄笑之声。

    有了更差劲的对比,嬴袖心中的阴郁心情也明朗了几分。

    祁连城了解嬴袖的性格,他看似对那苏靖姑娘百般不屑鄙薄,可上课途中,他偷看她不下于数十次了。

    他清楚苏靖与那小子之间互传字条,必然成为了嬴袖心中扎得极深的一根隐刺。

    祁连城不动声色地变相讨好着嬴袖,并未打算就此放过百里安,他继续笑道:“也是,论天赋,这位兄台远远不及在座的任何一人,即便是认真听课了,也未必有用,不如将心思花在如何逗弄女孩子欢心上头,若能够得苏靖姑娘青睐有加,说不定学堂考核又可凌驾众人之上了,毕竟……”

    祁连城含笑的眼睛里隐隐带着讥诮之意:“贿赂讨好考官这种事,托兄台的福,我们都早已司空见惯了。”

    幕帘后,授课之音渐渐停了。

    祁连城以为自己得到了默许,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天玺剑宗,世代英杰鬼雄尽出之地,山中师长是锻炼豪杰的绝世炉锤,能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困。天玺剑宗养良玉,不煅废铁,若你砥节砺行的修道之心,不如趁早滚下山去,免得辜负姑母的一番金玉良言。”

    祁连城的聒噪之言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百里安无奈地放下晷盘,觉得他很吵,思考着要如何让他闭嘴。

    堂上一声惊木陡然拍响,宁非烟的声音响彻学堂:“这位同学,瞧你说得这般起劲儿,要不你和那位同学一起坐到角落里去好生探讨一二?”

    祁连城顿时噤声,乖乖垂头做虚心聆听圣音状。

    百里安无奈地摇了摇首,低头继续观摩晷盘。

    就在这时……

    “如何?妾身帮你凶回去了,帅不帅?”一个妩媚的嗓音矫揉做作,正正从百里安身下课桌里传出来,惊得百里安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连忙压住他的大腿,稳住了他的动作。

    百里安震惊低首,便见着空间不算小的课桌阴影下,一张又野又欲的脸缓缓浮现出来。

    不是顶着姬言那张面皮子的宁非烟又是何人?!

    这位自称姑母的女魅魔,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时节里,就趴在男子的双腿间,一身衣衫着得好生清凉露骨,丝滑的吊带长裙,材质半隐半透,若有若无的风情诱惑,凸显性感迷人锁骨,玉藕似的纤臂相互交叠慵懒地撑着下巴,一副小妖精做派的女魔头,又来勾人了。

    还未等百里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见这女魅魔拔葱似的,从身下拔出一个魅魔妹妹来。

    红妆已经褪去了女侍的皮囊外壳,容貌得以恢复的那张俏脸与宁非烟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的冷漠戾气,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妩媚风情,她的双眼皮不似宁非烟那般明显,弧度浅浅内弯,眸色也不似她那般深邃。

    百里安这才发觉,自己所坐的地板下,竟是中空的,宁非烟与红妆都半趴在地板间,从这个角度看去,根本无第二人能够瞧见这桌子地下竟然还藏着两个人?!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此刻课堂之上,属于姬言的嗓音依旧徐徐响起,众人出神地听着,谁也未曾注意到这一方的异样。

    唯有静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凝视虚空的苏靖,察觉到了百里安神情的变化。

    啪……

    一个小纸团再度扔了过来。

    百里安愣愣接过,还未拆开去看写得是什么,宁非烟故作好奇地捂唇笑道:“呀?苏靖姑娘又给你扔小纸条了吗?魔界一别,也怪想念她的,不如我出来同她好生打打招呼吧?”

    说着,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故意挑了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从百里安的两腿之间作势要拱出来。

    百里安额前的青筋暴跳!

    这只坏猫,当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安分,这要是叫她从腿心里钻出来,百里安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他伸出手,将她的小脑袋用力叩了回去,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然……”

    “不然?”宁非烟风情万种地舔了舔唇畔,身子向后倾倒,一只未着小袜的玉足探出来蹭着百里安的小腿,轻笑道:“不然如何?你还敢吃了我不成?”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把控得极好,在她冒头出来的那一瞬间,便在百里安周身结了一道隔音结界,便是叫这里修为最高的苏靖,也难以听见。

    百里安扶额,将额头上的青筋生生摁回去!

    “你不是在堂上讲课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难怪她特意提前叫他入堂一叙,还挑了这么好的一个位置让他来坐,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你这般聪明,难道猜不出来我是如何一心二用的吗?”

    百里安脸色拉了下来:“在天玺剑宗使用傀儡术,你当真是不怕死!”

第七百六十二章:姬裴

    “至少很逼真不是吗?毕竟就连你都瞒了过去,骗骗这群小弟子,又算得什么难事。”

    宁非烟悠然地倚坐在桌子地下开起了茶会,变法术似的摸出一副茶盏,缓缓自茶壶中倒出冰雾淼淼的浓白色羊奶酪茶。

    在这大冷天里,她倒是好兴致,在这桌子地下品起了冰奶茶。

    百里安看着眉眼冷漠,神情生无可恋的红妆,悄然伸出一条腿踢了踢她,压低声音道:“将你姐从哪来的拉回哪里去。”

    红妆双手抱胸,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百里安心道当初那个在北渊之森红着脸,低低唤他姐夫模样很乖的那家伙去了哪里?

    怎么女魅魔翻起脸来,都是一个样儿的吗?

    宁非烟施施然地品了一口酪茶,浓浓的奶色在她潋滟的唇畔间留下了一道湿润的抿痕。

    她目光狭促,道:“红妆是我用惯了的一把刀,从来都只有她来遵从我命令的份,你让她带我走,你觉得她有这个胆子吗?”

    百里安看了一眼被宁非烟吃得死死的红妆妹妹,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分明在魔都的时候,还对你要死要活,怨言颇深的,这才过了多久,黏你黏得简直比以前更厉害了。”

    往日在朝暮殿中,红妆即便无意瞧见了他与宁非烟亲热,虽然表现出来的情绪很不高兴,却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看他的眼神里慢慢都是警惕,像防贼似的防着他。

    惟恐一不留神,她那‘天真不懂事’的姐姐就被他这坏胚给拐走了似的。

    宁非烟黛色的秀眉轻扬,将自己手中茶杯里的冰酪茶喂了一口给红妆喝,斜眼看着百里安打趣道:

    “在人间不是有句话叫做,有奶便是娘吗?我宁非烟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她好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身为主人,既然有我一口肉吃,自然少不了她的骨头。”

    正乖乖低头享受宁非烟温柔投喂的红妆顿时呛咳出声,脸上迅速漫上一抹红晕,黑眸慌乱无措,忙红着脸低头推开她递过来的茶盏,不肯再喝。

    百里安气恼得就要去敲她脑袋,宁非烟继续笑道:“我是说身为四河的我,叛魔君,离魔界,夺界门,不论是哪一点都是罪无可恕、株连九族的罪人。

    北渊之森出了我这么一个叛徒,魅魔全族上下怕是都要受我牵连,可是我不仅仅护住了她,还护住了她心心念念的宁夫人,我让魅魔一族在人间得以落地生根,不叫外敌所侵。

    如今的我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衣食父母,还是所有魅魔们的衣食父母,你说说,她是该听我的话,还是你的话?”

    百里安怔然,却不意外。

    虽说宁非烟离开魔界只有半年光景,可做为在人间有着多重身份的四河河主而言,想要在建立起一片供魅魔生存的栖息之地,并非太大的难事。

    以百里安对她的了解,他并不认为宁非烟是出于同族道义来守护魅魔一族的血脉不灭。

    说到底,她保下这么一批魅魔,与他收养妖类,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宁非烟是个十足的唯物主义者,无利不起早,无所谓人情冷暖,哪怕是对于自己的同族幼辈,她都不会具备任何的同情之心。

    哪怕红妆看她的眼神里百般依赖甚至是孺慕,可百里安始终未看懂,宁非烟对红妆又是抱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眼底对红妆不加以掩饰的厌恶,戏弄,玩味种种情绪并非是虚假的,可偏偏,一旦涉及到红妆的性命危机,她却又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宁非烟仿佛心中藏有千般个面孔,叫人难以猜透猜全,面对这样的她,百里安总是头疼的:“你今日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宁非烟颔首道:“云容姑娘心有所求,望你下山,可你叛逆不听话啊,我好言相劝你都听不进去,总不得毁了你的课业,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驱你下山去?

    毕竟我如今可是你的姑母大人,你不能完成我的课业,我赶你走,便是十三剑他们也不能留你了。”

    百里安翻转着手中分毫未亮燃的晷盘,失笑道:“原来你这龙蛇剑阵,是为我准备的?”

    “不过很可惜,应该要让你失望了。”

    百里安手指寸寸划过盘面,触及之下,指尖宛若游走龙蛇,盘面上的灰色线路开始随着他的指尖指引宛若注入生气活了过来。

    无数剑文符字皆被拆解,从死灰槁木至云电风灯不过须臾之间,千字剑文如碑解,还如太虚生闪电。

    不同于旁人晷盘上的星蓝光辉,有着淡淡的金色辉光漫散而出。

    百里安指下描绘游走的动作愈发沉重,悬浮在晷盘上的剑针嗡然铮鸣,发出无比清越悠长之声。

    由始至终,百里安手中的剑针都并未发生任何转动的轨迹,而真正在行驶转动的,却是以那剑针为轴的线路剑纹,缓缓转动之间,似欲形成天小地窄的蛇行山河之势。

    那一声清越剑鸣,引得众人齐齐回首,震惊观望过来。

    剑针屹然不动,宛若撑在山河天地间的一把千年古剑。

    百里安觉得此刻的感觉奇怪极了,他分明从未见识过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可晷盘入手的那一瞬,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三千剑的沉重重量。

    一种虚无无形的感悟极为强烈。

    淡若金鳞的星光如屑,百里安所坐的孤僻一角,似隐约可剑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的神奇气相。

    嬴袖手指蓦然在桌角间用力捏得苍白,他脸上的血色开始退散。

    祁连城也张大的嘴巴,不可置信。

    就在这一切都将水到渠成,震惊掉众人眼睛的壮举快要完成之时。

    百里安稳定的手指终于一抖,擦出微妙的偏差,错落有序的金色符线顷刻间溃不成军,骤然崩散。

    比玄铁还要坚硬的晷盘咔咔开裂,七零八落地变作一堆废料垃圾。

    “噗……”不知是何人,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嬴袖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些,好在没有太过失态,崩住了神色,他掀起眼帘静默无言地看了江云沁一眼。

    江云沁忙抬袖掩唇,遮住了唇角还未收敛的笑意。

    幕帘里,正将晷盘当着陀螺转玩的君君手指一定,压住盘上指针,回首间,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苏靖停止观卷,也偏头看向百里安,目光闲闲淡淡地在他桌案下一滑,陷入沉思。

    百里安扔了手中的残料,指针沿着他的指缝滑落。

    他嘴唇慢慢抿紧,对于周身从震撼惊艳到鄙夷嘲弄的眼神并未加以理会。

    百里安眼瞳手指搭放在桌面上,指节轻轻收拢,在红漆檀木桌上缓缓留下五道深刻的指痕。

    宁非烟浅笑嫣然,依旧安稳地端坐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里喝着冰茶。

    红妆趴在她的身边,脸颊泛红地看着她一脸平静地将小爪子从那小尸魔的侧腰上收回来。

    怎么尸魔也怕挠痒痒这种低级小伎俩吗?

    这时,桌外属于傀儡人姬言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里的每一枚晷盘皆是那五位剑主们的心血之作,若你们无力参考,个人能力有限,我自不会多加怨怪。

    可不会解剑文偏偏要强行做解,将剑主们的心血之作毁成这般模样,那可就有些过分了,小家伙,你没有修剑的天赋,今日这堂课上完,还是早日下山去吧。”

    百里安一只手悄然摸到了桌子地下,报复般地捉住她的小脚,手指在脚心里不轻不重地挠着她的痒。

    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敛着情绪,道:“金自矿出,玉从石生,非幻无以求真,破剑之法有万千,我觉得我还可以一试。”

    这话说得属实是不知深浅了。

    众人听得连嘲笑讽刺的心都没有了,祁连城也是摇首笑笑,何必同一个傻子置气较真。

    罪魁祸首宁女魔朝着百里安眨巴眨巴眼睛:“怎么,都碎成这样了,你还不放弃?”

    百里安恼怒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听云容的话了?!”

    宁非烟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没办法,谁让我得喊她一声姐姐呢。”

    百里安冷哼一声,看着案上残破狼藉的一片,陷入沉思。

    东山之外,晨曦透过黎明的天空,映照群山,一处崖畔上坐着位羽冠男子。

    太阳遥遥悬挂在东面的地平线上,光辉拂过两岸青山的夹缝,群山之间的大气景象透着肃穆与庄重。

    忽然间,羽冠男子忽有所感,抬起头来,明朗的天色里骤然撕裂出一道紫雷。

    在那闪电雷音里,一道负剑男子破云而落,落在了崖畔间,他手里提着一颗烧焦的头颅,单膝跪在地上,道了一声宗主。

    剑主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头颅,嗯了一声:“解决了?”

    身为风流剑剑主之子又兼率领‘麒雷’之长叶易川将那焦黑的头颅双手奉上:“‘幽兵’吕庄头颅在此,弟子幸不辱命!”

    麒雷幽兵,皆是天玺亲传弟子手下自行创建出的支派剑卒势力。

    叶易川属于十二剑直系亲传弟子,掌剑卒麒雷三百。

    吕庄属于六剑直系亲传弟子,掌剑卒幽兵五百。

    二者之间的力量多有悬殊,此番伏杀,若是没有剑主羽亲赐的一道道清剑意,叶易川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取来吕庄的头颅。

    剑主羽眼神冷漠,像雪崖上的风,寒得刺骨:“吕庄,当真出现在了长青亭的法境之中?”

    叶易川不吭声了,捧着头颅的手背青筋鼓起,显然内心情绪远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长青亭的法境封印着‘禁忌’,在天玺剑宗,知晓那个‘禁忌’的人不多。

    吕庄身为亲传弟子,却现身至此,显然绝非是叶易川所期望的。

    晨间,山中落下了一场雪雨,剑主羽眼底起了一片潮意的混沌:“终归,你与吕庄朋友一场,即便他有叛天玺,本座许你将他尸骨入土安葬。”

    “叩谢宗主成全!”叶易川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又道:“宗主,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宗主首肯。”

    剑主羽淡道:“你是希望本座饶恕吕庄手底下的那五百名剑卒幽兵?”

    叶易川头颅埋下,沉声道:“吕庄一人所行,祸不及五百剑卒,还望宗主大人能够从宽处理。”

    剑主羽修长的十根手指相互交叠,搭放在腿上,面容间的神情不见冷漠,有的只是分析局势的绝对冷静。

    绝对冷静,也可以说是不近人情的无情冷酷。

    “吕庄在天玺剑宗潜伏这么多年,仅凭他一人,是绝对无法将自己隐藏得如此成功的,所以你能确信,他所牵连的那五百剑卒皆是无辜的吗?”

    叶易川脸色苍白,将嘴唇都咬出一条血色来,声音喑哑:“宗主是想说,宁杀错,不放过吗?”

    剑主羽深深吐了一口气,道:“本座既为宗主,绝不容忍叛徒,但也不会平白让门下弟子无故蒙冤。

    易川,你且将这五百人给我盯死了,如今吕庄已伏诛,若他手底下当真养着不可见人的沟渠老鼠,你务必给本座除干净了!”

    虽说叶易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暂且保下了那五百名幽兵,可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目难掩威严的男人,通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麻木不仁的冷淡漠然。

    这让他背脊缓缓爬上一层寒意。

    宗主说着那五百名弟子要彻查盯死,他明面上怀疑那些幽兵里有与吕庄的共谋叛徒。

    可那些个剑卒,都不过是一批内门弟子,如何能够引得宗主如此过分关注。

    还是说,他真正怀疑的,不是吕庄的直系下属幽兵,而是往上了的那位……

    叶易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掐灭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剑主羽一眼,告退离去。

    叶易川离去后不久,崖畔间又多出了一道人影。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就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披在肩上的衣氅随着山风轻扬,并未如往日盘起的黑发如泼墨般写意地在山雪之中轻飘。

    “吕庄是姬裴的人。”

    而姬裴出自于中幽皇朝,那个女人曾经最忠诚的臣子。

    他有着足够叛变的理由。

    在剑主羽面前,她仿佛永远都是那么的直言不讳。

    因为一场雪雨纷纷,初起的晨光渐渐暗去,天色再次恢复成灰蒙蒙的天山一色,剑主羽眼睛潋着不知名的幽光。

    他静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文君,帮我查一查姬裴这个人。”

第七百六十三章:花开三百里

    崖风一阵,满天的风雪在她身后的远景铺了半边萧索的苍白。

    天云之下,是白茫茫的雪花,卷动的风带起她华贵的衣裙,裙间金边翻滚成浪。

    她容颜如画。

    久远的记忆就像是风缠云,不知所迹。

    那一年初冬,天玺剑宗十三剑剑道难全,只因六剑山河之剑无觅主之心。

    而近年岁月,唯有秦国最小的皇子出生之日,山河剑越鸣三日不绝,就在所有人认为六剑即将迎来新主之时。

    时隔不过二十年,秦国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国祸,君皇薨逝,因九子夺嫡国运气机近乎消耗枯竭,已承灭国之相。

    秦国太子,也是姬家排名第十的小皇子,年仅二十,羽翼未丰,首当其冲被其他皇子太子冠以勾结叛逆的污名,打入幽牢。

    一夜之间,其母族以及表兄沈宣全族皆受莫须有的罪名屠杀得一干二净。

    沈家上下,唯有沈宣沈盏二人侥幸活下,皇子夺嫡,苦得是百姓,引起是连天难熄的战火。

    九名皇子之间为了夺得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不惜请魔修,炼童女,祭邪术,也要壮大己身势力,与自家手足全力一战。

    这样一来,久而久之,秦国上下,怨声四起,周边小国连连受其侵害,最后索性揭竿起义,四起的叛军匪军纵横齐连,不过三月光景,大军杀入皇城,势要灭尽姬家子孙皇族。

    正忙着内斗的皇子们见势不妙,身边魔修来无影去无踪,形势可谓捉襟见肘,关键时刻他们只顾自保,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后宅亲眷抛下用以拖延时间。

    被沈宣从幽牢中救出的姬裴一见天光,入目之下,皆是破碎的山河,落逃的手足。

    秦国最小的皇子一身牢狱尘垢,污浊的蟒袍,大步行至君王殿,取下王座之上的那把传国之剑。

    剑本无名,供奉君殿数百年,每一任君王印以剑名,次日名字皆会消失无踪。

    君王之剑本就孤高,不授封名。

    姬裴执剑之日,天光扎破,紫气东来,剑上落拓山河二字,无言却也悲壮。

    他自殿前,血溅九步而杀九人,皆为手足。

    头颅如滚瓜,他于夕阳余晖里,立在残破的君殿之前,落光为冠,成为了孤身守在王座之下的末代君王。

    他身上满身血污尘垢,手执天子之剑一言未发地看着杀入宫殿中的起义军,忽抬首拔剑自刎。

    血如泉涌,染便剑身,年纪最小的皇子眼中生机已散,却并未就此倒下。

    他以手中山河剑,在他与大军之间划出十八道生死之线。

    生者日夜,命自攻削,寿之清尽,如荣水。

    一线既一狱。

    十八线既是十八层地狱。

    他以姬家帝王之身,杀兄九人,立地成鬼,投身地狱,完成了起义军们杀机姬家皇族的约定,世上不再传承一位姬姓帝王。

    姬裴当着天地君亲师,立下血诏带书,传位于权臣赵无归,身守十八地狱,以鬼躯镇山河,以鲜血补续近乎枯竭的国本,秦国易姓,传承始终未断。

    三百年后,天玺剑宗剑主陨落,秦国的公子羽踏上了寻剑问剑之路。

    那一年,百里家年轻的四公子站在君殿之前,看着执着石剑的白骨之躯,向身后青梅竹马的美丽女子,提出了一个请求:

    “文君,帮我查一查姬裴这个人。”

    最受宠爱的公主,从少年时期便恋慕这眼前这个男人,对于这一小小的要求,她自然是必有回应的。

    殊不知这么一查,便查出了姬裴身在中幽皇朝的消息。

    这个以肩负苍生使命为己任的男人,毅然前往了生人莫进的阴鬼国度,成功地得到了姬裴。

    也得到了那个盛世皇朝里唯一的女帝。

    时隔多年,赵文君再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听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一样的言语,分毫未差。

    随着心境的变化,却不再是请求,而是命令。

    而他追查姬裴的初心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份存粹的求贤若渴的心境了。

    赵文君潜意识里是抵触这个命令的,可是当她抬首,看见眼前这个男人鬓角间生出的斑驳苍发,她神情又是一黯,唇边却勾起了落寞的笑意。

    “……好。”

    一片雪,落在了他的指节间,仿佛恋慕着他的接触与体温。

    剑主羽低头一扫,捻起那片雪花,将之缓缓揉碎不见,这才站起身来,目视头顶巍峨雄伟的天山。

    他淡淡自语说道:“方才我分明感应到了太上道清剑诀青蟒之气,难不成百经堂里嬴袖他当真……”

    随即他摇了摇首,神情愈发漠然:“这不可能。”

    若嬴袖当真能够做到这一步,晷盘中的龙蛇剑阵必已破解,盘中剑魂被召唤觉醒,身为天下剑主的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只知太上道清剑诀皮毛的嬴袖挑不起天玺剑宗的大梁,

    今年弟子选拔考核频频发生意外,虽说仅能登山者有近五十人。

    可是除了那秦国‘小上阳’祁连城堪称优秀以外,蜀国江云沁也仅仅只是灵根出色,并无任何修为在身,真要培养出一名可用之才,那也要数十年的苦功。

    如今天玺剑宗局势多有风雨飘摇之象,十三剑鸢戾新主难寻,六剑姬裴虽说是他寻来的第一把剑,可毕竟出自于中幽。

    当年姬裴身为英灵,深受中幽女帝重用,本该是做为中幽阴王培养,却因他独身仗剑下中幽。

    一夜探花十三城,血沁花开三百里。

    年轻的秦国公子,在中幽皇朝成就一番美名。

    那样的风采让中幽女帝都为之折服,甚至不惜甘愿让出姬裴这样的人才,任他带回天玺剑宗,以英灵之躯,成就六剑之身。

    若无此事,姬裴便是中幽皇朝最年轻的阴王了。

    关于姬裴与中幽,在人间流传着许多故事。

    都说中幽女帝冰心见月,慧眼识珠,投身自入十八层地狱的祭国恶鬼,也能度化成为守护皇城的王。

    人们都说嬴姬于姬裴而言,有着煦伏之恩,知遇之恩,再造之恩,诸多恩情,姬裴十辈子也还不清。

    舍弃山河的姬裴能够再入山河,此番因果皆源自于嬴姬娘娘。

    他在剑主羽还是秦国公子时期便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征战四方,看他剑临天下。

    姬裴是公子羽御敌的第一把剑,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从他一无所有到万千荣耀于一体。

    可是所有人也清楚知晓,姬裴之所以能够如此忠心效命,不是因为剑主羽,而是因为嬴姬娘娘。

    做为中幽阴王,他的未来成就可与魔界河主分庭抗礼,他放弃成就中幽国度的王,选择了亡者难行的仙剑侠道。

    在十三剑中,排名也不过是位列中幽的六剑剑主。

    中幽皇朝与天玺剑宗关系在这两百年间日益演变恶劣,虽说山河剑并不像鸢戾剑那般不稳定,频繁更换主人。

    可要说剑主羽不担心姬裴会弃剑返中幽那是假的。

    嬴姬对天玺剑宗的态度远不似她刚刚嫁入白驼山那几年,虽说姬裴如今是六剑剑主。

    可若是真有一天,嬴姬向天玺要回姬裴,他给是不给?

    若姬裴当真为了嬴姬,做出了背叛天玺剑宗的事,他当真动得了姬裴吗?

    沈宣、沈盏兄妹二人,弃红尘入剑道,也是因姬裴一人。

    若他动了姬裴,剑主羽相信,这二人皆会毫不犹豫的弃剑离山。

    十三剑空悬无主,六剑风雨飘摇,四剑生心魔,失剑心,二剑曾收过脱骨之刑,身体收创至今未愈,虽实力未减,却不宜久战。

    天玺剑宗看似风光无限,位列仙宗之首,实则诸多看不见的隐患让天玺隐隐有了再度共同折剑的迹象。

    魔界新君已破除金仙封印,重新掌位,北国魔宗,继上任魔宗宗主昭河陨落八百年后。

    听说今年年初,魔宗久违地再立新主,奉蓝魔端墨为魔宗宗主。

    这位新宗主在昭国国土之中,暗自创立出一个名为‘血铠武士’的神秘组织,这股势力开始如罗网一般秘密渗透在四海列国之中。

    眼见魔道势力兴盛,太玄宗苍梧宫皆有强大的继承者,自是不惧。

    唯有他天玺剑宗,看似实力强盛,实则香火早已在两百年前便已经断绝。

    若是天下再起战乱,他必当身先士卒,死于边野也惠然不惧!

    只是天玺剑宗传承剑法,太上道清剑诀,便会就此断了传承香火,剑宗就此没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虽说在这世间还有第二人能够修炼太上道清剑诀,可一想到嬴姬那荒唐的作为手段,剑主羽心中对嬴袖便是百般厌恶,更莫说要将他视为继承人来培养了。

    再者说,太上道清剑诀的第一层功法,嬴袖早已熟记于心,可是两百年间,他不过堪堪修炼出那么一道清濛剑意。

    莫说剑气浩荡长存了,便是杀一只鸡都费力,竟还好意思在山门前对着越女众人得意洋洋。

    虽说嬴袖至今顶着天玺少主的身份,可即便是不明就里的奉剑长老河十三剑们对他继承天玺一事,也是并不看好。

    且不说嬴袖于两百年前弃了百里姓氏,改为中幽帝姓。

    这两百年间,诡道之术的确精湛进步飞快,可终究是偏离仙术正道。

    比起天玺少主,他们觉得嬴袖反而更像是中幽太子。

    奉剑长老曾多有谏言,劝诫剑主羽再诞子嗣,以延宗运不衰。

    作为仙人而言,剑主羽正值壮年,若他有心,不会落得子嗣凋零,孤身无后的下场。

    只可惜剑主羽为人清高,他与赢姬之间,不仅仅只是因为政治联姻,即便如今他与她已经到了见面眼相红的局势。

    可剑主羽始终难忘三百年前,站在血雨繁花三百里尽头的那个她。

    剑主羽刻板、固执、冷酷、黑白分明,同时他始终也是心无二人的。

    可若正魔两道的战局再度开启,天玺剑宗传承不可断,他与嬴姬之间更是再无可能,乱相已显,他或许是不得不考量考量长老们的谏言了。

    雪色渐浓,剑主羽忍不住侧目看向这些年间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雪山孤崖里,纷纷雪花如漫天飞絮吹得来回晃荡,将她黑净眼瞳里的光影摇碎,破碎的雪色影子里,皆是他。

    剑主羽心头恍惚了一瞬,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文君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用这般温柔的目光一直默默无闻地看着她了。

    长公主与他自幼相知相识,光是从他的一个眼神便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她怕冷似的拢了拢身后的披氅,轻笑道:“阿羽是想和我双修吗?”

    她的直接坦白,让性情一向冷酷正经的剑主羽也不由一时赧然尴尬,他忙说道:“文君,我……”

    赵文君满脸微笑地打断道:“阿羽,我是喜欢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因此而自轻自贱。”

    她摇首失笑:“我并不想给你生孩子。”

    剑主羽脸色愈发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只是想……”

    赵文君面上倒是并未见有生气,她深秀美丽的面容上染着淡淡的笑意:“阿羽,我可以毫无保留的去喜欢一个人,但不会毫无底线地去放纵自己,我知晓你不爱我,我可以等,但绝不会将就。

    我不会同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生儿育女,为他相夫教子,我知道你心系苍生,我愿意与你一起守护这个天下,在你回头的时候,我一定就在你的身后。

    若是有一天,你愿意让我与你并肩同行了,我一定会奉献一切与你携手到老,与你儿孙满堂,但不是现在。”

    赵文君的执着于坦荡让剑主羽哑口无言。

    她曾为他放弃修为,生剜灵根,救他性命。

    百里羽自认为自己对得起这天下的每一个人,独独亏欠她赵文君太多太多。

    赵文君总是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里,与他恰到好处,与他相敬如宾。

    即便是嬴姬嫁入天玺那百年间,就连那位心高气傲的女帝娘娘都对她挑不出半分刺来。

    可见她究竟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她莞尔一笑,道:“阿羽,我知道你顾忌什么,担心什么,你可以找一个女人,为你延续传承,你知道的,我吃醋一向只吃三天。”

    赵文君的乖巧懂事让百里羽惭愧,也很汗颜,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沉声道:“今生遇汝,何其幸。”

    怪只怪这世间事,大多皆有缘无分,如他与嬴姬。

    而赵文君,二人虽是有缘,却怪他始终无心,终做了她的负心人。

第七百六十四章:炸毛

    霜花满窗,一只孤鸾冷冷地飞过屋檐。

    百里安目光穿过窗绯,看着远山大雪,心情无端感到一丝低落。

    课堂上的时香已经换了三根,半日时光荏苒而过,再燃四根,便是黄昏暮鼓,今夜课业便也就要结束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时间的宝贵,课堂上再无嘲讽嬉笑之声,各自安静琢磨着手中的晷盘,时而会响起姬言的点拨言传之声。

    百里安沉思片刻,将桌案上破碎的晷盘揉捻成灰,然后倒入墨盘之中,研磨混合。

    他取出一张纸宣纸铺叠成厚厚一摞,开始落笔提字。

    一笔一划字迹筋骨分明,写出来的却非文字,而正是那晷盘之上盘综复杂的梵文剑语。

    无神滴落在手边的剑针乌幽无光,随着百里安稳定落笔,宛若死物的细针渐渐产生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呼吸。

    宽阔的课堂间,风雪侵室,众人只觉身体蓦然发寒,只道窗外风雪大作,更盛三分。

    却不知有森寒剑意,出自少年。

    桌子地下的宁非烟感受到了屋内无形的气氛变化,她含笑地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心中大骂这家伙天赋也未免过于妖孽了些。

    就方才那堪堪几眼,他竟是将晷盘上那些千万符文组成的梵文全部记了下来?!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朝红妆勾了勾手指,笑着问道:“小红妆,你无聊吗?”

    莫约是这个笑容属实是有些不怀好意了,红妆第一次没有即刻迎上去,她连连摆头,道:“我不无聊?”

    “可是我好无聊啊。”宁非烟那张妖娆妩媚的脸上染着丝丝娇笑,尾指轻轻翘起,纤细的指甲泛起刀锋般的寒芒。

    只听得细微的滋啦声,指尖如刀,轻而易举地割开百里安腰间的衣料。

    裂口不大,魔君大人曾经落下的名字若隐若现。

    宁非烟出手的动作极其轻快利落,正一心认真感悟剑意回忆记录梵文的百里安尚未有所察觉。

    红妆怯怯地低着头,脸红红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不时抬头偷看:“魔君陛下可真会玩……”

    宁非烟打量道:“蠢猫儿不听话,总想着垂死挣扎,你说我们眼下应当如何打乱他的心思?”

    红妆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她轻咳一声,试探般的说道:“挠他痒痒?”

    宁非烟嗯哼一声,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红妆被宁夫人从小养在身边循规蹈矩惯了,可不像宁非烟心思眼那般坏。

    可是被姐姐带着一起干坏事,小红妆那颗守规矩的心又难免有些兴奋。

    她咬着下唇,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紧张,试探般地伸出小手,挠了挠百里安的痒痒。

    百里安再怎么认真感悟临摹也感受到了腰上那不安分的小手。

    他眼瞳猝然剧烈颤动,手指乱抖了起来,顷刻间梵文就画错了,写了小半的宣纸无火自焚。

    安静的学堂里,磨牙的声音异常清晰。

    苏靖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桌上燃烧的灰烬上,眼神带着几分清冷的疑惑。

    百里安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起,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正要抓那只捣乱的小手。

    红妆感受到一丝威胁,手滑溜溜地跑掉了,她躲在桌子地下,像是偷到了油花的小老鼠,捂着扑腾扑腾直跳的小心脏。

    好刺激呀。

    百里安脸色发青,气恼地将一张宣纸揉成团。

    苏靖见他脸色臭得厉害,也只是当他临摹晷盘出了差错,心情郁闷,也未往其他方向想。

    百里安一心念着将那晷盘里的剑魂领悟出啦,便可以早些离开这里,省得给宁非烟抓着机会几番折腾。

    这魅魔,还真将他当成逗闷子的玩具来戏耍了吗?

    说上手就上手,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还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挠他痒痒!

    百里安不用脑子想也知晓这注意定是宁非烟出的,气得浑身发抖。

    寻常家的婆娘都将自家的男人看得是紧巴巴的,宝贝得不得了。

    她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拿来逗妹妹!气死个尸魔了!

    见百里安赌气安静下来,反应极为有趣,红妆又壮着胆子去挠他。

    百里安绷着精神,不为所动,心中清楚他越是理会她,这小娘皮便愈发得意来劲儿。

    红妆左边腰子挠一挠,右边腰子挠一挠,见他一点反应都没了,同尸体一般冷冰冰的,乐趣瞬间减半。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宁非烟,无声诉控。

    宁非烟好气又好笑,只好亲自动手,故作一脸嫌弃的抬指轻撩,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宛若书香佳人提笔如画,皓腕如雪,肤如凝脂。

    那是一只古卷书画里上能捻出花汁来的手。

    宁非烟就是有这种特殊的魔力,分明做着很无聊的坏事,却无端给人一种文雅风流的骄贵感。

    分明同样是挠痒痒,红妆就看到一直淡定的百里安身体狠狠一个激灵,就像是忽然遭受侵犯的小媳妇儿似的,在课堂上吐了一口气音儿,似是差点痒得笑出声来。

    作为姬言的声音,恰逢时机地批评道:“这位同学,还在上课呢,你莫要捣乱。”

    “非烟可真厉害。”红妆倾佩不已。

    宁非烟不以为然地睨起眸子:“是他太嫩了。”

    这般点评货物的口吻,让百里安顾不得手中临摹出的梵文,他直接撕得粉碎,一双泛红的眼湿漉漉地朝着下方望过来,磨牙道:“宁——非——烟——”

    宁非烟、却一脸无辜奇怪道:“我不能理解,你在上头装模作样,也未看到我们,怎就区分得开是谁在闹你?”

    百里安胸膛重重起伏着,目光都带着火光,闷闷道:“我就是知道。”

    “什么?”

    “坏猫你每次用手碰我的时候,都有个下意识的动作。”

    百里安有些别扭地看了宁非烟一眼:“你的小指总会下意识地撩一撩我,所以我就是知道是你。”

    宁非烟诧异地张了张美眸,她如此细微的小动作他竟都能如此清楚。

    百里安俊脸薄红,也不说话,一脸闷闷不乐地重新趴到桌面上去了。

    “非烟……”红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说道:“我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你。”

    宁非烟眼眸淡淡一瞥,道:“他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七岁,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他所在意的,不过是我腹中的那孩子罢了。”

    红妆想了想,道:“可是他对你闹情绪,同非烟你的孩子没有关系啊。我现在分明也很漂亮了,他却对我未起半分心思。”

    红妆越说反而越发同情心疼百里安了:“他是喜欢非烟你的,我想他多半是想让你多在意疼疼他,可是你非但一点也不在意,还百般戏弄他,眼下他肯定心里难过极了。”

    听到这些,宁非烟心情莫名有些不安烦躁起来。

    她自恃自己与百里安不过是露水情缘,财尽缘尽。

    她喜欢这种互相利用,不带任何复杂感情的存粹相处方式。

    不收人待见喜欢,才会觉得更轻松啊。

    她一向都是这么过来的。

    宁非烟面上温柔和善的伪装在红妆的话语中渐渐剥落,露出了裹着钢刀和利刺的斑驳真实一面。

    她声音渐冷,面上带着冷笑的玩味儿:“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我宁非烟只计较利益。”

    红妆摇了摇首,道:“我知道的,非烟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触及到了宁非烟的逆鳞,她眉宇间顿升一股煞气:“我看你是愈发的放肆了。”

    红妆埋下头:“红妆不敢。”

    宁非烟冷笑道:“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经生埋在鸠毒中,这种事情,我早就在宁夫人那尝够了苦头,身为魅魔,你居然会去相信一个男人的好。”

    红妆怯怯道:“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姐姐你的蠢猫啊。”

    宁非烟表情一僵,擅于辩论的她一下子被红妆这句毫无说服力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冷哼一声,偏过脑袋去,微长的指甲故意在百里安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痕来,分明在红妆这受了气,却将气撒在了他的身上。

    看似很没道理的事情,可宁非烟自己潜意识里都未察觉到这样没有道理。

    “便是我的蠢猫又如何,这只蠢猫儿我从来不疼他,就是用来欺负的。”

    红妆没想到竟还能这么玩,这种征服欲是怎么回事。

    这般妩媚妖娆看似动情实则无情的魔女,又有哪个男人把持得住。

    “怎么?瞧你那水汪汪的眼睛,是看上这个男人了不成,今日居然这般反常为了他来反驳我,你若是喜欢,我倒是不妨大度一些送给你好了。”

    宁非烟可谓是指哪打哪,知晓百里安最不喜欢听什么话,她偏偏就要故意触碰她的雷区。

    与平时的性子大不相同,甚至都懒得去揣摩他的心思。

    只是单纯幼稚地觉得自己此刻心情不好,也要将他的心情闹得糟糟的,暴躁收不起来的锋利爪子非得去他心口上磨一磨才甘心。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探出,握住宁非烟纤细的手腕。

    宁非烟心知他此刻必是怒极,要教训自己了。

    她也不以为意,向红妆使了个眼色,懒懒道:“怎么,还要我手把手地教你?”

    红妆哈着十根手指头,想要看姐姐的蠢猫儿暴跳如雷了。

    百里安沉着脸,黑漆漆地眼眸穿过桌底,直直地看着宁非烟。

    宁非烟死不悔改,还挑衅一笑,龇出一粒并不明显的小虎牙。

    百里安一言不发,低低垂眸,默不作声地抓过她手掌,生着闷气,张口嗷嗷叫唤着,咔咔两三下把她蓄起的指甲一口气全给用獠牙给啃了。

    宁非烟与红妆都惊呆了!

    世人皆知魅魔藏毒于指,虽世间男儿大多喜爱魅魔的身体,可再怎般喜欢,也无人敢直接生啃魅魔的指甲啊。

    宁非烟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修得漂亮的指尖被气急败坏的百里安啃得参差不齐,真成了狗啃的模样。

    她正想说话,百里安食指微屈,缓缓吐了一口洁白的阳气落在指尖凝而不散。

    “小红妆。”百里安学着方才宁非烟调笑的口吻低低唤了她一声,漆黑眼眸里晕着一丝别样的光,声音低沉温柔:“过来。”

    红妆怔怔愣住,被男子主动喂食还是用这般宠溺的目光,她还是头一次。

    她呆傻了一瞬,却见那皮囊俊秀斯文的姐夫大人冲她勾唇一笑,莫名地妖里妖气,与他往日正经古板的做派完全不同。

    红妆这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可依旧遭不住这样的眼神杀。

    她心咯噔重重一跳,竟是忽略了宁非烟投过来的冰冷警惕目光。

    她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将指尖凝结成团的阳气吸干净,末己,还不忘红着小脸,低声道:“谢……谢谢姐夫。”

    宁非烟冷冷抽回自己的手,声调渐寒:“谢他做什么?!”

    红妆明显感觉到了宁非烟语气不善,她很少有把控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

    红妆正想回首去看她,下巴却被百里安稳稳端住,他温和的嗓音响起:“这就馋得流口水了?你这小馋猫。”

    百里安故意忽视掉宁非烟的连连冷哼,望都不望她一眼,将红妆唇角间的口水细细擦拭干净。

    一旦正儿八经的人撩起人来,那是可以叫女人失去本心的。

    红妆红着小脸,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动作无端变得文雅淑女起来,哪里还是那个拿着三米长的斩骨巨刀大杀四方的刺客女。

    红妆她羞于开口,启齿了两次才鼓足勇气小声道:“姐夫,你还可以给我些吗?”

    百里安挑眉一笑,全没了方才的抗拒与生气:“好啊,小红妆要多少有多少,都给你。”

    说着他还亲昵地拉过红妆的小手。

    红妆红着脸没抗拒,眼巴巴地又要去吸他阳气。

    宁非烟心头发堵,表情很压着一丝不愉快:“喂喂,你可是我的食物,什么时候允许你去养其他女人了。”

    百里安温颜笑着,手指还十分温柔地缠起红妆鬓间青丝,绕至脑后,手掌扣在她的脑袋,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玉颈。

    对于宁非烟的叫嚣,他不挑衅也不嚣张,只是对红妆用尽温柔:“小红妆可要养得白白壮壮的啊。”

    红妆在黑暗中当孤独的影子当了这么多年,何时被人如此温柔,鼻头又酸了。

    宁非烟冷眼看着这一出,虽然心中清楚百里安又故意给她作秀的嫌疑,看看到他那温情贴心的台词,分明只会说给她听的。

    如今却说给了红妆听。

    宁非烟浑身上下百般不得劲儿,屁股地下好似长了小虫子,左边扭一下,右边扭一下,就是没有一个舒服的姿势。

    好死不死,百里安还在那假大方地摸着红妆的脸颊,问她:“姐夫好不好?”

    一下木讷木脑的魅魔杀手娘,这会儿倒是满脸羞涩地装了起来,点点头,嗓音都软了:“好。”

    百里安唇角翘起,对姐夫这个称呼极为受用,余光偷偷瞥了宁非烟一眼,见她生气了。

    很好,心情很是愉悦。

    他亲昵的话语在唇齿之间一绕,带出一丝暧昧,叫人莫名心慌意乱:“姐夫以后就对你一个人好,你喜不喜欢?”

    完全没有注意到姐姐大人脸色的红妆用脸颊蹭着百里安的手心:“喜欢。”

    宁非烟终于忍无可忍,将唇抿得极紧,眼中隐显怒意。

    喜欢?

    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了?

    一个满口花花说几句甜言蜜语就将你哄得心花怒放了?

    宁红妆,你就这点子出息?

    宁非烟寒着那张妩媚的脸,看着百里安又在那勾手指逗弄小红妆,她终于忍无可忍。

    一向精明能干的宁大女魔用了同样幼稚荒唐的方式。坏猫儿炸起毛,竖起了尾巴,一口啃在了百里安的手指上。

    这下口可是一点都没含糊的,百里安手指都要差点给她给咬下来了。

    苏靖将百里安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自最后一排提衣起身,来到他的桌面前,抽出他案上半张写废掉的宣纸,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今日为何你总是频频分心失神,我看你这上面的梵文临摹得都很不错,若用心一些,不难复刻出来。”

发烧了,请假一天

    发烧了,烧了四天本来好了点的,今天回老家,晕车冷风一吹,接人的时候还淋了雨,进了大山里(北北老家在山沟沟里),啥也没,停电,又冷又饿,家里空荡荡的,人都傻了。

    主要还是头疼,刚下车吐的稀里哗啦,身体又开始发热了,今天真的扛不住了,请假一天,这两天就补起来,实在抱歉。

第七百六十五章:庭山剑

    百里安吸了一口气,担心从苏靖那个角度会看到什么,不由坐直身子,上半身颤抖着趴在桌面上,缓缓抬起一双湿漉漉地黑瞳来看着她,正要准备说话。

    桌子地下的宁非烟察觉到了苏靖的接近,她在红妆耳边轻声低语了什么。

    红妆用力摇头,眼神却很是意动。

    同姐姐一起祸害人什么的最刺激了!

    百里安两边腰子齐齐遭受侵害,他一口气儿掐在嗓子眼儿里提不上来,身体簌簌发抖,几次三番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

    被水汽晕霭的黑眼睛愈发湿漉可怜,眼尾湿红,咬着衣袖憋着笑意,被雾气浸湿的眉眼,深邃得叫苏靖直直地看进了眼里。

    她原本还想绷着不近人情的清冷表情来拐着弯来点拨教育一番,免得他在这一个人自苦。

    只是眼下他这般遭受迫害蹂躏的可怜湿润模样,当真是什么冷言冷语也吞进了肚子里去。

    苏靖静了片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不舒服?”

    百里安勉强开口:“我没事,多谢苏靖姑娘关心。”

    苏靖嗯了一声,收回手掌,清冷的目光含着几分不易可查的困惑,却并未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后,也许是看了一天的书,她看起来有些困顿,单手支颐,纤长如蝶翼般的睫毛合拢,闭眸浅浅小眠睡去。

    百里安见她离开,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几番折磨下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给这两个女魔给磨软了,偏偏当着众人的面,逃不得,躲不得,更不能给旁人看出异样来。

    宁非烟这是铁了心,要赶他下山啊。

    七炷香终于燃灭,课业时间彻底结束。

    一天时间过去了,嬴袖的脸色就从来没有好看过。

    祁连城除了一开始让晷盘上的指针成功转达两圈后,竟也再无进寸。

    这一天下来,他慕恋的目光多数都是流连在幕帘后那个曼妙妖娆的身姿上。

    有着这样一名绝色尤物在眼前为他们诵课授业,又有几个男人能够一心认真问道求学的。

    祁连城着了魔怔似的,也不知为何如此难以把控自己的内心,不断暗自起誓,此生不计手段,一定要得到眼前这个只可以远观不可染指的女人。

    他简直不敢想象,未来的某一日,这个女人在他身下俯首称臣的模样该是何等动人。

    宁非烟枕在百里安大腿上的脑袋缓缓抬起,笑容妖冶,手指点着他腰间的红色伤印,调笑打趣儿道:“主人您瞧儿,同我的唇是一样的颜色……”

    宁非烟笑容得意又可恶,形状好看的嫣红唇锋猫儿似的勾起,瞧得红妆一阵脸红心热,再也无法直视。

    案前的课香已经燃尽,窗外风雪已停,一轮灰色黯淡的太阳遥遥悬挂在西山之下,灰蒙蒙的冷色光辉拂过天际,天色变得昏暗低沉。

    坐在一角的苏靖不知何时已经离身而去,来时无声,去时无踪。

    整整一个白日过去了,将近五十名登山弟子,却无一人能够完全解出龙蛇剑阵。

    课堂上的气氛莫名有些士气低迷,不由对后日的剑阁之行颇为忧心。

    姬言的声音从幕帘后徐徐响起:“今日课业就此结束,你们若是还有不解之处,明日还有一日听课时间,明日若有意听课者,可留下自己的名字。”

    嬴袖看着手中晷盘沉思许久。

    最终,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摇首道:“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在于自悟,而非苦学,命里难行此道莫说明日了,便是一年、十年也未必能够参悟透……”

    说道这里,嬴袖面上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他不再多看一眼指针已经转了大半的晷盘,随手将之扔在桌案上,道:“姑母大人今日设此学堂,想必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吧?”

    龙蛇剑阵乃是剑宗奇阵,是由参宝真人一手所创,如今经五名剑主复刻临摹出来,各藏不一剑魂于剑阵之中,若非是真正的天才,根本无法参破。

    拼灵根,他比不上江云沁。

    拼剑道上的悟性,他抵不过祁连城。

    嬴袖虽然对此心情郁结,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选择就此放弃,晷盘中所藏的龙蛇剑阵的确对于在剑阁之中挑选功法有着极大的帮助。

    嬴袖在小事上或许心中多有计较得失,可若是在大事上,他却是知晓如何取舍的。

    “龙蛇剑阵非常人所能解,父亲大人他或许早已预料,今日课堂上的考验,无一人能够过关,可他依旧想要看一看,两百年后的今天能不能再出一个锦生。”

    嬴袖无奈地笑了笑,道:“不过很显然,我们都让他失望了。”

    他振衣起身,面上的苦笑之意虽浓,可眼底却已经没有对那晷盘的执着。

    嬴袖朝着幕帘方向深深一礼,道:“今日一课,嬴袖虽深有辜负姑母教导,却也并非毫无所获,嬴袖心中忽有顿悟,还恕明日袖不能临身听课了。”

    这般毫不留恋的抽身而退,让听课的众人大吃一惊。

    太子殿下这般洒脱放手,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并非是自暴自弃,反而不如说是在今日的挫折逆境中,另寻了一条登临剑阁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宁非烟忍不住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轻笑道:“本还以为中幽太子嬴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瞧来倒也有两把刷子。

    他居然看出来,今日我特意准备的晷盘看似对后日的剑阁之行大有帮助,实则大有弊害,若能完全解此剑阵倒还好说,若是一知半解不上不下,那入了剑阁,怕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这嬴袖太子,本事不行,心眼倒是挺足。

    他能看破此道,却有意当着众人的面点破其中道理,本还想着明日定要来此听课继续钻研的其他弟子顿时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

    这样一来,也就让今日表现本不怎么出彩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又鹤立鸡群了起来。

    课堂上,人们陆陆续续的准备离开。

    嬴袖看着百里安桌堆积如山的废弃纸团与案上斑驳的墨迹,眼中的轻嘲意味掩饰得极好。

    江云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亦是准备起身离开,她顺着嬴袖打量的目光,也不由多看了百里安几眼。

    见他手中执笔早已停下,坐姿早已不似刚上课时那般端坐有礼,脊骨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半颓半倚着。

    素来乌黑明亮的眸光也泛起一片潮意,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脑袋,双眸失了焦距似的怔怔无神地看着虚空。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丧气模样,江云沁本该心中舒畅一番才是。

    这个从未拿正眼瞧她的少年既然能够落到今日这般丢人现眼的地步,全赖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还欲想在祁连城、嬴袖这样的人物面前出风头,自取其辱算不得太意外。

    可不知怎的,见这手段层出不穷的少年终于似被彻底打压得没了气焰,江云沁心情又莫名有些复杂起来。

    念着江水之中,江云沁还是没忍住,轻声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百里安抬起没有血色的脸,看了江云沁一眼,那双黑眼睛里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湿润。

    他瞳孔又湿又润,透着丝丝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温顺到了一种近乎柔软可欺的地步。

    出自于蜀国望族的世家女,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手指无端窜起一阵酥酥麻麻的异样。

    “没事。”百里安此刻的思绪似是显得有些迟钝,嗓音宛若刚刚刚睡醒一般绵绵无力,毫无攻击性的模样可真是容易勾起姑娘家的邪念。

    江云沁呼吸滞了几滞,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心道这好端端地一节课,这小郎君莫不是受到了幕帘下那勾魂妖精似的女人所影响了。

    这小眼神怎地就这般勾姑娘心呢……

    祁连城神情晦暗,忍不住在百里安的课桌上踢上一脚,不耐烦道:“废物,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百里安眼瞳里的雾色挥然清明,未等祁连城那一脚踹过来,藏在身下的一只手掌下意识地护住宁非烟的脑袋。

    桌案上静静蛰伏的指针嗡然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剑光。

    祁连城面上轻视的讥笑顿时一僵,脚还未落实,整个人便如被巨兽从下掀翻碾过一般,被轰飞出去数米之远,将课桌椅子撞得七零八落。

    他披头散发狼狈至极,没想过百里安会忽然施以手段。

    他怒极翻身而起,反手自剑匣中飞快抽出一柄墨绿色的钝锋重剑。

    重剑出匣一瞬,众人顿时从四面八方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重势倾压过来,站在课堂上的一众年轻弟子们在那股可怕的压力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嬴袖不动声色的身子偏移退了半步,正巧避开祁连城的重势攻击,皱眉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剑:“庭山剑?”

    秦国十大名剑之一。

    看来祁连城当真是深受秦国皇室重用,此番弟子选拔,竟是将国之宝库里的庭山剑都拿了出来。

    一气重锋气,钝锋出匣擦出古钟撞山的沉重之音。

    江云沁凡人躯体,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恐怖剑势爆发的音波,她掩耳尖叫,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

    对于那霸气自显的雄浑一剑,百里安坐在座位上仍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见祁连城一脸狰狞地提剑劈来,他抬起目光,眼瞳深处有青意绽放,在半空之中盈舞的袖珍小剑也随之生出一股青冥剑气,剑走龙蛇,与那墨绿色的重锋相遇,清越的蛇吟剑音瞬间压制住了那隆隆的古钟之音。

    还未等众人瞧见那不起眼的小剑如何喷吐剑气,只见那散发着濛濛青气的小剑绕着重剑如蛇舞龙走盘旋而上,剑气如流云白絮,看似轻薄如雾,却始终牢牢依附在阔钝的重剑间。

    祁连城挥剑的动作骤然被掐断一般凝滞不动了,祁连城猛然抬起眉目来,漆黑的眼瞳倒映出那柄小剑飞舞的模样,瞳孔剧烈收缩。

    嗡——

    旋转的小剑在空中玲珑袖珍地飞舞不绝,剑气首尾相接,编织出幼龙吞蟒之势。

    恐怖的白色剑气如蛇缠缚般骤然绞收,那柄属于秦国十大名剑之一的庭山剑发出恐怖的嗡鸣声,开始扭曲错乱。

    庭山剑上的铭文顷刻之间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显然已经成了一把废铁。

    如细针般大小的小剑,剑尖幽幽吐露着森然的剑意,正悬停在祁连城眉心前。

    祁连城急缩的瞳孔尚未恢复,额角不断淌下冷汗,落至眼角之中,涩疼难当。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看着这柄‘活’过来的小剑,背脊直发寒。

    嬴袖褪去了所有情绪的眼睛珠子黑森森地,一动都不动,莫名诡异。

    直至百里安目光轻抬,悬停在祁连城眉心的小剑这才宛若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在空中悠悠地打着转,重新回到百里安的手指边。

    这般模样,赫然正是灵性大成,剑魂想通之象!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祁连城,桌子地下的手却是捏了捏宁非烟的后颈,说道:“现在,我还需要下山吗?”

    原本一心等着看百里安笑话的那群弟子们,惊得眉角颤震,心绪始终难安。

    不是说死灵根的吗?!

    不是说依靠女人手段才当上仙陵城城主的绣花枕头吗?!

    晷盘都毁成那样了,竟还能够无声无息地坐在小角落里将龙蛇剑阵推演出来?

    在课堂结束的最后一刻,嬴袖的大方利落取舍,一番打动人心的点拨之言,在这个未曾矫情废话过半句的少年面前,可真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江云沁看着坐在一角神情不见悲喜的百里安,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艳与震撼。

    祁连城被那剑气绞得酸疼不已的双手一松,损毁严重的庭山剑咣当坠地。

    他眼中再也没有半点轻视之意,甚至都生不起与百里安计较灵剑被毁的心思。

    他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道:“今日与阁下齐聚一堂,才知晓原来这世间,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死灵根也能感应剑魂,看来天玺剑宗,真的要出第二个曲河星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拈朵微笑的花

    听到这里,嬴袖忍不住看了祁连城一眼,却没有说话。

    祁连城这人极聪明,一发现形势不对,他虽不至于一笑泯恩仇那般夸张。

    却也能够极其自然地小小将百里安吹捧一番,缓解了他与百里安自己不善的僵局。

    只可惜,百里安却不怎么吃这一套,他抬起眸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位看似极‘识时务’的祁连城。

    “阁下自谦了,敢在天玺御座的敬堂上佩剑而来,想必阁下早已有了试剑之心。”

    祁连城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笑了笑,道:“请恕祁某人听不懂兄台这话的意思。”

    百里安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废剑:“阁下似乎在等一个能够参破剑魂的人,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嬴袖眉头一蹙,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沉沉地看着祁连城。

    祁连城眼睛不动声色地浅浅眯起,重新将百里安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旋即笑道:

    “兄台真是说笑了,我这可是毁了一把名剑,若是叫我家主君知晓,可是要被好生教训一番的,哪里有什么目的一说。”

    祁连城打了两声哈哈,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安一场敏锐的直觉,也不愿在这里久留,收拾好脚下的废剑后,便匆匆离去。

    嬴袖看着百里安在指间把玩的那柄小剑,只觉得异常刺目。

    他心头愈发沉闷,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强忍了下来,一言未发,同着其他弟子陆陆续续一同出了学堂。

    宁非烟挣开百里安的手掌,无奈轻叹:“你可真是一个妖孽,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够分心感悟晷盘剑阵,云容姑娘这忙,我可真是帮不了了。”

    大局已定,宁非烟与红妆两个也再无必要继续缩在桌子地下干坏事儿了,捣蛋了一番,也各自退下。

    百里安拢了拢衣衫,好在外袍够宽大,能够遮掩住衣衫间的裂口。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不知是腿被压得有些发麻还是因为其他缘故,起身时两条腿仿佛无处使劲儿似的。

    百里安小声低骂了两声,也不知说了些身边,正欲离开课堂。

    余光中却发现幕帘间,最前排的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声音亲切。

    百里安应了一声:“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去照顾小殿下了。”

    少女拽起百里安的一根腰带,轻轻扯了扯:“天黑了,我眼睛不好,哥哥送我一路可好?”

    能够从仙陵城抵达天玺剑宗的小姑娘,百里安并不认为她会是一个存粹害怕走夜路的普通小姑娘。

    这小姑娘看似无邪天真可爱烂漫,但百里安可没忘记过,她的本体可是一只小虎妖,可不是只会喵呜喵呜坐等喂食的那一类。

    她可是嗷呜嗷呜地那种能够在夜晚之中自行捕食的小野兽。

    百里安摇头拒绝道:“今日上了一天的课,鹿儿在门外守着怕是也累了,我想带着鹿儿先回去修习。”

    小姑娘睁着明珠一般的大眼睛看着门外的小鹿女,她正撅起屁股趴在草丛里同那些野蛐蛐儿们聊天,脑袋上带着一束野草编织的花圈。

    身形初长的小鹿少女,美丽而稚涩,干净而美好,好似林泉间最清澈的一捧溪水。

    清俊的少年郎,美丽灵动的小鹿,聚拢来是红尘,摊开来是温情。

    真是令人觉得美好啊。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即便少女再怎么喜欢百里安身上那缕好闻的草木清气,她也不会为此而对他胡搅蛮缠。

    她很懂事地点了点头,道:“哥哥好像很喜欢小动物啊,若是下次我变成小老虎了,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可以考虑考虑。”

    少女开心地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想银铃般灵动悦耳:“哥哥你人可真好,我送你一个礼物来报答你吧?”

    “……不用。”

    不等百里安拒绝,少女就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小物事塞进了他的手掌心里。

    冰冰凉凉的,有些硬,像是一块秘银做成的小东西。

    她神秘一笑,道:“这个礼物,希望哥哥你能够喜欢。”

    说完,小姑娘便提着裙摆,步伐欢快地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对于这小姑娘自来熟的黏人行为,百里安也是失笑摇首。

    好奇她究竟送了个什么东西,摊开掌心一看。

    百里安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僵住。

    待他看清楚那寒银色的小东西,入骨的寒意猛地翻涌上背脊。

    与生俱来的恐惧瞬间从脑髓一下贯穿至全身的每一个骨骼。

    他脸色惨白,嘴唇泛起一片悚人的青色,像是魂都被吓出体魄外了。

    足足反应了五个呼吸,看到手掌心里那银色的小东西歪头歪脑地抬起头来,银钩子般的尾巴在他手腕间无意识地滑来滑去……

    仿佛只会存在在记忆力的剧痛开始从骨头深处里煎熬泛滥起来。

    那冰冷的触感并不滑腻,却是让百里安心中翻涌出难以遏制的滑腻感来,冰冷的恶意在他胃中翻江倒海。

    百里安喉结滚动,像是见了鬼一般将手里头的银色蝎子奋力甩飞出去。

    银蝎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隔夜饭都差点被甩出来。

    被当成伴手礼被随手送出去的她本就一肚子怨气,还未被人捂热乎就跟沾了臭粑粑似的被人嫌弃甩开。

    她心情愈发郁闷。

    小蝎子刚抬起头来,想要质问那少年自己容貌当真如此丑陋不堪吗的时候。

    却见那少年已经将半边身体都栽到窗户外头,吐得天翻地覆了。

    小蝎子:“……”

    她这是丑到了何种灭绝人性的地步,竟然将人生生给丑吐了?

    虽说蝎子这一类的都常常被人们同蛇虫鼠蚁相提并论,比不得那些毛绒小妖怪来的可人讨喜。

    可她好歹也是在昆仑圣仙之地生长出来的灵物,模样自是化得不必那些凡蝎子恶毒。

    山上好些个刚刚化生出来的小花灵,都觉得她本体生得精致小巧,亲近信赖。

    莫不是她太久没入红尘了,竟是不知她在这些人间小家伙们的眼中原来是如此人嫌狗弃?

    小蝎子银乐大感挫败,虽说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别样亲切好闻的味道,小殿下将她送给他,她本是没多大意见的。

    只是把人家都嫌弃恶心吐了,做蝎子的也是有自尊心的。

    银乐看了看趴在窗户间吐得近乎昏厥过去的那个少年,她只得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子。

    出了学堂,沿着山路小道一路往下走。

    正好发现她们家的小殿下还未走远,正双手托着婴儿肥的雪腮蹲在丛林里,养着小脑袋,正在出神地看着一只枯冬老树。

    对于小殿下这些奇怪的小行为,银乐早已习以为常。

    小殿下从小就是残心之体,依靠魔界圣器百夜洛书才得以续命而活,天生无法修行,体质孱弱得根本不似一个仙人后裔。

    她本是死胎,娘娘以逆天改命之力夺生死造化,一路磕磕绊绊成长至今属实不易。

    要知晓,即便是小小的风寒着凉有时候都极有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病弱的身体却为给小山君带来任何阴郁负面的性情。

    她对诸事并无在意计较,心中仿佛永远都没有烦恼,与昆仑山上任何一位生灵都自然亲厚。

    可是……一视同仁的亲厚,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情的表现。

    即便银乐同小绿瓜轻水她们一同在小山君身边贴身侍奉十几年,可银乐并不认为她们在小山君的心中会占据多么特殊的位置。

    小山君亲近自然,也喜欢观察自然的生死阴阳变化。

    银乐化成人形,来到她的身边,也好奇地抬起眉目。

    却见那棵被冬雪所覆盖的老树之上,原来筑着一个鸟巢,鸟巢中的旧壳残破冷却,早已被大鸟带走离巢。

    唯有一个刚破壳而出,羽翼垂折地幼鸟在大雪中冻得快要没了声息。

    银乐只道银乐是怜惜那幼鸟遭受遗弃、凄凉可怜,便笑着说道:“小殿下可是喜欢这只鸟儿?要不我替你捉来带回去好生养着?”

    少女没有说话,蹲在雪林里,大红色的小披风铺曳在雪地间,枯枝落叶沾在上头也并不在意。

    忽然,她唇边多了一丝天真纯善的微笑。

    银乐正不解这笑容代表何意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嘶鸣声。

    她神情微变,转眸望去,见一只三指粗的斑斓毒蛇正蜿蜒地挂在树枝间,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朝着鸟巢游离而去。

    银乐这才察觉,小殿下含着微笑目光所真正注视的,却是那条毒蛇。

    暮冬时分本不该有蛇蛰伏,可近日来,白驼山上百虫蛰行,在山林小道间偶尔遇见一两条蛇并不算奇事。

    许是动物对自然界天生的感知能力,冻得濒死的幼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靠近,在碎壳之中开始拼命挣扎。

    天生残断的双翼在冻雪中做着无用的挥舞,尚未生出羽毛的稚嫩身体在坚硬的碎壳上划出数道血痕,模样说不出的凄惨绝望。

    可它仍旧没有放弃生的机会。

    直至盘踞的毒蛇以压倒性的力量碾进鸟窝,弯如倒钩的獠牙闪烁着恶毒的寒芒,一口将那只努力求生的幼鸟咬住吞下,动作干净利落。

    银乐生于山野,长于山野,对于这种自然界的生死存亡早已司空见惯。

    虽说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心中本不该有所触动。

    可看着小殿下脸上浮起的淡淡笑意,她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异样感。

    白驼山上的毒物们近几日来十分猖狂,吃完那只幼鸟的斑斓毒蛇意犹未尽地嘶嘶吐了吐蛇信子,倒三角的蛇首转向银乐这边。

    恶毒阴冷的目光将她打量一番,许是察觉到二者之间的实力悬殊。

    它很快收起了贪婪的目光,朝着丛林深处游远了。

    银乐皱了皱眉,看着少女说道:“小殿下,这天玺剑宗近些日子瞧起来有些不太平,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仙陵城吧?”

    少女摇了摇首,神情坚定道:“不回去。”

    银乐叹了一口气,道:“您贵为君皇之女,又何必巴巴来这白驼山拜师学艺,咱们昆仑道法灵诀有三千万,皆为六道孤品秘术,您又何必做这种丢了西瓜拣芝麻的麻烦事。”

    少女自雪地里起身,拍去衣服间的枯叶落雪,平静道:“那又如何?昆仑的道术再如何厉害,我又无法习得。”

    银乐正要说话,却又被少女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阿娘本事大,若我愿意认真学,定能像那些仙家子弟一样学习仙道法术,飞天遁地,搬山填海?”

    少女翻了一个可爱的小白眼:“可拉倒吧,娘亲的本事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她举手投足填海搬山,颠倒日月山河是易事。

    可是你叫她能够好生生地教出一个全须全尾的弟子来,那可真是为难死她了。

    我可是没少从小绿瓜口中听到往昔那些拜在娘亲门下的凤凰麒麟儿最后是何等凄凉模样,我的身子骨也经不住她老人家的折腾。”

    作为昆仑净墟里出来的仙灵,银乐自是不好说君皇娘娘的半分不是,可偏偏对于小殿下的话又无从反驳。

    她噎了几噎,只好无奈道:“那小殿下想好了要拜谁为师了吗?”

    小山君故作老沉地扶住下巴道:“虽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小殿下,可怎么说也是娘亲的孩子,这拜师自然就要拜这里最厉害的人为师,半点都寒酸不得。”

    银乐沉吟道:“您是说天玺剑主?”

    她细细斟酌一二,那百里羽虽如今只不过是个渡劫仙人,却授于天道使命,为帝尊钦点星盘,未来成就可为金仙。

    “若是他的话,倒也有资格成为小殿下的老师了。”

    少女并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她朝着银乐展开两只纤细的手臂,道:“我累了,银乐你抱我回去。”

    对于这个天生羸弱的小殿下,银乐心中百般怜惜,自是无所不从。

    抱起重量很轻的少女,朝着偏峰小道行去,本来已经陷入沉默的小殿下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我将你送给他的时候,他高兴吗?”

    问到这个,银乐心中便挫败极了,羞恼道:“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怕蝎子的人,把我摔出去不说,一个大男人竟然吓成那副德行,脸都白了,怕是现在都还趴在窗户那吐着吧?”

    极为无语的经历,小殿下却十分静静地窝在她的怀中,面带微笑极为认真的听着。

    那安安静静的无害纯良模样,与方头看毒蛇吞食幼鸟时一般无二。

    走在山路间的银乐无端打了个寒噤,骨头无端泛起一片寒意。

    她目光奇怪的环顾四周,却并非察觉到任何异样,这才收起心中古怪的情绪继续赶路。

第七百六十七章:菩提花

    四野清寂,浩荡的夜晚来袭。

    漆黑寂静的深夜寒风瑟瑟,风过古林深密沙沙声里依稀听见幽幽呜咽声,仿佛冤魂诉泣,天际如浓墨摊染,黑云堆成了一整片,几乎看不见星光。

    夜晚的温度持续降低,虽冬雪已停,可古林之中的积雪仍深。

    沙沙沙……

    仿佛有什么极快的东西从地表之中飞快游过。

    雪地间留下一道宛若蚯蚓盘爬而过的极长痕迹,到了尽头,忽然拱起一个小土包。

    一只惨绿色的蛇破雪而出,这蛇生得极细极长,喷吐着血汁毒液,嘶鸣不止。

    黑暗中,一只伤痕累累的大手闪电般探出,扼住那蛇的七寸,掌心灵力吞吐,一米长的毒蛇身躯节节爆开炸成肉糜。

    吕庄甚至来不及擦拭身上的毒液血迹,紊乱的气机不断破坏着他身体的经脉。

    他脸色苍白,身体一歪,靠在一棵松树上调息片刻。

    神情渐缓后,他低下目光,眼神晦涩不清地看着手指间那温凉猩红的血迹,微嘲一笑:“你可真有本事,越女剑主就这么轻易地被你伤成这样了。”

    丛林深处一群黑色的寒鸦振翼而起,飞向厚重的云海深处。

    吕庄身侧不远处,缓缓走出来人影,那人身上披着寒凉如夜色的黑衣斗篷。

    他的五官被黑暗所掩饰,观不清具体容貌。

    这个人的声音低沉嘶哑:“放心,我不会杀死她的,只是想让她老实一些,这魁蛇之毒,可是最让她头疼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笑声里带着转瞬即逝的邪气:“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这足够老实的性子,今夜即便苦毒缠身,折磨一夜,明日她仍旧不会在人前露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来吧,毕竟,这可是魁蛇之毒啊。”

    吕庄身体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人分明给二剑主暗自投毒,是害她凄惨的罪魁祸首,可邪气的语调中竟还含着无比可怜疼惜的缠绵意味,让人遍体寒凉。

    他面容沉肃,冷声道:“天玺剑宗其他人的命我管不着,我只要百里羽死!”

    黑袍人森森一笑:“真是忠心耿耿啊,放心,我的目标与你一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伤及无辜。”

    说着,他从袖袍中缓缓探出一只手来,手中握着一把蛇形细剑,语音含着期许的笑意。

    “来,握住这把“弑命”,身为幽兵之长,镇守天山剑索的重要内门弟子,你应该知晓要如何完美地避开那些眼线,潜入天山之中,寻得合适良机,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斩断那十三根星索仙链。”

    吕庄眼神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那把剑,垂眸道:“即便我不惜性命去斩星索,可天玺剑宗的剑卫也不是吃素的,必然会惊动剑主,十三根星索,借着你这把剑的力量,我至多也就只能斩断两根。”

    黑袍人胸有成竹:“你只需尽力即刻,哪怕只有两根,也是极好的,我自有办法让那天山剑冢崩陨人间大地。”

    吕庄眼中犹豫徘徊的神情终于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如此,吕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还请阁下莫要忘记你我自己的盟约誓言。”

    “自不敢忘,不过……再次之前,你似乎得仙解决解决你带来的那只小尾巴。”黑袍人双手适然抱胸,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了吕庄身后。

    一道凛冽的剑气正自袭来,吕庄眼瞳大颤,后颈寒凉间,他深吸一口气,足踏步法,身化雷影疾行闪移。

    剑气落空,凌厉地劈在树上,将那颗两人合抱粗壮的大树直接拦腰斩断。

    呼啦啦的声势里,枯枝残叶的大树倾栽倒下,错乱的视线里,吕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张面孔上尽是遭受欺骗背叛的痛苦与怒意,带着滚烫灼人的指责,令人心悸不已。

    吕庄面上血色唰的一下退散干净,喃喃道:“易……易川?”

    叶易川面如寒霜,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惜违背宗主之令,犯下欺上瞒下大罪,放你一命!为何你……还是死不悔改!执意要毁了天玺剑宗!”

    吕庄看着眼前面容苍白憔悴的友人,满心愧疚与悲凉,他张了张嘴,正欲要做解释,身侧的黑袍男子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杀了他。”

    吕庄浑身一震,看着一剑劈开拦在道路中间的断树,沉着脸,孤注一掷地朝他们二人走来的叶易川,目光中浮现出一丝祈求之意:“走……”

    黑袍男子讥嘲冷笑:“你觉得他会走?你觉得他还走得了?”

    吕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看着一步步行来面容肃杀的叶易川,他眼底痛苦之色愈发深浓,摇首道:“不要逼我……”

    叶易川神情冷峻,一剑指向他的心口,厉声指责道:“你便是利用我的毒伤,诱我放你入长青亭盗取螭血淬炼此剑的?”

    他凄凄一笑:“百年交情,原是镜花水月,原是你包藏祸心,原来你才是那个内奸!你这样对得起宗主!对得起姬裴大人吗?!”

    听到姬裴这个名字,吕庄面容陡然狰狞起来,那炽盛燃烧起来的仇恨情绪瞬间压下了眼底的痛苦与挣扎。

    他嘶声道:“正是为了姬裴大人,我才要百里羽死!百里羽那个小人!那个过河拆桥的伪君子!他当初是如何利用中幽皇朝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与江山的!姬裴大人与他经历了多少死战,从未有过背弃,可他呢!”

    吕庄渐渐变得癫狂、仇恨:“他明知姬裴大人属意嬴姬娘娘,他却仍要娶她为妻!他明明知道的!姬裴大人功勋赫赫,他却始终介怀大人的那份心思,这么多年来,刻意冷着大人,不偏不倚给了他一个六剑的名头!可笑!可笑至极!”

    他越说愈发激动:“他百里羽算个什么东西!若非来做他这劳什子剑主!姬裴大人早已是中幽阴王!与他这天玺剑主平起平坐都不足为惧!

    我就是要毁了他的基业,将他踩在脚底下!让他这辈子,都要仰望中幽!让他为自己的愚不可及,孤傲自大付出血的代价!”

    叶易川晴天霹雳般的怔住,脸色僵白:“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姬……姬裴大人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对嬴姬娘娘……你休要妖言惑众,污蔑宗主清誉!”

    吕庄嗤笑:“清誉?他百里羽能有什么清誉,不过是被世人捧出来的名头罢了。”

    黑袍人轻笑道:“喂喂,你这可真是暴露太多了,这小弟子知道了这么多,可越发不能活了哦,他虽与你要好,可再怎么要好,也比不上你们家的姬裴大人重要吧?”

    吕庄神情一僵,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不为难你了。”黑袍人再次轻笑出声:“我替你解决了这只小老鼠吧?”

    未给任何反应的时间,黑袍人从宽大的袖缘中深处两只修长的手指,很是随意地轻轻挥动剑指。

    叶易川胸前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身体凌空飞起,轰然一声朝着身后的巨大雪树掀撞过去。

    粗树崩裂,叶易川倒在碎木之中,呛咳不止,却未见有鲜血咳涌而出。

    他翻腾的气血刚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猩甜的意味上涌,那股热流却在一股奇异的力量下再次朝着胸口腹部逆流压下。

    随即,一柄精致小巧的血色冰晶小剑破喉而出!

    嗤!嗤!嗤!

    如此,犹自未停!

    一柄柄血色的冰晶小剑锋利地从他胸膛手臂里生长而出!

    叶易川眼底泛起一片猩红的绝望之色,对方的剑意之强,竟然能够遥隔空间,直接将他体内的鲜血化为他的剑意,供他驱使。

    体内那股冰冷的剑意仍自横行,叶易川虽然感受到了二者之间可怕的差距,对上此人,他今日根本没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可天玺弟子,怎能言弃!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绝然,骤然提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之中。

    手腕奋力拧绞,剑锋缭绕起滋滋的雷光电流,随即他胸膛里传来几声炒豆子般的霹雳闷响,体内生长的血色小剑终于破碎成渣。

    叶易川闷哼一声,唇角终于溢出一缕冰冷的鲜血来。

    “哦?居然以自残的行为将自己的剑气灌入体内,混淆我的剑意,果然不愧是叶轻舟之子,是个可造之材。”

    黑袍人语气遗憾,再次挥手。

    叶易川抬起那张血污纵横却异常倔强的脸,又一次身体凌空而起,重重撞飞出去。

    这一次,他身后是一尊覆雪山岩石,石面上的覆雪流动成水,然后很快凝结成一把巨大的冰剑。

    叶易川背门大开,飞撞过去的方向正是遥遥直对剑尖。

    吕庄拳头紧了又紧,苍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几经挣扎后,愧疚与痛苦终究是压过了眼底的恨意,他怒吼一声,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黑袍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唇角泛起一抹轻嘲的笑意。

    自不量力。

    他既要取叶易川的性命,单靠一个吕庄又如何来得及施救?

    吕庄眼看明显就要赶之不及,半空呼啸里,叶易川抬起那张血迹斑驳的脸,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声音沙哑道:“吕庄,回头吧……”

    吕庄眼瞳猝然剧烈颤抖,撕心裂肺的‘不要’二字正欲呼之欲出。

    天地间的风息忽然为之一静,好似时间定格一般,叶易川重重疾非出去的身体好似忽然失去了重量一般,宛若落叶飘摇。

    山岩间,巨大的冰剑之上,一道纤细的黛影凭空而立,一头及腰青丝随风轻轻晃动。

    墨发飞扬的美人在夜风中缓缓抬起一只手臂,轻柔的晚风似羽扇,拂着温煦的和风,自她身后袅袅倾起,带起青丝秀发逆颊吹过。

    叶易川的身体落在那片柔风之中,被温暖包裹着,风息里陡然泛起一片濛濛的清幽碧光,宛若萤火般深入他鲜红的伤口之中。

    随即,伤口很快愈合如初。

    吕庄身影骤停,不可置信地看着冰剑上的女子,颤声道:“长公主……赵文君?”

    黑袍人语气古怪:“长公主殿下……藏得可真深啊。”

    赵文君足下一点,巨大的冰剑豁然溃散成屑,她自冰晶寒屑里飘然而下,素手伸出,提起叶易川的后领,道:“这个人,本宫带走了。”

    黑袍人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很遗憾,长公主殿下与这只小老鼠,今夜都要留在这里。”

    “是吗?”赵文君淡淡一笑,袖袍轻舞,体内看似并不存在的气机陡然间连绵不绝如江海,身后道相熠熠生辉,一朵十二叶金色菩提花连蒂绽放,铺展如天。

    菩提花,有名帝皇之花。

    金色,乃是无上皇权龙脉之象征。

    秦国传承千百年,世代君王成袭,一代君王一代臣,唯有自六百年前起,国之龙脉与长公主赵文君相融一体。

    文武百官无不遗憾,龙脉落入无灵根的公主之身,自此埋没,再难见其神力伟岸。

    葬心怎么也未曾想到,今日竟然叫他亲眼所见秦国的龙脉之力。

    兜帽下,他目光逐渐阴沉下来。

    虽说在久远的历史战场里,他并未与这位长公主有过正面交锋。

    可能够与当年那位年轻的剑主驰骋沙场,叫七十二狱法魔将都闻风丧胆的将军公主,论剑道天赋修为,她便可与剑主羽抗衡一战。

    再加之龙脉相辅相成。

    这数百年间,这长公主看似是个无灵根的废人一个,实则却是在暗中韬光逐薮,看那金盛浩荡的龙脉之气,竟是给她养出了吞天环宇的浩然气象。

    若真要计较实力,不点命星消耗生命的剑主羽都未必能够打得过她……

    葬心知晓此刻形势对他而言十分不妙,在白驼山上与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长公主战斗,且不说辛苦筹备的计划毁于一旦,他甚至都未必能够再此全身而退。

    可是,她当真想在这里与他开战吗?

    葬心唇角勾起,轻叹道:“剑主大人真可怜啊,最信赖的战友,青梅竹马的故人,钟情他数百年的痴情女子,原是骗得骗得他最惨的那一个。”

第七百六十八章:节外生枝

    暮夜晦暗,雪林间掀舞起来的风吹拂着女人的脸颊,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神情如雪夜般平淡恬静,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产生丝毫触动。

    葬心仅仅观察了一眼,便确定了这个女人心性的强大。

    能够隐忍六百年而不叫世人所知她真正力量的女人,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简单击垮的。

    葬心沉吟片刻,再次说道:“我很好奇,当初玉岭关一役,剑主羽的灵根破碎,神识被毁,本应陨灭于六道之中,如果不是你生剜灵根相救,那又会是何人如此大义?”

    赵文君置之一笑:“谁知道呢?这世上好人总是有很多的。”

    葬心嗤笑:“可是与剑主羽灵根品阶属性相配的,放眼整个人间,除了长公主殿下,怕是再难数出第二人了。”

    赵文君看了他一眼,道:“都说魔界二河葬心擅于攻心,今日一见,倒是不虚传闻。”

    葬心身体微僵,非常意外她竟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

    他沉默片刻,又道:“世人都说秦国长公主痴恋天玺剑主数百年,迷失自我,毫无女子的矜持之心,今日一见,这般传闻,看来还是听听就好。”

    赵文君摇了摇首,单刀直入道:“所以,要打吗?”

    葬心忽而笑了:“还是算了吧,天色挺晚的了,我都有些困了。”

    赵文君不可置否:“恰好,我也困了。”

    葬心用眼神点了点他手里头的叶易川。

    赵文君淡淡一笑:“不劳你费心了。”

    十二叶金色菩提花消失在夜空之下,寒风卷起阵阵迷雾,赵文君带着叶易川很快消失在迷雾之中。

    吕庄久久难以回神,始终难以置信:“赵文君她怎么可能与剑主为敌!”

    一个与这剑主羽年幼时分就有这共同拯救苍生梦想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天玺剑宗看到魔界河主,分明有着一战之力,竟装作未见?!

    如果说着秦国长公主都未曾对剑主羽有过半点真心,在这百家仙门之中,又如何能够有真正可信之人。

    深海万丈终有底,五寸人心似深渊!

    念清此间道理,吕庄心中止不住地泛起一片怨毒的快感。

    他兀自冷笑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不爽,嬴姬娘娘不惜与父决裂,下嫁到天玺来,倾心帮助他抵御魔宗,助他问鼎天下,结束了长达数百年的正魔两道战争。

    乱世之中,嬴姬娘娘是他高攀不起的中幽女帝,天下太平,他功成身就又开始嫌弃嬴姬娘娘出身不正。他误将那长公主当块宝,殊不知,他自认为最爱他的那个女人,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何其可笑!”

    葬心目送赵文君的背影消失,忽然偏首看了吕庄一眼,语气奇怪道:“方才你说……姬裴曾属意嬴姬娘娘,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吕庄神情一僵。

    怒中之言,必有泄漏。

    不经意间,因他的一时无心之失,竟是将姬裴大人最是要紧的秘密暴露给了这个恶魔!

    见吕庄面色难看,目光游离不断,葬心呵呵一笑,道:“如今我们可谓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该说的你都说了,这不差这一点半点,即便你不说,你觉得凭着我的本事,还查不出来吗?”

    吕庄身体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道:“我是在姬裴大人的密室中无意看到的……”

    “哦?你看到了什么?”

    吕庄艰难挣扎半晌,似是难以启齿:“我看到……姬裴大人在密室中藏着一副画,一副嬴姬娘娘的画像。”

    “哦?”葬心表情玩味儿,似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秘密。

    “看不出来,姬裴这心思藏得倒也真是极深的,若是不然,我还以为他心中放不下的那人是沈盏呢。”

    不过如此以来,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这几百年间,姬裴分明劳苦功高,几次三番在绝境中守护百里羽几乎以身殉道。

    甚至不惜以英灵之体留在这灵力馥郁的白驼山中,却只换来一个第六剑的地位。

    看剑主平日里对姬裴不温不火的防备模样,莫不是暗中早已猜到了姬裴的那份心思?

    天玺剑宗这出大戏,可真是越唱越有意思了。

    葬心拍了拍吕庄的后背,失笑道:“别这么战战兢兢的,待你我联手灭了天玺剑宗,叫那伪君子跌下神坛,十三剑尽折,你家的姬裴大人自然可不受六剑剑主身份所限制,自是可回中幽,去见他魂牵梦绕之人,以解相思之苦了。”

    吕庄神思不属,宛若自我说服般的喃喃自语道:“我做得这些都是为了姬裴大人。”

    葬心微笑道:“是的,你做得这些都是为了你家大人,嬴姬娘娘傲世风姿,百里羽这样的伪君子如何能配?唯有你家大人,才有资格与她相守。”

    吕庄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变得冷硬坚定。

    葬心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思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根银色鸣笛,送入嘴中轻轻吹送半晌,无形的音波纹路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传出。

    夜晚雪林中的寒鸦忽然起了阵阵嘶鸣之声。

    群鸦环绕飞舞了,一个人手执废剑,乘鸦而下,降临雪林。

    吕庄放眼望去,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秦国少将军,祁连城。

    可是身边的黑袍人却称呼他为:“小端墨,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吕庄心下大震!

    蓝魔端墨?琅琊魔宗新任宗主?!!

    化名祁连城的魔宗宗主对于那戏弄的称呼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他将手中扭曲残毁的庭山剑往葬心脚前一扔,冷笑道:

    “今日本想探一探嬴袖的功底,却不曾想有了意外收获,那个叫司尘的少年,仅仅一日之功,便破解了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

    至于那嬴袖……呵,观他今日表现,难怪两百年前,你们都说他是个废物了,那副自大的模样,倒是从他父亲那学了个十足,扶他做天玺宗主,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吕庄对于那个叫死灵根的少年印象颇深,十三剑主们包括姬裴大人都对他都格外亲近。

    解开龙蛇剑阵的竟然会是他,而且才只用了一日时间?!

    葬心对此倒是表现得极为平静:“那小子就连我都看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他甚至都能够让我们那位魔君陛下都对他鬼迷心窍,破解一个古老的护山剑阵,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不过,似乎他每每布局筹谋之时,命运都会将这小子安排与他相遇。

    这是怎样纠缠的前世孽缘,回顾细想下来,似乎只要有他在,最后他的谋算棋局,总是会演变得一团污糟。

    因为此人,他在魔界本可一举剿灭魔君的势力,如今反倒叫他被驱逐出境,不得不依靠人间的身份来掩人耳目,逃避魔君陛下的追杀。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险中求胜,提前部署崩山计划。

    如果可以,葬心并不想和他有着正面交集,毕竟天玺剑宗里的那个身份对他至关重要。

    那小子心藏神鬼,若是给他看出端倪,抽丝剥茧地挖出了身份,那可真是叫他多年部署功亏于溃了。

    端墨眉峰一挑,大为意外:“你说那个疯子陛下竟然会痴迷一个男人?”

    这可真是一件奇事儿啊。

    那个弑杀苍生都不足为奇的女人,竟然会对人动心,真是一个奇迹。

    在青铜门后以及魔界几番明争暗斗里,葬心知晓那个看似纯善好欺的少年并不好招惹。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莫要与此人起正面冲突,我们此行的目标不是他,没必要节外生枝,今日你对他的试探,他怕是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端墨不以为然道:“此人看起来虽是比起嬴袖强上不少,可仅仅因为一次试探,便对我身份起疑,未免过于夸张了些。

    祁连城这个身份我经营了两百多年,便是他的生父生母都未曾起过疑心,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又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葬心沉着声音道:“每一个被你轻视的敌人,都有可能成为插进你心脏里最深的那把剑。”

    端墨轻笑道:“葬心叔叔觉得我轻举妄动了?”

    葬心道:“关键时刻,容不得你我半点大意。”

    端墨眼神诡谲,看着他脚底下的庭山剑:“我说了,今日是有意外收获的,葬心叔叔觉得,是怎样至纯的剑势气意,能够将秦国十名剑之一的庭山剑绞毁成这样?”

    端墨唇角含笑地看着葬心,继续说道:“葬心叔叔熟悉天玺剑宗三千剑道,不会不知这是什么力量吧?”

    葬心眼瞳一缩,俯身拾起绞成麻花状的废铁庭山剑,皱眉凝视良久,他唇角渐渐抿成冰冷一线,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得骨节泛白。

    他忽然抬手,指腹轻抚剑身,死寂败损的庭山剑上随即泛起一片濛濛青色剑气。

    葬心的瞳孔几乎凝成一道锋利的细线,阴恻恻的笑声在这寒夜里毛骨悚然:“太上道清剑诀。”

    端墨眼神闪烁:“而且他已经将太上道清剑诀修炼到了第二层,如今的剑主羽也才修炼到第五层吧?身为天玺少主的嬴袖修行两百余载,至今连第一层太上道清剑诀都未突破,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葬心随手将庭山剑扔弃一旁,语调格外冷淡:“还能意味着什么,太上道清剑诀非嫡系宗子不得修行,他只能是姓百里的。”

    端墨冷笑道:“这仙家尊首道貌岸然的本事可真是让我们这些做魔的自愧不如,他当年迎娶中幽女帝时,口口声声起誓,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为妻,世人哪曾想,那痴心不改的剑主大人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私生子,如此超然的剑道天赋……”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趣味道:“莫不是他与长公主在外偷偷所生?”

    “不会。”葬心语气笃定。

    兜帽下的笑容阴森砭骨,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明喻的兴奋。

    “两百年了,没想到啊,你竟还能给我带来如此的意外惊喜,当年亲手将你扼杀,还是叫我好生难过遗憾了许多年呢。”

    端墨将这句话听得云里雾里:“葬心叔叔,你在说什么?”

    “端墨。”葬心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邪气:“我要你再去试探试探此人,地点就选在长青亭。”

    端墨双手抱胸,笑道:“方才不还说不可节外生枝的吗?”

    “不一样了。”葬心语气诡异:“比起那天山剑冢,这个人可至关重要多了……”

    “行,你想我如何试探他?”

    葬心道:“至今为止,他并不知晓你真实的身份,最多是对你的来意与用心起疑,后天便是剑阁开放的日子了,你想办法将他约入长青亭吧。”

    “长青亭,葬心叔叔这是要永远的将他困死在那片不洁之地啊。”

    葬心微笑道:“不,我这是成人之美。”

    端墨叹气道:“那少年又不是傻子,在明知我对他抱有敌意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乖乖应邀?”

    “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你只需在邀请他至长青亭赴约之时,对他说三个字即可。”

    “哪三个字。”

    “……百里安。”

    黄昏时节,吐得昏天黑地的百里安几乎晕死在了窗台前,还是小鹿儿发现了他,将他生生驮回了越女的小扶峰。

    正调息将一身魁蛇之毒压制下去的越女看到门外的小鹿女天性未褪,哪怕化成了少女之身后,依旧四肢着地做走兽样,纤细的后背驮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

    若她还是鹿身倒还好说,只是用这纤楚可爱的少女身驮着一个人大半夜地在山中跳跃奔跑,模样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偏偏这小鹿女又是个对待主人无比贴心的小棉袄。

    知晓她的小主人身体不爽利,惟恐在路途中颠到了主人的‘娇躯’,竟然将他的双腿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很是悉心照料他,还将他脑袋垫在自己娇俏的臀上。

    小鹿女呦呦着欢快的叫声,在越女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一路奔跑到她的腿下。

    “这是怎么了?”

    越女见百里安那脸色着实惨白得吓人,神情凝重地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脸颊,入手之下,体温却是一派冰冷,不似活人。

第七百六十九章:第二准备

    越女心头一跳,身体竟冷成这样,莫不是也遭了暗算,中了蛇毒?

    吹了一路的山风,百里安胃袋虽是空空如也,但蝎子为他带来的恶心感却也渐渐消减不少。

    他朝着越女摇了摇首,道:“无妨。”

    越女上下将他细细打量一眼,并未在他身上嗅到血腥的气息,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无事便好,近日来山中不太平,我听说你今日在学堂表现奇佳,不到一日竟是领悟了龙蛇剑阵,师弟们都为你感到十分高兴,后天我们都十分期待你的剑阁之行,明日可要养足好精神才是。”

    百里安拍了拍脸颊下的屁股,小鹿儿立即会意,马儿般地伏地身子。

    百里安随即翻身落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下夜色已经深寒,越女已经褪了剑装外袍,一袭月白单衣,青丝如瀑,发冠木簪尽取,显然已经打算合衣入睡。

    可奇怪的是,她脸上却点了妆容红胭,令她那张平凡普通的脸,在雪夜净白的夜晚里平添了几分灼灼之意。

    大晚上的施以粉黛,显然此举透着不正常。

    百里安身体前凑,鼻子轻动,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皱眉道:“越女师姐受伤了。”

    越女没想到他竟如此警觉,身体不由往后倾,避开他那灵敏的鼻子。

    她有意隐瞒伤势,轻笑道:“今日同大师兄对剑,不甚收了些皮外伤,不要紧的。”

    见她不想多说,百里安也并未继续追问,暗自将此事记下。

    他与小鹿在小扶峰偏院住了一夜。

    百里安无需睡眠,他打坐一夜,早晨央不过小鹿儿的撒娇哀求,百里安还是与往日一样,十分无奈地照照着她的屁股蛋上啃一口,回补了枯竭的胃袋。

    怪只怪当初想得没那么长远,刚抓着这只憨憨傻傻不怕生人的小鹿儿时候。

    一心只念着挑一块肉多不疼的部位下口,好叫她少受些疼痛。

    却不曾想,竟是给她养出了这样的喂食习惯,百里安怎么拧改都改不过来。

    温暖的鲜血自胸腹一路流淌,百里安精神为之一震,伸了个懒腰。

    他刚起身,捂着受伤的小屁股的鹿儿惟恐他被清晨的阳光所照到,腾地一下蹿起身来,撑开琉璃伞,因为个头不够,努力地踮起脚尖将伞面撑在百里安的脑袋上。

    小鹿儿仰着脑袋,眸光清澈明亮地看着他,忍不住伸了伸手,比了比自己与百里安的身高。

    她雀跃地用屁股顶了顶百里安腿,道:“主人,主人,你好像比以前变高了许多。”

    尸魔本是亡者,身体停止了生长,只因百里安在青铜门下的世界里,融合了那具神秘的尊仙黑骨,体格也是在此之后拔高了不少。

    百里安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伞柄,亲昵地摸着她的小脑袋:“那你可要快快长大一些,好给我轻松撑伞呀。”

    小鹿儿欢快点头。

    这时,越女从峰外归来,对百里安道:“宗主知晓你一日之间领悟龙蛇剑阵的事了,他想见一见你。”

    百里安沉默不语。

    他带着紫金棺碎片上山,呈现给剑主羽的时候,他表达出来的情绪分明是无比愤怒抵触的。

    若非他是仙陵城城主,君皇娘娘亲自选定的人,百里安甚至都怀疑,在那一刻,他都极有可能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龙蛇剑阵,就让他态度大改,主动召见。

    百里安心中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越女不知百里安与宗主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又补充说道:“宗主说,来者是客,你若不想与他单独会见,可以拒绝。”

    百里安摇头道:“还是见一面吧。”

    小鹿儿失了血,虽然不多,但百里安还是不愿她四处奔波,还是将她留在了小扶峰。

    他想了几想,又从袖中将那只断尾小狐取了出来,交给越女说道:“越女师姐,你见多识广,能不能帮我瞧瞧这只小狐狸受的是什么伤,何以这么多天下来,伤势总是不见大好?”

    越女虽说是剑修,却与苍梧宫的九殿,仙乐殿林曦颇有交情。

    因为很多年前身受毒伤,她曾命悬一线,幸得大师兄请来药修出身的林曦尽心治疗三年,后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久病成医,与林曦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越女对于岐黄药理之术,也算是小有研究。

    她接过百里安送过来的那只重病小狐,手指在她身上细细探过,那小狐目光异常冰冷地看着越女,却并未挣扎反抗。

    几经摸索下,越女奇怪道:“虽然很微弱,但这是小狐身上却是有着一缕淡淡的妖气。”

    百里安看了小狐一眼,道:“它本就是妖类出身。”

    越女道:“可它的筋脉很奇怪,脆如纸薄,皆以枯萎承死象,根本承受不了任何灵力或是妖力,七经八脉也有着外力重创伤损的迹象,身体可谓是一个漏洞百出的筛子,便是一头强壮的雄狮也经不住这满身生机如流水般逝去,可它依旧活得好好的,这简直不符合常理。”

    百里安皱起眉头:“这也就是说,它这辈子都有可能就这样了?”

    越女摇首道:“也不尽然,我并非专修药术的灵师,若是林曦在此,对于这种奇难杂症,或许有解决之法。”

    “林曦是?”

    “古岐殿,九殿之主。”

    ……

    好吧,尹大姑娘的人。

    百里安几番思考,还是将小狐交给了越女照料,比起不通半点医术的他,只能用灵石为它补灵延续生命。

    可即便是灵力浩瀚如江海的极品灵石,对于这只重伤的小狐狸而言,也不过是干涸桑田里的一滴雨露。

    不过是叫它暂且精神半日功夫,次日醒来,又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可怜模样。

    前脚刚出小扶峰,还未等百里安前往主山清南殿,迎头却先撞上了峰外坐等依旧的秦国少将军祁连城。

    “司尘兄,早啊。”祁连城率先同他打起了招呼,面上带着的亲切笑容正如面对同窗好友那般。

    很难叫人想起,这个在秦国有着小上阳之称的俊美青年,前日还在追捧太子嬴袖,对他百般轻嘲讽刺。

    若是换做受到了如此对待,站在这里的人是嬴袖,必然会含着平静又骄傲的目光,如看跳梁小丑一般扫视祁连城一眼,然后无视绕开。

    可百里安却停下了脚步,目光正视着他,心中暗生警惕之意。

    换做是任何人,在学堂之上发生了那样的事,都无法做到他这样平心静气地出现在这里问候早安。

    百里安面上不动声色,朝他点了点头,淡道:“早。”

    “司尘兄,听闻白驼山位于极东之地,距离太阳极近,这里的日出极美,不容错过,司尘兄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同观赏?”

    “如此雅致之事,祁公子何不邀请江姑娘观赏日出?请恕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了。”

    百里安既不是等待骗心的小姑娘,又不是被守株待落陷阱的兔子。

    他委婉拒绝后,这才绕开祁连城,与他错身而过,朝远山行去。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的……

    “百里安。”

    这个名字轻而缓慢,吐字清晰地从祁连城的口中就这么道了出来。

    百里安倏地垂下眼帘,深墨色的眼眸深不可见底,面容依旧平静,脚步也未停下,宛若他在呼唤旁人似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破绽,继续走远了。

    祁连城摸了摸鼻子,苦笑自语道:“我现在真是理解葬心叔叔那句不要‘节外生枝’了,这小子,心性可真是不简单啊。”

    若是真按照葬心的说法,他来天玺剑宗,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名字与过往。

    冷不丁地忽然听到那个名字,不管怎样,顷刻之间,心理防线必然会有所松懈。

    可他面对真相的诱惑,竟然能够止口不问,情绪甚至没有丝毫给人攻击的破绽。

    葬心给他的这个名字竟然未起到任何的作用。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失策了。

    祁连城笑着摇了摇首,却并不失望,他竖起两根手指,送入嘴中,吹了一个长而响亮的口哨。

    百里安脚步平稳地走在山道之间,幽深的目光逐渐冰冷寒凉下来。

    还未容他深思这其中道理,山林间起了一阵晨风。

    晨风间忽然多出了一缕冰冷的鲜血气味。

    百里安终于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他对着鲜血的气息并不感到陌生,这分明是鬼的味道。

    而且……

    “簌簌……簌簌簌……”

    丛林深处,簌簌作响,抖落无数霜华碎雪。

    百里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脖子胳膊间咬满了黑斑毒蛇的小小身影痛苦地从林间翻滚蹿过。

    “寿!!!”

    百里安眼瞳剧烈收缩,再难保持平静,毫不犹豫地踏出一圈火浪疾身追了出去。

    在七烬步的气浪席卷下,丛林间的厚厚积雪飞快融化蒸发成雾。

    万千树枝燃烧摇曳里,祁连城缓缓自晨光下走出,摸着下巴轻笑道:“好在葬心叔叔,从来都不会只做一种准备啊。”

    鬼类无形,速度极快。

    百里安不知追了多久,沿着乌黑的血迹一路急奔。

    虽说只是眼前飞快闪过寿的凄惨模样,可百里安身上就像着了火似的,身心俱焚,难耐焦灼,竟没有一刻是舒服轻展的。

    一颗心就像是被什么死死揪住了一般,甚至都来不及观察四周环境,百里安毫不犹豫甚至无法预判前路是否藏有险境,仿佛一个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弱点猝不及防地被人击中。

    终于,百里安在一座山崖古亭外找到了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寿……

第七百七十章:剧毒攻心

    百里安眼前的视线瞬间被寿身上的一片鲜红之色充斥。

    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脑子忽然一阵空白。

    寿怎么会被山中的毒物所袭?!

    它不是被尹大姑娘随身藏护在了那口小棺之中吗?

    怎会独自受伤流落至此?

    难不成尹大姑娘她……

    这个令人不安的念头刚从心中升起,那一瞬间,百里安心头无端涌上一股某种莫名爆裂的情绪,那种情绪的疯狂翻涌让他近乎失智。

    一路奔疾而来,百里安整个胃部焚如火烧,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不安什么,在担心什么?

    只是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萧瑟的红衣人影,周身气息从未有过的艰涩不畅。

    一想到她此时极有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身血污的躺在那里,浑身一点生气也没有的模样……

    百里安登时双眸充血猩红了起来。

    他不受控制地快步追上去,伸手掐住死缠在寿身上的那几只毒蛇七寸上,手指发力,将蛇骨寸寸震得粉碎。

    手掌都在微微发抖,扶起寿的身体,飞快取出愿珠,柔和的壬癸之水徐徐渡送而出,倾洒在寿的身上。

    愿珠乃是溺童妇毕生怨力化成的愿珠。

    得以送葬超度的溺童妇得以往生,归灭之寂,掌杀怨力化为成了纯掌愈的愿力。

    寿为鬼童子,这股至纯的愿力对它而言,用以疗伤治愈,再为合适不过了。

    它身上浑浊乌黑的脓血一点点的被壬癸之水净化,伤口逐渐治愈,阴体气息也渐渐凝视起来。

    寿缓缓睁开一双虚弱的眼睛,目光亲近依赖地看着百里安,低声呜咽着。

    见它哭泣,百里安心头一紧,忙轻声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了?尹大姑娘呢?她为何不在你的身边?”

    寿哭得愈发厉害了,豆大的眼泪珠子刚从脸颊间落下就化为渺渺的阴雾。

    见他这副模样,百里安心中不详的念头越来越深,手指都不自觉地深深扣进地上泥土之中。

    寿呜咽着,从怀中颤颤巍巍地逃出一角鲜红色的衣袂,鲜红色的布料,上头满是暗红斑驳的血迹。

    百里安心口狠狠一紧,手指发凉地接过那块衣角,还未容他细辨上面的血迹气息的主人是谁的时候……

    眼角尚且挂着可怜泪珠的鬼童,面色陡然变得狰狞凶残起来。

    他苍白的肌肤骤然色变,赤红如恶鬼,鲜红的青筋脉络暴突而起,遍布全身,獠牙暴涨,朝着百里安的咽喉要害狠咬下去。

    “叮————”

    森白尖锐的獠牙在百里安的脖颈肌肤里狠狠刺了下去,可是并未就此刺穿,发出金石交击的声音。

    鬼童牙齿被那恐怖的反震力震得生疼无比。

    他那双缓缓被赤红之色蔓延替代的眼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以世间最邪恶残忍的血炼之术炼成的血鬼童子。

    尚且还在怀胎之时,便以恶毒的诡术毙命于母体之中,汲取生母的灵力。

    在腹中养成邪胎,再被施术者残忍剖腹取出。

    出世后,百种鬼蛊虫祭养于体内,存阴养煞数百年。

    便是幽鬼郎的煞气也远不及这样的一只血鬼童子。

    他那一对獠牙,可谓是这世间最为锋利的上品鬼器之一。

    便是渡劫境的仙人,如此力势的狠咬之下,也必然皮开肉绽,穿筋刺骨。

    一旦獠牙沾血,便可将牙间蕴藏着的邪鬼毒素送进对方体内,肉消骨融,也不过只是顷刻之间。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的肉身体魄,竟是强大恐怖到了这种程度?

    百里安很快感受到了那迎而来的敌意,他眼眸瞬间寒冷下来,幽深的黑瞳低低一睨。

    血鬼童子大感不妙,当机立断,松嘴就逃。

    可还未等他身子跳跃而起,一只冰冷的手坚固如铁地扼住它的脖子,鬼童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

    嘴巴里的獠牙足有两根手指长,如短刃刺出,试图贯咬百里安的手背。

    百里安眼神冷漠得如三九天的冰,手指毫不畏惧地探入它的手中,两根手指勾住它口中冰冷的獠牙,手指用力一提。

    两道如钢铁崩断的声音锐利刺耳。

    鬼童两颗獠牙竟是被百里安生生掰断。

    乌黑的鲜血不断从鬼童的口中流涌而出。

    它凄厉惨叫一声过头,那张鲜红如血的鬼脸虽满是痛苦,同时也诡异地无声大笑起来。

    百里安眼瞳微张,伸入鬼童口中的手指忽然被它滑溜溜的舌头轻舔而过,一路舔至掌心柔软钻拱着。

    难以明喻的恶心滑腻感让百里安蹙起了眉头。

    可为等他收回手掌,那‘舌头’的顶端忽然开裂,一根更为细小尖锐的舌尖如叉子般猛地探出!

    掌心顿时传来尖锐的冰冷刺痛。

    百里安飞快收手,却见掌心下哪里是什么舌头!

    那分明就是一只没有皮肤,遍体猩红的小蛇。

    它分叉的舌尖已经完全没进百里安掌心的肌肤之中。

    他奋力拉扯间,一条极细极长的鲜红毒蛇竟是从那鬼童的腹中生生抽离出来。

    掌心的痛感瞬间扩大无数被,那条蛇竟是从百里安掌心破开的伤口之中如鱼得水畅游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冰冷邪恶的煞秽之气疯狂的灌入至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紧紧只是一个瞬间,百里安的神识与身体骤然中断,体内的灵力也在一个极短不容人反应的时间了被那股异常冰冷滑腻的气息所吞噬枯竭。

    百里安直直跪倒在地,身体仿佛置身到了一个绝对零度的空间里,鲜血一寸寸地冻结成冰,漆黑明亮的眼瞳也退变成了无色的颜色。

    黑瞳眼白尽数诡异不见,灰蒙蒙一片的晦涩无光。

    两只手臂无力垂落在两边,百里安如雕塑一般歪倒了下去。

    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那只小蛇不断游走在他的肌肤之下,拱起一条条可怕的纹路痕迹。

    清晨的天空,又开始下雪了。

    长青亭,安静如死。

    鬼童从百里安的身体下缓缓爬了出来,它不断呛咳着黑色的污血,周身萦绕的阴气也变得极为稀薄。

    因为养在体内那只数百年的魁蛇已经使用离体,这让它脸色的皮肤也开始一层层剥落溃脓,开始变得虚弱起来。

    好在清晨落雪时节,阳光被寒云所覆,不然这一下,足以叫它消散在阳光之下了。

    鬼童目光阴狠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扑在他身上朝着他的手臂狠狠撕咬下来一块血肉,坐在地上开始生嚼消化。

    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音在这个寒冷的清晨里格外诡异惊悚。

    “咯吱……”

    靴子踩过厚厚积雪的松软声音打破了一时的宁静。

    鬼童目光大警,龇出森森牙齿,如一只凶猛的猎豹骤然转身,眉心却对上一截冰冷的剑尖。

    它唇齿间的鲜红碎肉还狰狞地挂在那里,极度虚弱地它朝着来者不断低吼怒咆。

    一双开裂的嘴张至耳后,背脊危险拱起,就要扑上去将那人撕咬成碎片。

    可当它视线顺着剑锋一路延展上去,在剑格之下不经意地看见‘神女’二字,它极度紧绷的进攻状态却陡然松弛了下来。

    鬼童面上露出一个人性化的怔然表情。

    它缓缓抬起头来,在剑的上方正正对上一双静水深流的干净眼瞳。

    可是当执剑的女人看到鬼童身倒地不起的百里安后,却未有半分迟疑,锋寒的剑芒暴涨,剑气如流!

    鬼童眼瞳急缩,身体疾起成雾聚散,脚下大地骤然现出一道圆坑,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十米开外。

    可即便如此,它也未能够完全躲开越女手中的剑。

    腹部间,出现一道极细的红线,那道红线逐渐扩散细长。

    鲜红的色泽陡然阔张开来,鲜血如泉混着肠子哗啦流淌而出。

    鬼童痛苦嘶嚎着,眼神却一刻也未从越女身上转移开来。

    当它触及到她投放过来的冰冷目光,鬼童身体剧烈一颤,瑟瑟地发起抖来。

    它手忙脚乱地赶紧捡起流在伤口外的肠子,慌张地塞回自己的肚子里。

    两只小手紧紧地捂着自己肚子上的切口,惟恐再有什么污秽的内脏流淌出来。

    看似莫名其妙的行为,却是向竭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与正常的孩子看起来差不多。

    越女一眼便看出了这鬼童的虚弱,她抖落剑上鲜血,俯身扶过百里安的身体。

    却感受到他身体冰冷得毫无生机,已经全然没有了活者的气息。

    她表情一滞,忙去探他颈间脉搏。

    可手指还未搭落上去,却见到百里安肌肤下不住涌动如粗筋拱起的纹路。

    感应到那无比熟悉地阴秽气息,越女眼中的温宁如水的气质荡然无存!

    她转过冰冷的眸子,杀机森森地看着神情无措的鬼童,眉梢的温柔与清雅都被愤怒给压散无影无踪:

    “魁蛇之毒,原来是你所养?!”

    鬼童感受到了她身体里如实质的杀机,它毫不犹豫地踏起血云转身就逃。

    越女如何会给它这个机会,她寒着脸,一道剑指打出,鬼童脚下的血云炸裂崩散。

    它重重摔倒在地,神女剑从天而降,笔直得贯穿它的身体,将它钉死在地上。

    鬼童张着鲜红的眼睛,大口大口喘息了一阵,忽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待妖邪尚且都心怀怜悯仁慈之心,绝不会做过多折磨残忍的越女。

    此时此刻,眼神冷漠地可谓说是不近人情了。

    越女起身缓步来到鬼童面前,冷冷俯视它,手掌轻轻落在剑柄之上,寒声问道:“你与魔河葬心,是什么关系?”

    鬼童无法说人语,只知继续嚎啕大哭。

    那凄惨如夜枭般的哭声惹得越女心头愈发闷烦,她手掌发力,神女剑骤然陷下一寸,黑血乍溅,染污她的衣摆。

    她一改常态,神情冷漠严厉,寒声道:“说不得人话吗?也罢,既然是葬心养的小鬼,今日便也留你不得了!”

    “别这么无情嘛,你瞧,我们的孩子生得多可爱啊,你将它伤成这样,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呢。”

    忽然间,一个在她后劲间吹着凉气的声音含笑响起,语调呢喃亲昵,好似情郎在身侧耳语。

    越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声音。

    她只觉双耳嗡的一声,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滞了一般。

    后颈被他吹过的那便肌肤骤然泛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越女豁然转身,天生温和的双眸早已是一片仇恨的猩红之色。

    她面目扭曲,鼻翼翕张,一个名字几乎是在口中狠狠嚼碎了才含恨吐出来:

    “葬————心————”

    回应她的,是一声铃响。

    叮铃……

    被越女一夜之间深寂压下的魁蛇鬼毒再度遍体泛滥开来。

    她与百里安身体肌肤表层,飞快地爬上一层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

    越女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苦轻哼声。

    她那张算不得美丽的平凡五官用力扭曲,牙关发颤,浑身战栗,额间青筋暴起。

    她的口鼻开始不断淌出猩红的鲜血,将她的那张脸映得狰狞可怖。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可越女依旧固执地死死揪住葬心的衣领,眼睛泛着红光恨不能将他血肉啖食!

    葬心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他亲密缠绵地捏住越女的下巴,兜帽阴影里的目光有种诡异的温柔动人:

    “瞧瞧这引人怜爱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你永远地留在我身边呢。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虽然说谎一生,骗人无数,可方才我可没对你说谎。”

    他拇指轻轻拭去越女唇边的血迹,一弯腰,揽住她的腰。

    低头将指尖上的血迹舔舐干净,喉结滚动间,似是无法忍受地发出享受的呻吟之声。

    葬心一双眼瞳在兜帽的幽暗阴影里,露出了野兽般的幽然目光,声音仍旧说不出的轻缓:

    “你老实一点,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并不是有意要弄疼你的。”

    越女就像是在看无比恶心的事物看着他,脸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目光绝然:“你这个疯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不再压抑体内的毒素,仍其疯狂蔓延,口鼻间的鲜血越流越凶。

    可同时,她也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

    嗤!

    越女手刀如刃,狠狠贯穿葬心的胸膛,滚烫的鲜血纷纷洒洒,点缀在寒雪地里。

    穿过他胸膛的鲜红手掌里,正紧紧握着一颗猩红跳动的心脏!

    葬心轻嗯一声,却不似痛苦,好似欢愉,他笑了笑,道:“我喜欢你给我带来的疼痛,真是无比真实啊。”

第七百七十一章:此山妖邪,皆为所用

    越女挣脱开他的钳制,毫不犹豫地捏碎那颗跳动的心脏,染尽血污的手捏起凛冽决然的剑诀。

    崖畔间的气息一阵大乱,剑气如海势倾涌,寒雪青草不断摇摆,大地间仿佛生出海面狂潮。

    剑气撕裂空间,细长的纤草齐根而断,被哗啦掀起,一时间崖畔长亭外宛若下了一场逆行的疾风暴雨。

    而这片自她指尖酝酿而起的磅礴剑意,目标却非是眼前的葬心,而是她身后被神女剑贯穿的鬼童。

    在漫天纵横的剑气下,越女就这样冷眼看着面前的葬心,目光中怨恨嗔怨,眼神间充斥了阴暗。

    盛怒之下的神女剑,实为可怕,剑气厉啸里,天地间的风云涌动,就连天光都为之一黯,风雪中,只余肃杀。

    葬心轻叹一声,岿然不动,大袖振拂而起,以着绝对的境界压制,须臾间漫天剑意黯然失色。

    葬心苍白宽长的手指穿风过影,快若鬼魅地朝天一点,无形铮鸣难止的风雪剑意蓦然破碎成千万天光。

    他朝着面色苍白的越女微微一笑,道:“瞧,两百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你我之间的差距更大了。你不向我出手,是清楚你自己杀不死我的。

    怎么?如此急切地想要杀死那小家伙,是想竭力向我证明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魁蛇的毒素又开始发作上涌了,越女惨白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死意的黑气。

    她闷咳不止,腹部原本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又经撕裂,她双手用力捂着腹部,鲜血止不住得泊泊自她指缝中涌出。

    越女额间全是冷汗,咬着牙,冷声道:“葬心,你是我越女这一生见过最无耻的小人!当年你闯入簪花海,重创君师兄,将魁蛇鬼毒种于我身,害得我儿胎死腹中,如今又来同我说什么这怪物是我的孩子!”

    葬心打断激动的越女,语气分外无辜:“可这的确就是你的孩子啊。”

    “你少来恶心我!”

    越女眼眸泛红,每当她想起那件往事,自己血肉里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痛:

    “哪怕数百年已过,当年你对我行下的恶事,至今历历在目!是你用那双手,拿起了沾饱了蛇血的刀一寸寸切开我的肚子!”

    “是你用那双手,从我腹中取出了那两个血淋淋的孩子!”

    “是你用那双手,将那两个毫无生气的孩子投进了千蛊鼎中!”

    “你还让我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让那千只蛊鬼如何将我的孩子一点一点的蚕食吞噬!”

    越女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的激动了起来,她状若癫狂,一双早已被恨意洗得浑浊的瞳眸里满是戾气:

    “你这个恶魔!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你将玩弄人心这四个字表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我是一刻也不敢忘记,你是如何给了我希望,又使我绝望!

    你说只要我君师兄面前跪下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你便会留他们一条生路!可是你能够做到的,仅仅只是将我的尊严践踏得一文不值,再将他们害得尸骨无存!”

    随着越女愈发凄厉的声音,她脸上的鬼毒裂纹如蛛网延伸。

    一头黑发乱舞间,她周身泛起一片濛濛血光,脚下山地崩裂出一道巨缝,一条洗练如星河宽阔的银白光剑自地脉山川中拔涨而起,朝着葬心直斩落下。

    对于越女那抱着同归于尽的可怕杀机,葬心一脸趣味:“不管看多少次,你这副孤绝凛然赴死的模样都令人无比着迷啊。”

    轰!

    葬心袖袍涌动,漆黑的袖口宛若深渊吞吐出紫电闪烁的风暴,一袖振起千万气象。

    下一刻,两人足下巨缝中的星辰光剑崩裂成无数碎屑,点缀在凄迷的雪山间,搅乱的天地长风。

    “只可惜我今日有要事在身,实在是不能陪你太久了啊。”

    话音刚落,风卷疏狂的大雪纷飞里,一道鬼魅幽灵般的矮小身影欺身嘶吼,咧着森森獠牙朝着越女的后颈噬咬扑来。

    越女瞬间便捕捉到了那股邪恶的阴鬼气息,可她刚以消耗精血为代价祭炼星剑来对付葬心,身体虚弱得根本全无反应之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浑身宛若被沸水煮过的恶灵小鬼朝她张开血淋淋的恶口撕咬过来。

    “唧呀呀————————”

    就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锐利尖叫声撕裂般的厉啸响起,震得人几乎耳膜裂痛!

    被神女剑贯穿插在地面间那只小鬼,本来还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可当它见到另外一只小鬼凶残狰狞地向越女发起袭击,它本就赤红的眼睛珠子宛若泣血一般弥散出了前所未有的深怨戾气。

    它四肢诡异扭曲地反折扣紧大地,神女剑感应到了它的挣扎,骤然灵力大盛,剑锋摩擦过的伤口发出嗤嗤的白雾,几乎快要将它的鬼躯强行进化。

    小鬼痛苦嘶吼咆哮着,势若疯狂地直接将身体从神女剑上贯穿暴弹而起。

    五指锋利如勾,满脸狰狞地将另一只浑身皱巴巴的凶残小鬼生扑在地,利爪暴怒地将对方腹部掏开,抓得血肉模糊。

    看起来比它强壮凝视不小的皱巴小鬼竟是一时间被它压制得不容反抗。

    小鬼狰狞怒吼着,两只手抱起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扭。

    只听咔嚓一声,竟是将另一只小鬼的脑袋生生扭成下巴朝天头顶朝下的恐怖模样。

    而这一只小鬼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它脑袋歪拧成了这副模样,非但没有气竭,反而变得愈发狂暴凶残。

    长满利齿的鬼口一张,猩红的舌头宛若毒蛇般探出,直接怒射进小鬼的右眼之中。

    舌头一卷,竟是生生将它右眼珠子给挖抠出来,吃进腹中。

    小鬼捂着右眼痛苦嚎叫。

    皱巴小鬼见它愈发虚弱,狞笑着将自己脑袋掰正回来,舔着细长的舌头。

    看着模样,是准备去将它的另一只眼珠子也给抠出来吃掉。

    “好了。”葬心淡淡的一句话,顿时让那凶残的皱巴小鬼浑身气焰立消,老老实实地缩回了舌头,一动不动。

    身体宛若被封印住的越女,呆呆地站在在那里,面白如纸,心中的野火却越烧越绝望,几许沉默,那种撕心裂肺的崩溃感才渐渐席卷进四肢百骸。

    她的神情近乎是恐怖的,无助的,失智的,她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手脚不断扑腾,捂着眼睛凄厉惨叫的小鬼。

    它身后是一路蜿蜒而来的乌黑血迹,血迹尽头是一柄斜斜插在地上的神女剑。

    剑柄上还挂着一条尚且还在蠕动的血红肠子,而小鬼这一头,腹部伤口大开,也挂着半截内脏,血糊糊地染红了它的大半边身子。

    它疼得一边打滚一边嚎啕大哭,即便它再怎么想掩饰,自己这副血淋淋的鬼样子都在无声见证着它正如越女所说的那个事实。

    怪物……

    无需葬心再多费唇舌,这血腥决绝的一幕,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个怪物,是她曾经死去的孩子。

    “啊……啊啊……”越女捂着嘴唇,眼泪夺眶而出,口中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声沙哑的呜咽,整个人战栗着,像是濒死的母兽,指缝间不断漏出崩溃痛苦的呻吟。

    不出意外的,葬心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所期待的‘美好’画面。

    兜帽黑雾下的眼睛,水波深流地看着越女绝望的姿态,看着她痉挛颤抖。

    看着她目光涣散。

    看着她心中防线被摧毁得淋漓尽致。

    一种难以明喻的愉悦心情充斥全身,葬心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摊开手臂,作势欲要将心神崩溃的越女抱进怀中,语气几乎是用宠溺的哄着。

    “好了好了,哭得我心都碎了,你总说我骗你,可我说了,只要你求我,我一定会给你的孩子一条生路的,我没有骗你啊,你瞧,我将它养得多好啊。”

    越女腹下的鲜血越涌越多,越涌越凶,她艰难得抬了抬手,似是忍得艰难之际。

    葬心的声音宛若魔音灌耳,宛若成了一只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恶灵之手,整颗心都要在那只手的包裹下腐蚀殆尽。

    一团不详的黑紫气息忽然从她的腹部一路腾上眉心,盘旋凝聚,几乎快要凝聚成一个仙堕的魔纹。

    葬心的笑声更加轻快愉悦了,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越女眉心堕纹闪烁不绝,她痛苦地捂着头,口中发出宛若兽类的嘶哑声音。

    忽然间,细雪闲吹叶,破碎飞舞的斑驳青叶里,一只冰冷修长落雪与青丝,覆住了越女的双眸。

    一个疲惫却不失温和的嗓音从她身后缓缓响起:“别怕,没事了……”

    “没事了……”

    “没事了……”

    仅仅只有三个字的一句话不断在越女耳边重复着,他没有过多的安抚与劝慰,只是不断温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胸口重重起伏的越女在那个瞬间条件反射的猛烈挣扎了两下,可是身后的那个平和嗓音仿佛天生就带有直叩心灵的力量。

    将几乎快要跌落悬崖深渊的越女轻轻地拉回了人间,她剧烈起伏的胸膛幅度慢慢便小了一些。

    越女仰着脸,泪水自他掌下缓缓淌落,清冷的雪花擦过她的眉心,留下了一点雪意,带走了那片堕纹。

    覆盖在脸上的手掌冰冷寒凉,却是在这片晨风乱雪里,让越女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她重重喘息着,轻轻拉下他的手掌。

    回过身,看见的是一张清隽干净的眉眼,有着少年人的凛冽俊美。

    他面有苍白地倦怠之色,但目光极暖,极亮,清润得好似一缕明朗的光。

    相较于越女的逐渐放松安定下来的情绪,葬心的一双阴郁眼眸几乎融进了天地至深的黑暗。

    他费尽心思,谋算了越女数百年,而她的确是个内心极为强大的修行者,看似柔软的外表隐藏着坚若磐石的灵魂。

    也正是因为如此,葬心才有足够的耐心同她周旋这么多年。

    就像是带着某种上瘾的挑战心理,一步步地引她堕入罪恶的深渊,他便仿佛能够证明什么似的,能够从堕落的她身上得到莫大的快感。

    可就在他近乎成功的时候,竟是被这样一个人给毁于一旦了。

    葬心语气说不出的危险诡异:“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你竟然能够在魁蛇鬼毒里这么快地强行清醒过来坏我好事,可有的时候,清醒也未必见得是一件好事啊。”

    百里安并未理会葬心,他取下腰间琉璃伞,伞面一放一收便将满身血污的小鬼收入了伞中。

    而此刻,葬心也终于回想起了那把琉璃伞的来历,竟是源自于中幽。

    小鬼被收入伞中的那一刻,他瞬间断去了与它的联系,竟是召回不得。

    待到他将琉璃伞慎重地交到越女手中的时候,百里安那张清俊苍白的脸上,七窍开始慢慢渗透出乌黑的血迹。

    越女神情一紧,下意识地反手扣住百里安的手腕,一时心惊,一时血凉。

    她是深知魁蛇鬼毒的可怕之处的,两百多年前,她就已经是渡劫魂启巅峰之境,却仍旧难抵这噬魂剧毒的侵蚀。

    魁蛇之毒腐的是神识,噬的是魂魄,一旦受到魁蛇之毒带来的创伤,那将是生生世世的伴随不可愈。

    哪怕魂归轮回,直到下一世,那可怕的伤口仍旧存在,直到将人体的生机完全剥夺,周而复始,再入轮回。

    魁蛇鬼毒极其难炼,即便是葬心,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凝炼出来了两只。

    一只用在了越女身上。

    还有一只,今日竟然用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越女并不能理解眼前这个身负死灵根的少年何以能够让葬心耗费如此代价,大费周章地将他算计至深。

    但她知晓,能得葬心如此用心对待去陷害的人,绝对值得她去不惜生命来保护。

    百里安脸上的死意渐浓,受伤的那只手掌已经完全乌黑,黑红的血丝宛若顽疾般爬满了整个手臂。

    他却在越女担忧的目光下摇了摇首,轻声道:“死者从来都无法引导生者,若你自己都深陷长渊,又如何能够让他得以安息?擅于长嗥豺狼喜欢听到猎物的悲鸣,可你从来都不是豺狼口中的猎物。”

    “眉睫线交,梦里便不能张主,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如今我们能够做的,难道不是应该珍惜每一次的不期而遇吗?”

    越女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少年的少年。

    百里安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去吧。”

    “她哪里也去不得!”

    葬心戾怒寒声说道,展开手臂,摇出操控魁蛇鬼毒的那枚铃铛,在风声中开始呜咽摧魂。

    百里安眸光凌厉凝肃,片片血色的轻羽自风雪中环绕而舞。

    葬心大袍鼓荡不绝,紧接着数之不尽的毒蛇自他袖袍衣领中疯涌而出,反噬一般地将他身体紧紧缠绕包裹。

    葬心显然没有预测到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手中的铃铛被一只毒蛇柔韧的身体包裹绞碎。

    百里安周身风雪大作,崖畔之下,一只巨大的雄鹰振翼飞起,两只鹰爪扣住越女的双肩,羽翼扇动,顷刻之间带着她的身体飞至远山之外。

    “葬心大人似乎忘记了,我也身负魔河的力量啊。”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乌黑血迹,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夹着一枚血羽,目光寒凉道:“此山妖邪,皆可为我所用。”

    自然,也就包裹他身体里所藏养的蛇群们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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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