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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九章:十方返祖

    “能让我看上眼的,自需是全天下最好的,地下暗城势力虽遍布四海各国,财力雄厚,资本如山岳,素以富饶丰裕著称,可论做生意……”

    她略略抬首,分明是在说着世间最为狂妄桀骜之语,藏青色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却静若深潭,波澜不惊:“你这地下暗城,姑且只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傀儡人眼中华光闪烁,木制的嘴巴发出咔咔机械的轻笑声。

    姑且和只能,很勉强的语气。

    仿佛在她的眼中,天下第一算不上是值得了不起的事情。

    可事实上,对于这位三小姐而言,的确算不上很了不起。

    地下暗城遍布的地域再广,终究只是个‘天下’的第一。

    若论财富,她身后的背景势力,如不落的奕奕明日长空,含章灼曜,足以造炬成阳,可与九天相较也。

    关照她的,可不仅仅是人间诸国的生意。

    “既然我暗城的货物商品难入三小姐眼,那不知三小姐此行是为何而来?”

    青玉手杖将沙盘里的一枚暗棋轻轻推出,正正推进对方沙营棋盘里的中腹,将之死死定住。

    小小一枚死物暗棋,坐落在那里,别有一种杀气淋漓的韵味。

    她的眼神却是凉凉无温的,吐出来的话语也再是淡然平常不过:“坊主觉得,你这里是有什么我那没有的,且还是最好最贵重的东西?”

    傀儡人止了笑音,它那机械雌雄莫辩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敬你一声三小姐,但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

    “我不喜欢讲规矩。”三小姐淡淡地俯视着棋局,青玉手杖一舞一挥,便将那价值部分的沙盘棋局扫得一团糟乱,棋子黄沙满地。

    傀儡人宝石做的眼睛大盛光芒,还未来得及生气,她便已经提身站起,来到窗边,似觉无趣地看着楼下拍卖会场。

    “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

    身为地下暗城的坊主,它并不认为区区一个小丫头能够给它一个满意的报酬。

    尽管她十方城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但未来,不是现在。

    它称她为三小姐,而非是城主大人,看似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实则暗藏轻视之意。

    “听说,半年前,三小姐将天歌城给丢了,就因为输了一场赌约。”

    三小姐眼眸微眯,不怒不喜,腰间剑袋里的十方剑乱颤惊鸣,她略一低头,腰间剑瞬即恢复平静。

    她半边身子斜坐在窗棂前,一只腿随意屈起,她平静道:“你说的这些与今日我们要做的生意并无任何关联。”

    坊主会心一笑。

    若她当真不在意赌约之事,又怎会特意避而不谈。

    “三小姐心大,我暗城自是远远比之不足,在下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十分不易,靠的便是这天下四海,列国仙门里的情报与秘密,若三小姐今日夺走了这些,再恣意挥霍这些情报,恐这天下之大,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吧?”

    三小姐冷冷一笑,道:“在这世上,金钱能够买来任何情报,而情报亦可换来金钱,你暗城以贩卖情报而闻名天下,看似与十方城互不相干,却是让我十分不愉快。”

    坊主笑道:“可三小姐无力改变这些,所以还是请三小姐您继续不愉快下去吧。”

    谈着谈着,眼见就要撕破脸皮了。

    她也不动恼,两根手指轻轻夹着精致的手杖,跟着笑了起来:“即便你我二人做不成这笔生意,坊主未来的路怕是也走不长了。”

    不等坊主发声,她语出惊人道:“我不相信以你一人之力能够创办成这般庞大的地下暗城,便在暗中查了查,虽说十方城不及暗城情报完美,但只要舍得砸钱,便没有我买不到的消息,坊主你……是与魔族合作了吧?”

    傀儡人豁然抬首,眼中杀机毕露!

    三小姐不徐不缓,继续说道:“寻常魔族自不会如此无聊,想来你背后之人,便是六河,妙啊……”

    她轻轻抚掌笑道:“不过坊主似乎忘记了,天下大势根据形势而动,六河之间相互争斗了数万年,恰好近日魔界遭逢大乱。

    四河夺得界门叛出魔界,巧妙的是,我与这位四河主早在青铜世界打过照面,她来了一趟十方城,我出了一个价格换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坊主觉得,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

    “不可能?!”傀儡人终于乱了一丝分寸:“即便四河主叛出魔界,她又为何要将我暗城的秘密带给你!”

    “这一点并不重要。”三小姐轻挥手杖,遥遥点住傀儡人的胸口:“重要的是,我知晓你这位神秘的暗城坊主真正的身份。”

    傀儡人始终不信:“你在诈我!”

    三小姐轻笑出声,可黑白分明的那双眼睛里透着的全是冷漠:“地下暗城建立于五百年前,那时候人间正魔两道之争尚未结束,坊主你因何出世?这暗城又是为谁而设?还需要我来一一点破吗?”

    傀儡人浑身一震,屋内杀意愈盛!

    三小姐对那杀意恍若未察般,目光收回,在拍卖会上环视一周,道:“眼下,你的真身本体就在今夜‘这批’客人当中吧?”

    她转着手中的青玉杆丈:“如何,需要我来为你点出来吗?”

    傀儡人失魂落魄,重新坐了下去,沉默良久,终于了口:“说一说这笔生意的交易方式吧?”

    “我要两样东西。”三小姐竖起两根手指:“你们暗城的暗网情报,以及这么多年来所有秘术试炼的成果与记要。”

    “三小姐不觉得自己胃口大了些吗?”

    “不白拿你的东西。”三小姐眼神凉凉,情绪没有什么起伏:“今日这笔买卖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自今日起,你可继续做这暗城的坊主,坐拥诸国财富,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大业。

    而我能够将你的人间身份与暗城坊主自己的关联痕迹断得一干二净,不再受魔河掣肘。”

    傀儡人咔咔转动头颅,宝石瞳孔幽邃得近乎逼人,它没有说话,但不得不承认,它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东西被她所触动到了。

    窗下拍卖声熙熙攘攘,热闹极了,薄薄的烟气在桌台上袅袅升起。

    良久,坊主摇了摇首,自嘲一笑,道:“虽然三小姐提出来的条件很诱人,可细细一品,却是不划算的,纵然你助我脱离了魔河的掣肘。

    可同样的,我最大的把柄便落在了你的手中,从结果上来看,我仍旧要受人胁迫地活过这一生,甚至还要搭上我暗城情报与秘术。”

    “所以我仔细想了想,受一人胁迫总比受两人胁迫要好。”

    三小姐平静道:“你要杀我?”谷

    坊主笑了笑,道:“这是暗城,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哪怕此刻房外候着三小姐您的两名承灵境护卫,我觉得都可以一同留下来陪陪三小姐。”

    谁知,三小姐不仅不害怕,反而还笑出声来:“你若真有如此本事,我反倒还要谢谢你了,只可惜,你若想与我动手,死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说话间,她的手来到腰间,剑袋里缓缓褪出一柄金色的剑首,剑首上的宝石幽幽,宛若恶魔的长眸,窥视人间。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傀儡人胸口里的那枚核心岩石刹间开裂出三道蛛网般的痕迹。

    不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似是咳血。

    坊主骇然:“这是……十方剑返祖!”

    难怪她的父亲会命她来暗城购买大批妖奴,十方剑返祖,需以大量生灵魂魄冥祭喂剑,十方剑剑气戾怒暴食,若得不到新鲜魂魄的生祭,其后果不仅仅是反噬其主,更会吞噬天地大气象。

    十方城历代历代以来,唯有女子方能承袭镇剑的血脉之力,这也就是为何,十方城素来以女子为尊的原因了。

    这十方剑已经返祖成了这般模样,为何……为何她还能安然无恙?!

    三小姐跳下窗台,冷眼俯瞰着坊主:“如何,你可想好了?”

    坊主心头一震,虽说本体不在此方,可遥遥之隔里,它仍旧能够感受到那骇人的阴煞杀机。

    黑暗之中,坊主露出了一双红丝密布的眼:“好,我答应你。”

    三小姐满意一笑,腰间剑袋重新裹严十方剑:“是个聪明的决断。”

    傀儡人摸了摸自己开裂的胸口,苦笑道:“我始终不能明白,你是如何看出我真实身份的。”

    “我没看出来。”

    坊主不由大楞。

    三小姐凉凉一笑,道:“那位四河主给我的情报一般都是给一半留一半的,我只知你在人间仙门中的身份特殊,却无法确认你究竟是谁,不过……”

    她目光转动,讥嘲地看着向某个方位,那正是坊主真身的所在方位:“就在刚刚那几场对话下来,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中计了!

    一开始她果真是在诈它!

    从她坐进这间屋子里,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陷阱!

    坊主苦笑道:“世上皆传闻三小姐挥金如土,极致荒唐无度,今日看来,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我不明白,三小姐在意的分明不是我暗城的情报与秘术要记,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欲望,这并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眼神。”

    甚至,它在她的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感情。

    三小姐淡淡地啊了一声:“我只是……比较无聊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问君台上的暗箱换了一波又一波,而旁人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便被乙间十六号的客人稳得不能再稳地拍了去。

    “不会吧……”拍卖的客人喃喃怔怔,看着那乱飞如雨的签子心口发麻。

    无数人的目光紧紧锁在那间包厢的窗户上,无法想象在这片大陆上,何人有如此雄厚巨资。

    他又不是十方城城主,何以敢如此挥霍无度?!

    陈小兰是随着孟子非入过魔界的,好歹也经历过了一些大场面,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山村脚下的无知贫穷少女,当然明白那一根根接二连三飞出去的签子意味着什么。

    她看得是忧心忡忡,不由偏首看着立在身侧的孟子非:“师父,这样下去,你会不会买不到自己的妖奴了啊。”

    孟子非似也被眼前这疯狂一幕所惊到了,听到陈小兰忽然担忧提问,他这才收回目光,失笑道:“我何时说过我要买妖奴了?”

    “啊?”陈小兰神情有些迷糊:“师父你不是散修吗?天玺剑宗招收弟子那可是全天下散修梦寐以求的大事。”

    “所以呢?”

    “我以为师父会给自己置办一只厉害的妖奴来附灵,去参加弟子选拔大赛呢?”

    孟子非哈哈笑道:“天玺虽好,却非我心中所求,况且我的剑与拂尘都丢了,如今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何以要去浪费这功夫。”

    陈小兰不解道:“那师父带我来这又是为何?”

    孟子非个子偏高,看陈小兰的时候,他需要微微低首,逆着光,他侧脸的皮相透出些许温柔:“你在魔界战奴营内替我受了一回苦头,熬坏了身子骨,虽说后得治疗,但终究是伤了元气。

    妖魔之伤,凡人如何相抗,听闻今夜这暗城会拍卖灵根,我想为你寻一合适灵根,你不是一直说想修行吗?”

    陈小兰怔了怔,昔日孟子非教了她许多修行的道理与知识,却偏偏对于灵根这一要述缄口不言。

    关于灵根方面的知识,还是陈小兰自己翻阅书籍典故学来的。

    没想到今日,孟子非对灵根的话题倒是一点也不敏感了。

    陈小兰皱起眉头来:“可是我怎么记得,灵根都是从活人身上生剜剥取下来的,手段极为残酷,与魔宗之人无异,若我们在暗城参与拍卖,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歪风邪气?”

    孟子非眼皮一跳,似有所触动,他垂下眉目,表情落寞道:“即便我们不参与拍卖,在暗城市面上灵根都是供不应求之物,你我二人改变不了这天下大势,而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陈小兰怔怔地看着他。

    孟子非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师父你平日里都是一副温生君子的好模样,极少瞧见你会有私心,今日倒是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孟子非笑了笑,伸手准备去摸陈小兰的脑袋:“是不一样了,昔日我不存私心,但眼下,你便是我的私心。”

    陈小兰脑袋一缩,身子后倾,对孟子非的态度恭敬归恭敬,但从不过分亲近。

    她瞧见孟子非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少女的直觉总是敏锐的,她皱起眉头,认真说道:“师父,你还记得空沧山上的那个司尘公子吧?”

    “嗯,怎么了?”

    一提到司尘,少女的脸总是先红了起来,她保持着缩脖子的姿势,像一只小鸵鸟,怯生生地看了孟子非一眼,眼神极为认真:“我喜欢司尘,是要喜欢很久很久的那种喜欢,因为他,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孟子非悬在半空中的手掌微微一颤,他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第七百三十章:今晚,三小姐买单

    三楼甲间包厢,慕容寒搭在腿上的手指暴躁地起伏敲打着膝盖,呼吸渐沉渐重?

    “在这样下去,我看中的那头灵鹿与父亲要的雀妖都迟早要落在那个混账玩意儿的手里头。”

    樊公公压低身子,为难道:“寒王孙,这暗城的规矩本就是价高者得,若实在无缘,咱们也不可强求。”

    谁能想到,暗城竟是玩了这么一出,以盲拍的方式来竞争,若非有乙间那一家独霸的气势。

    慕容寒身为泽国王孙,倒也可以同全场人叫拍几个回合,赌一赌气运。

    可那人对盲盒里的每一个妖物基本都投出了极高的价,那势在必得的架势,何人看了不心中发憷。

    慕容寒好几次也出声叫价,都被对方以可怕的价格压了下来,好几次愤怒冲动喊出来的价格让他后悔不已,惟恐对方不继续跟上加价。

    一来二去,慕容寒被那忐忑的心情折磨得彻底死了心,不敢再继续胡乱喊价。

    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屋中暴躁地来回踱步,神情阴森狠毒。

    “樊公公,给我好好地查一查乙间十六号的主人是谁,天玺剑宗选拔弟子的机会不多,今年我必不能错过,若这人当真要断我前路!给我查出他的身份!我要让他有命玩,没命拿!”

    这并不算坏了暗城的规矩,地下暗城虽说能够完美地保护客人的身份与隐私。

    但你既入了暗城,就别指望这里的人会保全你的性命。

    暗城每个月都会死很多人,尤其是在拍卖会结束的那一夜。

    暗城只负责拍卖,不负责其他。

    若买下拍卖物品,出了虞楼却无力保护,被人暗下杀手,半路夺宝了去,那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本事。

    只是其中杀人这一方也会承担很大的奉献,若非亡命之徒,真正的王权贵族极少冒如此风险在暗城中夺宝杀人。

    因为谁也不知道,面具之下藏着的是怎样势力,杀人者亦有被反杀的危机。

    别看慕容寒贵为泽国王孙,死在暗城,真就和死了一只老鼠没什么区别。

    樊公公见他被怒火烧得失了理智,骇道:“寒王孙万万不可!如此底蕴人物,王孙觉得这会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不成?”

    慕容寒冷哼一声,道:“底蕴人物?他再有底蕴能比得过十方城的方歌渔不成?只要不是方歌渔,我便是杀了又能如何?!他背后之人,还敢翻了这片暗城来查我不成?!”

    “是啊……”樊公公将腰压得更低了,徐徐说道:“来者又不是方歌渔,寒王孙为何会觉得他有如此本事,能够将今夜全场的妖奴们尽数买走呢?”

    慕容寒怔道:“你是说……”

    樊公公脸上仍旧是那副谄媚的奴笑,浑浊的老眼却是一派平静的:“寒王孙,若老奴猜得不错,问君台上那位拍卖官怕是马上也要收不住性子了。”

    果然,随着一声锤钟响起,第二轮的妖奴拍卖分明还未结束,台上的那名侍女却先敲响了止钟。

    “打扰诸位客人良兴,小女子抱歉良深,只因今夜拍卖之遭遇,实是多年难见,来自乙间的尊贵客人,至今为止,已在虞楼之中共投出一千九百九十八枚极品灵石。

    这实属天价,小女子斗胆一问,这位客人今夜当真可以拿出这么多灵石来吗?”

    虞楼有规矩,拍卖之夜,若有客人怀疑拍卖者手中无实额,可视验。

    但作为拍卖官却是无权发出置疑之声的。

    只是今夜情况过于特殊。

    “还望这位客人见谅,作为此番失礼之举的赔礼,我虞楼愿赠以‘驭奴环’为偿。”

    驭奴环,上品小千界宝,可装活物,内含小世界,这么一大批妖奴买下来,若想隐藏身份离开暗城,有此物为佐,确实要便利不少。

    “这是在怀疑你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灵石呢。”叶书好没气道:“若换做是我,我也怀疑,这可是一千九百九十八枚极品灵石,说是天价,并不为过。”

    岚嫣郡主也是看傻眼了,彻底打消了这个人花那么多灵石买下她是要把她当成炉鼎来采补玩弄的念头。

    这分明就是人傻钱多啊!

    这将近两千枚极品灵石啊,换算成为上品灵石的话那便是整整两个亿!

    她好心提点道:“在暗城胡乱喊价,基本都是死无全尸,甚至会祸及家人。”

    百里安摇头道:“放心,我没有家人。”

    淡然平静的一句话让岚嫣又是一愣。

    这时,叩门声响起,有侍女来请。

    将近两千的极品灵石,即便是暗城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得不慎重对待,需客人临台当面清点。

    百里安抱着自己的小箱子,随着侍女来到问君台上。

    负责拍卖的侍女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笑,未表诚意,竟是先双手奉上了驭奴环交给百里安。

    “看这身形骨相,应该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郎。”暗城坊主也对这位一夜之间能够拿出两千极品灵石的豪主感起了兴趣。

    “真有意思,在这四海列国,百家仙门之中,除了三小姐您,我还真想不到何家小辈能出手如此阔绰的了,难不成是上清界的哪位仙家公子莅临下凡了?”

    三小姐目光幽幽地看着台面上的那道身影,手掌抚窗,知它暗有所指,她平静道:“在这世上,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沈机白。”

    上清界,并不崇尚奢靡风气。

    坊主摆好沙盘,手中转动着棋子,目光并未放在问君台上,但其本体显然是在观察台上的百里安。

    “或许这位……便是那位传说中的沈七公子呢?瞧这身形背影,倒是没差。”

    三小姐目光从百里安身上收回来,淡淡道:“他不是沈机白。”

    坊主笑道:“那可不一定,三小姐有所不知,今年沈七公子还与我暗城做了一桩生意,今日拍卖的第三轮商品里,可就有沈七公子的手笔。”

    三小姐眉头深蹙,看了一眼对面阁楼里的秦国长公主,她冷笑道:“如此说来,这位长公主殿下,便是为这第三轮的拍卖之物而来的?”

    坊主语气意味深长:“可不仅仅是长公主。”

    三小姐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傀儡人。

    坊主问道:“怎么了?”

    “日后莫要再说他看着像沈机白这种会自暴身份的蠢话了,你以为当世人间里,已经无人知晓沈机白幼年时的身份了吗?”

    坊主良久沉默后,道:“多谢三小姐提点。”

    问君台上,百里安当面清点,细数出了整整两千枚极品灵石出来,再交给拍卖官侍女后,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坊主见此,了然道:“看来,这位尊贵的客人已经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

    慕容寒会心一笑,双手枕在身后,目光戏谑含笑,懒散地倚靠在座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樊公公一张老脸笑得像一朵菊花:“这下寒王孙可放心下来了。”

    慕容寒得意笑道:“原来是个没有脑子的狂妄小儿,何其愚蠢,他难道不知虞楼拍卖的妖奴,真正血脉纯正的都会压在最后摆上台的吗?两千极品灵石,呵,可惜了。”

    樊公公连忙溜须拍马,眯起眼睛笑道:“接下来,可就是寒王孙的主场了。”

    “这位尊贵的客人,可要继续选择参与竞拍?”

    第二轮盲拍的方式十分彻底,在拍卖没有结束之前,若是就此选择领取自己拍下的货物商品,那便意味着主动放弃了接下来的第二轮拍卖权。

    正如众人所想,百里安身上的灵石已经只剩下两枚。

    地下暗城的妖奴数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百里安并不能确认他拍下的暗箱里是否有小鹿儿的存在,哪怕他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都不会去赌剩下的那一成。

    “我还要继续参加这一轮的竞拍。”

    “那么,还请这位客人……”

    “不过我只剩下两枚灵石了。”百里安坦诚的话语顿时引来一片嘘声。

    就连拍卖官也愣住了,旋即她涵养极好地笑了笑,道:“尊贵的客人,虞楼没有赊账的先例哦。”

    “可我听说暗城有以物换物的习惯。”百里安并不理会四周潮起的唏嘘声,他将怀中的宝盒叫给侍女。

    侍女打开宝箱,神识探查一观,饶是见过各种大场面的拍卖官看清楚了这小小宝箱里装着的东西,眼中不由也掀起了骤雨疾风。

    活过了上古岁月的山父爷爷,他所收集而来的异宝奇珍,基本都是此代绝品之珍,其中宝物,绝非价值能够简单估量。

    台下人一阵好奇,不知百里安拿出了什么,竟是能够让虞楼的拍卖官失态成这般模样。

    强耐这澎湃的内心,拍卖官侍女不知下定了多大的决心,才将几乎吸在盒子里的目光收了回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微笑道:“这位客人,在虞楼之中,的确有着以物换物的交易方式,只是这种特殊的交易方式,一般都是压在第三轮竞拍之上,第二轮的拍卖,仍旧需要灵石来完成,虽然很遗憾,但规矩毕竟是规矩。”

    拍卖官维持底线的回答让在场的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看她方才的表情,便知晓这小子拿出来的小箱子里装着的宝贝定是一些值钱的老鼻子玩意儿。

    若还这么继续玩下去,今日怕是一只妖灵都捞不着手了。

    慕容寒倚在窗户旁,放声冷笑道:“暴发户终究只是一个没脑子的暴发户,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时势面前,可容不得你不低头。”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四层楼上的三小姐冷冷地呵了一声,道:“时势在我面前,算是个屁。”

    她平淡地语气不带丝毫感情,甚至听不出任何含怒之意。

    坊主盘弄着沙盘的手一抖,不能理解这三小姐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爆粗了。

    复而,他又看了一眼台下的那个少年,疑惑道:“怎么?此人难不成还是三小姐的人。”

    面具下,她的小眉毛不可置否地抖了抖,语气依旧冷淡,说出来的话却是豪气无比:“这个人,今夜在暗城的一切开销,算在我账上。”

    坊主心头一跳,暗道那少年竟果真是十方城的人。

    呵,这三小姐,明面上状似对父亲下达的任务不甚在意,终归还是留了一手。

    坊主如今的把柄正捏在她的小手里头,虽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也不会去触她霉头,故意拆穿。

    未过多久,一名侍奉在四层楼的女侍匆匆下楼,将一张小小纸条送到了拍卖官的手上。

    拍卖官正客客气气地劝说百里安回到自己的厢房之中,虽说那宝箱里的宝贝触动人心,但她只是一小小拍卖官,真正的主儿可是在暗处里俯瞰窥伺。

    她如何敢做虞楼的主。

    百里安大觉头疼为难,吃了一次不懂暗城规矩的大亏,早知如此,早在拍卖会之前便将这宝箱里的东西变卖出去了。

    坐拥财富却无法继续进行拍卖,没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了。

    难不成,真要他施以武力,颠了这虞楼,将小鹿儿强行带走?

    可这里暗箱无数,他如何能够一一看透小鹿儿究竟藏身何处?

    真打起来,怕是只会将小鹿儿置身于危险之中。

    正是两难之际,那张小纸条阴戳戳地送到了拍卖官的手里头。

    台下哄叫声不断,憋了半个回合,终于熬退了这个煞星,轮到他们开始大展拳脚了,如何能够不激动。

    拍卖官正不解在这种要紧时刻,同僚女侍怎会如此不懂规矩地递送小纸条过来,就不怕坊主责罚吗。

    当她满心疑惑摊开小纸条时,余光一角注意到了那熟悉的坊主专用章印,心头重重一跳。

    她急急将纸条上的内容扫视一遍,整个人大为呆住。

    瞳孔巨震,表情空白许久,完全理解了纸条里的意思后,一口气瞬间惊转岔气儿了,咳得昏天地暗。

    她抖着手指不可置信地指着纸面,看着从四楼下来的侍女:“这……这……这……”

    那侍女也是一脸古怪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事儿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儿。

    “咳!咳!咳!”拍卖官止不住地呛咳不止,神情佩服地看着百里安,又目光怜悯地扫视了一众客人。

    百里安见她这模样属实诡异,一时也猜不出这虞楼生了什么变故,竟是将这姑娘吓成了这样。

    “这猛地咳个什么啊,莫不是发了什么急病?”

    “行不行啊,我们还等着买妖奴呢。”

    客人们开始心生不满了。

    拍卖官侍女终于强行平稳了情绪,小心收好那纸条,向百里安行了一礼,道:“这位尊贵的客人,您可以继续参加第二轮的拍卖了。”

    “凭什么啊!虞楼这是要不守规矩了吗?”

    “这明显了是见财眼开,看中了那小子里箱子里的宝物了呗?”

    “他娘的!玩我们呢?凭什么给这小子如此特权?”

    “诸位冷静。”拍卖官摆手平复乱象,然后做出惊人一幕。

    她将刚得来的两千零八枚灵石竟是归还给了百里安,恭声道:“四层楼阳字间的那位客人说了,今夜您的一切开销,由她承担,您只管尽兴就好。”

    暗城属于貔貅的,从来都只有只进不出的份儿。

    像今日这般,手里头还未焐热的灵石又还回去,还真真是头一回。

    “啊?”百里安蓦然一怔,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没反应过来。

第七百三十一章:最后一件拍卖品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今日这场拍卖会还有叫我们来参加的必要吗?那四层楼里坐着的怕不是那位上清界的仙家富婆,养小相公竟是养到了这暗城中来,简直离谱!”

    三小姐观拍卖会台时斜靠窗棂时的模样被场中几位眼尖的人个瞧见了,看那身形,分明就是个俏丽可人的美娇娘。

    既然能够得这位金主花这么多灵石的,除了那点子男女破事儿,还能是什么?

    “感情这虞楼是一早就有了主意,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倒是成了她宠哄小相公的陪衬!”

    “我说好端端的四层楼今日怎突生开放了,这都叫人给包场了,还玩个屁啊!”

    慕容寒更是气得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掷地,忿怒的血色涌至脸上,当他看到拍卖官手里的灵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百里安手中的那一刻,心中强压的愤怒终于到达了顶峰。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他该面对的,不仅仅是三楼乙间十六号那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还有四层楼上的那位神秘少女。

    神秘少女坐落的那间厢房是天字号,虽与秦国长公主同在四层楼,可长公主的厢房却是微妙的玄字号。

    两者之间的身份地位,高低立判。

    他可以不将出手阔绰,一夜之间将两千灵石挥洒干净的百里安放在眼中。

    但他对那少女却不得不加以重视。

    毕竟,百里安这一身全部的极品灵石,只是那个少女的手中资产的起点罢了。

    慕容寒神情复杂地又看了百里安一眼,心中又难以抑止地生出许多嫉妒怅惘的情绪。

    百里安抱着失而复得的灵石,全然没有想到林苑姐姐提前给他宝箱灵石都白准备了。

    即便心中有诸多想不通的地方,可百里安也不会愚蠢到去问侍女四层楼上的那名客人身份。

    接下来的拍卖会,每一个妖奴盲盒甚至都打破了寻常拍卖的制度,皆是由拍卖官直接念出封顶的高价。

    一个个令人心惊动魄的价格从拍卖官的口中报出,简单得仿佛只是单纯的数字一般。

    第二轮盲拍终于结束。

    百里安一块灵石都没花费,便拿到了整整一千五百名的高等妖奴所有权。

    最后定下来的拍卖总价,竟是高达一万极品灵石。

    这个价格,足以买下泽国的小半壁江山了。

    在场的客人们深信,若这一万极品灵石在他们的手中,莫说买下这一千五百名妖奴,便是买下两名渡劫仙人的命,都绰绰有余了!

    坊主都大惊失色,没有想到三小姐竟直接买下封顶价,连竞拍叫价的功夫都省了去。

    何其简答粗暴的败家方式!

    若是叫十方城的老城主知晓了此事,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居然派了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来与暗城。

    都说钱能压死人,这一万极品灵石的价格一经报出,场内所有的客人心情蓦然沉重三分,被那天价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四层楼上的三小姐,却仿佛不过是简单地花了一笔小小的零花钱,给自家养地小宠物买了一个顺心意的小玩具,那般轻松随意。

    坊主瞧着她满不在乎品茶观棋的模样,心情一阵郁堵。

    这家伙,分明打它暗城情报、秘术所有权的时候还是一副精打细算的老狐狸模样,一块灵石都没有拿出手,就单单空画了一张大饼扔给它。

    这一千五百只高等妖奴灵怪虽抓得辛苦,但论价值比起它手底下庞大的情报暗网,不过是九牛一毛,她花钱花得倒是勤快。

    被人花了十枚极品灵石买下的鲛人郡主简直匪夷所思:“你家这主子什么来头,竟能叫四层楼的金主包夜全场?”

    一块灵石都没舍得花的叶书自然而然地就被岚嫣小郡主当成了侍奉人的穷苦小厮。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四楼一眼,暗道莫不是魔君不死心追到了人间来,正变着法子来哄自己的王夫开心?

    第二轮买卖终于结束,百里安正要随着引路侍女去后台清点那一千五百只妖奴,去寻小鹿儿。

    不管怎样,能够兵不血刃的救出小鹿儿总是好的,虽猜不准四层楼的那位主人究竟是谁,又是打着怎样的算盘主意,百里安终归是欠了她一个极大的人情。

    百里安前脚刚刚走下问君台,台上一声锣鼓鸣响。

    第三轮,也就是今夜拍卖会最后的压轴品,随着玉台的高低起伏,被缓缓地运送上来。

    百里安的身体骤然定住!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台面上缓缓升起的紫金古棺,仿佛五雷轰顶一般,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轰然炸开!

    他双耳嗡然一震,心思蓦的紊乱,手掌下意识地拽紧了衣摆,指节捏得苍白!

    台下楼上围观的客人也没想到最后一件拍卖品竟会是一尊死人睡的棺材,场面一时炸开了锅似的。

    “什么鬼东西?这是装死人的棺材吧?虞楼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晦气了!”

    “第三轮就拍卖这个?搞什么嘛。”

    “不过这古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若我没看错的话,这棺的材质是取自于西海大梵林的上乘紫金竹。”

    “什么?大梵林的紫金竹,那不是仙家之物吗?一节竹枝可养三千道兵死士紫金竹竟用来做棺?暴殄天物啊!”

    这下众人可算是来了兴趣,个个眼睛火热发亮。

    台上的侍女微笑说道:“不错,此棺正是取材于大梵林,且宽三米,长五米,一寸一尺皆是紫金木合炼而成,未参半分其他金属材质。”

    此言一出,满堂轰然!

    拍卖会的气氛瞬间高涨到了顶点!

    这么一个完完整整的古棺,材质竟是十成十的紫金木,其价值绝非常理可以估量的。

    这会儿谁还会去在意这棺材晦不晦气,里头便是生蛆起尸了他们都恨不得直接将这棺材给抗回家去用阴木供奉养个三年五载的。

    虞楼这莫不是将那位仙宗道门里的祖坟给刨了,暗城坊主行事可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也不怕人失主找上门来寻仇。

    场间,已经有人急不可耐地催促侍女报上拍卖金。谷

    “诸位客人们别急,今夜真正拍卖地并非是此棺,比起棺中之物,此棺也勉强只能算得上是一件附赠品。”

    “附……附赠品?!!”

    众人惊楞良久,纷纷哗然失声。

    这样一尊硕大紫金棺,说是四海奇珍都不为过,对于今夜这场拍卖会而言,竟还只是一件附赠品?!!

    陈小兰抬首看着孟子非沉重的面容,也觉得十分奇怪:“不是说第三轮会拍卖灵根的吗?为何是一具棺材?”

    她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毕竟这一晚上的一群人对着一尊大棺材如陷疯魔,表情炽热,怎么看都有些毛骨悚然。

    孟子非面容上笼着一层寒霜,低声喃喃道:“不对……这不对……为什么紫金棺会出现在这里……”

    陈小兰听这话更觉奇怪:“师父,你见过这棺材?”

    听那拍卖官将这棺材吹得神乎其神,宛若天人之物,师父只是一小小散修,怎会认识?

    孟子非瞳孔不易察觉地扩散了些,他触电似的惊醒过来,目光失措地从问君台上偏开,勉强一笑,道:“如……如此稀世珍宝,我怎会见过,只是头一回见,觉得有些震撼吃惊罢了。”

    可陈小兰见他吃惊是有了,震撼倒是未必,反而更像是被什么鬼物给魇住了心魂。

    那棺材,果真是不详。

    瞧瞧方才那个上台大气的财主,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也仿佛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四层楼玄字房,一身华服端庄的秦国长公主亦倾直了身体,浓荫盖进眼底,一双幽黑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台面上的古棺。

    她一只手轻搭在窗沿间,神情幽思,状似平静,可涂着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正一寸寸地没入漆木之中。

    三小姐目光下睨,视线落在那棺材盖上的暗火朱雀纹,淡声道:“坊主,你这是从哪里淘来的棺椁?本事倒是不小。”

    坊主轻笑道:“万魔古窟,无尽海域,我手里头的死士意外所得。”

    “哦?”三小姐收回视线,看向沙盘棋局前的傀儡人:“如此说来,今夜这场拍卖会的主角将会有四人了?”

    坊主身体一僵,宝石做的眼睛因为灵流的紊乱而闪烁不定:“我听不懂三小姐在说什么。”

    三小姐状若思考:“啊,不过秦国长公主既然已经提前现身了,想来坊主送往白驼山的密信被这位长公主殿下给拦截了下来,她既看到了信中内容,自是不会让剑主羽以身涉险,将暗城今夜拍卖旧棺的事暂且压了下来,亲身到此,倒也是对剑主大人情深一片。”

    她小眉毛轻轻一挑,笑了笑,道:“不过另外三位似乎就没那么好运,已然入了坊主布下的这盘棋局中来。”

    暗城坊主的身体抖得十分厉害,三小姐的每一句话就像是重重敲打在它心脏上的锤子:“你……你竟知晓这朱雀棺的秘密?!”

    三小姐嗤笑道:“棺是好棺,只可惜这棺材板儿却是个滥竽充数的西贝货。”

    坊主心头重重一跳。

    当暗城死士在无尽海域中找到这尊棺椁时,便是无棺盖的,经一年多的时间,由暗城的术师、神符师、阵列师以及宗器大师共同联手,这才得以仿造出来了这样一具完美的朱雀棺。

    坊主深信,这仿品与真品不论是外观还是气息都完美的相似。

    她是如何一眼识破的?!

    “殿下,那的确是我们中幽皇朝的朱雀棺。”

    三楼一间包厢里,一名面容苍白活像痨病鬼的枯瘦老人着一袭黑袍,候在赢袖身侧,针孔大小的诡异瞳孔在眼眶中僵僵一转,嗓音涩哑。

    赢袖立在窗前,眸光阴晴不定。

    “朱雀棺素来是中幽皇室葬礼的待遇,赢袖深知,即便是身为中幽太子的我,身陨归去后,也绝无资格用此物葬身,娘亲是中幽皇朝的创始者,亦是继任的第一位皇朝女帝,我实在不理解,究竟是何人有此资格?”

    赢袖不禁回想起了鬼宅之中遇到的那个少年,朱雀棺乃是中幽圣物,既然同紫金棺出现在了这暗城之中,如此想来,他手中的莫约是个仿制品。

    自己当初竟为了区区一件仿制品,三番几次失态,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可笑。

    朱雀棺问世的消息秘密传入中幽,娘亲好生疯魔了一场,侍奉在侧的贴身女官都无辜遭了殃,死在了年轻的疯病之下。

    虽说自打赢袖成年以来,娘亲时常魔怔发疯,却极少失控到害人性命的地步,当她受到密信时,疯了整整三天三夜,手里提着一把剑,屠光了幽掖宫里大半的近侍,甚至连他这个亲生二字都不敢轻易近身。

    嬴袖从未见过娘亲如此可怕的一面,生人勿进,鬼神难测!

    仿佛要屠尽苍生的模样,简直与古卷中所记载着的大暗天魔相差无几。

    嬴袖不理解,这朱雀棺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竟能激得娘亲大开杀戒。

    三小姐百般聊赖似的拨着自己的手指甲:“若我猜的不错的话,这棺中睡着的,应该是个‘少年’。”

    轰隆隆————

    推棺的沉重声响彻全场。

    拍卖官悦耳的嗓音随之响起:“今夜要拍卖的,则是这棺中古尸,此尸骨龄不详,历经两百年岁月侵蚀,尸身不朽不腐,起拍价,十万极品灵石。”

    当然,这十万极品灵石仅仅只是个数字金额的概念,这第三轮真正竞拍的,却是要看各家的藏宝底蕴了。

    百家仙门,诸国望族世家里,总有几件祖宗传承下来的异宝。

    灵石可以通过开采灵脉而日月积累,异宝可以换取灵石,而灵石却无法轻易地换来异宝。

    最后一轮,可真是实打实地拼家世了。

    只是……

    那拍卖官竟是一改常态,说什么这价值不菲的紫金棺只是第三轮的附赠品,真正拍卖之物是棺中古尸,吹倒是吹得神乎其神的。

    可两百年,又算是什么古尸?

    不朽不腐?然后呢?

    就没有其他介绍了?

    这尸体是能入药还是能炼器?还是说能够夺舍其身,就此飞升成仙?

    什么都不说,这尸体究竟作何而用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哪个敢胡乱竞拍。

第七百三十二章:夺玉

    正为百里安领路的侍女见他忽然停了下来,不由转身好奇问道:“这位客人莫不是对这第三轮的拍卖之物也感兴趣。”

    她心中多有鄙薄,虽说四层楼上的那位恩主说了,他今夜的一切拍卖费用她全包了。

    可一万极品灵石都已经帮他出了净还不知足,此人未免有些太不识抬举了。

    百里安垂首不语,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闪动着一点微光,像是碎冰在溪水里轻轻碰撞。

    “客人?”侍女见他神情平静得近乎诡异,不由又轻声唤道。

    “走吧。”他终于开口,不再多看拍卖台一眼,随着侍女一同消失在夜幕之下。

    第三轮拍卖之物的价格报出许久,可始终迟迟无人叫价。

    无数双眼睛带着好奇与探视,看着那紫金棺中的尸体。

    那具尸体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心口前插着一把匕首似的短剑,想来那便是致命伤。

    短剑看不清全貌,被黑色的符纸包裹严实,只能够看得清剑体的大约轮廓。

    棺中沉睡的古尸看起来骨架并未生长完全,应是个半大的少年。

    他身上穿着蓝衣鹤氅,大袍宽带,面上覆盖着一掌宽绣金龙纹的锻带,将少年本就清瘦干瘪的脸颊遮掩大半,五官难辨。

    而这一套装束下来,明显是极为标准的古丧礼服。

    棺中并无其他陪葬品,想来是早早地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虞楼给搜刮一空了。

    只是众人看了许久,也未能看出这古尸的稀罕之处来。

    十万极品灵石,想必整个拍卖会里除了四层楼上的那位豪主客人以外,再无一人能够一次性地拿出这么多的灵石来。

    那紫金棺虽说珍贵无双,却也不值这十万极品灵石的价啊。

    “洙骊姑娘,能否同我们具体介绍介绍此尸来历,他究竟是哪位仙家之子,身前修为几何?尸身又藏有何种异宝?”

    拍卖官侍女洙骊轻笑道:“我能够告知诸位的便是此物只卖有缘人,即便是今夜无人出手竞拍,我虞楼也会将此棺此身继续留楼珍藏,以待后主,至于其他,请恕我无可奉告。”

    宁可今夜不卖此物也不愿言清此尸来历,更令人震撼的是,虞楼从未有过拍卖之夜,留存继续珍藏待到下次再进行拍卖的先例。

    虞楼凡拍卖之物,皆是世间极为抢手的珍品,断不会有一夜卖不出去,再留下月来卖。

    莫说像虞楼这样的庞然暗物了,即便是人间诸国中最为普通的拍卖商行都会将拍卖不出去的商品是为残次品,不论其价值,若拍卖结束,始终无人叫价,都会进行销毁。

    如此操作,简直闻所未闻?!

    嬴袖身后的老奴忽然近身,眼眸里那双针眼大小的瞳仁已经完全消失,他轻声道:“殿下,此尸颜相似是与殿下有着九成的相似?”

    嬴袖眼瞳急急一缩,迅速回首冷冷地看着老奴:“你确定你没看错?”

    “老奴不会看错。”

    嬴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很是混乱,静了片刻,他又沉声说道:“仅仅只是颜相?骨相如何?”

    老奴神态平常,只是将佝偻的腰压得更低了些:“骨相相似程度,一成都不到。”

    嬴袖舒了一口气。

    这老奴是他亲自挑选的将奴,因生前杀性太重,是五百年前自列国战场中盛名的杀人鬼,吞天地煞气而成的鬼祸。

    后因作恶太多,被中幽阴王收服封印于极道阁中。

    近来,嬴袖胥印丢失,收服幽鬼郎不成,就连太阴大帝的鬼泣珠也失之交臂,更令他痛苦不堪的是,他修行了整整两百年的童子功也在仙陵城得以告破。

    这半年以来,那天南宗的女弟子接二连三地去到中幽一哭二闹三上吊,惹得他烦不胜烦。

    换做寻常闹事之徒,拉到城外去乱马拖死也就算了,可偏偏此事是人家姑娘占理,他若平白无故打杀了,这要叫天下人如何看他?

    更可气的是,那杜以翠就借着这么一夜雨露之恩,便到处肆意宣扬自己是中幽太子的女人,腹中怀有他的子嗣。

    再被门中那些眼界狭小的师长们一教唆,更是以中幽太子妃自居。

    嬴袖极为厌恶这种长相丑陋、贪慕虚荣、小人得志的三流门派女弟子了。

    一个多月前,那个女人也不知从何得来在外云游四海为家的尹白霜忽然返山宫门的消息。

    在中幽皇朝好生大闹了一场的杜以翠听到这消息后,竟是自不量力的找上门去找尹大小姐的麻烦,向她索要腰间那枚黑玉,觉得自己才是中幽太子真正的女人,此玉的主儿。

    中幽皇朝无人不知,尹白霜腰间那枚黑玉是年少之时,天玺少主送给她的。

    虽当时天玺少主赠玉之时并未言明其中含义,可这枚黑玉乃是太阴大帝自帝冠之上摘去的一枚宝玉,在嬴姬娘娘嫁于天玺之日,便交给她作为嫁妆之用。

    后来天玺少主出生,这枚玉便作为护身之用,嬴姬娘娘又传给了她与剑主二人唯一的孩子。

    在那个孩子十六岁的那年,这一枚象征着中幽未来太子妃的玉佩落到了尹白霜的手中。

    虽说后来这位苍梧宫的大小姐被父亲压着与鬼门太原少主定下姻亲之盟后两百年,中幽女帝也一直未让苍梧宫交出黑玉。

    其态度自然也是默许了这枚玉佩的主人就是尹白霜,她当之无愧。

    只是黑玉送出去已有两百余年,如若说女帝认可了尹白霜是中幽的准儿媳,为何迟迟不办婚礼。

    反而任由她醉生梦死,疯痴走遍山河。

    嬴袖不知她既已收下黑玉,为何又迟迟不愿嫁入中幽来,甚至在太原鬼门灭门之后,二人之间的关系莫名由亲变疏。

    他只当是其父尹渡风对中幽皇朝的人心存偏见,而当年她与鬼门的那场婚事,他未能护她,让她心中失望生气了。

    可两百年,玉不离身,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中幽太子妃的身份,这亦是让嬴袖十分安心,倒也不必过于心急。

    如今中幽与天玺关系势如水火,两难相合,父亲气他当年驭鬼杀人,总是不认他的。

    如今的他光是作为中幽太子,而非天玺少主。

    嬴袖觉得即便自己日后同她成婚,也是累她一身污名,倒不如先求得荣耀功名,赢得父亲的认可,自会给她一个尊容无限让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名分。

    只是天南宗那个该死的女人!

    她竟然私自跑去苍梧宫要玉,还以中幽未来太子妃自居,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他的孩子,竟敢在霜儿面前耀武扬威,颐指气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真是什么东西都敢觊觎!

    好在他的霜儿也不是任人拿捏欺负的,对于杜以翠那个女人,她也是没有同她有丝毫客气,仅凭一把未出鞘的剑,就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揍得哭爹喊娘。

    愣是让杜以翠对那位大小姐生出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回了中幽再也不敢说她的半句损话。

    这让嬴袖大为畅快,有种狠出恶气的舒畅感。

    虽说自己那点子风流事闹到了尹白霜那去,叫他十分心虚不安。

    可当他得知她竟是将杜以翠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后,反而感到窃喜自满,有种男人的得意。

    尹白霜虽这两百年间凶名在外,寻常人不敢招惹,但终究是个有原则的人。

    若非动了真火在暗自吃醋,又怎会对一个有孕之人下如此狠手?

    这些年间,她虽嘴上不说,但嬴袖能够感受到,她终究心里还是在意他的一举一动的。

    只是经此事后,杜以翠愈发爱腻在他的身边。

    这让嬴袖每日见了她那张脸都倒尽胃口。

    偏偏这女人会闹会哭,如今仙门之中,人尽皆知他与天南宗那点子破事,这让嬴袖十分恼怒。

    他素来洁身自好,虽出自中幽,在四海列国中享有君子清名,被世人称之为道中玉树,更是万千女子盼着要嫁的好郎君。

    如今好了,多年清誉毁于一旦,他虽有想着赠她一碗凉汤,让她滑胎弃子的想法。

    大不了到时候再补她一些损失,扶一扶她身后的三流宗门势力,倒也不难解决此事。

    这女人虽是蠢的,但她身后的宗门却不傻,中幽皇城的背后势力是尊仙,赢袖乃是太阴大帝之孙,这等子势力可不是凡间那些高门大户,还想着母凭子贵那一套是不可能的。

    能够借此与中幽搭上一条线,且留有几分自知之明,未来天南宗即便是跻身入一流仙宗势力,也不是没有希望。

    可偏偏这事儿闹得嬴姬娘娘那头都知晓了,毕竟是当过娘亲的人,自是不忍自家孩子逼着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弃子堕胎。

    知晓此事的嬴姬娘娘将赢袖好生训斥一番。

    中幽皇朝连千万孤魂野鬼都容得,如今到了自己的孩子,怎就容之不得了?!

    赢袖属实无奈,对于嬴姬娘娘的命令他又违抗不得,给她整日缠得没法子,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出了极道阁最凶恶的一只鬼,结下灵契。

    正是他身边的这老奴,卑利多。

    它是恶鬼,亦是饿鬼,通身阴煞鬼气,可食同类阴鬼,让人悚然退避。

    若是近身久了,便会为其鬼气所侵,日夜梦魇,在噩梦之中被噬去精气神。

    杜以翠对卑利多深感畏惧,不敢再日夜纠缠嬴袖。

    卑利多天生鬼眼,可观尸道真迹。

    既然他说棺中那具古尸与他嬴袖一成相似度都没有,想来便不是中幽皇室之人。

    如此说来,娘亲在意的就只是这紫金棺了……

    “我出登仙令一枚。”

    犹豫沉思良久,嬴袖决定还是先将此棺拍买下来,再做细查。

    虽已经做好了决意,但登仙令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嬴袖还是忍不住肉疼。

    这登仙令非凡间物,乃是外公留给他跨过渡劫境后,求道昆仑所用的。

    太阴大帝与昆仑神同为尊仙,早年昆仑神也就是如今的君皇娘娘,因一场变故,境墟的司玺女官陨落过一回,本该神魂俱灭,丧陨六道的。

    后得太阴大帝在鬼界之中意外所拾她将散未散的魂魄,便卖了一个人情给昆仑。

    为其守魂七夜,这才得以保全昆仑司玺神体未散。

    生而为神,最忌因果善缘,因为此事,昆仑欠下太阴一个人情,娘娘便将这登仙令赠予大帝。

    若大帝后代子孙有渡劫者,可执此令身入山海天外境,问道昆仑。

    登仙令珍贵到了何种程度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问道昆仑,那不是寻觅仙缘长生道,而是真正的手握仙缘,登高昆仑。

    天下无人不知登仙令出自何方,这一声竞拍,嬴袖的身份自是呼之欲出。

    台上拍卖官为之错愕。

    来者竟然不是中幽女帝,只是引来了一名太子殿下。

    这倒是与坊主的计划稍有偏颇。

    她暗自皱了皱眉,却未表现得太明显:“登仙令,其价格自是远胜十万极品灵石,可还有继续加价者?”

    奇怪,今日等来的大鱼,一个个怎会如此有耐心。

    嬴袖最大的底牌已经拿出,他自信场间无一人能够拿出价值能够比拟登仙令的宝物,就在他势在必得之际,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

    “我出四方灵根……”

    清冷淡然的一语让全场炸锅了,在一片哗然的议论声里,紧接而出的淡然两字,让众人彻底安静下来。

    “三颗。”

    三颗,四方灵根!

    不是其他宝物,而是灵根,而且还是连金仙都为之羡慕的非凡灵根!

    在这世界上,能够将灵根当银子来使的,普天之下,九天之上,只有一人。

    古吟国太子,沈机白!

    四方灵根,不同于寻常灵根,仅能储藏一种灵力属性,天地之间的灵力属性万千,若吸收了与自身灵根属性截然不同的灵力,对修行有害而无益。

    而四方灵根,则内藏四种不同的灵力,相辅相成,有容乃大。

    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非凡灵根。

    更重要的是,出自沈机白之手的灵根异于先天灵根,古吟国太子,天赋异禀,身怀经世之才,他虽算不得灵力修为至强,但可谓称得上是当世怪才。

    灵根,舌本也,坚髓骨,炼灵根,谓之温养,可开神府灵藏锁灵根。

    这也就是说,灵根本是天命所定,千古一灵根,一个人有无灵根,生来便早已注定。

    即便是身怀灵根者,若错过修行之期,未得仙缘法门,随着年岁的增长,体内灵根也会化为不通顽石。

    无灵根者,便是深处琅琊福地,仙山深处,一身造化也难留。

    而沈机白剑走偏锋,打破了千万年来的修行定律,除了先天灵根以外,他竟能够研造出后天人工灵根。

    修行者皆知,天地灵气乃是无形之力,只可意收不可形绘。

    沈机白却是可以通过特殊法门,纳取天地之灵配合特殊灵法材质化拟灵根。

    这样制造出来的人工灵根,其价值甚至在先天灵根之上。

    夺去他人灵根,会发生强烈的排斥现象,而沈机白创造出来的灵根,却能够完美融洽。

    甚至说,即便是身如顽石的凡人,都可以轻易融合灵根,不会有任何反噬迹象。

    三颗四方灵根,这便意味着,他能够改变三个草根凡人的命运。

    便是六识一窍不通的傻子,得了此灵根,未来都有可能成就仙人大道。

    这也正是为何,他的生母乃是凡人国度的歌姬,出身卑微,他却能够力压十几位哥哥,成为古吟国太子的真正原因。

    哪怕他的修为,只有拓海境界,但他如今所站高度,已经远在三千仙人之上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紫血

    拍卖官侍女唇角翘起。

    很好,上钩了一个。

    在满堂哗然声里,她清脆的声音继续响起:“三颗四方灵根,可值三枚登仙令,可还有人继续加价?”

    嬴袖面色铁青,一股黑煞之气涌上眉心,衬得他那张俊逸的脸有些阴冷可怖。

    他一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茶盏乱飞,胸膛重重起伏着,出离的愤怒让他烧红了眼,失了平日的君子之风,豁然起身,推门而出。

    “咣当!!!”一声重响里,两扇厢房木门被推撞得支离破碎。

    赢袖阴沉着脸,看着屋内坐着的白衣公子,怒道:“沈知遇,你不去做你的古吟国太子,特意到此来坏本太子的事儿,你可真有脸的!”

    白衣公子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女不在近处,他独身一人坐在此间,慢慢品着冷茶。

    听到那暴怒如雷的质问声,他缓缓抬起眸色浅淡灰白的眼睛,淡淡‘看’了嬴袖一眼,他眼型略长,五官偏冷淡,眼底是一派冬夜的寒。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样,清冷,不近人情。

    嬴袖冷笑:“中幽太子,嬴袖,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这个老朋友。”

    “中幽太子?”沈机白神情是疏离平淡的,语气也称不上嘲讽,可落在嬴袖耳中却是无比刺耳。

    “你又算哪门子太子。”

    嬴袖怒火中烧,气笑了:“沈知遇,你真当本太子的性子是泥捏的不成?别以为你一朝得道,成了古吟国的太子,我便该敬着你。

    当年是你恩将仇报,几乎害我丧命,如今你怎么还有脸来说这种话?”

    沈机白品着茶,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态度:“你不是泥捏的,而是纸糊的。”

    赢袖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只当他在变着法来讽刺自己,心头微乱慌张。

    他莫不是知道了他与杜以翠那点子丢人事?晓得他身子出了一沾水就软的毛病不成?

    不然好端端的干嘛说他是纸糊的。

    “沈知遇!”嬴袖恼羞成怒了。

    沈机白再好的耐心也给他磨没了,他放下杯子,手臂垂落座椅一侧,转动座下转轮,身体随之换了一个方向,面朝窗户,背朝着赢袖。

    几缕细碎的额发伶仃地垂在他鸦羽墨黑的清冷眉目间,他捂唇轻咳两声,一种病弱的气质便透了出来,说话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令人恼火,那个人,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自称本太子,知遇这个名字,也不是你该叫的,你若再无礼,我自有办法让你闭嘴。”

    嬴袖本还打算念着儿时的情谊,给他留几分颜面,可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真是叫人火冒三丈。

    他侧眸向着恶鬼老奴吩咐道:“给他颜色瞧瞧,记得下手保留些分寸,毕竟他现在又瞎又瘸的,可经不起你的重手。”

    老奴可不管他太子不太子的,他既是杀人鬼,残虐本就已经刻进骨子里了,主人既已下令,他只管好好享受便是。

    苍白如鸡爪的手自他袖口中缓缓探出,速度看似缓慢,可瞬间便来到了沈机白的后颈处。

    乌黑的指甲里,钻拱出几只惨白尸虫,尸虫如线,首端分裂成口,发出嘶嘶之声,正欲破肌而入,一尝仙嗣之血!

    沈机白头也未回,眼底终于闪过一丝不耐的冷意,他十指抬起,宛若摆弄木偶的戏师,十指灵巧物动间,屋内空气骤然一沉。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地自他左袖间掠影而出,那影子难以捕捉,只见空气里漫起一片秋水凝清光的冰寒。

    瘦弱如书生似的手腕一振一引,杀人鬼探过来的动作骤然被迫僵停,刹那间老鬼咽喉、手腕、眉心血痕迸现,宛若被三把细小锋利的事物割开。

    迸溅而出的鲜血很快燃烧成点点冰焰。

    燃烧的血珠逆流涌向老鬼,顷刻之间,他甚至都还来不及产生恐惧的情绪,浑身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冰霜之中,却是燃烧着极为恐怖的蓝色剑火,这只号称为极道阁最强的杀人鬼,就在赢袖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咯吱……咯吱……”

    木偶肢节扭动的声音。

    看着沈机寒如玉身姿的背后,凌空悬立着一个小小的木偶人,那木偶人雕刻得活灵活现,眉眼竟是有些像他赢袖?

    木偶人是死物,却得沈机寒操控着,胸口灵根的微光若隐若现,四肢关节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灵力节点闪烁运作的轨迹。

    小人儿手里捏着一把牙签大小的剑,看着有些袖珍可爱。

    可那剑锋之间缭绕的幽蓝冰寒的剑火,却是叫人一点也不觉得可爱。

    赢袖瞪大眼睛,头皮发麻,入骨的寒意涌上背脊:“这……这是什么?”

    极道阁出来的恶鬼,可是有着渡劫境的可怕实力。

    可是就在刚刚眨眼之间,就像是被风抹尘埃般地给抹杀了。

    沈机白指尖轻动间,若明若灭的十根隐线相互交错,那小小的人偶双臂宛若被卸了关节力道般垂下,歪着脑袋被收放进怀。

    沈机白稍稍弓起背,隐忍低咳两声,眉宇似含痛楚轻蹙而起,墨黑的长发垂在他消瘦的脸颊边有种苍白锐利的锋芒感。

    他捧着怀中小小的人偶,浅灰色的眼睛里全是冷漠:“还真是抱歉了,我这个又瞎又瘸的家伙,杀你,易如反掌。”

    嬴袖手指僵冷,身体微微颤抖:“你……你敢——”

    咻——

    尖锐的厉啸声划破光影,嬴袖话音刚刚落下,左臂便被一条细若发丝的细线给贯穿,臂间的一道灵力节点被银丝捣绞粉碎。

    嬴袖痛彻心腑,捂着手臂目光惊恐地看着他。

    沈机白轻描淡写:“不敢?你觉得我有什么是不敢的?”

    嬴袖呼吸喘重,目光如欲喷火。

    沈机白淡声道:“后土娘娘为你求来的这一身功德得来不易,你不好好珍惜也就罢了,还与极道阁内的恶鬼私定灵契,放他自由,若是让娘娘知晓了这件事,定会十分后悔将你创造出来。”

    创造?

    听到这个词,嬴袖眉头大皱,冷哼道:“我乃中幽太子,执掌中幽十万鬼兵,我与卑利多结下灵契,他已为我所用,由我血脉之力镇压管教,他又如何算得上是自由的。”

    “呵。”沈机白的笑容有些轻蔑,又带了些微妙的怜悯。

    他指尖轻拨傀儡小人手里的小剑,道:“此剑名乱神,专斩血染因果之妖鬼,若非他这一路寻来,食饱了人血恶因,此剑斩出的剑火不会如此强盛。”

    “这不可能!有我太子灵契持身,他不可能……”

    沈机白眼尾收敛,锋利如刀:“就以你那点子稀薄的中幽血脉,结下的灵契薄脆如纸,你连胥印都保不住,还想妄图镇住饿鬼卑利多?”

    “嬴袖?”他冷冷一笑:“后土娘娘赐予你嬴氏姓,嬴者袖中藏,敬畏自然守护生命,可你行事毫无顾忌!不敬生命!刚愎自用!私放饿鬼,导致人间百姓无辜被食,嬴袖,我看你这中幽太子爷,也是快做到头了。”

    嬴袖怒道:“我做不做得成中幽太子,还轮不到你来置疑!”

    “真是不知悔改。”沈机白似感到一些疲倦了,语出惊人:“真正的中幽太子,百里藏剑!就躺在下头,你啊,跳梁小丑罢了。”

    嬴袖气笑了,真的觉得他荒唐至极:“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连篇鬼话吗?”

    沈机白道:“凡中幽帝室血脉着,皆身藏紫幽玄血,可令万鬼来朝,英灵共敬!嬴袖,你觉得你有这种东西吗?”

    嬴袖面上一窒,心口似有一瞬被什么东西冷冷贯穿,他背脊隐隐发寒。

    他说得不错,他修行诡剑之道两百年,一直试图觉醒紫血,可那象征着中幽帝室的血脉始终无迹难寻。

    难不成,他当真有一个继承了紫血力量的同胞兄弟?

    紫血,象征着幽皇的无上尊贵血脉,一代中幽皇室只会有一人继承。

    嬴袖心乱成麻,强撑镇定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虽是娘亲的儿子,但我终非是纯血的中幽人,我身体里还有一半是流淌着天玺剑宗的血脉,紫血稀薄一些,尚未觉醒,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定了定神,拳头捏紧:“你说那尸体是中幽太子,天下人谁会信?中幽上下,何人为认他?!他若真是我的手足兄弟,又怎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真多废话。”沈机白冷漠道:“待我开棺验尸,一切自见分晓。”

    ……

    ……

    地下暗室,整整一千五百口盲箱摆放整齐,列在百里安的眼前。

    “虞楼今夜要拍卖的妖,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客人。”

    “开箱。”

    为百里安引路的侍女见他如此急切,不由抿唇一笑,也未卖弄玄虚,将一本厚厚地灵契直接交给百里安,便抬手解符开箱。

    有灵契在手,自是不怕这群可怕的大妖暴动。

    盲箱上的符链纷纷掉落,四个箱面各自铺开,露出形形色色的一片妖魔来。

    能够入虞楼拍卖会的妖物,基本上皆是活了千年的大妖,都是天师级别的捉妖师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死境之地,牺牲了无数同伴的鲜血猎捕而来的。

    这一千五百只妖,实力皆不俗,最低的妖至少有着拓海境的修为,最强的甚至已达承灵境。

    若是能够本事全部驯服,这一万极品灵石倒也不算花得太冤枉。

    可妖族素来桀骜,不服管教,强杀一两只用力铭刻倒是不难,这一千多只妖邪入了手,可真真算得上是个烫手的山芋了。

    想到这里,侍女不禁摇了摇首,觉得这客人属实有些痴傻。

    百里安并未理会侍女遗憾的目光,他上前两步,神情微冷:“我不是听说今夜会拍卖一只雪白灵鹿的吗?为何不见在这里?”

    侍女一怔,暗道此子今夜目标竟是与寒王孙一样,也是那只古怪的鹿儿?

    见她骤然失了言语,百里安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出去,来到一只双眸透着森森寒气的狼妖面前,那只狼妖修为不俗,已经化形成人,只保留了兽耳与狼尾。

    他唇齿猩红,一副茹毛饮血的凶残模样,最为醒目的是,他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一对湛蓝色的鹿角。

    “这位客人,此事的确是我虞楼做事有欠妥当,稍后带我禀明坊主,自会予以补偿。

    那只鹿儿命里无福,与客人无缘,若客人有需要,我虞楼会耗以大价钱请出天师级别的捉妖师,为客人再寻一只灵鹿。”

    侍女见百里安神情诡异,忙贴身上前赔笑说道。

    可还未等她近身,一只冰冷的手如电探来,狠狠扼住她的脖颈。

    死亡的窒息感一下涌上头顶,眼前的视线陡然变得扭曲昏暗。

    侍女双脚挣扎离地,空气瞬间被夺走,颈骨仿佛下一刻就要在他的手中折断。

    她既能够成为虞楼的侍女,修为自然不会太低,可是她却始终无法摆脱这只冰冷手掌的扼制。

    “我再问你一遍,那只鹿儿,在哪里?”她视线不清,只能听到百里安平静的声音传来。

    侍女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痉挛颤抖,脖颈青筋暴突,艰难地呃呃两声。

    脖颈的手指力道似是稍松了些,一口冰冷的空气灌入口中,她涕泪纵横,忙不迭送地道:“那只灵鹿……被吃了……它被吃了!”

    百里安手掌蓦然一松,面具下,清澈乌黑的双瞳漫上一层妖异的血色,他转头看着那只狼妖,目光像夜间索魂的鬼。

    在这样目光的直视下,狼妖毛骨悚然,手中的鹿角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悚然道:“我没有!不是我吃的!”

    侍女抚着脖子,一阵猛咳后,道:“是坊主,紫金棺中的那具古尸有着尸变的迹象,为镇压尸气,故此坊主将那头灵鹿喂给了那具古尸食用。”

    半晌,百里安缓缓偏过半张脸来,眼神里充斥着阴暗与冰冷:“好一个暗城,好一个虞楼。”

    手中厚厚一本的灵契被百里安忽高抛而起,分分散散的书页宛若落雪般散开,哗啦声里,一张张灵契无火自焚。

    束缚着这些妖物们的契约无形而断。

    侍女面容扭曲惊恐:“你疯了!”

    暗室门外两名守卫听到动静,即刻冲了进来,不等他们拔剑,失了灵契束缚的妖物们就像是挣脱牢笼的野兽饿虎,嘶吼着,咆哮着扑了过去。

    守卫哪里想到耗费一万极品灵石的客人在得到灵契的那一瞬竟会主动放归这群凶恶的妖物们,顷刻之间便被愤怒的妖物们连皮带骨地噬咬了个干净。

    饿了许多天的妖物们吃完两人,又扑向那名侍女。

    侍女惊恐尖叫,百里安却置之不理,向前迈步出。

    凶残成性的妖物们饿得已经两眼泛红,恨不得同性相残,可当百里安缓步行来时,它们却仿佛看到了一头危险的雄狮,十分默契地收起爪牙,乖乖地分开让出道路。

    百里安随手在地上两具残骸身上抽出一把剑,背影逆着光,慢慢消失在了楼道间。

第七百三十四章:冰与火的对决

    第三轮拍卖价格,最终还是定在了沈机白报出的价格上。

    但拍卖官手中的小锤却并没有机会敲响。

    场间,变故突生。

    一个身形高挑修长的中年男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问君台上。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那个男人就立在棺口一侧,。

    像是一名悼念者。

    并未理会震惊哗然的台下观众。

    他双肩微垂,头低低敛着。

    中年男人没有佩戴面具,他有着英气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体,浓黑的眉如两把利剑一样,斜斜的横在发鬓两边,气华神流,稍染恣意不羁。

    男人神情复杂,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探入棺中。

    似是想要揭开棺中人脸上覆带。

    只是当他目光触及古尸略见干瘪的脸庞肌肤时,手掌不可制抑地颤抖了一下,僵僵停了下来。

    他轻叹一声,终究是没有那个勇气。

    手指轻转间,拈来一朵灼灼红莲,放在棺中人的肩头上:

    “太晚了……太晚了……让你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年,苏伯伯这就带你回家。”

    看到台上忽然出现的中年男人,赢袖如遭雷电殁身,脑子轰得一声混乱了起来。

    沈机白虽是灵根一道的天才,可修为毕竟只有拓海。

    他目不能视,无法感知到台上那人的气息,平静道:“怎么?有人来砸场子了?”

    “是苏观海……是太玄宗的苏观海!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会对一口棺尸感兴趣?”赢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名不速之客。

    太玄宗素来与中幽皇朝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纽带联系也仅是两百年前他与苏靖之间的那一纸婚书。

    只是那婚约早已做不得数了,即便做数,苏观海该在意的那人也应该是他。

    为何会为了区区一口棺尸出现在这污浊秽气的暗城之地?!

    他可是堂堂的太玄宗宗主!三道之首!

    “哦?是苏宗主?那倒是不足为奇了。”比起嬴袖的震骇,沈机白倒是始终如一的平静。

    他将怀中人偶收好,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今夜这棺是争不过他了,想来,尹宫主与百里羽也该到场了吧?”

    沈机白虽处世疏离,待人冷漠,性子却是极富涵养的。

    他贵为古吟国太子,却从不矜傲,对待人间的首道之尊,仍旧颇具敬词,称呼敬语。

    可不知为何,却独独对天玺剑主,直呼其名,丝毫不掩厌恶痛恨之意。

    问君台上的拍卖官侍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身的结界并未告破,可台面上这人却是到来得毫无气息征兆。

    虞楼内,守卫的内阁之人执戈怒吼,潮涌般纷纷冲上台面,试图拿下这捣乱之人。

    台上的白衣男人觉得吵闹。

    他双臂轻举抬起,如端天地,宽大的袖袍拂起一阵清风。

    清风微暖,像是草原夏日里的炎风,四面八方围杀上来的人群就像是渺渺炊烟般被拂荡开来。

    他们手中的兵器,脸上的面具,沙化一般点点洒落成灰,露出一张纸无数惊恐骇然的脸来。

    苏观海清隽凛冽的眉眼间瞬染杀意,鼓荡的袖衣猎猎。

    他冷哼一声,终究没有选择在这口棺前大破杀戒。

    他一手隔空虚虚掌托棺沿,罡风暴涨,随着他手腕发力,重有千钧的紫金古棺轰隆一声被强吸离地而起。

    就在这时,强劲的罡风被骤然撕裂出一个极大的口子。

    裂口之中,一道星驰电掣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个身影周身包裹着半圆状的雾霜冰华,庞大霸道的气息让空间嗡嗡颤抖着,带动着整个地面和阁楼都在剧烈震颤,宛若一座巨大雪山覆顶而来!

    那人脚上的靴子接连不断地撞破空间与罡风,冰华迸溅,霜意连绵,相互摩擦交织出宛若雪崩振鸣的声音。

    终于,一双脚重重落在另一面的棺沿之上。

    被托抬而起的紫金棺碰然一声巨响,再次沉下。

    问君台与古棺接触之地,飞快地蔓延数十道细长的裂缝,裂缝相交处迸溅出银屑般的冰尘粒子。

    在拍卖官的一声凄厉尖叫声里,她在漫漫卷动的烟尘里,随着骤然崩溃成无数黄光碎片的结界一同被撞飞了出去。

    苏观海看着掌下纹丝不动嵌入台面间的古棺,以及棺内完好无损的尸体。

    他面露无奈,道:“渡风兄,你要相争于此啊?”

    嬴袖神情复杂地看着沈机白,脸色奇差。

    竟真叫沈机白说中了。

    继苏观海之后,苍梧宫宫主尹渡风竟也为这一口紫金棺而来?!

    那么父亲他是不是也……

    嬴袖紊乱至极,对棺中那人的身份愈发感到心慌不安。

    即便退一万步来说,那人若真是他的手足兄弟,继承了中幽紫血,身份再如何尊贵,又怎会引得这两人齐齐出山?

    再观沈机白那前事尽知的模样,嬴袖有种反而自己才是局外人的错觉。

    “谁要同你争了?”

    宫主大人尹渡风好没气地挖着鼻孔,面无好色地睨了睨棺中古尸。

    他目光里透着几分嫌弃:“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小子,这番瘦瘦弱弱的体格,真不知我家闺女是如何瞧对眼的。”

    尹渡风虽有雅名,实际上却是个十足的滚刀肉,。

    虽说他与苏观海,剑主羽同为三宗道首,身为人间最强的千年仙人之一。

    可单从外表上看,浑身上下却无半点仙风道骨的气意。

    他长方脸膛,鼻直口阔,粗发浓眉,端得是一副五大三粗的铁汉模样。

    再加之与生俱来的那种无所畏惧的表情,不像仙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悍匪。

    那风姿气度,与苏观海相差可谓万里。

    苏观海微微一笑,虚托的手掌骤然落实,身后灼灼红莲的巨大气象层叠汹涌而起,化去对方凛寒霜意,绯红焰火的花蕊温柔拂动,朝着尹渡风的双脚伸展而去。

    “既然渡风兄瞧不上眼,又何必横刀夺爱呢?这孩子好歹也是我相中的,如今由我带回南泽,也是再好不过了。”

    尹渡风看着脚下蔓延而来的火光,眉头大皱,双脚一震,整个人飞跃而起,足下重踏,一座雪山虚象拔空而起!

    他立于雪山之巅,浓若墨蚕的眉毛用力拧起,神情威严宛若雷神就怒。

    “少来这套!这短命的小鬼当年就是死在你太玄宗内!带他回去,你有这资格吗?!”

    话音方落,尹渡风手握一团森森寒意入骨的光华,华若星辰闪烁,摊手之间,整间虞楼宛若数九寒冬,高楼之上的百盏灯笼在极寒的气意下,倾然而灭。

    他掌心灵力倾泻而下,宛若倒挂的冰川瀑布,朝着紫金棺阔阔笼罩。

    顷刻之间,古棺周围凝聚成厚厚的冰霜,冰内灵力流转蹿息,不允外人触碰!

    苏观海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若苏某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将这孩子拒之门外的人,却是尹兄你吧?”

    三宗貌合神离已有两百余年,可私下,苏观海与尹渡风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差。

    他惯来唤他渡风兄,可若当他改口唤他尹兄时,则意味着他渐渐起了火意。

    尹渡风讥讽笑道:“你以为你将这口古棺带回南泽,便能医好你家黑娃子的离魂之症不成?”

    听到黑娃子这称呼时,苏观海眼底的火气更盛,言辞之间也是颇具锋芒:

    “即便我将此棺让给尹兄你,难不成尹兄还真敢带着这口棺送于小侄女?若真想解开当年立下的心劫誓言的反噬,到不如多费些功夫去寻一寻鬼门公子郑司阎的骨灰残灵,毕竟当年那可是尹兄你亲自则选的乘龙快婿啊。”

    素来简单直接的尹渡风在吵架方面就从来没赢过苏观海这个阴损的家伙。

    听到郑司阎那个名字,他勃然大怒,像是一只采了尾巴的猫:“我看你这个老小子是皮痒了!”

    他翻手一掌,震碎脚下的雪山气象。

    崩山,裂雪,城欲催!

    落石滚滚的雪崩大势让场间众人有种自己身临其境,化身成为茫茫天地之间湍流雪色大河里的细沙,瑟瑟可怜地被那强大霸道的气息吞灭包裹。

    灭顶之灾!

    这是众人心头在同一时间里默契浮现的四字形容!

    人间最强的渡劫仙人,果真是与众不同!

    问君台一寸一寸,以着惊人的速度下陷着,龟裂的痕迹愈演愈裂。

    四层楼天字号房,窗棂前观战的三小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坐在沙盘前的傀儡人宝石做成的双瞳渐渐灭了明光,毫无生气地垂头歪座。

    楼层一层一层地开始崩塌,木尘乱溅里,无数道身影从厢房中急急掠影而出,开始逃难。

    玄字号房间里的秦国长公主立足不稳,蹙眉扶窗。

    心道苍梧宫、太玄宗的两位少主凑个面总是能打到一块儿去也就罢了,何以到了父辈这还不消停?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随着剑主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她的灵根早已被毁,身无灵力,更无修为。

    寻常修士在这样的战斗波及下,尚有自保之力。

    可她便是从这四层楼摔下去,怕也是得伤筋动骨有性命之虞的。

    可长公主面上不见慌色,在她脚下地板震裂那一瞬,她身侧空间一阵扭曲变幻,一个黑甲人渡空行出:“公主殿下,臣失礼了。”

    黑甲人将她打横抱起,身后一对钢铁羽翼破声而出,凌空几个飞闪,便离开了波及的范围以外。

    对于袭面而来的寒重霜意,沈机白随意抬起手臂,支起一根手指,指尖前顿时凝出一层半圆的浅浅光膜,将那肉眼可见的霜气隔挡开来。

    嬴袖便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那余势正面扫重,猝不及防,吸进一口裹着尘霜的寒气。

    冰寒的呼吸如含无数细密锋利的冰刀,割得他肺腑俱寒,几欲作呕。

    他面容惨白,疼得身体巨颤,一颗心脏跳动地飞快,几乎快要震破胸膛。

    那两位,在说什么……

    漫天袭地的厚厚严霜冰雾里,一朵灼灼红莲摇曳生姿,。

    苏观海一步未退,脸上须发甚至不见丝毫霜白,他一手举拳,如画太极,举天轰出数拳。

    看似平平无奇的几拳,却轰出了雷音潮海,拳上的空气战栗燃烧,阵阵爆鸣声里,立于高空之上的尹渡风胸膛上遥遥印上三道寸深的拳痕。

    尹渡风长吸一口天地气,大袍鼓荡间,他一掌拍下,虞楼内劲风大作,一棵巨大的冰树破地而起,狠狠撞在苏观海的身上。

    苏观海身体高高飞起,足尖一踏,那棵宛若寒龙觉醒的巨大冰树寸寸断裂崩塌。

    尹渡风一口长气不吐不换,俯身冲下。

    两道身影被银霜皓火的两极玄光所吞灭,只敢远远旁观的众人脸色皆尽苍白,能得缘一见两大宗首的战斗,虽是极大幸事。

    可当他们亲眼所见这令人震撼的画面,心中竟是升起一片对力量感到深深的颓然与无力。

    这让他们清楚地认知到了,自己与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强者所隔并非只是山海。

    在不可见的空间里,寒流湍急,流火焚焚。

    人间最霸道也是最相冲两股力量在激烈相撞,从遥遥以对的气机大放到拳拳相交的碰撞。

    两股恐怖的力量渐渐收付于两人的体内,没有一丝外泄,每一击都精准无比地将最为霸道的力量击向对方。

    在这场激烈的较量下,就连远方天地都不断在施以回应,一道道庄重浑厚屹然巍峨的气象在冰与火中连绵起伏,仿佛日月即将被吞于无痕。

    古棺上的厚冰一点点地融化成水,很快,水化成雾。

    问君台已经完全毁于一旦了,结实的青罡石地面在沉闷的碰撞声里出现了无数密集的坑印。

    随着两个不同属性气意的拳印在空中斜斜交叉落下,满身战意腾燃的两人实力旗鼓相当,终于被对方逼出了一身肃杀之意。

    二人以互相嘲讽对方女儿短处,成功地激怒了对方的怒火,久攻不下的僵持许久,二人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不料渐渐脱离掌控的战斗让两人失了分寸,那斜斜落下的拳意不偏不倚,正正落在紫金古棺上。

    即便是西海梵林的紫竹,也难以承受两名千年仙人的攻伐。

    在尹渡风与苏观海骇然的神色下,只见那百年不损不腐的古棺如朽木炸裂般,轰然溃散!

    其中被保护完好的尸体被恐怖的力量掀飞出来。

    二人哪里还顾得上打架为女儿找场子,嗖嗖化为两道急影朝下掠去,神情慌乱紧张地去接那被无辜牵连的尸体。

第七百三十五章:谁家闺女还不是小仙女了

    迸溅乱飞的棺木里,两道呼啸疾驰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而偌大的虞楼,也已经崩塌大半,即便楼内设有重重坚若磐石的结界阵光,在二人对垒的战斗余波下,仍旧是如碎渣豆腐似的被轻易摧毁。

    虞楼摇摇欲坠,各方旗帜倒塌,砖瓦梁柱倾塌。

    叶书所在房间也基本是毁于一旦,他一手提着鲛人郡主的后颈,面色被那二人的浩大声势吓得惨白,他步步后退,险而又险地以右腿勾檐,稳稳地悬在檐牙之上。

    小郡主也是悄容失色,看着泽国上下都敬若神明的白衣中年男子,惊得狂咽口水。

    如今在座拍卖者,有七成皆是泽国人,可作为大泽国国宗宗主的苏观海,却一心扑在了那口古棺之上,对于在座人们的生死竟是毫不在乎。

    虞楼被今肆意破坏得厉害,场间今夜参加拍卖的人们虽也被这场恐怖的交锋战斗所震慑,可终究贪心大过于恐惧。

    那迸溅乱飞的棺木虽化为无数尘屑碎片,毁状凄惨,可那光是一点点碎片紫金木,都足以令人疯狂向往。

    在这一场乱象之中,一群人非但没有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反而像是一只只猫闻见腥物一样,生怕丢掉这次机缘,盯着庞大的余威,你争我夺,抢夺着乱飞的紫金木碎片。

    神仙打架,虽说难免会殃及凡人,可眼下那两位仙人眼中只有对方和那具尸体,哪里顾及得到他们。

    一片糟乱嘈杂声里,苏观海与尹渡风同时接住尸体,他们各自抓住一只手臂,却不敢用力拉拽,离了紫金棺灵力庇佑的尸体,将会变得极其脆弱易朽。

    苏观海发冠歪斜,发丝微显凌乱散开,即便经一番热战,气度仍旧不失儒雅,他看着已有些喘息的尹渡风,微微一笑,道:“渡风兄,我仔细想了想,这孩子终究非你我所出,你我这般争来抢去,实在是师出无名,想来羽兄收到消息,已在来的路上,若是因为你我继续相争,损伤了这孩子,岂非不好?”

    尹渡风看着对方鼻子额头已经覆上一层薄汗,却还要在那装腔作势,冷笑一声:“话说得好听,你若不想损了三家的颜面,那就自觉乖乖松手,老子也懒得同你争,这小子与我非亲非故的,老子也不会霸着不放,就将他带回苍梧宫给我家闺女瞧一眼,瞧完了,老子亲自给他完完整整地送回天玺去。”

    苏观海摇首笑道:“当年你家闺女在南泽山上同这孩子一起好好的,是渡风兄你惟恐人家拐跑了你家闺女,借着这孩子下山,也不问自家闺女愿不愿意,便一掌劈晕了去,连抗带拖的带回了巫溪,硬生生地拆散了这对,我记得当初渡风兄是对这孩子百般瞧不上眼,如今人已经故去了,再想着带回家去做女婿是不是迟了些。”

    尹渡风重重呸了一声,鄙视道:“说得好像你这老小子要他再做你的女婿就不迟了似的。”

    苏观海连连摆手,正色道:“渡风兄此言差矣,打早儿我与我家夫人便十分喜欢这孩子,当年我将他接入南泽山,便是希望他能够做我太玄宗的乘龙快婿,只可惜……”

    尹渡风眼睛一斜,眉毛一挤,嘿笑打断道:“只可惜这小子眼睛生得不差,没看中你家那个黑娃子,反而看上了我那貌美如花的闺女。”

    苏观海被噎得脸色铁青,气得面沉如水:“你这混货除了揭人短处,还能做些什么好事,吾家靖儿年少不通灵窍,皮囊尚未长开,如今的模样生得可半点不比你家闺女差!”

    “是吗?我看未必,论美貌,在这世上我闺女若认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就算你家那个模样生得不黑了,整日顶着一副冰块面瘫脸,披麻戴孝的丧背儿样,瞧着就让人开心不起来。”

    尹渡风倒不是有多讨厌苏靖,自是他疼自己的闺女素来是疼到骨子里去了,是个典型的女儿奴。

    闺女讨厌的死对头,他自然是可劲地在言语上的糟蹋抹黑。

    反正他不管,他的闺女从小美到大,天下第一美!

    苏观海给气笑了,心中那把火,可谓是一路烧到嗓子,他凉凉一笑,道:“白霜侄女是生得好看,就是一点也不像渡风兄你啊。”

    两人的嘴,一个比一个损。

    尹渡风是个肚子里没墨水的大老粗,一身横肉,膀大腰粗,体型堪称雄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颇具骁勇莽夫之恶相。

    苍梧宫原本的宫主并非是他,而是他的亡妻,傅清雪。

    最开始魔道昌盛那几年,苍梧宫曾遭受过一场灭顶之灾,神宫藏殿十不存一,傅清雪虽是渡劫仙人,但毕竟女流之辈,又遭遇毁殿之危,苍梧宫岌岌可危之际,她在求道太玄宗的路上时,遇上了还在做那悍匪勾当的尹渡风。

    尹渡风虽是土匪之身,一身实力却是不俗,早年也是不懂规矩的混球一个,瞧那傅清雪是个玲珑毓秀大美人,二话不说,硬打了一架后,旗开得胜,将这苍梧宫的原宫主抗上山头便当了压寨夫人。

    后来便有了尹白霜,如今的苍梧宫少主。

    家有娇妻女儿,尹渡风自诩自己可谓是人生天大的赢家。

    好在女儿也未随他,随她娘,自幼便是眉目秀美如画,天生一副好骨相,皮囊和眉目都得到了上天眷顾,叫她老爹爹是百看不厌,欢喜极了。

    都说儿像娘,女像爹。

    尹白霜非但一点也不像爹爹,其貌美程度,更在她母亲之上。

    长此下来,其他仙门宗派难免会有一些多嘴舌之人,私下调侃猜忌,苍梧宫原宫主莫不是私下养了个俊俏绝雅的小相公,不然怎会同尹渡风这个大老粗生出这样一个雅极俊极的小闺女来。

    再加之,当年尹渡风强抢宫主做自己压寨夫人的流言也传得甚疯。

    在傅清雪生下尹白霜没过多久后便也辞世故去,难免不会叫人心生猜想,夫妻二人感情本就不睦。

    苏观海这话可是最为致命的,尹渡风如踩尾巴似的,脸都绿了:“你这黑心肝的狗玩意儿,眼睛长脸上是活喘气儿用的,我家闺女像我!最像我!”

    盛名天下,名垂千古的两大宗首大人物,此刻就却是村头小孩吵架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难听地话都往外丢,恨不得将对方气撒手。谷

    最后,苏观海明显棋高一着,终于气得尹渡风绷不住了,闺女的心上尸也顾不上抢,气得眼冒金星,奋力甩手,就要冲上去同他大干一场。

    可他手臂重甩两下,却发现钳制住尸体的手掌竟是牢牢粘附在上头似的,纹丝不动。

    尹渡风眉头大皱,正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时候,被两人僵持在中间,那具冰冷的尸体陡然朝他扭头看来!

    尹渡风头皮骤然一麻!

    覆在脸上的帛带沿着冷白的脸颊缓缓滑落,露出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来。

    滑落的锦带下,是一双青灰色的眼,没有眼白,尽是青灰色泽诡异地遍布眼球。

    只见那眼球在眶内僵僵一转,无数秘密麻麻的尸解邪文从他的双瞳之中遍布散开。

    下一瞬,尹渡风掌心一阵钻心般的刺痛,阴冷的邪气破进骨髓,竟是令他灵台骤然暗寂,体内充沛如山川不息的灵力骤然僵凝,宛若冻结封印。

    另一头,苏观海亦是闷哼一声,反应虽是极快的一记手刀劈斩出去,竟是毫不犹豫地斩下尸体的那只手臂。

    尹渡风全无动作,看得目瞪口呆:“你对你婿郎下手未免也忒狠了些!”

    “蠢货!”苏观海怒骂一声,脸色阴沉:“这是煞畜化尸!我们都中计了!”

    只见他手里死死黏合的那只断臂,未见有丝毫鲜血溅出,只见那只手臂飞快扭曲,断口乌黑粘稠里,无数墨汁色泽的纤细触须疯涌而出,裹着灰色的邪文,密密麻麻地将苏观海地整个手臂包裹吞吃住。

    苏观海面上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怕上一层可怕地惨白尸气,分明还是一个鲜活强大的仙人,肌肤间却布满了不详的尸斑。

    然而下一刻,更诡异一幕发生了。

    尸体被斩断的那只手臂飞快再生出来,新生出来的那只手冰冷惨白,未给苏观海逃离的机会,出手如电,扣住他的手腕,五根指甲尖锐锋生,深深刺入他的肌肤之中,眼中流逝飞快的邪文,如长江流水一般,疯灌两人的身体之中。

    二人瞠目惊怒,身体踉跄跌跪下去。

    “公主殿下的猜测果然没错,今夜这场拍卖会,当真是暗藏杀机,竟是为人道三主布下的一局死棋。”

    黑甲人寻了一处安全的登高之地,毕恭毕敬地放下赵文君说道。

    赵文君看着台面上的僵局,喃喃道:“紫金棺尚未下墓,便惨遭盗墓贼的毒害,于世失踪已有两百年,而今忽然现世的消息,在同一时间里分别送入中幽皇朝、太玄宗、苍梧宫、天玺剑宗,我便猜想此事必然有异。”

    黑甲人神情复杂地抬眸看了赵文君一眼,道:“公主殿下擅自拦下送往白驼山的信件,又不顾自身安危入暗城,待到剑主羽闭关出来后,定会责备公主殿下的。”

    赵文君摇首道:“总比让他身陷险境要好,我知道,当年那件事情对他打击甚大,那孩子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若是叫他知晓紫金棺重新问世人间的消息,怕是比这二位还要冲动失智,眼下……情况还不算是最坏的。”

    赵文君终究只是一个失去修为的弱质女流,她能够提前阻止百里羽的到场,已是万难。

    至于太玄宗与苍梧宫,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去左右。

    黑甲人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中幽皇朝的嬴姬娘娘竟然能够如此耐得住性子。”

    “并非是耐得住性子。”赵文君看了一眼台下某处立着的嬴袖,道:“此子对付他的母亲,极有一套,他心中怕是怀疑此棺中人,与他有着血亲关系,作为中幽皇朝‘唯一’的继承人,他自是不会容许自己的太子之位有一丝一毫的撼动与置疑,若嬴姬莅临暗城,当真坐实了棺中人的身份,他便不是中幽唯一的皇子,中幽子民对他未能身负紫血一事,怕是多有动摇之心。

    更何况中幽擅长诡道之术,一个被紫金棺封印两百年的尸体,魂魄未必散尽,只要魂魄有迹可循,只要给嬴姬时间,未必就寻不到复活之法。”

    她冷笑一声,大有深意地看着嬴袖的背影:“此子小心思不少,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稳住了嬴姬,但他只身一人赴往此地,哪怕他当真查出棺中人的身份,秘密处理了变好,在事后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的母亲,糊弄过去,那疯疯癫癫的嬴姬对着他这张脸自是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他的目的自然也就此达到了。”

    黑甲人听完这番话,不由嗤之以鼻:“世间皆传,太子嬴袖,鬼剑公子,君子如匪,心中坦荡磊落,惯来稳重自持,极尊礼教,从未有过行止不端,是人人称赞羡慕的别人家的好儿子,如此看来,却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赵文君无奈浅笑,心中不由回想起了当年白驼山上,竹林小院了那个通透干净如雨的孩子:“或许这些赞誉不假,只是迟了些,至少我是真的羡慕,嬴姬她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黑甲人沉默片刻,后道:“公主殿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要救他们二人吗?”

    赵文君摇首道:“谁也救不了他们,他们二人对那尸体太不设防,那可是煞畜,煞邪入体,神仙难除,唯有以命为祭,他们除了自救,别无他法,眼下谁敢近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黑甲人浑身一震:“您是说,他们二人……”

    赵文君神情凝肃:“必须死一个才能破局啊。”

    “呵……如此看来,能够将地下暗城发展至这番规模的坊主,想来也真真是个人物了,居然栽在他的手里头了。”苏观海何等心智,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如何猜测不出这背后之局。

    尹渡风嘴唇青白,萎靡半跪,神情惊怒茫然,怒吼连连:“谁将这小子炼成了这副模样,丑成这样,这要我如何带回去给我的闺女看!”

    自己都快命送黄泉了,竟心心念念还想着闺女的事。

    苏观海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七百三十六章:屠邪

    “棺是真的,人却是假的,这尸体你带回去也没用。”苏观海两根手指并成剑指,指尖泛起玄黄灵光,用力点在眉心灵台间。

    不住在他肌肤间爬动的灰色邪文不断朝着他的眉心侵蚀而去。

    因这一指之力,虽说勉强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却也呈摇摇欲坠之相。

    尹渡风不甘示弱,亦是剑指点灵台,堪堪自守,不被那尸邪之气侵蚀完全。

    他脸色难看至极,怒目瞪着苏观海:“平日里你说我是个榆木脑袋也就算了,你心思眼这般多的一个人,竟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圈套?”

    擅于言辞的苏观海这会儿却沉默了下来。

    尹渡风神情复杂。

    看来这老狐狸是真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在乎这小子。

    都两百年过去了,一遇着他的事,就失了分寸,乱了阵脚。

    “堂堂人间道尊宗首,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被人当成掌下老鼠戏弄的一天吧?”

    一只步靴踏碎了台石。

    随着说话声音响起,苏观海与尹渡风同时举目望去,看到了自废墟中缓缓行来的一个独眼老人。

    那老人身材枯瘦,脸上覆着一只黑色的眼罩,连同着瞎掉的那只眼睛罩住了小半张脸颊。

    尹渡风眯起眼睛,低声道:“韩演,竟然是你?!”

    苏观海问:“那是何人?”

    尹渡风暴躁地皱起眉头:“从前同我一个山头的老土匪,一时未察,叫他走了歪路,成了邪修,后来被我一刀给斩了,应该早死了才是。”

    那独眼老人朝着苏观海笑了笑,道:“八百年前,龙蛇山上,尹渡风一刀将我头颅斩去一半,老朽自此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极少在人间走动,苏宗主未曾听过韩演之名,也是在情理之中。”

    尹渡风冷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投靠了暗城。”

    韩演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泛起狰狞之意:“若非暗城坊主收留,授以我长生之法,我韩演怕是还真成了你脚下的一捧黄土,枯朽成沙了。”

    苏观海道:“所以你便设下此局来复仇杀他?啧啧,如此说来,我反倒是受了渡风兄的无妄之灾啊。”

    韩演面露可惜,摇了摇首,道:“老朽虽想生食此人血肉,可毕竟坊主命令,不容违抗,你们二人的性命,老朽说了可不算。”

    “老朽虽修为境界远不及二位,但老朽穷其一生专研修行的解尸邪术也不是那么轻易可破的,二位若想活命,也不是没有他法。”

    韩演从地上寻了一块半破的板凳,施施然地坐下,如看戏台一般,戏谑笑道:“二位毕竟能力通天,是可点经山,燃魂殿的渡劫融道九品仙人,老朽这邪术只能尸解二位当众的一人。”

    苏观海笑道:“这也就是说,今日我与他,只有一人能活,而且那可笑的选择权,是在我们两人自己的手中?可真是低级恶趣味的挑拨战术。”

    韩演道:“无所谓,二位可以不做出任何选择,老朽的尸解邪术虽无法同时要了二位的性命,却也足以将你们二人这一身浩瀚根基毁于一旦!”

    他循循善诱:“二位不妨想一想,在这个魔道渐起的天下大势里,是死一名千年仙人划算,还是毁去两名划算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需将自身的一身邪文尸气渡至一人体内,便可恢复自由。”

    在韩演的话语之中,二人同时陷入良久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尹渡风,他看了苏观海一眼,道:“老子的闺女因为你家那黑娃子整日疯癫不着急,老小子你是知道的吧?”

    苏观海无奈地笑了笑:“知道。”

    “老子这一生不求其他,就希望我那闺女能够一生被爱,希望她一生欢喜,不为世俗所及。

    她是老子的心头肉,老子见不得她受苦,若老子死了,这世上便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像老子这般疼她爱她了。”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渺,眼神也愈发坚定如铁:“你家黑娃子心冷,同她那娘一个德行,便是死了爹老子,她也未必见得会有多大伤心。

    更何况你家婆娘也是个修行的好手,不比你弱上半分,你若死了,太玄宗她也能帮你撑起大半边天来,而我闺女,没了我就真什么都没了。”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滚刀肉’,这种厚颜无耻的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

    被他说得老婆不疼,女儿不爱的苏观海也不恼,深以为表地点了点头,用商量的语气,道:“说得倒是很有道理,要不我死?”

    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韩演无声地笑了笑。

    谁料,那头尹渡风话头一转,瞪着那双虎目冷笑道:“可你认识老子这么久,何时见过老子是讲道理的人。

    今日之前,是你女儿欠我家闺女一个相公,若你死了,岂不是合了你太玄宗的补偿之意,反倒叫我闺女欠她一个父亲了?

    我闺女十七岁以前,鲜衣怒马。十七岁以后,累活一世,但不管怎么说,她从未亏欠过任何人,苏靖那丫头欠她的几辈子都还不清,你们夫妻二人欠我闺女的,也无需你用命来偿!”

    尹渡风喃喃道:“就这么一直欠下去吧,你们太玄宗背着这么大一笔债,老子倒要瞧瞧,这天下人,谁还敢欺负我闺女!”

    尹渡风指尖玄光渐弱,显然是要就此松手。

    韩演更是大为意外,没想到主动放弃生命的那人竟是他尹渡风?!

    苏观海见状,眉头大皱,沉喝一声,怒道:“你这憨货!今日你若死了,怕是真顺了他们的意!”

    尹渡风豁然怔住。

    苏观海为他的智商深感忧心:“你我二人受限如此,如今随便一人都可将我们二人轻松斩杀,你觉得这坊主为何不一石二鸟,将我们同杀了去?”

    尹渡风一脸茫然。

    苏观海笑骂道:“你这蠢货!难怪当年稀里糊涂地就被那太原鬼门门主忽悠得草草定下婚事,今日你我二人若死其一,苍梧太玄必将迎来覆灭之劫!”

    韩演冷嘲一笑,道:“果真不愧为绝顶聪明的苏宗主,竟能一眼看穿我们坊主的心思,只是即便你看破此局又能如何?

    我信你或许真的不畏死亡,但老朽不相信你这样一个人间鼎首的千年仙人,当真甘心沦落成为平庸无能的凡人不成?”

    尹渡风听不明白二人打机锋的对话:“老小子,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苏观海好没气道:“众目睽睽之下,不论是你死还是我亡,必然你我二人其中有一人是因对方而死,如今三宗形势貌合神离,若在死一位宫主或是宗主,你觉得你我门下弟子会将这仇恨记在谁的身上?”

    尹渡风虎躯骤然一震,大梦方醒一般地看着韩演:“好惊人恶毒的计策!”

    苏观海无语道:“你只念着你家闺女不该欠下我太玄宗的人情,可你有没有想过,吾家靖儿与白霜侄女二人关系本就势如水火。

    若再添杀父之仇,待到她们二人继承主位,太玄苍梧怕是要彻底交恶,三宗再难成一体,渡风兄难道还猜测不出,这暗城的背后究竟是在为何人做事吗?”

    尹渡风被这一系列的阴谋彻底震惊了:“魔……魔宗。”

    苏观海闭上眼眸,沉声道:“所以今夜,你死不得!我,更死不得!”

    韩演见他言辞竟不似作假,眼底陡然戾气大生,厉声道:“堂堂人尊道守,难不成真相沦为废人苟且吗?!”谷

    苏观海低笑道:“如尔等小人慕生畏死才是苟且,我辈男儿,这叫洒脱,区区邪修,如何能明白。”

    尹渡风嘿笑一生:“废人也好,瘫子也罢,反正老子闺女已经都这般大了,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好闺女见我可怜,便不会想着日夜去远方流浪了,多在家中陪陪我,也是好极,也是好极!”

    苏观海一唱一和,也眯起眼睛笑道:“待我们二人老去,展一桌棋,铺两碟子小酒,天下事交予身后人,笑看人间浮沉事,闲浊摇扇一壶酒,也是快哉!也是快哉!”

    这二人,心一个比一个大,全无半分破绽可言,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虚融澹泊,便是面临生死绝境,也能谈笑风生。

    成就,功名,在二人眼中宛若镜花水月,破去散去,也就罢去。

    韩演被这两人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狞笑道:“你们二人倒是高义,今日坊主的局总不能白白筹划,既然有活路你们不走,那老朽便亲手送二位尊首上路了!”

    这一刻,许是明确感受到了这两人绝非是他能够戏弄的存在,韩演的耐心彻底被消磨殆尽。

    他抬起如干柴般枯瘦的手指,连打两个清脆的响指。

    那具煞尸仰天怒嗥,如墨般乌黑浓烈的黑气自他五官之中滚滚而出,分流汇入苏观海与尹渡风的口鼻之中。

    二人避无可避,灵力充盈强大的肌肤迅速变得灰白干瘪,脸颊间灰色邪文游走得更加快速迅猛,剑指崩裂,鲜血沿着眉心不断溢出。

    邪气侵蚀的力量给他们带来一种别样的窒息感。

    就连在台外疯狂捡拾碎片的拍卖者也为此一幕而感到畏惧震惊!

    身为泽国子民,人间修士,虽然他们有着足够的立场来阻止这场祸端的进行。

    可这里是暗城,并非是在那盛世的光明之下,他们都是无身份者。

    更莫说坊主在暗处虎视眈眈,谁也不知道悬在暗处里的刀何时会朝他们脖颈戮来。

    就连人间最强的两位千年仙人都能够被陷害至此,可见那坊主手段何等高明。

    若他们不知死活在这种时候多管闲事,下场怕是比那两位好不到哪里去。

    岚嫣脸色惨白,她身为泽国郡主,太玄宗宗主苏观海与她而言与信仰的神明无异。

    若这位神明陨落至此,泽国未来走向又当如何?

    “公主殿下,可要属下出手?”黑甲人见势不妙,忙出声谏言。

    赵文君神色未明,浅褐色的眸色渐浓,她摇了摇首,道:“羽兄他一心想要成为天下正道共主,成就一番大业,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素来与他不合……

    这二人死,近百年人间正道仙门的确会元气大伤,但细想下来,又何尝不是刀割腐肉。以羽兄的能力,让三宗合流归一,天下大同,未尝不可一试。”

    黑甲人被她的想法给吓到了:“那可是人尊宗守,授以仙尊星冠的仙人,未来金仙成就者啊!”

    “中道崩阻,未来二字,本就难测。”长公主雍容高贵的外表下,是以一种近乎冰冷苛刻的无情漠然。

    嬴袖大急,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位死在这里吗?”这话自然是对沈机白说的。

    沈机白不急不缓地以手指轻绕玄丝,冷淡道:“想娶他们二位女儿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若不想他们死,自己去救便是,我不拦你。”

    “荒谬,苏靖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何想要娶她!”终归,嬴袖是忌惮这暗城背后的坊主的,没敢冲动出手。

    两声响指已让二人到达极限,韩演并未受到任何来自坊主的指令,这便意味着事已至此,坊主在看清二人决心后并不反对他痛下杀手的决意。

    就在他将将打响第三声响指之时,一只不带丝毫生气的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不大却很修长,指节分明,像是书生执笔挥毫的手,瞧不出半点力量感来。

    那只手落在他的视线里看似十分缓慢地探来,可他却无从躲避,瞪大眼睛珠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就那么轻松的任意一握,他便清楚地看到自己手腕以着一个可怕的姿势扭曲折断。

    带血的骨刺,爆裂的筋络从那只手的指缝里溢出,十分血腥暴力的一幕。

    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传达至他的脑海之中。

    韩演瞳孔剧烈震颤着,凄厉的痛苦惨叫声就要呼之欲出。

    而然还未等他喊出声来,又是一只手掌,严严实实地扣住他的口鼻。

    可怕的巨力将他掀倒在地,眼前视线飞快旋转,紧接着后脑勺重重磕在破碎的大地上,摔得他眼前一片昏黑。

    还不容易视线渐渐恢复清明,以残破的楼骸为背景,明灭难定的破碎灯光下,一双猩红的眼,正冷冷地凝视着他。

    那双猩红可怕的眼瞳里仿佛压抑着的即将裂开崩坏的熔流,下一瞬,就要吞天覆灭而来。

    一生与邪物为伍的韩演做尽了缺德事,就连极邪极恶的煞尸他都习以为常。

    可在这样一双冰冷漠然的红瞳注视下,他竟生出一种无形的敬畏恐惧慢慢溶进骨髓的感觉。

    “怎么?这尸体……是你炼的?”他的嗓音清穆,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感情,却让韩演的身体悸了又悸。

    他连呜咽都不敢,只能瞪大眼睛,露出哀求的目光。

    百里安却丝毫没有要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他自顾自地垂眼说道:“看样子,是你炼的了。”

    一种灾祸临头的恐惧感无端笼罩而来,身为邪修的敏锐本能,让他察觉到一种毁天灭地的危机正朝他袭来。

    下一刻,捂着口鼻的手掌松开抬起。

    “饶……饶……”求饶的一句话甚至都还未来得及说完整,百里安松开的手掌握成拳。

    他面无表情,一拳砸下!

    雄厚无伦的拳劲让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半边虞楼的残骸彻底崩塌化为齑粉。

    拳头下,地面裂痕不住朝外蔓延而去,邪修的头颅已经化为血泥。

    百里安半跪在废墟残骸里,缓缓提起手臂,鲜血兀自从他拳头上滴答落下。

    他身体微微后倾,闭眸扬面,仍由凉风拍打在自己的脸颊。

    这个动作,颓废里透着几分难以明喻的高贵。

    见此一幕,众人噤声悸然,心生恐惧震骇。

    这小子……不是那个被四层楼神秘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吗?

    岚嫣亦是惊得嘴巴大张,半晌合不拢了:“他……他这么强的吗?”

    叶书看到百里安的出现,浑身绷紧的肌肉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第七百三十七章:杀尸

    “韩演乃是邪修,毕生功力用以引渡魂煞,炼出这样一只足以戮仙的邪尸,自身功力不足三成,自是好杀,真正棘手的……是那个家伙。”

    叶书目光直直地看着场间那具身穿古服的邪尸。

    那邪尸虽彻底失了韩演的掌控,但同时也意味着落在它手里的苏观海与尹渡风立场变得更加惊险。

    毕竟那怪物手里捏着的是人界两大尊首的性命,在魔界地宫之中,他记得百里安与这二位的女儿十分交好,怕是对付起那邪尸来,必会约束手脚。

    若是稍有不测,那让那两位丢了性命,太玄宗与苍梧宫的血债可不好背负。

    叶书正想得出神之际,破碎的问君台上,邪尸怒吼不断,正对着百里安的背影嚣张咆哮,神态狰狞凶戾。

    似是对这个杀死自己主人的家伙,敌意颇深。

    邪气肆虐的黑气里,百里安缓缓转身,面上金色面具在冰冷的灯光下微折射出一缕幽光。

    下一瞬,他的身影消失,黑色邪气里只留下他猩红双瞳在空间里划下过的细长光痕。

    这时,不知从何方,出来两声击响,宛若指令一般。

    立在原地侵蚀着两位仙人的邪尸咆哮声音陡然间拔涨数倍,他领受命令般重重剁脚。

    身下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半圆深坑,邪尸拖拽着苏、尹二人直跃而起。

    百里安身影扑空,不见如何动作,足尖轻盈地在深坑里隔空轻点。

    巨大半圆的深坑直径陡然扩散数倍不止,掀起阵阵劲风,将四周弯腰低捡棺木碎片的拍卖客掀飞的七零八散。

    百里安向朝着高空遁去的邪尸直追而去。

    两道身影在这暗城高空里连成一线,邪尸手中托举二人,速度却丝毫未受影响,在半空之中如踏实地,每一步都踏出奔雷之音,不消片刻,身体已化作一道黑点,即将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而紧跟其上的百里安,动静虽不如邪尸那般奔疾如雷,却宛若一缕青烟直上,水痕划空而去。

    邪尸渡行,每踏十步都需要唤一口天地气机。

    而百里安气机平缓,徐徐绵长如江河,根本不见如何换气,速度快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眨眼之间便直直越过邪尸头顶。

    他足下在邪尸肩头看似轻若点尘般地轻轻一踏。

    二者相触的半空,瞬间扫荡爆开一层恐怖的圆形气浪。

    任凭暗处里,那节拍指令拍得如何激烈急促,邪尸都再难进寸半步,反而如撞山一般,肩上骨骼发出寸寸断裂之声。

    苏、尹二人目光诧异至极,只见邪尸周身煞气甚至来不及去吞噬那少年。

    天地间以他为中心,无数气劲骤然炸开一瞬,他们二人甚至都能够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如大海倾覆压来。

    邪尸自高空之上重重朝着地面摔落下去。

    可还未等到他完全着地,苏、尹二人身体陡然悬空停住。

    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脸颊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两米之距。

    邪尸手死死钳制住二人,并未松手,而他此刻体位横落,身下正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手掌撑在邪尸腹间,将三人齐齐横托举于头顶之上。

    苏、尹二人诧异地睁大双目,感如今近距离接触这等子邪物,这少年倒也属实不凡了。

    围观的拍卖者们也是看傻眼了,叫千年仙人都为难的邪尸,这小白脸竟是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踹去。

    我滴个乖乖,这年头,当小白脸没点技术活那都是要糟富婆们嫌弃的。

    百里安眉目深敛,掌下隔着邪尸的腹部细细感应,果真感应到了尚未消化完全的妖力存在。

    他缓缓掀起猩红似血的眼瞳,抬眸看着邪尸的眼神冷漠,寒得几近刺骨:“妖,好吃吗?”

    邪尸怒吼咆哮,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百里安肩后的黑发无风徐徐舞动起来,丝丝缕缕,如煞如戾,托于邪尸腹间的手掌收力一滑,改为托住胸膛,不等邪尸如何反应。

    他左手握拳,天地间的长风灵力如鲸吸吞长海一般,朝着他的拳头凝聚而来。

    百里安面无表情,朝着邪尸腹部,一拳轰出。

    嚣张的咆哮声戛然而止,邪尸的身体弯曲如弓,后背的空间轰!轰!轰!连炸数十道空间爆鸣之声。

    邪尸漆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大张开来,眼睛暴凸,腹中强烈翻涌着猩意。

    他再难人那,凄厉重呕一声,将近日以来进食的妖尸残渣,鲜红淋漓地喷吐了出来。

    百里安如淋了一场血雨,金色的面具,白皙的下颔都染红一片。

    岚嫣张大了嘴巴,神情震撼:“这……这汇集了那韩演一生修为的邪尸也未见得有多厉害啊。”

    叶书哑然,良久,他艰难开声道:“不是那邪尸不够厉害,它那一身邪煞气机都用来压制那两位千年仙人了,自然没有闲暇来对付他人。”

    可事实上,邪尸身体取材特殊,坚若千年玄阴冷铁,莫说徒手劈斩了,便是寻常鬼器都未必能够破开他身。

    这一拳,可当真是轰得人热血沸腾!

    在见到苏观海、尹渡风二人暂且无恙,也未被人活捉而去,嬴袖本应心头松懈一口气的。

    可不知为何,看到那神秘少年大显威风,赢得众人眼中大放异彩的情景,他心中宛若起了一根软刺。

    扎的他隐隐不快。

    沈机白没有如常人一般能够视物的眼睛,但他灵觉却异常敏锐。

    他微微侧首,目光凉凉地‘看’了嬴袖一眼,道:“怎么,有人愿意出手救他们二人,你还如此烦躁?”

    嬴袖皱眉下意识地看了场间百里安一眼,心中那抹不快又放大了些,他沉声道:“此子来历不明,即便出手也未必是诚心救人,他三番两次重创邪尸,出手毫无分寸可言,丝毫不顾及是否会伤了那两位尊首大人,怕是假借救人而故意杀人吧。”

    沈机白嗤笑道:“不论此人是否诚心救人,总比你这样的无能鼠辈只会在背后指点江山的强,毕竟不可否认的是,因为他的出手,你不敢杀的韩演被他杀了,而苏宗主与尹宫主此时此刻也还成功的活着,而你这位纸殿下,也只能在此无能叫嚣,孤芳自赏了。”

    沈机白嘴巴不可谓不毒,‘孤芳自赏’都用了出来。

    嬴袖气得面色青白,却又无从反驳。

    秦国长公主眯起眼睛,远远瞧着百里安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拇指间的红玉玛瑙扳指没有说话。

    反倒是黑甲人喃喃说道:“这少年人究竟是何来头?杀气竟这般重?”谷

    秦国长公主浅褐色的眼瞳深不可测:“甲奴,你觉不觉得这少年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黑甲人怔道:“像一个人?”

    秦国长公主摇了摇首,将心头浮现出来的剑主羽模样驱散成雾,神情收敛平静:“没什么,今日这邪尸,怕是彻底活不成了。”

    黑甲人心生动容,韩演乃是千年邪修者。

    邪修不必仙人,多有捷径歪道可寻迹,炼出来的邪尸更是千变万化,诡变难测。

    便是这副壳子被人打碎了,只要一丝煞邪之气尚存,皆可死灰复燃。

    可长公主语气如此笃定,他今日活不成,对那少年的评价不可谓是不高啊。

    “没有。”百里安缓缓启唇,冷漠吐出两字后,抽出深深嵌进邪尸腹中染血的拳头。

    并未停歇下来,他再次闪电般出拳,这一拳,半只手臂几乎没入邪尸的身体之中。

    邪尸已经吐无可吐,只见百里安再次抽拳,手臂裹着内脏残渣与碎骨哗啦啦地淌流一地,异常血腥恐怖的一幕让全场死寂安静。

    尹渡风张圆了嘴巴,许是那肠流满地的鲜血又激起了宫主大人多年未曾觉醒的一颗土匪心,他重重赞了一声:“好!干得漂亮!”

    苏观海眯起眼睛,一只手害怕似的捂着眼睛:“哎呀呀,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可见不得这个。”

    嘴上说着见不得这些,宗主大人面上笑得却是比谁都欢实。

    抽出手臂后,邪尸深深凹陷下去的腹部开始如沸腾的油锅一般翻腾滚动着,无数血肉筋膜滚涌开始自我修复。

    百里安恍若未察,只是毫无技巧地一拳接一拳地狠狠举头砸上去。

    两位人界尊首就像是趴在马背上的尸体似的,在拳劲儿的余震下上下重重颠簸不止,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直至“噗嗤”一声!

    邪尸的整个腹部被百里安的手臂完全洞穿,奄奄一息地邪尸终于发出临死前的怒吼。

    被邪文写满的眼瞳里,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暴怒情绪,一道强大的煞气吞吐而出。

    被托在百里安掌上的冷硬胸膛骤然一软,宛若陡然陷进一片泥沙湿地之中。

    然而邪尸的身体不可能是泥沙所制,他的胸膛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

    那小洞里没有鲜血肉骨,就像是个无底的黑洞,百里安撑着的手掌一寸寸开始陷入其中,甚至能够感受到那黑洞之中无穷无尽的吸力在试图吸夺他体内的生机。

    看起来竟是叫他无法抽出自己的手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手腕、乃至手臂被一点点的吞噬消失。

    拍卖者们何时见到这样诡异的一幕,顿时惊悚失声,暗想天下百般修道士,果真是邪修最诡,不可轻易开罪。

    百里安贯穿邪尸的左手都未能抽离出来,洞穿的腹部肌肉陡然收紧。

    那些破碎的内脏血肉宛若一下子活了过来,疯狂地蠕动收缩。

    一颗颗拳头大小鲜红肉瘤自洞穿之伤沿着背后的手臂一寸寸爬了上去,很快将百里安的整只手臂吞吃进去。

    “说是救人,却也不过是自取灭亡,这种怪物,根本就杀不死!”

    嬴袖虽被眼前这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也余自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出手果然是正确的抉择。

    这样诡异的一只怪物,简直比他中幽极道阁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沈机白似是对这场战斗十分感兴趣,指尖轻点着太阳穴,开了灵目,以第三视觉参观着战斗。

    他眼神凉凉,道:“记住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杀不死的,包括天上之神,九幽之魔。”

    在众人的眼中,百里安就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想要将手臂拔出来,却再也无法做到。

    可事实上,百里安只是单纯地不想这么做而已。

    黏着碎肉的鲜血,自他金色的面具上缓缓滑落。

    分明是很血腥暴力的一幕,苏、尹二人这般近距离地瞧着,竟是变态地觉得有种残忍的美感。

    虽隔着一张面具,亦能感受到这是一张漂亮的皮囊。

    这张皮囊沾了血,坠着红,凉染眼,致命感极是强烈,伶伶一只骨,潇潇而立。

    他抬起头来,泣血的眼瞳里倒映着邪尸的那张面孔。

    像极了远方看戏的嬴袖那张脸。

    没入黑洞里的右手并未做任何抽添之势,百里安不退反进,竟是主动将身体前倾,手臂送进邪尸的身体之中。

    邪尸似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痛楚,连连嘶吼,不由自主地将灌进苏、尹二人体内的煞邪之气收回,眼神变得狰狞起来。

    显然,比起废去那两人,邪尸更恨这个让他百般痛苦的百里安。

    可还未等他张口吞放邪气,面具下,传来百里安的一声冷笑。

    只见他眉心忽现出一道鲜红裂痕,邪尸惊叫一声,眉心亦是不受控制地裂开一道鲜红狭长的伤痕。

    灰白的邪煞之气如鲸吸海一般,竟是被对方主动强行地疯狂吸纳至身体之中。

    苏、尹二人面色大变,表情严厉:“快停下!这会要了你性命的!”

    此话方一出口,二人身体俱是一阵轻松,扼住他们手腕的尸手也随之松开。

    邪尸甚至顾及不上他们二人,两只手慌乱地在半空中挥舞一阵子,他惊恐大叫着,前一刻还满目恨意狰狞地吞吃着百里安,此刻却是全然无措地用双手推搡着手臂,试图将他推出体外。

    百里安眼神冰冷,双手纹丝不动地插在他的身体里,衣领面具下的肌肤开始爬满了细蚁一般的邪文,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显惨白。

    论身体承受的痛苦程度,他丝毫不弱于邪尸此刻承受的。

    邪尸因煞而生,那他便抽空他这满身煞气,让他无处可活!

    吃了他的鹿儿,怎可一点代价也不支付。

    千年邪尸,早已生了灵智。

    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与威胁,双手无助地揪着百里安手臂间的衣服,哀求道:“求……求饶……绕我。”

    百里安不为所动,在他冷酷的目光注视下,那张酷似嬴袖的邪尸,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地……灰飞烟灭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五曜灵根

    瑟瑟秋风里裹挟着浓烈的鲜血尸香,全场寂然里,时而响起朽坏的楼宇的坍塌之音。

    被孟子非护得完好无损的陈小兰探出脑袋来,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台上百里安的背影。

    她不由自主地拽了拽孟子非的衣服,道:“师父师父……”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好像司尘公子?

    孟子非低下眉目,神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待到陈小兰看着师父脸上带着的面具,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

    “没什么师父,就是见你衣服乱了,我给你理一理。”

    孟子非垂眸笑了笑:“怎么一点小事也大惊小怪的。”

    沈机白一袭素衣宽带,姿态清雅地坐在一片废墟残楼里,他忽然抬起手臂,清瘦的手指在半空中兴致阑珊地打了一个手势。

    嬴袖只觉眼前一花,两道身影自他前方瞬闪而过,沈机白静坐轮椅的背影后,陡然间无端出现了两名女子。

    这两名女子衣裳颜色一黑一红,模样普通至极,身上也并无其他配饰。

    这身段长相乃至气度,便是抵一般二流仙门世家里的女弟子都比不得。

    或许旁人不知沈机白身边为何会留下这样两名普普通通的侍女在身边侍奉伺候。

    可在嬴袖的记忆里,他却知晓这二女是在沈机白幼年时分,从贫民窟里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不论是筋骨,还是天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可如今,这两位看起来十分平凡普通的两个女人,竟叫嬴袖丝毫感受不到她们的存在气息。

    显然,这两个女人的修为境界,都在他之上。

    这在寻常仙人眼中都可谓称得上是一个天大的奇迹,而在沈机白这,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他在仙界本就有着奇迹之子的盛名。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沈机白可不仅仅受的是那长生,他所受的是连仙人都梦寐以求的妙品灵根,圣者大道。

    沈机白的强大之处不在于他能够在修行之路上走得很远,因身体天生孱弱的缘故,他此生都无金仙之缘,可正是他那一双孱弱的手,却是能够创下无数奇迹。

    仙尊曾预言,若此子能够活过五百年岁月,仙界必定会迎来金仙遍地走的盛世景象。

    本该是天道三子之一、授以仙尊点亮星盘的嬴袖当初听了此番赞誉之言,还颇然不以为意,只道是仙界有意吹捧古吟国。

    如今见到那两名本应屈服与平凡之下的侍女,此刻修为实力竟稳压他一头。

    嬴袖这才意识到,当年仙尊之言,竟不是虚言!

    见此一幕,他胸膛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不定。

    “公子。”身着黑裙的沛白见沈机白衣袖间染了几缕恶鬼的污血,神色痛惜,忙俯下身子,为他擦拭衣袖。

    庄兰则快速取出一张貂绒毛毯,悉心地披在沈机白的腿间,柔声道:“公子要独自一人参与这暗城拍卖会也不知好生照料自己,奴婢都不知说了多少回了,您这腿受不得一点风寒的。”

    她们二人又是添衣披毯,又是送手炉碳火,无微不至,全然将这位沈七公子当不听话的小孩儿来照顾了。

    “走吧,我乏了。”

    沈机白神情虽仍自清冷,对二女态度并无半分温情可言,举止之间却也十分听话乖巧地任由她们二人摆弄着。

    沛白诧异道:“公子不要那棺了?”

    沈机白捧着手炉,裹着雪绒大氅,神情倦懒得像是一只快要睡着的猫:“棺里的那人不是他,要之无用。”

    庄兰道:“公子说不要那便不要吧?咱们早些回去也好,城外车里我用温火还煨了一盅羊肉汤,公子好生喝一些暖暖胃才行。”

    说着,庄兰已经转至沈机白身后,为他推动轮椅。

    正行离去时,却被阴沉着眉目的嬴袖拦住了去路。

    “滚开。”沛白眼神冰冷。

    嬴袖目光在二女身上冷冷扫过,神情不善:“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她们二人身上的灵根,也是非凡灵根吧?”

    沈机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嗯,是五曜灵根,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五曜灵根,嬴袖惊得浑身大震。

    非凡灵根又称异灵根,共分五种:两仪灵根、四方灵根、五曜灵根、七星灵根以及九脉灵根。

    其中品阶以两仪灵根最次,九脉灵根最强。

    芸芸众生里,能够寻得的非凡灵根,双掌之数便数得过来,可见其珍!

    百年前,沈机白的秘术室中研究人工的四方灵根,震动三界,借此稳坐于太子之位,打败了无数修为天资强大的哥哥。

    而五曜灵根,还从未有人听闻过沈机白研制出来的消息,原来竟是不声不响地,给了自己身边的两名侍女。

    听到这里,嬴袖怒火更甚:“沈知遇,你这言而无信的伪君子!”

    “你说什么!”沛白、庄兰二人勃然大怒。

    沈机白却笑了,他摆手制止了二女,唇边笑容讥讽:“怎么?难不成你还觉得这灵根还应该属于你不成?”

    嬴袖读懂了他眼底的嘲讽,恼怒道:“哪个稀罕你的灵根!”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

    他与沈知遇结缘于幼年,那时候的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古吟国太子,只不过是个被流放在秦国王族里的外室子。

    借着那一点点的仙缘血脉,这才有幸为秦国长公主抚养,上白驼山求学。

    幼年时分,弃人暗杀父亲未果,潜入白驼山同时抓住了他们二人为人质。

    在被抓沦为人质的那一段时间里,若非是身为天玺少主的他在路上对他这个病秧子百般照拂,他哪里有此好命去当他的太子爷。

    沈知遇曾因恩而起誓,说要用尽这一生的心血创造出一个在这世间绝无仅有的非凡灵根给他。

    可如今,他炼制出了两枚五曜灵根,宁可给那两个身份地位的平庸侍女也不愿给他。

    这与背信弃义有何分别!

    沈机白如何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嗤笑道:“前人种下的树荫,后人总是想来乘凉,在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出于身份,嬴袖总不至于行那强盗之举,去强取豪夺。

    论实力,他又不是那二女的对手,只能任由沈机白扬长而去。

    邪尸已死,虞楼已毁。

    背后谋划一切的暗城坊主始终未能现身。

    观战许久的拍卖者们见百里安一身血污,戾气腾腾,也不敢随意欺身上前去捡落在他周身四围的棺木碎片。

    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盘膝打坐片刻,灰败的脸色隐有邪文流窜,虽修为灵力一时之间难以恢复,但终究没有了成为废人之虞。

    尹渡风轻咳一声,感受到了百里安周身为散的杀气,不由好心提点道:“这位兄台,虽不知今夜你因何缘故出手救我二人,但此情我尹渡风承了,你杀了暗城的韩执事,可是惹了不小的麻烦,今夜还是快些离去为妙。”

    在寂寂吹拂的尸尘里,百里安来到他们二人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扫,轻声道:“天道三宗,便是如此的了不起吗?”

    怎么好端端地还嘲讽起人来了。

    毕竟百里安方才救了他们二人,也不好因这种小事与人计较。

    苏观海笑道:“兄台此话何意?”

    百里安手指环指众人,道:“天玺剑宗山门即将开放征收四方弟子,盛世仙门吸收新鲜血液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不明白,既然是一件好事,为何要让这人间陷入这样一场屠戮的交易。”

    苏观海何等聪慧,惊疑道:“这位兄台是妖族出身?”

    百里安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苏宗主扶道降妖,敢问扶的是什么道,又是降的什么妖?”

    苏观海正色道:“吾守两仪遵道,降的是为祸苍生的妖。”

    百里安道:“今夜拍卖会上的妖,未必就是祸端,却因人的欲望私心而被迫聚于一堂。

    仙尊有令法:人、妖当以共存成大道。

    妖食人,当授以天诛,人杀妖却能够相安无事,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苏观海皱起眉头,觉得他言语过于激进了些,耐心劝说道:

    “天有法度,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仙尊虽有和平之令,可这天下并非人人皆有圣贤之心,有光的地方必然会有影子存在,人为利而聚散,而疯狂。

    天地之广,并非每个地方都是法度能够普照及得的,清浊并包,善恶兼容,才是御世之道。”

    “不对。”百里安站起身来:“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居上位者,若不能做到法立如山,公如青山,那要法度有何用!”

    他目光扫视,忽然振袖卷狂风。

    本只是看戏的围观者们,脸上面具骤然被袭落,露出一张张惶恐不已的脸来。

    他们身为列国子民,正道修士,却对尊首大人见死不救,更是在这暗城之中进行黑暗的买卖交易,这张脸皮,可是暴露不得的。

    岚嫣看清台下那一张张面孔,不由惊呼一声。

    叶书问道:“怎么了?”

    岚嫣震惊、愤怒、惶恐、骇然,那些个拍卖者们,其中好些个人,竟是她长霆世家的叔辈兄长。

    她记得在她被拍卖之时,这些叔辈兄长们竞拍得格外兴奋,目光所藏的欲望格外贪婪!

    谁能想象得到,这些披着狼皮野兽皮囊下,竟是素日里对她疼爱有加,相知相熟之人。

    在场间曾疯狂捡拾棺材碎片的,参加妖物竞拍的人们,脱下那张面具,无一不是身份显赫,正义凛然的官家世子,侠士君子。

    “水则不决不流,不积不深。火则不钻不生,不扇不炽。”百里安回眸看了苏、尹二人一眼。

    “我知晓这些人罪不至死,不好杀,也不必杀,二位身为人间尊首,不乱下杀刑,可二位不知,这些不至死的小罪因贪而聚,终可决堤。”

    “正因人人都觉得贩卖妖族是不必计较的小事,暗城牵连甚广,动一线而牵天下,故此人人都不愿动手去动这地下毒瘤,以冷眼视之,以至于虫蝇聚膻,蚣蚁兢血,是非蜂起,以影藏污!”

    “既然人人都不愿意有所作为,这些不该杀之人由我来杀!这片不该动的地由我来动!”

    百里安自裂地残楼中抽出一柄遗刀,举刀劈斩,正手忙脚乱挡脸的拍卖者们哪里会预测得到杀机骤然降临。

    气劲横生,刀风乱舞里,五颗人头滚滚而落。

    鸦鸦人群陡然混乱惊吼:“这个疯子!竟胡乱杀人!”

    就连从刀口舔血的日子里走过来的尹渡风见他一言不合,连杀五人,也是不由瞪大了眼睛珠子。

    在一旁打坐的苏观海默默起身,拉了拉他的袖子,道:“走。”

    尹渡风怔楞道:“咋?你还怕他兴头起了一刀把你也给砍了?”

    苏观海踢了他一脚:“走一边儿去打坐调息,别在这扰人雅兴?”

    尹渡风目瞪口呆:“杀人算劳什子雅兴哦!那可是你泽国的官家子弟,分支修士。”

    苏观海神情凝重:“身上若生疮腐肉,不及时挖根割除,迟早伤骨,这小子的意思我明白,若无这些人疯狂至极出高额价格去买那些有失人性的商品,暗城怎会壮大至此?”

    人性的贪念,一旦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终归是要用一场鲜血来洗礼一番的。

    这些官家子弟养尊处优惯了,虽有野心却缺乏刻苦修行之心,偏又急功近利,爱寻捷径。

    为妖者本无错,若因人类的私心这样滥杀下去,物极必反,这盛世的太平,终究会迎来一场可怕的妖乱。

    见到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离了场,这群人瞬间意识到自身的处境。

    他们看着提刀走来的百里安,只觉自己此刻像是同野兽关进了一个笼子里,骇然四散。

    那样一只千年邪尸在百里安的手里头都毫无还手之力,更莫说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

    不久前在拍卖会上还与百里安做那意气之争的寒王孙早已没了皇家儿郎的气度,也随着众人轰散而逃。

    还未等他逃出几里地,后背骤然剧痛,被一根巨大的梁柱破风撞来。

第七百三十九章:三小姐的礼物(求月票)

    慕容寒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呕出一大口鲜血,扑摔再地,正要挣扎起身,一只脚压在他受伤断裂的背脊之上,将他重新踩了回去。

    他惊恐胡乱挣扎着,嘴上大呼大叫:“我乃泽国皇室王孙!你不可杀我!你不可杀……”

    噗!

    百里安并无二话,收起刀落,再度收割一颗人头。

    宫里出来的老公公目眦欲裂:“殿下!!!”

    眼前头颅飞甩过来,老公公抖着手含着泪捧着自家殿下的脑袋,还未呜咽两声,百里安手中的狭刀稳定如山的连同着他怀中的头颅一同将他身体贯穿。

    人狠话不多的杀人方式可是吓坏了众人。

    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与此人无冤无仇,为何会忽然引来他发疯至此,见人就砍!

    不,不对!

    细心之人发现,此人倒也不是乱杀一气。

    死在他刀下的亡魂,多半皆是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参加了竞拍妖物的拍卖者。

    这分明是在为妖泄愤报仇!

    可笑至极!竟然为妖出头杀人!

    今夜死在他手里头的人不少,而且皆出身去权贵,他这一刀刀地要命疯砍,可是实打实地将不少势力给得罪死死的了。

    被百里安买下的一千五百只妖物也从地牢里冲了出来,一个个猩红戾怒着眼,正想大开杀戒,以报屈辱之仇。

    谁曾想这一冲出来,见到的却是一副头颅乱滚的疯狂画面,一下子呆傻住了。

    “疯了疯了!你这同伴是疯了不成!”

    岚嫣吓得小脸煞白,忙用力推搡叶书,说道:“快叫他停下来!这样杀下去,我泽国朝堂之上,岂不是空臣无人了!”

    叶书不为所动,目光入酝火光,炯炯明亮地看着百里安提刀杀人的场景。

    一时间瞧得心中滚烫,多年压抑在心中的阴郁情绪滚烫如火烧。

    一种莫名的意味一路熨烫到心底最深处。

    “嫣儿!救我嫣儿!”一名中年华服男子狼狈不堪地跌撞跑来,竟是朝着岚嫣开始求救。

    叶书眸光冰冷,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他是长霆桓意,岚嫣郡主的三叔公,亦是在第一轮拍卖中叫价最欢者之一。

    似是预料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叶书腰间灵剑悍然出窍。

    剑光抹过,长霆桓意猝不及防,没想到自己侄女身边看似护卫的存在竟会对他下手。

    脖颈凉切,视线颠转里,地上又多了一颗滚滚头颅。

    “啊————————”岚嫣厉声尖叫:“你杀了我叔公!你杀了我叔公!”

    “叔公?”叶书冷笑,言语极尽残酷:“一个想要将你买到自己床上肆意玩弄的男人,这声叔公也亏得你喊得出口,往日怎么不知泽国岚嫣郡主,性子竟生得这般的贱!”

    “你!”岚嫣眼睛瞪圆,面上涨红。

    叶书本就不是什么怀柔之人,那飞溅的鲜血,滚动的头颅,正疯狂刺激着他的视觉感官。

    他此刻头脑虽是冷静的,但不可否认,百里安在战场上挥舞镰刀收割人头的气意,也激起了他的杀意与热血。

    岚嫣被他那滚烫的目光一触,心下陡然一寒,忍不住连退两步,后背却撞上了一个人。

    还未等她转身去看,只见叶书面色豁然大变,忽然横剑格挡,然而是无用之举,他手中的剑寸寸炸裂,断剑碎片倒扎入他的身体之中。

    他噗地一声,口中狂喷鲜血,重重摔飞了出去。

    岚嫣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雌雄莫辩,显然是以灵法修饰了音色的:“怎么?想救人?”

    岚嫣身体僵硬,不敢转身。

    那人接着笑着说道:“那我不妨给你个机会,你可仔细听好了,暗城位居于云中南城护河,南城以南,便是轻水西海,岚嫣小郡主若想救人,应该知晓怎么做才是。”

    岚嫣手掌忽然滑进一个冷物,她抬手一看,竟是她被拐卖之时被搜身夺走的元水杵。

    长霆氏族,世代守护泽国云中南城,以元水杵为阵眼,居护河,可以此杵唤天止惊天阵,用以杀敌护国。

    长姐嫁入皇宫为一国之母,身为长霆家的嫡系子孙,这元水杵自然也就传到了她的手中。

    除她以外,无人能够使用。

    岚嫣听身后那人自报暗城地理位置,瞬间醒悟此人必正是这暗城坊主,背后的罪魁祸首!

    她将唇抿成一线,用力握紧元水杵,寒声道:“他救了我,你却让我杀了他?”

    身后那人又笑了笑,道:“今日场间这群人,若是死绝,泽国必然大乱,宫廷动荡,长霆家的根基必受不稳,小郡主觉得你家姐姐还能坐稳这帝后之位吗?”

    “是你一人恩义重要,还是这大大小小的泽国官员世家子的性命重要?那人买下一千多只妖,却不加以束缚,若是就此放归,带着恨意的妖物们又会如何报复皇城,这个问题郡主可有想过?”

    身后的蛊惑之语,宛若重石一般,敲打在岚嫣的心中。

    她眼中纠结挣扎,又看了一眼刀光血影里穿梭不绝的百里安,岚嫣抿紧的唇终究一点点的松开来。

    她喃喃轻声道:“我不想的……可我毕竟是长霆家的儿女。”

    “对不起……”

    愧疚自耻的泪水从她眼角缓缓滑落,她横杵于胸,出于责任还有使命,她终究还是选择保下这群人。

    众人可负她,她却不可**国。

    岚嫣手掌一抹元水杵,杵身上的铭文骤然大亮,她口中默念召唤念决,舌尖吐咒。

    偌大的空间里,顿起大海潮音,她手中碧蓝的元水杵化为流光不知射向何方。

    被黑暗所笼的暗城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失了颜色,这是岚嫣第一次使用元水杵的召唤之力。

    她的脸庞开始爬上一层层浅色鱼鳞一般的纹路,十指之间,也生出一层层薄透的浅膜。

    她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面色骇然,但目光之中守护的神色也变得愈发坚定。

    狂暴的虚空开始切割大地,以百里安为中心,将他周身大地切成四方一线,冰蓝色的流光海水自地缝之中狂涌而起,其中裹挟的能量足以将半座城市夷为平地!

    四方一线的结界里,有柔和的流水将正在被追杀的拍卖者们包裹保护,更有流光冰晶化成的无数尖锐冰矛,宛若海神的三叉戟,朝着百里安与那一千妖众临头落下!

    无形且无可抵御的阵法力量自水幕大海中垂下,百里安身体瞬间结凝出厚厚重霜,他手中的长刀被冻结成冰晶铁尘,挂着累累霜意沉重坠地。

    百里安只觉身体一重,竟是再难动弹。

    他举起手臂,召出御妖环。

    那群不知所措的妖物们见状,便知他是有心相护,大难临头,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化为一片妖云主动被收入环中。

    百里安被收妖的功夫这么一耽搁,一根冰晶长矛斜斜落来,贯穿他的肩背。

    晶莹剔透的冰矛很快蔓延出一片晶红血色,这冰,竟是在吸噬他的精血!

    噗噗噗!!!

    在这片结节里,百里安的动作变得异常迟缓,又是三道冰矛落下,分别贯穿他的胸膛,腹部与大腿。

    被元水结界保护得完好无损的人们见到形势眨眼间逆转过来,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目光,在水球之中对百里安痛骂不止!

    苏、尹二人豁然起身,冷眸凝视着岚嫣,素日里只觉这岚嫣郡主跋扈骄傲,却不知竟还能够做出这等子恩将仇报的蠢事来!

    元水结界一旦被开启,唯有彻底杀死界中目标,不然结界绝不可能中断停止。

    外界之人也难入结界。

    若在以往,不论是苏观海还是尹渡风,都有着强破结界进入救人的能力。

    可此刻他们的精血元气早已被那邪尸吃去大半,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实力十不存三。

    “贱人!”叶书从地上爬起,甚至来不及拔出身体里的铁剑碎片,阴沉着眉目,恨不得就要冲上去将岚嫣碎尸万段!

    他欺身掐住岚嫣的脖子,将她狠狠压在地上,厉声道:“给我停下!”

    谁知,在拍卖会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郡主此刻竟是傲骨铮生,虽眼含愧意,但异常坚定:“你们骂我恩将仇报也好,贱骨头也罢,我是泽国的长霆氏,我亦有我自己的使命,你们可以凭借一己热血意气大杀四方,可我却不能不顾家国天下!”

    她艰难地转动目光,看着百里安:“他的确救了我,心性甚至与常人不同,可他也是个疯子!元水阵已经开启,我没有回头路,他!必死无疑!”

    “你找死!”叶书鼻梁皱起!怒极之下,正要一把捏碎她的骨头。

    轰!!!

    身后劲风大作,宛若暴雨倾盆横洗,叶书耳边忽然强袭一记沉重至极的鼓音。

    大雨如珠飞溅,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头发。

    他惊愕转身,看着溃散结界之中拎着人头走来的百里安,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如雷的鼓音,竟是从他胸膛里传出来的。

    百里安脖颈下,滑出一颗宝石珠子,鲜红泣血,宛若在一颗巨大的心脏,在随着他的呼吸而共鸣脉动。

    他身后的流水成龙,围绕着他周身盘踞飞翱,光是这一手控水之力,竟是足以完全压制住那护国法器元水杵了!

    岚嫣郡主亦是浑身湿透,她脸色苍白至极,凄厉大喊:“不————”

    崩溃的海水流光里,一具具血染湿红的尸体被冲刷流淌了出来。

    宛若死透的鱼,睁着翻白的眼,在水中载沉载浮,凄凉至极。

    百里安身上四个血洞鲜血狂流,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又从废墟中抽出一把刀来,扔给了叶书一把,邀请道:“一起?”

    这怕不是杀疯了!

    岚嫣面色惨淡:“怪物……你这个怪物……”

    叶书握着冰冷的刀柄,心绪竟无端同步着百里安的杀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全场,参与竞拍的人基本已经给他一人杀光了。

    他的邀请,接下来要杀的,自然也就是这暗城中的内部之人。

    叶书看着百里安鲜红的眼瞳,心中竟是有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情感。

    如果……如果当初他也拥有这样的力量!

    他的人生,是否会大不一样!

    “啪……”

    一声脆指响,不知从何处传来,化作废墟的虞楼竟是在一时之间,宛若光阴逆转一般,开始回溯重修。

    破裂的梁宇,华美的玉石地板,问君台,琼楼屋阁,竟是神奇地修复如初。

    灯火辉煌里,问君台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浑身笼罩着木甲,观不清性别,看不见容貌。

    叶书眸色一沉,却道出了此人的身份:“暗城,坊主!”

    百里安眼瞳杀机昂然!

    “别这么紧张。”坊主宛若闲聊一般,他推出一口箱子,语气含笑道:“三小姐在临走之时,托我送给这位客人一个礼物,唔……方才看戏看得太入迷,竟是给忘了,想来现下送给这位客人,也是不迟的。”

    百里安眯起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箱子,寒声道:“三小姐?她何时离开暗城的。”

    坊主十指交叠,摆出一个懒散舒适的闲谈姿势:“就在苏宗主与尹宫主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三小姐对太玄宗与苍梧宫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客人,来看看她留给你的礼物吧,你会喜欢的。”

    那语调实在是微妙,百里安凝眉上前,却被叶书一把拦下:“小心有诈!”

    “无妨。”

    百里安气息微显紊乱,因为他在那口箱子里,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熟悉的妖力。

    他无从多想这其中是否有诈,片刻都不想耽搁,快步走上去,手指压着激动与紧张,撑开箱面。

    四四方方的箱子里,躺着的竟是一名少女?!

    少女额前生着一对稚嫩的幼角,肌肤盛雪素白,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生着淡淡的雀斑,眉宇间透着森林独有的秀美灵气。

    她沉静地阖着双目,睡得正是安宁。

    百里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眼瞳里的鲜红色泽宛若潮水般退去,他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脸颊,是温软的,也是鲜活的。

    虽然模样变了,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这就是他的小鹿儿。

第七百四十章:秋夜多肃杀

    可是他分明听那狼妖说,鹿儿已经被邪尸所食?

    而且那染血的鹿角……

    坊主轻笑一声,又开口说道:“这位客人可是有所不知,就是方才您杀死的那位寒王孙,早在一个月前便看中此鹿,预先交下高额定金,今夜拍卖会上对此鹿势在必得。

    不巧的是,三小姐在三日前来我暗城,同样相中了此鹿,被她截胡强占了去,我只好假意让此鹿不甚被食为由,好打发了那位王孙殿下。”

    坊主话音一转,带着些许地趣意:“不过如今看起来,那位王孙殿下也无需本坊主来打发了。”

    在他说话间的功夫,百里安已经欺身将小鹿儿横身抱起

    他探了探她的气息。观她脉搏平稳,妖核凝纯至极,灵力内敛,竟是不知何时内修了高深的法门,在如此年幼的骨龄里就化形成了人。

    坊主笑道:“三小姐出手素来阔绰,对这只小鹿儿,可是一点也不吝啬的。”

    百里安立即会意,虽心有怀疑坊主口中的那位三小姐或许正是方歌渔,但他并未蠢到向这样一个敌我不明之人去询问‘三小姐’的身份。

    叶书近身过来,压低声线道:“怎样?可还要继续?”语气可谓是杀气腾腾。

    百里安方才所杀之人,可不仅仅是暗城的客人,就连那养尸的执事,暗城维持秩序的侍从还有女官,可是尽数都杀于刀下了。

    可这暗城坊主,非但不发难,竟还如此客气尊敬,全然未将那些人命放在眼中似的。

    看似无害友善,可越是这样的人物,便越是危险。

    “我们有要放下刀的理由吗?”百里安眼瞳虽以恢复常色,可周身杀意却始终未减。

    鹿儿受难于此,他今日可以救她一回,可不代表着次次都会有如此好运。

    捉妖师最大的利益来源便是这暗城,像这样地下暗城的黑暗交易不连根拔起,山境将一日不得安宁。

    坊主目光在百里安身上一滑,语气中的笑意更深了,只见他击掌两下。

    唰唰唰唰!!!

    十道黑影从天而降,屹然围立,将百里安、叶书二人包裹其中。

    那十道人影皆着黑衣长袍,他们脸上都未佩戴面具。

    诡异地是,这十人的皆是无面的模样,脸上仅覆上一张惨白白的皮,七人是不见五官的,有着承灵境的可怕实力。

    而余下三人,惨白的面皮上以血墨绘画出简单的五官,模样凄森邪气,竟是有着渡劫境的修为。

    这十人皆是以秘术炼制出来的尸人,实力强大,不畏疼痛,亦是暗城著名的死兵。

    坊主姿态依旧闲适地双手交叠坐着:“说实话,这位客人今日坏了暗城的规矩,在虞楼中动手杀人,可是要受以彘刑方可离去的,只不过看在你是三小姐的人的份上,今日本坊主不与你计较得失。

    不过,本坊主不与你计较,不代表着这泽国皇城里的氏族世家不计较这些了,我已经将今夜的死亡名单秘密送至泽国京都的各方势力里去。

    客人觉得,今日死去的这些达官显贵、名门子弟的背后势力知晓了这消息,会不会第一时间群起而攻之?”

    叶书面色一沉,扣住百里安的手臂,道:“若暗城有意邀约,京都内的势力抵达这里也不过须臾!”

    这坊主当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几封秘信送出去,便可让百里安死无葬身之地。

    兜帽下,坊主似笑非笑地目光打量了百里安一眼,道:“玄水阵,乃是世间十大上古奇杀之阵,客人虽有着一身不俗的修为,但想必在阵中所受之伤,必是不轻吧?

    即便你此刻强撑着要与本坊主一战,胜负尚未可知,但阁下当真有底气,能够在诸多泽国世家的围杀里,保这只鹿儿安然无恙吗?”

    百里安不再多看那坊主一眼,手中碧水生玉玄光闪烁,将熟睡鹿儿收入玉中。

    坊主眼前劲风迎面掠来,他不急不缓,竖起两根手指,稳稳夹住嗡然射来的长刀,盯着百里安指间玉扳指的眸子微微闪烁明亮。

    刀声嗡然里,百里安转身看了一眼叶书,道:“你我分头离开。”

    叶书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那四道血流不止的伤洞。

    在魔界地宫之中,他是见识过百里安身体异于常人的治愈能力的。

    可眼下,他身上那伤非但丝毫未止,反而流势愈发触目惊心,便是修行者,也是以精血为本,哪里容得这般消耗的。

    在玄水大阵之中,又是自救又是杀人,若是不付出一点代价,哪有那般容易。

    百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五个字:“你不可暴露。”

    叶书神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是的,他不可暴露。

    整个云中,何人不知他叶书是林老侯爷的养子,当今小侯爷最为信任的不二信臣。

    今夜百里安屠戮满堂宾客,个个家世显赫,若是他身份暴露,必然会累及林家。

    林征刚刚归入云中,才堪堪立稳脚跟,便是他贵为上阳学宫的学子,也难抗百家震怒!

    叶书再次深感自己的无力。

    待到百里安、叶书二人分头离去后,坊主轻叹一声,懒懒地倚靠在座椅上,看着这满地残尸:“愁啊,今夜这笔买卖,可真是做的得不偿失。”

    他看着打坐的苏、尹二人,失望地摇了摇首。

    这两个老家伙,看似伤惨了,体内尸邪之气一时之间难以拔除,可终究是叫那小子给破了死劫。

    这会儿,调息得也是差不多了,便是倾尽他手里头的所有尸人,在他们有所提防的状态下,怕是也难取这二人性命了。

    身处于虎穴之中,苏观海逸然打坐,掀起眸子,道:“两百年前,中幽皇朝的那口紫金棺,是你派人盗的?”

    他话语平静,却暗藏深怒杀机。

    “苏宗主说笑了,我暗城虽也常与死人打交道,但也不兴盗墓宵小之事。”

    “那此棺,你从何得来?”

    如今这口棺早已支离破碎,坊主倒也未隐瞒其来源。

    “数月前,我手底下的人在无尽海寻尸,毕竟一年前百家仙门共赴万魔古窟试图讨伐尸王可是闹得极为热闹。听说死了不少人,那些死了的尸体省的浪费,叫我寻来做秘术试验正好,谁知尸体没捞着多少,却寻了这样一个宝贝。”

    苏观海垂眼轻笑:“暗城知道的秘密可真不少,竟连棺中的主人都能仿造得如此惟妙惟肖,知晓此棺里躺着是何人的不多,如此推演……坊主背后暗藏的身份,可真是有够耐人寻味的啊。”

    慵懒倚靠背椅的坊主缓缓坐直了身体,兜帽下,一双眸子,陡然凌冽!

    ……

    ……

    “公子,今夜这暗城,是不是热闹过头了?”

    一辆奢华宽敞的马车车厢内,正在为沈机白布菜的庄兰听着马车外的厮杀叫嚣动静,眉头连皱,当真是扰人食欲。

    沈机白食量不大,食了两块羊肉,喝了几口热汤便饱了。

    他接过沛白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完嘴唇,便斜倚在她的大腿上,脑袋享受着沛白温柔的指力按摩,双眸微微阖起,看模样,竟是丝毫不受外界的嘈杂所影响。

    他淡淡道:“玄水阵方才开启了。”

    二女俱是震惊。

    沈机白正要继续说话,车厢顶上忽然一沉,似有什么重物落下。

    庄兰神情冷冽,飞快掠出车厢查看。

    待她返回车厢:“公子,是今夜杀死邪尸的那个人,泽国各大世家的人不知为何都在追杀他?”

    沈机白拍了拍沛白的手臂,沛白当即停了手间动作。

    他揉着眉心重新坐直了身子,轻笑道:“各大世家的人都在追杀他?这家伙倒也是个趣儿人,做了五百年间无人敢做的事。”

    长街尽头,追杀声很快而至。

    今夜秋凉多肃杀,暗城街道上,早已无外人停驻。

    故此,这辆马车便显得格外显眼。

    车厢门帘被一杆铁枪无礼掀开,车外,一名骑着异兽做将军打扮的魁梧男人凝起眉目,肃声发问道:“尔等何人?!”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群人马,气势雄浑,煞气腾腾!

    庄白的一声放肆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沈机白打断道:“虞楼拍卖客。”

    “拍卖客?”那将军浓眉紧蹙,寒声道:“今夜拍卖会死伤大半,为何你相安无事?”

    沈机白道:“我离场得早。”

    许是他那清高平静的应对态度让那将军意识到了他的身份或许不凡,那将军神色放缓了些,又问道:“你可有看到一个带着金色面具,身上有伤的男子经过。”

    “有,西北方向去追,你们会看到他的。”

    那将军深深地看了沈机白一眼,告了一声谢后,扬起枪上的旗帜,便带领着队伍风风火火地追杀而去。

    “公子,方才你还夸赞那人有趣的,为何要将他离去的方位告诉那人?”

    帘外灌入进来的冷风颇寒,沈机白重新躺了回去,将被风吹冷的脸颊在沛白温暖的掌心里蹭了蹭,裹紧了狐裘雪氅。

    “因为我是一个瞎子,在一个瞎子过于主动地告知一个人离去方位时,人们大抵都会选择相反的答案。”

    沈机白极少主动与自家侍女做过分亲密的举动,今日的反常之举倒是惹得沛白好一番脸红。

    她掀开车帘瞧了瞧,果见那支肃杀队伍朝着西南方向追去。

    玄水阵为百里安带来的伤势正如暗城坊主所言,开始彻底爆发。

    百里安又经历了几场追杀之战,甩开了数支队伍的同时,身体也添了几道深楚的伤口。

    他奔跑在各道小巷之中,凭借着对尸魔眷顾的夜晚优势,避开了数次追兵的查杀。

    他一边轻若尘羽地奔跑,一边抬手擦拭掉下颔即将滴落的血水。

    好在身上那四个恐怖狰狞的血洞在伤势彻底的爆发下开始冻结成冰,并未在道路间留下血痕遗迹。

    伤口虽已经冻结,可他失血的状况却并未停止,阵法之中的玄水之力能够主动吸噬人的精血,随着体内那股骇然的寒意扩散,百里安体内的鲜血也正在疯狂流失。

    今夜这一战,百里安求杀不求胜。

    当时他误认为小鹿儿遇害,一心只想杀光那群人。

    先是对阵邪尸,出于对苏靖、尹白霜二人过往的照拂之情,百里安自是不可眼见那两位前辈命丧当场,将那邪尸一身噬身煞气尽数纳入体内后,未得片刻调息,后又受玄水阵所伤。

    两伤累积,顷刻爆发,也是非同小可的。

    要命的是,这副失血过多的身体里,渐渐起了久违的渴血欲望。

    百里安穿梭在黑暗之中,视线渐渐变得有些鲜红模糊,甚至连思维都开始随着冰冷的身体变得有些凝滞混乱。

    此刻暗城之中布满了外来的云中重兵势力,百里安虽不惧与之一战,可小鹿儿正值化形的关键时期,可是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今夜不适合再行大战。

    黑暗中的火把形包围收网之势,虽尚有一段距离,却也实打实地断了百里安的每一条后路。

    面具下,他眼眸里属于人类本性的光越来越黯淡,他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身上的血洞伤口传来一阵一阵窒息的疼,宛若是要将他身体撕裂一般。

    眼前的光景也在模糊遥远的灯光里变得逐渐模糊,百里安又看到了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上标记这秦国的徽记,车中并无人类的气息。

    长街两道尽头,奔驰而来的火光渐近,不容百里安多想,他跃上那辆马车之中,车厢内的底座为空,他飞快藏身而入。

    追过来的人们看到那辆马车上的标记,迟疑了半晌,就在咬牙准备不敬入车查探之时,传来一道训斥之声。

    “放肆!长公主尊辇,岂容你无礼!”

    黑甲人一手搀扶名裙华服的秦国长公主,一手稳稳压剑,黑甲面罩之下,凌厉的眼扫视众人,逼得他们纷纷压低了眉目,忙恭声道:

    “见过长公主殿下,我家少爷今夜死在一名恶贼手中,我等奉令查杀,还望长公主殿下能够宽容则个。”

    长公主凤眸懒懒一扫,道:“本宫虽早已不是豆蔻年华,却也尚是云英未嫁,尔等堂堂男儿,就要这般擅闯本宫车辇,莫不是欺本宫是个不动修行的废人,就如此放肆了?”

    听她竟往自己名节上扯,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忙道不敢。

第七百四十一章:旺夫,旺子

    秦国长公主虽在早年间生剜灵根,修为被废,可天下人皆知她身边有着黑、金、赤、紫四甲死士贴身守护。

    那四甲死士出自于大秦帝国的清越剑府,清越剑府历代出帝师,上下共只有百人,百人皆是非凡神秘剑修,这四名精选出来的死士剑甲受秦国先帝之命,誓死守护长公主。

    无人见过那甲胄面具下的死士面容,因为有幸窥之一见的,皆死于那剑甲之下。

    有传闻,长公主身边的那四名死士,修为足以与天下盛名的十三剑之一并肩一战。

    众人看着夜色之中幽然冷寂的暗甲,心知若当真行了无礼之事,强入马车,今夜怕是不得善果。

    前来寻仇的为首者权衡许久,最终一挥枪旗,命人齐齐退下,只是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那马车。

    今夜虞楼杀人者性凶残,几乎屠尽满堂之客,若当真逃进这长公主马车里,避无可避之下,必然狗急跳墙,怕是会惹出一番动荡声势来。

    既然这长公主不愿他们彻查马车,那就休怪他以她为饵,诱出敌影来了。

    这里是云中,可不是秦国。

    若她沦为那凶徒手中人质,可制衡不了他们。

    在一双双严肃凝重的目光下,长公主与黑甲士撩开车帘,逸然入了车厢之中。

    车上并无马夫,秦国皇家驯养的战马素有灵性,无人驱使也能自行拉车前进。

    众人一路目送马车的离开,直至快要走出这条长街,都并未有半点异动发声。

    领事者目光疑惑,难不成那凶徒当真不在长公主的马车里?

    且不说长公主她没有半点理由去袒护一个杀人邪徒。

    她身边的黑甲境界不凡,那人又带着一身伤势,若真在马车之中,黑甲士不可能察觉不到。

    马蹄嘀嗒,车轮滚滚,最终,那辆标志着秦国皇室家徽的华丽马车消失在了这片暗色之中。

    车厢内,一灯莹然,静籁无声,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散在空气之中。

    长公主赵文君端方而坐,目视前方。

    黑甲士静默无言,身子如猫一般微屈弓,压在手掌之下的剑锋出鞘一寸。

    但见马车行于木犀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绿树阴浓,蝉鸣聒耳。

    长公主平静注视窗外繁华陌上,端来香茗轻抿一口,淡声道:“阁下还想藏头露尾到什么时候?这会儿倒是不见虞楼那会儿的杀人意气了。”

    一语落定,车厢静寂无声。

    黑甲士面具下的眼眸冰冷如刀,拇指轻推剑格,杀机瞬间弥散开来

    长公主用眼神示意她将剑放下,提裙起身,掀开车内座箱,橙黄的灯光映入阴暗之中。

    血腥的气味儿愈发浓烈了,同时扑面而来的是玄水阵独有的凛冽寒气。

    长公主缓缓蹲下身子,看着箱内蜷缩卧倒的伤重少年,恬静的面容带着一丝探究与趣意。

    毫无修为的她缓缓伸出手指,临摹着百里安脸上的面具:“我听说,这人今夜是为寻鹿而来。”

    “公主殿下……”黑甲士神情担心,她在拍卖会上见识过了这少年的杀心残酷,惟恐他陡然惊醒伤了长公主殿下。

    赵文君却自顾自地说道:“听说那只鹿儿来自于空沧山,有趣的是那紫金棺也是自无尽海中寻来的,古棺,鹿儿,还有这少年,你说他们之间有何联系。”

    说话间,她手指覆落,解下百里安耳后的面具结扣。

    啪地一声,面具松开滑落。

    于此同时,重伤昏迷的百里安猝然睁开双眸!

    铮!!!

    黑甲士腰间宝剑悍然出鞘,那头百里安如一只陡然惊醒的猎豹,速度快得让人无从反应,翻身扭转,一只手绞住长公主的一只手臂,从地上暴弹而起,撞入她的怀中,以压倒性的力量扣住她纤细的脖颈。

    “放开公主殿下!”黑甲士勃然大怒,却不敢妄动。

    生死一线,长公主面色从容不惧,宛若不知自己现下危险处境一般,眼底只有失落。

    因为她看清楚了面具下百里安的长相,并非如她预期那般。

    “眼下你已经出了地下暗城。”

    “是我救了你。”

    “所以你还想这样掐着我的脖子到什么时候?”脖颈间冰冷的手指逐渐收力,她呼吸渐感困难,神情却依然平静。

    她并不认为这个少年会无故取她性命。

    至少,在虞楼之中,并未参与拍卖竞拍者,基本都活了下来。

    她所身居于四层楼之上,可由始至终,她都从未出声叫价。

    果不其然,在被那双鲜红的眼眸上下打量一番后,扣在她脖颈间的手掌慢慢松放开来。

    长公主扭动了一下被抓痛的手臂,正欲起身,谁曾想眼前那少年忽然俯身倾压,几乎是将自己大半身子都用力贴了上来,脸颊凑近她的侧颈之中。

    当他冰冷的唇贴上肌肤的那一瞬,长公主恬静淡然的容颜终于泛起一丝怒意。

    就在她误以为百里安大胆到正欲行轻薄无礼之事时,颈间忽然传来一阵冰冷锐利的刺痛。

    长公主吃痛蹙眉,感受到身体里的鲜血一点点的流失,她不禁睁大了眼睛。

    黑甲士终于忍无可忍,目眦欲裂,一时间,神府犹如灵海倒灌一般,充盈周身,手中长剑如饮饱杀伐之气,剑光骤然大盛,她挥剑直刺百里安背心。

    车厢内,气劲剑光聚拢碰撞,其后白炽剑光一闪而灭,黑甲士手中长剑斩空,眼前竟是再也不见那少年身影。

    车帘猎猎作响,长公主抬起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容,在黑甲士的搀扶下,扶颈坐直身体。

    “红眸,嗜血,身冷如冰……”她苍白的面容忽然一笑:“这分明是尸魔啊。”

    古城卧雪,云房缥缈,一夜过去,云层上天光渐渐亮起,晨风渐起,吹得墙头马上旌旗猎猎作响。

    当百里安意识完全恢复清明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仰倒在一片冬雪枯叶的荒林之中。

    睁眼入目里,是一片冷清清的落照枯藤老树,抱影寒枝头,霜晨不寐天,环山白雪,露坠冰柯,侵衣冷然。

    身上那四道凝固的血洞却有了融解之势,百里安坐直身体,口中传来淡淡的猩甜气息。

    他蹙眉开始回忆,只依稀记得自己上了一辆秦国标志的马车,后来发生了什么全然记不大清楚了。

    可缓解的伤势,以及渴血欲望的压制,让他知晓自己必是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吸食了新鲜的血源。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自己头疼的脑袋,暗道自己这番怕是又招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秦国长公主,偏偏还是与他此行目标的天玺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关系。

    更加不妙的是,那位长公主殿下,极有可能已经知晓了他的尸魔身份。

    思量之际,林梢枝头的薄雪忽簌簌被震而落,不远处,随之由远至近地传来兽走呼喊的兵戈之声。

    百里安神情一肃。

    是云中城里的人在扩散搜索。

    一夜过去,暗城搜寻凶手无果,这群人自然知晓他已经离开了暗城。

    百里安皱眉脱下这一身染血的长袍,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特意绕开追捕,反而朝着云中城的中心地带走去。

    此刻云中城想必早已封城,若是此刻离城,外围边缘地带必是严加盘查,若反道行之,云中繁花的京都,反而还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夜之间,云中各家大人物的弟子几乎死绝,虽算不得满城素缟,但基本有名望的氏族,挨家挨户皆飘白纸,甚至就连皇宫里,也时而传来隆重丧钟。

    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寒悸。

    百里安入了城,本想先去林家侯府探一探叶书的情况,只是当他来到侯府门前时,竟发现林府周围潜伏着无数内卫。

    见此一幕,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叶书昨夜一行,怕是早已受人怀疑。

    暂时打消与叶书、林征二人联系的想法,百里安只好寻一家酒肆客栈,点了一壶热茶,两碟茶点,静待这满城风雨平息过去。

    “来酒肆喝茶,小兄弟倒也真是好雅兴。”

    百里安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听到声音,神情不由一动,抬眸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青衫中年男子,做儒士打扮,腰系一块羊脂玉佩,一双布靴素衣也难掩其秀逸风姿,他手执折扇,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主动替百里安结账后,又点了三坛竹叶青。

    在他身边还随了一名目光炯炯的男子,那名男子身壮如山,黑熊般一身粗肉,交加一字赤黄眉,铁牛似遍体顽皮,好一个绿林好汉狂野男儿,横在那里,足抵两个百里安了。

    那魁梧男子目光嫌弃地瞥了瞥百里安手中的茶水:“马尿似的玩意儿,也不知有啥好喝的。”

    “……”百里安无言良久,终是放下杯子,起身像这二人行了一礼,道:“见过二位前辈。”

    苏观海剑眉轻扬,诧异地看了看自己,道:“我二人易容成这样,你也认得出来?”

    百里安无奈道:“倒不如说,在下摘了面具,两位前辈还能认出我来,才是真厉害。”

    也是真无聊。

    苏观海哈哈一笑,拉着尹渡风很是自来熟地入了座,笑道:“我苏某人行事,从未有过欠人恩情不报的,既然阁下于暗城之中救我一命,苏某人只好略施手段,在阁下身上留下小小的寻识印记,还望你莫要见怪。”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即便没有两位前辈,我本也是要杀那邪尸的。”

    尹渡风虎目生威,沉声道:“少在这婆婆妈妈的,你将那邪物的一身煞气皆引入自己的体内,老子担心你死半道上了,特来瞧瞧看,话说苏混球,你老是盯着这小子的脸使劲儿瞅个什么劲儿。”

    说着,尹渡风极为不喜地怒瞪了苏观海一眼,口无遮拦道:“咋!难得见了个生得比你还要俊俏的,春心萌动了?”

    百里安重咳一声,觉得这尹宫主可真是一个极极可怕的男人。

    苏观海手中折扇轻摇,却是早已对尹渡风的满口浑话习以为常,他眼眸无端莫测地打量着百里安:“少年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百里安眼眸轻动,内里有暗潮流涌。

    这苏观海……难不成果真是他生前熟人?

    忽然,苏观海手里头的折扇唰地合上,他眼睛豁然明亮,折扇一敲桌面,失声道:“我想起来了,仙陵城的夜宴会上,你是那新任城主!”

    百里安心口一空,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失落,他正想说话,谁知苏观海紧接着又来一句:“你还在那酒会上,给我家靖儿夹了一颗霜糖丸子,靖儿后来还吃掉了那颗霜糖丸子!”

    百里安呛然噎声。

    尹渡风也想起来了,虎目大睁:“啊,我也记得了,你小子那时候还当着众人的面调戏我闺女,说要当她孩子的爹,把老子闺女都给气哭了!”

    苏观海、尹渡风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是何时认识我家靖儿的?”

    “你是何时认识我家闺女的?”

    百里安一时头大,竟忘了这茬,他忙起身说道:“二位前辈,你们听我说……”

    两只大手同时落在他的肩膀上,势大力沉的可怕力道逼迫着百里安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那两人看百里安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全然不似再看一个救命恩人。

    百里安心头一凛,暗道这目光怎么跟要吃人似的,莫不是误会他与那二位姑娘有些什么?

    是了是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养得这么大的闺女,又生得如花似玉,可不担心叫给外头的坏男人们占了便宜去。

    尹大姑娘这头百里安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他与她之间可谓是清清白白。

    可苏靖姑娘……百里安一想到冷池里的肌肤相亲,那一夜的同枕共榻,虽说未发生些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可如今当着人要来兴师问罪的父亲,终归心里有些发虚。

    苏靖、尹白霜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可她们二人的父亲,却也是出了名的护短!

    今日若是与那两位姑娘的关系解释不清楚,百里安自觉怕是真要给这两人给生生活剐了去。

    瞧那吓人的眼神,事关自己的宝贝女儿,谁还管你是不是她老子的救命恩人!

    百里安顶着千钧重的压力,硬着头皮抬起脑袋,心中盘算飞快,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之际。

    苏观海却先抢着开了声,很是热切:“我家靖儿肤白貌美,旺夫。”

    那头的尹渡风涨红着脸,很是激动:“我家闺女如花似玉,旺子。”

    两人再度异口同声,唾沫星子都要喷百里安脸上了:“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要不你们三儿赶紧的把事儿给成了吧?!!!”

    百里安坐在椅子上,虎躯一震,小小一坨,弱小、无助、又可怜。

    旺夫?旺子?

    什么鬼!

    怎么就要定下好日子把事儿给成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拼酒

    迎着眼前那两人热切而真诚的目光,百里安只感觉到自己的智商正在遭受着毫无诚意的碾压。

    真当他是刚出世什么都不懂的小尸魔了吗?

    谁不晓得两百年前你们两人的闺女为争一个男人争得天昏地暗,惨无人道,那叫一个血雨腥风。

    还旺夫?还旺子?

    就那一柄斩情,一柄寒止,就足以叫天底下大半男子好生喝上一壶的了。

    百里安头疼无比:“二位前辈冷静一点,敢问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哪有当爹的上赶着将自己女儿送出去跟人成婚的,。

    更何况他们满打满算也才不过见了两面吧?

    这人间尊首的心都是这么大的吗?

    是愁自家女儿嫁不出去,还是天底下没男人了,下月初八的好日子都给定了下来,还心有灵犀地让三人一块把好事儿给办了……

    百里安一句话倒是让他们二老暂且冷静了下来,似是觉得方才也是过于唐突冲动了些。

    只见苏观海、尹渡风收起眼底的火热觊觎之光,两人勾肩搭背的转过身去,小声嘀咕商量着。

    “也是啊,可不得冷静一点,若是一不小心又犯了当年的错误,那可真是大大不好了。”

    “就是,当初那小子一死,我家闺女就伤心发疯了两百年,若是此番不好好处理,叫这个也一不小心地死了,我闺女怕是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老子也不看其他条件了,只要这小子能活着喘气儿哄我闺女开心就好了。”

    “渡风兄,你说怎就如此凑巧,两百年过去了,她们两个又齐齐看上了同一个,我这颗心啊,可是遭不住她们再一番折腾了。”

    “可不是说嘛,那两个丫头怕不是上辈子有什么孽缘,老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可是再不能叫两丫头再争个你死我活了。

    她们二人铁树开花难得心动一回虽说是好事,但太费男人了谁也遭不住啊。

    我看你这样,咱们索性各退一步,黑娃子一三五,我闺女二四六,各忙各的,谁也不干预谁,都挺好。”

    “这……”苏观海语气有些迟疑,倒不是怕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实在是担心百里安不堪蹂躏。

    他缓缓转过眼来,默默看了百里安一眼,随即继续回过头去很肯定的和尹渡风说道:“倒是不错,我瞧这小兄弟长得精神,耐造。”

    尹渡风粗着嗓门道:“可不是耐造吗?吃了那邪尸的煞气引,又中了那玄水大阵都还活蹦乱跳的,必不是什么短命鬼!能活!顽强得很呢!”

    刚过十六岁就安详阖眸躺板板的短命鬼百里安:“……”

    感情您二老挑女婿,不看其他,能活耐造就成了是吧。

    感觉这真不像是在挑女婿,而是在选一只衬眼合心的千年老王八。

    百里安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二位找上门来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眼看着那边二老已经讨论到成亲之日他们该互相随份子钱多少的时候,百里安意识到了二人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他心中悚然,忙出声打断道:“何其有幸承蒙二位前辈厚爱,只不过在下家中已有妻室,怕是要辜负前辈们的美意了。”

    “啥?!”尹渡风眼珠子都瞪圆了,威仪怒意顿生:“你都有老婆了,还来招惹我闺女作甚?”

    谁招惹你闺女了。

    “那个……在下与尹大姑娘只是朋友之谊,并未做他想。”百里安硬着头皮解释道。

    苏观海厚德载物,雅量容人,实乃道中好君子,只见他笑眯眯道:

    “无妨的渡风兄,终究靖儿与白霜侄女是要一起入门的,不管怎样都难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故此,多一人还是多两人,又有何分别呢?”

    你女儿怕不是同你这当爹的有仇吧,竟将她这般往火坑里推。

    百里安真不知该从哪里吐槽了。

    更可怕的是,尹大宫主明显被他说得意动,竟觉得十分有道理,开始不去在意百里安有没有娶妻了。

    百里安腰杆儿随忙挺直,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不仅仅娶妻,我还生子,我还纳妾了。”

    苏观海终于哑然张大了嘴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百里安,道:“你小小年纪,又有如此大才,怎就如此早早成家了事了呢?”

    百里安一本正经地道:“我只是看着年轻罢了,不然二位真是觉得,我这个年纪便可有今日这番渡劫境的修为吗?”

    二人俱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虽面皮看着年轻,骨龄看着也未过二十载,但这一身修为却是实打实地叫世人望尘莫及。

    苏观海精通灵目法诀,自恃观人骨龄绝不会出差错,他狐疑道:“那不知小兄弟今夕贵庚?”

    百里安面不改色地满口胡诌:“在下今年已有九百八十七岁了。”

    九百八十七……

    好家伙,算来算去,这年纪居然比他们这当‘岳丈’的还要老迈了。

    尹渡风这暴脾气一下没能忍住:“你都九百八十七岁了,还一口一个前辈的叫着,可真有意思!搁这装什么嫩呢!”

    苏观海心思深,他高深莫测地看了百里安一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在这世上,哪个好男儿不是三妻四妾,年纪大些也不成问题,。

    据说就连仙尊祝斩,在七万岁那年中意一名北天篱鷃一族刚刚成年的小公主,二人不也结下连理,被纳为天妃,也是人人艳羡赞道的。”

    这老东西是打定主意讹上他了是吧。

    百里安心中气结,面上还勉强绷着微笑客套的表情:“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当然。”苏观海拂袖一笑,正道魁首的气度端得是不凡:“若兄台无此心,苏某人自是不可行那强迫无礼之事。”

    他朝着百里安歉意一笑,笑容颇为诚恳自苦:“只是身为人父,总一心想着能有一人能够许吾儿一生情深,护她周全,慰她心安。

    吾家靖儿道心冷寂两百余载,仙陵城夜宴上,我见她难得与人同桌共食,心中惊喜万分,这才说了有失分寸之话,还望兄台见谅。”

    “苏混球你……”尹渡风见他突然放弃,不免焦急失色。

    苏观海则回了一个微笑给他。

    看着这老狐狸般的神情,数百年来磨合出来的默契瞬间让尹渡风领悟到了其中暗藏的真意。

    他也装模作样地低叹一声,道:“看来是命中注定你我无翁婿之缘,罢了罢了,萍水相逢总是情,你我三人既做不成殷勤,那便做一回酒肉朋友罢了。来来来,苏混球倒酒,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苏观海飞快将三坛子酒拆封,推给百里安一坛后,打了个响指,让小二又上了二十坛店里最烈的烧刀子。

    百里安那颗莲藕似的心如何看不出来这二位打得是何主意。

    这分明是明压不成,想打着将他灌醉,诱骗写下什么字据的坏主意吧?

    在两人的推搡哄逼下,一坛子竹叶青连敬带灌地进了百里安的肚子。

    百里安历来酒量就不成,可这区区凡酒又并非是昆仑盛产的三清酒。

    尸魔之体,不纳五谷。

    今夜除了这凉酒入腹,胀肚难受外,百里安怕是还真醉不了。

    索性应了他们的心意假装入局,正好,他亦有话要问这二位。

    一桌子糕点分毫未动,三人便各自喝下一坛竹叶青,五坛烧刀子。

    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面上皆起微醺醉意,百里安也十分入戏地故意装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脸苦色地摆手示意自己不能再继续喝下去了。

    果不其然,在苏观海那只老狐狸的带领下,二人撕袖取笔,大手狼毫挥就之下,两份婚书就此新鲜出炉。

    尹渡风腆着一张老脸,厚颜无耻捧上布帛婚书以及笔墨,笑道:“喝了这么长时间的酒,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

    百里安摇摇晃晃,一字一顿道:“司尘。”

    尹渡风故作听不清明,侧着耳朵道:“哎呀,兄弟你喝高了,舌头都大了,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要不你写下来给我瞅瞅?”

    百里安不动,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尹渡风。

    尹渡风:“……”得,这小狐狸还是灌得不够多。

    余下十五坛烧刀子,在尹渡风的吆喝声里,再度被瓜分各自入了三人之腹。

    三轮酒斗过去了,桌子下的酒坛越堆越多。

    到了下半夜,苏观海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酒嗝,吐出一口浓浓的醉意,脸上泛起的潮红如蒸红螃蟹一般。

    而尹渡风,桌面上早已没了他的影子。

    在第二轮的时候,他就已经掉到了桌子地下去见周公了。

    百里安眼底的色泽却是愈发清明澄澈,他单手托腮,目光似笑非笑地给苏宗主继续倒酒。

    终于,这位近百年来的历史英雄人物接不住酒杯了。

    酒水四溅里,他的衣襟袖口被彻底浸湿。

    因为醉意,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也开始浮肿变形,再也没有了半分儒雅稳重的气度。

    他重重瘫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两只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座椅扶手下,酒意彻底上头,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口中细碎呢喃不轻。

    此刻客栈已经打烊,四下无人,唯有暖灯烛照,四角炕桌下时而传来柴火噼啪声。

    百里安扔了手中的酒杯,起身绕开桌案,来到苏观海的面前,轻轻推了推他,道:“前辈?”

    苏观海并不算彻底醉死过去,他面色驼红,睁着酒意泛滥的双眼,神情显得悠然无力。

    听到百里安的呼唤,他慢慢转过头来,神思不清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苏观海此刻的神情竟是有些恍惚。

    他懒悠悠地啊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掌,十分欣慰地在百里安肩膀上拍了拍,眼眸似有些湿润:“靖儿会默清心诀了,字写得甚好,你这孩子教得也甚好。”

    百里安默然怔住。

    隔着衣衫,落在肩头的那只手掌火热,又有些莫名的沉重感。

    只见苏观海哆哆嗦嗦地收回手掌,探入袖中似是在摸索着什么,小小的举动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凡间最为寻常不过的老父亲,眉眼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

    他宽大的袖口抖动窸窣了好久,他醉得厉害,摸了半天终于从袖子里摸出几两碎银来,放在百里安的手心里。

    苏观海语气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青灯节要到了,你给靖儿买些胭脂,她会高兴的,早些回来,我和半儿都等着你们回家吃饭。”

    在那醉酒迷蒙的目光里,他看着的,又是何人?

    夜风一阵,飘扬酒色疏烟,残月半弯,掩映木窗残雪。

    苏观海那声带着隐约悲伤的嘱咐在百里安脑海里久久难散,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渐渐契合成型。

    百里安乍感头痛欲裂,仿佛有一只腐朽已久的枝芽正欲要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带着归入尘埃里冰冷死去的记忆生出开来。

    可待他伸手去捕,蓦然传来一阵钻心刺痛,趋于尸魔的某种禁忌,终究彻底抹灭不见。

    用力握紧掌心里的碎银,百里安眸色渐深,他看着苏观海,低声道:“那口紫金棺中睡着的主人,你可是认识?”

    苏观海身体猝然一震,仿佛被人陡然触碰到什么陈年旧伤一般,他眼底满溢出某种复杂的情绪,闭上了絮絮叨叨的嘴,怎么都不愿再继续开口了。

    百里安压着心中滋生的情绪,又试着询问了几句,可是只要一触及那紫金棺,即便苏观海醉得再厉害,他都缄口不言,始终如一。

    百里安拿他没办法,不再多问什么。

    一时间,他心中渐渐发愁,酒性大起,便推了桌上的空酒坛,取来满月酒葫。

    经入人间数月,百里安腰间的满月酒葫已续半壶月光清酒。

    他一人独酌,就着月光,不修酒中灵力,专求酒中醉意,一口一口,终是在这灵酒之中深醉而去。

    次日,晨光大明,百里安是被那冬日阳光给生生毒痛醒来的。

    宿醉后的酒意侵袭得人头颅隐隐作痛,百里安摇晃着脑袋起身,发现身上横着两条大腿,一只胳膊。

    两位尊首大人歪七竖八,就躺在他的身边,三人身上寒气极重,盖因此刻他们身下睡着的不是高床软枕,也不是客栈寒地。

    而是不知何时,竟是睡到这屋顶上来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无端起了莲火卷玄云,诸天霞光万丈,滚滚流火白云在天翻腾起伏的异象。

    百里安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脚下一动,好似踹到了类似于什么香炉的物事,叮铃邦朗地自屋顶摔落至了一楼。

    苏、尹二人皆被这声音动静所惊醒,揉眼醒来,一睁开双眸,看着天上的异变景色,二人身体齐齐一震,脸色别提有多精彩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离经叛道的对话

    昨夜似是下了一场大雨,三人身上的衣衫半晕半干。

    给尹渡风捏在手心里的两封婚约之书,上头的墨迹晕染成一团,哪里还看得清半分字迹。

    百里安晃了晃手里头的空酒葫,半壶月光酒被他一夜饮尽,头脑兀自有些沉重昏晕。

    不过在灵酒蕴体滋养下,体内的邪煞之气以及玄水大阵带来的伤势却是得到了极好的改善。

    经脉也充盈着沛然的灵力,身体说不出的轻松适逸。

    感受到身体灵补的自然变化,百里安心中倍感诧异,那满月酒葫乃是天地至宝,酝酿出来的月光酒非常人能够炼化。

    即便是昊农那样强大的炼体修士,一口月光酒也足以叫他消化数日。

    昨夜那半壶酒下肚,便是渡劫仙人也要好生醉上个七八九日的。

    他醉睡一夜,竟就此醒来,怕是在夜间,另有机遇?

    百里安隐约记得自己昨天夜里,除了醉酒,似是还干了一些其他的事。

    正揉着睡得凌乱的头发,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几根雪白的鹅毛从他的眼前飘落下去。

    百里安怔楞住了。

    这时,屋顶客栈下方,跑堂的小二哥以及几位大婶正在下头撸袖子骂娘。

    那骂骂咧咧嘴喷口水的方向,竟是朝着百里安他们三人怒目骂来的。

    一名膀大腰圆的黄脸妇人正以头抢地,手里抡这一把缺了口的大菜刀,身前放着一块泛黄的厚砧板,一边抹泪一边嘎着嗓音骂着。

    “你个杀千刀的龟娃子啊!偷杀我家大白鹅子,真是唵出鬼嘞!养了三年的大鹅就给这群灶下鸡给拔毛烤恰了啊!!!”

    黄脸妇人痛失爱鹅,横眉怒目,口中每吐一句脏话,手中的菜刀就剁一下砧板,披头散发的撒泼模样,引来好些个路人围观。

    客栈下不仅仅只有这一位妇人,还有几名大婶仿佛都事先约好似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以菜刀剁砧板。

    骂人的脏话可谓是张口既来,在这剁了一早上的砧板,硬生生就没一个词是重复的。

    百里安认真听了半晌,才晓得她们所骂何事。

    原是昨夜有几个酒疯子,半夜不睡觉,挨家挨户地干起了偷大鹅摸黄狗的可恶勾当。

    那小二哥早晨起来,客栈地窖也被人给生生撬开,里头藏的无数酒糟佳酿被糟蹋了个一干二净。

    更可恶的是,你喝掉里头的酒也就算了,居然还试图鱼目混珠,将池塘里的清水给尽数打满酒坛,工工整整地摆放好。

    早晨有酒客来打酒,硬生生喝出几只小黄鱼来在口里蹦跶弹着。

    那几个妇人更是可怜,如今将近过年,家中的鸡鸡鸭鸭,鹅鹅狗狗好不容易养得肥肥壮壮,就等再丰满一些宰了过年。

    谁知,半夜忽来晴天霹雳,一阵鸡飞狗跳里,只见三个影子勾肩搭背,相互称兄道弟,一人抱鸡,一人抱鹅,一人牵着一条大黄狗扬长而去。

    待到这几个妇人连夜撑着火把,清明时分再次找到这三人时,却发现那三个窃贼在屋顶之上对酒当歌,状得跟头熊似的那汉子正抱着她们家的大黄狗对着朝阳翩翩起舞,画面实在是辣煞人眼。

    大鹅成了下酒菜,那只可怜的老母鸡也是叫人觉得来迟一步,硬生生被斩下鸡头,成了那三人拜把子的祭品。

    直到百里安虚心认错,将赔偿的银子一一交付给那些人,客栈门口闹出来的动静这才消停下来。

    一番折腾下来,宿醉头疼的三人又寻了一处茶摊点茶解酒。

    苏、尹二人脸色皆不大好看,看着墨染成团的婚书脸色发苦。

    喝茶静坐片刻,苏观海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昨夜,我们三儿这是结拜当兄弟了?”

    百里安可是不敢高攀太玄宗和苍梧宫的高门,忙给他们两人添茶说道:“醉酒之事,不必过分计较。”

    尹渡风怀里还抱着那只共舞了一夜的大黄狗,昨夜他发酒疯发得厉害,狗身上全是他的呕吐物。

    这狗主人收了百里安的赔偿银两,又见自家狗儿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也懒得要回去了。

    他扔了一块肉骨头给那黄狗啃着,好没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我们二人乃是仙尊祝斩亲授星冠提点之仙,又是执掌人间山河一界的正道仙首,素有言出法行之天命,今晨天有异象,玄火卷天云,天宪含章,举动回山海,天风变霜露,你觉得这些都只是变着玩玩儿的吗?”

    百里安表情一滞,眉角都惊得快要飞起来了。

    苏观海轻叹一声,道:“上次天有如此异象,还是在六百年前的大枯山上,那是魔道猖獗,正道势微,我、渡风兄以及当今的剑主羽与大枯山结盟定天下,此道刻命盘……”

    他抬眸,目光深楚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今日竟阴差阳错地与兄台你结下此缘,想来亦是命有所定,这婚约之事,怕还真是强求不得。”

    尹渡风个混脑子,全然不去计较这些,大嘴一咧,扬声道:“怕个卵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我们兄弟三人身份算是亲密,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这是什么惊骇世俗的说法!

    饶是苏观海那般逍遥大气的一个人也被这话呛得脸色发青,恨不得一把捏碎这脑子进水的玩意儿。

    百里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毕竟他还有尸魔那一层的身份在,这二位仙首可是距离那颁布‘诛尸魔令’的祝斩仙尊最近,未来炙手可热的金仙。

    这若是绕上这么一层理不清的关系,非福是祸啊。

    苏观海将尹渡风痛骂了几句后,又看着百里安,神情打趣:“大哥也不必忧心,既然是天衍异现,凡是必有预征,当年大枯山如此,正道仙门迎来万世隆昌的盛世之景,今夕,异象再现,想是天意有所启指,将下大任于你身啊。”

    百里安可真是给那一声大哥给惊悚到了,他忙摇手正想说话,尹渡风不满嚷道:“便是稀里糊涂地结拜了,凭什么由他这个嫩皮嫩脸的小家伙当大哥。”

    苏观海轻笑道:“他今夕九百八十七岁了,不知渡风兄今夕何岁啊?”

    尹渡风怒道:“那你这老小子比我只大三岁,老子岂不是得认你为长?”

    苏观海摸出腰间折扇,一展扇面,端得是风流倜傥仙风道骨:“莫说大三岁了,便是大三日,三个时辰,那也是比你大的,更何况昨夜吃着烧鹅的时候,你大哥二哥唤得格外欢实,怎地?堂堂七尺男儿,这是打算出尔反尔不成?”

    “你——”尹渡风脸色顿时涨红。

    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多来岁的百里安一脸心虚。

    “虽说昨夜醉酒,难得糊涂荒唐结义,可如今转醒细想过来,却发现上天如此安排,或许也是另有道理的。”

    苏观海饮了一口温茶,眸中的醉意散了几分,恢复清明的纯色。

    “钓水,逸事也,尚持生杀之柄;弈棋,清戏也,且动战争之心。如今天下三分,魔国大昭位居北海彼端,人间看似和睦太平,实则却暗潮涌动。”

    尹渡风小事上粗枝大叶,可一旦涉及天下事,他可谓是心细如尘,摸着怀里的狗头,他粗犷的面容也渐渐沉静下来:“这便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苏观海叹了一口气,道:“欲无止也,其心堪制,过于太平的盛世最是容易养出人心鬼蜮,正如你所见,在这百家仙门昌盛极鼎的世界里,地下暗城却能如影随形,始终如一。

    我十分担心这样长久下去,四海列国,长青仙道最后未亡于魔道之手,反倒被甘言夺志,糖食坏齿,在自负与欲望里,被颠覆得一干二净。”

    百里安道:“二位修为境界,道登逸品,举目人间,难逢敌手,若是有心,这暗城怕是不会如此猖獗,但是……”

    他话锋忽然一转,眸色渐沉,看着他们认真说道:“这天下并非是二位的天下。”

    苏观海眼底暗藏赞誉之色,他收拢折扇,敛了一身气意,这才真正进入与百里安平辈论交的状态中来。

    “不错,一个人即便问鼎天下,再强,再厉害也抵不过这弱者群居的芸芸众生。

    我们既为正仙,便注定要为这二字束缚一生,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而我等乃是正道仙首,身上的条条框框太多,必须行止高洁,暗处不藏污。

    地下暗城之所以能够壮大至此,是因为他能够为这苍生天下带来足够的利益,人们乐于看到此道存在,若三宗擅自动手,掀翻那地下暗城不难……

    只是那暗城牵扯的仙门之人实在难以计量,或许就连我们自家宗门之下,都或许藏着一两只不干净的老鼠。”

    苏观海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眼神无端凛冽:“这一刀斩下去容易,可那伤筋动骨的代价,不是天曜能够承担得起的。”

    他的话未说得太过直白,可百里安却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沉吟半晌,百里安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为大众谋福利者,不可使其孤,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要想彻底根绝暗城这样蛀食业本根基的毒虫,只有一种方法。”

    苏观海尹渡风齐齐抬头,看着百里安薄唇轻起,温和的嗓音隐含杀气:“取而代之!”

    苏观海眸中顿时起了趣意,不由笑道:“看来你是早有想法了?”

    百里安也是近日才萌生出来的想法。

    不论是在青铜门中遇险的方歌渔,让他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她沉入海底,归来时,七情六欲尽封尘。

    还是小鹿儿被捕半年,他浑然不知,若非运气好,鹿儿怕是早已被人炼化成灵,酿成大祸。

    这让百里安幡然醒悟,他重生成魔,虽在修行变强的生涯里,一心为的是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可是在找回记忆的这个旅途之中,他亦是遇见了与过往遗失记忆一样弥足珍贵的伙伴,其中有他想要保护的人。

    一味求强,堪堪只能自保。

    两袖清风,如何安守身后?

    即便是像苏观海、引渡风、剑主羽这样的绝世强者,要想镇守天曜人间,所行的也绝非一人之力。

    他若再继续维持现状,未来失去的,怕是无可估量。

    要想在这个对他充满敌意的世界里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那首先他必须要拥有着与这个世界抗衡的力量。

    “有光明的地方必然会有相应的黑暗相随,这也是暗城长久不衰的原因所在,在虞楼内,我说你们杀不了的人我来杀,自然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暗城世界无秩序,因此黑暗的血腥交易,人心的贩卖终年不绝,正道的手难伸其中,如此,那到不妨以第三人的身份,在那个世界里驻扎根基,建立一个有法度秩序的黑暗国度。

    以恶制恶,以暴除暴,自古不变的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法则。

    这样一来,百里安既能培养自己的势力,暗中又会有太玄宗、苍梧宫这两尊大山在背后支持,他亦可帮助他们二人,渐渐瓦解地下暗城的蚕食。

    这是一个双赢的未来局面。

    “魔河尚且知晓以各种身份深入人间各门之中,叫人防不胜防,如今我倒是想借鉴一二,以着那不为人知的‘一滴血’的身份建立妖盟。”

    “妖盟?”苏、尹二人同时抬眉。

    百里安道:“仙尊祝斩主张天下大同,人、妖两族共修成道,可事实上,人族却借以此令,对妖族多有侵略屠戮,久压必反,妖族本不孱弱,只因受那仙尊帝印处处压制,看似人族占尽上风,可长久下去,只会离那所为的‘大同’越来越遥远。”

    苏观海眸光闪烁,道:“仙尊下此敕令,看似求得‘大同’,实则是以怀柔之术,收揽无疆妖者,自古妖魔共生,仙尊首以镇妖,再欲降魔,此乃他归一六界之大愿,动妖族之念者不少,但真正敢这么做的人,你却是千古第一人。”

    尹渡风也是眉宇低压,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你可知,你这般想法,一旦实施,未必能得妖族感激,反而还会与全天下人为敌,若妖不成灵,这意味着修士们再难寻器灵,对于仙道而言,实力必会大打折扣,他们吃你血肉怕是都不为过的。”

    百里安深深吐了一口气,看着他们二人,认真说道:“可事实上,真的也就只是弱肉强食如此简单的道理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道理可以证明——为妖者,就该天生成为人类的工具,若是没有仙尊帝印,二位觉得,在这世上,又有几只妖,能够心甘情愿地为人驱使?”

    两人陷入良久沉默,不语。

    “隐逸林中无荣辱,道义路上少炎凉,我所遇见的妖,多数并不是想要侵占人类的城池,它们只是想要一席之地,愿身边故友不散,至亲不离。我虽力弱单薄,但想着在这世间,求得那一席之地许于它们,不算太难。”

    百里安抬起平静的眉目,乌黑的双眸一瞬间似绽决然骄傲的光华,有那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轻狂。

    苏观海看着茶寮之下泰然的少年,宛若风狂雨骤处,有波澜恬静的目光。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大逆不道的豪言。

    尹渡风哈哈大笑,豪迈的笑声竟有说不出的畅意,眼眸昭昭若日月之明,充满期待:“你小子,大和我意,这一声大哥倒也真不算唤得太冤枉,看起来孱弱不霸气,过分斯文的皮囊下装着的竟是这样离经叛道的灵魂,我喜欢,哈哈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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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