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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四章:月中神将

    对上宁非烟笑吟吟地目光,百里安忽感微妙的不安,正色认真问道:“怎么?你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宁非烟眸光清媚,眉眼垂下轻笑,纤细的手指摸上百里安落字印的侧腰。

    修长的指甲刮得百里安肌肤微痒,他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宁非烟。

    她眼下眼神清明,并未有任何发乱的迹象,她为何……

    云容也面色古怪起来,手指紧了紧,似要阻止她那调戏的行为,却见到百里安并未拒绝宁非烟的触碰,心中一时无力。

    她又有什么身份立场来训斥她的行为。

    如今的她,可是连一声夫君都不敢唤出口来的人。

    宁非烟面上带笑,眼眸深处却压着丝丝冷寒之意,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的腰,淡声道:

    “小爷既然将自己恩许给妾身为食,妾身自是不胜欣喜,万分感激珍惜。只是数日不见,这样漂亮精致的食物竟给陛下糟践成了这副模样,妾身有些生气呢。”

    她余光轻瞥,看着阿娆的目光里,不再带有任何伪装的敬意:“正如陛下所想,魔族素来领域意识极强,而对于魅魔而言,对食物的要求更是极高,是陛下动了妾身用以进补身子的食物,陛下觉得这份账,妾身应该同谁清算呢?”

    未挑起她与云容之间的争端,反倒引火上身了。

    这让阿娆目光冷漠至极,像三九天的冰,寒得刺骨,“你还没有资格让他成为你的食物。”

    宁非烟叹息道:“陛下还真是自大呢,难道陛下还没有看出来,小爷并不属于魔界,更不属于陛下您吗?”

    宁非烟收回手掌,朝着云容施了一礼,态度周正道:“方才姐姐说得不错,这只灵化的魅魔的确是我的妹妹,如今她命在旦夕,唯有借姐姐的人一用,方可护她不死。”

    云容正自出神,听她这般说,忙摇首解释:“他……他不是我的人……”

    反驳到一半,终究是心有不甘,悄悄偷看了红妆一眼。

    在过往,她虽还曾主动提及过给夫君纳妾娶平妻,可今时今日,受人如此大大方方地请求借她夫君一用,心情还真是微妙。

    更何况,这位魅魔姑娘的尊容实在是……惨不忍睹了些。

    云容犹豫片刻,迟疑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宁非烟见她纠结挣扎的表情着实有趣,忍不住笑道:“事情倒也不是容姐姐想得那么复杂,她受腐妖的影响身体灵化,只因魔元近乎枯竭,受到妖力侵蚀,只需食他几口元气,温补魔元便可自行恢复,并不是要二人真正发生些什么。”

    听到这番解释,云容这才勉强接受,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夫君又不是灵丹仙药,怎么谁都想上来吃两口。

    正自笑着的宁非烟额头忽然一痛,被百里安屈指弹中。

    她捂着额头一回头,便看着面色铁青的百里安:“你方才摸我摸那么久,就是为了把我喂给你妹妹吃掉是吗?”

    这个女人当真是要气死她了,一点干醋也不吃也就罢了,竟还真将他当做盘里的食物对待,哪个饿了便送上去给人啃两口。

    在云容面前擅于言辞的宁非烟看到百里安气急败坏的样子时,竟是有些词穷,她缓缓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百里安还要继续生气,宁非烟迟疑着伸出手,捏住他的小指,轻轻地拽了拽。

    她仿佛刻意在逃避着什么,将自己的能言善道本事都给了云容,在他面前却是连一句央求之语都说不出来。

    百里安被她这副撒娇而不自知的模样猝不及防地给撩到了,怒气冲冲地小心脏仿佛忽然被一只软乎乎的猫爪子肉垫给拍了拍,什么怨气都被安抚了下来。

    注意到百里安神情变化的宁非烟忽然反应过来,捏着他小指的手飞快缩了回来。

    明明可以大大方方抚摸他腰都不会害羞的宁非烟,忽然就别扭了起来。

    她将那只手藏在身后,眉眼抬起,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也是,红妆如今怎么看都是个面容丑陋可憎的女人,小爷可是陛下钦点的凤君,身份高贵,怎可屈尊降贵受如此委屈,也罢,我再寻他人解红妆困顿好了。”

    这北渊森林里,除了那藏在暗处里无迹可寻的望夷,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宁非烟明显是在闹性子。

    百里安拉住她转过去的身子,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就这一次。”

    倒也不是他小气,魅魔天性使然,红妆素来被宁非烟保护得极好,但若开此先河,她怕是就会遵从本能地记住他的气息,日后再面对红妆,怕也极是麻烦。

    宁非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就让他退让了,心情微妙地竟是有些高兴。

    可转念一想,要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亲手送给她最讨厌的人分享,胸口有是好一阵郁堵。

    她提小狗似的拎起红妆的后颈,下手没轻没重地在她脖颈间捏出数道指印,随手扔到百里安的面前。

    红妆摔得闷哼一声,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的她嗅到了男子的气息。

    出于魅魔的本能,她发出细细呜咽声,身体比意识先醒过来,凑起纤颈,像是一只嗅着肉骨头的小犬,无意识地慢慢爬到百里安的身上。

    鼻尖抵着鼻尖,微张小口,开始吸食他的元气。

    洁白的气丝如雾,自百里安的口鼻间缓缓汇至她的唇中。

    百里安手指紧扣衣衫,事实证明,魅魔榨起人来,当真是可以将骨头都给你榨干。

    这吸纳元气,便是整整一个时辰。

    红妆一双被灵化透明的双瞳逐渐清明化为本色,她口中忽然一阵呜咽,就此醒了过来。

    灵台清明的那一瞬,还容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便感觉到喉咙深处流淌着浓郁滚烫的至纯气息,也不知咽下了什么东西,暖暖的感觉极是蕴养魔心神魂。

    待她看清近在咫尺的一张苍白俊脸,她骤然僵起背脊。

    因她体弱,一直僵持着这个动作怕是早已瘫软,为了方便她进食,百里安两只手正稳稳地扶着她的小腰。

    红妆很快察觉到了这亲密羞耻的姿势,一张苍白的小脸飞快充血烧红。

    她撑起身子,捂唇哽咽指着百里安:“你……你混蛋!你好歹也是我姐姐的男人,怎可这般轻辱于我?!”

    说着,怒火攻上心头,抬手就要给百里安一记耳光。

    可还未来得及动手,她脸颊骤然一痛,却先受了一记耳光。

    红妆捂着脸颊,整个人歪倒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正在揉动手腕的宁非烟:“姐……姐姐?”

    宁非烟睨着她:“好大的脾气,你这是要动手打谁的人呢?”

    红妆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下去,委屈道:“他……他欺辱我!”

    “欺辱?”宁非烟乐笑了:“你自己是何模样自己心里没点数?你知不知晓你灵化的尊容是何模样,他再怎么急色,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红妆不傻,听到灵化二字骤然怔住,她愣愣地看着面色惨白一脸虚弱的百里安,喃喃道:“姐姐……是你让他救我的?”

    姐姐居然让出了自己的男人,给她进补护命。

    红妆紊乱的一颗心噗噗直跳,仿佛被什么滚沸的东西烫过一般,久久无法冷静下来。

    宁非烟蹲下身子,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上,挑起眉梢道:“幼时听人常说,你与我长得极为相似,时间过去这么久,我都快忘了当年事,如今瞧来,倒也不是虚言。”

    红妆喉咙一紧,张大了眼睛,看着宁非烟清澈双瞳里倒影出来的那张脸……

    “我的脸……”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肌肤光洁柔滑,吹弹可破,甚至连瞎掉的那只眼睛,不知何时都重拾回了光明。

    宁非烟偏头看着枕在云容肩膀上的百里安,打趣笑道:“看不出来小爷的元气竟还能够治疗她脸上的陈年旧伤,若有机会,你也许我一些,年纪大了,也得注重保养才是啊,不然年老色衰日后你不喜欢我了可怎么办?”

    百里安消耗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听了这话,更是好没气地道:“去你的。”

    他算是怕了这些魅魔,倒也难怪那君皇能够被生生榨坏身体,光是一张嘴就能够将你给吸干了去。

    百里安喘息片刻,身上的冷汗渐干,余光里又看到红妆正在偷偷看他,百里安生怕她食髓知味,再来吃他一吃。

    他吓得赶紧起身穿好外衣。

    红妆见他防贼似的防着自己,又慢慢低下头去,半边脸颊红肿着,蹲在地上默默不语。

    百里安见他这副模样着实可怜,还是从玉中取了一张帕子,好没气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红妆握着帕子,愣了会神,半晌才憋红了一张脸,小声道:“……谢谢姐夫。”

    她历来不喜欢这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从仙陵城时便没有什么好感,长着一副沾花惹草的脸,占了姐姐的身子不说,还让姐姐怀了他的孩子,若非姐姐日后还要用他,红妆几乎恨不得将他乱刀剁成肉馅。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脸,竟是在这样荒唐的境遇下给他治好了。

    虽说是心不甘情不愿,但一声姐夫,好歹也是唤出口了。

    宁非烟眉头一挑,似想出言训斥,余光里却见百里安面色如常,心安理得地接纳了这个称呼,并无任何排斥之意,训斥的言语有不知为何,渐渐地给吞了回去。

    天空的落雪越来越大,诡异的是,冰冷银白的月光也愈发袭人。

    众人脚下的巨大桃树骤然蛮生起来,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树梢积雪滚滚间,这棵桃树便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疯生百丈。

    天上的新月渐渐圆满,一阵剧烈晃动里,众人仿佛距离苍穹极近,那一轮银白皓月,举目可及。

    甚至能够看到寒月表层巨大狰狞的盆地山川的轮廓。

    宁非烟捂唇轻咳,指着寒月之上巨大山川里的某个方向,那里坐落着一尊古老的殿宇寒宫,斑驳的月影里,宫殿前屹立着一座陷进地表里积着黄沙厚土的金车,金车前拉着九头神俊的天马,宛若上祇时期的神兽遗骸。

    那寒宫殿门一扇紧合,一扇半开,其中流动着恐怖的空间飓风,半开的石门下,缓缓吹来人间的气息,想来便是那连接人间红尘的界门了。

    只是那半开的石门前,单膝跪着一个身量足有石壁高长的人影,那人看不清面容五官,他全身上下穿着厚重的盔甲,宛若守护圣地的天神一般,威严四方,就连岁月的尘土都不敢停滞在他的身上。

    不知经历多少光阴风霜侵蚀的盔甲依旧如新炼的白银,映着璀璨的月光熠熠生辉。

    他手中握着白银巨剑,厚重如山的剑身上绘画着星河三千,星辰山川,一股神圣的气息铺面而来。

    众人看到那把巨剑,才知晓,原来那扇半开的大门不是没办法开启,毕竟宁非烟已经成功杀死北渊妖帝,获得了开启界门的权柄钥匙,按照常理而言,她完全可以随心召唤界门应召而来。

    可是那把巨剑却深深插进了宫殿石门之前,稳稳地卡住了界门的开启。

    看到这一幕,宁非烟的面色隐隐有些难看,她眸光冷冽,看向阿娆:“难怪陛下如此放心放我返回北渊,原来是早有筹谋,召唤出了巨神将守死界门。”

    阿娆冷笑不语。

    百里安费解:“她是魔界君主,为何能够召唤神灵?”

    宁非烟高深莫测一笑:“我亦十分好奇这一点,难不成陛下在仙界还另有身份,竟能够驱使远古巨灵?”

    宁非烟意有所指,阿娆眼睛眯起,倒也未反驳:“宁河主,很早的时候朕就同你说过,知道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知道太多会引来杀身之祸,可陛下不知想杀我多少回了,我仍还活着呢?”

    阿娆用手指敲了敲身前的牢笼,讥笑道:“如今朕的力量正在慢慢回归,这破笼子你觉得能够困朕多久?”

    言下之意,她解困之日,便是大杀四方之时。

    宁非烟如何不清楚,若那巨神将不除,她便无法彻底打开界门,这桃树困不了魔君一夜的,若月烬天明,她还没办法离开魔界,那留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便是连百里安,都护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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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月印

    “魔君陛下若是想要一个人死,果真是连半分活路都不留啊。”宁非烟叹息说道。

    红妆不知为何素来秉守稳妥自保的宁非烟会将魔界君主得罪如此之深,竟是连半分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这棵巨大的桃树生长到了极限,巨大的枝木延至那轮巨大的皓月之中,举目之下一片银茫茫华光。

    红妆拦住宁非烟朝着月中宫殿行去的动作,急声道:“你疯了,那可是巨神将,是真正的天神,实力深不可测,自神体初成之日便已达从圣境界,巨神将是侍奉尊仙的古老真神,即便你身负魔河之力,也绝不可能是此等巨神灵的对手。”

    别看那高大如山一身铠甲的巨大神将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死了一般,可一旦宁非烟靠近,叫他感应到了魔气的逼近,便会即刻苏醒,弑戮北渊。

    宁非烟道:“你这蛮子,是什么事情都想着用拳头来解决吗?”

    说完这话,宁非烟便已经绕开了红妆,跃下树枝,周身被一片银白的月华所裹覆,漫步来到那积灰千万年的宫宇前。

    宁非烟看着眼前的巨神将,即便他半跪再地,庞然如山的身躯依然不得不让她抬头仰视。

    她启唇说道:“吾欲行此道,汝可起剑避让否?”

    嗡————————

    宛若一座巨大雕像的盔甲战神在久远岁月的枯坐之中睁开的双眼,覆面的甲具里迸溅出星辰般的光屑。

    红妆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阿娆却是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并未感受到来自巨神将的伟岸杀机。

    握着巨剑的手掌缓缓松开,他握起拳头,侧身垂肩,行了一个极为庄严肃穆的见尊礼。

    身为古来的巨神将,他不是没有感知到宁非烟体内传来的魔气,而是在此同时,他感知到了她身上那股司水的神源之力。

    上清仙界,能继承神源者,唯有尊仙。

    巨神将是侍奉尊仙的神灵守卫,尊仙地位仅次于帝尊之下,在这神源的气息面前,足以让他忽视宁非烟体内散发出来的魔气。

    宁非烟见他行礼,便知自己心中猜测的果然没错,她抬起脚步,却还未等她靠近那把巨剑,脚下大地忽然传起一阵剧烈呼啸。

    剑风起兮,凌厉如刀。

    她的衣摆被割出数道锋利的裂口,风侵身,肌肤生疼。

    宁非烟看着眼前脚下被剑风划出的一道深刻剑痕,虽未含肃杀,但其中警告之意尤为明显。

    巨神将的态度很分明,不杀,也不让。

    他重新握住巨剑,缓缓阖上眼眸,面甲之下,传来沉重如山的金戈之音:“吾奉月神,非奉水神,吾尊礼于你,却不必受命于你,若不想死于吾剑之下,还请就此退去!”

    阿娆冷笑道:“看来你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

    宁非烟蹙起眉头,一时之间觉得十分难办。

    跟着跃下桃树枝头的云容凝眸细看巨神将手下的如碑白银巨剑。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光凭蛮力是无法拔出此剑。

    这柄剑中铭刻这足有数百道复杂的剑纹阵列,唯有解开那些阵列方拔剑开门。

    她沉吟片刻,后道:“我来引开他,由你去解剑上的阵列封印。”

    她这个‘你’指的是黑袍云容。

    黑袍云容爱剑成痴,关于剑的一切她都喜欢,巨神灵手中那把白银剑人间罕见,如今既有机会能够观摩破译剑中阵列灵纹,她自是乐意至极地出这份力。

    百里安听了此话,极不认同:“还是我去引开那巨神将吧?”

    云容摇了摇首,道:“你身上虽亦有一颗司水神源,但终究未能完全净化,无法庇佑你进神将之身,而且帝尊曾下达诸天仙令,凡六界之中尸魔者,遇之必诛,那巨神将若感知到你的气息,后果不堪设想。而我已是渡劫仙人,只与他周旋,不生死以对触怒他,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

    不等百里安说话,宁非烟已经祭出弯长妖刀,抬眉一笑,兴致勃勃:“我与容姐姐一起吧。”

    云容点了点头,知晓百里安的性子干等必是着急,又补充了一句:“那把镇界之剑灵纹整列极其复杂,她一个人未必能够解得开,你剑道天赋不弱,若有你相助,必能很快拔出此剑。”

    也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总觉得云容这般安排,有意无意地在让他远离危险的战斗,微妙之中,有种被人暗戳戳地庇佑着的感觉。

    但百里安也清楚,若他执意要出头将危险往自己身上揽,激怒了巨灵神反而还会将事态演演变得尤为严重。

    他也未在继续坚持,只嘱咐道:“你们小心一些。”

    商量好一切,云容率先出手,她召出洗雪剑,御风而起,周身光晕缭绕,宛若在清冷寒月玉宫之中存纯粹燃烧的剑火。

    在她意念的驱使下,围绕着她凌空飞舞的洗雪剑无声穿过月光,直直斩向巨神将握剑的手腕。

    银白的盔甲瞬间在皓月清光里大绽光芒,厚重的盔甲上闪烁出数千道金色的十字图案纹路,狂暴的灵力自他脚下翻涌成巨浪。

    覆落在玉宫上古老厚重的灰尘被层层翻掀开来,露出青玉色泽的殿骨。

    半空之上一个庞然巨大的阴影显形降临,那是一对巨大的风翼,在巨灵神身后展张,熠熠崭新的盔甲上,静浮的猩红披风掀舞而起。

    随着那高大如山的背影站起,他头顶的一大片苍穹仿佛被撑开一般,月华闪烁间,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云容的身后。

    云容一剑落空,洗雪剑散发的强势剑气尽数被那柄插在地面里的白银巨剑吞噬,不惊半缕风尘。

    洗雪剑在空中凌旋飞转,叮的一声轻响,飞旋着来到云容的身后,挡住了巨神将臂上盔甲阵列形成而砸下的一面重盾。

    重盾持续压坠,洗雪剑纤薄地剑身被压成半圆状态,云容不与他硬碰硬,回手握住剑柄,剑锋在厚重的盾锋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裂痕。

    她收剑而退,轻盈如雪的身姿成‘之’字形,在半空之中飞行拉远与他之间的距离。

    巨神将果然穷追不舍,高大的身影在月华之中闪烁连连。

    宁非烟也加入战场,不断干扰巨神将,为云容争取时间。谷

    红妆看得心焦,想要上前,但她没有神源护体,也非仙人,巨神将必不会对她容情,若她近身上去,怕是直接就会被他的威亚碾成一片肉泥。

    她只好催促百里安快些解开剑上阵列。

    百里安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与云容各自蹲在剑面两侧,剑纹阵列与灵石阵列的结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中都有着极为复杂的灵纹回路。

    那回路极为复杂,盘综交错,解阵之时不可有半分缺漏遗错。

    化解阵列灵纹,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灵力,但极耗心神,若稍有差池,便需要重头来过。

    百里安丹田处的阴阳道鱼随着意念被点亮运转起来,青蟒剑气化丝,随着他的手指没入剑中,如一条游水的鱼,极为灵活地在那些剑纹回路之中穿梭不断。

    另一侧的黑袍云容并未察觉到百里安是如何破解剑纹回路的,但同样将手掌贴于剑上,细细感应的她能够察觉到百里安那惊人的破解速度竟在她之上。

    黑袍云容从未在剑道之上落人下乘,见此心中自是不服,若非她剑心通明被盗,又如何能够连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尸魔都比不过。

    虽说两人合力,破解的速度不慢,可这数百道灵纹加叠在一柄剑上,也的确是个极为庞大的工作量。

    不过好在另一方,云容与宁非烟尚且还能够支撑得住。

    她们各自都有着过人的遁术身法,而那巨神将本无杀心,一时之间,倒也被二人成功地稳稳牵制住了。

    阿娆见此情况不太妙,若是这样下去,他们解开白银剑的阵列回路也只是时间问题。

    难不成,真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她一拳狠狠砸在木藤荆棘里,鲜血淋漓,极不甘心。

    至少……要拖到天明以后。

    月亮消失,界门自然而藏,待她恢复修为实力,他便永远也逃不出魔界了。

    仿佛冥冥之中似有回应一般,在空中飞舞的尘灰轨迹忽然发生了变化,银白的月华忽然凝聚出一团墨色,虚空呈现里,一个面上挂着邪魅笑容的男人出现在了虚空之中,恰恰正是拦在了云容与宁非烟之间。

    他身后披舞着白金色的长发,与月色相融,阴柔俊美的相貌透出几分不似活人的苍白,双瞳猩红如血,不是那尸魔嗣空又是何人。

    嗣空一现身,浓郁邪恶的鲜血之力让巨神灵杀机盛然。

    他却丝毫不惧,不急不缓地抬起手臂,如女子般修长的指甲在腕间划出一条鲜红的口子。

    他振臂一甩,串串血珠正正飞进宁非烟的双瞳之中,晕开一滩血色。

    剧痛袭来,宁非烟整个视野被一片鲜红所替代,眼球宛若烈火灼烧一般,陷入短暂的失明状态。

    而嗣空面上带着邪恶的笑容,周身黑雾将他气息隐去包裹,消失在了那片空间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非烟无法摆脱来自嗣空的尸魔鲜血气息。

    嗣空有意激起巨神将的杀意,那几滴鲜血取自于他的源血,对于一切有生命的生灵而言,尸魔的源血,无异于剧毒!

    宁非烟无法摆脱他的鲜血之力缠缚,更为可怕的是,便是司水神源再也无法阻拦巨神灵的杀意。

    猩红披风猎猎舞动之间,巨神将咆哮怒吼,盔甲上的十字黄金光芒盛放到了极致,汇聚成一尊浩然可怖的天地法相。

    法相如山,并未真正触实宁非烟,只是朝着宁非烟的方向虚虚一握。

    在半空中疾驰闪现的宁非烟,好像瞬间失去了时间的法则,周身宛若被八方锁链束缚,丝毫动弹不得,僵凝在了半空之中。

    法相这时抬起一只脚,如天幕倾塌般朝着她的头顶隆隆落来。

    恐怖的死亡阴影当头笼罩而来。

    宁非烟双眸溢血,一向镇定如她,此刻也不由为这突生的变故感到心悸骨寒!

    云容欲要施救,可已是不及,眼看着宁非烟就要暴毙当场,她灵台一阵翻腾滚沸,似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

    她以念御剑,宽袍大袖,翩然落在宫殿檐牙之上。

    一轮月印漫上眉心,风拂罗衣,漫天清辉洒落在她身上,半身光华,半身幽暗,云容清逸绝伦的脸庞被月华勾勒出清晰的清冷轮廓。

    那是一种出自于灵魂地悸动。

    她的目光变得霜凛孤华,眸色里的情绪尽数褪去,化为没有一丝杂质的黑,在那极致喧嚣的杀意里,云容眼帘轻掀,棱角分明的薄唇轻启,吐出两字:“退下!”

    眉心的月印一隐而逝,宛若一瞬的错觉。

    那尊古老巨神将的天地法相在这清寒入骨的二字下骤然而散,他脸上的面甲片片裂落,露出一张宛若岩石般坚毅的脸。

    那张脸定定地看着云容,脸上现出一种惊人的神采,在云容直视的目光里,他一身杀意化为一派平和的微风细雨,绵绵散尽。

    就在此时,白银巨剑之下的百里安与黑袍云容也已经完全破解剑中的灵纹阵列,二人合握巨剑,在一阵沉重的声音里,白银巨剑缓缓拔离地面。

    直至完全拔出剑的那一瞬,巨剑化为一片银辉,点点散尽。

    半开的石门再也没有了限制,被人间掀来的界风缓缓推开。

    宁非烟掌心灼热,与界门产生强烈的反应,她虽目不能视却也能够清楚感知到界门的状态:“门已开,走!”

    话刚一说完,她便被百里安打横抱起,眼角溢出的滚烫鲜血被他冰冷的手指拭去。

    风里裹挟着砂砾,整个月宫都在界门开启里剧烈颤动。

    百里安抱着宁非烟携领众人冲进门中那一刻,下意识地回首。

    在狂卷飞舞的黄沙里,他看着失去了白银巨剑的神将,面朝着他们离开的这个方向,卸甲而跪,宛若恭送主人的离开。

    见此一幕,百里安心中一阵恍惚迷茫。

    他这是在跪拜……云容姑娘?

第七百一十六章:新剑与老剑

    失去了巨神将的镇守界门彻底被打开。

    在一片飓风狂卷里,百里安等人坠至到了一处空旷的山谷之中。

    一阵狂乱的空间扭曲眩晕里,来自魔界的气息彻底消散于感知之中。

    换做常人,他们自是无法如此轻易毫发无损地任意穿梭两界。

    可宁非烟身怀界匙,可化强大的风场保护众人不受狂暴的空间之力碾压。

    只是她初次掌控界门,掌控风场难免有些生涩,以至于几人如落水饺似的,挨个摔进了山谷之中。

    人界的季节与魔界的季节并不时宜,不比晚春的魔界,此时的人间早已是隆冬深雪之季,片片雪花大如席。

    风雪蓬蒿,雪谷银妆。

    众人所坠之地,覆着厚厚的积雪,在溅起大蓬大蓬的雪花后,最先从雪里爬出来的是红妆,她口中的雪团子都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满心焦急地去寻宁非烟的身影。

    “无妨,只是尸魔之血渗进了眼睛里,为阳光一照,自然净化。”宁非烟推开百里安的怀抱,自他怀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被阳光掠过的眼眸正渐渐恢复本色。

    “只是我不明白,那只尸魔为何要对我下手?”宁非烟不动声色地看了云容一眼,又道:“那巨神将又为何会听容姐姐的话,忽然就止消了杀机?”

    百里安心头忽然晃过巨神将跪伏再地朝拜的模样。

    云容摇了摇首,平静的黑眸下暗藏着一丝迷茫:“我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姐姐救命之恩了。”宁非烟难得对自己感兴趣的秘密就此打住不问:“只是不知,接下来姐姐是作何打算?”

    宁非烟不知这个世界的四剑正主其实被冷落到了一旁,出于四剑主的角度上,云容只能答道:

    “既然太玄宗与苍梧宫的两位少主皆以平安回到人间,魔界一事已了,接下来我自是回天玺剑宗了。”

    宁非烟眼睛眨了眨,用手肘推了推百里安,笑道:“姐姐你不要你的小郎君了?”

    云容看了百里安一眼,状似平静地摇首道:“当时境遇,只为解毒,不为其他,还望小尸魔你……莫做他想。”

    她甚至用上了本尊云容的口吻来说事儿。

    百里安心情复杂,他非圣人,经历此番种种如何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可云容并非寻常世俗女子,她是天玺第四剑,当世罕见的渡劫仙人,是洁白无瑕的生命与灵魂都容不得有一丝污点的女剑仙。

    百里安还不至于要自不量力地同她说负责任的种种大话。

    虽情至深处时,她在他身下央他唤她娘子时轻柔易碎的模样历历在目。

    可眼下她的神情过于冷静淡然,宛若经一场凡尘大梦,缠绵种种无关本心,在这一场春秋风雪里,又恢复成了以往清风霁月,寡意淡泊的模样。

    宁非烟笑道:“便是如此,咱们不谈风月,姐姐无意收了这俊俏可人的小郎君倒也罢,只是方才我所问的打算,不仅仅是姐姐你日后的打算,还有更是对我等的打算又该如何?”

    她抬起手指,挨个儿点着:“咱们这,一个是尸魔,一个是魅魔,还有一个是对于仙道而言臭名昭著的魔河之主,姐姐既身为天玺四剑之主,仙门正道的领袖人物,难道不是应该将我们就地伏诛的吗?”

    云容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答反问:“非烟妹妹既身为魔河之主,如今又身怀界门,难道不应该先出手折剑而后快吗?”

    宁非烟眼睫轻抬,妩媚的笑容里忽多出了几分暧昧亲近的意味:“折姐姐腰间那把剑多没意思,若来日有空,我还是手把手地教姐姐一同折小爷的剑好了。”

    这魔女聪明至极,一句风流调戏之言便简单地她与云容自己的仙魔身份芥蒂,轻佻至极,却也巧妙地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云容那张端正秀丽的脸,果然飞快地晕开一抹樱色,她羞恼道:“看来我当真是该先收了你这妖孽。”

    百里安也是恼得不轻,捏去拳头就要去敲她的脑袋:“你还胡说,你还胡说。”

    一番胡闹下来,终是别离。

    在人间,云容再无理由留在百里安的身边,而她给出现身魔界的理由,本就也是来寻‘心魔’,如今‘心魔’已寻,也该回山复命了。

    御剑东行,建绵起伏的云海在两个云容的头顶上浮动。

    离开了山谷,四剑云容换上了自己的宗装校服,面色隐隐发青,神色微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心魔’:“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自己的乾坤囊中多备一件宗服。”

    她已是渡劫境修为,身体内外清净自然,自无尘垢污衣,若有外尘沾衣,剑风一抖,干干净净。

    只是在桃花树上,她的心魔与小尸魔纠缠一番,这衣服上全是那小尸魔的味道,穿在身上,抖起多少剑风都挥之不散,扰人至极。

    云容换上她的一身干净祭服,似也觉得有些尴尬羞涩,她带起兜帽,遮去了微红的面颊,诚恳说道:“答应给你的报酬,我自是一分不少。”

    四剑云容觉得自己为了那几本剑经孤本当真是牺牲极大,将自己的名头借给她这般大闹了一场,彻底是打消了她将那小尸魔逮进山里头养起来一同论剑的念头。

    那小尸魔此刻怕不是以为同他做了一夜夫妻的人是她,日后打起交道来,极是麻烦!极是麻烦呀!

    “此番我回天玺,你也不必相随跟着了,将那几本剑经给我,你自行而去吧?”四剑云容一脸打发人的模样。

    听闻此言,云容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你不打算继续渡化我了。”

    四剑云容摇了摇首,道:“不渡了,起初我见你同魔狱弃人成日厮混在一块,原以为你有入魔道之心,若是放任不管,恐有为祸四方之害,只是近日观来,你与那群孽障,却也不是同道者。”

    她偏首看了云容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既已生出了如此强烈的自主意识,实力又远胜于我,我又何必自不量力,强渡于你。”

    “更何况,你既然是我的心魔,在这世上自然没有人比你更懂我的剑,世上有你为我磨剑,不求在剑道之上破悟出新的领域。”

    看着满目神采逼人的四剑云容,骄傲又张扬的模样叫她倒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未受过红尘世俗的苦,灵台清明晏晏,宛若从不知凛冬霜雪为何物,清越恣意,笔直屹立,仿佛是一把折断都不会稍有弯曲的剑!

    而她却似一把生了薄锈,历经千年岁月终于开始腐朽失去生气的老剑。

    算计着她素来不爱的人心险恶,琢磨着世间棋局变化。

    岁月悄然流逝不自知,再回首,看着宛若拥有日月星辰之姿,山川湖海之美的她,方觉自己原来早已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看似生得一模一样的人,拥有着同样的皮囊,同样的灵魂,可终究从头至尾,她在她身上竟是再也找不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影子了。

    云容心中苦笑,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给了她从头来过的机会,至少,也要守住她眉眼如故,剑心如初的模样,也是极好的。

    “说起来,宗主近**我铭炼剑灵逼得极紧,往日我都以滋生心魔不便觉醒剑灵为由搪塞了过去,如今拖了这么久,怕是镇不住宗主的心了,在被你掳去魔界前夕,宗主便动了换剑的心思,如今提前了招收弟子的年限。

    一来是考核各国名门子弟的心性灵根,二来是十三师弟锦生右手断毁,剑道失孤,三者我久难觉醒剑灵,想来今年招收弟子,也是有一场热闹可看了。”

    云容心中一惊,道:“宗主又在逼你铭炼剑灵了?”

    四剑云容失笑道:“什么叫‘又在’?”

    云容自知失言,皱起眉头,明知故问道:“那你可有找到合适的剑灵?”谷

    四剑云容摇首道:“抢夺妖命入我剑,非我所求,若真到了交剑之日,那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心中剑道不失,即便手中无剑,天下诸国之剑,又何尝不是任我自取。”

    她行的是逍遥剑道,天玺之责加身,她自是勤能守之,若天玺剑主欲取之,她也不会强求。

    说到剑灵,四剑云容似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说起来,你自我体内觉醒也不过数年,我观你的洗雪剑,何以好似觉醒过一次剑灵?”

    云容不自觉地抚了抚腰间佩剑,目光微悲,轻嗯了一声:“我曾经……有过一个极好极好的剑灵。”

    “一个好到……让我爱他如生命的剑灵。”

    爱剑如命的四剑云容表示非常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

    ……

    “人都走没影了,还看呢?”

    偌大无人的皑皑银雪山谷里,宁非烟正在打趣着百里安。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奇怪?”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百里安视线从天际收回,不知为何,云容走后,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不是不舍,而是隐隐地竟似不安。

    “行了,也不是就此见不着这大美人了,早就听闻今年冬末,天玺剑宗有意开山招收门徒弟子,你若有意亲近她,倒是不妨去那白驼山上一行。”

    宁非烟口上做着调笑,脚底下却耐不住寂寞,踢滚着一个小雪团子。

    百里安缓缓呼了一口气,道:“我与她身份有别,又何必去给她乱添麻烦。”

    说着,他蹲下身子,就这宁非烟脚下滚好的雪团子揉成了一个大团子,手十分灵活敏巧地就堆出了一个小雪人,圆滚滚的。

    百里安托起小雪人,朝宁非烟一笑,道:“坏猫儿你瞧,像不像一个胖娃娃?”

    宁非烟笑容一僵,踢着雪团子的小脚慢慢地收了回去。

    百里安察觉到了她神色有异,忙起身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旧伤犯了不舒服?”

    以宁非烟的理智,她心知此刻是将话说明白的最好时机,可不知怎的,她低垂的视线落在百里安手里头傻傻托着小雪人上,心口无端涩了一下。

    微妙的情绪很快被她平复下来,她若无其事地捧过百里安手心里的小雪人,笑了笑,道:“公子你多大了,还喜欢玩这种小玩意儿?”

    见她还能如常的打趣人,百里安心头微松,挠了挠头,道:“接下来我打算回空沧山,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宁非烟正将小雪人收进乾坤囊里,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挪揄:“怎么?到了人间,小爷你还是打算将我当宠姬养不成?这里可没有什么陛下圣谕了,我也可以不用再属于你。”

    百里安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宁非烟从来就不是为男子庇佑圈养在身边的金丝雀,她以命争取界门,百里安虽不知其中有多少缘故是因为他。

    但他知晓,活得足够清醒的宁非烟,在夺得界门的下一步,必然有着自己的野心与计划。

    他眼神一黯,轻声道:“你是打算同我说分别吗?”

    宁非烟系好乾坤囊的绳结,在百里安的脸上摸了一把,笑容妩媚,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小爷这爱较劲儿认真的性子可还在真的改改了,不是每一个睡过的女人都需要你来照顾负责,你瞧,云容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唯有弱小需要男子保护的女人,才需要所为‘责任’二字来傍身,可我宁非烟并非是小女人,男男女女之间的那些道理牵制不了我,若是可以,我甚至还可以比你更加强大。”

    “所以你啊……”纤细的手指沿着他的脸颊滑至下巴,指尖轻抬,抬起百里安的下颔,目光勾人又带着点儿漫不经心:“若真想得到我的话,那便来征服我吧。”

    这个女人,看似温顺,实则是一匹极为难驯的野马。

    她喜欢俯瞰芸芸众生的权利,不喜欢陷入情爱受人拿捏。

    这个少年看似温言无害实则过于危险。

    她与他相识才多久,一年不到,至如今,她有多少此情绪的惊澜起伏都因他的一举一动而发生变化,不可控制。

    便是方才一个小小的雪人,都叫她变得不像自己。

    这样一个危险又甘美的人,若不能完全掌控在手心里,那便离他远一点好了。

    偶尔心动,惯性拒绝。

    可以暧昧,稳守本心。

    这才是她宁非烟。

    见她去意已决,百里安也并未勉强,挣开捏着他下巴的手掌,他双臂一展,将宁非烟动作轻柔地抱在怀里。

    宁非烟背脊微僵,正欲挣扎推开,百里安却点到为止,一抱即松,朝她笑了笑,认真说道:“若是想我了,便写信至空沧山,我会来寻你。”

    想他,怎么可能。

    宁非烟朝他眨了眨眼:“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百里安也朝她眨眨眼,似笑非笑:“可能是我的话说得不够明白,我是指你若是想我身子了,可以给我写信,我上门来送于你吃,这样懂事的食物,你可还喜欢?”

    还真是有作为魅魔食物的自觉啊,贴心得竟是笑得自己送货上门了。

    宁非烟总觉得这小子渐渐地是找到拿捏对付她的方法了,晓得用她那调戏的道道反过来对付她。

    可偏偏她还真就吃这一套。

    毕竟……魅魔的天性只要活着便永远也不会消失。

    到头来,她发现不论她嘴上说得多帅气利落,她终究是年年都离不得他的。

    宁非烟心中登时升起一种羞恼的挫败感,她冷哼一声,踢开一蓬雪雾,招呼都不打,便遁得无影无踪了。

    还未等雪雾散尽,宁非烟又去而复返,罗裙下探出一只绣花小鞋,在百里安腿上踢了一脚,拉着个脸,还是嘱咐了他一句:“你若想查清自己的身世,不妨去一趟天玺剑宗,不为云容,只为自己。”

    说完,又给跑掉了。

    红妆像是个尾巴似的紧紧跟了上去,离去时,目光复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犹豫了许久,红着脸终于说出心中想说的那句话:“喂,那个你……你可要把身体养得强壮些啊。”

    百里安:“???”

    待到红妆也走了,半晌百里安都未能反应过来她此话何意。

第七百一十七章:遇妖

    久违的人间冬雪,恍若隔世。

    冬日的暖阳并不酷烈,百里安如今已有渡劫魂启之境,虽是尸魔之身,但对于这冬日的阳光,也非往日那般宛若剧毒淋身。

    短时间内暴露在阳光之下倒也不会肌肤溃烂。

    只是这微阳落在身上,仍有淡淡的针扎刺痛感。

    百里安撑起琉璃伞,御剑离开山谷,放眼望去,一派大川山脉,赫然正是一处无人的边陲荒地。

    飞行了一段时间,百里安终于看到人类的城镇。

    这里是凡人的国度,百里安不愿造成太大的骚动,也是便寻了一个临近城镇的隐秘山林降落。

    毕竟百里安作为尸魔苏醒也不过一年多之久,对于四海列国的地形分布不甚清楚,如今他虽身在人间,却也不知自己降落到了何处。

    需得扮做凡人入城问路,方可知晓如何回到空沧山。

    脚刚一沾地,秋水剑都尚未来得及收入鞘中,还在百里安周身萦绕飞盘……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与凶狠的叫嚷声。

    “快快快!你们几个左右围上去,好不容易寻到的猎物若是叫你们放跑了,本公子要你们好看!”

    乍一听,似是山林之中常见的冬日围猎。

    弓弩急弦声,刀剑铿锵声,以及马蹄踏碎雪泥的声音由远至近,惊起栖息老树里的几只寒鸦。

    几道劲风袭来,掺夹着锐利的箭矢破空声,在百里安身侧斜斜掠过。

    紧接着,便听得身侧斜上方似有什么东西骤然中箭,几颗鲜红晶莹的血珠串串洒落在洁白的雪地里,然后重重坠地。

    听动静,那‘猎物’似是还活着,并未命中要害,在雪地里拼命挣扎。

    又是两道箭矢破空而来。

    百里安眉宇压低,秋水剑稳稳落在手中,剑锋斩落,疾驰而来的箭矢被截断在秋水剑下。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鲜血气息。

    很显然,这并非是城中的寻常的富家公子在此冬猎野兽。

    那鲜血的味道里,透出了几抹淡淡的妖气。

    百里安的视线沿着血迹一路观察而去,果在那片红染的雪泥地里看到了一只手臂中箭的绿衣小妖。

    那小妖做少女打扮,面上稚意未全褪,着一身碧衣小裙,相貌虽生得娇美,可脸颊间隐隐残留着青色的妖纹,一看便知是刚成精的草木妖灵。

    “什么人?!竟敢坏本公子的好事!”

    几个挽着劲弓,背着箭囊,腰挎猎刀的年轻人骑马快速围了上来。

    为首者是个做公子打扮的锦衣青年,他一袭天蓝色精致长袍,长袍上用银线绣着一道道古朴的家纹图案,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子威风凛凛的意劲儿。

    长袍外护手扎腿,银甲腰带一应俱全,腰间还环着一把金蛇首柄的软剑,护手腕间的蓝宝石闪闪发光,瞧着倒是贵气逼人。

    百里安虽是不识他身上的家纹出自何方势力,但看这公子哥儿的一身派头,从头到尾加上来,怕是还不值百里安碧水生玉里的一枚上品灵石贵重。

    应该是人间都城里二流门派里的修真弟子。

    反倒再观天玺剑宗或是太玄宗苍梧宫里出来的亲传弟子,虽是个个身份尊贵,修为超凡,可行事打扮也偏朴素。

    怎么反倒是这些不入流的势力,恨不得将几身的行头穿在一个身体上。

    那蓝袍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手握皮鞭来到百里安面前,瞥了一眼百里安手中的秋水剑

    见其不过是个连法器都算不上的宝器,便端起了倨傲鄙薄的神色。

    他用力一扯缰绳,胯下烈马嘶鸣怒抬雄壮前蹄,竟是当头就要踏碎百里安的头颅。

    厉风之中,百里安额前碎发轻舞,他缓缓抬起眉目,一双眼睛在微暖的阳光下黑白分明,宛若清溪般干净透彻。

    他不退不闪,甚至没有要出剑的意思,仅仅只是目光淡淡地与那马儿对视了一眼。

    “唏律律!!!!”雄壮的骏马踏出的前蹄骤弯,后蹄亦是连连后退,悸鸣不止,宛若被什么威慑住了似的,重重地翻跪再地,不敢起身。

    马背上的公子并未意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这骏马他自幼扬起,性格暴烈只从服他一人。

    谁能想到会经此变故,毫无反应能力的年轻公子整个人被掀翻出去,滚球似的跌至了雪地了,磕得头晕眼花,摔得很是不轻。

    “公子!”

    “公子!”

    “公子!”

    几名随从见状,连忙翻身下马去扶。

    “滚!都给我滚开!”大失颜面的年轻公子捂着撞红的额角,怒气冲冲地推开过来搀扶的随从。

    他眼神阴狠地看着百里安,盛气凌人:“我乃泽国太岁院首府裴云照,奉院长之命再次收妖,尔等何人?!竟敢阻挠我太岁院行事?”

    百里安读过天下国书记册,对于泽国之事也尚有几分了解。

    泽国设三十六郡,而每一郡皆设一宗院,负责广纳列国人才修道士。

    而太岁院便是这三十六院之一。

    这裴云照倒是义正言辞,为降妖而来,而百里安横插一脚,反倒是有罪在先了。

    可不管怎么样,即便他师出有名,一言不合便痛下狠手,以势压人。

    若方才站在那里的不是百里安,而是寻常修士,怕是早已死在了他那特殊驯养的马蹄践踏之下。

    由此可见,此人性子,并非良倍。

    在反观他口中所说的应降之妖,身上的妖纹都尚未来得及蜕化,虽妖气难掩,但身上草木气息清灵,未嗅得一丝猩杀之意,便也不是什么害人的妖。

    想来不过是一只灵气初长成,堪堪化形的妖。

    百里安道:“空沧山山主,司尘。”

    “空沧山?”裴云照冷笑一声,道:“空沧山临近无尽海域,乃是无主之山,何时多出了你这么一位山主来。”

    说不清来历,那便只能是散修了。

    天下散修,多数爱报自己出于万道仙盟。

    若真是万道仙盟的散修,裴云照也是还得掂量一二的,谁知这些小鱼小虾的散修背后靠着的是一尊怎样的大山。

    可眼前这位却未说自己出自于万道仙盟,如此看来倒真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子。

    百里安听他自报家门,便猜出自己应该是落在了泽国国境之中。谷

    泽国位于天曜南陆,不论是距离天玺剑宗还是空沧山,都是极远的,便是御剑飞行,回去怕也得要大半个月的行程。

    魔界几番大战下来,百里安此刻亦是身子疲惫至极。

    一听自己此刻身于南陆,倒也不急着上路了,解决完眼下这点小事,入城休息一日倒也不错。

    见这位出身于太岁院的首府大人似乎不是什么讲理之人,百里安自是没有浪费心力同他说道理的心思。

    琉璃伞轻展,伞面滑动间,白虎图案描勒燃出缕缕金边。

    随着一声长长虎啸,地面间冰冷洁白的银雪开始燃烧。

    碧幽的火焰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比那风雪还要极寒,裴云照与身边数名随从登时毛骨悚然,感受到了一丝钻骨噬心的寒意,可偏偏看着碧幽的火焰燃烧,又有种灵魂焦枯的可怕错觉。

    裴云照面色惊变,唇色瞬间惨淡,哆嗦着身子道:“阴……阴火?这是……这是中幽的阴灵鬼虎!”

    阴灵鬼虎一现身,这群人如避蛇蝎般纷纷退开十丈开外,面色极其难看地看着百里安。

    惊恐忌惮的目光里,还带着极深的不善。

    见此,百里安心中暗想,中幽皇朝的人虽不属魔道,但在这片人间大陆,似乎仍旧不为人所喜。

    被百里安救下的少女,是一个小竹妖。

    这只小竹妖活了三百年,才历劫成了初妖的状态,躲过了执夷兽的啃咬,扛过了白蚁的蛀食,勤勤恳恳地修行至今。

    她靠着吸收天地风灵与无根露水为食,好不容易有所小成,却差点死在了这群人类的手中。

    溪石河畔,百里安替那小妖拔出了手臂上的箭,给伤势简单地做了处理。

    她身上的伤口不多,就一道箭伤,但是极深,伤了骨头。

    百里安并非医者,从宁非烟的朝暮殿里收罗来的治伤灵药也挥霍得七七八八,若想给她疗伤,还是得寻真正的医师来为她瞧瞧。

    “哥哥,你其实不是人类吧?”小竹妖捂着受伤的手臂,她面上并未有劫后重生的欣喜,只有与她小小年纪极为不符的悲伤与空寂。

    百里安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他扔了手中染血的箭簇:“你如何看得出来,我不是人类?”

    便是渡劫的仙人也未必能够观出百里安的尸魔真身,他并不认为一只刚化形的小妖能够看出什么门道来。

    果然。

    那小竹妖这般说道:“因为没有人类愿意帮助救助妖类的,我们这样的妖类对于人族修士而言,都是修行路上的磨刀石,累积名声的‘功勋’与‘战果’。”

    她看着百里安:“哥哥,所以你也是妖吗?”

    百里安并不能否认她的这套说辞:“诚如你所言,我不是人类,但我也不是妖。”

    对于这个回答,那小妖竟也不似意外:“也是,若哥哥你是妖的话,方才就会杀死那群可恶的人类修士了。”

    听这话的意思,小竹妖似是对于人类恨之入骨,极其仇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没有杀人的癖好,先不闲聊了,你的伤口很深,臂骨已穿,若是不加以治疗,那只胳膊怕是会坏死,你先同我入城,我给你寻医师瞧瞧。”

    那小竹妖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多大的动容之色,她捂着手臂并未起身,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安腰间的秋水剑上,忽然说道:“哥哥,你的佩剑尚未附灵吧?”

    “嗯。”百里安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

    小竹妖怜脸皮苍白薄透,可能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她出了很多汗,眼角是湿的,眼眶是红的,娇小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神却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倔强。

    她说:“哥哥,若我自愿成为你的剑中之灵,此命给你,你能否帮我报一场仇?”

    百里安一怔,深深地看了这小妖一眼,旋即淡笑道:“抱歉,此剑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并没有要附灵的打算。”

    小竹妖着急道:“若你有其他灵剑,我也可以……”

    “不必了。”百里安打断道:“我想我不需要剑灵。”

    小竹妖神情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灰败的眼眸泛起几分绝望的死寂。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你可要随我入城疗伤?”

    小竹妖抬起头来,朝他惨然一笑,道:“人类的城池哪里有妖的立足之地,天玺剑宗招收弟子的日期渐近,越是偏远的小城小镇,聚集的修士便越多。

    他们为的便是方便在山野沼泽之地收服各类妖族,逼其就范,炼制成剑灵,只因希望能够得到天玺剑宗的考官另眼相看。如今你带我入城,怕是医师寻不得,遍城都是捉妖师了。”

    闻此言,百里安心中惊诧不已。

    天玺剑宗果真不愧为百家仙门的尊首之一,身为天下三宗正道魁首,一个简单的开放宗门,招收弟子,竟是引得全天下的修士疯狂至此。

    就连远在南陆的泽国边陲小镇都被惊扰得如此难以平静。

    人间的妖不必魔界的妖。

    魔界之妖尚且能够凭借一己之强,在魔界疆土之上以实力为尊。

    而在人间四海,仙界对于妖族虽谈不上打压至深,可是在很有以前,仙尊祝斩便颁布了一条天雨法令。

    一场雷霆雨露,落了十日不朽。

    四海八荒,无一处不为其雨淋身,凡妖者,皆在那场大雨之中,身落法印,为器而生。

    至此,每一代妖族后代,一出生都会留有法印不灭。

    那法印是恩也是劫。

    若妖甘愿为器成灵,伴随主人修道一生,待器主成仙之日,便是器灵得道之时。

    虽是一种禁锢妖族的手段,却也是个手段和平的契约。

    妖若成就器灵之身,必须是自身心甘情愿,方可舍融肉身,以灵化入器中。

    仙尊祝斩的初衷或许是希望人、妖二族和平共处,达到六界大同的伟愿。

    殊不知此令一出,反倒是令势弱的人类一方,仿佛忽然找到了变强的一条捷径道路,对于妖灵更似趋之若狂。

    明里暗里,总是不缺乏手段残忍、威逼利诱的龌龊手段来逼妖就范。

    自古以来,妖成器灵着无数,得道者比比皆是。

    便是现在,在上清天界之中,妖仙也足以占据一席之地。

    可人间的妖与人,关系却远不似天上那般和睦。

    至少,眼下此刻,小竹妖眼中对人类的恨意,真真切切。

    百里安起身向那小妖伸出一只手掌,道:“你若随我进城,即便满城皆是捉妖师,也无人能够再伤你一分。”

    小竹妖看着递送过来的那只手掌,苍白修长,透着几分书生气。

    她神情恍惚,缓缓伸出手,将自己那只被血迹雪泥染脏的小手交到他的掌心里的那一瞬,竟是有种瞬间心安如寻到一方归处的温暖错觉。

第七百一十八章:财神爷

    坐落于荒山沼泽外围之地的城镇名为‘木秋城’,尚未入城便能够看得出来此城偏僻贫瘠,泥灰石垒堆砌而成的城墙透露着几分落后的贫瘠。

    就连城头的守卫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身上的盔甲老旧,手中伫持着的铁枪豁口斑驳。

    城后映着将沉的夕阳,整个城镇都透着几分颓然之意。

    入了城,百里安这才发觉自己特意在城外降落实在是多次一举。

    此刻城中聚集了不少来自各方的修士,他们装饰各异,长街两道店肆林立,入目下的客栈几乎人满为患。

    走在街道上时,百里安能够看到天际时而有剑虹划落,尽管此城之中修士众多,仍有不少御剑飞行而来的修士降临城中。

    而城中的百姓虽眼中含有惊艳,但似是对于这番场面早已习以为常,想来修士御剑临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城内商贩的呦喝声不断,车水马龙的集市上推着许多牛车马车。

    只是那车里头用木栏关起来贩卖的,却不是鸡鸭牲畜,而是一只只上了枷锁符咒的妖。

    入城而来的修士多为剑修,他们饶有兴趣地围绕在那些牛车马车附近,如挑选商品似的,对囚车里的妖类评头论足。

    牵着马车的主人商贩也是修士,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着火灵石的铁棒,不断挥舞着棒子,呼喝命令着囚车里的妖抬首给这些围观的修士们欣赏观看。

    若遇上各别不听话的,他手里头的铁棒便会穿过木栏狠狠地捅上去。

    首端镶嵌的火灵石被灌入灵力,烧红炙热,直直烙在身上。

    在凄厉的惨叫声里,皮肉焦烧的味道一下子散开,惹得其余妖族瑟缩惊叫。

    “你们这些贱妖种!如今天大的福缘机遇就在眼前,还不给我老实一点!若是有命给这些贵人看上,来日得道成仙,你们还得感谢我呢!”

    被那烧红的铁棒捅得倒在地上连连抽搐的那只蝠妖显然是个硬骨头的。

    半边脸都烧焦了,一对尖长狰狞的獠牙凶狠龇出,对着那商贩男人满目凶光。

    “你这贱妖还敢瞪我!”商贩狞笑着,手里头炙放红光的铁棒毫不留情地捅在她脸上。

    “啊啊啊——————”皮肉滋滋灼焦的声音叫其他妖类恐惧不已,脸色惨白的低下了头去。

    蝠妖的一只左眼被捅得焦烂,黑红血绽,可怖之际。

    “喂喂,我们这还在挑选着呢,你小手轻些,伤成这样是要我们少爷带个死瞎子回去吗?”

    人群之中登时有修士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倒也不是因为见那妖模样惨烈而心生怜悯,只因自己看中的货物被损坏而感到恼怒。

    商贩忙赔笑说道:“这位公子多虑了,此蝠妖血统纯正,性情暴戾难寻,若不下重手野性怕是难除。

    更何况妖就是给修士用来附灵之用的,与皮囊好坏无关,只要此妖能够活着祭剑,便不算浪费。”

    那商贩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妖生来就有要给人类血祭武器的宿命一般。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一只戾气深重的妖而已,有何好心疼的,只要不弄死,奄奄一息的反而还听话一些,更好带回去祭炼。”

    “就是,训妖师若是没点手段,整日与这些妖类打交道怕是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甚至还有人喝彩交好道:“教训得好,来来,给我瞧中的那两只小妖也来两棍子,打服帖了我好带走。”

    商贩明显是有意卖弄自己的手段,大笑几声,便挥舞着铁棒残酷斥打。

    马车中自然有体弱的妖族难承暴虐,灵力大盛的铁棍子重重戳出去,有的妖脊骨直接被重重戳穿,惨叫不已,瘫倒在地,就此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难承酷刑的妖意味着生命力低下,是祭器附灵的残次品。

    自然没有人看得上很快就被收拾出空位来,扔出马车。

    气绝扔下马车的妖,基本浑身上下挑不出一块好肉来,肮脏腥臭泛着死亡腐朽的味道。

    虽说这等子小妖,那些有身份地修士基本是看不上。

    但城中还有不少境界低微的散修,兴致满满地将那死妖的尸体拖进巷子里开始剥皮拆骨,如分发猎物般将妖骨瓜分了个干净。

    这些低等的妖骨虽说训妖师看不上,但对于他们这样没背景刚刚踏上修行道路的人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横财。

    凡人的城镇,因为妖而聚满了修士,几乎挤满了整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越发热闹。

    看热闹的,嗑瓜子的,无不啧啧称奇,口中不断赞扬这些修士为民除害的大义之举。

    小竹妖将城中这一幕幕看得真切,咬牙切齿的动作映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捏紧了拳头,不顾臂间的伤口震裂,鲜血染红的衣裳,恨声道:“你觉得,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会有人愿意给一只妖来疗伤吗?”

    她年纪尚小,额上的妖纹尚未蜕干净,这般无遮掩地行在街道上,自然很快就被有心之人给发现了。

    “咦?这还遗漏了一只小妖?瞧这骨相倒是个佳品。”一个身材高瘦,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修士目光惊喜地看着小竹妖。

    “什么遗漏的,胡兄没看到这小妖是有主的吗?”

    他身边一名同伴注意到了百里安的存在,上前与他行了一礼,道:“在下伍向泉,泽国定湘人士,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那八字胡的中年修士也给出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吾姓胡,单名一个琼,出自泽国京都胡氏。”

    百里安点头致意:“空沧山,司尘。”

    听到空沧山三字,二人眉头皆是一皱。

    那片临近无尽海域的山脉,早年是有过神明居住的传言,但中原极少有仙门世家在此山建立山门。

    山虽高远,但所居者多数是凡人。

    如此推演,那眼下这位年轻人应当不是什么钟鼎世家出声了。

    胡琼呵呵一笑,向百里安递来一个浅黄色的乾坤囊,客气笑道:“实不相瞒,小友身边这只小妖骨清气秀,实是炼器的绝佳根骨,若小友啃忍痛割爱,我愿以千枚中品灵石为换。”

    千枚中品灵石,倒也是笔丰厚的数字了。

    一旁吆喝的商贩训妖师瞧得极是眼热,这千枚灵石,都可以换他半车子妖奴了。

    这小子倒是好运,竟是能够猎来此等上佳的妖。

    小竹妖深知灵石的昂贵与重要,瞧那男人如此大手笔,心头不由一紧,登时警惕地生出一个惊悚的念头。

    这少年不惜得罪权贵也要从他们手中救下她,莫不就是打算将她带进城里头来贩卖的?!

    随之她体内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恼。

    百里安目光淡淡地扫了他手中的乾坤囊,不感兴趣地摇了摇首。

    见他拒绝的如此干脆,竟似丝毫没有被那千枚灵石所动摇。

    胡琼只当他是瞧出自己志在必得的兴趣,有意抬高价钱。

    他面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愉之色,沉声道:“小友,我相信在此城之中,无人能够比我出得更高的价钱了,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

    百里安失笑道:“怎么,泽国的人都喜欢强买强卖这一套?”

    胡琼面容一沉,正欲开口说话,却被百里安截断道:“我不需要灵石,你若身上有治疗骨伤的灵药,我倒是可以同阁下进行一场交易。”

    听到这里,原本满面苍白惊悸的小竹妖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阴郁之色一扫而空,眸子清亮抬起,定定望着百里安。

    一听百里安看重的原来不是灵石。

    这让胡琼舒了一口气,脸色由阴转晴:“好说好说,我乃京都胡氏子孙,疗伤灵药自是不乏。”

    他又取出一颗拳头大小赤黄色的丹丸,笑道:“此乃元黄丹,专治裂骨外伤,捏碎兑水成粘稠膏药状,敷于伤口,次日自可痊愈。”

    一日功夫便可痊愈,倒也的确是个好药。

    百里安也是个果断的性子:“就这个了。”

    “小友大气!”胡琼赞誉道:“元黄丹虽是珍贵,但也远远比不上这千枚中品灵石,看在小友如此爽快的份上,这灵石与丹药,我自是双手供上。”

    “我想阁下是误会了。”百里安笑了笑,抬手取过他手里的那枚元黄丹,复而又将一枚冰冷地事物塞进他的手里。

    胡琼一怔,摸到手里头那事物的质感竟是一枚灵石?

    旋即他勃然大怒:“你是在戏耍于我吗?”

    他身边的同伴伍向泉也是眉头大皱,十分地不喜:“小友此举过了,胡兄分明看上的是你身边的那只小妖,你怎可随意以一枚灵石简简单单地打发了。”

    “我何时说了要卖她了。”百里安笑道。

    “可你方才分明答应得好好的!”

    百里安道:“我方才说的是同你们做笔交易,正与阁下的意图一样,阁下既然能够以灵石行那强买强卖之举,为何就不许别人以灵石购你手中之物。”

    “巧舌如簧的山野小子!二者之间岂能混为一谈!我诚心诚意以千枚灵石为换,你竟以区区一枚灵石就想换走元黄丹,简直是痴心妄想!你这般行径羞辱于我!此事休想轻易作罢!”

    说着,为表达自己所受屈辱的不满,怒红了眼睛的胡琼反手将百里安塞给他的灵石重重摔砸再地。

    还未等围观的众人出言指责百里安的不是,只听那胡琼怪叫一声。

    方才还怒气冲冲不屑一顾的模样,此刻却宛若狗刨吃食般,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蹲趴再地,满脸紧张地左右摸索寻找,惟恐自己方才扔出去的灵石被人给抢夺走了。

    那灵石脱手砸出去的一瞬间,他瞧到那灵石上的光泽与质感哪里是什么下品灵石或者中品灵石,分明是一枚极其罕见的极品灵石!

    胡琼后悔地肠子都要开始在肚子里打结,心惊肉跳之下,终于找到了积雪地里的灵石。

    当他哈气小心翼翼地将灵石上的雪泥擦拭干净后,围观的众人惊呼声如浪叠潮,哗然一片。

    伍向泉也瞪大了眼睛珠子,这胡琼怎就这般好运?!

    他心中大悔。

    若他方才先提及自己有治疗骨伤的灵药,那岂不是此刻得到这珍贵极品灵石的就是他了。

    那可是极品灵石啊,一座仙气浓郁的灵山百年只产一枚的极品灵石啊!

    这小子是哪里出来的败家子,一枚元黄丹就简简单单地给换了?

    胡琼在一只只如狼般的目光盯视下,紧张地将那枚灵石收进口袋来,这才抬头朝着百里安讪讪一笑,哪里还好意思端泽国胡氏的架子。

    “公……公子您这可真是,真不知叫胡某人说您什么好了。”

    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一枚极品灵石的人,非富即贵。

    更莫说这少年年纪轻轻,给出灵石时,面上不见半分心痛,唯有仙门一流世家子弟,才能够有如此气阔。

    称呼也从小友变成了公子。

    一旁的修士们虽纷纷一脸鄙夷,却也极其羡慕胡琼的好运机缘。

    百里安慢条斯理地将丹药收好,比起胡琼那灰头土脸的狼狈献媚模样,更衬得不娇不贵,不傲不舒,与他诚然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喜怒不形于色,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阁下方才说我羞辱于你,此事休想作罢,不知是个怎样的‘休想作罢’法子?”

    胡琼面上尴尬,只能继续赔笑:“公子真是说笑了,方才是在下失言,还望公子不要见谅。”

    百里安轻轻一笑:“怎么,我身边的妖儿阁下不要了?”

    “不敢不敢,此妖与公子极是登对,在下万不敢夺公子所好,训妖师那的妖奴就不错,就不错……”

    胡琼可不傻,一枚极品灵石的价值远在那小妖之上,若他见好还不收,热闹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少爷,反而得不偿失。

    “是吗?”百里安目光一转,落在了那商贩训妖师的身上,朝他微微一笑。

    商贩出身的训妖师可比不得那些世家势力,瞧着这笑容还以为自己是怎么着得罪这小少爷了,皮儿不由一紧。

    他赶紧低声赔笑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百里安几步上前,又是将一个冰冰凉凉冷冷硬硬地事物在训妖师呆滞不可置信地目光下塞进他的手中。

    行的是一副强买强卖的做派,端地却是一个冤大头的身份。

    “我想与阁下做笔交易,如何?阁下可是也要学学那位,砸一砸才能同我好好说话吗?”

    百里安一本正经地讽刺人,惹得胡琼只能连连苦笑,不敢反驳。

    那训妖师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头的极品灵石,面上一阵空白,内心天翻地覆!

    他只是想着没事抓抓妖,借着天玺剑宗招收弟子的机会,从中发一笔小财。

    小财没发着,谁知发了一笔横财!

    我滴个乖乖!他快活过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摸着极品灵石。

    感情这不是什么小少爷,而是活脱脱一个财神爷啊!

    在妖类面前凶狠挥舞铁棒无视生命的训妖师,在这一颗举足轻重的灵石死物面前,却是几乎感动得都要给百里安跪下了。

    他热泪盈眶,手里头的铁棒子往地上一扔,结结实实地给百里安行了一个大礼:“公子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小人有的,无所不应!”

    百里安也是干脆:“这几车子的妖,我要了。”

    一些杂妖尔尔,比起这极品灵石,简直无法相提并论,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同百里安讨价还价。

    训妖师毫不犹豫地将控制这群妖物的主符交给百里安,还悉心告知使用方法,甚至恨不得将训妖的看家本事都教给百里安,惟恐这些不懂事的贱妖们伤了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真的。

    刚一进城,得了几车子妖物的百里安也算得是收获颇丰。

    可还未等他寻到落脚居住的地儿,在城外遇到的裴云照带着一大帮子人马赶进城中,正正对上了坐上马车的百里安,手中皮鞭一扬,厉声道:“杨伯伯!就是此子,夺了我的妖奴,纵虎伤人,您可要替侄儿我出这口恶气啊!”

    被他称之为杨伯伯的,是个身穿布衣身材魁梧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瞧着有些年纪,拓海巅峰修士,算得上是制霸一方的强者了。

    他一双戾目扫视百里安,冷哼一声,正欲开口说话,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暴怒:“放肆!哪里来的土皮强盗,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放肆!我乃泽国太守院首府裴云照,此子夺我妖奴,触犯律法,你若想出头包庇,一并论罪!”

    “可笑,区区一个太守院的首府也敢在此叫嚣,吾乃泽国胡氏胡琼,掌京都一方律法氏族,尔等敢论我胡家人的罪不成!”

    一听到泽国胡氏这几个字,裴云照心里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怎么将京都里的氏族子弟给牵扯了进来。

    他连忙下马,皱眉看着胡琼,态度还算客气:“便是京都胡氏人,也要讲究一个道理,此子强取豪夺我的妖奴,胡先生莫不是想要偏袒?”

    话一出口,四周便传来一阵阵嘲弄笑声。

    裴云照一头雾水,不解为何他们要发笑。

    胡琼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暗暗颠了颠袖子里的那枚灵石,抬眸讥嘲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懂事的青年:“你说他,抢了你的妖奴?”

    裴云照极不喜他这样戏弄的目光,因胡氏的名头,强压这怒意,沉声道:“是!”

    胡琼放声大笑,目光愚弄:“可笑!你这黄毛小儿也不照照镜子,何以也配让那位公子来抢你的东西。”

    一个随手甩出两枚极品灵石的人,像是缺妖奴的人吗?

    可笑至极!

第七百一十九章:断尾

    裴云照彻底拉下了脸来,但京都胡家也算得上是泽国的一流士族。

    论势力,在太守院面前丝毫不落下乘,而他裴云照一人,终究不能代表整个太守院。

    他身居首府要职,却也不过是手里小有实权。

    而这位胡琼却是实打实的士族子弟。

    若无必要,他也不想轻易开罪京都里的人。

    但这不代表着他愿意任由人轻辱。

    “哼!你胡家人在京都如何霸道我自是管不着,只是我太守院还不至于任人如此肆意地踩在头上。”

    “那只竹妖,是我携手底下的人整整围杀了半月差点得手,重要关头为此人横插一脚,坐享其成了去,如何能够叫人咽得下这口气!

    这小子行事嚣张,纵虎伤人,我既已请出法老,此事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裴云照的态度说不上是剑拔弩张,但明显不讨要一个说法,绝不愿就此退去。

    胡琼目光淡淡一扫,看着裴云照身边请来的老者,心下却是暗自警惕。

    拓海巅峰境。

    这太守院对着区区一个首府当真是看得起,竟是派遣了一位拓海巅峰的强者为他护道。

    只不过他胡家也不是没人,比起一个太守院,显然是那位随手能够甩出极品灵石的少年更值得结交。

    胡琼冷哼一声,自腰间取出一把铜骨铁扇。

    扇面一抖,城中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未时过三刻,层叠汹涌的劲风像是被一双巨手骤然撕开,凌厉的气息侵人发肤。

    “我倒要看看,你这黄口小儿又要如何撒狂!”

    城中众多修士哪里会给胡琼一个人卖好的机会,太守院与财大气粗的小少爷,讨好谁得的便宜更大自是不言而喻。

    “天下妖类本无主,能者得之,既然你未能狩猎成功便是自己没有本事,怎能怨怪他人,太守院行事这般蛮横无理,我清道府也想来管一管这闲事了。”

    “太守院在凡国都城寻衅滋事,视律法于无物,我亦是无法坐视不理!”

    “呵,这话说得仿佛四海列国好像所有的山都是他们太守院的后院似的,妖物你猎得,旁人就猎不得了吗?”

    刚一入城,还没挨着百里安的一片衣角便犯了众怒。

    裴云照气得浑身发抖,实在不知为何这各方势力都会同时维护这狂妄的小子。

    “颠倒黑白!搅弄是非!那竹妖今日我是要……”

    “首府……”在一旁假寐的老人终于开了口,道:“寻常家的散修小辈,可没法做到让一群人拥护偏袒,这里可不是风泉郡,首府行事可要三思而慎行。”

    言下之意,自是说明那个少年,势力背景必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裴云照经此提点,面上一僵,不甘道:“可天玺剑宗开山招收弟子日期将近,若我错过了这只灵妖,如何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寻妖铭刻剑灵!”

    老者沉吟片刻,道:“天玺剑宗门槛极高,即便首府铭刻了剑灵也不过是在拜山门槛上比寻常子弟略高三分。

    又何必为了一只小妖得罪这群修士,老朽听说失踪十多年的京都林家侯府公子近日归京了,往日太守院与林家尚且还有几分渊源。

    既然捉妖附灵一道难行,首府何不如将心思多放在林家身上,林家小侯爷乃是上阳学宫学子,师从国师,身份不凡,若能得这位小侯爷的书信引荐,附不附灵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老人的一番悉心劝慰下,裴云照面上不甘之色这才淡了几分。

    他恨恨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冷声道:“若非大事当头,今日这事必不会这么轻易的过去!”

    话毕,裴云照手臂一挥,又带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胡琼摇着手中的铁扇,呵呵冷笑道:“太守院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说话间,还不断拿余光偷看百里安的反应。

    遗憾的是,对此,那小少爷并未有多大的反应,对于裴云照的挑衅威胁,也未放在心上,牵起那几车子妖类走远了。

    虽说城中客栈已满,可街上发生了一幕,城中居民瞧得真切分明。

    就连那群修士都恭谦迎之的人物,城中百姓自是不敢有一丝怠慢。

    甚至无需百里安刻意寻找居所,城主在第一时间殷勤招待,收拾出了最大的客院单独给百里安居住。

    凉院中,百里安揉碎了元黄丹兑水成膏,正为小竹妖处理手臂间的伤势。

    小竹妖年纪轻轻,却极能忍痛,丹膏敷伤的过程极痛,她却一声不吭,两鬓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待到百里安包扎好伤口,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疼过了今夜,想必明日早晨起来骨头便能痊愈了,元黄丹用起来痛是痛了些,但疗伤效果还是不错的。”百里安取过一张干净的帕子擦拭着指尖的血迹。

    小竹妖抬起无力的手指,勉强穿好衣衫,一双眼睛在夜下湿漉漉的。

    她抬眸看着百里安,犹豫着说道:“当时我还以为……”

    百里安放下帕子,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以为我救你是打算卖了你?”

    “……对不起。”

    小竹妖慢慢低下头去,手指愧疚不安地搅弄着衣带:“我知道自己不值那枚灵石的价,我日后慢慢向你报恩可好?”

    百里安失笑道:“我无需你来报恩。”

    “幼宁,我叫幼宁。”这小妖显然是没有将百里安的话给听进去。

    妖与魔一样,名字对于她们来说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她说她叫幼宁,不仅仅只是告诉百里安她的姓名。

    而是在冥冥之中,以世间的第三种言灵,奉献出了自己的名字,交出了归属权。

    若是此刻百里安有心的话,拿这只小竹妖来祭剑附灵,必然有十成的成功率。

    百里安无奈地看着她,虽说这只小妖在人间饱受磨难,历经世态炎凉,对所有人类都是警惕仇恨的状态,可终究心性还是单纯得有些吓人。

    三言两语便主动地奉上了自己的名字。

    莫说生命了,这具肉身乃至灵魂此刻都交予百里安保管,这毫无保留的态度也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你莫要觉得我很好拐骗。”幼宁心思聪慧,瞬间看懂了百里安的眼神。

    她神色很认真:“我晓得的,你与其他人不一样,旁人收妖炼妖,只是单纯地为了变强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你不同,我愿意将自己的名字交给你来保管。”

    百里安并未同她多言什么,他当然明白能够换来这只小妖如此交心信任,恐不仅仅是他花费灵石买了丹药为她疗伤。

    更多的是,她看到了他买下了那几车子妖物。

    百里安擦干手后起身:“走吧,看你这激动的模样,想来那车中有你的伙伴家人,我带你去瞧瞧它们。”

    城主安排的独院足够大,出了凉院,转了几个拐角,来到后面小楼的一个房间,买来的妖物就安置在了其中。

    这些妖物林林总总都伤得不轻。

    虽说百里安早将训妖师给他的棒子扔掉了,可待他推门而入时,那群妖物们仍旧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吓坏了似的往阴影里藏。

    惟恐再受到皮鞭铁棒的教训酷打。

    那只被捅穿了眼睛的蝠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她半边脸庞已经焦黑,血绽翻卷着红通通的嫩肉,脏污的身子泛着难闻的恶臭,从地上斑驳的血迹可以看出,她除了脸上,身上还藏着不少暗伤。

    一听到开门动静,萎靡在背后的两只蝠翼微微一颤。

    她当即嘶吼一声,竟是不顾身上的重伤,十根利爪暴生!

    朝着百里安凶扑过来,恨不得将他生生撕成碎片。

    她身上的镇妖符未解,暴弹而起的身子还未完全站起,脖颈四肢围着的一圈符印骤然大亮。

    伴随着她凄厉惨叫,那符印蹿出的电击让她疼得猛地踉跄摔地,滋啦不断的紫色电流霹煅着她的身体,在她肌肤上绽开一道又一道的鲜红口子。谷

    那蝠妖痛得直打滚,但就是不松口求饶。

    是个性子死倔的妖。

    百里安步入房中,扣住蝠妖的手臂,掌下灵力张吐,震散她身上的那五道符印。

    电流就此止住,蝠妖嘶吼一声,似是极恨人类的接触,反口狠狠咬在百里安的手腕上。

    獠牙毫不吝啬地释放着噬命的蝠毒,绿色的毒汁自唇齿间蔓延淌出。

    只可惜,便是百里安不闪不避任她啃咬,那对獠牙始终破不开他的肌肤。

    百里安轻叹一声,反手一转,挣开她的牙齿,手指稳稳地捏住蝠妖的下巴,将她脑袋朝上一扳,低头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颈。

    蝠妖口中愤恨的嘶吼声陡然浇熄,化为轻声呻吟。

    那呻吟声听起来不似痛楚,在百里安冰冷细锐的獠牙下,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快感。

    随着脖颈血管里的鲜血被他一口口地吸吮吞下,她身子俱似快要燃烧起来,竟是逐渐升起一种微妙的欲罢不能,仿佛慢慢陷进了一个从未领略过的奇妙天地。

    小竹妖双手捂着小嘴,大大眼睛里满是惊奇疑惑。

    前不久还满身皆是毒刺,暴戾凶狠的蝠妖就这样慢慢地软在了百里安的身下。

    她两只手无助似的揪着他的衣袖,背后的两只蝠翼时而战栗扑腾两下,像是一只垂死的蛾子。

    终于,百里安松开她的脖子,擦拭唇边的血迹,挑眉道:“老实下来了?”

    “你……”蝠妖是嗜血的妖魔,她在山中修行也常常吸食山中动物的鲜血,只是她未曾想过,自己也会被人反吸走鲜血的一天。

    而且还被吸得如此……舒服?

    骨头都要软成酥脆的渣子了。

    她看着百里安唇下若隐若现的獠牙,便心知这少年必然不是人类,一时间联想到了活跃与黑暗冰冷世界里的尸魔。

    她本应感到恐惧的。

    可脖颈间残余下来的酥麻快意却是让她再难以对这少年生出恐惧之意。

    她被关在囚车之中,日夜受到那火棒酷刑,棒上的火灵石自成灼心的火毒,积在体内饱受折磨。

    方才他那番举动,却是将她体内的火毒清减不少。

    蝠妖智力虽不比人类,却也能够感受到百里安的善意,十根利爪怎么也不好在显摆出来。

    她缩着脑袋,慢慢将利爪收起来,想起方才百里安镇碎她身上的镇妖符,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迟疑问道:“你……你是要放了我吗?”

    百里安不可置否,取出训妖师交给他的主符,一点点地撕碎成渣。

    屋内的妖物们见此一幕,个个惊呼出声,不可置信。

    那是掌控它们生死的训妖主符,就此毁了,再想捉住她们可就难了。

    蝠妖最为诧异不解:“你花费巨资买下我们,却又将我们放生,这是为何?”

    “巨资?”百里安笑了:“一块灵石又算得上什么巨资。”

    好歹是在魔界做过魔河,当过凤君的。

    魔都乃是一界主城,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极品灵石对于魔河而言,还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光是宁非烟的朝暮殿的藏阁里,这样的灵石便数不胜数。

    百里安在朝暮殿住了那么久,素日里修炼,碧水生玉里自是没少随身备下。

    “好了,总而言之,你们自由了,这是伤药,明日我也会离开此城,你们各自归去,小心莫要再被人给收了去。”

    百里安事先向城主要了一些治伤的药物,他放在地上,还留了一些食物灵石,仍由妖物们自行分配。

    自打被训妖师捉住的那日起,这里的妖基本每日过得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们每日担惊受怕,活过今日没明日,哪里想过还能有着重获自由的一天。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叫妖物们觉得跟做梦似的。

    “幼宁?!”妖物中,忽然响起一个小小地、惊疑欢喜地声音。

    小竹妖幼宁眼神骤然一亮,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欢喜道:“华奴!真的是你?!”

    她想也没想地激动奔了过去,满目热泪。

    华奴亦是双眸通红,看看幼宁又看看百里安,拉着她的小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幼宁遭此大难,能得与旧友相逢已是幸事,她哽咽着将近日发生的事同华奴一一诉来。

    华奴得知是百里安在危机之际救下幼宁,神情几番变化,眼底最后一丝忌惮防备也终于散去。

    她虽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竟行买妖放生这等子没有意义的事。

    但心中对百里安多是感激,知晓他对妖并没有他人的那种芥蒂之心。

    犹豫了片刻,折身又抱出一只小小的奶狐,怯怯地来到百里安的面前,小声道:“……恩公,这只小狐在危机时刻为救我一名,被一只冷箭射中要害,命在旦夕,恩公能不能……救救它。”

    百里安看着她伤痕累累的双手捧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小狐,她也不知遭受了怎样的刑苦,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生生连根拔起,肉烂翻卷着,到现在指尖都还在渗血。

    捧着小狐狸的手微微颤抖着,十指连心,那是何等的疼。

    百里安瞧着忙接过她手里的小狐狸,皱眉低声道:“幼宁,你先帮她上药。”

    华奴听他喊出幼宁这个名字是,同为妖类明显地感受到了一丝大道的律动。

    那赫然是将自己的名字交付出去的象征。

    她震惊诧异地看了幼宁一眼,却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丝毫被胁迫的模样,很听话地取要为她上药。

    那只快要死掉的小奶狐的确伤到了要害,箭头虽然已经拔出,但看得出来,那一箭已经贯穿了它的心脏。

    半边身子毛发都被脏污的血染成一咎一咎的,小小的身子微弱起伏着,四肢已经冰冷,毛发萎靡,就连尾巴都断了大半截,一看便知是强撑着一口气在。

    百里安为这小狐惊人的求生欲感到惊诧。

    这般严重的伤势,换做寻常妖,怕是早已咽气。

    更意外的是,以着那训妖师的性子,竟没有将这垂死的小妖扔出车外还留到了现在。

    看来那个叫华奴的小妖,将这只小狐狸保护得倒是挺好。

    伤成这样,百里安也无从下手救治。

    他只好捏起小狐狸的一只冰冷柔软的肉垫子,慢而徐缓地渡送灵力入它的体内。

    渡送灵力的过程中,他还动用了一丝血羽河的力量。

    自修行以来,百里安发现血羽河不仅仅能够操控妖物,甚至对于妖灵还有着回补之效。

    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不曾想,灵力刚一渡送至它的体内,小狐的身子微微一搐,竟是给了一丝反应。

    百里安瞧着有用,便对华奴道:“看来一时之间这小狐妖是离不得身了,我先将养一夜试试看,希望她命大能够活下来。”

    华奴将那小小地反应看得真切,哪里有不从的。

    妖物们暂且留在了那间屋子里养伤。

    百里安就抱了这么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冥想。

    走出房屋的那一瞬,他并未察觉到,怀里众生垂危的那只小狐缓缓地睁开了一对幽蓝的竖瞳。

    那双瞳仁里,没有对死亡的敬畏与恐惧。

    漂亮至极的狐瞳里,映着朦胧夜色,还有森森寒气,幽深暗沉得反不出一丝光,眼神冷漠而诡谲。

第七百二十章:归山

    长夜无言,静坐修炼一晚,难得安宁止戈的一夜,让百里安今夜的冥想入定格外放松心神。

    周身摆放了三枚不同属性的极品灵石,渺渺的灵光如星芒浮游而起,萦绕在百里安的身体明灭不定。

    百里安静静闭眸,在极品灵石的帮助下,入定的感知力与汲取力变得十分强大,看似平静的身体里七道灵力节点被灵石的力量一颗颗点亮。

    原本在魔界渡劫成功后,百里安体内的灵力节点已经被点亮了十颗。

    只是后来服食焚心果幼种,引发黑魔骨的侵蚀,三颗灵力节点又寂灭暗化,只剩七颗灵力节点闪烁于体内。

    对于寻常修炼者而言,点亮十颗灵力节点才算得上是普通的资质水平。

    百里安三颗灵力节点被吞,体内的平衡已经有了崩塌的倾向。

    别看他日益渐强,修为速度比起寻常修士快了不知多少倍,作为黑暗生灵,他身负君血之力,进化的速度更是让所有尸魔都望尘莫及。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破境的速度实在太快,尸魔的体魄虽强,能够承载外界的自然灾害,却是难以承受体内日益强大的灵力与黑暗之力。

    接下来的修行之路,百里安绝不可继续求快,需得牢牢稳固根基,拾回平衡状态。

    如若不然,他灵力节点所藏的灵力不及供应神府,稍有松懈,余下的七颗灵力节点也会慢慢被黑暗之力吞噬暗灭。

    到那时,百里安也无法保证自己究竟会变成何种模样。

    极品灵石所藏灵力充裕,堪比一座灵山一年所积灵力,即便是以百里安如今的修为境界,炼空三枚极品灵石需要耗费整整一夜的光景。

    灵石中的三种不同属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进百里安的气海之中,纳入神府,运转周天,将体内沉积的灵力推涌如潮。

    灵力浪潮般地汹涌冲击着第八道闭塞的灵力节点,宛若万顷海水拍击千年岩石山岳,不知疲惫,一浪叠一浪,将坚若山岩的节点冲击得晃曳不止,渐有裂痕。

    狂涌如海潮的浓郁灵力自裂痕中渗透进去,化为颤颤溪流,流入岩石后冰冷无光的暗世界,浅浅润化。

    次日,城上悠长的号角声被吹响,惊醒了冥想中的百里安。

    内视一番,被焚心果侵蚀暗染的那三道灵力节点格外顽固。

    耗费一夜功夫,三颗极品灵石内的灵力被汲取干净,也仅仅只是让第八道节点微微松动。

    百里安徐徐吐气,体内如浪潮叠涌冲击节点的灵力缓缓平复至神府之中。

    他拾起地上发白透明的三颗灵石,好生收了起来。

    极品灵石的珍贵之处是不同于寻常的灵石,即便石中的灵力被挥霍一空,只需静止一些日子,灵力又会慢慢恢复。

    这也是为何,极品灵石在这片大陆之中无比珍贵的原因。

    百里安收张了一下筋骨,意外发现昨夜重伤垂死的小狐被他放置在了灵石中心。

    汲取了一夜的灵力,竟是瞧着精神了许多。

    可昨晚百里安探查小狐伤势时,分明是致命伤,能够撑过一夜已是奇迹,竟然单单仅凭灵力补给在毫无任何药物治疗的情况下有所好转。

    这丁点大个儿的小家伙,生命力倒是顽强得令人咋舌。

    昨夜眼皮子都难以睁开,眼下却可以摇摇晃晃地支起四肢爪子了。

    百里安忽轻咦一声,抱起小狐,两根手指撩起它夹在屁股里头断尾,奇怪道:“是不是我瞧错了,你这断掉的尾巴似是生出来了一些?”

    眼皮恹恹耸搭着的小狐双眸抬起,露出眼睛,里面藏了刀尖般的寒意凶光。

    这放肆的东西!

    他竟然又碰她的尾巴!

    真是该死!

    世间的妖千奇百怪,百里安不是没有听说过能够断尾重生的壁虎,断成两截还能新生出来的蚯蚓。

    这只小狐能够将断去的尾巴一点点地修复生长出来,想来也是有着妖族得天独厚的天赋。

    百里安好奇地将它断去一截的小尾巴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细玩了一番,并未注意到小家伙如欲吃人的阴森目光。

    他甚至还笑着打趣道:“你这尾巴生得好丑啊,都秃掉了。”

    手里头的小狐狸浑身一震,眼睛都红了。

    百里安哈哈一笑,道:“刚生出来的尾巴是这样的,莫急莫急……”

    说着他翻箱倒柜地从屋子里寻来一个粉红色的绸带,给它尾巴小心地包裹几圈,然后细细打了个精致粉嫩的蝴蝶结,托在尾巴后头飘啊飘。

    当真是好贴心的手法啊……

    “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小动物还是得多爱惜爱惜自己的尾巴,我原来曾遇到过一只小奶虎,它的尾巴可以卷成爱心的形状,可有意思了。”

    哪只做妖的这么蠢!还把尾巴卷成心状!美死你!

    小狐狸眼生生看着自己的尾巴被包成了那副骚包的模样,险些怒到背过了气去。

    出了寝屋,百里安自是即刻动身折返空沧山。

    他从城主府中领了一些食物,绕至妖物修养的屋子里时,却发现昨夜的妖一只未少,竟是整整齐齐地候在了房屋里头。

    这倒是令他十分意外。

    妖类大多皆生性残忍记仇,这群妖物们在人类的手中受了那么多酷刑屈辱,竟然还能够忍得住性子未去向训妖师复仇?

    尤其是昨夜异常凶悍的蝠妖,今日也收起了敌意。

    她脸上的伤势处理过了,半边脸缠着绷带,经过净水清洗后,能够瞧得出这蝠妖原是个面容姣好的美人。

    只是在百里安进门时,她正趴在窗户上,眼睛泛着红光仇恨地看着一片城池,似是恨不得就此冲出去寻找仇人将之凌迟生吞。

    听到开门声,她却飞快地收好目光,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向百里安,眼神莫名之中透着一丝……热切。

    见此,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这群妖的心思。

    它们不是放下了心中的仇恨,而是知晓昨夜它们若是不管不顾在城中杀人,必会引来祸端。

    人虽说是妖杀的,可买下它们的却是百里安,这惹出来的祸事最终怕是都要算在他的身上。

    妖是气量极小的生灵,却也知道知恩图报,人类自称极尊礼教,修道者自恃言传身教不可行止不端,可心究竟有多黑,需得剖开那皮囊才得以一见。谷

    百里安放下手中的食盒,道:“今日我便会离开此城,各位也最好今日归山离去,莫要再被人捉回来了。”

    竹妖幼宁却道:“你可不可以让我们跟着你?”

    百里安微微蹙眉:“跟着我?”

    幼宁与华奴对视一眼,又道:“如今这世道尚仙,人间修士多如河沙,我们妖族势微,只能在蛮荒之地求一隅安宁平静,可随着天玺剑宗广开山门,这些修士便疯了似的捉妖猎妖。

    就连活在南海万丈之下的大妖都能够叫这群追逐仙道的疯子们猎杀去,像我们这样的小妖家园早已被覆灭,哪里还有什么归处。

    与其被那些人炼成冷冰冰的法器,我们愿意留在您的身边,供你差遣,甘愿自奉成为你的妖奴。”

    蝠妖也重重点头,显然是十分同意幼宁的说法。

    妖存于世,心无归安之处,便是无根的浮萍,山高水险行路难,这片山水人间色对于妖而言,并不友好。

    而百里安,却是它们所见极为难得的友好。

    百里安对于收留这群妖物一事,其实并不存在多大的问题,毕竟他本坐拥一山。

    空沧山曾经历劫祸,山中生出灵智的妖灵在一年前也基本都死在了魔宗人的毒计之下。

    既然山父爷爷能够给予无归之妖与人鱼一隅庇护之地,同样身为山主的他,自然也有义务将这份责任与使命延续下去。

    “我不需要你们奉我为主,我是空沧山的司尘,你们若想好了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带你们一同归入山境之中,但山境有山境的规矩,若你们做错了事,来日我必不会容情,你们可明白?”

    妖隐于山,本就是天性。

    当今局势,妖道何其艰难,在这仙道昌荣的世界里,早已不是大荒时期妖仙纵横的时代。

    对于它们这些小妖而言,百里安能许一处安居之地,已是极大的恩赐。

    更重要的是,这些小妖门亦是听说过空沧山之名,那里远离凡都,深山老林,正适合妖物生存,当然喜不自胜。

    带上这么一群妖上路,多少是比一人御剑飞行来得麻烦不少。

    这些小妖既能化形,实力大多都在开元境以上,皆有飞行的能力,但灵力却难以支撑如此漫长的路途,速度更是远远比不上百里安。

    囚车是用不上了,百里安又不怕这些小妖们半路逃跑。

    百里安用灵石换了凡人用的黄白之物,出门购置了几辆远行的马车以及地图,备好吃食,准备妥善后,这才带着三十多来只小妖们上路。

    因此城里的妖物尽数都被百里安买走,训妖师大赚了一笔,城中再无妖可卖,逗留在城里的修士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正在城头马下整装待发,同一时刻准备出城的训妖师队伍却显得尤为热闹。

    已经坐上马车的小妖们纷纷好奇地从车帘里探出脑袋。

    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昨日在集市贩卖它们的那名商贩训妖师昨夜就死在了临山里头,今日早晨尸体才顺着冰河一路下游在城外河滩上被自己的师兄发现。

    此事怪只怪那人太过于贪心,见百里安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得了一枚极品灵石后便彻底收不住心了。

    毕竟城中三十多只妖不是他一人捉来的,他只负责贩卖训养,光是同行的师兄弟便有二十几人。

    而灵石就一枚,人人都想占大头,如何够分。

    于是当晚那名训妖师便组织了七八人,带着灵石一同御剑上了一座荒死妖山,欲再猎捕几只厉害的妖来给百里安瞧瞧,看能不能再得几枚灵石。

    毕竟像这样财神爷可遇不可求。

    谁知,这次捉妖却大大地栽了一个跟头,在山里头遇着了个狠角色,性命都丢了出去。

    训妖师队伍伤亡惨重不说,还将那唯一得来的灵石也丢在了山中,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马车中的小妖们见了,连连称快,有种大出了一场恶气的快感。

    昨夜它们耐着性子没去复仇,只当这些人好运捡回一命,却不曾想自作自受,贪心不知足,还是将自己的命给玩没了。

    当真是老天开眼呐!

    幼宁见百里安神色如常,对此并无多大波澜意外,面上不由一怔,心里陡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主人,你……是不是早就预测到了什么?”

    他当时那般出手阔绰,不单单只是因为大手大脚?

    百里安驱车前行,对于城门口的乱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未说话。

    山高路远,原本御剑半个月便可抵达的空沧山,百里安带着群妖生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渡过山海,穿过秘林,遥遥的血红无尽海落拓着肃穆古老的巨大魔窟。

    尚未抵达山境,百里安的脸色却是渐渐冷凉了下来。

    因为他注意到,一路入山上来,四野有修士逗留露营的痕迹,而且十分密布。

    这也就意味着,因天玺招收弟子一事,这些外修们,竟是将手都伸到了偏远的空沧山中来。

    想到这里,百里安不由加快速度朝着山境赶去,十分担忧林苑鹿儿她们。

    只不过山境设有封印,若无山主之印,外人是无法随意进出的。

    穿过结界,山主一入空沧山,山境自有回响。

    身为山中一员的林苑,很快便感应到了山印的气息。

    深林幽静的湖泊泛起涟漪,银蓝色的鱼尾在湖面间激动荡曳,宛若在水中盛放的净莲,鱼尾摆动间,惊起层层水帘激流。

    一张美得极为柔和动人的容颜从漪中浮起,水珠顺着纤白的细颈缓缓滑落至精致的锁骨里,水润红唇,琼鼻雪颊,水清目澈,微卷的青色长发滑下如瀑,天然一段风雅,人间迥别。

    七彩纱衣在夜色湖泊里若隐若现,美丽梦幻。

    她却满目焦急地游上林岸。

    美丽的鲛人鱼尾在星光下化为一双雪白修长的大腿,水雾朦胧里,光聚于裙。

    七彩纱衣绚丽招展,长长拖曳至脚踝间,遮掩住了那双诱人的美腿。

    “山主……”林苑赤足穿行与林间,深蓝色的眼睛不断张望,心情格外激动,眼眶被夜风吹得渐渐潮湿起来。

第七百二十一章:地下暗城

    她奔得太急,密林夜雾深浓,只见眼前雾气里缓缓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林苑心头一颤,却来不及止步,一头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那人不躲不闪,双臂轻柔展开,将她狼狈的身子轻轻托抱住。

    “林苑姐姐。”熟悉的冰冷怀抱,很像遥远家乡她所居的大海。

    林苑眼眶红红,用力抱紧对方的腰,眼角滑落的泪珠化为一颗颗美丽莹蓝的珍珠,清脆砸落再地。

    “山主,山主,山主,山主,山主……”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她却只能笨拙地一次又一次地呼念着他的名字。

    百里安头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凶,鲛人伤心时落下的人鱼泪皆是本粹精魂,很是伤身伤神,故而鲛人极少哭泣。

    在林苑哽咽的哭声里,天上开始渐渐落下小雨。

    山中世界越发迷蒙,潇潇微雨浸的林木幽深愈发神秘美丽。

    鲛人遇水化鱼,林苑自也不例外,刚刚化出双腿被雨水淋了个透彻,又化作了幽冷美丽的银蓝鱼尾。

    林苑无法立行,身子当即一软,趴在百里安胸口差点摔在地上。

    百里安眼疾手快,双手穿过她的腰,扶住她臀下的鱼尾。

    鲛人在没有防备敌意的时候,身上的鱼鳞并不锋利具备攻击性,入手冷滑,鱼鳞极软,触感幽幽凉凉,宛若上好的玉石。

    鱼尾是鲛人的禁忌,百里安早非吴下阿蒙,自是不敢乱摸乱碰。

    他半蹲下身子,正想将林苑安置在自己的腿上放好。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着急害羞,抬起红红地眼眶,丢了魂似的,唇瓣都咬出血了:“山主……我对不起你,鹿儿被我弄丢了。”

    百里安脑子一嗡,半晌没反应过来,他用力拧起眉,低声道:“林苑姐姐说什么?小鹿儿丢了?”

    明明已经预测到了什么,山境外那些修士停驻过的痕迹,以及外界人间的形势。

    百里安脑海中混乱地跳跃着训妖师以酷刑抽打践踏小妖们的画面与清醒,喉头骤然一堵,仿佛塞入了一块灼烧的炭火,烧得他五脏俱焚!

    小鹿儿,他的小鹿儿。

    那个天真纯善,甘愿献血为他所食的小鹿儿……不见了?

    百里安从未同旁人说过鹿儿在他心中占据了怎样重要的分量。

    他从未与人说过。

    只有他自己知晓。

    鹿儿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所接受的第一份善意的馈赠。

    那时候的他不为天空所容,苍茫浩地间,他捡到的第一只鹿儿,平凡弱小,却与他走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百里安知晓他选择走下去的那条路有多艰难,故此将小鹿儿归放于这片安全的山林之中,任它自由快乐的在山间奔跑,追逐明日。

    可是,他的鹿儿……不见了!

    “对不起山主,对不起,对不起……”怀中的女子泣声不止。

    百里安虽是不说,可林苑如何不知那只被他亲自带入山境中来保护周到的鹿儿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百里安昂头,任由冰冷的雨滴浇在面上。

    良久,他低头轻轻拍了拍林苑颤抖的背脊,笼着雾雨的眸光很淡,温柔得有些不真切:“林苑姐姐,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能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鹿儿一向很乖,也很听林苑的话,若是它自己,绝不可能擅自离开山境。

    如此说来,那只有一个可能。

    山外有人知晓山中有灵鹿,通体雪白,灵力纯净,生了觊觎之心,以非常手段,将鹿儿引出了山境。

    百里安更无责怪林苑之意,小鹿儿他从未交付给任何人照顾,更谈不上被她弄丢一说。

    瞧着怀中人几乎哭成了泪人,自责模样也是惹人动容。

    百里安抱起她冷凉的身子,知晓她落了太多泪水又离岸太久身子必是缺水难受,也未松手,抱着她步步走近湖水里。

    两人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湖中,相互依托。

    林苑知他性子一向温柔,却不曾料想经此变故,他竟能够温柔到这种程度,无言地用一举一动反过来抚慰她的情绪。

    在这么哭下去实在是不中用了些,林苑摇动着鱼尾,卷着百里安的腰不让他沉入湖中,将近月以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鹿儿离开山境不见,是发生在林苑自仙陵城回归的那段时间。

    那时她误以为方歌渔死于青铜门的海中世界,悲伤难抑,回到了空沧山。

    谁知刚返回山境,又遭晴天霹雳。

    山境之中,锦生不知何故,遭受伤神重创,整日喝得酩酊大醉,像滩烂泥似的,同他说话也不理会。

    小鹿儿何时丢了他也不知。

    林苑孤身一人,心急如焚,不知从何查起,便就近下山,在山脚下探听。

    这一探才知晓,原是山下村名前些日子莫名受了瘟疫的苦害。

    村中壮年男女身强力壮本抗一抗就过去了。

    可这瘟疫却传染至深,苦了那些年幼的小儿,日夜高烧不退,命在旦夕。

    山中村名试了无数汤药都无用,只好上山救助神灵。

    鹿儿生性温驯,极亲小儿,见不得山中小孩子们受苦受难,便去采了山境中的补养灵药,私自出了山境挨家挨户地送给了那些村民。

    谁曾想,这瘟疫本就是凡人修士设计抓捕鹿儿而设下的一个局。

    鹿儿送完灵药甚至还未走出村子,便被十几名修士团团围住,张网布阵,生生拘走。

    山中村民本就是供奉百里安这个山主大人的,又得坐骑灵兽送药,感恩至深,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外来者放肆抓鹿。谷

    可凡人终究是顶不得大用,愤怒阻止反抗换来的也只是惨痛的教训,只得将这事儿憋在心里,说于林苑听。

    “这半年来,我在外四处打听了,听说最近天玺剑宗在招收弟子,那些外山修士疯了似的四处捉妖打算给器附灵。

    鹿儿怕就是因此缘故遭难的,只可惜,我查了许久,都未能够打听到鹿儿半点消息,如今半年已过,山主你说……”

    林苑越说面容越是惶恐不安,不由自主地抓住百里安的手臂,泫然欲泣:“你说鹿儿会不会已经……”

    百里安眼眸低垂,瞳仁乌沉沉一片,他轻轻地打断她的话:“不会。”

    他唇角勾起,在笑,只是那笑容却是冷到了骨子里,莫名叫人身体发寒:“我便是翻了这片山河,也会找到鹿儿。”

    夜色里,他那皙白清隽的面容间,眉心枣红魔骨印记一闪而逝。

    林苑身体不禁一颤,觉得百里安这次回来似有哪里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百里安感受到了她瑟缩了一下,收起脸色笑容,拍了拍她的脸颊,道:“林苑姐姐不必自责,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瘦了,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容貌虽美丽依旧,形容却是憔悴的。

    想来这半年时间里,此事也是将她折磨得不轻。

    百里安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迁怒于她。

    “主人,你们方才说的灵鹿可是一只通体雪白,兽角湛蓝如星辰大海的鹿儿?”

    随着百里安一同进入山境中的蝠妖还未多观赏两眼这山中景色,便隐约听得百里安身边所养的一只鹿儿竟也被那些个该死的人类给抓了。

    心头温怒之余,却不禁想到数月以前,所隔囚车,远远地瞧见过一只鹿儿。

    人间训妖师有无数,被抓的妖物自然也不占少数。

    她身边同乘的妖物换了一波又一波,许多都记不大清了,却唯独对那只鹿儿印象尤为深刻。

    原因无他,她记得当时那只鹿儿是单独囚压禁锢在一辆马车之中的。

    而且她身边被抓来的妖物基本都是化形成人的妖,唯有那只鹿儿,兽体完全,并未化成人身。

    按常理而言,只能算得上一只低等的灵怪,却不知为何,能够被那群人类如此慎重对待。

    蝠妖猜想,那鹿儿不是天生血脉特殊便是后天服用了什么奇珍异宝改变了体质纯度。

    虽未化形,可她从未见过凡间驯鹿有能够生得这般漂亮纯白的,毛发如雪,双眸澄澈得更本不似一只妖,更似一只远道灵山上仙人圈养的神兽。

    体态生得如此出挑的鹿儿自是极为抢手,当然不可能像它们这样当做集市上的牛羊贩卖。

    百里安神色一怔,对于蝠妖能够描绘出鹿儿的体态特征感到惊喜意外,他蓦然回首定定地看着她,甚至忽略了她不知何时同着幼宁一起换他主人。

    “你见过小鹿儿?!”

    蝠妖见他反应如此激动,便知那鹿妖在他心中地位极重。

    念及此处,她更是坚定了自己并未跟错主人的想法。

    世间修士皆将妖物视为工具附属品,唯有这少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妖宠的死活。

    蝠妖不敢有丝毫隐瞒,忙道:“七个月前,我刚在训妖师们的围剿中罗网,当时被运送至了泽国的一座主城黑市收人贩卖,就是在那时候我见过主人你口中所说的雪白小鹿。

    我依稀听到训妖师们说那只鹿儿血脉纯净,自含灵力,是当世难得的灵怪珍品,虽修为等级低了些,却也极是是何附灵兵器。

    那鹿儿当时极受人追捧,本应在七个月前便该卖出去的。只是那一会儿,听说它被好几家朝中权贵看中,当时竞拍难分高下,将价格抬得极高。

    训妖师素来贪婪,惟利是图,瞧出了那小鹿的价值,便止了拍卖,不惜花费重金请来暗鸦商会为其护送,将小鹿悄悄送至泽国京都的地下暗城之中。

    泽国京都是军机重臣,帝国中坚势力的剧集之地,训妖师将灵鹿消息放出,引得这些帝国重臣权贵的关注,出售的价格自是能够抬至天价,让他们借着天玺剑宗这次招收弟子的机会狠赚一笔。”

    百里安眉头深皱,问道:“地下暗城?”

    蝠妖是这一批妖物之中年岁最长,实力最强,见识最广的一只妖。

    她接着解释道:“地下暗城,是人间一股无形神秘的暗网势力阻止的地下交易城,类似于人类那些三教九流聚集地的黑市,只是这地下暗城的势力庞大,背后组织极其神秘强大。

    据传言,那暗城组织在四海列国乃至是无尽海域另一边的北昭国、琅琊魔宗都有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往来,因此他们以黑白两道通吃而闻名天下。

    谁也不知晓暗城背后的坊主是谁,但是在那里,听说只要你有钱,就能够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而且不仅仅只是泽国建有地下暗城,就连秦、蜀、昭乃至起于诸多小国境土之中,都有地下暗城的存在。”

    “暗城就像是无数蚁巢,无处不在,处处互通,至今也无人能够知晓背后的坊主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手段能够将暗城组织规模做得如此庞大,纵观世界大陆。”

    百里安听得认真,抬首看着蝠妖,道:“你方才说,只要有钱,在地下暗城什么都可以买得到?”

    蝠妖点了点头,道:“严格上来讲,的确是这样没错,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若你身负宝藏巨款,进了那暗城世界,哪怕是想要一个上品灵根,甚至都可以有渠道提供。”

    听到这里,百里安大吃一惊,这暗城势力竟是通天至此?!

    甚至能够易改仙凡之差。

    灵根是什么?灵根是命运的恩赐,上天的眷顾,唯有人类才可生出的奇迹之物。

    不是妖也不是灵能够诞孕出来的,是世上万里挑一得天独厚之人出生之际,上天注定赐予的奇迹。

    贩卖灵根,那便意味着这灵根是从活人的体内生生剖挖出来的。

    这地下暗城果然不负起名,内里做的勾当可真属实是一个暗黑的交易。

    说到这里,蝠妖看了百里安一会儿,顿了顿,犹豫说道:“虽说地下暗城能够提供你一切想要之物,只要你能够出足够的价钱……

    可主人你要的是那只小鹿,自是寻常鹿儿都无法代替的小鹿,如今时隔七个月了,谁也不能保证那只鹿儿还在不在暗城之中,有没有被人买走……”

    她话说得极为婉转。

    言下之意,便是若那小鹿当真在地下暗城中几经辗转,下场不会太好。

    若有买主敲定价钟,将那小鹿带走,此刻极有可能已经炼化成了器灵。

    被附灵的妖,终身性命乃至灵魂都是主人的,生死难改。

第七百二十二章:能活耐造

    百里安知晓她想表达什么,他也没那么天真,会去侥幸地认为小鹿儿还在地下暗城之中未得买主。

    七个月,半年光景,足够训妖师拎着鹿儿在泽国京都每一个权贵眼中打一个转了。

    “我知晓鹿儿未必还在地下暗城之中,但方才你说在暗城世界,只要有钱,就能够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那是不是意味着‘情报’也是如此?”

    经此提点,蝠妖眼睛大亮,暗赞他心思聪慧。

    有钱未必能够买到暗城之中被买走的商品货物,但是却可以买到是何人买走鹿儿的情报消息。

    “不错,正是如此。”

    百里安沉吟道:“我去一趟泽国京都,今夜便动身,至于你们,便现在山境之中安定下来吧,无事不要出山境结界,我不能确保山中是否还有其他修士再次徘徊。”

    蝠妖忙道:“主人,我对泽国京都形势都十分了解,您将我也带上吧?”

    百里安微感诧异:“泽国是四海雄国,京都有背景的权贵基本都是了不起的当世强者,即便是一般的二流修仙门派也难比拟。

    今时不同往日,你若随我入泽国京都,可是知晓随时都有可能再被人活捉熔炼,你可想好了?”

    蝠妖眼神尤为坚定,认真说道:“我不怕,我便是再给那些恶心的人类抓进笼子里,宁可自散元魂,玉石俱焚!他们也别想逼我献灵熔器,我们作妖怪的何时畏惧过这些!”

    “不过……”蝠妖面上对人类的戾气与恨意消散几分,拿剩下来的那只独眼偷偷瞧着百里安。

    她压低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底气十足了:“若是主人有需要,此身此灵,愿为主人所掌。”

    百里安并不怀疑她说的话,这蝠妖性情暴烈,骨子里有种死不屈服的野性。

    这样的妖谈不上善良,却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的生存放肆远比人心来的简单。

    正如一年前,在此山境之中,林归垣因一时心善,救了一批自无尽海中逃难而来的人类,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一片真心被肆意践踏。

    而百里安不过是路途之中,随性扔了一块灵石,将她们买下,于以一方安定居所,便让她们如此死心塌地的对待。

    人们都说妖性凶残,可妖凶残起来却是能够大大方方地叫人看出来。

    而人心所藏的险恶鬼蜮却是深不可量。

    百里安并未拒绝蝠妖同行的要求。

    说到底,他对这个人间终归还是陌生的,更莫说三大强国之一的泽国京都,里头的水有多深他并不清楚。

    找回小鹿刻不容缓,带上她的确能够省去不少麻烦。

    听二人对话下来,林苑默默松开百里安的身子,鱼尾在湖面荡漾卷动,身姿婀娜轻盈地潜入湖水深处。

    不消片刻,她举托着一个镶刻着鳞珀玉石的宝箱,游出水面。

    宝箱是山境灵藏之宝,小小一个玉石箱子里内藏空间,与乾坤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空间却比一般的乾坤囊都要广大。

    林苑屈指凝霜,湖面飞快凝结出一个厚重的霜台,她将那宝箱放在台面上。

    一打开,琳琅满目的璀璨光辉宛若夜间一枚星辰闪烁,点亮了幽幽的深水湖泊。

    百里安惊奇道:“这是……”

    林苑道:“山主知晓,山境之中有四府,四大府境之中所藏皆是人界难得一见的珍品,山主此行的目的是那吃金窟的地下暗城,多半是要以物换物的。

    光只有灵石怕是难行此道,身无底蕴寸步难行,我以鳞珀玉箱装了一些灵石以及异宝灵器,望能帮到山主。”

    灿闪闪的宝箱之中装着的尽是稀世珍宝,光是取一件单物出来,其价值都不会低过百里安手里头的极品灵石,差点闪瞎一众小妖们的眼睛。

    主人这底蕴,若是有心的话,怕是都可以支撑起一个国邦了吧?

    还有那美貌动人的鲛人姑娘,细心周道的模样,像极了主人金山藏娇的小媳妇儿。

    这手笔,当真是阔得惊人了些,怕不是把自己的陪嫁都拿了出来。

    百里安早已见识过了四府境里的藏珍,对此倒也没有妖物们那般震惊。

    只是他对黄白之物一向没有什么概念,即便当初在府境之中观四海列国策时,身在其中也未曾生出坐拥金山的惊喜情绪。

    只是如今方到要用之时,忽然察觉过来,自己竟是身负了一笔惊人的宝藏财富。

    百里安将箱子收好,看了林苑一眼,虽心中好奇她为何没有提出同去的想法,但也识趣并未多问。

    毕竟在远赴遥远的仙陵城时,林苑她一向也是如影随形的,百里安并不认为她是惧怕麻烦。

    林苑心思通透,交代好一切后,神情复杂道:“山主,此番泽国一行,林苑怕是不能同行了,泽国京都不比仙陵城,仙陵城是魔止之都,除魔以外,百无禁忌。而人类的都城规矩繁多,却不是鲛人能够光明正大踏足的。”

    百里安这才恍觉,他记得人类诸国历史战纪之中,在一五百年前,人类与海上霸主鲛人本达成同盟,却因一场风暴之乱,相信盟友鲛人族的列国修士在渡海伐魔的途中,三千万人族修士神秘地失踪与海中风暴里。

    至此,人间正道衰落,才给了魔道兴起之势,叫天曜大陆之后整整陷入了千年被剥夺自由暗无天日的光景。

    虽后来有天道三宗兴起,大创魔道势力,叫如今的人间恢复成了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但因当年那场风暴之乱,仙门势力始终认为是鲛人一族单方面撕毁盟约,暗中勾结魔道,害的正道失孤千年,自此,四海列国凡是供奉仙坛的都城,皆是鲛人们的禁地。

    且当世的人类修士,亦有着猎捕鲛人收做***的习性,久而久之,鲛人在人间的名声,便始终与那风月暧昧之事息息相关。

    若林苑不管不顾同百里安前往泽国,不仅仅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帮助,反而还会让他陷入天大的麻烦。

    林苑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即使她对小鹿儿的失踪感到万分内疚。

    此刻随着他一起同行必然会减轻心中的负罪感,可她依然选择在此艰难等候,绝不会因自己的情绪给他添加任何没必要的麻烦。

    不知为何,看着神情落寞的林苑,百里安心中忽感沉重。

    因为他觉得,林苑姐姐从来都不是他的麻烦。谷

    这世间的规则与偏见,有时候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林归垣留在了万道仙盟之中,至今未归,锦生一改往昔桀骜张扬常态,坐卧在一棵老树下喝得酩酊大醉,衣衫湿透满是泥尘。

    他素来视之若命的鸢戾剑也扔做一旁,灵气黯淡,剑魂早已不复。

    看到这一幕,百里安如何不知锦生因何而颓。

    他在仙陵城中遇到的那个叫吴部的少年,一柄雷枪,腰悬木剑,自称是天玺十三剑的未来传人,自夸与白驼山上的天山剑石共鸣,感应到了鸢戾剑的剑魂。

    若无宗主授意,在十三剑剑魂主人尚未陨灭的状态下,定不会无故回归天山剑石,任人感应。

    既然吴部能够感应到鸢戾剑的剑魂,那便意味着剑主羽已然放弃了锦生,视为陨灭。

    锦生出身乡野,长于天玺,是十三剑中年纪最轻,也是剑主羽最受重望的弟子。

    一夜之间,云层跌于尘埃,被人期许众望珍之重之地拿起,再又遭人轻易地弃之荒野,甚至连看都未来看他一眼。

    心气儿再大的人一时之间也难以爬起来重新振作。

    百里安离去之时,在树下逗留了片刻,他拾起出鞘黯淡的鸢戾剑,用衣袖擦去剑上的泥尘,然后归鞘将剑放在锦生身边。

    他看着烂醉如泥的锦生,静声道:“天玺剑宗开山之日就在近期,我若是你,便拿起手中的剑,再去登一回那高不可攀的剑山,你年少孱弱时期都能挑战的远山,如今壮年,如何就觉得登不过去了?”

    锦生没有回答,醉得两眼翻白。

    但百里安知晓他听得到自己说话,他沉声道:“我在魔界见到了你的四师姐,她没有剑灵,却活得比任何人都要潇洒,比世上任何一名剑客都要痴狂,她不为世名所累,所以强大,若是顾忌东西南北,那谁送你春夏秋冬。若你连这一点都参不透,你便没有资格再执剑了,你这样……”

    说着,百里安捡起地上酒坛,将浊酒浇洒在失了剑魂的鸢戾剑上。

    “浑浑噩噩逃避现实地烂醉下去,也挺好。”

    身为朋友,百里安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愿再多费口舌。

    在旁等候许久的蝠妖见他御剑出发,十分识趣地变作一只蝙蝠飞至百里安的袖中安静待着。

    剑气如虹,贯南泽。

    一只小野狐趴在草堆里,抬起小脑袋,目光幽幽地看着剑光渐渐变得遥远的天际,一双幽蓝竖瞳神色莫测。

    它没想到,自己重伤流落人间,阴差阳错,竟是给这小鬼给救了下来。

    这片山境,似乎就是他的窝巢了。

    忽而,它脑袋上收拢藏进毛里的一对狐耳忽然咻得立了起来,簌簌抖动两下,像是收到了什么某种指令似的。

    小小一只野狐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里,眼神露出极为强烈的不耐,以至于绑着粉红蝴蝶结绸带的半截尾巴在草丛堆里甩来甩去。

    “吾辈为何要跟上去,将仅剩的精力浪费在这样一只小鬼头身上简直愚蠢!”目光孤僻冷漠的小狐竟口吐人言,听声音竟似少女。

    她宛若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因为四下无人,自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两只尖尖的狐耳再次抖动两下,它噗嗤嗤地吹动着小嘴边的两撇小胡子:“他是你的目标,不是吾辈的目标,吾辈伤重至此,连化形都难维持,泽国千里迢迢,吾辈不会御剑更无法飞行,你要吾辈如何追上去?”

    “哼,当初下手那般狠重,半分不留情,如今又来使唤起人来一点也不客气,你若有本事,就别借着吾辈的眼睛去偷偷瞧人做那痴汉勾当,自己动手去将他捉回来好了。”

    “你说得可是真的?!既然你都这么诚心地来求吾辈了,吾辈就勉为其难地在替你出一份力好了。”

    也不知被许诺了什么,小狐狸那双奸诈狡猾眯起的眼睛这才慢慢地张大了些,瞧着格外满意。

    一番自言自语结束后,它便摇着半截尾巴,两只毛茸茸地爪子在半空中虚虚抓了抓,往鼻尖上凑,仿佛冥冥之中抓捕到了一丝风中的轨迹,小小地身子被一片阵光所吞没,消失在了远道之上。

    空沧山距离泽国路途遥远,便是御剑,百里安全力赶路,耗费了两天两夜才不过赶了一半的路程,灵力渐渐枯竭,无奈之下,只好寻了一处偏境小村降落,准备休息一日。

    谁知他刚一落地,左边身侧的草丛林地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抖动声。

    百里安面色一冷,侧目看去,视线如电!

    两道野草缓缓分开,入目之下,惊诧万分。

    竟是一只慢悠悠爬行的绿毛乌龟,在那碧绿碧绿的乌龟壳上,还有一只双爪抱胸而坐的小狐狸。

    两相对视下,百里安注意到了小狐狸尾巴后头的粉嫩蝴蝶结,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那批妖物之中的一只小妖。

    他慢慢蹙起眉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一只寻常的妖儿,可没法跟上他的御剑速度。

    百里安的修为早已今非昔比,渡劫境的遁速,两日光景他便已经横渡百国山川,江河无数。

    两日前他离开山境出发的时候,这小狐分明还在山中。

    足不挨地的赶了两日路程,刚一降落,便又看到了这只小狐。

    百里安再迟钝,也看出了这只小狐的不简单。

    团在百里安袖中睡觉的蝠妖也被惊醒过来,一张开眼睛,便看到了草丛里的乌龟与狐,可她眼中却并未任何意外之色,张开嘴巴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主人你可是被这诡异的小狐狸给吓到了?”

    百里安细细打量着小狐狸,未语。

    “主人你不必紧张,这小狐狸名叫小花,是华奴捡来的,看血脉应该是一只九命狐,与古策中的九命猫名字相似,能力却大不一样,九命狐的能力是‘召唤’,那龟灵想必就是它‘召唤’出来作为土遁之用,能力非常神奇,而九命猫这等子高级的灵怪,能力尚未可知。”

    “九命猫是妖里头命最多也最难死的一种妖类,顾名思义,命共有九条,而九命狐却不同,它的性命只有一条,特点却是能活耐造。

    华奴捡着它的时候,它浑身经脉骨头都断了,妖丹也被生挖了去,就当所有人都觉得它活不起了的是,谁曾想一路到被训妖师抓着,酷刑加身,百般棍棒鞭打折磨,其他活蹦乱跳的妖死得死,残的残。唯有这小狐妖,每日一副重伤垂危的样子,可每次都成功活到了第二日。”

    这能活耐造的特征,听起来怎么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第七百二十三章:小安

    “主人要不还是将它也一起带上吧,瞧它这紧巴巴跟过来的模样,想来是恋慕上了主人,一刻都不想同主人分开呢。”蝠妖对人类凶残暴戾,可是对待同族却是格外宽容照顾。

    哪个恋慕上他这样的小鬼了!

    坐在乌龟壳上的小狐听了这话忍不住狂翻白眼。

    对此,百里安也没有任何意见,反正这狐狸小小一坨,雪团子似的往怀里一揣也省事。

    瞧这小狐的架势,即便是不带上它,想来也会骑着乌龟一路跟到泽国京都去的。

    降落调休片刻,将灵力回补充足,百里安再次御剑而起。

    两日后,在蝠妖的指路下,百里安成功抵达泽国京都。

    大泽国,乃当世天曜三大雄伟国境之一,奉太玄宗为国之宗教,京都城名为“云中”,距今已有五千年历史。

    历时多年经各个朝代王国不断修缮加固,在历史中形成了一道周长华里。

    当世强国自然并非浪得虚名的,光是京都首城‘云中’的规模之巨大,便足以比拟一方小国境土面积,可以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帝国’了。

    云中不同于仙陵城,乃是凡人的国都,倒也没有禁飞的奇葩规矩。

    只是外来者在入城时,需得接受城门口的守卫盘查核验身份。

    以百里安如今的修为,要想省事直接遁入城中其实并不困难,但要想在城中逗留数日,细查鹿儿下落,还是莫要生出其他事端,老实守着人类都城的规矩较好。

    泽国京都乃是当世繁城,每日进出云中城的凡人非常多,百里安在城门口排着漫长的队伍,镇守城门口的军士不多,共有七名。

    令百里安意外的是,守城门的军士竟皆有开元巅峰境的修为。

    开元境在凡国都城已是不俗的强者,却用来看守城门。

    其中两名军士手中未执武器,各自拿着一方罗盘为光,在入城者身上照来照去,时而那罗盘上的宝石会发出琥珀黄光闪烁不断,那两名军士便会拦下接受盘查的人,细细询问。

    那罗盘会产生反应似是因为捕捉到了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被拦下来的是一支商队,商队里的马车用厚重地幕帘遮掩盖住,幕帘下时而传出轻微的呻吟咳嗽声。

    那掩盖的幕帘看似是寻常的织锦蜀绣,可百里安却看出了那刺绣中的阵法符意,分明就是在阻拦马车里的散发出来的妖气。

    那军士面容严肃,要求商人立即打开马车接受盘查。

    为首的商人却一脸为难,从袖中摸出一块小玉牌,低声道:“大人,这是弘农杨氏家族点明要的一批商货,我自西园而来,这千里迢迢赶来的路上便累死了几只,若此刻掀帘见了光,必是给这些百姓好生围观一番,若是又看死个一只两只,怕是你我都不好交代啊。”

    那名军士看着他手中的小玉牌面色不由一变,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商队的马车。

    弘农杨氏乃是京都有名权贵世家,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军方都有可观的影响力。

    军士的眉头皱了又皱,心知今日又这玉牌加身,他怎么也得违背军令一回,闭眼放行了。

    可这数月以来,商队一支皆一支地无视规矩入城,若是在偏境小城也就罢了,天高皇帝远的,他自是管不着。

    可这里是云中,天子脚下,贩卖妖物,终究属于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勾当。

    如今仙门昌盛,诸国主张和平止戈,虽说妖族自古以来都是为器而生。

    但那位九天之上的仙尊终究未明面上指明这些妖物的自由与生命就该被人类剥夺使用。

    当初仙尊为妖加印,为的便是制衡妖族,使得天曜大陆上的人与妖能够和平共处。

    若想要妖物成为自己的道器之灵,是要以它们心甘情愿方可达成契约。

    可这么多年过去,明面上各家仙门之中都在谨遵仙尊敕令,可暗地里猎妖、杀妖、逼迫妖族就范的例子比比皆是。

    只是各家仙门的中下层势力将这些乌七八糟的手段遮掩清扫得极为干净,没有叫真正的上位尊者捏住把柄罢了。

    天道三尊之首也仅仅只能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并无实据,也是不好发难的。

    国家亦是有律法,不可猎妖贩卖,可耐不过他们这些底层军士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何敢与京都里那些权贵较劲儿。

    那两名军士心中暗骂两声,却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摆手放行,看着那商人小人得志的嘴脸领众入城。

    百里安发现,像这样的商队有很多,在漫长的队伍里他就看到了三四批。

    而且在这些商队的背后显然都是有背景的,每次进城都无需彻底盘查,都有着各自的信物,惹得看守城门的守卫敢怒不敢言。

    天玺剑宗果然不愧是天道大宗,光是一次招收弟子门徒,便惹地列国疯狂如此。

    “主人看见那些商队了吗?能够运送到泽国京都里的妖基本都是高等灵怪,估计都是要运送至地下暗城中被各大世家拍卖的。”蝠妖小小的声音从百里安的衣袖中响起。

    百里安点了点头,知道像天玺剑宗这次招收弟子助长了列国各大世家发横财的机会。

    队伍终于论到百里安了,不出意外地军士手中的罗盘在照射在他身上的时候果然也跟着变色。

    百里安并未投机取巧,将蝠妖与小狐托出来给军士盘查。

    泽国京都的修士极多,对于一些饲养妖宠的人这些军士也早已司空见惯。

    确认百里安身上带着的这两只是小妖,在城中必然翻不起什么风浪,军士也未过多为难,便放任他进去了。

    一进都城,百里安特意留意了一下那几支商队的去向,只见那车马遥遥几个拐角,气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毕竟是泽国京都,这群人自是不敢像在边城那般肆无忌惮当街贩卖妖奴,这是违反帝国立律的。

    根据蝠妖所言,地下暗城是非常人能入之地,若无门路,怕是踏遍整个云中也难寻到那暗城所在之地。

    入了泽国京都云中城,百里安知晓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天色渐晚,雄国都城入夜时分依旧繁华似锦,无处不热闹。

    青灯游烛,行人如织,舞狮杂耍,高楼斗酒,城中风景处处别致,拱桥河畔时不时放起烟花爆竹,点点萤火,汇聚成人间众生。

    百里安随便寻了一处小吃摊落坐,点了两碗豆花,一咸一甜,咸的那份给了蝠妖顾影,甜的那份给了狐狸小花。

    蝠妖顾影倒是个不挑嘴的,什么都吃,倒是那只小狐狸,只是嗅了嗅碗中的豆花,便偏开了脑袋,一点也不感兴趣。

    一双狐狸眼的余光里,写满了‘这等子贫贱的食物也好意奉给吾辈食用!’

    待到蝠妖一碗咸豆花都吃完了,它碗里头的豆花还没动,在晚风中都吹凉了。

    开着这间豆花小摊铺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莫约十七八九岁的样子,生得格外瘦弱,一看那脸色便是长期未吃饱过饭的病态模样。

    朴素的布衣下探出来的纤细手腕瘦的仿佛一折就断,瞧着比孩子的手腕状不了多少。

    此时天色已黑,她却一人独自打理这间豆花小摊。

    三张桌子,几把旧黄的椅子,生意倒是不错,毕竟自这繁花都城里,夜间的小吃摊贩总比白日生意更好。

    她家中似乎没什么人,孤零零地一人忙前忙后,有时候会遇着几个不好说话的好事之徒,遭了几句言语的训斥,她也只是低头笑笑,从不与人争吵什么。

    那姑娘看着倒是比同龄的女孩子早熟不少。

    在她看到百里安身边小狐面前的豆花一口未动,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然后从摊桌下捧来一个小碗,送到了百里安这桌来。

    小碗里原来装得是只小鸡腿,一直在桌灶下温着,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像百里安比划了两下,示意这鸡腿是送给小狐狸吃的,不收钱。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她原来是不会说话的,他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些碎银给她。

    这姑娘却连连摆手示意不用,只是用怯生生地眼神看着趴在桌面上的小狐狸,那双沉静的眼睛倒是多出了几分少女生动。

    想摸。

    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

    百里安哭笑不得,那鸡腿想必就是她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一顿晚餐,居然就这么拿来给换摸一摸小狐了。

    前一刻还对着甜豆花端着‘高贵冷艳’架子的小狐狸这会儿已经两只爪子齐齐用上,抱着鸡腿在那啃地口水直流,胸口上雪白的毛发都被染成了一片脏兮兮地酱油黄色。

    狐狸喜食鸡,看来所言非虚。

    百里安自是不会让它吃白食,推了推它的厚实墩圆的小屁股,示意它自己的口粮要自己挣。

    屁股被他碰到,小狐反应极大,朝着百里安龇牙咧嘴,眼睛凶瞪,只可惜小小的个儿毫无威慑力。

    只是当那哑女姑娘的小手怯怯摸上来的时候,它的反应倒不似被百里安摸那般激烈,小小的鼻头在她的手掌下嗅来嗅去,惹得哑女痒得阵阵发笑。

    卖豆花的哑女一边摸着小狐狸的脑袋,一边好奇打量着百里安,也许是看出了他的装束并非本地人,她打出了一段手势礼貌问好。

    百里安在这坐了许久,本是想向她询问知不知晓林家侯府怎么走,可见她无法说话,怕她比划不清楚,就也只是简单地问好两句。

    “小安,上两碗咸豆花,小爷我饿了。”这时,街道人群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一声‘小安’当真是唤得百里安心头一震,短暂瞬间,竟是生出一阵恍惚感。

    他身体下意识地绷直,目光循着声音看去,却是自魔界归来的林征小侯爷踏步而来,腰悬宝刀,一袭绣缀着金边的锦衣紫袍,齐眉勒着贵气逼人的鲜红抹额,正是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打扮。

    看到林征小侯爷,百里安僵直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一声‘小安’唤得自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哑女姑娘。

    因为此刻林征那双炯炯有神的明亮眼眸,隔着老远就定定地看着她一人了,入目无别人,那样直白而热诚的目光,倒也像极了这位小侯爷的行事作风。

    可是被唤作“小安”的哑女面上却不是那么高兴。

    前一刻还弯起在笑的嘴角看到林小侯爷的那一瞬立即沉了下来,即便是被那些地痞恶霸欺负,她都不会有任何的冷颜。

    此刻却是将厌恶、厌烦种种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放下手中的小狐,甚至连铺面上的客人都顾及不上了,寒着一张小脸,转身快步地就往身后的简陋木屋里走去。

    林小侯爷看来是在这没少碰壁,车经熟路地赶了上去,一脸无赖相地将一只脚插进门缝里,不让她关门。

    “诶?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我以来你就走?没听见小爷我饿了,要吃你做的豆花吗?”

    百里安表情一时古怪,在魔界,这林征小侯爷虽说性子倔得像驴,却也是个守礼有分寸的人,他待人一向温和,除了在叶书面前,极少妄动。

    今日竟会以一副纨绔风流的做派去欺负一名哑女,倒也是个罕事。

    那哑女也是有趣,对于一般穷苦百姓而言,能够搭上侯府这等子名门望族,自是不愁吃穿,荣华一生。

    可她眼中的厌恶却并非是矫揉造作想引起林征注意的那一类,而是实打实地厌恶至极,就像是小狐狸看豆花时的嫌弃目光。

    见林征这副无赖姿态,她气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想要骂人,却是个哑巴,满心怒火不知从何宣泄。

    见林征半边身子死皮白赖地就要挤进来,怒极之下竟是随手取来烛台上的一支蜡烛,滚烫的蜡油溅在手臂上她都不管不顾,气势狠倔地俯身就要去烧林征的衣服。

    林征见状,猴儿似的往后跳了一步,却不是心疼自己的衣服,脸色大变地叫着:“你快撒手,那烧融的蜡油岂是容你这般乱碰的,滴在手上不疼吗你这傻子!好好好!我不吃豆花就是,我不吃豆花就是,你快莫要烧了自己。”

第七百二十四章:门前玉

    在叶书面前各种耍威风端架子的小侯爷,竟是给一名不懂修为的少女拿捏得死死的。

    百里安瞧他急的满头大汗的模样便想笑,这小侯爷显然是动了真心在里头的。

    只是不知如何取悦于自己的心上人,竟是选择了最蠢笨的方法,喜欢一个人便想方设法地去引她注意。

    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竭尽全力、花里胡哨地在她面前各种乱晃,用流里流气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与怯懦。

    这小侯爷,他是小孩子吗?

    可那哑女姑娘显然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他这般行径除了招人讨厌、适得其反以外,百里安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作用在里头了。

    林征刚一缩回脚,便是‘咣当’一声重响,木门重重关上,震得尘灰四溅。

    这番动静闹下来,惹得行人纷纷注视,林征站在门口尴尬得不行,挠挠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像个傻子似的,又自己徘徊到桌灶前拿起空碗开始盛豆花。

    百里安还以为他要吃,谁知他将盛好的豆花一一送给等待的客人,板着一张死人脸:“一共两文钱,谢谢惠顾。”

    那坐等吃食的客人显然还是生平头一遭被这样的贵家公子亲自服侍端送吃食,被唬得一愣一愣,抖着手赶紧送上两文铜钱。

    林征这才面色稍有好转,将那两文前收进桌灶下的小屉子里,然后准备去收百里安那桌子的空碗。

    “我说你也看够热闹了,吃完就早点……嗯?司尘兄!!!”

    林征手里的抹布啪地一声惊掉再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怎么是你!”

    百里安心说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刚想询问那哑女姑娘林家侯府怎么走,这侯府的主人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林兄,好久不见。”

    林征一时激动:“真的是你司尘兄?”

    他高兴得一屁股在百里安的身边做了下来,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我便知晓你有本事从魔界逃出来的,见到你平安无事当真是太好了,当时我听说那女魔头看上你要收你当王夫的时候可是把我人都吓傻了,那动不动就要人命·根子的女魔头当真是娶不得,幸好幸好!”

    百里安无奈道:“魔界之事,我希望林兄你……”

    “我懂我懂。”林征笑着打断道:“我林征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徒,魔界里发生的事我不会同旁人多说一句的,只是司尘兄你也知晓,我府里头的那叶书,他在地脉里……”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林兄放心,我从未取过魔都地脉,对于其中发生的种种,一概不知。”

    林征见他如此上道,不由哈哈大笑:“司尘兄,你果真是个可人儿,对了,你何时来的云中?竟也不去我府上坐坐。

    叶书那张死人脸,日日夜夜也是没少在我面前念叨起你,到了我的地盘上来,这不得让我们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林征的热情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客套,百里安于他有数次救命之恩,当日他舍弃自己,为众人求得返回人间的机会林征不是不知。

    他心中感激至深,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却不曾想今日街头巧遇,自是惊喜非常,想要拉着他好好游一游这千年古都云中。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云中一行,正是来寻林兄有要是相求的。”

    林征楞住,见百里安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他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司尘兄可是遇着了什么麻烦?”

    百里安将近日发生之事与他仔细陈述一番,希望他能够尽快帮忙找到地下暗城的渠道入口。

    “地下暗城?”林征神色一怔,缓缓皱起了眉头。

    见状,百里安问道:“怎么?可有为难之处?”

    林征苦笑道:“按照常理而言,像我等侯府爵位者倒是不难访问地下暗城,只是我林家对于那地儿来说,有些特殊。”

    “特殊?”

    林征点了点头,无奈道:“司尘兄有所不知,地下暗城在诸国之中皆有影子,可谓是四海列国藏在暗处里的一个地下神秘国度了,他们贩卖各种人性、情报以及秘密,早年我父亲在世之时,便觉这地下暗城是沟渠里的老鼠,他说‘足寒伤心,人怨伤国’。

    正是有了暗城的存在,立法才不能稳固如山,难以恒安天下,地下暗城是毒瘤,是民怨之根本,当年我的父亲率亲兵伪装入暗城,一举剿灭了暗城在泽国中的基业据点,予以重创。

    自此十几年间,有我父亲在,暗城势力的手一直无法伸进泽国境土中来,直至我父亲重病身故,地下暗城这才重现于泽国。”

    说到这里林征既是无奈又是为难,他深感歉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并非是我推辞,在泽国京都,我林家是为数不多激进反对暗城的家族,如今列国之中,稍有权势的贵党几乎都与那暗城或多或少有着利益的挂钩,无人愿意去牵动搅乱暗城那潭子浑水。

    对于他们而言,地下暗城是能够满足他们利益的欲望之地,反倒是我们这些清贵世家,在暗城之中举步维艰,真的是投门无路。”

    百里安看得出来林征并未说谎,若照他这么说,林家反而与地下暗城还有着仇怨瓜葛,如此算来,此时林征倒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林征见他难得开口托他相助,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一时愧疚至极。

    他热切之情全然不减,积极说道:“不若这样吧,司尘兄初来云中,便先在我府中落脚住下,我林家虽没有门路助你入暗城,但我私下暗中可帮你问问其他家族势力。”

    “也好。”百里安点头应下,心中却并未抱太大的期待。

    水至清则无鱼,像林征这样的簪缨清贵世家,承袭爵位授圣封,最是护国忠心。

    这样的家族历来将国事看得极重,远胜于私人利益。

    而他能够打听到有门路的家族势力,多是在暗城之中做了见不得人的黑道勾当,如何能够傻傻地再去引荐这位林小侯爷。

    若是再给林家端锅暗城的机会,必大大损害自身的利益,谁又会愿意去搭理他,犯人众怒。

    夜已深黑,林征简单地帮那名哑女收拾下摊子,将座椅摆好,又取来腰间一枚上品黄玉,挂在哑女家前门头上。

    百里安本还好奇他这番行径难道就不怕行人将他的美玉给顺道偷去。

    林征却笑着说在这京都之中,无人不识他的家族玉佩,在这东市之中,地痞无赖最是多不胜数了。

    那哑女名叫长安,年幼失孤,自幼便得了哑疾,最是可怜不过。

    集市之中那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最喜欺负这种举目无亲的女子。

    更遑论长安还是个哑巴,平日里吃个白食,强行收些保护费她都没办法报官。

    林征将自己的玉佩放在这里,便知晓住在这小木屋里的女子是在受何人的保护,自是不敢再随意欺负。

    百里安倒是没看出来林征对待一名凡人女子竟能用心至此,只是不解,他这般痴情对待,怎还会引得长安如此反感。

    莫不是长安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或是夫君,所以对于林征的百般讨好呵护倍感厌恶?

    对此说法,林征却是笑着说这不可能。

    一个卖豆花的孤女,若是早已成亲有了夫君,她的夫君又怎会忍心让她一人独守贫苦清寒。

    百里安与林征离去后没多久,桥头河上的烟火也渐渐散冷,随着打更声敲响,京都落了戒严哨,纤陌纵横的古街小巷映着峥嵘角楼,为这千年古都平添了几分瑟瑟凉意。

    游街玩耍的行人在哨声中散去,清冷的长街尽头里,响起两声犬吠。

    夜风沁衣,带起微微血腥之气。

    在都城喧嚣如退潮般渐渐远去归于宁静的夜晚里,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慢慢行来。

    风卷起染血的衣袖,带起滴滴血珠,零落在青石地面上,叶书走过长街小巷,来到小摊木屋前,将随身的佩剑习惯性地随手扔在门墙边的柴火堆里。

    他抬手正要敲门,门前悬挂着的黄玉流苏落在他的发髻间,轻轻扫动。

    叶书敲门的动作微微一僵,他后退两步,抬头看着被风吹得伶仃作响的玉佩。

    他脸色本来就白,在月光的映照下,侧脸更显冷浸,他不大自然地垂下头去,将那玉佩自屋前摘下,拽在手心里。

    咯吱——

    急促的脚步声与开门声忽然响起,一缕昏黄的烛光透过大开的门缝照亮他苍白的脸颊,乌黑的眉目。谷

    烛光小屋里,是长安那张因为着急而微起潮红的脸,她看着门外的叶书,好似看见了什么令她分外震惊又格外喜悦的人。

    长安一个人生活惯了,对外人总是戒备忌惮的,耳力十分惊人。

    自是听到了门外那熟悉久远的扔剑声,她跑得极,身上就穿着一件入睡时着的小衣,素色的肚兜在襟口若隐若现,发丝凌乱散着。

    就着月光细细瞧来,确实是个娇弱可怜的小美人。

    她微微喘着,似是没匀过气来,明眸定定地看着叶书,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叶书神色如常,低头看了一眼,平静道:“冬寒,穿鞋。”

    长安呆呆地立在哪里,好似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拍得无从反应。

    叶书叹了一口气,脱去外袍正想给他披上,可旋即又想到自己身上有血,皱了皱眉,又将衣服穿上。

    长安这时才发觉他身上浸湿红透的血迹,纤眉担忧蹙起,急的泪花在眼眸里打转。

    她伸出双手就要去扯他的衣服看他身上伤势。

    叶书却摁住她的手,不让她碰。

    他顺势将她牵进屋中,反手将木门关好,让她把鞋袜外衣穿好。

    “帮我打桶水来,这么晚了,不用折腾麻烦烧热水了,我随便洗洗身子就好。”

    叶书入了屋子,仿佛回到自己家中一般,开始寻干净的换洗衣服。

    长安急急穿好鞋子外衣,还是很快给他打来了一桶热水,为他宽衣解带,认真服侍入浴。

    叶书静静地看着那桶热水,便知晓这傻丫头,怕是就等着他回来的这一天,日日夜夜都备好了热水。

    他入水坐进木桶中,热水浸泡身上的伤口如裂开般地疼,叶书微一蹙眉很快便适应这样的痛苦,他鼻尖被蒸出一层浅汗,低声道:“你身子不好,不必每夜烧柴热水。”

    长安却是不理,吮着泪,抖着手,细细为他擦拭着后背。

    木桶中清澈的水早已被染得通红。

    他身上的伤口无数,有的血口都溃烂了,一看便知又是为了那林家小侯爷去做了极危险的任务。

    再反观那身娇肉贵的小侯爷,整日没事闲来就在城中斗鸡走犬,无所事事。

    长安真的是打从心眼儿恨这个男人!

    在沐浴过程中,叶书服了两粒补灵丹,苍白的面色这才有所好转。

    调息便可,他伸手凝出一根玄黑的冰针,无言递给长安。

    长安恍若未见不察,死死抿紧了唇,只是低头为他擦肩擦背。

    “长安。”叶书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厉。

    长安肩膀微微一颤,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默默接过那根黑针,细瘦的手指在他后背间摸索片刻,便朝着一处要紧的地方,与龙点睛般,手法快稳准的扎了进去,整个没入。

    叶书手指用力扣紧木桶,连牙关都开始发颤,水中伤痕累累的身子战栗不止,额间青筋暴起,即便是最为轻微的动作便牵动了全身,撕裂骨头的巨痛,根本不是意志所能承受的,肉体灵魂皆尽麻木。

    疼到了极致,叶书本以为依靠自己的意志能够强忍不发声,可不知何时,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回荡起了自己惨烈至极的嘶吼声。

    他一时间看不见任何东西,疼得整个灵台都是崩塌溃散的,不知过了多久发黑混乱的视线才终于渐渐回归现实。

    此时,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声。

    因为口里一片血腥温热,不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而是此刻长安将自己的一只手腕伸到了他的嘴里,被他咬得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叶书已经连训斥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像是个死人似的松开了嘴,瘦弱得近乎干瘪的胸口仿佛被抽干了身体似的,微微起伏着,胸骨枯瘦分明,活似厉鬼!

    他脖颈忽然一紧,却是被长安从背后用力抱住,后颈温热潮湿。

    她即便是哭,也是哭得无声无息。

    “成了吗?”叶书声音嘶哑得不像样,一发声,整个嗓子都是猩甜的。

    长安慢慢抬起首来,看着他后背间黑线纹路慢慢完全成形的魔纹图案,渐渐有了灵匙的轮廓,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成了。

    可是看她面上的神色,忧心忡忡,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叶书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疲倦极了,他艰难起身,披上外衣:“扶我上床,我给你上药。”

    长安安安静静地扶着他上了床,叶书正要给她上药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默默递出那只手腕。

    细弱的手腕纤薄易折,肌肤却是光滑一片,哪里有受伤的迹象。

    叶书瞳孔用力凝缩成线,呼吸也随之紊乱了几分,他神情痛苦地闭上眼睛。

    长安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关系的。

    叶书深深吸了一口气,翻开她的手腕,见她手臂上还未浮现出蛊斑痕迹,心头略松。

    “看样子魔宗那群畜生在你体内种下的蛊母暂且只是初芽状态,还未彻底醒活,你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去暗城一趟,必会寻来压制之法,不会……”叶书目光幽幽,冷得吓人:“不会让你像我这样的。”

    长安用力点头,打着手势表示他既然回来了,她自然什么都不怕。

    叶书沉默许久,忽然取过那枚玉佩,低声道:“今日,他来过了?”

    长安神情一僵,用手势着急解释道:一个月前,他来我摊子上吃过一次豆花,帮我教训了几个地痞流氓,自此便来得勤了些,我有听你的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去主动招惹他给林家惹麻烦的,你相信我!

    “我有什么不可相信你的。”叶书将玉佩收好,淡淡道:“来日我将玉佩归还给他,他自然什么都懂,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长安眼眸明亮,看着他开心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用手比划道:那你可要快些还给他,我不喜欢这个人。

    叶书嗯了一声,灭了灯烛:“夜深了,你早些睡下吧。”

    久别重逢,长安显然不想那么早睡,在这难得宁静地夜晚里,她还想同他多说会儿话,便抱着他的手臂在叶书身侧躺下来,用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写着今日的经历。

    叶书看似没耐心搭理,闭上眼睛好似睡去,可当她手指写到关键信息时,他眼睛猝然睁开。

    叶书偏首看着长安,愕然之中带着惊喜问道:“你是说,有个叫司尘的人来了云中?说要请林征帮他进入暗城?”

    他活着离开魔界了?!

    长安在他手心里写着:怎么?你认识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叶书情绪如此失控。

    叶书表情严肃:“他的妖宠若是流落至暗城,必是早已被买主买走了,司尘此番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林家人不便出面,无人能够帮他,不行,明日我得去一趟林家。”

    长安一脸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叶书性子沉稳淡定,对诸事诸人都极不放在心上,还是头一回对一人这般在意慎重。

    她不禁有些吃味,写道:你如此紧张他,此人莫不是对你很重要。

    叶书慢慢仰起头闭上眼睛,然后让人吃惊地是,她看见叶书笑了起来,轻轻地笑声里说不出的平和还有感激。

    他的声音极轻,听起来竟似有些开心的意味在里头:“他是救出阿娘的亲人,在这世上,能够让我感受到为数不多善意的人,你说我该不该紧张他的事?”

    长安神情微微地产生了变化,在他掌心里书写不断的手指慢慢蜷起,仿佛一下失了言语。

第七百二十五章:一滴血

    短暂的沉默后,叶书手掌慢慢从她手指下抽出来,道:“好了,我已经不冷了,你回你自己床上去睡吧?”

    长安是他从昭国的一间秘术室里捡到的,昭国居天曜北陆,是诸国之中为数不多信奉魔神的强大国度,琅琊魔宗即为昭国国之宗教。

    魔宗之人,手段素来残忍,为专研新的秘术来强大自身,往往都会在暗中购买奴隶,用作试炼体。

    而这些奴隶试炼体,大多都是拥有着灵根、自幼资质不凡的人。

    叶书也曾经被人当成试炼体扔进那暗无天日的秘术室里折磨过一年。

    秘术室里的魔宗之人手段酷吏残忍,凡是进去的试炼体基本都是被人当做畜生一样折磨,不仅仅是肉体上的虐待,更是有着意识神志上的击溃与掌控。

    秘术试炼的时间一般都不长,最多一年,在那个小房间里的试炼体基本都会被摧残得体无完肤,榨干身体里所有可挖掘的价值,极少人能够完完整整的走出来。

    可是长安是个例外,她在秘术室里不过是待了一个月,便被叶书捡回了家去。

    当然,她未待满秘术室的期限,自然叶书要来替她完成。

    叶书的身子也是至此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他遭受剜骨换骨的酷刑,他体内二百零六根人骨已换九十八,那九十八根骨头皆是取自于雪域妖狼之骨。

    凡人之躯,硬接妖骨。

    那时候的叶书才只有十几岁,便被魔宗黑域势力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夜夜受到妖骨寒意侵身之痛。

    那会儿被叶书救出来的长安日日伴他左右,是清楚记得他每到夜里的凄苦模样。

    冻得发丝眉梢都要结冰似的,身体上的肌肤被冻得发青发紫,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形同废人。

    长安身具两仪灵根,共具木、火两种灵属性,他救她于地狱之中,她夜里燃耗灵根,为他解寒骨之苦,两人在那段黑暗无助的岁月里,跌跌撞撞相互陪伴熬过了最苦长的时光。

    他们自幼便是如此,叶书极少与人亲近,却是习惯了夜里她的陪伴暖身。

    他随同林征入魔界潜伏数十年,一个月前才返回人间,便马不停蹄地在暗处里解决侯府数十年间无主所掌的内忧外患,帮助林征坐稳了侯主之位。

    稍有喘息,归入家中,正要如往常在昭国的那段日子里入眠。

    可被子薄衣两相紧贴,长安因体内蛊母的复苏,身子也不再似当年那般幼小难以成长。

    一直将她当女儿当妹妹甚至是当宠物将养的叶书,从未有多男女大防之心。

    直至今夜,他手臂间抵着的柔软触感正在告诉他,长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他救下来的小女孩儿了,她真实的心智与年龄早已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长安察觉到了他微僵的身体。

    这是他第一次赶她下床。

    她面上惆怅若失,眼眸中隐有水泽。

    见她未动,叶书不耐地转过头来,严肃说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长安终于动了,却未起身,她紧张小心地伸出手来,落在他的腰上,红着脸,头埋低,小手不安分地滑了下去。

    叶书浑身大震,如被蛇咬一般,手如铁锢般骤然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身子都可以听到骨头咯吱摩擦的声音。

    想必是极疼的,长安眼角吮泪,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倔强地用唇语说着:我可以!

    叶书用力甩开她的手,面色铁青地起身穿外衣,脸色冷得可怕:“你可以?!你可以什么?!我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压住了你体内的蛊母,你这身子不是让你来这么糟践的!”

    长安从背后用力抱紧他,沙哑地嗓音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声带早已被破,声线嘶哑不似人声,她对自己的声音很是敏感,极少在人前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可是眼下她却哭得泣不成声。

    叶书低头看着紧紧锁着自己腰的两只手,这么多年,他竟半点不知她居然还起了这份心思。

    他用力扳开他的手,转身冰冷地凝视着她,那对阴霾色的瞳孔里满是阴冷、忧郁、憎恶、以及无边无际的死灰苍穹。

    叶书冷冷笑着:“你知不知道你在向谁献身!你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小就被人关进了奴笼里,被人玩弄,如家畜般被人随手转送!你在这装什么纯善,我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这么脏的一个人,你在和我说什么可以?”

    说到后来,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是的,没人比长安更清楚他经历了什么。

    即便是林家侯府里,那些给老侯爷卖过命的死士内卫在昭国中听到了关于叶书的种种流言,可谁也未曾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在那片肮脏恶臭的泥潭中打滚挣扎的。

    只有长安,见过他最狼狈时候的模样。

    黑暗中,叶书眸光森寒,笑容讥诮:“我自己的命自己来抗,无需你来同情可怜。”

    木屋外,沉重的冬雷声声阵阵,狂风卷着冷雨洗城,云中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场暴雨。

    叶书寒着脸,后退两步,已经着好外袍衣衫,不再去看长安空寂悲戚的目光,暴躁地踢翻板凳,推门就这暴雨而去。

    经年重逢之夜,就这样不欢而散。

    次日,冬雨初晴,清晨的天色灰蒙蒙地,有些死沉。

    林家侯府的大门被咯吱推开,打着哈欠地门房早早起来值岗守门。

    谁知门一推开,便看到了大门口依靠在石狮子像旁闭眸假寐的叶书,本就削瘦的脸庞在灰蒙蒙地晨光里惨白如鬼。

    “叶书少爷?”门房小厮一脸震惊,视线一低,便看到他赤着一双脚,没穿鞋。

    他瞧得心里直打鼓,忙迎上去:“叶书少爷何时回来了,哟?您这身上还是湿的,莫不是在门外站了一夜,快快快,快随我入府。”

    奇怪,今日一大早小侯爷便离府办事去了,若是叶书少爷在门口站了一夜,理应遇上才是,怎还像个游魂野鬼似地候在门口。

    叶书抬起幽幽地黑眼睛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无端打了个寒颤,立即噤声。

    虽说叶书少爷自幼同小侯爷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分明是家臣之子,但老侯爷也是将他当做亲儿子来养的。

    可偏偏养在一处的两个孩子,性格却是迥然不同的。

    在这些下人们心中,叶书远不如林征小侯爷讨喜,他们觉得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阴鸷气质,叫人实在亲近不起来。

    “昨夜林征是不是带了客人回来?”

    这种目无主上、直呼小侯爷名字的态度也让小厮心中隐隐不快。

    “回禀叶书少爷,昨夜傍晚时分,小侯爷的确是带了一人在东厢客房住下,叶书少爷打听这个做什么?”谷

    叶书不再理会小厮,转身便朝着东厢房快步走去。

    “叶书兄?”百里安正看着林征留给他的云中城地形图,为入暗城提前做部署,便听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自走廊由远到近。

    他晚上并未休眠,房门是大敞着,一抬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在魔界,叶书便是以随从的身份跟在林征的身边,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百里安并不意外在侯府之中能够看到叶书。

    他目光在叶书身上一滑,注意到了他紊乱的气机,微惊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叶书扯了扯嘴角,全当笑着跟他打过招呼了。

    他也未有过多的寒暄,直来直往道:“听说你要去地下暗城寻遗失的妖宠?”

    百里安目光一变,豁然起身,目光热切地看着叶书:“你有法子助我进入暗城?”

    叶书反手关上屋门,静默了片刻,道:“想进入暗城,无非是以三种身份入城,卖家、买家、以及夜猎人。”

    “夜猎人?”百里安眉宇凝起。

    叶书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夜猎人可以说是与地下暗城存在着一种合作的关系,地下暗城盘根错节,贩卖四海列国的情报与秘密,以及见不得光的货物,而夜猎人则是以第三方的身份向地下暗城提供情报秘密或是货物,从而换取丰厚的报酬。”

    “所以?”百里安看着叶书,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便是夜猎人之一。”

    果不其然。

    叶书从怀中摸出一块赤金令牌,放在桌上认真说道:“我能带你进入暗城。”

    百里安愕然诧异,怔怔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林家与暗城势力可是水火不容,你……”

    “那又如何?”叶书垂下了眼睛,灰暗的清晨颜色融在漆黑的眸里:“我又不是林家的人。”

    他姓叶,是来自魔宗的叶书,从来都不是什么林家人,自然也就不必守着林家那套规矩了。

    百里安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地图,终于反应过来叶书为何要挑着林征出门的时候来寻他了。

    像林氏这样的大国侯爵世家,手中执掌的权势虽是极重,却也恰如巍巍高楼,少了老一辈的侯主支撑这偌大的家族,光凭林征这一个年轻人又如何能够撑得住。

    清白的权贵世家,若无了主心骨,只会引来无数恶狼环绕,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林征小侯爷头顶上的那尊冠顶。

    林征是个守着死规矩的人,活得如骄阳烈火般,灿烂而正直,他不屑同流合污,自是难以进寸。

    叶书便只能当一枚暗刀,披荆斩棘,以命获来诸国机密,从暗城中换来丰厚的资源。

    而正是这些资源,堆砌出了如今的林征。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在违背这林氏族规,注定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

    百里安问道:“林征……不知道这些吧?”

    “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他若知道,会将我赶出侯府的。”说到这里,叶书眸中首次流露出迷茫的情绪:“我若离开侯府,就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了。”

    他小心藏好绝对不能发现的的秘密,却毫不保留的告诉了百里安。

    或许连叶书自己也未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对百里安竟是生出了这样一份信任的心性。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他尖锐冷硬外壳下所掩藏着的温柔善意,心头不由一暖:“谢谢你,叶书。”

    叶书熬过了所有的苦难,对这个世界早已没了任何的期待,但忽然受人这般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声谢谢,心中还是泛起一丝道不清的滋味,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他手指僵硬地重新拿起赤金令牌搓了搓,瞧着模样有些笨拙可怜。

    叶书低着头,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直勾勾地看着手里头的令牌:“谢……谢什么,你帮我救了我阿娘,我这都是应该的,好了,趁着林征不在,我们现在都动身出发吧?”

    地下暗城的入口难寻,若无特殊法门,便是将整个云中翻过来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够找得到真正的暗城所在。

    而夜猎人手中的令牌,则是可以为引路的标识,带百里安找到暗城入口。

    出了林府,二人寻了一处荒僻之地,叶书将血涂抹于令牌之上。

    那枚赤金令牌当即化为点点光斑,消散成粒子光雾,雾气环绕中,只听几声铃响,一个鲜红的轿子显现在了两人的视线当中。

    轿子在雾气中领空盘旋,好似幻影,抬轿子的轿夫不是男子,而是四个体态婀娜的女子,纤影窈窕,穿着曼妙多情的红色舞裙纱帽,颇具异域风情。

    只是当那四名女子同时转身望来时,面纱裹覆之下的,却是腐朽的骷髅容颜。

    这一大清早的,便整出如此一副阴间的景象来……

    百里安扶额无语,若非他也是死凉死凉的‘尸体’,保不准还真会冷不丁地被吓一跳。

    叶书显然是习以为常了:“上轿吧?”

    想来叶书在暗城之中当夜猎人,当得还是等级不低的那种,这轿子的面积不小,容得下四五人了都。

    百里安同他一起落了轿,那四名红粉骷髅也未有任何不满地表示,哼起了阴气森森的鬼歌谣,踏着凉飕飕地晨风,鲜红的娇子很快消失于林野之间。

    良久良久。

    只听得咚的一声沉响,在空中虚浮飞渡的轿子终于落实地面。

    通往暗城的轿子没有幕帘,一旦入了轿中,轿门也会符现而锁死,百里安无法观测到外界进入暗城的内线,虽以灵识感知探查。

    但地下暗城的手段太过于精妙,轿中的整个空间都是扭曲紊乱的,灵识外放,便会被轿中的空间阵法搅乱得一塌糊涂。

    当百里安叶书二人出了轿子,那四位婀娜多姿的红粉佳人娇笑一声,化为一捧阴灰,消散于风中,而那顶大红轿子也重新化为令牌,叫叶书好生收了起来。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座黑色的古桥,桥面上进出的行人无数,皆都带着遮掩容貌的面具。

    在桥的尽头,是一座黑森森,望不到边阔的地下城池。

    叶书也取来了提前备好的两张面具,交给百里安:“暗城里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凡是进暗城者,没人会将自己的真实面容露出来,毕竟里面拍卖的每一件东西都价值连城,谁也无法保证出了暗城会不会被人盯上中途截杀,你入城后莫要唤我真名,我在暗城中称呼“影”,你也未自己起一个称呼,好做辨识。”

    “是吗?”百里安接过面具戴好,笑了笑,道:“入城之后,你便唤我‘一滴血’吧?”

    “一滴血。”叶书皱了皱眉,虽觉得这一称呼听着有些不吉利,但也未多做言辞。

第七百二十六章:长公主

    地下暗城,举目不见天穹,抬首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深渊。

    行在桥上,百里安终于理解为何这里要叫地下暗城了,谁能想到,在这雄踞一方的大国国境之下,竟是还暗藏着如此深渊巨城。

    这绝非是几十年就能够建立出如此庞大的地底世界。

    可偏偏这个暗城势力就做到了,而且仅仅只是一个国度的据点,林征说暗城势力遍布天下四海,甚至跨越过了无尽海,抵达到了那个魔宗肆虐的昭国。

    想到这里,百里安暗自心惊不已。

    这是要背景财富雄厚到何种地步在能够做到这些的。

    “切记,虽说入暗城者亦有仙门中人,但在明面上,暗城是为百家仙门所不耻的灰色地域,务必在此保护好自己的身份,如若不然,当你出了这地底城,人间诸国百家里,也怕是再难有你的一席之地。”

    叶书郑重其事地再度重复说道。

    百里安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就当这漫长的古桥快要行到尽头时,一道阴冷的目光似朝着他们这边笼罩过来。

    那目光极其隐晦,即便是修行者也难以察觉,可百里安出于尸魔的本能,仍是明锐地感知到了那个微弱视线的存在。

    他脚步顿住,凝眸回首,桥面上的行人无数,那视线也飞快地在来来往往地人海之中消失难捕。

    “怎么了?”叶书见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百里安摇了摇首:“没什么,我们进城吧?”

    地下暗城的城门不通云云中的城门有军士把守,因为一般能够抵达到这片地域中来的人,基本都是获得了此城背后势力之人的允许。

    这里的地域极广,百里安打量了两眼便知晓这地底城池的面积与地面之上的千年古城‘云中’已是不相上下。

    这里亦有会市,亦有长街小巷,只是在这些小巷之中,居住着的并非是地底暗城里的居民,而是来自四方带着面具的外来者。

    在城中缴纳一定的滞纳金,便可选择一间小巷屋坊,在其中展现着自己以见不得光手段得来的货物商品摆卖。

    百里安看见那些货物商品之中,大多还沾染着未干涸的鲜血以及陈土。

    叶书见百里安目光流注在这些人身上,耐心解释说道。

    “这些人大多是盗墓贼,卖的那些商品都是名家宗师或者仙门公子死时的陪葬品,如今看着到还算是少的了。

    我听说早在两百多年前,盗墓这个行业最为昌盛,就连太玄、天玺、苍梧三大首宗的陵园圣地都连连遭遇盗墓贼的窃取。”

    百里安惊道:“盗墓贼竟如此猖獗?连天道三宗的都敢擅闯?”

    叶书道:“三宗势力自然是名不虚传,任凭盗墓贼如何猖狂挑衅,他们所能盗取的,却都是一些陵园外围祭葬之物,根本无法接触到真正核心的陪葬品。

    只是在两百年前,有一批极为高明的盗墓贼来自于北海,天玺剑宗首次失守,谁也不知那群盗墓贼盗走了什么,竟引得天玺剑主大怒,提剑几乎屠尽当年的盗墓贼,血腥暴戾手段,令人闻风丧胆,使得如今的盗墓贼寥寥。”

    百里安神色陡然一紧,不知为何心口发堵厉害。

    他忽然回想起了与宁非烟分别时她说的话,嗓子莫名有些干涩:“究竟是盗窃了什么东西?竟能引得剑主羽大开杀戒?”

    叶书毕竟不是两百年前的人,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大多也都是道听途说,他摇首道:“我不知,毕竟天玺剑宗将当年盗墓之事压得甚严,大家后来旁敲侧击,猜测怕是哪位先代剑主棺椁被盗,怎么?你对此事很感兴趣?”

    百里安忽然静默了下来,变得极为安静。

    叶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了他安静眉眼下压抑的焦躁,他沉吟道:“反正如今也已经来了这地下暗城,你若真想了解此事,不如在打听你妖宠下落情报时在多买一份关于天玺的情报。

    在这里,即便是隐藏在历史黄沙里的真相,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他们都能够帮你挖出来。”

    一座长桥已到尽头,百里安站在桥上,抬头望着头顶宛若怪物盘踞般黑森森的暗城,半晌,他缓缓吐出两字:“……也好。”

    城中各处小坊没有浪费时间闲逛的意义,这里基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将脱不出手的赃物再次转卖变卖。

    在四海列国之中,没有哪一处黑市比这里更令人安全放心了。

    叶书在暗城的地位不低,属于高级夜猎人,可以去到很多旁人受限不可去的地方。

    例如这座虞楼。

    虞楼位于暗城中部,是这个地底世界最大的销金窟,也是这里赫赫有名的黑暗商行。

    虞楼每月开放一次,以竞拍的方式售卖各种稀世珍宝,而天玺剑宗招收弟子门徒在即,这方猎捕而来的高等妖物,都会关入这虞楼调教。

    小鹿儿经虞楼之手卖出去的可能性最大,而在这里,亦是能够买到最好的奴隶、灵药、武器、秘密以及情报。

    叶书显然也是虞楼的常客,他将自己的令牌交给楼中管事一看后,那名管事即刻礼貌尊敬地亲自带领他与百里安二人来自专属的包厢雅座。

    雅座屋子空间不算太大,陈设雅致简单,桌子上摆了一鼎香炉,却未燃香,虚设在这里不知是作何用的。

    包厢立于三楼,虽能一观全局,是个相当尊贵的席座了可在三楼之上,还有一层楼座。

    而那一层楼座里,只有两间包厢客座,想来只会招待地位极其尊贵的客人。

    虞楼大堂中心,建立着一座巨大的展示台,台面上笼罩着五层颜色不一的光照防护结界,是以五行之力保护者展现出来的拍卖商品。

    看到那层层保护的光亮,叶书面露异色,似是不解地自言自语:“奇怪,今日还未到拍卖之夜,为何就已经开启了防护结界,难不成拍卖时间提前了?”

    百里安神色一动,道:“什么意思?今日原本是不打算进行拍卖的?”

    叶书道:“虞楼是每日开放的,只是每日都是定额售卖商品,明码标价。

    唯有极珍之物才会在拍卖之夜展现出来,可今日结界大开,正是与拍卖之夜的架势一样。”

    怎么会如此凑巧?

    百里安皱眉,感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分明还未到拍卖之夜,可是在叶书带着他一来暗城,便提前了拍卖……

    是凑巧,还是有人早有安排?

    叶书亦是觉得疑惑:“可是在此之前我并未听到任何风声,难不成……今日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可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能够让暗城改变拍卖时间,提前进行的?

    如此一来,就会有很多人错过拍卖时间,如今在场的人,远不达往日半数之多。谷

    但是既然是拍卖,自然是参与竞拍的人越多越好,如此一来才能够将价格利益抬到最大化。

    就在他话音刚刚落定之时,二人视野骤然一亮,四楼那两间黯淡的包厢雅座,忽然同时亮起的灯火。

    其光辉之燃,照遍全场。

    叶书脸色微变,吃了一惊。

    百里安见他反应很大地站了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叶书不自觉地喉结滚动,神情凝重,喃喃道:“虞楼规矩,从来都是主不候客,唯一的例外便是这四层楼,我入暗城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四楼点灯。”

    百里安慢慢将背轻靠在了椅子上,不仅仅在叶书身上感受到了紧张的变化,就连整个虞楼场间气氛都莫名压低了下来,整个三层楼陡然静谧无声。

    良久,百里安抬手取过一杯茶盏,为叶书添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四楼点灯?有什么含义吗?”

    叶书接过茶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平复紧张震惊的情绪。

    他饮了一口热茶,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道:“虞楼共设四层楼,三楼包厢雅间的等级共分甲乙丙丁,如今我们所坐的正是乙间,乙间招待地都是京都权贵世家公子、军机署重臣贵族,亦或是灵山上的宗门子弟,在泽国,地位已是不凡。

    而那甲间招待的则是泽国慕容、长霆一氏的皇室王权子孙,你不妨想想,在泽国境土之中,当以皇权至上,可是在那从未开放过的四层楼里,竟能够凌驾于皇权,你觉得在这片大陆上,何人能够入座四楼?”

    叶书脸色愈发凝重:“细细算来,在天曜大陆上,简直屈指可数!”

    百里安端着空茶盏不动,眼帘微掀静静看着桌布上的素花纹路:“看来,今日这场拍卖之夜,会出现极其有趣的东西。”

    叶书心情沉重,明白既然能够引来四层楼双间并开之物,自然绝非凡物。

    虽不知是什么,但也知晓那种等级的宝物一旦问世,必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偏偏这东西还出现在了泽国?!

    叶书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问道:“你觉得……四层楼里坐着的两位,会是何方神圣?”

    叶书的心是真乱了,对于地下暗城之事,百里安远不如他了解得深,可他此刻却让百里安来猜测上头那两位的身份。

    百里安失笑摇首,这时整间场子一阵哗然沸腾,炸油锅般,惊呼声此消彼长。

    四层楼上燃亮的灯火愈发透亮,雅间包房帘幔被一只玉手轻轻掀起。

    只见阁楼轻纱幕帘大开,窗户下立着一名身着古典宫廷盛装的美人,她端庄高贵,头发高高盘起,用金丝繁复的发饰点缀乌鬓云发。

    美人姿仪高贵,她化着精致的妆,眉心贴着秦国特有的幽蓝梅花妆,精致的面容带着贵族式的骄傲与冷漠。

    当众人抬首将目光望过去的时候,她正以柔白细腻的玉手轻轻抚玩着窗前的一株虞美人,尾指与无名指上带着长长的甲套,通身贵气逼人。

    她淡然从容的目光在楼下轻轻划过,唇边似笑非笑:“今夜,好不热闹。”

    叶书看清那女人的长相,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里安并不认识那女人,见他反应剧烈,不由问道:“她是何人?”

    叶书声线微微颤抖,眼中的震惊之色怎么也压不住,艰难启唇道:“秦国长公主,赵文君。”

    秦国长公主?

    百里安吃了一惊,秦国皇室之人,为何出现在了泽国的地下暗城中来。

    而且秦国与泽国势均力敌,双方皇室贵族的身份理应不相上下,为何泽国皇室只能居三楼,而这秦国长公主,竟然能够尊居于四楼。

    “你是不是奇怪,她为什么能上四层楼?”叶书神情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又看了那长公主一眼,道:“我更好奇,她为何能够无视暗城的规矩,不佩戴面具。”

    叶书唇角轻扯,极为勉强地笑了笑:“这与我方才问你的问题答案是一样的。”

    “长公主赵文君,秦国帝王胞妹,也是唯一的血亲手足,秦国国君至今无所出,早在两百年前,瘫卧病榻,一直未得痊愈,所以这两百年间,秦国国事都是长公主代为办理掌权,地位自然与寻常皇室贵族不同。”

    “长公主掌权国事?”百里安讶然。

    照这么说,秦帝重病卧榻,长公主执掌国都,那岂不是与女君无异?

    再者说,一国之君无所出,失了子嗣传承继位,由女子亲政,怎么看事事都透着一丝诡异。

    叶书看百里安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道:“你不必去怀疑秦帝病重会与长公主有关,因为长公主的本意并不想掌权,只是被人推上那个位子的。”

    百里安再次意外。

    叶书道:“对旁人而言,掌一国生杀大权,或许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没有实力的人,这种权利只会成为悬在她颈上的屠刀。”

    叶书悄然用眼神指了指四楼的长公主赵文君,道:“你修为不俗,不妨用神识探一探,她与旁人有何不同?”

    百里安外放神识,在长公主身上探知片刻,收回神识时,他面上已经变了颜色:“她竟没有灵根?!”

    没有灵根,自然也就是寻常普通的凡人,没有修为,没有力量,却执掌一国。

    而且两百年!

    两百年她竟未经历生老病死,仍是年轻貌美。

    叶书点头道:“准确来说,是被人生挖了灵根,两百年前,剑主羽遭受魔狱刺杀,命在旦夕,是这位长公主自己生生剖开自己的胸口剜出灵根,以灵根入药,渡给了剑主羽这才救回了他的一条性命。”

    百里安怔住:“她与剑主羽竟还有这救命之恩……”

    叶书道:“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剑主羽生于秦国,乃是秦国贵家公子,自幼便与长公主赵文君青梅竹马,是当代秦国百姓眼中的天作之合,世上良配姻缘。”

    百里安皱眉道:“可我怎么听说,天玺剑主与中幽的后土娘娘……”

    “不错,剑主羽最后娶了中幽女帝为妻,有人说是秦国长公主单方面痴恋剑主羽未果,还有人说是剑主羽为了匡扶仙门正道,与中幽有着政治联姻之疑,故而忍痛割爱与长公主诀别相辞,总之说法各自纷纷,对于这天道剑首的感情,寻常凡人谁又真正窥得透彻。”

    “只是剑主虽取娶了中幽女帝,但毕竟幼年与长公主的情谊尤在,长公主骨子里流着骄傲要强的血脉,她出生贵派,行事素来大大方方,堂而皇之。

    在得知剑主羽娶妻生子后,也未曾打扰,只是后来历经魔狱毒杀,那个骄傲要强的女子却是舍了自己毕生地修为,将自尊与性命全部交付了出去,你说,只要有剑主羽在一天,在这四海列国之中,何人敢与她为难?”

第七百二十七章:纯血鲛人

    听到这里,从不喝茶的百里安为自己斟了一盏热茶。

    滚烫的汤茶入凉腹,翻卷滚动,难以止沸。

    他端着茶杯,看了叶书一眼:“看来你对这位秦国长公主的事了如指掌。”

    叶书摇首道:“不是我去有意了解这些,而是秦国长公主与剑主羽之间的故事举世皆知,在当年那个仙道艰难的战争年代里,正是需要这样凄美悲壮的动人故事来激励众人,让人觉得世间还有希望存在。”

    “天玺剑主,品德如高山,仰望不及,乃是当世道中玉树万中无一的人中之龙,人人景仰,人人赞誉的剑君子。

    而能够与剑主羽当之相配的秦国长公主,才情人品自是皎皎入珠,即便身居暗城,亦是比所有人都要光明正大。”

    “当然……”说到这里,叶书面上泛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意。

    “这都是世人为他们二人加身的赞誉,若换做旁人在暗城之中不佩面具,出了地下城,怕是第二天就要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

    而长公主不佩面具遮容,你信不信风声放出去,便又是一顿吹捧胡吹,多是赞她光明磊落,怀瑾拥瑜,高风亮节的人。”

    百里安道:“世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未能知晓全貌,谁也不知在这片暗城之中里,所立着的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声锣响,拍卖会正式开始。

    展示台上设有机关,台面之下似是另有空间,缓缓下沉到一个极深的空间里。

    片刻后,台面重新浮了上来,一名侍女手中推着一个精铁打造而成的手推车。

    推车之上建造着一尊极大的笼子,宛若精致华美的金丝雀笼,笼子上覆盖着薄薄的金色轻纱。

    轻纱虽薄,却有着特殊的力量隔绝了外人的神识探知与精神攻击。

    笼中的空间是朦胧不清的,宛若雾里观花一般,依稀只能看到有一个活物在笼中挣扎,里头时而响起铁链碰撞声。

    看起轮廓,似是一名女子。

    见此,席面上一片哗然之声,似是不屑。

    看这架势,显然拍卖之物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

    可能入虞楼的客人都是何许人也。

    即便是大堂一楼拼座而坐最不起眼的客人也是云中城内名动一方的财权贵族。

    在京都花楼圈子里,怎样妩媚动人的美人歌姬都玩了个遍,这一小小***如何能够入得了他们的眼。

    台面上的侍女听着潮海般的不屑唏嘘声,面上也未见任何尴尬之色,她抿唇一笑,声音从容舒缓,传遍虞楼的每个角落:

    “诸位贵客稍安勿躁,我们虞楼拍卖之物,从来都是稀世珍品,若只是寻常的‘商品’如何能够登得了这问君台呢?试问诸位,我虞楼在此开创六十年,但凡是出自于这问君台的商品,何时让人失望过?”

    席面上嗤笑连连的声音很快变得安静,正如侍女所言,凡是能够登的上那问君台的商品,皆是惊骇世俗的稀珍之物,若单纯仅仅是供男人享乐的美人,怕是不值得虞楼如此对待。

    且不说那精铁鸟笼,还有笼上所覆的笼月莹纱,皆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用如此大手笔包装的‘商品’又岂是俗物?

    经侍女提点过后,众人也渐渐开始变得期待起来。

    “虞楼就喜欢整这神神秘秘的一套,快别卖关子了,赶紧给我们瞧瞧里头关着的究竟是好宝贝吧?”

    “隔着纱帘瞧着是个美人的身段,可是再美能美得过太玄宗的靖姑娘,苍梧宫的尹大小姐不成?嘿嘿,若是这里头的人是那二位,我便是负债万年,一辈子给暗城打工老死在这也千般值了。”

    果然不愧是地下暗城,入了城竟是连太玄宗与苍梧宫都敢打趣儿,当真是仗着自己身份受到了保护,出言便愈发不逊了起来。

    “啊呸,你以为你是万年的老王八不成,可真敢想的,我瞧着你上下两个眼皮还撑着在呢,怎么就说起了梦话来,那两位天骄也是你这混皮子能肖想的!”

    “呵!有何不敢的!但凡入了这暗城登上了问君台的,都不问出身,只问价钱,若这虞楼真能捉来那两位,老子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做一做那风流鬼!”

    “这位客人真是说笑了。”台上侍女见席面隐隐见乱,也不敢在继续维持神秘,轻笑着周旋说道:“我虞楼的手可不敢伸得这般长,做生意图的是个长长久久。

    太玄宗与苍梧宫乃是当世大宗,二位少主大人自是染指不得的,如今笼中这件商品当然也远远比不上那二位天子骄子,但我相信,鲛人的传说在做的各位想必是听说过的。”

    咔嚓!

    百里安手里头的茶杯被捏得粉碎。

    叶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拂去手掌间的茶水残渣,目光落在问君台的巨大鸟笼上,没有说话。

    只见台上侍女轻展手臂,覆盖在鸟笼上的轻纱如流动的月光般缓缓滑落。

    众人的目光随之落去。

    刹那间,鸦雀无声。

    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视,看着巨大鸟笼中被铁链囚住的女子,她身材纤侬恰当,披散着秀青柔软的长发,双手被铁链紧紧束缚,身上的衣物少得可怜,只披了一层透明的彩色的鲛绡纱衣。

    而精致华丽的鸟笼之中,竟是盛满了清澈湛蓝的海水,不知是何原理,那些海水仿佛被精铁牢笼里一层看不见的结节所阻隔,唯有一滴海水渗透出来。

    彩色透明的纱衣在海水中飘浮游荡,宛若海底浮游的美丽极光。

    莹润雪白的肌肤浸在水中盈盈颤抖着,纱衣映得肌肤分外白皙,漾着奶蜜般的柔亮润泽。

    几道锁链紧紧勒着她纤细的腰肢,缠绕而下,她没有双足,腰部一下是神秘幽色的鲛尾。

    显而易见,而是一只雌性鲛人。

    更让人呼吸下意识停止的是,这只鲛人绝非是沿海地带被暴风狂雨吹卷上岸的红尾鲛人。

    她双手身体被缚,口中塞着一个禁言的铁球,无声呜咽时,双眸含着悲愤羞耻的珍珠泪。

    即便这只鲛人只有中上之资,人鱼天生的魅惑之力再加上这楚楚可怜的神态,仍旧轻而易举地定然了在场男儿的兽欲。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尾巴是黑色的,细密的鳞片宛如传说中的龙鳞,在光线中折射出幽冷的光辉。

    这显然正是纯血鲛人的特征。

    纯血鲛人,在这四海之中,早已不足百只,生活在十万丈的冰川深海之下,那是凡人难以触及的禁忌之地。

    便是渡劫仙人,擅闯那个神秘的海域,都难以全身而退。

    人间……以有千年没有见到黑尾鲛人了。

    纯血鲛人,浑身上下皆是宝,若生食其肉,可长生不老。

    惹其泣泪,泪化灵珠,可用以入药治病。

    更重要的是,纯种血的鲛人乃是天生的尤物,极品的炉鼎,甚至有传言,炼化纯血鲛人元阴可增进百年修为。

    朝夕之间获得百年修为!

    多么令人垂涎的诱惑!

    若是寿元将近的老修,得了这样一只鲛人补身,自可枯木逢春犹再发,再续百年寿元以及修为。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消彼长,虞楼不愧是虞楼,才刚刚开始便展示出了如此致命诱人的‘商品’。

    面具之下,一双双无比贪婪饥渴的目光宛若实质的大手,恨不得冲上去撕扯她,噬咬她,将她从里到外吞噬得干干净净!

    “有些奇怪……”百里安视线幽幽在那鲛人身上一滑,喃喃道。

    叶书对那深海鲛人显然也是不怎么感兴趣的,目光不似那群恶狼般饥渴火热,但也未有任何同情怜悯的表情。

    他看着百里安:“哪里奇怪了?”

    百里安凝眸道:“她似乎……不是一个完整的鲛人。”

    这只鲛人虽然与林苑气息相近,也有着标志性的鱼尾,可是她十指纤纤,即便是在水中也并未生薄璞。

    而且她在水中呼吸吐纳得,似乎有些困难,隐隐可见痛苦之色。

    席面上,一群人疯了似的在那寻价。

    而亦有眼尖冷静着,出言笑道:“这只纯血鲛人似乎与在下所见过的鲛人有些不一样。”

    那人声音清朗如风,透着几分平和清湛,百里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百里安皱起眉头,落下目光,果然见到一楼大堂下的鸦鸦人群里,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

    百里安听出了他的声音,竟是孟子非?!

    那么他身边的那名女子,自然也就是陈小兰了。

    他为何会出现在泽国?

    百里安思量片刻,忽然想起来孟子非原本就是泽国人,他凡间府邸建立在太玄宗的附庸城镇,广梦城。

    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太奇怪。

    “这位客人好眼力。”鲛人身份被戳穿,台上负责拍卖的侍女也未见慌乱:“正如诸位所见,她并非是一只真正的鲛人。”

    还未容客人们愤怒,她目光在四周环绕一圈,微笑道:“想必在那三楼之上,已经有来自泽国皇室尊贵的客人已经看出了这只不完整的‘鲛人’身份了吧?”

    听到这句话,被囚禁在鸟笼之中的鲛人女子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混乱愤怒地不断朝着三楼各个包厢看去。

    一间甲等包厢里,正坐着一名绿袍青年,看起贵气做派,便知是王室公子,他手里头捏着一把银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沿。

    他身边候着一名背脊微弯的老奴,那名老奴似是被问君台上那一幕吓得不轻,抖着尖细着嗓子道:“寒王孙,这这这……这不是长霆皇后家的岚嫣小郡主吗?她……她她怎么成了鲛人了!”

    啪!

    慕容寒手中的折扇落定在桌沿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的一道久远疤痕,声音有些飘忽,听不出喜怒:

    “暗城还说他们的手伸得不够长,国之天骄都给他们抓起来做了试炼品,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试炼品?”

    慕容寒嗤笑道:“各国之中皆设有秘术室,以暗城尤为居多,暗城这些年的龌龊手段樊公公你有不是不了解。

    听说半年前,暗城的死士从昭国得来了一只活的美人鲛,本以为这次拍卖会是那只真正的纯血鲛人,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暗城的野心。”

    他啧啧两声:“心可真是够狠够舍得的,竟是生生杀了那只鲛人,取了鲛骨,在咱们这位小郡主身上进行了秘术换骨。

    瞧瞧这隐忍垂怜的可人模样,这里秘术师的改造手段倒是不俗的,这样一个成功融合了鲛人血脉又融合了泽国皇室尊贵血统的半人半鲛,其价值怕是更令人疯狂了吧?”

    “天哪!竟是岚嫣小郡主!!”莫说三楼的客人了,长霆岚嫣是当今皇后娘娘盛宠的幺妹,在长霆这样高不可攀的贵家门阀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份极尊极贵。

    素日里,各家公子郡王追求者无数。

    场间亦有不少求而不得者,如今细细一瞧,地位颠倒,堂堂长霆家的天骄,竟是沦为‘商品’被人拍卖。

    无数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不错,这位便是长霆岚嫣郡主,经我城最伟大的秘术师,以造化之力为其换骨剥筋,她虽身上仍由人族的血脉,同时也已经是一只完美的纯血鲛人,兼具灵根、心核这两大奇迹。”

    简单的介绍让众人热血沸腾,目光愈发炽热贪婪。

    “好了,介绍就到此为止,这件‘商品’的起拍价是三万上品灵石。”

    “我出五万灵石!”

    “我出八万!”

    “我出十二万!”

    不消片刻,拍卖价格便一路飙升至了二十万。

    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百里安也惊到了:“这好歹是在泽国京都,天子脚下贩卖皇后胞妹,一国郡主,这暗城未免也太过于猖狂了些。”

    叶书摇了摇头,道:“虽说不知为何,今夜的拍卖会格外疯狂了些,但要知道,这里是暗城,为了利益可以贩卖一切的黑市,不猖狂那便不是暗城了。”

    “他们就不怕迎来泽国帝国的报复?”

    “虽然很残忍,但这就是现实。”

    “入了暗城的人,是公主也好,是郡主也罢,脱去了那身衣裳,站在台上你就只是‘商品’,而台下叫价者,戴上面具,就是‘客人’,二者之间仅仅只是剥夺者与被剥夺者的差别。

    暗城牵扯的线太多了,同时也涉及到了太多大人物的利益,即便是帝国,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门阀宠爱的小郡主大动干戈,毕竟……此刻被囚禁在台上的只是一国之郡主,若换做是太玄宗的苏靖、苍梧宫的尹白霜,那恐怕才会真正地撼动到暗城的根基吧?”

    叶书目光忽然诡异:“你觉得帝国皇室在意的是岚嫣郡主这个人吗?不是,真正的上位者,在意的只有皇室的尊严,暗城的每一笔交易不会叫外界知晓,你信不信,这群竞拍者中,甚至会有皇家的人参与其中。”

    “寒王孙,我们要不要跟着竞拍叫价救下她,那毕竟是长霆家的小郡主?”

    “竞拍倒是可以,至于救她……呵,可笑,既然是我花钱买来的小玩意儿,她便不再是什么长霆家的郡主了。”

    樊公公色变道:“寒王孙,您不会是想……”

    慕容寒将手里折扇一扔,抚了抚手背上的伤疤,面具下的笑容狰狞阴邪:

    “素日里她便喜欢端着自己郡主的架子,仗着有皇后娘娘的宠爱,就连我这个王孙都不放在眼底,十年前她伤我的那笔账还未同她清算呢?如今她落到了我的手里,又是这番卑贱任人玩弄的姿态,你说说,我该先从她身上的哪一个部位讨回这笔呢?”

    樊公公急忙道:“不可啊寒王孙,她是长霆家的嫡女,您是慕容家的子孙,您若是这般作为,必会……”

    慕容寒阴冷的目光厉厉一斜,顿时叫樊公公止了话音:“公公可别忘了,这里是暗城,她不是什么郡主,我更不是什么寒王孙!”

    “哼,本想着来取数月前看中的那只灵鹿,如今还剩下点闲钱,倒是不妨来陪这为郡主奴隶好好地玩上一局。”

    说完,他取出一支灵力标记好的签字,从三楼扔了下去。

    三楼的客人自是与一楼不同,不会像是市井莽夫一般亲自喊价,一般都是将价格标在灵签上,让台上侍女口读。

    这也是三楼客人的一种特权。

    扔去出的签字随即会被结界接住,送到侍女的手中。

    那侍女当即读道:“甲间七号房,投五十万灵石。”

    竞拍叫喊价格正已经冲到了三十万便渐渐后继无力的动静一下子僵了下来。

    五十万灵石,那可是天价啊。

    小郡主岚嫣面容极尽绝望悲愤,她从这个角度看得分明,在那签字上面,除了标记好的价格以外,最下头还用鲜红醒目的涂彩绘出了一个鹰爪的图腾。

    那是慕容皇室的标记,而红色,正是王孙那一辈的身份配色。

    京都里的王孙就一位,她如何猜测不出那甲间客人是谁!

    她与慕容寒的关系还没好到值得让他耗费如此手笔来救她,若他诚心相救,绝不会是以‘客人’的方式。

    若诚心要救,眼下只需揭开面具,自报家门,将这黑暗的交易拖到明面上。

    暗城自会投鼠忌器,忌惮皇室威严,将她放出。

    可是慕容寒并没有这么做。

    他买下她的目的与欲望实在是太过于明显。

    岚嫣绝望到崩溃!

    她宁可是场间其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将她买下,也不想落在这个败类的手中。

    可现实却是,参与叫卖者都被这五十万的价格所慑,虽万般无奈,但三楼上的大龙如何是他们这些小蛇斗得过的。

    虽说手有余资,可这毕竟才是第一轮。

    以帝国郡主改造而成的鲛人为炉鼎固然令人垂涎心动,可大多人此行的目的却是想要得到一个大妖用以附灵,来参加年底的天玺考核。

    若运气好点,成为天玺的内门弟子,亦或是成为新的天玺十三剑……

    这番诱惑绝非是一只鲛人能够比拟的。

    果然,无人再继续叫价。

    慕容寒哈哈大笑,撩开门帘纱窗,目光低睨嘲笑地俯瞰着台面,像是一只正在猎捕动物的鹰隼:“如何,岚嫣妹妹,你想好了准备以怎样的姿势来向我求饶了吗?”

    岚嫣在鸟笼中拼命挣扎起来,怒恨交加,力气之大下铁链与鲛尾剧烈摩擦,竟是将心生的鳞片都蹭刮落下,湛蓝的海水中很快浸出缕缕鲜红色泽。

    “真是可怜……若我猜的不错,那人便是慕容寒了吧,他并未刻意修饰自己的声音,想来是故意羞辱小郡主的。

    慕容寒性情酷戾,每年死在他府中的女人不少,折磨人的手段极有一套,郡主被他买下来,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叶书语气似是感叹,可眼底深处却是冷静漠然的,似是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更不会有着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嗯,你做什么?”叶书见百里安拿起了签字,在手里头翻转了一下,灌入灵力,然后扔了出去。

    慕容寒也看见了,眉头大皱。

    区区乙间房,竟敢来同他争风头倒他胃口!

    当真是自不量力。

    通过秘术改造的人鱼郡主,能够买到五十万金也是中规中矩了,只是今日拍卖提前,到场的人没有往日多,故此这个价格仍是叫侍女稍觉遗憾。

    正准备一锤定金的时候,又有一根签字扔了下来。

    侍女眼前一亮,带着期待的心情解开签封。

    谁知上头的数字是……十?

    侍女一直保持完美笑意的眼睛顿时浮现出一抹煞意,神情微冷地抬起手中签字:“这位客人,暗城的玩笑你可开不起。”

    “十枚灵石?”看着签子上的数字,慕容寒大笑出声,乐得不行:“这是谁将自家的小孩带来了暗城吗?十枚灵石,真不知是怎么投出来的。”

    说着,他神情戏谑,还不忘调弄岚嫣一把,讥嘲笑道:“瞧瞧我们的岚嫣小郡主,在某些人的眼中,你居然只值十枚灵石。”

    岚嫣毫无生气地飘浮在水中,眼神绝望。

    就在这时,乙间房的窗户又扔下来了一支新的签字。

    侍女接过一看,脸色立马由阴转晴,笑得极为灿烂:“抱歉诸位,因为方才乙间十六号的客人初来虞楼,尚且不知灵签的用法,故此只标了数字并未标明后注,他方才报得价格是十枚极品灵石。”

    周遭空气一凝,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

    是极品灵石而不是上品灵石。

    要知道十枚极品灵石可换兑一百万上品灵石,价格在慕容寒的基础上整整翻了一倍!

    慕容寒讥嘲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嘴角直抽。

第七百二十八章:长霆家的秘密

    “十枚极品灵石,他拿得出来吗?”慕容寒立刻发出置疑之声。

    虽说按照市面上的灵石兑换价格,十枚极品灵石可抵一百万枚上品灵石。

    可极品灵石素来稀少,极难开采。

    若你拿着一百万上品灵石为换,一般的世家宗门都未必能够一下子拿出十枚极品灵石来。

    莫说慕容寒不信,就连场间其他客人也是深感怀疑。

    但这里毕竟是暗城,又有何人敢在这里胡乱叫价,这与找死无异啊。

    百里安心系小鹿儿的下落,也不想与人多做口舌之争,未给慕容寒继续发声的机会,一个钱袋子就从窗户口扔了出去。

    台面上的结界对灵石自有感应,侍女伸手招来钱袋子,细细一数,旋即笑道:“果真是十枚极品灵石,若是再无人加价,今日这第一件‘商品’就属于乙间十六号的客人了。”

    说话间,她面含微笑地特意看了慕容寒一眼,见他面容铁青难看,一甩大袖,只字未语地回到了座位上去,便知该敲响拍卖锤了。

    三声击响后,问君台缓缓沉下,侍女带着笼中鲛人退下。

    待百里安回到座位未等多久,礼貌的叩门声响起。

    叶书用特意改变了声线的嗓音说了一句:“进来。”

    负责送货的侍女诚然已经换了一位,她面上带着虞楼统一的面具,手中推车,将那鲛人郡主送入屋内。

    她浅浅一笑,道:“尊贵的客人,一号商品给您送来了,还请检验,若有问题可随时召唤奴婢,在今夜拍卖会结束,奴婢会一直候在门外头。”

    百里安点了点头:“多谢。”

    那侍女颔首又未百里安介绍道:“这尊是青花陨星笼,其中水位可以自行调节,以便供客人享用,此笼内藏符力,因考虑到了某些客人的征服欲,我们虞楼的奴隶商品基本都是半调教状态,一开始或许会有些不乖,但您只需引动笼中机关,就像这样……”

    侍女亲自掩饰一番,在精铁牢笼上拉出一条细长的银链,击出道道电流,仿佛是为了展示出调教的成果,水位也随之下降,能够让百里安与叶书清楚地听到岚嫣凄厉的惨叫声。

    叶书见此一幕,也不知回想起了怎样的经历,眉头一时间连连皱起,面容生冷道:“她既然已经不是你们虞楼的‘商品’了,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没有权利再虐待她了。”

    侍女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全当这位客人怜香惜玉,便将开关停了下来,微微欠身后正准备退出房间。

    “姑娘稍等片刻。”百里安忽然出声叫住侍女,道:“若我相私下购买情报,不知应该找何人?”

    侍女轻笑道:“不知客人想买什么情报?”

    百里安道:“大约半年前,有训妖师自无尽海域的临边山里捕到过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儿,据说运送到了这泽国的地下暗城中来,我想要知道,这鹿儿卖给了何人?”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与口舌才能打听到鹿儿的消息,谁知那侍女竟是直言道:“客人,关于这个情报消息可是需要支付三十万上品灵石的哦。”

    百里安道:“可以,记在我账上,待到拍卖结束,一同结算。”

    侍女抿唇一笑,道:“客人,那只鹿儿如今尚在虞楼之中。”

    百里安眼眸微亮:“尚在虞楼之中?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只鹿儿会出现在今夜的拍卖会上。”

    侍女笑道:“客人说得极是,只不过今夜的拍卖会有些特殊,毕竟以当下这种形势来看,列国之中的修士对妖奴的需求量极大,故此今夜,我们虞楼打算采取盲拍的方式来进行售卖妖奴。”

    “盲拍?”

    “盲拍便是将虞楼之中所有的妖奴安置在盲盒之中进行拍卖,价格随缘,买主亦随缘。”

    虞楼好高明的手段,说是什么都随缘,但今日四层楼的那两间房都点灯开放了,今日到场的没一位客人哪个不是抱着得到自己心许妖奴的目的而来。

    盲拍,那便是盒子里装着的是人是鬼谁都不知。

    若买到手拆开盒子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只妖,就要继续进行下一轮竞拍。

    无形之中,便会将拍卖价格提到一个至高点。

    这可真不是一般的贪啊。

    侍女退下后,叶书皱眉看着双手被捆缚在鸟笼中的岚嫣,她遭受电击,脸色虚弱惨白,无力地垂着头瑟瑟发抖,水位已经降到了腰际,透明的纱衣如光一般瀑散在水面之上。

    许是感受到了叶书的打量目光,她慢慢扬起脸来,目光惊惧愤恨,口中却塞了铁球,只能发出凄厉的呜呜声。

    叶书目光里毫无怜惜之意,只觉得麻烦:“你浪费那灵石买下她做什么?岚嫣郡主留在身边,也只是个累赘。”

    百里安正在思索拍卖之事,忽听叶书发言,他抬步来到鸟笼旁,轻笑道:“谁说要将她留在身边了?”

    说着,他隔着鸟笼一掌震碎岚嫣身上的枷锁,只见笼中的水位不断下降,直至完全消失后,百里安再次将精铁牢笼一掌震碎。

    岚嫣失了束缚,无力地摔倒在地,一时间惊圆了眼,不知百里安在打着什么注意。

    离了海水,她腰下的鲛尾渐渐分叉化出双腿的轮廓形态,未等她赤裸的双腿完全化形出来,百里安便已经解了身上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

    如此有礼有节的态度反倒是叫岚嫣一愣,但她并不相信一个扔出十枚极品灵石的男人不会对她一点坏心思都没有。

    岚嫣飞快地取出口中的铁球,发出阵阵地痛苦低咳声,她喘息片刻,抱紧身上的衣衫大袍,缩起身子往墙后躲,她一边咳一边急促说道:“我乃泽国帝后幼妹,岚嫣郡主,你若愿意就此放了我,来日我必会备下重金答谢。”

    这小郡主倒也还算是个有脑子的,平日里的嚣张跋扈都收了起来,并未随着往日的性子来出言威胁用身份压人。

    于此同时,她亦十分清楚,对方放过自己的可能性极小。

    一个能够随手扔出十枚极品灵石的人,怎会在意她的‘重金’。

    更莫说凡入暗城者,身份皆是见不得光的,若出了暗城,去得她报酬答谢,那岂不是意味着自暴身份?

    想到这里,岚嫣心中又是一阵绝望。

    暗城之中被卖出去的奴隶,基本是再无望见到阳光,这余生的命运怕是就要被人圈紧在地下室内日夜受人玩弄。

    素来锦衣玉食的小郡主认清这一点,整个人简直都要疯了。

    百里安见她吓得浑身发起抖来,面无人色的模样可怜极了,不由失笑道:“放心,我不会采补圈禁你的,你也不必想着答谢了,待到今夜拍卖会结束后,你便自行离去吧?”

    听闻此言,岚嫣猛地抬起头来,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瞧那表情,显然是不信的:“你买下我就是为了放了我?”

    百里安道:“我没有必要骗你。”

    “你什么都不需要我报答你的吗?”

    百里安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他想了想,道:“若你真想报答的话,能不能让我摸一摸你的小腿骨。”

    “你……”冷不丁的一个要求让岚嫣很是羞恼,可仔细一想,被人当成炉鼎采补,只是摸一摸小腿,还真不算什么。

    她迟疑良久,最终还是红着脸,慢慢从衣衫下伸出一只光洁的小腿来。

    想不到,竟是一个恋脚癖。

    叶书也跟着在百里安身边蹲了下来,他听得分明,百里安要摸的是小腿骨,便知他并非是对岚嫣起了心思,分明是对换骨秘术感兴趣。

    果然,他见百里安举止坦诚,不带丝毫邪念地伸出两根手指,极有分寸地在她腕骨,腿骨、膝骨三处地方一一捏过。

    那宛若老中医的捏骨手法不带丝毫下流暧昧之意,这让岚嫣大大愣住。

    百里安收回手指,目光微垂道:“虞楼秘术师给你换的鲛人之骨,似乎是在未成年的鲛人身上取下来的。”

    叶书道:“这很正常,鲛人生活于十万丈之下的深海里,体质本就属寒,以郡主如今的修为,若是被施以成年鲛人的换骨之术,必然经脉血液寸寸冻结成冰,心脉俱灭。”

    百里安道:“可这是纯血黑尾鲛人。”

    “是啊,纯血黑尾鲛人……”叶书抬起眼皮子,墨黑色的瞳仁里流淌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影:“黑尾鲛人血脉最是霸道,堪比大妖,纵是你留着长霆家的鲜血,又如何能够抵得住这鲛骨侵体?”

    “看来今夜虞楼当众拍卖岚嫣郡主,另有目的。”

    此时在这虞楼之中在场的客人里,有七成人皆是泽国的权臣贵族,黑尾鲛人的血脉之霸道,不仅仅只有百里安与叶书知晓,他们亦是知晓这一点。

    纵使他们未能卖到小郡主带回家中仔细研究,泽国帝后长霆一党,也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不论是多么伟大秘术,也无法彻底改变物种的载体本质,不论是那一种改造秘术,都要经历无数次试验与失败。

    可是虞楼得来的黑尾鲛人只有一只,他们又如何能够认准了将这鲛骨换至岚嫣体内便一定能够成功。

    黑尾鲛人本就稀少,百里安并不认为一个经营者黑暗交易的商人会冒着如此大的奉献,去完成一个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的秘术试验。

    这个代价太大。

    除非,他们一早就知道,这换骨秘术一定会成功。

    能够承受黑尾鲛人之骨的,唯有鲛人的血脉传承者。

    相信经过今夜,那些权臣们心中必有思量。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夜拍卖,实则早已掀起了汹涌暗涛。

    “你们此话是什么意思?”岚嫣显然也听明白了叶书话中所藏深意,脸上血色瞬褪,惶急道:“你们想说,我长霆一氏都是鲛人所出不成?可笑,简直可笑!”

    经过当年那场正魔两道大战,鲛人与人族早已势同水火,两相不容,如今再来告诉她,她与姐姐皆有可能是鲛人族的后裔!

    若是做实了这一说法,大泽国将会陷入怎样可怕的动荡!

    虞楼此举,这是要彻底动了泽国的大业根基!

    叶书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他眼底是乌压压的一片深沉墨色:“难得回一趟京都,看来今年,是没法安安稳稳地过一个好年了。”

    若是帝王与帝后两党反目,泽国,必遭大战火荼!

    林家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随着几人谈话的功夫,问君台已经结束了第一轮拍卖。

    而方才那位侍女所说的盲拍环结,正式开始。

    巨大的台面之上,纵横有序地展示出了十个暗箱,箱体上缠绕着光符锁链,难以观清楚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妖物,但隔着箱子,能够感应到不俗的强大妖力,绝非边城小镇里集市上叫卖的妖奴能够比拟的。

    盲拍对于一楼大厅的客人极不友好,口袋里的灵石有限,虽有心仪的妖奴,却不敢胡乱投拍。

    若是拍下一只属性与自己灵根所修功法截然相反的妖奴,那岂非前功尽弃。

    光是盲拍这一环结,便彻底压死一楼大部分的人。

    反倒是在第一轮中不怎么参与竞拍的第二楼与第三楼的客人扔签扔得极勤。

    盲拍的妖奴极多,多数人都是根据箱子里散发出来的妖力大小儿估算价格。

    可百里安却不敢估算,更不敢拿小鹿儿的性命去做堵。

    他一次性扔出十根签子,上头分别落注三枚极品灵石。

    十根签子就像是冰冷的暴雨洒落似的,彻底压熄了下方火热的拍卖气氛。

    十根签子,各三枚极品灵石,整体换算下来,那便是整整三百万上品灵石。

    这手笔,足以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但同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怒。

    “哪里来的疯子,不带这么玩的!”

    “乙间十六号那人有病吧,张手就来极品灵石,虞楼的拍卖单位何时成了极品灵石!”

    “这出价也出得太离谱了!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少爷,简直是瞎胡闹!”

    有人气得直咬牙,偏生又不服气,写了个三十五万上品灵石的签子扔至第八号盲盒箱子上。

    未过多久,那乙间厢房就像是一只紧咬不放的恶犬似的,再度扔下来一个签子。

    上头又是十枚极品灵石。

    这加价的方式,让那人气得嘴都歪了。

    唯有台面上负责拍卖的侍女,脸上的职业假笑都破防了,真真是笑得合不拢嘴。

    第一批妖奴很快一锤定音,落在了百里安的头上。

    众人恼火至极,只能等到第二批妖奴送上场再行较量了。

    毕竟前前后后,乙间那位已经花费了不少极品灵石,他们就不行他还能一直跟下去。

    谁曾料到。

    第二批妖奴被推上来后,还未等众人叫价,十根熟悉的签子再度慢慢悠悠地飘了下来,依旧每根签子都是三枚极品灵石的标价。

    但凡有人试图加价,签子上的数字立马飙升到十,唬得叫价之人怒火中烧,差点跳起来骂娘。

    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皆是如此。

    叶书也被百里安那股子疯劲儿给吓到了,他压住百里安扔签子的手:“你疯了不成,为了一只妖宠,你这前前后后将近扔出去千枚极品灵石了,若你最后交不出这么多灵石,暗城绝不会让你完整地走出这里。你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今日如此糊涂,我们分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百里安挣开他的手,在堂下一阵抽气声里,再度风轻云淡地扔下十根签子下去,惹来无数人的叫骂。

    “小鹿儿不仅仅是我的妖宠,若事关鹿儿性命,我宁可蠢笨一回,也绝不可拿它来冒险。”

    四层楼,玄字号房间,秦国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签子一家独飞的稀奇景象,不由笑出声来:“看来第二轮拍卖很快就要结束了,真是有趣,此人买下这么多只妖做什么?”

    另一间天字号包厢,薄薄的烟气漫过檀木桌案,栩栩如生的繁复花纹落拓于青玉屏风间,案上相对而坐着两人。

    “倒也奇了,三小姐不妨猜一猜,此人买下这么多妖奴作何之用?”说话者依窗而坐,借着登高之势可纵观全局,这人为戴面具,说话声音雌雄模辩,再一细观,竟是一只人形傀儡,雕刻得栩栩如生,五官活灵活现,只是终究非是真人。

    它胸前燃着岩石晶体的微光与阵列图案,明显是受人操控的傀儡人。

    而在暗城,能够有资格操控傀儡者的,只有一人。

    暗城坊主。

    而坐在它对立面被称之为三小姐的那位,手执青玉手杖,面覆半张遮容面具,面具之下,唇红齿白,嘴唇是轮廓极漂亮的覆舟唇,薄薄两片,未施笑意时,自有一种矜贵的冷漠。

    她正用手中的青玉手杖与对面的傀儡人对弈案上的沙盘军棋,唇角轻抿而起,淡道:“我对这些阴沟里蟑螂臭虫的爱好不感兴趣。”

    傀儡人轻笑道:“在下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三小姐是奉了您父亲的指令,来我暗城虞楼购满千名妖奴,瞧下头那位朋友的架势,这财力似乎与尊父有的一拼了。”

    “呵,财力拼得过我父亲又能如何,坊主怕是忘了……”三小姐抬起那双异于常人的浅色眸子,仿佛世间再温柔朦胧的光影难以柔和她的双眼,她似笑着,笑意不及眼底:“我才是这世上最有钱的人,父亲的命令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之所以出现在令人作呕的污泥地底城里,是想与坊主单独做一笔生意。”

    “哦?”暗城坊主似是一下子来了兴趣:“不知三小姐想与我做怎样一笔交易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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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