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滚
剑气欺天!
魅魔碧绿的身影在天策钧山的剑光中很快变得渺然扭曲,看起来即将就要涣散而去。
身体已经畸形的魅魔背脊高高拱起一个隆包,一张融在碧色里的女人脸浮涌而出。
生出来的第二张脸并非是透明的幽灵模样,。
那是一张肤色惨白,血红朱唇大大张启,露出深不见底的漆黑嘴巴。
嘶嘶……
宛若毒蛇嘶鸣的声音从那张女人脸的嘴巴中响起。
百里安眉头紧皱,察觉到了异样的不妙。
电光火石之间,那张脸的嘴巴里飞快伸出一只紫红长舌。
那舌身竟是一截人首蛇身的模样,通体圆圆滑滑,嗅着百里安身上的血气撕咬而来。
那诡异的‘舌头’速度极快,肉眼根本难以捕捉,凭借着敏锐的本能,百里安弃剑出手,精准无比地掐住了蛇体模样的舌头。
只是入手之下,那根舌头滑软无比,宛若无骨。
还未容他掌心发力震碎此物,那冷滑的紫红舌头便自他指尖溜滑而走。
生着人首的舌蛇,并未瞧见有多大的杀伤力,只是在他腹间伤口上轻风擦过般落了一个冰冷的蛇吻。
下一刻,百里安腹间传来了冰针钻扎的刺痛,在那短暂的痛感过去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火辣辣的麻木灼烧感。
不知是那舌蛇离开了魅魔的身体,还是用尽了魔毒,不用百里安出手,自己在风中飞快融消。
而那只畸形的魅魔本体也瞬间炸成一蓬光雾,光雾之中,掉出两截断裂的发丝。
百里安心有所悟地抬首看去,果见本该死在云容剑下的望夷已经失去了踪迹,及时退离了战场。
由此可见,他的思维当真是敏捷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纵然他对自己的遮掩天机之术极有信心,自认为放眼整个魔界,都难有人能够找到他的隐蔽方位。
可仍旧事先在此处一只魅魔身上种下了傀儡术引。
事无巨细。
在他瞬间看出了与云容之间的生死差距,能够当机立断,亲手毁去发妖那样的强大傀儡助力,瞬间以精神力操控魅魔,向云容发起偷袭攻击。
在先入为主的思考下,望夷一次只能控制一名活灵傀儡,谁又能够想得到,他竟有如此狠毒的魄力。
百里安被魅魔所伤,腹间伤势尚且还能忍。
他面上神情不变,起身看向云容,道:“望夷是一大患,必留不得,云容姑娘你的剑心通……”
一句话尚未说完,云容已经快步过来,竟是完全忽视了隐去气息逃走的望夷,面容凝重阴郁得竟是显得有些不寒而栗,与往日那副红尘不染眉梢的模样倒是极不一样的。
她压住百里安执剑的手腕,紧紧盯着他腹间的伤口:“胡来,方才谁让你推开我的!”
云容平日里在他面前难显脾性,此刻却是将生气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
百里安示意自己无事,道:“不过是一些皮外伤,只是还得劳烦云容姑娘您辛苦跑一趟,去除了望夷这个祸害,他既有着操控北渊腐妖的能力,若是让他继续下去,难保下一回我们还能够全身而退。”
云容却似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表情严厉得有些可怕:“方才我看见那魅魔吐出了一根诡异的舌头,想来必是藏毒之物,你可有被那东西碰到。”
方才一切发生得极快,云容因为角度原因,也无法确认百里安是否有被那毒物伤着。
百里安定定了看着她,忽而一笑,道:“魅魔之毒乃是魔界奇毒,我若中招,又岂能如此平静?”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云容面色这才好转一些,但她仍是不由分说地撕开他腹间衣物,看了看伤口呈鲜红之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又撕下一截衣摆,将他伤口细细包扎好。
“此间方位隐蔽,你既受伤便在此调息养伤等我回来,望夷的命,由我去取。”
百里安并未同她逞强,点了点头,便寻了一处宽厚的树枝倚靠坐下,闭眸调息。
待到云容离去后,盘膝而坐的百里安忽而睁开眼睛,瞳孔呈鲜红之色。
他脑袋一歪,吐出一口色泽极深的鲜血。
百里安皱起眉头,隐有痛苦之色,有些急躁粗暴地撕开缠在腹间的衣物。
低头一看,鲜红伤口间,被那舌蛇毒吻过的地方遍布出了一片碧色的咒文,似藤蔓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将苍白的肤色竟是在逐渐硬化成一片玉石般的碧色。
看到这一幕,百里安手指僵冷,慢慢放下衣摆,神情认真冷峻,陷入深深沉思。
良久,他一手撑住树枝起身,显然是并不打算依照约定在此等云容回来。
方一起身,百里安狠咳一声,腹部血气上涌翻腾,喉咙一股灼热的滚烧随之溢了上来,烧得喉头异常干哑。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那股火热的灼意烧得痛感全失。
他按着树枝动作艰难得竟是有些起不来身,那股滚灼烧得他越发热得受不住,冰冷的肌肤竟是被生生催逼出晶莹剔透的汗珠。
百里安看着掌心细密滚烫的热汗,心惊不已。
自他从万魔古窟苏醒入世以来,作为一只尸魔,他从未出过汗。
今日竟是被这魅魔毒素激得出汗难止。
百里安不自觉握紧拳头,发现手指逐渐无力,意识也像是饮了无数烈酒,烧得灵台昏蒙,整个视野化作了一片夭夭桃色。
百里安不傻,心知此毒不对。
蛇五行属土,土属欲,方才被那舌蛇毒吻,看似轻擦而过,却是将那一身的毒素尽数渡进了他的伤口之中。
蛇者,敢冒神之禁律,启发万物生灵始祖的七情六欲。
若一直待在云容身边,必然大大不妙。
他对隐隐失控的烧灼沸腾的毒欲深感无奈,狠狠咬破舌尖,任由鲜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凭借着渴血的欲望压制住那蔓延的苦毒意欲。
百里安在粗壮的树枝间撕扯下来一枚开裂的坚硬树皮,五指用力地将粗糙而又锐利的树皮嵌入掌心之中。
仅仅依靠着肉体的疼痛维持本心,杵剑而行,朝着云容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在桃树林海的另一方,云容行于树枝叶道间,身上的黑袍祭服拂动着夜色的寂凉,她忽然停住脚步,左手用力擦蹭右手手腕间那道狰狞的伤疤。
这是她第十七次做这个动作了,却始终找不出破除‘心魔’在她手上施以的偷月换日幻术。
虽说手上的伤痕皆是虚假幻术,可因这幻术的存在,却也真实地断去了她右手间的灵力节点。
眼下的她,若想拔出洗雪剑,唯有使用左手了。
惯用数百年右手剑的四剑大人,忽然被迫以左手执剑,实力大打折扣不说,更令人心情烦闷的是,她那心魔种下的幻术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够消除。
还说此术必须由施术者亲手破解?
她千里迢迢自魔都王宫随至北渊,除了这棵古怪的大桃树,连那心魔的半个影子都未瞧见。
痴于剑道的云容深知自己的右手对自己有多重要,自然势必非要找到她不可。
越过三里花海枝林,云容轻咦一声,再度停下了脚步,目光惊疑地看着眼前被藤枝缠成俑状,倒挂在一根横枝之下的那个人。
藤俑上的横生树枝趴着一只毛色驳杂、黑灰交加的瘦狼,。
那只瘦狼不断在用利爪獠牙撕咬藤俑,却宛若在啃咬生铁一般,锋利的牙齿咔咔啃出道道火花,竟是未能留下半分牙印。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见藤俑之中那个瘦削而单薄的人影轮廓。
她肤色苍白,唇染血色,气色看起来很是虚弱不佳,身上那袭染血的玄金君袍,无言自彰其尊贵身份,无双地位。
宽大的黑袍宛若一朵墨花,在藤俑之中无声绽放。
阿娆双臂抱膝,任长发墨服间倾泄如瀑,平摊了一地,说不出的柔弱动人,像是一只受困的笼中鸟,又似黑夜林渊里的一蕊清幽。
听到脚步声,阿娆轻启眼睫,看到了月光之下的云容。
不知是不是云容的错觉,在她方才睁眸的那一瞬,她似是在她那双明珠不及的黑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只是当那杀意的目光落在她手间伤痕上时,转瞬即逝:“你怎么来了。”
声音极冷淡,却是没有敌意的。
云容收了心魔的剑谱,虽说这么多天过去了,但身上的祭服未褪,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了。
她说:“我来此处寻人。”
阿娆讥诮冷笑,对于她要寻之人,她自是心知肚明。
世间大凡心魔者,皆对自己的宿主有着超越生死的执念。
册封大礼未成,阿娆同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蹲坐在藤俑之中,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膝,闭眸不再言语。
云容还没蠢到要借此良机来除去阿娆。
她深知魔君是一种怎样级别的存在,莫说她仅仅只是受困一方。
便是她重伤孱弱得只剩下一口气,也绝不是她能够杀死的。
更莫说此刻她右手受到了封印,实力远不如从前。
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首,准备离开此地。
正提起佩剑,云容借着月光掐指推演,试图推演出一条正确的前路。
手诀正掐指运作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背后察觉到了一道砭骨冰寒的目光。
委坐在藤俑中的阿娆也猝然睁开双眸,看着花海中白金发色的俊美男人,不由深深皱起了眉来。
云容轻轻回身,刚一垂下手臂,冰冷黑暗的气息铺面而来,一张充斥着野欲狂狷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幽幽红瞳清晰地倒影出了她的面容轮廓。
云容脖间忽然刺痛,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划破肌肤,殷红的鲜血很快泊泊而出,飞溅在了对方病态苍白的脸上。
在对方那强大的气场领域下,云容不急不缓地浅退半步,分明是一个退步的动作,被她做出来,却无半分示弱之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平静。
她取出一张软帕,压在颈间伤口上,眼一眯,看着嗣空那双不详而邪恶的赤红双瞳,不畏不惊:“尸魔?”
嗣空不语,伸出舌头舔着唇角间滑落的血珠,眼瞳急急一缩,目光瞬间冷漠下来,像三九天的冰,寒得刺骨。
他唇角掀起的弧度明显有种病态的扭曲,“真的是你!那个女人她还真敢求啊……她竟敢让我来保护你……她竟真的敢!!”
云容听不懂他的疯言疯语,一针见血道:“阁下与我相识?”
放眼整个人间,身为正道一方魁首剑修,对待六界严禁诛杀的尸魔如此有礼磊落,目光不带任何偏见的,怕是也只有她了。
也许是云容的眼神取悦到了嗣空,他眼中的癫狂炽意散去,化为悠闲的趣意,手指轻托下巴,逸然笑道:“不,我与你素昧平生,也绝不可能相识。”
他眼睛都笑弯了去,心情似是极为愉悦,那张长相极具欺骗性,很是容易让人放下心头的戒备。
云容却未被这张脸所欺骗,她虽从容,精神却也一刻未有松懈。
可是在绝对境界力量的压制下,她没有丝毫反应的能力。
嗣空看似随意缓慢地抬起手掌,却给人一种沉重粘滞、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他冰凉的一根手指在夜色中瞬变化为一枚锋利的血刃,寒冷的剧痛像是邪恶的毒蛇,连撕带咬,轻而易举地破开云容的护体剑气,灌进她的心脏之中。
一个扎眼的瞬间,云容便即将面临着一场可怕的生死危机。
深楚的痛觉让云容视线里的光景好似雨疏风骤,疯狂颤抖模糊起来,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着。
嗣空随手的一个悠闲动作,却是致命的狠毒。
他破坏掉了云容的真实世界,将她的灵识与感官拉进了一个极为可怕冰冷的死亡领域中来。
云容自觉得肉身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冗重感,像是陷进了一片深泥沼泽,她身体一软,眼看着就要朝着高空之下坠落。
嗣空静静地看着由云容,舔舐着食指温热的鲜血,宛若在品味着世间绝美的凄殇花汁。
他是放逐者,素来叛逆成性,是不服管教的逆子。
即便是父亲将臣的命令,他抗了便抗了,反了便反了。
一切皆从心意,方成就出了今日的嗣空。
就在云容的身体快要被绯红的雾色所吞没的瞬间。
一只手穿花过叶而来,紧紧揽住了她,将她从那片混沌死亡的领域里,拉回到了现实的真实世界中来。
云容身子无力,只能软倒在身后那个滚烫火热的胸膛里。
灼热的气息不断扑打着她的发丝,熟悉的少年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原本清润的嗓音被这迷离的雾气蒸得有些沙哑。
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声音里压着控制不住的暴戾冰冷,竟是对嗣空发作的。
嗣空被这个‘滚’字也是逼得一愣。
多少年了,在他的记忆印象中,是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个字的。
第七百零一章:手心里的剑与不同的体温
深夜的风颇有几分刺骨,桃色的花絮与叶子落满林梢,嗣空看着黑夜之中那双熟悉的红瞳,眼中这才慢慢浮现出一抹真正的笑意来。
他并未再急着动手杀云容,反正他已经将自身的鲜血弑气送进了云容的心脏之中,除了他,无人能够拔出那枚血色的冰刃。
只需待到那冰刃完全融化,灵魂俱灭,便是那神女娥皇亲自莅临在此也救她不得,更是再不会容她有半分轮回之机。
嗣空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多看云容一眼,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百里安的身上,笑道:“素日不见,阿尘你当真是又放肆了不少。”
百里安对于他那异常火热病态的目光熟视无睹,双耳也仿佛灌满了滚烫的岩浆,满是沸腾混乱之音,嗣空所说的话他半个字也未听清。
他鲜红的瞳仁里倒映着云容心口前的那枚血刃,以及她沾染着血迹的苍白脸颊,不知为何,浑身骨头一时间竟若火烹,熬得他筋骨剧疼,便是失智状态,竟也无端愤怒。
他扶稳云容的身子,半抱着她委身缓缓坐下。
云容意识堪堪被拉回现实,心口处传来几近绝望崩溃的疼,牙关疼得开始发颤,浑身战栗,那痛苦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她蹙紧眉头,似是难忍。
低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那枚冰刃,似是想要将之拔出来。
云容艰难地换了一口气,一时也未深想为何尸魔的身体会如此滚烫,只是想着不愿将这单纯的小尸魔无端牵连进这场杀机中来,无力地推搡着他,道:“此人修为远胜于我,这是他以鲜血为引种下的兵杀术,你拔不出来的,不必白费力……”
“咔!”一声宛若镜面破碎的清脆声音,自他掌下所握的血刃中响起。
云容陡然寂静下来,只觉心口重压上来的裂痛感与死亡气息陡然一空,凝滞的心跳也一点点的恢复生机。
嗣空面上笑意僵凝,眸光变得深不可测。
百里安侧过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低头含住她心间那道伤口裂痕上,将残余在心脏里的噬命血气吸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云容身体一颤,裂疼难当的伤口陡然间贴上一温软的唇,滚烫的温度,尖锐冰冷的獠牙轻擦划过肌肤伤口,又痒又酥,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息让她难以适应,她蹙眉抿唇,抬手想要推开他。
却发现指尖虚弱得无处发力,只能揉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随着他用力吸吮鲜血的动作,指尖蓦然蜷紧了他的发丝,慢慢地,她红了脸,像了饮酒似的,咬着微微颤抖的音线,道:“可以了……”
那个腼腆守礼的小尸魔何时也变得如此放肆大胆了。
嗣空眼瞳急缩,十分不解为什么一个苏醒不过一年之久的幼辈,竟有如此力量直接捏碎他血气凝结的冰刃。
不!!!
不仅仅只有这一点奇怪!!!
他曾叛出暗黑大陆,害的自己十五位弟弟尽数身归混沌,以至于尸魔一脉,凋零至此。
从那以后,这万年间,父亲都未在创下新的王族后裔。
更何况父亲的圣池血宫皆被祝斩亲手所封印,若他想要创造新的血裔,没有圣池血宫的辅助,这意味着他需要以自己最为珍贵的心头血方可创出血裔。
父亲他冷心绝性,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群孤雏腐鼠,便是他们这些王族血裔,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用以打发时间所养的玩意儿。
嗣空无法想象,父亲会在这种处处被仙界制衡打压危势情况下,还损耗自身,来助他人重生。
能够破解血气的,也唯有血气。
在如此巨大境界差距下,他能够一击捏碎他的血气,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血气纯度,远远凌驾于他!
父亲这是消耗了多少心头血在他的身上?
念及此处,嗣空心中疑惑更深,却也容不得他深思这个问题,即便是自己的幼弟,他也绝不容许他如此放肆,在他面前将这个女人救活!
嗣空眼睛弧度压出一个冷戾的痕迹,以掌代剑,当空斩出,一道匹练无双的鲜血之气斩向云容的头颅。
凌厉的掌风宛若有着划开天地的可怕威力。
百里安抬起头来,沾了血迹的唇色如朱墨,层层叠叠晕染成了冷冽的颜色,眉心那道枣红竖痕,色泽浓得几乎化不开,森森缕缕的无形剑意迸发出来。
人类的情感在他那双血色的眼瞳中消失殆尽,宛若天神俯瞰红尘苍生。
面对嗣空的绝杀一击,百里安抱着云容的姿势不变,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如托起万顷吨重的海水,无尽的林叶花海,在这股重势之下,浮游而起,花瓣逆舞苍穹。
看似柔缓的一掌,在与嗣空的血斩锋芒相遇时,安静的空间里忽如春雷炸响。
嗣空眼皮狠狠一跳,紧接着便看到自己手掌间的血气被重重破开,一击完全没有奏效倒也罢了……
下一刻,他英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楚之色。
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长剑从百里安的掌心中落出,宛若六界最为锋利的事物,破开他的肉骨体魄,且去势不停,在贯穿他的手掌之后,又带着无可匹敌的速度朝着他胸口的老旧剑伤刺来。
胸口的剑伤,那是拜仙尊祝斩的神剑所赐。
可眼下那股剑势,竟是丝毫不必那把将他封印在乱幽谷的剑弱上半分!
嗣空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他全身剧震,身体宛若飞鸟一般离地而起,远远撤飞离去百米之远,这才双脚落实在一截树枝上。
他神情阴郁,看着百里安掌心闪烁着的金光剑印,神魂俱震,竟是一时失控出声:“诸天神剑!”
竟是东天殿三千剑冢所供奉的诸天神剑!
诸天神剑专斩邪魔,更是尸魔一族的克星,即便是尸魔王族,也难以正视此剑。
他一只年幼的尸魔血裔,手中居然掌控着此等弑魔之剑。
嗣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另一头的百里安袖袍舞动间,手掌收势,捏出一道繁复的剑诀,一柄金色的光剑在他掌下聚灵凝结,眼看着就要斩出可怕的第二剑。
一种灾祸临头的巨大恐惧感瞬间朝着嗣空飞快笼罩过来,尸魔天生敏锐地直觉让他察觉到毁天灭地的可怕剑势,嗣空面色大变,目光极其复杂地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不敢再有丝毫逗留,身影虽雾而散,气息失了踪迹。
百里安手中的剑失去了要击杀的目标,自然化散而去,隐入掌心剑印之中。
云容怔楞良久,眼睛几乎发光似的扭头看着百里安,神情竟是激动的:“方才我没听错的话,那只老尸魔说的是诸天剑!你手里头竟藏着诸天剑的剑印?那可是东天神殿所供养之剑,我飞升成仙这么久都还从未见过此等传说之剑,小尸魔,快给我瞧瞧你的右手!”
凡是与剑有关的奇闻秘事,云容便再难压住本心。
虚弱柔软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主动抓过百里安的手掌,指尖轻轻描绘他掌心的剑印,她眸光异彩连连:“好生厉害的剑息,如此精妙绝伦的剑纹,我生平实属从未见过,这便是传说中的诸天剑吗?小尸魔,你能不能……”
云容正是兴奋之际,忽然止音,面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
她竟是被百里安从背后紧紧抱住,以一个极为亲热暧昧的姿势,一只手臂带着滚烫的温度,紧紧缠上了她的腰,极是放肆。
云容自认为自己虽是爱剑成痴,但终是个有原则的剑修,即便她再想观摩那诸天剑,也不至于沦落到出卖色相的那一步。
“小尸魔,虽说方才你救了我,但此举未免太过孟浪放肆了些!”云容语气难得严厉,推开他的右手,身子挣扎欲起。
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猫崽子,对着她竟敢胡思乱想这些混账事?
她呼吸微快,面容微红,心中更是恼怒,反手捏起剑诀正欲以神识召唤洗雪剑,叫这小尸魔好好吃一吃苦头。
谁知,手指还未来得及掐起剑诀,云容的身体便被百里安温柔霸道地翻过了一个面,后背抵着粗糙的树枝,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头一低,便衔住了布满伤痕的那只手指。
一向惜手如命的云容如何受过这样无礼的对待,头皮一麻,还未等她厉声怒斥,衔着她手指的百里安又十分要命地唤了一声:
“……阿容。”
就是那么含混不清的一句,配合着他那天生温和的好嗓子,一下子如烟雾般散开,直直落进人的耳朵里,竟是挠人心肝的酥痒。
自云容出生以来,她从未被人这样唤过,即便是她曾经老死的爹娘也不曾这般唤她。
可是自百里安口中轻轻唤来,竟有种说不出的自然亲近,浑然天成,仿佛她就该这么被他叫着。
指尖忽然刺痛,云容吃痛蹙眉,看着指尖溢出的鲜血被他舔舐干净,一双鲜红得不正常的眼瞳里纵着火,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危险的。
似有炽烈的欲火,在这具身体里熊熊燃烧。
这时,阿娆冰冷的声音自两人头顶上方传来:“他腹间有血迹,必是被林中魅魔所伤,他种了魅毒,已经失智,你若不想被他占了清白便宜,便赶紧打晕他。”
魅毒?!
云容心头一颤,难怪这小子与平日里的模样大不一样,竟是遭了这种污糟东西的毒害。
她忙抽出手指,惟恐鲜血的味道刺激到了百里安的兽欲,手掌抵着他的下巴,不让他低头啃咬亲她,脸左右摆动躲避着他重压落来的吻,高声厉喝召唤:“洗雪!”
躺在一边的洗雪剑悍然出窍!带着锋芒杀意,气势雄浑崛起。
就在这时,感受到主人有‘危险’的望月仰头高嚎,一跃而下,灰扑扑的干瘦爪子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摁住了雄赳而起的洗雪剑。
洗雪剑在那只狼爪下发出清越悲鸣,躺地不起。
云容眼神绝望,两只手腕被压在身上的少年钳制高举于顶,诚然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腰带被他动作蛮横扯开,身上的黑袍祭服豁然松开,露出了底下白色的亵衣。
云容从未想过她堂堂天玺四剑,竟还有如此被人强迫的一日,羞恼之下,她不失冷静屈膝用力顶住百里安的小腹,想要将他强行顶起。
可这屈起的角度着实是微妙,位置偏下三分,顶错了地儿,这一举动彻底让百里安失控,他喉咙发出危险的沉闷声线,像是一只饿狼咬着小白兔似的,一口咬住了云容修长白皙的颈项,鲜血自她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染着一丝浓浓的罪欲之意。
他咬着她,含混不清地不断含着她:“阿容……阿容……阿容……”
可不论他怎么可怜低唤,都换不来云容的半点回应。
他开始着急,眉心的竖痕愈发深楚,撕咬的动作带着几分啃噬的意味,却将自己的獠牙乖乖收起,在她露出来的了秀颈以及细削的香肩留下了道道嫣红的痕迹。
有那么一个瞬间,在百里安重重噬咬的力度下,云容竟是生出一种自己快要被他拆骨吃进肚子里的错觉。
啃咬的力度不会让她痛苦,却有一种难以忍耐的折磨,云容一时失神,低哼出声。
那气力不接的低哼气音软得吓人,反倒是叫云容自己吓了一跳。
她陡然回过神来,这小尸魔哪里是在啃咬她,分明是在干办正事之前该干的前戏。
不过是被他磨咬了片刻,她香肩半露,外袍凌乱散开,发间的发带也不知何时被他给解了,缠在自己的手指间,穿插着她青色柔软的长发。
云容气急败坏,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不老实的小尸魔!
他却开始越来越荒唐,完全没有了以往的乖顺,气息也逐渐失控,搂着她腰的手称得上肆无忌惮。
嗣空在云容体内留下的血气虽已经拔除,却也是将她体内的灵息搅乱得一塌糊涂,此刻骨头都是松乏的,哪里有余力能够将他推开。
云容心情复杂,她虽有其他法子来护身,只是那法子过于霸道无解,一旦使用,必是伤他极重。
对着小尸魔,她不至于恩将仇报,在这种时候选择伤她性命。
更何况,云容没有特殊的癖好,更不会想要以天为被,以树为床,而且还是在那位魔君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逼迫承欢。
可现实却容不得云容做心里挣扎,眼看着身上最后一件白色单衣都要给他扯下来,云容死死揪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负隅顽抗,做最后无用挣扎。
第七百零二章,喵
云容竭力与他做着顽强的角力,但终究不过是修行灵力的剑修。
若论体魄力量,她又如何能够与尸魔抗衡。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像是一只饿极了的野狼,叼着她的衣领领口往外扒,火热又沉重的喘息气息扑洒在她锁骨上,那处肌肤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种无礼的行为让云容不由冷了眉目,眼中隐显怒意。
白色单衣的衣领被百里安以口叼开,下头便是素色的小衣肚兜。
云容再也难以忍耐这过分的行径,一时间也顾及不得两人身子的紧密相贴。
她发力高高弓起身体,宛若离水的鱼,在百里安身下剧烈弹动扭身。
用力屈起的膝盖寻准了方向,狠狠朝上顶去。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响,百里安面露痛楚,撑起的身子随之软倒下去,摔进她的怀里,发出野兽受伤时的闷哼声。
钳制着云容两只手腕的手指也疼得痉挛颤抖,陡然无力。
云容双手恢复自由,也顾不上被百里安高挺鼻梁骨撞疼的胸,用力将他推至一旁,扯过凌乱半敞的衣衫。
她手指微颤地胡乱系好衣带,披好外袍,那张清风霁月脸难得布满了阴沉与恼怒。
云容深吸了几口气,从方才的混乱中缓过气来。
捏紧拳头的指节紧了又紧,才勉强忍住给百里安一拳的冲动。
云容知晓此时的百里安并不是依照本心行事。
虽然那一番放肆的行为与禽兽无异,但论起来倒真不应该怪他。
她铁青着脸,看着额间全是细密潮汗的百里安,心惊于尸魔竟也能够出汗至此,愤怒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心他死在这里。
思虑片刻,她从乾坤袋中取来一根镇魔的灵索,想着还是先将这不安分的小尸魔捆起来再做打算。
还未等她蹲下身去,阿娆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我若是你,就会选择现在马上离开此处。”
云容抬首看她,神情不解。
阿娆看向她的眼神里含着几分厌弃与不喜:“北渊之森的魅魔收到了妖帝气息的腐灵化,他既中了腐灵妖化的魅毒,如若长时间不解,怕也是会被异化强大体魄,你以为你那破烂玩意儿捆得住他?”
云容自是不会去怀疑魔君的‘好心’,毕竟小尸魔差一点就成为她的王夫,魔君当然不会愿意自己看中的水灵小花朵被人这样连盆一同给端了去。
可扔下中了毒的小尸魔,任凭他在此被灵化,显然也是很不像样的。
毕竟他先头还从老尸魔中救了自己。
许是看出了云容的迟疑,阿娆又道:“你离了此处,这里就我一个女人,他自会来接近我,我自有办法化去他体内的魅毒。”
说这话时,相当于亲口变相承认自己的魅力还不如云容分化出来的一只心魔,阿娆满心带着不甘,银牙都快咬碎了。
云容不疑有他,朝着阿娆点了点头,驱走望月狼,拾起洗雪剑便寻着一个方向,匆匆离开。
阿娆周身的藤蛹是腐化的魅魔灵体融入了这棵桃树所化,她此时正值虚弱,难以破开这道藤蛹。
她出不来,只好在藤蛹中将自己的领口拉低了几分,裸露出一只牙雕塑般的秀肩。
魔君陛下小眼儿一勾,正想腻着魅惑的嗓音,勾他一勾。
谁知还未等魔君陛下施展魅力,百里安看都未看那头的美丽风景,红着一双眼,在夜下掠过一阵热风,带着极其危险的气息朝着云容的方向扑了上去。
云容身上有伤,不宜施展身法,还未走出十米远,便感受到了身后敏捷犹如猎豹奔跑的声势,将她撞倒在树枝上。
云容简直是骂人的心都有了,这是属疯狗的吧,为何只逮着她一人疯咬?
在两人身体失去平衡的那一刹那,云容反应极快,一记侧翻踢正中百里安的胸膛,他却如岩石般纹丝不动。
眼看着又要羊入虎口,云容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密集的树枝花海中疾驰掠来,提住百里安的后颈口。
云容只觉得抵在百里安胸膛上的那只腿力势骤然一轻,压在身上的那个人也被影子带飞了出去。
黑红两色的衣裙层层叠叠飘然飞扬,宛若盛满了夜色的清美。
云容揉着被撞疼的手臂,坐起身来,目光诧异地看着漫天花絮灼灼里的剑裳女子。
而阿娆的脸,也瞬间冷了下来。
剑裳云容将身子滚烫的百里安放下,黑沉沉的眸子不显温度,目光低低凝视着他腹间的伤口,扼住他手臂的五根手指几乎陷进他的皮肉之中,力道极深。
她只离开了半个时辰……
他受了魅魔的暗算却从不与她说。
即便他知晓,有了防备之心的望夷比狐狸还要狡猾奸诈,她错过了一次机会,便再难寻出他的气息。
他是有意支开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与伤心。
无尽绚烂的繁花长夜,映在她黑沉沉的眼中。
心中百味陈杂,她一把揪起百里安的衣领,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虽是怨恨嗔怒皆有,可却是一句责备之言都说不出口。
她颤抖着指尖,轻轻触碰着他染血的腹,谁知那指尖宛若滴入热油中的一滴清水似的,瞬间引他沸腾。
百里安像是一只被火钳烫着的猫,刹那间,火花四溅。
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怀中的人已经换了,百里安一把扣住剑裳云容的手腕。
不等她反应过来,欺身而起,夺去了她唇齿间所有的紊乱呼吸。
云容其实并不晓得自己此刻的处境比起中了毒的百里安还要危险,置身砧板而不自知。
她全然没有料到会受到百里安的袭击,揪着他衣衫的手指捏得指节发白,僵楞在了远处,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身上一凉,天玺剑宗的校服剑装如被剥洋葱般层层叠叠了在他手中散开,她才终于楞过神来,开始挣扎反抗。
另一位云容大人都看傻眼了,只见那小尸魔的攻势比方才还要生猛,待她至多是啃啃脖子,咬咬锁骨,亲亲脸颊。
如今怀中换了一个人,竟是直接上口咬嘴唇了……
不对不对,她俩儿本就生得一模一样,怕是在小尸魔眼中,还以为自己抱着她呢。
这心魔倒也算是做了一回好事,若不是她突然出来救火,此刻被抱着咬嘴巴的那人肯定就是她了。
不行不行!她受不了这个,居然还伸舌头了,这小尸魔挺会的嘛。
咦?
她的心魔也属实了不得,莫说脸生得一模一样。
脱了衣裳,里头也是同她没有半分差异,若非此刻在旁观,云容都要以为小尸魔身下的那人就是她自己本人了呢?
虽说旁观者清,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事无巨细,从上到下仿佛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相同。
云容彻底看不下去了,忙出声提醒道:“你在那像个小女人娇羞似的挣扎个什么劲儿,你倒是拿出杀邪兽的那份架势来啊,他是中了魅毒的,你若再磨蹭,身子就要给他摸完啦!”
说着说着,云容耳朵唰的一下烧红了一起来,双手捂着脸颊,破天荒地乱了分寸,气急败坏道:“这小尸魔都开始脱自己衣服了,你还发什么楞呢?”
阿娆也急了,忙道:“你快快以利刃剜去他腹间腐肉毒素,然后取我魔血喂他服下,尚且还来得及解毒。”
两人的吵闹不休,让剑裳云容彻底了解了情况。
诡异的是,她却停止了挣扎,眼睫微微一颤,侧过脸颊看着阿娆焦急的那张脸。
眼神不复先前那般愤怒悲伤,反而有种叫人琢磨不清意思在里头。
她忽然轻哼一声,双手抱着埋在自己胸前的那个脑袋上,手指轻柔地梳拢着百里安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也不知被他咬着了哪处,白皙脸颊上飘起两抹樱色。
她抿合着唇,眼眸无端莫测。
阿娆被她那样的眼神盯得心肝儿一颤,一种不详的预感笼了上来,分明云容什么都没有说,她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嘴唇吓得青白了。
两只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藤蔓,倒刺扎破了掌心都浑然未查,她眼神冰冷,出言威胁:“你当真以为我出不来了吗?”
剑裳云容掀起眼睫,眸光泛潮,脸是红的,眼是凉的,瞳仁里像是融有清秋的一汪泉,清澈而深远。
目光里不见任何报复挑衅的意味,但停止挣扎的动作却足以说明了一切。
当年,她孱弱垂死,受困于冰棺之中,不能言,不能行,所受屈辱,历历在目。
她不是阿娆,学不来她猖狂放肆的作态,即便是言语挑衅,也是轻轻柔柔的,像极了七月的风:
“魔君陛下,你的王夫……”
“住口!不许说!我不许你说!”戾然的血色一点点地爬上阿娆的眼睛,她神情扭曲古怪,像是被触及到了什么逆鳞,面色陡地森白,如欲吃人!
云容又何曾畏惧过她的疯魔,叶落林梢间那样温暖朦胧的花色柔和不了她眼睛里的凉意,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很不错呢。”
阿娆瞠目欲裂,若是能够动弹,他已经扑上前暴起杀人了!
她所说的解毒法子是个好法子,可云容怎么可能舍得亲手让他再痛一回。
尖刀入肉,那太疼了。
阿娆伤他早已是习惯,可作为护他成长的师姐,伴他日夜的妻子,她不能伤他,也不舍伤他。
侧过去的脸很快被百里安粗暴地捏住,掰了回去,重新覆落一个滚烫侵占的吻,蛮横激烈的吻让云容很难招架得住,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被迫同他在粗糙的树枝上滚成一团。
身下垫着两人凌乱交叠的衣衫,云容高高昂起雪白的秀颈,散发着剔玉般的光泽,宛若驯鹿为猎人献上脖颈。
百里安意识被烧得滚烫,只是他忽然看见了云容肩下三寸那朵桃瓣印记,浅淡的绯痕在雪白的颜色里格外惹眼。
赤红的血瞳陡然一颤。
宛若被一点点地拉回了神志,目光深深定定地看着那道胎记,唇下将她咬伤的獠牙竟是一点一点的收了回去。
桃花被风吹散了,半盏花色融进眼底,他身上披着淡淡的月光,揉着血色,。
那样一双被浴火烧红了的眼,一时瞧来,竟有一种温柔的波纹在其中微微荡漾。
他的动作放得轻缓了些,手指勾着她散在衣衫间的一缕秀发。
收起獠牙的唇是柔软无害的,低头轻轻厮磨着她身上的淡色胎记。
他像是一个沉浸在某个陈旧梦境里的人,看着那淡色的痕迹,两世记忆在这混乱蒙昧的意识下重叠。
云容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安静温柔了起来,没有在发疯似的宣泄欲望,啃咬,宛若食人。
最出格的举止也不过是在用自己的脚背轻轻蹭着她光洁纤弱的脚踝。
然后,他趴在她的心口上,仰着脑袋,平和清湛的嗓音因为欲望炽浓而有些低哑。
“喵……”
喵?
旁观的阿娆与黑袍云容顿时僵住,面容何其精彩。
云容听着这一声看似无厘头的‘喵’语,刹时犹遭雷击,惊愕错楞至极,耳边如落一场急雨,神思不属了起来。
一时间,她的意识宛若归入那年……
潮海之下,她坐在山石一畔,晒着烈火骄阳的日光,脚下有一只白猫儿,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勾着她的脚踝,喵喵个不停。
那只猫儿后来变作翩翩少年郎。
少年郎同她说,他有九条命,所以可以不怕她的剑。
云容瞬间恍惚,眼前似是浮闪过的白云青黛,孤鸿近山。
至那盛世尽头,那个艳阳的火候时节,春光正好。
温涟的人间,藏于山高水远,眉眼之间。
那一年,兰舟催发行沧海,江系老榕,登高九南。
她与她的夫君自成婚后,第一次携手同出山,涉红尘,远赴蓬莱旧岛。
世间关于天玺十三剑,素有无数传说故事,而十三剑终究出于红尘,所修之剑道,也难以免俗。
世间大多修剑之人,以剑为尊,以灵为基。
一名优秀绝俗的剑修,都少不了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剑灵。
但凡四海列国的名门将士,在自家优秀晚辈冠礼之时,都会寻来一只强大的妖灵,用以点燃剑铭,从而觉醒剑灵。
作为天玺十三剑,又如何能够屈于人下,剑灵寂灭呢?
而那一年的云容,便是十三剑中,唯一一位没有剑灵者。
身赴蓬莱,为的便是授宗主之命,猎妖兽,引剑灵。
第七百零三章:蓬莱之远
蓬莱山,居南海,若水之滨。
蓬莱不同于风雪蓬蒿,横贯天地的神山昆仑。
比起终年覆雪万里,如瀚海之沙无边境墟之地,蓬莱山却是一片四季常青的桃源仙地。
云霞作锦缎,入目是青山。
行到水穷听风荷,闲与仙人扫落花,踏浪行舟,随水逐流,当做世外红尘客。
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
蓬莱虽位人间四海,但终究不属红尘凡俗,山中仙,岛上人。
凡是山外者,不论是人还是仙,登高蓬莱,皆有明文规定。
需以徒步步行登山,不可御剑,不可飞行,不可遁术,以敬尊重。
莫说身为天玺十三剑的云容了,即便是人间正道的三首尊到此,也必须守规矩收剑步行上山。
青舟竹筏乘水南上,桨叶轻打泉石,抵达彼岸。
正在日光下假寐的云容被身边之人唤醒,睁开眼便看见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山。
一场大雾海上起,笼山笼水笼人家。
绕过一片黄沙浅滩,踏入古道山林,山中种有大片扶苏花木,拥着缕缕草木奇香。
山枝轻扯女子的衣带,挽风阵阵,雀鸟鸣声灵动悦耳,在叶隙间自成逸然曲调。
山林深处一隅,有野鹿垂颈饮溪,山涧泠泠,清风自许。
蓬莱极远,山极高。
若不施以灵力登山,这条山道怕是要行许久。
云容与百里安皆是守礼之人,自是不会胡乱坏了此山规矩。
足足行了一个时辰,至半山腰时,暮色晚钟响,云光余晖散,日沉西山,夜将起。
天色越发迷蒙,天空开始落下蒙蒙细雨,浸的野花草木越发幽深。
百里安忽停了脚步,撑开纸伞,递给云容。
云容正看着落拓在山道间两人的影子,见他不言不语地抵过伞来,下意识地接过:“师弟?”
山中有悬灯三千,朦胧灯火中,年轻的天玺少主退下两道阶梯,蹲下身子,朝她笑道:“师姐,我背你上山吧?”
云容看着他被细雨打湿的半边肩膀,微微怔住。
他们二人虽是成婚多年,唯一不同之处却也不过是她从自己的听剑楼搬至了他的东篱小筑之中。
除此之外,二人常守宗山,严于律己,晨起课礼,昏定抄经,与婚前生活并无多大差别。
宗主家风极严,身为天玺少主的他自幼便是生于书阁,长于书阁,极少被宗主安排下山。
云容虽不受宗主教育管制,下山所行之事却也是除妖扶道居多。
像今日这番,两人同行远出,乘舟看五湖九州,倒是生平头一回。
登山蓬莱的规矩便是,归凡看人间,携一身红尘入境炼心。
不像往昔,云容去往四海列国,再远的他方之地,御剑遁去,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她成仙已有百年,何时受人背她上山。
一时间,云容只觉有些稀奇,来一回传说中的仙山古地,竟是重新成了一回凡人。
她家少主夫君是个磊落干净的性子,云容虽深知自己已是嫁为人妇,可是在他身边,日复一日,总是难思风与月。
所以即便眼下,她也并无任何羞意,大大方方地趴在倾身趴下。
山上落雨细风拂来的温度刚刚好,如细粉般的绵绵微雨落在纸伞伞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百里安走得不快,一把纸伞,相互交叠的斑驳人影,青雨浸湿的地上两排深深浅浅的脚印,渐行渐远。
洗雪剑背负在云容身后,淡青色的剑穗自她肩上垂下,柔软的流苏落于他的耳缘。
百里安似是感到一些痒意,耳朵不断轻动。
这小动作落在了云容的眼中,她亦是觉得有些趣意,没想到他的耳朵竟似猫耳般那般敏感。
“师弟。”她轻声唤道。
“嗯。”百里安应了一声。
“师弟冠礼在即,本应先去中幽接请娘娘,却因我铭印剑灵一事,耽搁了此等重事,只怕娘娘会责备于你。”
百里安笑了笑:“不会,娘亲曾在信中说,她今年身子不好,勿需远行天玺,她既同我这样说了,想必我去接也无用。”
云容见他神思似有难过伤心,便是猜出宗主与赢姬娘娘怕是又生了嫌隙不愉。
这夫妻二人,自成婚以来,出了头年恩爱万分,随着岁月流逝,人间的一些宗门偏见,二人也是渐渐背道相离,越行越远。
她记得,本来在她与师弟成婚前夕,赢姬娘娘收到喜讯便彻夜赶工亲手绣了一对新人嫁衣,提前一日赶来白驼山。
可还未等她先至东篱小筑,便先遇上了宗主大人。
二人还未说得几句寒暄之语,便激烈争执了起来。
宗主大人一怒之下,烧了那对礼服,拂袖而去。
云容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晓成亲之日,娘娘并未在天玺剑宗的礼堂之上,即便是拜堂成亲,也仅有宗主一人。
圈着他脖颈的手臂环紧了些,她柔声道:“无妨,待师弟冠礼结束,你我同去中幽探望娘娘也是一样的。”
百里安侧眸看她,眼神发贼:“我悄悄地同师姐说,娘亲说了,待你剑灵一事了结,便让我带你一同去中幽小住些之日。
她自会为我提前准备一场与白驼山不同的冠礼,咱们悄悄的去,不能让父亲知晓了。”
云容揉了揉他乱动的耳朵,抿唇笑道:“好,只是师弟可莫要对我抱太大期望了,虽说蓬莱灵兽万千,是为四海灵兽最广之地,可我未必就能够成功的炼就出剑灵。”
“不过师弟放心,不论成与不成,我都会随你前往中幽,陪你一同参加中幽冠礼的。”
百里安任由她捏着耳朵:“师姐天生剑骨,天资过人,即便无法铭炼剑灵,也无需过分执着,成与不成,依从本心就好。”
云容诧异,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
莫说说天下人间的广大修士了,便是九重天上的仙人,皆对器灵一道极为看重。
修剑者,必炼剑灵,修刀者,亦有刀灵。
不论是守是攻,一名真正的修士,大多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器灵。
放眼整个天玺十三剑,唯有她云容一人,迟迟未能铭炼剑灵。
正如百里安所言,她天生剑骨,颇受剑主羽器重。
可十三剑皆已渡劫成仙,唯她一人始终没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剑灵。
若是一名没有剑灵的剑修,纵然她天资再如何过人,成就的大道之路也会比其他同辈之人窄浅不少,不得长久。
是以,剑主羽不惜耗以重资,请蓬莱仙人开山寻兽,助她完成剑灵使命。
可见剑主对此事极为看重。
素来对父亲百般恭顺敬畏的师弟,竟然同她说,剑灵一事,不必强求,尊从本心即刻。
从未有人对云容说过这样的话,她眨了眨眼,道:“若是我依从了师弟的建议,宗主大人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看似后怕的一句话,从云容口中说来却是平平淡淡,没有丝毫畏惧之心,只不过是单纯地想要看看他的反应罢了。
她这师弟,素来宠辱不惊的淡然性子,便是遇着了魂启境的妖邪袭山,他亦是从容不惧。
若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够吓得住他,怕是只有宗主大人了吧。
云容知晓,百里安是在宗主的严厉鞭子下长大的,倒也不是他幼时贪玩。
只是宗主对待自己这位优秀的独子格外严苛,课业稍不完美,便是一番斥责打骂。
虽说他是少主,应享一身尊华,可一路成长至今,云容也是唯有近几年才知晓他为人子的艰辛。
“若是父亲怪罪下来……”百里安抬首看着纸伞上的青叶贴纹,笑了笑,道:“那他便是不讲理,不讲理的话,来年我也不要剑灵了,看他还敢不敢发火骂人。”
听他这半玩笑办认真的言说
似乎什么东西,在云容的心尖上牵扯了一下。
还未等她酝过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飞快地逝去无痕了。
山路虽长终有尽,当百里安背着她抵达蓬莱的天痕峰时,雨已停了。
云容收好纸伞,便见两名山中仙使女子携灯前来接应。
因剑主羽提前早有打好招呼,除了不能破坏山中规矩,天玺剑宗与蓬莱倒也算得上是常年交好的关系。
云容、百里安二人既是守礼而来,蓬莱自然也不会怠慢了客人。
在仙使的引路下,二人在山中用过灵果晚膳后,山中仙使很是热情待客,将他们带到境内的一处天然的温水灵泉。
那处灵泉汲地火天灵之气孕育而生,自仙界创诞之日便以有了,十分珍贵。
若非贵客,罕是以此泉接待。
温泉面积不大,仅十几米之广,泉是活泉,生生不息,别看此泉虽小,却是蕴养了山中万数生灵草木。
待到引路仙使退下后,云容看着雪玉堆砌的温泉汤池陷入沉思。
她与百里安成亲虽已有三年,夜里不乏共枕。
只是她心中有剑,从未尽过妻子职责,倒也是多少有些欺负师弟‘年幼无知’。
自幼时出生起,他便极少离开东篱小筑,每日最多的时辰也不过是与书阁为伴,即便将将及冠,这生活作息规律也从未有变。
天玺剑宗以清修为主,宗主虽从不约束弟子一众,但自身却是律己清苦的。
故而便是身为少主的百里安,自幼身边也不会同其他宗门贵族一般,有奉茶照顾的侍女红袖添香。
至多不过是云容时而指点剑术照料一二。
至于那书阁之中,皆是晦涩深奥的道法佛法以及宗法剑经,连人间的故事话本子都不曾有过,更莫说想要从中习得男女之事。
他继承了父亲的优良传统,也是个自幼清苦的性子,沐浴更衣从不需要旁人在侧侍奉。
云容也未将精力放在侍奉之道上,三年过去了,虽说他们之间有着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可日子过得却像是一对假夫妻似的。
直至今日看着这一汪温泉,云容才微妙地感觉到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似乎违背了夫妻之道。
那两位引路的小仙使如何知晓天玺剑宗的少主与少主夫人之间的那点子门道。
只是知晓得这灵泉珍贵,而山中又有门禁的规矩。
便想着夫妻二人共浴一池也属是天经地义,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云容一时头疼得紧,不知如何开口。
百里安倒是未察觉她的困扰,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了那温泉片刻。
他不带多余的心思,也没有过多的避讳,弯腰脱了自己的靴袜,规规矩矩地在雪石下摆放整齐,脱了外衫,取了发冠,先下泉试了试温度。
云容想了想,道:“师弟你还是一人在此沐浴吧,天色已晚,我不想浸湿头发,今日便不下水了。”
百里安诧异道:“师姐素来爱干净,这一路乘舟来蓬莱,沐雨节风,多少沾染了一些风尘,怎不洗洗?这泉水温度正好,可以驱驱夜雨的寒。”
云容心道,自己身为她的妻子,推脱抵触终归是不合规矩,。
莫说共浴了,便是此刻借着夜色行了夫妻之礼也不过分。
既已嫁给他,又何必学那些不染红尘的清冷仙子做派,端着架子惹人讨厌。
云容也不做他想,行至泉池边,也学着百里安方才的动作,脱了靴袜外袍,仅着一身雪白单衣入了温泉。
一下水,她纤薄的身形贴着薄透的衣衫益显窈窕,伏贴着她细削秀肩和琵琶骨分明的秀背,熨贴出了一副完美惑人的骨架。
好在百里安并未要求褪去身上的那件薄衫,这倒是叫云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口气松完,她不免又为自己的心境感到有些无奈可笑。
修道数百年,她自诩人间风月,世俗节礼无关于本心,身比闲云,心同流水,何必自苦俗世七情。
可眼下这番心境却在告诉她,她终究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原来在异性男子面前,近身沐浴共水,她也是会失措紧张的。
百里安看着她水中湿发,温声道:“打湿了头发也无事,回去后我用法术帮师姐蒸干便是。”
云容嗯了一声,想要听话取下发冠,清洗头发。
谁知百里安忽然委身,伸手探入水中,朝她这边摸索过来。
脚尖刚被他的指尖触及,云容下意识地缩了缩腿,不解地看着他,歪头问道:“师弟这是在做甚?”
百里安蹲在温泉中,长开了的眉眼极是英俊好看,被泉水晕湿的眉目看着很乖:
“师姐不擅体修,今日走了许久山路,我瞧你好几次在偷偷揉腿,想必是走累了,我给你揉揉,去去酸乏,不然明日起来,乏劲儿入了骨,怕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明日师姐还要去往凤枳岛则选灵兽,会有一番苦战,父亲只求了一个入岛名额,我必是不能相陪了。”
听了这话,云容不禁感到一丝羞赧。
嫁了他这么久,莫说没有行妻子之责照顾他日常饮食起居了。
如今反倒被他体贴入微地温柔照料,一时间瞧起来,两人的身份反倒像是调了个位置。
顶着少主夫人的名头,享受着少主的待遇……
饶是云容心再大,也不至于到了没皮没脸的这番地步。
正要开口拒绝,百里安看出了她的踌躇。
他低头轻笑,温柔探手,将她的一双秀足捧在手心里。
几分珍视、几分用心地将她的脚掌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既是师姐的夫君,素日里做不到像苏宗主那般疼护自己的妻子倒也罢了,如此小事若是还顾念不到,那可真是无用至极了。”
云容万没有想到他竟还有如此自我责问的想法,皱眉道:“自于师弟成亲以来,师弟便为叫我吃过一日苦头,也未同我说过一句重话,如何便知自己疼护不够。”
百里安摇摇首,眼睫轻垂,极深的眸色里藏着只有自己知晓的心事,他抬首看着云容,认真说道:“不够,师姐嫁给我,很苦。”
云容还觉得他娶了自己这样一个既不温柔也不体贴的女人很苦。
她本自认为嫁人是一件很不自由的事。
可嫁给他后,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刻也不曾改变,不曾拥有的东西他也能给她。
正如往昔,她若练剑手酸累了,断是不会有人愿意为她揉肩捏腿,一解疲乏的。
没有什么不好的。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云容不由失笑,伸出湿漉漉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脸颊:“能与师弟夜夜论剑至天明,我从未觉得苦。”
百里安低头认真为她揉捏按摩,声音缓缓,却很郑重:“我愿意同师姐论一辈子的剑。”
他语声轻盈,宛若轻羽,云容闻言,不知为何在听到‘一辈子’三个字的手,感觉自己的心竟又有了那种轻轻拉扯的怪异感觉。
百里安揉捏的手法温柔有力,按得她极是舒服,脚腕的酸乏被他揉散,让人渐渐放松了心神,倚着泉石竟是渐渐睡去。
事后,云容被他蒸干了衣衫头发,套上一身干净的外袍也不自知。
百里安手中拎着她的小袜软靴,横抱着她出了温泉之境,向那两位等候已久的仙使女子比了一个噤声的口势。
最后,在那两位仙使艳羡的目光下,抱着她一路回房去了。
第七百零四章:剑主驾到
次日清晨,山明水秀,一线曙光在远山亮起,照得蓬莱山岛如梦似幻。
山间清早的云雾如流,晨光花影,雀鸣啁啾。
蓬莱山间多灵兽,只是能够在幽径野地中相逢的灵兽皆是为山中仙人驯化好的。
若不主动招惹猎捕,是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能够为之所见的灵兽素来温驯,多数用作灵宠之用。
凡是入器成灵之兽,为了追求力量强大,则是会选一些凶残强大不服管教的妖兽。
蓬莱山的凤枳岛,则是聚集了一群自黄金海引渡而来的强大妖兽。
云容此番来到蓬莱的任务,便是要在这凤枳岛中寻到一只与自己佩剑相匹的强大妖兽,将之打败彻底降服,炼化成为洗雪剑的第一任剑灵。
一夜梦醒,云容在与百里安用过早膳之后,便早早前往凤枳岛,直至傍晚才归。
蓬莱素来与三宗交好,蓬莱既收了剑主的礼,对于云容铭炼剑灵一事自是格外上心。
山中的蓬莱执事长老红姜仙人见云容归来,随忙关切问道:“如何,我蓬莱灵兽可有让云姑娘中意的?”
她话问得委婉,说是问她是否有中意的灵兽,实则还是想问她有没有成功铭炼剑灵。
可令人失望的是,云容摇了摇首,道:“云容愚钝,未能铭炼出剑鸣。”
红姜仙人听了此话,心中难免失落。
凤枳岛从不轻易对外开启,岛中灵力取自于黄金海,每开启一次难免要叫岛中灵力大为流失一次。
她若晚一日寻到剑灵,那么蓬莱的损失便多一日。
不过铭炼剑灵是大事,本就并非是一日之功。
往往那些真正强大的妖兽都隐蔽在仙岛不可视之地,首日入岛,所见妖兽怕也不过是一些外围的三流。
红姜仙人也没打算她一日就能够成功的,笑着说道:“无妨,云姑娘初涉凤枳岛,对岛中诸多形势不熟也正常,小仙已经备好膳食,云姑娘修养一夜,明日入岛也不迟。”
蓬莱的膳食皆是以灵果为主,极少见到荤腥,云容用过晚膳回到寝屋,便看见了窗绯下挑灯夜读的百里安。
“师姐回来了?”百里安放下手中书卷,问道:“今日凤枳岛所行如何?”
云容解下身后背负的洗雪剑,挂在墙壁剑架上,道:“凤枳岛果然名不虚传,其中妖兽种类之中,实力之强果然是何磨剑。”
百里安心知云容的性子从不轻易说出夸赞之言。
看似随口的夸赞,便足以看出她在凤枳岛内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激战。
显然,她对自己的对手极满意。
百里安沉思片刻,道:“师姐这是进了主岛深处?”
凤枳岛主岛深处妖兽极少,所封印着四位妖仙,其中妖仙皆有着渡劫境的修为。
再有个百年光景,怕是就可以完全洗去妖骨,位列道仙之位,收服起来很是棘手。
自凤枳岛对外开启之日,也唯有太玄宗的首经贺莲成功地收服了其中一位妖仙,化作器灵,带离出了岛。
剑主羽是何等孤傲心气,既然能够备下厚礼赠之,目标自然也是这四大妖仙之一。
云容笑道:“主岛却也别有一番天地。”
百里安吃了一惊,随忙起身,取过剑架上的洗雪剑,拔剑出窍。
只见其剑身清光湛湛,剑鸣清越,藏鞘而不藏于锋,剑锋上的细密霜纹如蚕茧织成,剑纹久久不退,显然正是一场激战交锋过后的余意未退。
洗雪剑难得如此锋芒毕露,剑意浩大,显然是战而获胜了的。
云容在另一头轻推剑鞘,将剑锋一寸一寸没入鞘中,轻笑道:“今日运气好,倒是见着了一位妖仙,本事可真是不小。
可师弟你知道吗?叫群妖闻风丧胆的妖仙,本体竟是一只小小的雪貂儿。
我虽对小动物难生怜爱之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若那只小貂妖仙去往人间,必是会受不少世家小姐喜爱的。”
百里安将洗雪剑重新放好,沉吟片刻,后道:“这几日怕是要多吃一些垫垫肚子了。”
这话题突然转换得让云容一愣,她失笑道:“师弟此话何意?”
百里安道:“父亲本是以为师姐你空有剑心通明,不知如何铭炼剑灵,殊不知,师姐原来是根本就不想拥有剑灵。
师姐战胜了妖仙,却未带着洗雪剑的剑灵回来,这也就是说不管凤枳岛这几日都怕是要白白为师姐开放了。”
说着,他眉目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容,道:“父亲可是个急性子的人,我猜不需三天,他怕是就要亲启蓬莱了,到那时我与师姐怕是要被父亲关禁闭饿肚子了。”
云容倒是没想到他将她的心思想法猜的如此透彻。
她不论是平日行事作风,还是下山扶道诛妖,一切皆从本心,不从宗令。
剑主羽也深知她是怎样的一种性子,也懒得同她过多计较。
只是剑灵事关天玺十三剑的剑魂传承,若没有剑灵的剑,便算不得是完美的剑魂。
这一点,剑主羽眼中必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若她未在规定时间,寻到属于自己的剑灵,关禁闭怕都是轻的了。
云容眸光渐深,看着百里安轻声道:“师弟不怪我连累了你?”
百里安摇首道,只说了四个字:“不予不取本无错。”
云容心下一动,看着烛光下的少年,莫名的,竟有几分按耐不住的感动。
她笑了笑,拂袖坐下,道:“日升月恒,昭昭之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凡人对当世人间盛景的赞誉之言。
我非心慈手软之辈,只是对于剑灵之道,世人皆说是修道之人慈悲,给予妖类改过自新的一次救赎机会,以身化灵,弃暗投明永奉仙道。”
“可我觉得这是狂妄之言,妖自身本无过错,五寸人心却似深渊,世间有恶妖,杀之除之,是为除灭妖邪。
可既然恶妖害命犯了过错,又谈何救赎一说?护其灵化其器,若有机缘,甚至可以随同器主一同得道成为灵器。”
“如若并非恶妖,我亦是见过不少林野之中的小妖,它们生平从未做过一件恶事。
只因是妖,却要为了所为的规矩秩序,打着救赎的幌子,杀其命,祭其躯,夺其魄,以武力让之臣服,炼化成器灵,其中道理,是否为妖不公?”
身为天玺剑主,此刻却在为妖鸣不平,若是此刻剑主在场,怕是一掌毙了她的心思都有了。
百里安听了却并无多大震骇波澜,只点了点头,道:“师姐只需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即可。”
云容道:“世间万物万事,何来对错,我非裁定天下的圣人,也无心也无力去改变这个天下的偏见与秩序,只是剑心通明,能够一眼看清妖的好坏善恶。
恶妖我收之无用,更不会因为成为剑灵而改变恶的本心,不如一剑渡去。
善妖无错,想要活着的心更是无错,若我强行杀之,反而有违本心,我心既是逍遥,又何必自苦求笼。”
“剑之一道的长久,从来都不是因为是否拥有剑灵,剑在我手,便是长久,若有机缘成就剑灵,我自欣喜,若无机缘,又为何要强求累劫。”
世间大有仙人意称逍遥志,自诩淡泊名利,常于青山伴。
可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逍遥二字。
若论心之逍遥,无拘无束,唯有云容不负。
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无从所来,亦无所去。
拥有一颗剑心,或许比铭炼一名剑灵,反而更为珍贵重要。
父亲倒是……多此一举了。
三日后,云容果真始终未能在凤枳岛内寻得相匹配的剑灵。
红姜仙人本心下还未那般着急,只是在这三日之中,她瞧着那位天玺来的四剑姑娘出出入入,身上无一丝灵力消耗。
每次归来,反而身上还沾着极为清冽的灵果酒香。
酿造灵果酒乃是主岛深处的三名妖仙的看家齐力本领,便是身为蓬莱执事的她进了其中,也必是不能讨来一两杯。
妖仙极为抵触人类,更是蔑视比自己弱小的人类,若非自愿,她又怎会沾得这一身酒香。
嗅着这姑娘身上的酒香,红姜仙人心下震惊骇然,这才统共四日功夫,这看起来柔柔软软的剑修姑娘竟是同岛中的三位妖仙这般要好和气了。
待到最后一日,红姜仙人看着云容缓带轻飘地自凤枳岛出来,周身漫着仙气飘飘的海雾,玉姿天成,仿如临江入仙道的美人。
美人手里提着两壶妖仙新酿好的果子灵酒,惊得眼睛珠子都要从眶内掉出来了。
这妖仙们何时变得这般品性温柔了,竟是容她在里头喝完了灵酒还带顺道打包的。
她饲养这些个祖宗们这么些年了,还从未受到过这种待遇。
正是百里安虽说的不出三日,果真,东方金龙剑气遨游四海而来,剑主羽临身至蓬莱。
此番前来,他竟是连剑都未下,直接坏了蓬莱自古以来最大的规矩,御剑上山,可见这位天玺剑主大人,何其愤怒。
感知到那股磅礴强大剑气的百里安出了青山别院,随忙施礼相迎。
父亲二字还尚未说出口,劲风拂面,百里安脸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清脆有力。
当着众多山中仙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半边脸颊迅速高高肿起五道指印。
这番严厉的育子方式,便是这群仙人瞧了也不又是叹为观止。
百里安头被那一记耳光扇得偏向一边,宛若并未察觉周身异样打量的目光,好似对于父亲的态度早是习以为常。
他表情始终如一,还是衽衣认认真真地行完了礼。
“见过父亲。”不卑不亢,那无懈可击的冷静态度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应当规矩尊重的严厉前辈。
剑主羽黑冷的眸子睥睨,身上的暗夜麒麟剑袍说不出的霸道贵气。
他振袖寒声道:“看来你当真是将为父交代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容儿是那样随心随性的品性倒也罢了,你既身为天玺少主,她的夫君,便该严格笃行,不可随着她性子胡来,这一巴掌,是叫你好生反省反省自己!”
云容眸光定定地看着师弟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一向散漫的容色难得变得沉凝起来。
天玺剑主的雷霆震怒素来可怕,百里安自幼便是吃他教训长大的,刻在骨子里的敬畏比之常人还要深重。
他面容苍白,眼神却是格外坚持倔强:“儿子不知有何处需要反省,还请父亲指教。”
剑主羽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但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云容铭炼剑灵上。
他冷冷地看了百里安一言,不再同他多言,只扔下一句:“容儿,你同本座进来,本座有话要与你单独谈谈。”
云容正要点头称是,百里安瞬间崩直身体,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深深定定地看着剑主羽:“父亲!”
“你再多言一句就给我滚去罪剑池自领五十罚鞭!”剑主羽怒目相视,眉心紧拧,极具锐利威严的目光勃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张力。
“父亲要罚,儿子不敢推脱,回去定自领一百罚鞭,但还请父亲有事,当面言清,莫要再背后与师姐施压。”
眼看着剑主羽眼中怒火翻腾起来,云容忙用力挣开百里安的手,走出来,低首道:“还请宗主移步。”
说完,又回首低声对百里安道:“师弟,这里是蓬莱,莫要同宗主发生争执。”
百里安紧紧拧起眉毛,见她面色为难,终究是未能再多说什么。
入了别院瞬间,剑主羽挥袖施以隔音结界,冷着脸便先开了口:“本座之所以要同你单独谈谈,全是因为顾及你的颜面,那小兔崽子不识好歹,难不成是想我天玺的家事给那些外人旁听了去?!”
云容低头不语。
剑主羽目光冷瞟了一眼她身后的洗雪剑,哼道:“容儿你身具奇资,天生剑心通明,与本座后天修得大不相同,原以为你在剑道一途可以一骑绝尘,当年授剑之时,若你能够有机会觉醒剑灵,天玺第一剑的名额,非你莫属。”
云容道:“宗主谬赞,大师兄也很优秀。”
剑主羽气笑了:“你还以为本座是在夸你不成!若是早知你如此顽固不化,当初便不应该择你嫁给藏剑,越女虽说相貌不如你出众,却胜在懂事听话,我看比你更为适合成为天玺的未来剑主夫人。”
第七百零五章:知遇
“宗主若是更加中意二师姐,眼下也是不迟的,此番归去后,宗主便可下礼贴替师弟再将二师姐娶入东篱小院也无妨,云容必扫榻相迎,不胜欣喜。”
换做往日,云容定不会如此失了礼数说出这番赌气之言。
可不知为何,听了宗主的气话,她很生气,所以她不受控制地赌气了。
可是谁知剑主羽似乎说的并非是气话,他慢慢眯起眼睛,眸色渐沉:
“你以为本座并未重新考虑过藏剑的婚事吗?你与他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此乃本就是你过错。
本座知晓藏剑的性子,必不会轻易改妻纳妾,若你能够在剑道上多加提点藏剑,此事本座本也不想深究,可藏剑不需要一个无法觉醒剑灵的妻子。”
云容袖中的指节蓦然捏得苍白,她神情不变,沉默不语。
剑主羽看了她一眼,又道:“本座知晓你的心性与旁人不同,你即便是嫁给吾儿藏剑,也绝非是出自于男女之爱,你若真心喜爱他,我必不会有此等无情想法。
只是容儿你只通剑心,不通情心,本座觉得,若长久下去,必会害苦了藏剑,此番蓬莱一行,若是不能始终不能觉醒剑灵,待到返回白驼山后,你与藏剑的夫妻之缘,便到此为止吧?”
“莫要怪本座狠心,本座下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天玺的荣辱,为了藏剑的未来,希望容儿你能够理解本座的苦心。”
云容起初的本意也并不是真心想要嫁给一个自己看着长大少主。
她心向青山,不向情爱,而恰好的是,他能够给她带来她想要的青山绿水,又是宗主之令。
她嫁与不嫁,无关本心,只关使命。
而她与他成亲以来,没有一日尽过妻子之责,从某种观点上来看,她若执意不觉醒剑灵,对她眼下确实难出成就。
宗主有如此要求,也是符合常理的,又何必误人子弟。
云容面上看不出来有多大的怨怼情绪,只是平静道:“谨遵宗主决断。”
剑主羽神情冷漠:“这几日你若没有心情抓捕剑灵的话,便先去蓬莱的小舟山上思过一段时日,再入凤枳岛不迟。”
蓬莱小舟山极是有名,是蓬莱山上唯一的临近凡世的桃源之乡,山中不住仙人,只住凡人。
而蓬莱山上有一规矩,若山中仙人犯了过错,便会封去灵脉,锁住修为,不再是辟谷之身,与凡人无异,流放小舟山三月,受以耕苦。
剑主羽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你既生来有着无数凡人羡慕不及的天赋体质,却不知珍惜利用,任由着自己的性子荒废天资剑骨。
剑主羽眼底从来容不得半点沙子,云容这‘恃宠而骄’的性子也该收收了。
既然她凡是都要不计后果的顺应心意的话,便让她做一次凡人,体验一回没有力量的人间疾苦,便会知晓她此刻所拥有的一切有多么来之不易。
一旦苍鸟失去了羽翼,绣师戮去了双眼,才会知晓自己平日里理所当然所拥有的东西有多珍贵。
云容在剑主羽的使意下前往小舟山,自然封住了灵脉修为,就连洗雪剑也成为了装饰品,若无灵力,即便她是洗雪剑的主人,也无法让剑重新出鞘。
剑主羽并未在蓬莱久留,离去前,他对百里安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三月之内,你若是敢去小舟山,我便打断你的腿!”
他既已下达了这等子命令,自不会叫百里安进那小舟山帮助云容度过这三月难关。
三日后,百里安云容自凤枳岛内带来的一壶未开封的果子灵酒,在别院小厨房内装了一盒小菜,正要出院门,却被红姜仙人给拦下。
红姜仙人温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看着他手中备好的酒食说道:“虽说小舟山日子清苦,但这毕竟是剑主大人的决定,小公子又何必让人为难呢?”
她这般说道,自是受了剑主羽的指示,不让百里安私下偷偷潜入小舟山中看望云容。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首,道:“红姜仙子误会了,父亲命令我又怎敢违抗?我自是不去小舟山的。
只是在下来蓬莱有些日子了,想着还从未探望过贵山的沈公子,今日得闲,做了几碟子小菜,备了一壶好酒,想与沈公子叙叙旧。”
红姜仙人惊诧道:“小公子竟然与沈少爷相识?”
她口中的沈少爷生母在蓬莱地位不高,不过是山中的一介采茶女。
只是其父亲却是上清仙界有名的仙国国主,虽说早年时分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但近些年头,这位沈少爷凭一己之力在众多佼佼者中脱颖而出,名声大起,甚至有机缘拜在了尊仙祝斩的门下,深受这位仙国国主器重,后赐予国姓,设为太子。
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在蓬莱也是贵中之贵,即便是红姜这样的道仙也不得不尊称他为一声少爷。
一个人间的道宗之子,竟然能够识得常年不入红尘的仙国太子?
红姜深感不信,认为百里安不过是想要借以沈机白的关系,让她放他进入小舟山。
在红姜怀疑的目光下,百里安神色不变,笑道:“幼年时分与知遇有过几年同窗之谊,若是红姜仙子觉得多有不便的话,那我也不去叨扰好了。”
六界中人,自知古吟国太子姓沈名机白,鲜有人知晓,他的表字为知遇。
红姜为蓬莱山管事,沈机白自蓬莱出生。
当年其母为他取名时,她自是知晓,只是从未有过外传,更是明白能够以如此自然地口吻念出他表字的人,定是与沈少爷关系非同一般。
红姜哪里还敢阻拦,连连作揖行礼:“不敢不敢,既是沈少爷幼时旧友,又何来不便之说。”
百里安止口不提小舟道一事,向红姜仙人行过别礼后,便朝着内山方向行去。
蓬莱的风很是纯透,不挟灰,也不带尘,柳枝飘荡轻抚大地,随着清风,能够感受到山中馥郁的灵力山风轻柔、干净、凉丝丝地梳人灵魂。
雅庐静湖,尽见鸟语花色,双鹤振翼扰碎碧水湖面,华亭鹤唳,流水渡清欢。
沈七公子坐落于华亭之中,绿枝桃花开的时节里,他却裹着纯白的狐裘,背影瘦削单薄不失挺直,自由青松不坠寒雪风骨。
他正点灯试琴,举手投足间,总是不经意散发出一种儒逸蕴染高雅。
眼下天光正好,湖波清澈,根本无需点灯用以抚琴,更莫说修道中人,夜间视物的本领何其超然。
白日点灯,看似有些多次一举了。
这时,亭外水廊行来一名山中仙侍,她颔首敛眉,态度极其恭谨认真,步步轻缓有礼地停在了亭檐下,轻声道:“沈少爷……”
正在试琴的沈七公子转过身来,目光视线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回首那一瞬间,仙侍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瞳是不显颜色的银灰色,乍一看来,仿佛没有瞳孔一般,赫然正是双眼有疾的模样。谷
仙侍仅看了一眼,便连忙收回目光,轻声道:“沈少爷,有外客求见。”
“不见。”沈七公子回身继续调琴,态度冷淡。
亭内有两名贴身守护他的女子,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红衣。
在这样气度不凡的仙家贵公子近身处,这两名女子模样却是生得异常普通,瞧起来与这位相貌不凡,气质高洁的俊美公子极不相配。
其中一名着黑衣的女子名沛白,她柳眉竖起,声音带着几分斥意:“放肆,公子清修,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我看你规矩都白学了。”
“可……可是来者是天玺剑宗的百里小公子,也……也不见吗?”
“嘣!!!”沈七公子指下的琴弦骤然崩断,锋利的琴丝在他手指间崩开一道鲜红的血口。
“公子!!”两名侍女失色出声。
沈七公子抬手打断了二女的惊慌之声,淡然从容地从怀中取出帕子,擦拭着指尖血迹。
看着他这样异常的反应,前来禀告的仙侍心中揣测不安,不由再度发声道:“少爷……对于这位百里小公子,到底是请还是不请?”
令人意外地是,沈七公子自座位上起身,将染血的帕子随手放在了古琴上,出了凉亭,淡声吩咐道:“庄兰备茶,沛白去将人请至我的静室中去,我去换身衣服。”
沛白面容复杂地看着凉亭案上残毁的琴,这是公子最为珍爱的一把琴,如今坏成这样,竟是就这样残残冷冷地弃在了这里……
庄兰神思不解,向沛白救助道:“我也不认识这位百里家的小公子啊,究竟是什么来头,我要备何茶去招待啊?”
沛白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既然能够让我亲身去接往静室的人,自然要配少爷平日里所喝的寒山雪了。”
静室,案几。
百里安与沈七公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茶烟袅袅。
百里安的目光直直落在沈七公子的双眼上,瞬也不瞬。
放眼整个蓬莱,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眼睛的人,怕也只有他了。
沈七公子一句话也未说,神色却先是见恼了,皱眉道:“我只是眼睛不好使了,但还没瞎。”
百里安收回目光,低头喝茶:“我知道。”
接下来,他的一句话,却是让沈七公子后头站着的两位侍女瞬间寒了眉目。
“我炼的毒,自然知晓无法让你彻底盲瞎。”
沈七公子眉头蹙得更深了,显然不想旧事重提。
见百里安手中小瓷杯里的茶水见空,他冷着脸摸过红泥小壶为他重新添满了新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做什么?”
百里安将果子灵酒和自己抄的小菜一一摆放在案上,是最简单的农家小炒,人间烟火的气息与这间清雅静室格格不入。
他开门见山道:“有事相求。”
沈七公子黑着脸看着那一碟碟明显糊弄人的小菜,酿山药、凉拌小黄鱼、小炒螃蟹,醉虾,皆不是他爱吃的菜。
还有,他只喝茶,从不饮酒。
沈七公子这样一个清淡性子的人,额头生生蹦起了三根青筋:“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百里安逸然道:“我若是待你太好,这事儿便求不成了。”
沈七公子面容肃起,意识到了百里安的认真,眯起眼睛言简意赅:“说。”
百里安道:“听闻蓬莱有一幻魂之法,擅于幻中求实,欺掩天机,此术名偷月换日,知遇你可会此术?”
沈七公子眼神凉凉:“会。”
百里安也不多说废话:“教我。”
沈七公子忽然笑了:“不教。”
被一口拒绝的百里安也不见有多失落,他拍了拍腰间的乾坤囊,支颐枕首一笑,温润清俊的笑容里,透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威胁。
沈七公子脸色冷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被人拿捏住了尾巴,脸色稍僵,好没气地扔出一方卷轴,砸在百里安的胸口里:“拿着东西快给我滚!”
百里安收好卷轴,起身有礼有法地朝着沈七公子作了一揖:“知遇,望自珍重。”
沈七公子坐着一动不动,袅袅茶雾融在他灰色的眸里,这样温暖朦胧的雾色都柔和不了他眼睛里的凉意,是一双不染颜色的眼睛。
“庄兰,送客。”
百里安走后,沈七公子良久沉默,直至桌上菜食已凉,他才提筷将那些冷掉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吃下去。
他的眼睛不好,吃得很慢。
沛白面容复杂:“公子,您从不吃海腥之物的。”
沈七公子不予理会:“倒酒。”
沛白一脸担忧,想问他与那百里小公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见他这副模样,却又什么也问不出口。
许是见沛白迟迟不动,沈七公子自己拆了果子灵酒,将自己最爱的寒山雪倒在地上,往杯中倒酒,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似起了几分醉意,淡淡道:“毒瞎我眼睛的药,的确是他亲手所配。”
沛白眼底浮现出杀意:“公子,我帮您杀了他!”
沈七公子冷笑一声,又道:“但那是我自己亲手熏瞎了眼睛。”
沛白整个人混乱了。
沈七公子神情冷冽:“只是我没有想到,此药却不能够完全毒瞎我的眼睛,即便我不用解药,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去,我一点点地能够看到许多的东西……”
“他到底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沛白不再说话了,她心疼地看着沈七公子,走过去跪坐在他的侧案,也为自己添了一杯酒,道:“我陪公子喝酒吧?”
第七百零六章:翠花,上桃花
云容坐在树杈上,眯着眼睛看着渐渐昏黄的天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日头沉沉,天光淡去。
都说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可在这小舟山中却无四季耕收之分。
此地多阳多雨水,又隶属于蓬莱。
虽说为凡山,但到底与人间有所不同。
彼时正值春季,田野里的稻谷已经大片成熟,微风吹拂着山地。
金黄的浪花翻涌着,齐齐的麦穗摇荡着,宛若黄金的波浪,此起彼伏。
天光渐去,金光的麦子也渐渐在黄昏中萧瑟黯淡,风起寒意添几愁。
云容解了洗雪剑,放在腿间,背倚着大树,头枕手臂,哈欠连天。
这时,一个石头砸在她身后的大树上。
云容睨低视线,看着一个皮肤粗糙黝黑的野孩子怀中正捧着一堆石头,往她这边砸。
他鼻子下头还挂着两条未擦干净的青鼻涕,鄙视的看着云容。
眼神却是不断偷瞥着树上的大枣儿。
“我阿爹说你是不爱干农活的懒婆娘,天天躲在树上上头睡大觉,这枣树上的枣子都要给你一个人吃光了知道吗?”
云容眨巴眨巴眼睛,笑问道:“这枣树是你家的?”
熊孩子一怔,道:“不是啊。”
云容道:“既然不是你家的,我吃光了又与你有何关系?”
那孩子脸色憋得通红,头高高扬起:“我就不许你吃!村子里八岁的孩子都知道要干活才有东西吃,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懒。”
云容双手枕在身后,笑道:“我不懒,爬树很累的。”
说着,她目光一瞥,看着那小孩,瞧出了他的来意:“怎么?想让我教你爬树?”
那孩子眼睛一亮,忙放下怀中的石头,脸上的嚣张桀骜不见了,竟有几分羞涩与期待:“可以吗?”
云容理直气壮:“当然不可以啊,若是教会了你爬树,这里的枣儿都给你摘完了去,日后我拿什么填肚子?”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给她欺负得不行,甩着鼻涕就往家中方向跑回去了。
云容失笑摇了摇首,伸手摘来一颗枣子。
虽说肚子是饿的,但吃了整整四日的枣儿,怎么也吃伤了。
她想着要不要从隔壁村口林子里的野猴子手中换点香蕉果子什么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这性子与师弟大不相同,她自幼就不招小动物们的待见。
莫说那些个猴子猩猩了,即便是最常见的猫猫狗狗都不愿同她亲近。
她擅于同剑打交道,却是不擅同这些活物小动物们打交道的。
云容对着夕阳落日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假寐浅眠。
天边的黄昏,染红了整个天空,整个西边的天空都被落日烧得火红一片。
晚霞荷锄归,炊烟起黄粱,暮野四合,放羊的牧童骑牛吹笛而归,哞哞咩咩声在这山野田园里形成一种格外宁静致远的韵律。
坐落不一的低矮村庄,燃起了千家灯火,田野道路上因为渐深的夜色,已经难见农人。
谁家门口的灯笼被掀翻卷高,沙土小巷子里时而响起几声狗吠。
这里的凡人临着仙山而居,只知此地土水肥沃,地灵四季好,却是不知在这小舟山外的几重老山里,住着真正的仙人。
世外桃源不知仙。
秋水共长天一色。
深去的夜晚极为安静,晚间未见蝉鸣声,远处叠起山峰,时而响起悠长的狼嚎夜啸。
窸窸窣窣……
云容耳朵忽然轻动起来。
她听见枣树下忽而传来细微的声响,很轻,就像是枣儿砸在蓬松土壤里的动静。
然后是噼噼啪啪一阵搭建木柴的声音。
咔嚓……
柴火点燃,噼里啪啦木柴被烧断的声音打乱了夜下的平静。
没过多久,空气里便飘来隐隐的肉香。
云容惊异睁眼,心中感到一丝奇怪,俯身看清楚了树下惊奇一幕,不由睁大了眼睛,满眼都是稀奇。
能不稀奇吗?
树底下,正架着火堆,用木枝扎起一串串鲫鱼河虾在那烤着的,竟是一只……猫?
云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自己是在小舟山而不是凤枳岛后,眼中惊奇之色愈发深了。
这是从哪个山脚旮旯里跑出来的成精小家伙,大半夜的可真是好兴致,居然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烤鱼烤虾?
云容换了个姿势趴在枣树上,打量着那只小白猫。
圆墩墩的胖脑袋瓜子上还生着一圈烟灰色的小毛儿,讨喜可爱的程度倒是与凤枳山的那只妖王小貂儿有得一拼了。
篝火里的几只烤鱼烤得焦黄酥脆了,只见那猫儿勾着爪子就往火坑里去抓烤鱼。
谁知一阵邪风南起,烧得正旺的篝火被吹斜,猫儿伸出去的那只爪子上的毛瞬间烧得秃黑一块。
“喵————————”探出去的爪子飞快收回,猫儿叫声惨烈。
云容不厚道地被逗乐笑出了声来,:“我说你们猫儿吃小鱼小虾不都应该生吃的吗,大晚上的在这生火野烤个什么劲儿,也不怕把你这一身毛儿给点燃了。”
眼看着那鱼虾就快要烤焦了,傻猫儿还蹲在哪里眼巴巴地看着,模样可怜。
饶是云容在怎么铁石心肠也看不下去了,跃下枣树,她探出修长白皙的手掌,自篝火中取出两串鱼虾,递给了猫儿。
这白猫儿也不怕生,嗅着鼻子闻过来,一口叼住其中一串鱼虾,再用爪子将另一串烤鱼推给云容。
云容眉头轻挑。
哟,还是一只慷慨的猫儿。
从来不知客气为何物的云容也未推辞,寻了一处干净的地儿坐下,耐心剥虾壳鱼刺。
本以为一只猫儿的手艺能好到哪里去。
谁知一入口,这虾肉鲜嫩,鱼皮酥脆,吮入口中,齿颊留香,竟是格外好吃。
云容毫无心里负担地享用了猫儿的口粮。
只是一串鱼虾如何能够饱腹,将手中空了的串儿扎进土壤里,她又看了看篝火中烤得冒油的那些小串儿。
此时邪风已停,那猫儿再也不怕被火烧着毛毛,自个儿捧着两只爪儿勾出鱼虾串子,抖着胡子吹凉热气。
嗅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云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但终究拉不下脸面去向一只猫儿讨食。
本身做为一个大人,而且还是人间响当当的大人物,她在这小山村内同一个孩子争枣儿吃就已经很没下限了,换做一般人,怕是做不来这种事。
可云容不是一般人,同孩子抢吃食那是她自己的本事,她不脸红。
但连一只猫儿的小鱼干都要惦记,那可真是叫人有些不耻了。
谁知,那只猫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慷慨。
在吹凉了那些小鱼小虾后,竟还极为细心地用小尖牙剃了鱼刺,剥了虾壳。谷
然后颠儿起尾巴,将双爪里捧好的一大把小鱼干小虾干送到了她的面前。
云容大感意外:“给我的?”
白猫儿抖了抖胡子,瞧那小模样,竟似在笑。
那小鼻子小嘴儿的,哪里还有寻常猫儿天生嘴巴下垂严肃生气的丧样子。
若换做平时,云容绝对不相信一只猫儿也能够笑得如此阳光灿烂。
云容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这些食物都是给她的,也没好意思伸手去取。
她试探般地凑过脑袋叼走了它爪子里的一个小鱼干。
嗯,味道不错,烤得火候正好。
小猫儿没有表现出丁点小气护食的意思,爪子也未收回去,尾巴在后头晃着,瞧着心情很不错。
云容放下心来吃完一个小鱼干后,又吃掉了两只河虾。
然后又是一个小鱼干,两只河虾。
签串上的鱼虾渐空,云容叼走串儿上的最后一个小鱼干,探出脑袋的动作忽然顿住。
她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只圆脸小猫,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双手撑在了地上,脑袋伸出的姿势,终于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对。
自己竟然在被一只猫儿投食?!
这像样?
云容慢慢皱起眉头,坐直了身子,仔细想了想,天玺四剑的面子不能丢,该端架子的时候还是得端端架子的。
她轻咳一声,道:“都说猫舌怕烫,方才我不过是给你试试食物温度,嗯,已经不烫了,你吃吧。”
什么试食物温度,能够试得只剩下一根小鱼干儿了。
云容看到那小猫儿雪白的小肚子一鼓一鼓,明显是在憋笑。
“你若敢笑出声来,我必把你的小胡须给一根根拔下来。”云容微微一笑,挽起嘴角。
小猫儿抖去爪子上的空串儿,将最后一串小鱼干放到云容的手中。
然后退开几步,一只爪子捂着腹部,一只爪子拍打着土地,做出一副捧腹大笑的模样,却也听了云容的话,没有笑出声来。
云容:“……”
接下来小舟山思过的日子,云容自此身边就多了一只小猫。
云容在小舟山也并非完全无所事事。
既然剑主羽下令让她再次受耕苦,她常常也会如同山中凡人一般,做一些凡人该做之事。
清晨,云容若是在稻田之中割谷春收,那只小猫便会叼着生津止渴的野果子在田野间等她。
小舟山,凡人老者多苦病,云容有着识药之能,。
深入山野采草药的话,猫儿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傍晚,云容坐着同村之人的牛车回村,一人一猫就躺在牛车稻草堆中,数着天上稀疏的星星。
月笼人家,星野入画。
听着身侧小猫儿熟睡时发出轻微的鼾声,云容不禁侧目看着蜷成一团的小猫。
她活过了数百年的岁月,还是头一回遇着这么爱黏着她的小动物。
她天生难以与人共情,心中无神灵,万物皆若浮云过眼,存之无畏。
即便是同门师兄弟,也少有与她亲近友好的。
便是十三剑中脾性最为良善温柔、最具有包容性的二师姐越女,同她说话也难说到一块儿去。
这只猫儿倒是个另类奇葩,如若说是一只饥肠辘辘被喂了一口热食的流浪猫因为感激而跟着她倒也罢了。
可这是一只能够自力更生甚至可以养家糊口的猫儿,依着它那一身捕鱼抓虾的好本事,便是讨了个小母猫生了一窝猫崽子也决计饿不着老婆孩子,是个有本事的猫。
反倒是她流落枣树,被它给喂养了一顿……
怎么就还给这只猫儿赖上了?日日夜夜三餐不落的捕了螃蟹河豚做熟了送于她吃。
这几日更是了不得了,丁点大的小东西居然还学会了采蘑菇,猎野兔?
惟恐饿着她似的,变着花样给她弄好吃的。
剑主羽将她流放于小舟山,本意是想让她吃尽凡人苦寒饥饿之苦。
可进山不到一个月,云容生生给这只小家伙喂得愈发水灵精神。
回到村庄,云容坐在牛车上依次分发采来的草药,给挨家挨户的送着。
在百家仙门之中,云容虽非医道之中的佼佼者,但对于凡人而言,却也足以算得上是医道好手了。
“云姑娘,若非您日日上山采药相送,我这只病腿还真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了,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一名村间妇人热泪盈眶地接过云容送来的草药包,眼中盈满了感激之意。
小舟山虽说人杰地灵,但毕竟位于四海中都之外,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有时候一场小病都能够要了小儿的性命。
妇人正擦拭着眼角的热泪,握着云容的手,感谢不断。
这时,墙角落里传出几声‘喵喵’叫,一只橘黄色的小猫儿伸着四只柔软的大长腿,踩着猫步从阴影处探了出来。
那几声喵语,唤得极为酥媚,缠人的小眼神像是只小钩子,远远地瞧着窝在云容肩上的白猫,小身段瞬间柔得像水儿。
云容:“???”
村头的妇人大婶:“……”
在一阵又软又媚又浪的喵叫声里,妇人只能朝着云容干笑两声。
“这是我家养的猫儿,叫翠花,这不春天到了吗,咱们村里的小猫儿小狗儿都免不了发情躁动。
我们家翠花身段好,盘正条顺的,可是我们荣家村数一数二的美人儿,素日里许多小公猫都要翻墙来寻,都被我给一一用扫帚给赶了回去。”
说话间,妇人偷偷瞧了一眼云容肩上的白猫。
我滴个乖乖,她家汉子走得早,这年头,瞧着个猫儿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这云姑娘看着就是个妙人儿,养的猫都这般灵气俊俏。
云容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妇人的唠叨之言。
听着美人二字的时候,忍不住瞧了一眼那小母猫,是村里很常见的橘猫,身段软长婀娜,倒也称得上是猫中‘美人’了。
只是这妇人拉皮条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妇人也是个有心眼儿的,她瞧云容这一身气度,气韵风骨,可谓是世间难寻一二,一看便知绝非俗人。
可惜她无儿无女,没法和这样的神仙人物搭上结亲关系。
可是没关系,她有翠花这个心头肉啊。
整日当闺女养着的宝贝猫,若是能够和云姑娘养的猫凑成一对,那也算得上是她们荣家村的一段佳话了不是?
妇人笑问道:“不知云姑娘的猫,唤作何名儿啊?”
云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这只猫儿捡着的,必须端着架子,叫这群凡人知晓是她在养这猫,而非猫在养她。
所以随口给取了一个名字:“桃花。”
被取名成桃花的小猫儿:“……”
妇人一拍掌,喜上眉梢:“桃花好,桃花好啊,衬我家翠花,甚是相配呀~~”
云容侧首看着小猫,问道:“如何,要不我给你娶个媳妇儿,那小母猫瞧着倒是不错的。”
第七百零七章:杀劫来袭
在云容那笑意吟吟的询问目光下,桃花猫儿懒散眯起的眼睛一点点地张大,眼神极为人性化带着不可置信的意味看着她。
背上的毛儿也跟着一根一根地炸了起来。
妇人捂嘴娇笑,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瞧这小桃花,开心得毛儿都要飞起来了。”
云容本是想着,这些日子她颇受这只小猫的照顾,而她能够投以回报的无非就几颗甜枣儿。
如今有个送上门的小媳妇儿,由她来说道说道,成猫之美,最为报答倒也不错。
只是对于猫儿的各种习性,云容不曾了解,还以为它炸起毛儿,真是如妇人所言,是开心得毛儿都要飞起来了。
云容伸手捋了捋桃花的脑袋,两只手搂住它的腰子,想要将它从身上给抱下来。
“喵————————”
桃花叫声何其凄厉伤心欲绝,四肢爪子死死扒拉勾住云容肩头上的衣衫,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屋里头清白的良家妇女在被恶人逼良为娼呢。
妇人见此。
得,没看上她家翠花。
云容也被它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好松了手中力道,看着妇人无奈说道:“我家桃花还小,怕是还没想那么早找媳妇儿。”
妇人干笑两声,抱起幽怨叫唤的小母猫,看着已经将猫脑袋藏进云容肩膀里的桃花,她一脸遗憾:“不打紧,不打紧的。”
挨家挨户地将草药分发完,回到枣树下,云容提起猫儿的后劲儿,将它上下打量了许久,道:“瞧不出来,你这小东西的眼光还挺高,那样标志端正的小母猫都看不中,莫不是早有了媳妇,在为你家那只母猫儿守身如玉?”
闹腾过一番的‘桃花’眼下变得格外安静,水蓝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她,眸色无端莫测。
不知怎地,云容竟是被这小眼神生生给瞧出了几分心虚来。
她摸出一颗枣儿,喂给猫儿:“好了,别生气了,你若不喜欢,那便不招惹其她小母猫便是,今日送药,我新得了一壶小酒,桃花你要不要尝尝?”
猫儿眼皮一番,生无可恋。
这桃花小名儿唤得倒是愈发顺口了。
素日在白驼山,云容最喜醉里夜下舞剑,半醺半明,半梦半醒的心境状态,最易让她悟出新的剑法。
只是如今洗雪剑难出,昔剑往矣,月下独酌,难免有了几分孤寂落寞。
西起月伏,一人一猫,一壶一酒。
云容酒量不薄,可身边的那只猫儿却是极不经灌的,埋头饮了两口便东倒西歪,猫球儿似的抱着尾巴就从小土坡上滚了下去。
见猫儿那醉态,云容被逗得忍俊不禁,这小桃花倒是同师弟一样,酒量烂得一塌糊涂,一喝醉便到处打起了滚儿。
一壶浊酒饮毕,云容抱起了滚远的小猫,塞进袖子里,便倚着枣树,安静睡去。
小舟山的生活平凡而清贫,云容却能随处安家,逍遥无所苦。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忧苦不染眉梢,枕星河入梦,一夜到天明。
算算时间,还有一月之久,云容的小舟山思过期限将满。
本以为日子就该这么一天天过去,谁知却突生了变故。
村中近日忽然闹起了时疫,虽每日有云容采来的草药为治,但这时疫起得极凶,她所摘采的灵药根本无法化解这害命的时疫。
小舟山地处于蓬莱,灵气浓郁,而且远离战争之地,按常理而言,鲜有发生瘟灾时疫的事。
仙神不观人间苦,小舟山是福是劫皆从自然真理。
好在这场时疫并未蔓延多久,有一游方道人来到小舟山的各方村落之中。
他每日采取山泉,以符化水,酿入腰间一枚宝壶之中三日,在以壶中泉水饮下,竟能解此场时疫。
一场合理的救苦救难,让这名游方道人被小舟山的一众村民视为神明,日夜好生尊敬供奉。
就在云容思过期限将至时,这名道人来到荣家村,为此间村名分发泉水护命解毒。
小小的一个葫芦里,其中盛着的泉水竟然能够供全村人饮用。
村口那位与云容熟悉的妇人十分热切地拉着云容就要一同去讨要那救命的灵泉。
云容却道:“我并未感染时疫,何必多次一举。”
那妇人好心劝道:“纵然云姑娘你身子骨强健,并未感染时疫,可村子里四处都有疫情,谁知哪日不甚就被感染了,那仙人的灵泉极厉害,你便是提前饮了,也不畏这疫病毒害了不是?”
云容定定看了妇人一眼,眸光微凝道:“曾大婶你也饮了那道人的泉水?”
曾大婶不满地拍了云容一下:“什么那道人,那是黄大仙!怎可如此不敬?”
黄大仙……
云容听着这不知哪里来的三教九流的名称,眉头直皱。
在曾大婶殷勤的拉扯下,云容还是被带到了那位救苦救难的黄大仙那处。
曾大婶口中的黄大仙是个鹤发童颜的道人,人如其名,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的道士符,身背三尺桃木剑,手中正提着一枚黄木葫芦,为村民分发解疫符泉。
此时天色渐晚,这道人来荣家村已有些时日,排队领解疫符泉的人已经不多了。
曾大婶带着云容来时,正好排到了她们。
黄姓道人看到云容,提着葫芦的手忽然顿住。
曾大婶连忙恭声笑道:“黄大仙,这是我们村的云姑娘,劳您恩赐一碗泉水抵御疫毒。”
黄姓道人笑了笑,目光从云容身上收回,取来一盏空碗,举葫正欲倾倒,谁知葫芦倾倒,却无一滴泉水流出。
“这……”曾大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怎会如此背时,一到云姑娘这就没有了。
黄道人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紧张:“不过是灵符用完了,姑娘可愿随我回屋去取?”
云容笑道:“孤男寡女,怕是不妥。”
曾大婶着急道:“什么孤男寡女啊,人家黄大仙可是修道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黄道人遭受拒绝,面上并未见到任何不满之色,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摸索着葫芦。
曾大婶满是皱纹的脖颈间流划出一道微不可查的黑色细纹,她却未从察觉。
云容眼中笑意更深了,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猫儿的脑袋,道:“曾大婶说得极是,还请这位道长引路吧。”
曾大婶一脸古怪地看着云容,只觉得她的态度好生奇怪。
明明是求仙人的灵药来救命,她这一副气定神闲的命令口吻又是怎样?
也不怕引得仙人不快。
好在黄大仙并未生气计较,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回房去。
云容试图扯下肩膀上的猫,可这猫儿却比这里的凡人要敏感许多,爪子死死扣紧她的衣服,半天扯不下来。
在曾大婶的催促下,云容无奈,只好带着桃花一同进了屋子。
前脚刚一进屋,一身仙风道骨、高人做派的黄道人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他身上汗如雨下,抖如筛糠,面上满是惊惧之色,颤声道:“小小小……小人见过四剑大人!”
云容进了屋子,面色如常,自顾自地取来一张椅子坐下,睨着那道士:“看你术服装饰,应是北陆琼山里出来的符修,师从无华派,算得上是修仙三流世家。
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敢只身入蓬莱,在小舟山中投疫毒害凡人,你觉得……若是这里闹出了人命,你的师门可能承担得起仙人一怒?”
黄道士涕泪纵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小人此举实属无奈啊!我师门上下三百余人,皆死在了魔宗门徒之手,仅余我一人,他们在我身上种下了祭妖咒,若我不按他们的心意行事,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说着,他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面色逐渐被死亡的威胁逼得狰狞可怖:
“小人实在是被逼无奈,若非魔宗之人收到四剑大人修为被封流放小舟山的消息,也不会屠我满门以我为引,来此杀您!毕竟折剑的机会千载难逢,若大人您出了此山,回到蓬莱,魔宗那群余孽在想杀您,怕就是千难万难了。”
黄道士眼中有恨:“若非您迟迟难以觉醒剑灵,便不会被流放到这个鬼地方来,这样我师门上下也不会因此而亡!一切有因必有果,这份恶果,只能让大人您来承担了,就怨不得小人了!”
云容皱起眉头。
她来蓬莱取剑灵之事,乃是天玺剑宗重中之重的大事,除了宗主与师弟知晓此事以外,便只有其他十二位师兄弟们知晓了。
她被封修为,流放小舟山,更是秘事,魔宗之人是如何知晓的?
云容极不愿意将真相往宗门内有叛徒那方面想,她脸色渐渐冰冷:“你觉得仅凭你这小小求道七品的修为真的能够杀得了我?”
黄道人心中一凛,这第四剑被封了灵脉修为与凡人无异了竟然还能够一眼看穿他的修为。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畏惧道:“小人自知力微,面对堂堂天玺第四剑,不敢轻易拔剑以对,魔宗那人给的指令很简单,只需小人将这东西带进小舟山,自是能够取您性命的。”
话一说完,道人缓缓抬起那张恐惧敬畏恨意各种复杂情绪交织的脸。
他撕开葫芦上的一层封符,随即,散发着精纯灵力的瓶口,一缕缕阴森的鬼气溢了出来,屋内温度立马透出极寒的阴冷,让人毛骨悚然,寒毛立起。
黑色的阴云鬼气袅袅而出,须臾,一个血红色的婴儿立在了道人面前,它浑身肌肤宛若被滚烫的油泼过一把。
它皱皱巴巴脸上五官模糊,像是被人用钝器将脸狠狠砸烂过,鼻孔外翻,可见筋肉,已经看不见嘴唇,深紫色的烂肉下是一排惨白森然的牙齿,面容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怖。
云容眼瞳紧缩,她知晓这‘东西’是什么?
结怨而生的鬼童,一般是尚未出生却已经在母体之中成有胎型的婴儿被残忍堕胎而化成的怨灵童子。
这样的怨灵童子生前遭受遗弃,戾气极深,杀伤力也极为恐怖。
她曾在师弟随身而藏的小棺中见到一只鬼童,气息与它相仿,但心性却是截然不同!
这一只,显然比那千年的厉鬼还要可怕危险。
云容甚至来不及深思,那只鬼童已然踏着阴云越起,昂起血盆大口,滔天的鬼气如一张网,无形缠缚上来,云容竟是被压得丝毫难以动弹。
背上洗雪剑虽然被封入鞘中,但天生与主人心意相通,遇到危险,也会主动护主,嗡然一声,并未出鞘的洗雪剑应声而起,与那鬼童相激相撞。
谁知那鬼童竟是全然不惧那仙家之物,伸手就去狠握洗雪剑。
入手之下,宛若握住烙铁一般,手中登时传来滋滋声响。
借着这空挡,云容侧翻避过鬼童的啃咬,沉起眉目看着手握洗雪剑的小鬼。
洗雪剑乃是极品仙剑,乃是天山剑石所化,乃是一切邪魔的克星,阴鬼之物不能近身,更莫说徒手握剑。
即便是千年厉鬼,怕也会被直接融净去一只手臂。
这只小鬼——竟是仙人后裔胎儿!
而且还绝非是普通仙人的后裔,看这模样,大抵还是拥有着剑魂的天玺十三剑的后裔子嗣。
如若不然,便是它手段通天,也无法抵消洗雪剑的剑气!
云容心中震惊魔宗手段的同时,更惊骇十三剑中竟有同门已经诞下子嗣,更可怕的是还无力保护,生生被人血炼成尸!
如此手段,这般作为,视天玺宗山如无物!
若当真如此,这背后敌手,何其恐怖!
只见那小鬼张口一吞,洗雪剑悲鸣大颤,竟是难受控制地被生生吞入腹中。
云容头颅剧痛,瞬间失去了与洗雪剑之间的联系,她扶额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桌。
大意了。
她只道那黄姓符修不足为惧,面对人类求道境修士,她即便灵脉受限,修为被封,亦是有手段自保退敌。
却不曾想,那幕后之人竟如此奸诈狡猾!
一般鬼物自是难入蓬莱所管辖的小舟山,可他们却利用人类修士的身体,以灵葫封印那小鬼的气息存在,带入山中,再取性命!
观那小鬼的气息,魔宗之人怕是不足以驾驭这样的鬼物,若他没猜错的话,这背后定是有魔族在背后布局。
第七百零八章:铭刻
这番局面,一环套一环,实在是太过于出人意料,怕是连宗主都失算了。
这只小鬼的能力,显然是处处克制针对于她的。
灵脉被封的她,在这样的鬼物面前,根本毫无还手能力。
眨眼之间,那小鬼乘胜追击,瞬间扑到了云容面前。
噬人的鬼气足以毙命!
光是被迫吸入几缕阴黑歹毒的鬼气,就让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鬼爪陡然攫紧,疼得她呼吸一紧,视线都随之变得紧窄模糊,意识昏胀眩晕。
云容虽不打算坐以待毙,但却发现自己也无力更改眼下这个绝望的事实,她甚至连反念护剑咒毁去洗雪剑剑魂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在屋内里的两人一鬼都未意识到,这里还有一只猫。
一只茸茸爪子从旁伸了出来,带起她的视线,在那粉嫩柔软的肉垫里,探出五根锋利的利爪。
爪缝间还勾着从她衣料间带下来的银丝线头,看着有些滑稽,有些可笑。
那只勾着线头的短小爪子落在她的视线里,开始变得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指腹温润。
肩头微沉,那只手穿过她的发丝,替她挡下了八方风雨,一身杀劫。
再然后,云容模糊的视线再也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片混乱之中,她依稀听见鬼童凄厉愤怒的嚎叫,脸颊溅来一捧温热的液体,微甜的猩意散于鼻尖,她意识彻底昏沉,陷入黑暗。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云容再次醒来时,她已经不在那间小木屋中,而是躺在微湿的土壤地间。
临身处是一片夜湖,被夜色映得幽蓝的湖面淡淡起鳞,蝉声阵阵,烟笼寒水月。
云容撑起坐直身子,头颅一阵钝痛欲裂,她调息片刻,肉身的冗重感散了几分,眩晕的意识也渐渐凝实。
灵台渐稳,意识渐归,云容第一时间是去摸自己的左肩。
肩上空空如也,桃花早已不再。
云容呼吸一紧,眉心不由慢慢隆起,不顾身体的虚弱,正要勉强起身。
“是在找我吗?”这时,一道宛若朗风清净的嗓音自身侧传来。
那声音,云容再熟悉不过了!
她猛地转身,反应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桃树下的少年。
月影余晖透过树缝把冷光影洒在他衣襟上,风吹树摇,花絮落满身,他英俊得惊心动魄。
他站在树下微笑,看着云容,忽然抬起右手做猫爪挠人状,嗓音干干净净地喵了一声。
云容身体狠狠一震。
百里安缓缓走过来,在云容面前蹲下身子,又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师姐这取名的本事当真是有失水准,桃花桃花,哪有男子取这般俗气的名字。”
云容表情有些空白,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师弟???”
更要命的是,她的师弟竟然是桃花?!!!
云容透亮的眸光紧紧盯着百里安,他身上就仅着了一件薄衫,还未完全人形化。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还支在脑袋上,身后还垂着熟悉的猫尾巴,正在地上滑来滑去。
那毛色,显然就是桃花!
云容好不容易平复的眩晕感又变得强烈了起来。
她揉着眉心,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动:“师弟你怎么会这副模样来到小舟山中?我竟半点都没瞧出来?”
说着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去摸他脑袋上的耳朵。
桃花猫就是师弟,师弟就是桃花猫。
难怪从小到大一向狗不疼猫不爱的她忽然就被一只小野猫给赖上了。
日日夜夜地黏着她,变着法给她捣腾好吃的。
你见过哪家猫吃小鱼小虾还会先烤熟了再下嘴儿的。
感情原来一直都是她的师弟?!!!
怪不得醉酒的德行都是如出一辙!
百里安笑着压住她胡乱摸的手,他看着她,认真说道:“师姐,眼下我可是有九条命的猫儿了,不怕你的剑。”
云容摸他脑袋的手骤然一僵,她面上笑意散去,脸变得极其严肃:“你什么意思?”
百里安道:“师姐先别着急,我的本体真身不在这,眼下你看到的不过是我的一具身外化身而已,我借以蓬莱秘术,炼出这具九命猫化身,可成为你的新剑灵。”
九命猫属于妖族,用以铭炼剑灵,再适合不过。
而九命猫早已在人间绝迹,只存在于书册记载之中,百里安借以书册记载中关于九命猫的种种信息,了解了其身的妖体结构,妖魂妖脉在体内的分趋走向。
最后在利用改良般的偷月换日术推演虚化出一只新的九命猫,以分魂入虚化实,便养出了这么一具九命的身外化身。
只是这九命的能力,只是针对于这化身,对于本体倒是无用。
但百里安并不觉得遗憾。
云容眉目渐冷,面上并不见有如何开心:“成为剑灵,必先身死而入器成灵,即便是身外化身,你若要想成为我的剑灵,那便意味着要先经历一场死亡,怎么?师弟你是想要我亲手杀了你不成?”
“我并不畏惧死亡。”百里安轻声说道:“我只怕……你嫁给我以后会受到委屈。”
极轻极轻的一句话,不带任何重量,却让云容感到心口仿佛被重击了一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眉眼,她脑中竟是头一回陷入空白迷茫,不自觉咬紧了唇瓣。
在这深远的长夜下,前后无人湖畔边,云容竟是生出一种自己忽然被人宠溺到了的心情。
可他是师弟,是被她亲眼看着从赢姬娘娘腹中出生,一眼一眼看着长大成人的师弟。
她大他近六十岁,这个年纪在凡间都足以当他奶奶了。
即便成了亲,云容在内心深处始终是将他当做晚辈照顾看待的。
可这一刻,她却忽然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夫君的感觉。
不过,成为她的夫君,就要给她杀死……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云容眉头紧锁起来。
百里安笑了笑,道:“师姐其实不必为难,如今眼下这形势,你只需为我铭刻,我便是你的剑灵了。”
说着,他慢慢拉下衣襟,只见那深色薄衫下,被鲜血濡红大片,心口处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洞穿伤疤,里头只剩下半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终于,他面上强打的精神一点点地颓败了下去,眼底覆上了一层灰色死意。谷
他却仍自笑着:“初次化灵,此身还未长成,还只是幼妖形态,如今我力量有限,暂且斗不过那鬼童。
为今之计,唯有师姐收了我,铭炼剑灵,召回洗雪剑,方可打败鬼童。”
云容看着他胸口前那鲜红的贯伤,身体阵阵发寒,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脸颊光洁干净,并未沾染到半分血迹,看来在她昏迷期间,便被他擦拭干净了。
“师姐……”百里安轻声道:“此山凡人何辜,若那小鬼不尽快伏诛,这里的人怕是都要殒命在它的鬼气吞噬之下,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
云容闻言眼睫微微一颤,终是没再说什么,她眸光幽澈,目光灼灼,缓缓抬起一只手。
百里安立即会意,俯身轻吻她的指尖,宛若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指尖清亮起来,散发出宛若星芒般的银白光辉。
“抬首。”云容轻声说道。
野林清幽,桃花碧湖,风吹着她的袖口,手腕间隐隐露出一点极白的颜色。
百里安依言抬首,清冷的指尖覆落,眉间宛若被薄雪覆盖。
天地规则在灵台之中闪现,灵契成立。
下一刻,百里安只觉灵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光雾形成的剑胎,冥冥之中,那剑胎似与远处不可见的洗雪剑契合大道真理,多出了一种奇妙无法斩断的联系。
困倦之意如潮海席卷而来。
百里安却清楚,他是在经历着一场死亡,体温被夜野湖风带走,他双眸渐渐无神。
随着云容的手指自他眉心离开,他生出一种灵魂仿佛随着那只手被一同勾离出体,不再属于自己。
他缓缓倒下,云容动作轻柔地接过他冰冷成灰的身体。
良久,她缓缓抬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点银色剑芒。
周身黑暗的夜晚里,魂火如流沙汇聚,在这个世界里划分出黑白分明的第三种绝色。
云容自湖畔缓缓起身,面上微微拂风,被周身银白魂火扬起的裙裾,如水面渐生的涟漪。
墨发青丝在风与流火之中翻飞不绝,偶有丝缕遮掩了翦水般的秋瞳。
远山狼嚎起,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幽幽呜咽声,仿佛稚子幼童哭泣。
黑暗中,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低伏窥伺而来,它口中流着掺夹着鲜血的涎水,森幽地张看着四面八方。
最后,它的目光终于紧紧锁定在了云容的身上。
它在黑暗中失去了踪形,唯见松软土壤间印着浅浅的足印。
阴风掠耳,沾染煞气。
云容立而不动,头顶上方的月光忽而稀薄,被漆黑如雾的鬼气吞噬,如影子般的怪物当头朝她张咬,满口的怨气足以腐骨融魂。
鬼在身后,剑亦在。
云容一身灵脉被封,身体就像是被上了一把沉重的锁,无法调动体内分毫灵力。
可是当她完成铭刻的那一瞬,她与自己的剑灵异身同心。
剑灵就宛若一把新煅的钥匙,足以打开洗雪剑的剑封。
几道银白的剑火浮现周身,她伸出手,低沉喝道:“伏以,镇明!”
周身宛若磷火般微弱的剑火熊熊燃烧,磅礴至极的剑光点亮湖野。
云容的右手探入诡黑森森的鬼气之中,浓郁的鬼气被剑光破散,她握住洗雪剑的剑柄,撩天斜斜斩出一剑。
剑火燃烧了不知多久,湖畔树下忽然响起一道恐怖的撕裂声。
云容周身银白剑火银辉宛若风止沙停般垂落。
洗雪剑不知何时出鞘,熠熠的剑锋宛若幽夜里的秘雪,银沙般的剑光流绘在她的剑下,缓缓化为一只浑身散发着魂火光芒的白猫。
竖瞳水蓝,幽如明珠。
小鬼残破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身体被斩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洗雪剑的剑鞘缓缓从它身体缺口中滑落出来。
云容拾起自己的剑鞘。
剑鞘轻挽,虚弱垂危的小鬼被迫化为一道阴雾,被纳入剑鞘之中,天地鬼气尽散,自此恢复清明。
“沙沙……”
这时,杂草丛中,传来细微的动静。
云容举目望去,只见是那日在枣树下所见到的那个孩子。
他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云容,面上哪里还有那日的轻蔑不屑,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
“姐姐,你是仙女吗?”
云容收剑蹲下身去,抱起地上的猫儿,放在怀中,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情激动的小孩:“不,我只是个懒婆娘。”
想起曾经说的混账话,小孩的脸飞快地红了。
收服了小鬼,折回荣家村的后,那名黄姓符师已经横死村头了。
夜半三更,村口却是围满了人,每家每户的村民几乎都被惊动出来。
曾大婶脸色惨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身边几人围着她不断询问发生了何事,不能理解法术高强的黄大仙怎会好生生地横死在了这里。
流云风卷,剑清鸣。
就在众人惶恐不安,喋喋交流之际,一道剑光划破长夜,如流萤箭矢剑气飒沓降临至村口。
站在树下,满园的桂花被风吹得乱舞,花香沁人心脾。
云容御剑而下,衣裙卷风,冷尘飘飘,青丝曼舞,玉姿天气度惊为天人,御剑南下的姿势极优雅,冷月寒夜下恍如谪仙。
吵闹不止的村口陡然安静了下来,曾大婶眉角俱震,狠狠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还是那个人整天无所事事,不是蹲在西墙看老大爷嗑瓜子下象棋就是卧在树上吃枣儿的云姑娘吗?
怎么看着比黄大仙还要像大仙?
云容将手里头提着的小孩儿往他娘亲怀里一扔,宛若未察觉众人震撼目光似的,提步进村,神情平静地打量着惨死在地上的黄姓修士。
他的脖子被彻底咬断,狰狞的伤口惨白,浑身精血都被吸干了,看来是那小鬼下的手。
云容轻叹一声,扯过村头飘荡的帆布,披盖在他的身上,淡声道:“都散了吧。”
第七百零九章:师弟,给我变
平日里与云容关系最好的曾大娘手足无措地站了出来,犹豫了许久,磕巴着声音道:“云姑……云大仙,今儿个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黄大仙咋个说没就没了?”
云大仙?
这是什么鬼称呼?
云容眉头一蹙,感觉自己瞬间变得又俗气又老气了。
正想与众人道明这‘黄大仙’的身份与来意,百里安却先开了口,耐心向众人解释了一番。
说是黄大仙入小舟山的目的是为了除妖扶道,解决西边山头一只成了精怪的妖狼。
却不曾想遇上村中疫病,分了心神,一时不查这才死于狼口之下。
曾大娘这才发现,云容此番夜游外出,居然还带回了这样一个俊俏的郎君,瞧那眉眼生得浑然与他们这些俗人不同,长得当真是招人稀罕,皮相生得温柔极了,说话也好听。
就余光那么一瞥,村里头大半姑娘的眼睛都瞧他瞧得挪不动眼了,哪里还顾得上恐慌害怕。
在这样一番解释下,村民们一时悲恸万分,感慨不已,满是敬佩感激地收拾了黄姓修士的尸体,带下去准备好生安葬。
“师弟这是担心这里的人知晓了那姓黄的真实面目,会感到心寒害怕,故而特意安抚,在他们心中故意建立出了一个伟大无私的仙人形象?”云容偏首问道。
百里安道:“小舟山远离四海列国,诸国天下,这里的民风淳朴,是个难得的净土之地,这里的人们心只有方寸,虽然不大却足以装得下一个完整的家,又何必叫他们知晓五寸人心底下的深渊鬼蜮呢?”
安静听完他的话后,云容这才发现,她的师弟正出神地看着村庄里的灯火,在那旧脏尘土的小道上,灰蒙蒙的灯光下,父亲牵着老瘦黄牛,肩上扛着一个穿着草鞋晃着脚丫的稚子孩童,妻子就坐在牛背上,目光柔软地看着丈夫孩子一大一小的背影。
很平凡的画面,却自然勾勒出了家人温情的一面。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如玉石般干净的眼睛里未含艳羡向往的情绪,眼神很安静,仿佛再看着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仿佛正是因为他未看见过这样的世界,所以理所当然地接纳了眼前这一幕的陌生温情感。
毫无征兆的,云容心弦被狠狠勾动了一下,生平头一遭未想着剑事,忽然生出一种想要给他一房二人三餐四季,星辰大海,雅俗共度的生活冲动。
“师弟……”
百里安的目光从那片灯火人间色里拉了出来,看向云容。
那冲动念头像野草似的从云容脑子里生了出来,一句话竟是想也未想地脱口而出:“有空的话,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猝不及防、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让百里安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云容已经跑远了。
转身跑掉的时候,百里安看到她的耳朵是红的。
星空漫过山野,今晚月色温柔,景也温柔,如水的月华给山野披上一层透明的轻纱,在这里,有雾有灯,也有归人。
村口小巷,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凉,几家灯火悄然而熄。
云容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凝着眸,竖起眉,看着蹲在土墙头下正在给那翠花猫喂小鱼干小虾干的百里安,忽然心情变得十分微妙。
平日里那些个小鱼干小虾干不都是投喂给她吃的吗?
怎么个一扭头的功夫,就喂进了别的小母猫肚子里去?
“喵~喵~”明明碗里有很多小鱼干,翠花却偏要吃他亲手喂来的。
吃完后,还亲昵地用脸颊蹭着百里安的手背,蹭得舒服了还不满足,居然还翻过圆滚滚毛茸茸的肚皮求摸。
前些日子还看着眉清目秀,盘靓条顺的‘小美人’此刻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猥琐至极!
百里安五指修长地摸着猫儿的肚皮,一汀烟火气融进了眸子里,说不出的温柔细致。
云容心境微起波澜,她眼眸沉下。
往日里便是觉着自家夫君再娶纳妾都不会过于计较的她,此刻居然真的好想同他计较计较那些个小鱼干的事了。
她沉着脸,走过去,与百里安并肩蹲下,抱着洗雪剑,出了竖起的小眉毛神色与平时基本没多大变化。
云容本想问他为何不来寻自己,可话正要开口,忽然发觉这一点也不想自己素日里的作风。
沉默片刻,她用肩膀撞了撞百里安的手臂,假意去摸翠花的肚皮,实则是将百里安摸猫的那只手给挤开。
她故作无意地问道:“这只猫儿怎么这么爱黏着你?”
在白驼山中,莫说猫猫狗狗了,便是山里头最是怕人的野兔都爱黏她家师弟,可云容从未多嘴好奇问过一句。
百里安看着她摸猫的生涩动作,笑道:“刚进小舟山的时候,这猫儿给村里的野狗欺负,咬伤了腿,我帮了它一回,谁知便记着我了。”
云容心知他刚进小舟山的时候也是一只猫儿,她不由奇道:“你变作了这副模样它竟然都认得出来?”
翠花被她摸得极不舒服,后腿不客气地蹬开她的手腕,连滚带蹭地窝在百里安的手下头可劲儿撒娇。
百里安不经磨,又取了一块小鱼干喂给翠花,他唇边带笑地看着云容:“师姐……”
云容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他悠悠说道:“连一只猫儿都认得清楚我,可师姐却认识不得,这也就罢了,师姐好大的心气儿,竟然要给自家相公讨小老婆,同那曾大婶做起媒人红娘来,可真是来劲儿,拦都拦不住。”
说着,他亦是用自己的手臂撞了撞云容的肩膀,这一回,他不喊师姐了,声音带着股喃喃诉状味儿:“娘子,是真不知我媳妇儿是谁,又是真不知我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吗?”
百里安的动作很轻,云容却窘迫得被他撞得摔了个屁墩儿。
她又狼狈又羞恼:“谁知晓师弟你会变成猫儿来寻我。”
云容拍去身上衣服沾染的灰尘,又问道:“师弟,你肚子饿不饿?”
她尽可能地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橘猫翠花碗里的小鱼干。
百里安眼底含了笑意,他从怀中取来一包黄油纸,里头包着剃了骨头剥了壳的鱼干小虾,送到她手里头还是热的。
云容捧着温热的食物,脸也渐渐跟着发热起来。
两人一猫,就这么蹲在村口的土墙下,夜风瑟瑟,卷着枯叶尘土漫天地飘,从漆黑的夜幕里飘到昏黄的灯火下。
夜晚萧瑟的寒风大半被百里安的身子挡了去,正小口小口吃着小鱼干的云容瞥着翠花的饭碗,她唇角微微弯起,眼底蓦然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笑意。谷
小母猫碗里的鱼虾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被人事先剥好了壳骨。
正吃着去壳虾肉的云容反应过来。
她何时变得如此无聊,竟同一只猫儿较起了劲儿。
她不由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有些好笑,将空了的油纸工工整整地叠成一小块,放进袖口中,然后扯了扯百里安的衣带,道:“师弟,蓬莱的偷月换日之术,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百里安诧异地看着她。
都说术有专攻,云容是百家仙门之中出了名的剑修,例来只对剑法感兴趣,怎么会忽然想学习阴阳幻术了。
只是对于这等子要求,百里安自是应允。
距离小舟山思过之期还有三日。
虽说那小鬼已经被收服入鞘中,再也翻不起风浪来,可毕竟被那样怨气深重席卷过的村庄终归是会残留一些难以拔除的污秽邪气。
借着这三日期限,云容便流连于各家小巷之中,分发百里安夜里画好的净符给这些村民百姓护身。
头一日,百里安还随着她一同挨家挨户地送符,只是不到半日,云容就发现这些村民们热情起来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
大多数着都像是献宝似的纷纷将自己家里养的猫儿给她瞧,问她前些日子养在身边的那只俊猫儿哪里去了,要不要同她们家的‘闺女’凑个对儿。
此事怪就怪在那夜误入野林的那小孩,瞧见了月下剑灵的九命猫形态,小孩子藏不住事,回去便将这事儿同村里的小伙伴说了。
于是,云大仙身边养的那只猫儿其实也是一只不得了的灵猫这件事一下子在村里头传开了。
再加上前些日子曾大婶想同云大仙的猫儿开亲,身份高贵的云大仙并未嫌弃翠花是个普通家猫,若非那灵猫没看中,说不定这亲事就成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大家都懂。
仙人养的灵猫自是比皇帝老儿还要尊贵,若是家中的小猫儿能够攀上这层自‘亲家’关系,那她们的身份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也是有福泽仙缘的人啊。
凡人崇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云容对这些村民二人,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实在是太过于高不可攀,便是村里头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也万万不敢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
这不,一门心思地就开始打起了她养的猫儿主意了。
一整日下来,云容手里头的灵符没送出去多少,倒贴上门的‘嫁妆’倒是收得手都软了。
回到枣树下,云容难得板起了一张很是严肃的脸,看着地上快要堆成小山的腊鱼、腊肉、熏猪头、鸡蛋鲜果、熏肠野味……
这嫁妆,当真是一家比一家的丰厚!
这下好了,她的师弟被一群‘翠花’盯上了。
百里安蹲在小山边,用手指戳了戳那熏制好的猪头,说道:“师姐,这猪头肉切片蘸酱可好吃了,我们晚膳就吃这个吧?”
云容见他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偷偷磨了磨牙,道:“这些东西你一件也不许动,明日你领着我去荣家村转一圈,我看谁还敢送东西过来。”
百里安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次日,早间的风气唤醒大地。
百里安靠这枣树睡了一夜醒来,他看着靠在他身侧的小黑猫,沉默无言。
良久,他扶额道:“师姐,快别闹了。”
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靠在他脚边小小一坨的小黑猫同桃花体型相差无几,一样地圆头圆脑,只是桃花猫毛发主要为白,脑门后背生着几圈浅浅的黑。
而她化成的猫不知为何,正好同他相反,通体纯黑,脑门后背生着几圈浅浅的白猫。
洗雪剑不知收去了哪,暂且没瞧见。
师姐圆圆脑门上的两只猫耳朵轻轻一动,乌溜溜地黑眼睛幽幽地看着百里安,猫吐人言:“师弟,你也给我变。”
百里安强忍着出手提起她后颈皮儿的冲动,实在不能明白,出门一趟后,历来沉稳成熟的师姐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的……幼稚。
堂堂天玺剑宗少主与少主夫人一起变成猫儿,去凡人村庄里溜达散步……
怎么看都有点蠢。
百里安眉头蹙起,坚定不移道:“师姐,我不变。”
半个时辰后,荣家村。
“哇……曹家那婶子你看你看,那不是云大仙养的猫儿吗?”
“是啊,咦?那猫儿怎么还背着一只小黑猫?”有人惊奇叫出声来。
在河面浣衣的姑娘看着花丛中白猫驮着黑猫在那扑蝴蝶玩,两只猫儿除了毛色反着来长以外,体型模样竟是一模一样。
瞬间,村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疯狂揉眼睛,不可思议道:“云大仙养的那只白猫儿叫桃花,俺晓得的,他从来不同其她的小母猫亲近,怎么今日背了这样一只小黑猫出来溜达?”
曾大婶啧啧称奇:“难怪看不上我家翠花,感情桃花是早有媳妇儿了,就是这眼光差了点,黑得跟炭似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给那毛儿藏一块儿去了,瞅着憷人得很。”
一心将自己“猫闺女”介绍出去的大娘大婶们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
背着师姐故作天真无邪在那扑蝴蝶玩的百里安心很累,他悄声道:“师姐,咱们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趴在他悲伤的小黑猫甩了甩尾巴,两只猫儿的尾巴生得极为相似,像是小浣熊的尾巴,毛色分布得都是一圈一圈的。
“好了好了,扑腾够了你就跳去小树林那边,咱们变回来好了。”云容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再被众人像猴儿一样围观了,脸上亦是烧得厉害。
还未等百里安开始往小树林那边藏起来,天际一道剑虹滑落。
穿着黑红剑装的女子从天而降,那女子身后背负着银蓝灵剑,是个气华神流的女剑仙。
女剑仙气质不凡,模样却是生得极为普通,平平无奇的脸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可她光是站在那里,有着水一样般温润光泽,透着雅然灵气。
在村民们一阵哗然惊呼声里,众人正欲齐齐跪下迎拜仙人。
第七百一十章:猫是她的
二剑越女拂袖挥风,柔和的风托起众人并未让他们真正跪下。
早间温柔的阳光,照在她庄严肃穆的剑宗校服上却显得十分温暖,她的声音很好听,如风拂竹铃,很难让人心生对仙人应有的敬畏之心:“冒昧来访,诸位不必拘谨,请问各位此间村子近日以来可有过外来女子。”
还扑倒在花丛中的两只猫身体被冻僵似的一动不动,两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飞快向对方使了一个眼色。
‘决不能让越女师姐知道他们干了这等子蠢事!’
达成共识的夫妻二人,缩成两个猫团子,爪子全部藏起来,试图借助茂密的花丛遮掩住自己。
村民们一听这话,便知晓这仙子定时来寻云大仙的,曾大婶道:“您说得可是云容云大仙,她近日以来一直都在我们荣家村附近。”
越女几乎找遍了整个小舟山都未能够找到云容师妹,虽说在仙人脚下本不该出什么意外,可一番搜寻下来始终无果,心中也难免有些着急,她忙问道:“能否请大娘为我引路?”
曾大娘摇首道:“云大仙整日里神出鬼没的,从来都是她来见我们,我们哪有本事找得到她,不过仙人莫要着急,云大仙养的猫儿就在这,您若是有通灵的本领,倒是可以让这只猫儿带您去寻云大仙。”
越女惊诧不已。
云容师妹……居然养猫?
她养剑还差不多,怎会突然生了此等兴致去养猫?
随着手指的方向,越女看着一黑一白两个团子窝在一起,黑的在上头,白的在下头,活像是过年炸成串给小孩子吃的双喜丸子。
被越女目光一触,那两只猫儿眼神瞬间心虚地移开。
越女问道:“这两只猫儿都是她养的?”
曾大婶语气酸溜溜地:“哪能啊,那生得俊一些的白猫唤桃花,它才是云大仙养的猫儿,另一只是他的猫媳妇儿,今日故意带到我们面前显摆的。”
越女被那两只猫儿给生生逗笑了,她走过去打量着桃花。
竟是九命猫灵。
难怪,倒也难怪这些凡人说师妹养猫了。
这哪里是猫,分明是一只小剑灵。
剑灵娶媳妇儿,可真有意思?
她将桃花抱起来,手指轻轻翻开他额心的毛发,果真瞧见毛发下头藏着的银月剑印。
没错了,的确是云容师妹新收的剑灵。
越女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说还是幼年状态的小剑灵,但九命早已在六界之中断了血脉传承,若论起未来,怕是比那凤枳岛里的妖王还要有价值。
真没想到,云容师妹小舟山一行,竟然因祸得福捡到宝了。
如此以来,倒也不怕宗主责怪,更不用担心宗主废去她的少主夫人身份。
一想到宗主竟然有意撮合她与少主,越女心中便是一阵发寒。
好在,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小剑灵,你是叫桃花吗?我是你主人的师姐,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的主人吗?”
百里安被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同云容一左一右地挤在了一块儿,两只猫脸十分同步地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最终,堂堂天玺第四剑与天玺剑宗少主一起手拉着手变成猫儿去逗弄村民的傻事终究还是没能欺瞒过越女。
渡云仙舟,驶向天玺。
百里安无精打采地趴在船头护栏上,任由冷风灌面,剑袍乱舞。
云容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东方启明,平日里素来清亮的眼神此刻仿佛都像是死掉了一般。
虽说越女答应了不将此事告诉第四人知晓,可两人仍旧忘不了越女承诺保守秘密时那不受控制嘴角上扬用力憋笑的神情。
“唉。”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下可算是将把柄落在了越女师姐的手里头,日后见了她,我们可都要放尊重一点。”
云容揉了揉眉心,头疼:“二师姐性子很好,这点你可以放心。”
天地浩渺,浮云缭绕间,映得整个仙舟缥缈起来。
百里安回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船头甲板,目光忽然一动,再度变作了猫儿桃花的模样,跳进云容的怀里。
他忽然冷不丁地问道:“师姐当初给我取名叫桃花,是不是因为师姐身上也有朵桃花?”
仙舟高处不胜寒,风极大。
怀中的猫儿小小一只,云容担心他被风刮走了,双臂收拢将他抱紧怀中。
她低眉看着他,知晓他是在意指她身上的那块胎记,不由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给你取这个俗气的名字,你又知道了?而且你这是做是什么,闲笑话给人看得还不够吗?赶紧给我变回来。”
“好啊。”百里安蜷在她的怀里,嘴上应得倒是勤快,可身体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
云容眯起眼睛,伸手作势要去拔猫儿的胡须:“你这是在糊弄谁呢?”
百里安抬起头来轻笑目光干干净净,赤诚且认真。
对上猫儿水蓝色的眼睛,云容探出去的手指蓦然一颤,又怯怯地蜷了回去,她偏开脸去,脖颈与耳朵都红了。
分明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偏偏他这一声‘好啊’叫她听懂了。
他哪里是在答应她应该变回去,分明是在答复她那夜给出的意愿。
她说:师弟,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他答:好啊。
时隔整整三日的答复,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得晚了。
便是这个一点也不迟的回答,忽然让云容明白了,她这一辈子怕是完了。
她见众生皆无意,而不知众生里的那个他终是成为了她安稳岁月里的节外生枝,让她不再心心念念痴于山上雪,手中剑。
云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个人,会让她想要同之一起赏流河山川春夏秋冬,看尽了世间有无,樵采打渔为生。
想要同他一起,尝遍人间喜乐,做一回世俗夫妻。
智者不入爱河,遇他,她可不做智者。
“其实师姐不必同翠花争鱼吃的。”百里安在她怀中仰起头,隔着衣衫轻轻舔舐着她肩下胸前桃花。
“因为师姐只会养一只猫,猫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所以下一次,不论我变成何种模样,阿容都不许再将我认不出来了。”
淡淡一言说得极郑重,微妙的称呼转变,从师姐到阿容,带着几分难诉的缠绵,虽非情话却更似情话。
慢慢地,从未拥有过浓墨重彩的感情的女子也红了脸,如饮酒,眼里有了灼灼的光。
风收云散,舟达彼岸山。
天上月,怀中猫,肩上风,经年冬雪不知寒几季。
温柔的月与夜会叫人逐渐失了清醒,以至于在这残红遍地的暮春时节里,云容渐渐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何年何夕,失了猫,折了剑,丢了他。
触目惊心的过往,令人清晰的一场苦劫。
她记得是那一场天云战纪,魔河复苏与人间四海各地,卷起了无边魔劫欲海。
二河葬心设下河洛棋局,天玺第三剑毙于天云之海,尸身不全,尽为腐鹫叼食。
天玺十二剑设围杀之计,却不知为何,被魔族提前知晓消息,围杀葬心不成,反受困于天云浮山,上难承天,不接大地。
葬心御控血魔,血魔流放精血万顷,化为十万荒火烧山,十二剑断折十二。
唯有洗雪剑剑灵特殊,以御三千云剑镇浮山,抵三月荒火劫烧而不折,剑灵九命陨八命,后由她亲手折剑,才保剑灵不灭,迎来援军,大破天云。
天玺剑宗至此一役,元气大伤,年轻的少主继位剑宗宗主,召天山,取剑石,重塑十三剑。
十三剑有十二,剑灵俱灭,供奉在天山之上的剑魂尤在,重塑出完整的十三剑并不困难。
唯有第四洗雪剑,剑已残断,剑灵仍在,剑灵不随旧剑同归,新剑难成。
剑主羽授命四剑云容,为成就大义,令她亲自寻回战役之中遗失的剑灵带回山门投入罪剑池渡去灵身,不得有误!
对此,云容格外坚持,抗命不尊,她最后脱了宗袍,解下残剑,以归山门而离山门。
那是她第一次舍弃自己的剑。
待她一觉醒转,已是数千年沧海,浮世芳华,袖中云烟,再回首难寻明月清风之心。
终是山河变幻,独身只影,望断河山死红尘,难见旧人。
……
……
“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去?!”一声着急的厉喝打断了她亘久的回忆。
忽然间,五官尽归,梦醒交错。
入目之下,鲜红的眼,苍白的唇,好似一张人间鬼的面容,近在咫尺。
身侧是云容熟悉的叫喊声,因为两人衣衫半褪,寒夜桃花树梢间,处处可见春色风景。
身为天玺第四剑的云容因这二人的风情春貌难以近身,却也见不得‘心魔’顶着自己同样的脸与身体在这幕天席地里胡作非为。
裸在夜晚下的肌肤被风袭地冰冷寒凉,云容看着眼前人,眼眸慢慢溢缕出来的情绪,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无以名状的悲哀。
难见旧人……
难见旧人……
可终究不是让她找到了吗?
过树穿花,踏遍山河,终是要与你相遇的,相遇到了那个让她走到时间尽头也想相白首的人啊。
“师弟,我没有失约。”
落花簌簌,手指穿过薄如云烟的雾色,轻轻沾落在雪臂渐的桃色花瓣沿着肌肤轻柔滑下,落进她的锁骨里。
云容捧起少年湿热的脸颊,倾身抬首,吻住他的唇。
女子的吻,浅浅凉凉,干净得好似冬天的第一场初雪。
晶莹的液体自她眼尾滚落为珠,如画的眉眼被泪水染湿越显深远,天遥地远,万物俱静。
直至将他苍白的嘴唇含得鲜红欲滴,显出了十分健康的颜色,她仍不满足,反客为主,左手抱紧百里安的脖子,右手去勾他的腰带。
她轻柔却缠绵地夺着他口中的空气,声音舒哑,手指蹭着他的腰:“我没有失约,你说你不论变成何种模样,都要我将你认出来,我做到了。”
但这次却换做了他,不认识她了。
可她不怪他,唇齿深渊,眉眼之间,他能够在这里,让她年复一年的喜欢,就够了。
小黑猫找到了她的小白猫,就够了。
她不再做他的懒婆娘了。
这一世,换她来驮他。
在那深沉的暮色长夜里,她来当他永恒黑暗里的那颗星星。
百里安听不懂,却仍旧被她的话弄得失神,他眼睛里纵着火,映着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好似回应。
一双被魅魔异毒烧得鲜红的眼难以找到曾经的半点本色,本该趋势愈发疯狂的百里安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将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半搂抱起,眉心的一竖红痕变得漆黑,隐隐透出几分入魔的骨相,镶嵌在胸前的那颗仙人泪在暮色里散发出盈盈的光。
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低低唤道:“阿容。”
被锁在笼茧之中的阿娆手掌几乎在荆棘木藤上磨得鲜血淋漓,像是在做梦一样,眼神没有灵魂,空洞洞地,崩裂了指甲尚未察觉。
她声音幽幽,带点彷徨:“他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学猫叫?他为何!停下来!你们给我停下来把话说清楚!”
黑袍云容心中奇怪得很,暗道魔君你的王夫都快给人睡了居然还在纠结猫叫?
这是被刺激疯了吗?
云容闭上眼睛,并未理会阿娆的声音,任由他滚烫的手指抚过她的腰。
她身上衣裙半褪,红黑剑裳松松垮垮地自肩头向下滑落,精雕细琢地肩背与腰勾勒出玲珑优美的线条轮廓,宗佩环玉凌乱地挂在枝头,寂寂寒风吹过,发出清泉石上流般的泠泠之音。
树影间的夜色忽然变得朦胧起来,时而远处传来几声宛若怪物低吼的不安咆哮。
黑袍云容呆滞良久,面上不断挣扎,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虽有心阻止,但紧了紧拳头后,还是伸手打出一道空间结界,拦绝了外界的空间。
她终于忍无可忍,铁青着一张脸,提着剑就准备上去棒打鸳鸯。
一时间,愤怒居然让她忘记了原先不久被小尸魔支配的恐惧。
黑袍云容来到百里安的身后,举起手中的剑,未拔剑出鞘,掀起一阵厉风,重重地朝着他的脑袋敲打下去。
看样子是打算敲醒这个精虫上脑的家伙。
“砰!”
百里安被打得脑袋重重一低,眼中的戾色顿时弥散开来,他反手扣住黑袍云容再度举剑准备敲来的剑,慢慢转过身来。
正被身下云容用手指勾着的腰带终于被解开。
原本露出一小截苍白劲瘦的窄腰眼下露出了一大截,腹间被蛇吻过的伤口不再流血泛红,而是宛若被冰封结晶般透着幽蓝,正是与那些灵化的魅魔状态相似。
第七百一十一章:望君成剑心
但此刻黑袍云容并未注意到他身上那诡异的伤势,整个视线随着怦然散开的落花而渐渐变得呆滞起来。
云容素来洁身自好,她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对于自己的情感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收放自如的能力。
她知风月而不涉风月,虽知晓在人间有男欢女爱那一档子事,但男儿的身体她真真还是生平头一回见。
这番冲击让云容脑子一片空白。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吃她一记受痛的百里安变得戾怒起来,握着洗雪剑用力一拽。
即便丢掉性命也不可能弃剑的云容自然也是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剑,身体随之被那股力道重重拉扯拽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姿势与角度着实不怎么好,她整个人扑倒在百里安的身上。
隔着衣衫都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体温。
四剑云容眼睛猝然睁大,像是一只中箭的小鹿,她双手撑地,心乱如麻,用力将他推开。
慌得竟是连剑都顾不上了,素来沉稳无畏的她竟是难得像个小姑娘似的惊慌失措,狼狈退后好几步,双手捂着胸慢慢蹲下身躯,面如滴血。
原本被安抚下来情绪,被她这么中途一打扰,算是彻底乱了性子。
百里安重新压下身子,一只手紧紧握住云容细致的脚踝,将她往怀中一带。
云容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手指紧张蜷起,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他扯得层层叠叠褪下,堆在她身下,好似夜间盛放的黑莲红蕊。
紧紧握住而止不住颤抖的右手,忽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撑开。
他撑开她颤抖的手指,十指交缠而握,压于脸颊一侧。
云容仿佛得到了某种抚慰的安静,刚放松下来的身子,下一刻就仿佛被他拢在手掌下慢慢揉捻成春日的溪河。
从未有过的体现让云容呼吸有些发紧,她紧紧咬着牙,汗水将眉眼映得异常漆黑,扣着他手掌的指节捏得近乎发白。
阿娆无言而幽森地看着两人,簌簌而落的桃花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前世欠下的债,今生果然还是叫她加倍地讨要了回去。
命运弄人,若非她自作聪明以苦肉计来换他心软,怎会捆缚囚笼,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在她面前弥补当年的洞房之夜。
分明这一世,她费尽了心思,却始终都还没有完完整整地得到过他一回。
宁非烟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她最憎恨的那个人都要骑到她的头上去撒野了吗?
阿娆觉得自己的这副血肉之躯,里头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抖,恨得发痛!
他的气息将她紧紧笼住,让人无比安心,仿佛被拽进了一个迷乱的世界。
在旁早已呆滞傻掉的黑袍云容将这一幕看得明明白白,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虽然十分清楚此刻在为小尸魔解毒的人不是她,可那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子,躺在他身下人仿佛就成了她,别无二致!
那小尸魔看着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脱了衣服竟又如此紧致有力的腰肌线条。
黑袍云容越看心境便越是乱,偏偏又挪不开眼。
虽相隔数米,可她总觉得被抚摸啃咬的那人就是她。
明明只是心魔,割舍出体外,便再无瓜葛,为何会生出如此古怪可怕的念头来。
云容眼皮疲倦地抬起,看起来就显得懒懒的,轻轻侧目,便看着自己始终被他十指交扣紧紧握住的右手,一刻也未曾松开。
眸子顿时泛起柔软的情意。
她忽起怜爱亲昵之心,缓缓抬起手,想要去亲吻他的手背。
忽然……
紧紧握着她右手的那只手掌骤然一颤,他的身子也慢慢变得僵硬紧绷起来。
云容弯起的唇角顿时染上一缕愁苦哀伤,她将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情意。
她的声音好似裹了一层风,淡淡的,不动声色:“你醒了?”
醒,自然是清醒的醒。
百里安在她身上僵持了半天,整个脑子乱麻麻的
他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百里安一时之间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慢慢撑起身子再做打算。
云容脸上迅速漫上一抹红晕,
百里安不敢再动,混乱的思绪飞快转着,握着她身体的手倒是先松开了。
他静默良久,不知从而言说。
如此尴尬的处境,反倒是她先冷静开了口:“你可好些了?”
百里安“啊?”了一声。
云容见他一脸迷糊混乱,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又拿不准他是否完全解了毒,只好伸手将他推起一些,细细打量着他腹间的伤口。
碧色的灵体状态倒是淡了,可是却未完全消失。
百里安正欲扯过一旁零散地衣衫披在她的身上,余光里却瞟见阿娆无比幽怨含恨的目光,恨不得龇出牙来将云容咬死!
而另一边的云容也正在为自己抚胸顺气,满眼郁结模样。
居然还有其他人!!!
他顿时五雷轰顶一般,血色一点点地从脖子由上涨红起来,胡乱地赶紧扯过两件衣裳披在云容的身上,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你们怎会在此?”
阿娆恨得几乎都要将木笼给挠烂了,在那阴阴幽笑,一脸病态扭曲。
黑袍云容面色青黑,道:“你中了魅魔的暗算,她救了你,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分开。”
百里安一时头疼难耐:“那时候你都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云容静静地看着他,忽又开了口:“我并不介怀此事?”
惊呆人的可怕发言,百里安傻住,喃喃道:“世上哪有女子不介怀这种事的……”
云容微微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种种情绪,再抬首时,她淡淡一笑,道:“我岂是寻常女子,我是天玺第四剑云容,心若不动,风又奈何,吾道此生,唯有痴剑。
至于儿女情长红尘风月于我而言皆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既决意以身侍剑,此生不嫁,这副清白身子自然没有寻常女子看得那般重要。
我只知一报还一报,若非为了救我,你不会为魅魔所害,你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你有难,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百里安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被她认真打断:“你不必觉得为难,我这般作为也不仅仅是为了救你性命,云容此生修行剑道,剑心通明不能有丝毫的不完美。
若我弃恩不报,必会抱憾终身,心境永裂,于剑之一道再难有半分精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所以你无需感到自责。”
听着她有理有据,说得明明白白,可另一头的黑袍云容却越听越不对劲。
这番言论,倒也十分符合她的行事作风,洒脱不羁,无牵无伴,从此卿身意逍遥。
可转念再是一想,眼下这好有心机的心魔说得是轻巧,可却也渣得明明白白。
她此刻盯着的是她天玺四剑云容的名头与壳子,一步步误导小尸魔睡了的女人不是心魔而是她!!!
日后壳子一脱,身份一换,这笔风流账就扯不清楚了!!!
她这哪里是生出了个心魔来,分明是生了个祖宗级别的大祸害!
“我说你该适可而……”
“好了,话以说明,我们继续吧?”云容余光瞥见了黑袍云容精彩万分的纠结表情,无情打断她的发言,复又扯下身上所披的衣衫。
动作十分霸气潇洒。
百里安被她这举动与言论吓了一跳,睁着一双大眼睛:“什么……什么?”
云容手指点了点他腹间碧色未褪的伤,抬眸笑道:“你体内毒素未清,若此刻就此结束,我的一番辛苦可就白费了。”
黑袍云容厉声道:“你疯了不成!当我是死人啊!”
说真的,从入世以来,云容便还真就一直把她当成了个死人。
百里安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身体的异样,自然也明白魅魔异变的毒素没那么好清理干净。
只是若在清醒的意识状态下继续,那与禽兽何异?
可若是就此停下,正如她所言,女儿家清清白白的身子就白白给丢了。
云容见他神色两难,故意叹了一口气,端得是敬贤礼士的态度,很是诚恳:“事已至此,还望君能全我剑心不灭。”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师弟性子这般倔,洞个房还要人哄着骗着来的。
百里安也是着实佩服这姑娘,果真是不复‘剑痴’之名,竟将自己的身子清白看得如此淡然无谓。
这道行,简直比在空沧山初遇时还要冷静厉害了。
事到临头,他也无话可说了,静了片刻,他低声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换……换个地方?”
云容听闻眉梢不由挑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阿娆一眼。
这台词为何如此熟悉?
想想那一年的冰棺之耻事件,他对阿娆不也正是这么说的吗?
可她不是阿娆,做错事的不是她,自然没必要藏着捏着。
“换个地方怕是不能了,此间方位乃是三河望夷所选的月照之地,魅灵难以靠近,你若要易地,怕是有些困难了。”
云容虽然随性,却也并非是个逆来顺受之人,有时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邪制邪,加倍奉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抬眼果见阿娆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似乎强行压抑着什么:“你不用同我示威,即便我眼下受困于此,任你捡了个便宜去,可他仍旧是我的人。”
云容敛起眉目,静声道:“是与不是,你可说了不算。”
“是吗?”前一刻还恨得切齿的阿娆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可他身上有我落下的印记,
百里安面色微变,回首用力瞪她。
云容察觉有异,便知阿娆并非是在说谎,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他入魔界已经数月有余,这里又是魔君阿娆的地盘。
那个疯子,没准还真是做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混账事来。
云容忙用手摸索着他的身体,面色沉重,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百里安扣住她乱摸的手,脸都绿了。
黑袍云容正听得迷迷瞪瞪,忽然反应过来,想起了方才电光火石的一幕。
她面色瞬间红透,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用震惊地目光看着阿娆,捂唇道:“堂堂魔君竟如此变态,虽说他是个小尸魔但好歹也是个男人,你也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轻贱人,难怪他不愿成为你的王夫。”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云容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双手撑在百里安的腰上细细查看。
果不其然,正如那混账所言,他腰上烙印着的那个小小‘娆’字格外清晰醒目。
带着那逆徒的名字,来同她这个正室夫人洞房!!!
云容身体慢慢地、狠狠地颤抖了起来,她气的浑身发抖,面上泛起一片薄红,咬牙切齿的动作映在面容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你竟敢!!你竟敢!!”
很快,她绯红的眼脸,雾湿了。
她被阿娆那混账至极的行为,气哭了。
百里安一见她哭,顿时也慌了神,忙伸手帮她擦眼泪:“云容姑娘,你……你别哭啊。”
分明遭遇丢失清白之事都能够风轻云淡处之的女子,此刻却瞧着那印记,竟是生生被气哭了。
也是,也是,哪里有女人能够忍受得了这个的。
第七百一十二章:娘子啊
百里安正急急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腰间忽然一凉,覆上了一只温凉的手掌。
她的手指轻触那字印痕迹,动作极致温和,云容低声道:“那时候,一定很疼很疼吧?”
她的手指不带任何撩拨之意,可被她碰过的地方宛若着了火一般。
百里安全未想到,此时她竟是在担心他。
云容抬起雾水朦胧的眼,眸光泛潮,干净的瞳孔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她竟如此狠心,这般伤你,当时你是怎么受得住的。”
前世她都舍不得碰的师弟,落在了那逆徒的手里头,竟是受她这般糟蹋轻辱。
那孽障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百里安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难以读懂她眼睛里的怜惜与难过。
她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深,许是心疼得厉害,竟是俯身下去,朝那处轻轻吹了一口热气,柔声道:“这印儿还是红的,你还疼吗?”
百里安忍不住缩了缩腰。
“不……不疼了,云……云容姑娘,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这要命的姿态实在是有些危险。
后知后觉地云容也反应过来眼下她这行为有多羞耻,她恼怒似的将火撒在阿娆身上:
“原以为今日种种我做得过分了些,如今看来,当真是一点也不过分!你以为告诉我这些我便会气得甩袖离去了吗?”
她怒竖起眉,抱住百里安的身子就势一滚,两人汗湿的身子沾染着衣间的几缕落花。
百里安毫无防备地被她推倒。
他瞪大眼睛,长长吸了一口凉气。
云容额角起汗,眼神里夹着丝丝痛楚之意。
几乎是刻入灵魂的一种本能,百里安见状竟是下意识地抬起手,与她右手手指交缠紧扣。
云容她红着眼看向同样眼红的阿娆,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几分后继不足的柔软无力:“你不该这么对他。”
她嘴唇无声开合,是以唇语说出来的下一句话,并未让百里安看见。
‘他是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你没有资格伤他。’
阿娆凄凄一笑,也用神识传音回应道:“便是印了一个名字罢了,你便心疼成这样,那你要是知晓当年你昏迷的那些年里,他沦为阶下囚时,在我手中受过的种种苦难,你岂不是得心疼死?”
百里安忽然感受云容身体因为愤怒而骤然收紧了些。
他又吸了一口凉气,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无声交流,忙支起脑袋看向云容:“你在同她说些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云容手指轻轻点住他的额头,将他重新摁了回去,眸光一低,道:“眼下你不认真专心一些,还想听什么?”
她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可百里安却察觉到了她身侧紧握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暗自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看了阿娆一眼,心中已经猜到七七八八,魔君定是私下传音说了一些欺负人的话。
身在魔界的这些日子里,百里安对于阿娆那张虚假险恶的嘴深有体会,她总是能够予以人最为致命的一刀。
关进笼子里了竟还是如此的嚣张跋扈,居然还将盖章子的事故意拿出来气人。
看来那一天给她的教训还是轻了些。
百里安心思飞转,他握住云容紧捏的拳头,低声道:“你若不想说,那我便不问,我听你的,认真一些。”
他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却也能够感受到她并不排斥他的接近。
不论一个女人如何将自己的身体看得置身事外,身体的本能却也万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正掩着脸颊手指紧紧扣衣裳的云容,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悄然地回应着他的一切。
百里安不知这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能够察觉到云容定有事情瞒着他。
他审量般地看着她,云容此刻就像是一只被驯化的小猫,软软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叫人不禁生出一种‘她好乖啊’的感觉来。
那种感觉越来越奇怪,怀着那份好奇,百里安试探性咬住她莹白柔嫩的耳珠,放轻地声音很是让人容易放下心中的防线:“云容姑娘,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云容声音闷闷地哼哼两声,咬着牙捂着嘴就是死不开口说话,但却未避开他亲咬耳朵的亲密行为。
百里安使坏,故意拉开她捂嘴的那只手,拈来一朵桃花如逗猫似的蹭了蹭她的鼻尖。
云容被他逗得面色绯红,盈盈水色掩于剪水秋瞳里,她咬唇的模样别具风情,竟是微起嗔怒:“真没想到你竟是个坏心眼的。”
百里安正想继续逗弄,面色却忽然一变,神情痛苦地捂着腰。
他陡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愤怒的目光指向阿娆,咬牙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娆似是早有所料,故作惊讶地捂着嘴轻笑道:“你这才发觉过来吗?”
云容问:“怎么了?”
只见阿娆手中慢悠悠转出一根白玉烟杆儿,轻笑道:“云容大人是知晓的,阿娆不过是我的小名儿,对于一只魔而言,真正的名字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既要在他身上盖章子,自然不仅仅只盖一个小名儿,当然得刻上自己的真名。
魔君的真名,正如在自己的领土所有物上落下了自己的旗帜,若旁人的气息越界过分地沾了上去,我的名字自然必有回响,会给你苦头吃的。”
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个大圆,神情无比挑衅:“小司尘,你若乖乖选择了我为你解毒,自是不会受这疼痛了,如何?这滋味儿不好受吧?”
云容没想到她竟能够把事情做得如此疯绝,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掌在他身上细细摸索查看。
果见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地儿还印着一个小小的魔族文字。
那文字极为古老,唯有君王级别的魔族方能学习,云容暂且识不出来那字,自然也就没有克制之法。
阿娆这偏执的占有欲果真是到了一种极致变态的程度。
她这是拿捏准了她不忍让他受痛的心理。
难不成真要解了那囚笼放她出来?!
光是这么一想,极不甘心的怨念一下子泛上了心头。
云容默默松手,拾起衣服,招出洗雪剑,面沉如水,却是打算放阿娆出来。
阿娆目光大亮,眼神狼似的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着实给魔君那小眼神给吓到了,打了个激灵,忙压住云容的手:“你做什么?”
云容声音闷闷:“放她出来,给你解毒。”然后一个人躲进后面的小林子里偷偷去哭,死也不能给阿娆那贱人瞧见她哭鼻子的模样。
百里安见她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哭笑不得:“没那么夸张,不至于疼得那么厉害。”
云容心里委屈,但面上不做半点异样:“可你方才都停下来,分明是……分明在很舒服的时候。”
百里安眼睛微微张大,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有些开心,低声问道:“云容姑娘觉得很舒服?”
云容耳朵发烫,却也不做隐瞒,强撑淡定道:“随心而修心,舒服便是舒服,我又为何要隐瞒。”
百里安轻咳一声,耳朵红了。
眼看着就要被云容放出来的阿娆看到这一幕,瞬间如霜打茄子似的,蔫儿了。
云容慢慢侧过脸去,唇缓缓抿成一线,似是想笑。
百里安知晓她极是在意阿娆,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阿娆那混账确实也太无法无天了。
虽然云容说此事只为解毒,无需他负责。
可毕竟她也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了他。
他的人,怎么容得魔头这样欺负。
怎么说,也该帮她出出气了。
百里安一时间也懒得去想什么剑痴云容,天玺第四剑了,虽然首次胡闹时的记忆他没有半点印象了,可记忆之中始终保留着极深的回响。
不仅仅是因为发生了身体的关系,更多的是冥冥之中那种仿佛一切都早已注定的一种回应。
明明在空沧山上时,她还不会给他这种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一个不甚相熟萍水相逢的友人,也是跌不进红尘世界里的剑仙。
可他竟会莫名地在她身上找到一种熟悉的亲密感来。
百里安轻轻握住她的右手,正如他所想,他只需主动一点点,她同样会发自灵魂本能地向他靠近握紧他的手掌。
“云容姑娘不必担心,她那点小伎俩说是尚且还能够忍受,倒不如说是这小小的疼痛反倒让人觉得十分助兴。”
“魔君陛下她无时无刻都想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可我们越是回避,她便越发得意。我们为何要去在意她的存在,与其有心思想这些,倒不如用心一些,毕竟云容姑娘您的这副身子,真的很好。”
听着这直白而又认真的话,云容心都要化开了,她低哼一声,反手搂紧他的脖子,亦是怯怯地给予回应,红着脸用唇去碰他的耳朵:“我喜欢你……”
话语微妙一顿,而后才幽幽吐气成音:“的身子。”
黑袍云容简直要崩溃了,她的心魔竟是如此浪荡的吗?睡了一个男人便走不动道儿了,当真是什么可耻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气得灵台几欲崩塌!
百思不得其解,她堂堂天玺第四剑究竟是是中了哪门子邪风,从来不近男色的她竟会生出如此不成体统的心魔来。
是了!是了!
她方才听心魔唤她师弟。
难不成……自己修道多年,竟是暗暗觊觎了宗门之中的师弟而不自知?
导致这心魔情感崩泻之时,将那小尸魔当成了心中的某人替代品?
黑袍云容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道心感到深深的怀疑,暗道自己是不是练剑练傻了,以至于自己究竟对谁起了这般龌龊的心思,这么多年了竟是一点也未察觉到!
可怕,此番回去得好好查一查,看看宗门里哪位师弟同那小尸魔长得相似的,得赶紧处理了!
她那心思,藏得可真是够深的啊!
黑袍云容惊心动魄地推演出了可怕的‘事实真相’!
她陡然间,竟生出一种无颜愧对天玺的羞耻感来。
究竟是哪个倒霉的师弟,竟是被她给瞧上了?!!
只见那不成器的个东西,在那低声哼吟:“手。”
彼时,恰逢风起花落,一朵桃花瓣落在她晕红的脸颊上。
百里安摘落那片桃花,未曾犹豫,手掌覆在她的右手上,十分享受与她十指交缠的感觉。
云容眼底飞快泛起一片迷离的雾气,灼热的掌心温度几乎能够将她的肌肤烫化,她咬着唇,大胆问道:“感觉怎么样?”
百里安轻轻揉了揉她的小手,他真诚说道:“很软。”
云容眼底泛起羞意,又想张口发问,谁知百里安俯身在她脸颊间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
缓过劲儿来,她目光幽怨地看着他。
百里安低低一笑,似是知晓她要问什么似的:“我喜欢极了。”
云容心中止不住的欢喜雀跃,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装作是女人间的攀比心理,半真半假地问道:“那是我软些还是魔君软些?”
这个问题……
百里安唇角勾起,故意不答。
余光里也看见了阿娆急急投来紧张又渴望地目光。
云容见他不语,忍着心中的委屈,道:“你为何不说话了?”
百里安从来不知剑痴云容竟也有如此可爱娇憨的一面,他忍不住倾身低头,夺去她的呼吸。
云容呜咽了一声,身体的本能甚至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下意识反抗。
二人吻得难舍难分。
一个索求无度,要得理所当然,一个身心奉献,给得天经地义。
他虽未回答,但在这样的反应下,足以说明一切他更喜爱谁了。
阿娆瞧着这扎心窝子一幕的,真的是哪一处疼便往哪一处死命磨砺,狂风暴雨里夹着无数把刀子。
她心酸得要命,就连落在他身上的名儿都成了这两人助兴的小情趣。
分明当年荆棘森林那一夜,她主动求欢,他给得是那么的不情不愿,更莫说主动亲她了。
小心脏真真是闷的不行,憋屈得不行。
她往日不是没有尝过嫉妒的滋味,可从未像今日这般整个人都跌进了醋缸子里,若是他不来哄哄她,怕是真的就要从此万劫不复了。
百里安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他心中清楚知晓,自己应该冷静,克制,不可胡来。
可身体却仿佛被什么激烈的情感所支配着,不论是酒酒还是宁非烟,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失控,仿佛连生命灵魂都可以就此交付给她。
骨头里的仙人泪在蠢蠢欲动,宛若再次泣泪鸣哭。
星垂四野里,百里安像是一只懒散的大猫,躺在她的怀里。
云容像是一只刚剪完指甲,洗完澡吹干毛发的小猫窝在他的身下,良久,她微微沙哑的声音含着几分妩媚动人的好听:“你可不可以……”
她似有些紧张,又似期待,手指不安地揉着他的耳垂,顿了一下,道:“唤我一声娘子?”
从未有人同百里安说过这种话。
还是用这种悲伤期待的语气。
他身体微微一震,并未多问什么,他缓缓支起手,也揉了揉她冰凉的耳垂,轻轻地唤了一声:“娘子。”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猛地击中了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那种来自灵魂的疼与痒一遍遍地无声将她抚慰。
心头一片滚烫,此生再无遗憾。
请假一天,突发状况
可能最近熬夜熬厉害了,今天家里来客人,招待了一顿午餐后,收拾完已经三点,突然耳鸣眩晕,坐着都头晕目眩,难受极了,和那天叫救护车的情况非常相似,想睡一觉但耳鸣吵得根本没办法睡,整个胸口都是堵着的,很恶心,想吐,今天休息一天,不该水群熬夜的。
顺便小读者们要引以为戒啊,不要像北北学习,熬夜的危害太大了,身体劳损一次,这么久了都养不回来,今天赚的稿费基本都送医院了,下个月还要去市中心医院做个小手术,再多说一句,冰冻食品少吃,激素太严重了。
今天早点睡,休息一天,希望明天能有所好转。
第七百一十三章:容姐姐
轻轻一语,于某些人而言是救赎的圆满,而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便是灭顶的倾灾。
阿娆一瞬之间仿佛历尽了沧桑,眼睛里一片死水。
带着记忆重生又如何,执掌魔界,算计了六界又如何?
便是她一手改变了一切,亲手折断了他们两人自己命运的红线又如何?
她天真地以为,让他由生至死,为众生所弃,为历史遗忘,同她一般永堕黑暗,将他变成与她一样的人,同一个世界里的魔者……
他便可以和天玺、和云容永世再无瓜葛。
可她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逃脱不过“娘子”这二字。
那一世,他分明从未唤过她娘子。
至少,只是师姐……
黑袍云容亦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不是说好只是解毒的吗?
既是为了救人解毒,那应该公事公办才对,可怎么硬生生地演变成了这种新婚夫妇洞房花烛的温柔缱绻气氛。
解个毒,顺便再培养培养感情,玩一些角色扮演增加点情趣是吧?
她的心魔可真会玩。
这时,忽然起风了。
天上如勾残月化成了如眉的新月,为雾色所笼罩的北渊森林,不知何时开始落下了小雪。
细雪绵绵,似如轻絮飞舞,桃花林树内的灵雾瘴气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里被吹得散淡了些。
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的风,将挂在枝头的外袍衣衫掀得乱舞起来,巨大的桃树之高,掀起的风极大。
不过眨眼的功夫,被刮起来的衣衫就不知被吹到了何处去。
雪越落越大。
灼灼开着的桃色枝丫很快被积雪压弯冻结成霜,风卷着雪花簌簌乱飞。
咯吱……咯吱……
靴底轻碾蓬松积雪的声音响起。
一个颀长可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了风雪之中,风雪淡淡,纤腰楚楚,一个紫黛色的纤影缓步轻摇而来,在凝霜的一片夭夭灼色里,绝美的眉目渐渐清晰。
墨发耳间所藏的一颗宝珠时而跳跃着鲜烈的火红之意,在这苍白深远的夜色里十分夺目。
被风雪吹远的衣物不知怎的,此刻正全须全尾的落在了她的手中。
而另一只手里,则提了一个半边身子都灵化、正自昏迷的魅魔女子。
黑袍云容看清来者,神情瞬间变得凝肃:“……四河宁非烟。”
对于天玺剑宗而言,魔界六河的威胁仅次于魔君,如今那位魔君陛下身受重伤,受困于树笼之中,倒也暂无威胁。
但魔河之主,却不得不引起她的警惕重视。
阿娆看清楚了风雪中的那张脸,先是一怔,旋即慢慢眯起眼睛:“宁非烟,你还活着?”
宁非烟漫步而来,耳边宝珠坠子轻轻晃动,她笑道:“北渊妖帝既然都能死了,我能活着也算不得什么奇事了吧?”
阿娆视线落在她的耳上,瞳孔剧烈收缩,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百里安,凄凄一笑,道:“原来你那日来冥殿寻我,故作愤怒不过是一场戏,倒也难为你费尽心思地保全她了,遥隔千万里,我竟不知你还有此等本事,能够将护她的手伸得这般长。”
魔君陛下又开始耍心机,在质问百里安的同时还不忘隐晦地向云容表达他与宁非烟之间那点子暧昧关系。
无形之中,巧妙地挑起了云容与宁非烟之间的矛盾。
更莫说眼下刚解完毒,那两人衣服都落到了宁非烟的手中,她彼时目光正穿过雾色,定定地看着尚未分离的两人。
不用脑子想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阿娆知晓宁非烟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此刻又怀着他的孩子,千里迢迢到此来寻界门,多少也因着他的一点缘故。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出来,却瞧着这样一幕,想想也知晓该有好戏发生了。
魔族一向领域意识远远超过其他种族。
此时阿娆受困,治不了云容,不代表着宁非烟这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治不了她。
宁非烟脸皮极厚,目光直白且毫不躲避地在两人身上打着转。
云容是个薄脸皮的,她很不自在地往百里安身后藏了藏。
气氛一时古怪到了极点。
百里安未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同宁非烟相遇,见她无恙一时松了口气,可尴尬的是,此刻她来得浑然不是时候。
宁非烟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初次相识时候的模样,盈盈笑意的眼睛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亲和,披着风雪雾色,又带上了那层笑意完美的面具,看起来温言细致。
她极其贴心地托着衣物,缓步来到两人面前。
百里安忙召出碧水生玉新的衣衫给云容还有自己披上,他注意到了宁非烟手中所提着的红妆,灵化了半边身子,看这模样怕是难以救回来了。
可是嘴上说着不在意红妆死活的她,却始终未能抛下她不管。
还未等百里安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宁非烟就已经将手里头的红妆随意扔到一边,伸手在臂间衣物里摸索片刻,然后抖出一件白色小衣来。
雪白的衣面间绽着灼灼夭然之色,宛若世间最动人的花案。
云容俏脸腾地红到了耳根,欲伸手去抢。
宁非烟却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将那小衣叠成四四方方的整齐模样,再递送还她,一双情人眼描出了几分风流意:“此物珍贵,容姐姐可要小心收好了。”
这一声‘容姐姐’唤得可真真是脆声悦耳,动听至极。
以至于叫另一个云容大人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折寿得很。
余下三人皆神情变得极其古怪。
阿娆仿佛头一次认识她一般,面容别提有多精彩了。
魔界六河之一的河主,管天玺十三剑之一的剑主叫姐姐……
这怕还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呢。
或许对于宁非烟而言,这时她与四剑云容不过只有数面之缘,这一声姐姐唤了便也唤了,至多叫人觉得她脸皮厚了些。
可在云容过往的世界里,她可是没少和这位魔界第四河打交道。
想当年,正魔两道大战如火如荼,何其惨烈,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在战场上与她交锋,生死厮杀。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天云战役,虽说主事者是二河葬心,可那一役中,四河宁非烟亦是出力颇多,多次叫她命悬一线。
她曾亲身见识过宁非烟种种残忍狠辣,谈笑风生间杀人屠城是常态,弹指间蛊虫蚀月吞天,凡沾染其蛊毒者终将万劫沉沦。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如玉美娇娘却是个妩媚多情美人皮囊的魔,勾魂夺命,不在话下。
或许她不是六河之中最强的,甚至称不上是上位魔河,可云容知晓,若非是她的出身限制了她,这宁非烟的可怕程度,堪比一河蜀辞那样的灾祸级别。
如今的宁非烟对于云容而言眉梢风情比之当年尚且稚嫩了些,可她却知晓这样美丽骨相下藏着的,满是致命的荆棘。
宁非烟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分明满口说着不着调的调戏之言,却始终能够给人一种眼神极为真诚的感觉。
眼下,她给云容的感觉正是如此。
她亲昵,柔软,无害,甚至有意地放低自己的姿态。
在过往常与宁非烟打交道的云容极不适应她这样的反差态度。
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容素来有教养,只好接过衣物,轻轻颔首。
宁非烟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黑袍云容,神情似是若有所思。
百里安见她这副模样,忽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来了?”
宁非烟眉头扬起。
这敏感的小尸魔,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她笑道:“是啊,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瞧小爷您与容姐姐正打得火热,我着实害羞,实在不敢出来打扰。”
百里安还真没看出来她有半点害羞之意,更奇怪的是,甚至眼中连半点醋意也瞧不见,眸光清澈得让人捉摸不透。
她望着百里安笑意晏晏,忽伸手撩起他颈间的挂坠珠子。
原本在诛杀北渊妖帝时被污染浊黑的珠子,在他身上佩戴了这么久,非但没能够影响到他的心境变化,反而还被净化了些,瞧来倒也能够看到珠子原先的一点火红之意了。
一只生在黑暗里与死亡为伴的尸魔,竟然能够净化司水神源。
不,不对。
这似乎不仅仅是百里安一个人的力量在净化被污浊的神源。
这珠中的净化之力绕着一缕银白的光辉,纯阴至圣,宛若天地初开,日月初生时,六界之中最干净的那一缕月光灵蕴。
这股力量绝不可能属于他。
宁非烟心有所悟,带着含笑的目光看了一眼云容。
擅于收集秘密、捕捉秘密的宁非烟觉得这事儿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先是在极渊之下,发现与君皇有染的老魅魔,她极有可能是昆仑山上那位尊贵无双小山君的生母。
再者,便是那无碑无冢的孤坟,里面的半具弃尸遗骸怕是与那小山君的来历脱不了干系。
听闻昆仑小山君,天生心脏残缺,生下来便停止了心跳,只因被人以指骨为咒,钉死心脏,永世不得超生。
有趣的是,那具弃尸遗骸,心脏亦是如此。
老魅魔的话不可尽信,她修为丧尽,一身灵力甚至都无法延缓自己容颜的衰老,又如何能够以骨为咒?
这其中必是有人帮她。
那么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本事,无视北渊妖帝,只身下极渊与那老魅魔相会?
这一点宁非烟心中自有计较。
在魔界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寥寥无几,也唯有魔君与蜀辞二人能够办到。
二者之间,究竟是何人,宁非烟虽是尚且不能确定。
但也猜出,就连那超出六界之外的昆仑境墟都未能逃脱得了魔界的算计。
眼下又遇上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第四剑。
宁非烟是个玲珑心思,她方才故意不现身,不仅仅是瞧了好久的热闹,更是将云容重重的心态表现观察入微,尽收心底。
一个痴于剑道最不该生出心魔的女人,不仅仅无端生出了心魔。
更是借着那什么请君全我剑心的烂借口而献身,宁非烟如何看不出云容竭力隐藏对百里安的情意。
那般笨拙又小心翼翼,若非爱得深沉,爱得刻骨,怎会一举一动里都透露着下意识地体贴入微。
宁非烟甚至怀疑,这位天玺第四剑或许与她的少主大人曾经有过一段那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有趣的是,她在夜昙梦境之中,看彻他的人生,他的过往。
却是连一鳞半爪地记忆碎片,都不曾有过这位四剑大人的身影。
这便意味着,她在他的生命中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从未被他放进眼中的女人,又是如何能够一门心思地将他当做宝的呢?
更有趣的是这珠子的反应,百里安汲取了渡劫仙人的元阴之力身体有所变化不足为奇,可偏偏为何连这污染严重的神源珠子都跟着一起变化了?
一般仙人的纯阴灵力可办不到这一点,便是放干金仙的一身精血洗涤,也未必能够达到如此惊人的净化效果。
如此……这女人真正的修为究竟到达了何种恐怖的地步?
怕是早已破了修行大境界的第三境,入圣境界。
她是炼虚?还是古劫?
一名人族出生的天玺十三剑之一,何以隐藏得如此之深?
若她有如此实力,为何不一举颠覆了魔界?
还是说她修为力量正受着某种法则秩序的压制,无法发挥出全盛时期的功力?
如今云容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达不到她真实的境界修为。
宁非烟心中渐渐起了一层疑惑。
天玺第四剑,真的仅仅只是四剑那么简单吗?
心思飞转之际,云容却是注意到了身体灵化渐渐快要支撑不住的红妆,她微微蹙起眉头,道:“她是你的妹妹吗?”
宁非烟怔了片刻,旋即笑道:“丑成这副模样了,容姐姐竟还能够看得出来她是我的妹妹,可真是厉害极了。”
这姐姐唤得可真是愈发朗朗上口、臭不要脸了。
云容静视片刻,忽然抬手,指尖凝聚出一缕淡淡的月光,银白的光华没至红妆灵化的双翼里,异化的光翼瞬间收拢恢复自然。
她垂下手,面色略见苍白:“她如今身子不过是半灵化,若出了这片森林,怕是能够寻到法子救她一命。”
宁非烟从未将主意打到云容的身上让她出手救红妆,剑道宗首出身的名门仙士救助魔族,那简直是妄念。
但她竟真的出手了,甚至没有丝毫理由。
宁非烟笑了笑,竟是坦言道:“方才我还在心中盘算着你,容姐姐这般大义救人,反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
云容摇了摇首,道:“盘算而已,我在你的眼中并未看到算计。”
与当年的那个魔河宁非烟,真的大不一样了。
宁非烟倒是没想到这剑痴竟还生了颗如此纯情的心,她似是觉得好笑,正想说话,云容却先她一步笑了,唇角拉起来的弧度非常漂亮:“你喜欢他。”
语气尤为笃定。
宁非烟怔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百里安,很是镇定地笑了笑,道:“妾身是陛下亲赏给司尘公子的,他是妾身的小爷主子,妾身自然要十分地喜欢他。”
云容道:“可我方才也没说那个‘他’是谁啊,非烟妹妹你急什么?”
天道有轮回,宁非烟终于体会了一把云容方才的恶寒感。
立场反转,这一声‘非烟妹妹’念得她当真是浑身骨头都拧巴了。
见她一脸牙疼的表情,百里安一时没忍住,嗤地一下笑出了声来。
宁非烟这才体会到了一本正经的仙子也是个焉儿坏的。
阿娆的有意提示,再加上宁非烟的那一声姐姐,她不信云容听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宁非烟看得出她眼中完美隐藏的那一抹难过,但未能迎来想象中的敌意,倒是叫人大为意外。
好在宁非烟也并非拈酸吃醋之人,她好没气地横了百里安一眼:“小爷可先别急着笑,眼下还有一事需要劳烦小爷出出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