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弑君
野火滚荒台,被风寂寂带起的风很快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乾元鼎高悬于空,烈火滚动的声音宛若奔雷疾走,两人所站之处是在乾元鼎逆光处,火光照不进来,两人的眉目在烽火余烬之中忽明忽暗。
空气中还残留着大战硝烟之后散发出来的炽浓高温,在沈秋止现身于乾元鼎的那一瞬,她自长阶尽头杀至彼端,每踏出一步就有说不清的魔臣魔将为她体内的暴虐狂气所撕碎。
虽被众魔围杀,可真正与她正面交锋而不死的也仅仅只有重伤失了一臂的二河葬心,以及数次偷袭得手的道满王。
可即便如此,不论是葬心还是道满王都不敢随意靠近她三尺之围,似是极畏她此刻狂暴失控的可怕状态。
凤冠碎落,阿娆一头华发里掩着半张煞气苍白的脸,就像从刚从地狱中苏醒过来的魔鬼。
可百里安却成功地近了她的身,手中冰冷的剑抵在了她的心口间,唯一用力,似就可以穿透她单薄的身影。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个在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极其轻易简单的将这位大杀四方的魔君陛下给制住了。
七十二狱法魔将反应极快地抓住这场破绽,各自手掐缚诀,咬破舌尖快速默念咒语,周身魔气狂涌间,化为一道道细长锁链,如毒蛇蹿出。
自四面八方狂舞而来,将阿娆的四肢腰腹紧紧束缚锁死!
整个神道都安静了下来。
葬心唇角吮笑。
道满王目光玩味地看着百里安。
甚至连殿堂里被当成吉祥物尊坐于高堂之位的云容听到了宫殿外那场震撼的厮杀动静,也不由好奇地脱了身上的华服,出了殿门,手里拨着一根香蕉,悠闲地倚在门柱子上,看戏似的远远张望过来。
她是受自己的心魔所托而来,堂堂天玺第四剑,竟然在这魔界之中为魔君观礼主持。
一大早云容便任由这魔宫里的女官们摆弄来摆弄去,鬼知道最后为何要把她安排在这长辈尊首的高堂之位上。
若非这场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此刻她怕是都已经喝到了那两位新人的敬茶了。
被女官们恭恭敬敬请上高座的时候,云容也终于明白过来她那心魔为何要同她互换身份了。
这喝‘媳妇茶’的荒唐事,她简直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她又不是魔君她娘,算年纪她也不过两百来岁,魔君怕不是都有上千岁了,在那位子上做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云容浑身那股子别扭劲儿怎么都压不下来。
这一出门正好瞧见百里安剑指魔君,眼看着就要当场血溅三步。
云容便知晓,今日这‘媳妇茶’怕是喝不成了。
这小尸魔当真是出息了啊,出棺材一年不到的光景,便将仙陵城还有这魔界搅得是天翻地覆。
仙陵城内登上了方歌渔那个天下第一小富婆的金车不说,如今连堂堂魔君的绣榻也爬得。
不过瞧这剑拔弩张的架势,今日这亲估摸着是成不了的,小尸魔还是太嫩太嫩,明显是被葬心那只老狐狸当了枪使,他那点修为又如何能够是魔君的对手。
怕不是弑君不成,到了夜间放过来被魔君陛下压在床上收拾才是真理。
百里安步下一道阶梯,手中的剑随着脚步稳稳地递送出去。
可天策钧山终究只能算得上是刚刚开窍的‘灵剑’,在重不在锋,又如何能够破坏魔君的肉身。
阿娆抬着漆黑的眉目,被那剑锋抵地后退一步。
天策钧山的剑甚至连她的衣裳都未切开。
说好的请君一命的呢?
怎么整得好似儿戏般?
葬心弯起的唇角一僵,皱起眉头提醒了一声:“司尘河主,邪兽随时都有可能失控,若不及时下手解决她,怕是后患无穷!”
百里安目光轻侧,忽而笑了:“我与葬心大人是有交易不假,可葬心大人似乎也太看得起我了些,这可是魔君陛下,即便是站着不动让我生砍,怕是也难以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吧?”
一时之间,葬心有些拿不定百里安的心思,他眸光阴沉了下来,道:“如今你我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司尘大人可不能临时退怯啊。”
道满王转着手中的噬极锥,目光趣味地打量着百里安,那张戾气横生的脸竟是笑得无比亲切:“这位小哥若是觉得下手困难的话,需不需要本王将这宝贝借你用一用啊?”
百里安收回手中的天策钧山,微微一笑,笑容纯良无害:“这东西杀得死她吗?”
站在她前方的阿娆没动,周身猩煞的狂气安静浮游,她脑袋微歪,诡异安静地看着百里安面上的笑容。
此刻的魔君浑身都是破绽,即便是玉阶两侧的众多魔将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葬心与道满王没动,无人敢上前以身试命。
正如百里安所问。
杀得死她吗?
如若杀不死,反而愈发激发了她的狂性,那又是一场血流千里的死战。
被逼近绝路、濒死的野兽往往是更加危险致命的。
道满王手指在眉心轻轻搭了几下,状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百里安却没给他回答的时间,抬首看了一眼天穹,道:“乾元鼎内的阳炎怕是快压不住这群邪兽了吧?”
言下之意,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葬心神情不耐,给道满王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这小子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我们自己动手!”
道满王微微颔首,宛若没有听见葬心这声低语似的,他安然的神色写满了耐心,但这耐心却是对着百里安的:“那么这位小哥需要本王怎么帮你呢?”
百里安指了指头顶上的乾元鼎。
众魔心中狠狠悚然了一下。
好家伙,本以为首河大人是顾念着魔君陛下的那点情意想要手下留情。
搞了半天,原来是打着让她永世不得超生的主意啊。
乾元鼎可焚万物之灵,但凡灭于阳炎阴雷之下的灵魂,即便是手执阴司卷的太阴大帝也找不回来了。
以魔君陛下的修为,纵然是有十万阳炎阴雷噬身也未必会陨落,这乾元鼎或许会融了她的肉身,却无法彻底渡去一名千劫境的灵魂。
可若要追溯根源,焚心果幼种正是取自于乾元鼎内的烘炉阳炎所化,若是成熟的焚心果倒还好,若是尚未活化成熟的焚心果幼种,一旦经人体炼化,再重投烘炉之中。
那么体内的焚心果幼种便会在顷刻之间与烘炉之中的阳炎活化催熟,瞬间爆发的焚心果的力量,即便是千劫境的魔君,也唯有被吞噬得干干净净的份。
果然,这男人若是心狠起来,还真是没有女人一点事儿了。
葬心眼中不耐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他不禁对百里安有些另眼相看。
原以为此子温吞寡断,易被无关的情感束住手脚,却不曾想,竟还有如此狠戾果决的一面。
倒也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狠人物。
道满王再次认真打量了百里安一眼,也未多说什么,打了一个响指。
天空之上的乾元鼎沉沉一震,落入大地之间,长阶之下。
百里安面上笑意消散,漠然道:“我提醒过你的,让你取消这场册封大礼。”
“可你不愿。”
“那便怨不得旁人了。”
他抬起手掌,掌心凝聚出了灵力,青白色的灵力光辉将他的掌纹映得无比清晰。
百里安一步踏下,碾碎了落在白玉阶道上的一颗金珠,乃是凤冠步摇碎落的一颗金珠。
阿娆四肢被锁链擒缚,看似不得动弹,可她周身狂气未敛,实际上只需她轻轻勾动手指,便可碎去这一身枷锁,甚至重创七十二狱法魔将。
可她就像是被定住了心魂似的,久久没有动静,眸中泛起了一片阴郁的浑浊。
百里安余光里,倒映着一角沈秋止的魂魄轮廓。
凝聚着灵力的一掌毫无保留地印在了阿娆的胸口上。
恐怖的掌力无法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却震碎了她满身的枷锁。
心血翻涌间,阿娆自高高的长阶仰倒,纤细的身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秋叶,坠落。
像一场宛若隔世,终于降临的噩梦。
不知是烈火之光太盛,还是眼中泛起的雾气太深,百里安冷冷侧立于阶的身影在她眼中逐渐远去模糊。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仿佛有着什么重要之人在被昨夜伏杀。
落在胸口上的那一掌,不疼。
却挖空了她的心。
后背侵袭卷来的烈火灼烧忽然让她有了一种深深的疲倦感。
两世了,原来她不管变得多么强大,他都可以如此轻易地伤她至深。
她在烽火战场里得了一个怀抱,一根红绳,她曾以为自己看见了神明与光。
背弃之时才恍然惊觉,这些原来不过风卷尘起,她便又无所依托了。
烈火焚心,真是既苦且疼啊!
整个王宫寂寂许久,直到烈火将最后一抹狂气翻滚吞噬,众人都觉得恍若至身大梦之中。
那个千年仙劫都虐杀不死的魔君陛下……就这么陨落了?
可她分明还有再战之力,为何……
众魔看了百里安一眼,心道为何司尘大人一战出来,她便全无半分战意了呢?
最先打破安静的是葬心,他朝着百里安行了一个大大的礼,高声道:“司尘河主大义!”
弥路虽心有不甘,但今日成就大业,百里安却是居功至伟,一时之间也不得不低头:“司尘河主大义。”
满朝魔官看着长阶白玉道上的少年,也纷纷低首恭顺:“司尘河主大义!”
百里安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模糊的神情带着一丝叹息的意味,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简单轻松地打出了最关键的一掌。
此刻看起来却像是在与人血战了十天十夜一般,双唇泛白,没有血色,削瘦的脸颊也随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他低咳了两声,道:“与魔君一战,我已是力有不逮,接下来的残局,还望诸位来摆平解决了。”
看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明显是想提前离场了。
场间无人相信他是真的精疲力尽,与魔君一战,他不过就抬了抬手,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比起断手断腿的他们而言,他简直不要太安逸了。
不过魔君已除,想必焚心果的幼种也将被阳炎同化吞噬,天空上那群虎视眈眈的邪兽们想来也可以不攻而散,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麻烦。
至于所为的残局,也不过是葬心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分享战后成果了。
“吼!!!”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生了。
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咆哮呼啸而过,仿佛自每个人的耳边炸开似的。
紧随而来的是爆裂般的热浪扑面迎头而来,天空之上的黑幕宛若墨汁似的流淌而落,轻而易举地蚀去了护城结界。
那宛若墨汁流浆般的存在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墨汁,而是黑压压一片无穷无尽的邪兽之海。
顷刻之间,便有千名魔将的身体化为一片血水,被分食而尽。
地狱降临大地,獠牙的暗影吞噬苍穹。
这一切都发生得实在太过于突然,以至于毫无征兆,也毫无准备。
“迎敌!起阵!”即便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葬心不由也被这惊变的场面给悚得失了分寸。
如同末日降临的乱象让整个王宫再度迎来了一场混乱的恶战。
道满王随手用噬极锥炸穿两只不知死活朝他咬来的邪兽,悠哉闲适地用肩膀撞了撞葬心的后背,戏谑笑道:“你可没有跟我说还有这样的大麻烦,可得加钱啊。”
葬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这些东西是你招来的,赶紧给我想办法解决掉!”
道满王耸了耸肩,无谓笑道:“谁能想到你们少君殿下的身子骨竟然这么弱,居然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撑过去,我真的怀疑他体内的那只王邪饕宴是假的呢。”
说着,他目光轻动,看着面容逐渐不对劲的弥路,他神情痛苦,脸颊上的皮肤一阵起伏涌动,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试图刺破他的皮囊冲出来。
道满王吹了一个口哨,笑容玩味:“小殿下虽然实力不中用,但是心确实挺大的,那样的东西都敢去招惹,便该想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天。”
手中的噬极锥飞旋而出,将周身一众围来的邪兽给横扫成了一片血沫。
唯有在对付魔君是才会认真的武器此刻也被他拿出来真正使用了。
看来这群暴走的邪兽,真正已经成为了致命性的东西。
邪兽的数量庞大,从天而降,而天的那头仿佛连接着一片无穷无尽的空间,这群邪兽也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存在。
魔都王宫,很快成为了一场修罗炼狱。
“喂,不去帮帮你那大义的司尘河主?”即便是道满王也逐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轻松的压力,他脸颊破了相,流出来的血格外殷红清澈。
葬心正在专心御敌,还要分神保护弥路,余光仅仅瞥了一眼百里安那个方向,便收了回来。
“自身都难保了,就别滥充好人了,我界魔河,可没那么容易死。”
明显的一句敷衍之语。
不知为何,百里安这边的邪兽尤其之多,也尤为凶猛暴虐,即便是被百里安横剑斩去双腿的邪兽们,也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的重伤,格外狂暴疯狂地朝他撕咬而来。
百里安眉心的红痕愈发地浓盛了,殷猩的红线在他眉间越曳越长,最后,一缕真正的鲜血从他眉心竖痕里溢出,缓缓自他鼻梁蜿蜒而下。
头颅犹如针扎锥凿,难以控制的强大痛楚一下子叫百里安的动作迟缓了几分。
一只邪兽钻了空子,甩动着猩红的长舌,利齿流涎地一口狠狠咬在了百里安的手臂上。
锋利的牙齿竟然轻易地破开了尸魔的肉身,却破不开百里安那一身尊仙之骨。
那只邪兽起初觉得下口顺利,可随着加大力度的狠咬,牙齿骤然滚烫,仿佛咬在了一根烧红的烙铁。
它痛咽一声,然后被百里安一脚正中腹部,狠狠踹飞出去,身体高飞在半空,还未落地便炸成了一片血肉,纷洒在白玉道间。
可朝着百里安攻杀而来的邪兽何其之多,宛若潮海奔赴滚来,络绎不绝。
看热闹的云容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捏指比剑,斩出千万银蝶飞霜,杀出一道缺口,脚踏剑诀,正欲朝着百里安的方向解救而起。
可她终究低估了邪兽的可怕,好不容易斩杀出来的缺口迅速被那庞大可观的数量给合拢严密。
第六百八十五章:爱的教育
天穹已成了一片墨色,虚空呈现与天野之上,氤氲的黑紫妖力倾泻而下,掺夹着淡淡的黄金雾气,飞快地向八方风云扩散开来。
云容一剑荡成血肉碎块的邪兽尸体们为那妖力雾气一侵染。
血珠随即悬凝于空中,包裹着碎肉几番涌动之下,竟是再度重聚愈合,继续厮杀战场。
百里安的身影很快被那妖潮所吞没不见。
仅仅一剑,云容便意识到了这群邪兽们的难缠程度,。
更是深知即便是以她的修为,一旦搅进了王宫内战的这场浑水之中,必是泥牛入河,难有自保之身。
方才那一剑,是试探,亦是有心想要救助百里安。
毕竟那小尸魔倒也算得上是一位剑道奇才,且在青铜门世界里也于她也多有交集情分。
如若说他当真要做着魔界的凤君,云容自是坐视不理就好。
不过今日这场婚宴,他既有勇气与魔君一战拒绝婚事,也是让她高看一眼,必是要救护一二聊表心意的。
不过……
云容苦笑着看了看烽火弥散的神道战场,暗道这已经不是王宫魔臣与君王之间的单纯内战了,这诚然已经演变成了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庞大战争。
天空之上的空间碎片明显越撕越大,若长久下去,这片空间必然会崩坏。
届时,那片恐怖的黄金海便会裹挟着庞然无尽的邪兽倒灌魔界。
这无疑是一场将倾的末日灾难。
云容虽性子不羁,淡然处世时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疏狂,她却也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颇为遗憾地打消了救护之心,只好专心提剑扫清周身的邪兽威胁,无暇再去顾及其他。
战场上,噬极锥如飞梭般,闪烁着幽幽紫芒,炸开一团团邪兽妖潮。
将百里安吞没的黑潮生生被那噬极锥炸开一大片空间出来,道满王身掠残影,周身扑杀过来的邪兽竟是无一只能够触及到他的身体。
他面上含笑,拦在了百里安身前去了,挑眉看着百里安,道:“小哥看起来迎敌很是吃力,如何,要不要北王借你噬极锥一用?”
百里安横剑扫开朝他张咬过来的三只邪兽,琉璃伞内的阴灵白虎也已召唤出来,喷吐白色冷火,张口咆哮。
可这些邪兽十分诡邪,那阴火竟是对它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而它们对阴灵白虎的兴趣也是不大,主要火力并未放在阴灵白虎身上。
反倒是百里安放出来的辟鹚鸟,振翅而起。
多年吃食入腹的神魔剑气依附在根根竖起的羽毛之上,犹如万箭齐发,威力惊人,倒是叫那群邪兽多有忌惮。
百里安脸颊见了红,不知是被那一只邪兽挠伤了脸,苍白的肌肤惹着一道鲜红的口子,强烈的色差之下竟是叫他唇色都显出了几分惨淡的病态。
可他眼底未见任何惶恐失措之色,目光淡淡地滑了道满王一眼,道:“本王?”
他忽而一笑,清澈乌黑的眸子里浸出一抹鲜红的妖意:“奉劝阁下一句,在旁人面前称王称君也就罢了,在我的面前,还是莫要端着王的架子了,这于理不合。”
说话时,百里安的神情不带任何威胁或是倨傲,反而不如说是带着几分玩笑。
道满王眼眸微张,惊疑地看着百里安,神情竟是有些意外。
很快,这抹意外的情绪化为了趣意,他唇边的笑意入了眼底,压低下巴,轻声道:“小家伙,我可是知晓你的一个秘密。”
这句话出了口,百里安心中那点子怀疑彻底坐实。
他脸上笑意消失,凝眸看着他,认真说道:“你可是真有够无聊的。”
‘道满王’笑唇之下,两颗钩子似的獠牙若隐若现,仿佛有意显摆给他看似的:“被关在那种鬼地方这么多年,自然闲出了一身的毛病来。”
“你若知晓我的那个秘密,此刻便不该同我靠这么近说话。”
百里安没空同他闲聊,猜到此人真正身份后,便是知晓了今日这场龙虎相争里,他才是真正最可怕的那个怪物。
可百里安并不怕他,平静收回视线,与他擦身掠过时,淡淡扔下一句:
“若是不想引火烧身的话,此刻便离开这里。”
察觉到百里安冲过去的方位,‘道满王’眼皮子一跳,急身再度闪现过去,拦在百里安的身前。
“道满王”看着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透着危险侵略的感觉:“怎么说弥路那废物的鲜血里还算是藏着一个美味的宝藏,可是不能叫你就此玩坏了去。
小家伙,半年一别,你可长得是愈发可口了,上次你不过还是个求道境的小尸魔,便是叫我觉得好生难缠,如今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便已是渡劫之境了,可真是厉害极了。”
见他竟是已经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身份了,百里安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嗣空,我没工夫和你缠斗。”
眼前披着‘道满王’皮囊的怪物啧啧两声:“虎豹之子,虽为成文,已有食牛之气,比起当日你只能依靠耍小心思求活保命,今日才算是真正地勾人食欲了。”
此时的嗣空,眼神气场已经全然变了,那双又幽又冷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与四周邪兽们看百里安时一样的眼神。
二者之间的区别却是,一个势若疯狂宛若蚊子见着了血般贪婪狰狞。
而他周身却是笼罩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种邪恶、魅惑、野欲、杀戮以及克制的优雅姿态,宛若一名等待进食的暗夜贵族。
他目光轻轻一斜,周围那群如潮海般邪兽骤然压低了口中的怒咆声,忌惮似的止了追逐而来的爪子,只是围绕着百里安盘踞环绕。
终于察觉到这边异样的葬心眼瞳狠狠一缩,他厉声道:“道满王,你——”
目光与之对上,葬心只觉入骨的寒意灭顶似的猛地翻涌上后脑,一丝恐惧油然而生。
那,绝非是一只妖魔该有的眼神。
本该运筹帷幄的心情,陡然间,竟是有种脱离掌控的战栗感。
嗣空面上露出一抹邪性的微笑,可偏偏目光却又是诡异充满怜爱地看着百里安。
铮!
给予回应的是怒劈而来的天策钧山。
嗣空随手抬起两根手指,夹住了天策钧山剑。
他忽轻咦一声,看着指缝间溢出的一缕鲜血,以及手指之间的那抹痛意,惊奇地看着百里安手中那把剑。
对于这个小家伙,他竟是又失算了。
这把剑所蕴藏着的重量超乎了他的想象,仿佛此刻手中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山。
一座苍年不朽的大雪山!
“有生之年,竟然能够见到我辈之人手拥昆仑仙器。”随手弹开天策钧山剑,嗣空食指指甲变得锐利乌黑,在弹开瞬间,指甲无比恶意地在剑身上重重刮过。
前一刻还和风细雨满口玩笑的一个人,忽然好似变了另外一副模样似的。
看着百里安手中那把天策钧山剑,嗣空仿佛被触及到了什么禁忌一般,眼神冰冷,鲜红的眼瞳里荡起了无边的杀意。
尸魔者,不从仙道,不从魔道,乃是生死两道之中令辟出来的一条噬戮之道。
可是身为一名尸魔,却手执昆仑山的仙人之剑,何其讽刺!
“看来,你真的需要好好地受一番教育了。”嗣空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消散,眼底却已是猩红一片。
他修长如剑般的黑色指甲在烘炉烈火中微微闪烁了一下,百里安甚至都没能够看清他是否真的动了。
只见一条如丝如雾般的黑红细线自他指甲里缓缓飘掠出来。
其势看似缓慢,可百里安却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了莫大的死亡威胁。
他无法看清对方的动作,但出于战斗本能,百里安下意识地劈剑而起,天策钧山剑飞快饮饱他体内张狂而出的灵力。
剑格下方的半笔残纹微微亮起,而那抹黑红细线便好似鞭子般抽中了他手中剑上。
看似轻忽缓慢的一击,百里安却真真实实地承受到了这记威力无伦的重击。
他双臂骤然一沉,萦绕在剑身是上的灵力骤然崩散。
凌厉的气息侵入肌肤筋脉,如急风骤雨肆虐摧残,百里安双臂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嗤!嗤!嗤!”
紧随而来的是一记记鲜红的血刃从百里安手臂里由内而外地迸溅而出。
百里安闷哼一声,双手巨疼,却始终死死紧握住剑。
“弃剑。”嗣空眼神冷漠麻木。
百里安不予理会,冷笑一声,横剑揽收间,清冷的剑锋带起空中的残血,划出一道圆满的剑弧,朝着嗣空颈间飞掠过去。
嗣空指尖轻抬,震散剑气,神色愈发冰冷森然。
“知道吗?好哥哥的教育方式,可是非常痛的。”
他的笑容逐渐残忍冷酷,身上长袍飞舞如死亡之鸟羽翼下的幽冥,食指过长的黑色指甲延展,好似一把真正的邪恶之间。
肩膀一收一揽,举头崩下!
彼时,天策钧山剑上的那抹半残铭文在方才一击下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
如今,却是一记真实的攻击。
承载了昆仑之重的天策钧山剑能够抗下这一击,可剑下的人,却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嗣空的笑容依然完美,却多了一股森冷的诡意,黑红色的血气之下,他那张苍白的脸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潮红。
“知道吗?虽然你上头死了十五个哥哥,但我其实并不喜欢他们,因为对待钟情之物,我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将之扭曲破坏成我心中想要的模样。”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莫名的缠绵之意,语气愈加轻柔,却带起一种叫人战栗的血腥气来。
黑色的血气狂涌落下!
四周邪兽低伏咆哮,而一众乱战的魔臣也是看得心惊肉跳,不解为何道满王为何会忽然向魔河大人出手。
咔嚓一声金属交击的轻响后。
一柄银白如凝冰般剔透修长的剑锋横在了百里安身前。
嗣空面上的病态痴迷潮红还未退去,仿佛没能反应过来似的,怔楞的视线里,自己的半截指甲倒飞了出去。
然后空气里响起一道尖锐锋利的如弦之音,那是剑锋切开空间的声音。
锋薄的剑一寸划过便是入骨断筋,嗣空腕间传来剧痛,血珠纷纷扬起的视线里,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沐浴着血光飞了出去。
“嗯?”他哼曲儿似得地哼了一声,仿佛那剧痛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嗣空轻轻的在空中接过自己的那只断手,目光带着几分惊奇与意外,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好厉害的剑。”
婆娑火光下,女子身姿如玉,纤眉青黛,像是清风里的一枝隽秀青竹,清丽的身影似倾入清水中的墨竹,渐渐变得清晰。
她着一身黑底红纹的剑装袍服,束发长冠,青丝半垂,冠顶镶一枚剑纹图徽,赫然正是天玺剑宗的礼冠校服。
见此,厮杀混战的魔臣们心下不由震惊。
瞧这装束,瞧这面容,竟是天玺十三剑?!
还是四剑云容。
她的心魔此刻还供在堂殿之中尊为高堂之客,座上之宾。
今日魔君婚宴,竟是将本尊都惊动来了。
众魔心中又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界门已失,鸦桥已断,她又是如何进入到魔界中来的。
百里安垂眸看着女子手中剑,面容不由露出了微微困顿的神色。
是洗雪剑。
可是云容姑娘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嗣空乃是尸王将臣的第一位王族血裔,实力比司离还要强大可怕。
可是云容她……竟然能够一剑斩去他的一只手。
是云容?
还是心魔?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手,光滑如雪,白皙漂亮,没有一丝伤痕。
执剑的手,亦是很稳。
这是云容的手。
“久不问世,天玺十三剑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嗣空将自己断去的右手贴于断伤间,血气涌动间,那只右手又重新连生了回去。
只是腕间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细线,竟是怎么都无法愈合。
云容抖去剑锋上的血珠,侧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宛若刚从俗世红尘里抽离出来的容颜。
她只吐了两个字:“让开。”
嗣空眉头拧紧,没了笑容,神情里竟是多出了一丝谨慎的味道。
见他不让,‘云容’也未有过多的废话,她举起手中长剑,烈火浓光之中骤然间,起了一场静谧的夜色。
嗣空陡然色变,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仿佛欲要看穿它的灵魂。
‘云容’淡声道:“你我之间倾力一战,谁胜谁负尚未可知,但你若要战,今日必亡!”
天空之上的虚空裂缝无人去补,邪兽越来越多,若此时负伤,即便是嗣空怕是也要被这恐怖的妖潮食去一身骨血。
可他是嗣空,是沉溺于战斗与享乐可以让自己置身于荆棘之中的恶魔。
他有怎会畏惧这些。
可是……
他死死地盯着云容的那张脸,仿佛看到了什么,眼底终是露出了一丝惶然的畏惧与……心虚。
嗣空不语,默默让开了道路。
“跟我走。”云容转身欲搭百里安的手臂,准备带他离开。
可目光落下视线后,见他双臂血迹斑驳,袖口都在滴血,眼瞳不由紧缩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伸出去的手便转了一个方向,揽住百里安的腰身,带着他御剑而起。
正与邪兽斗得酣畅的本尊云容见此一幕,嘴角狠狠一抽,起了薄怒:“你手往哪放呢?!”
第六百八十六章:抢人了
倒也不是吃味小尸魔被人占了便宜去。
只是在这天道昭昭之中,众目睽睽之下,那女人穿的是她们天玺剑宗的服饰,顶着的是天玺第四剑云容大人的皮囊身份。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这场末日婚宴里劫走他们的凤君……
阴谋!
赤裸裸的阴谋!
这事若是传回人界各家仙宗里去……
云容不敢想象天玺剑宗会迎来怎样的舆论与压力。
天如火海,墨侵人间。
御剑而起的‘心魔’云容发丝被烈风扬起,不同于本尊的淡薄气质,低睨间,她的眉梢眼角仿佛都揉着一种冷冽杀伐的颜色。
“是天玺剑宗的人!可恨!是欺我魔界无君了吗?宴事刚乱便来放肆抢婚劫亲!给我拦下她!”
“洗雪剑!竟是洗雪剑云容!可恨!我界河主岂容你放肆觊念!”
自古正魔不两立,在魔族心中,妖魔尚可还能够为一家,而那些自诩斩妖除魔的人类修士,尤其可恨。
魔界王宫乃是尊圣之地,竟被人间正道修士趁乱视若无物的来去自如,手里头还挟着他们的河主大人。
这简直比让人将自己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踩还要可恨难受。
一时之间,怒骂杀吼之声叫嚣不绝,一个个杀红了眼的魔臣魔恨不得将云容的皮肉扒下来生食了!
当即就有数十名魔将挥枪而起,杀气在火光中盛发,气势剑拔弩张。
云容身御洗雪剑,面对怒杀围攻而来的魔将们竟是手不取剑,纤秀薄长的手拢指成剑,其势凌空游走大龙,宛若指尖有鬼神。
遥隔数十米远,仅虚虚一点,气机犹如大江洗练,剑势如蟒摧山。
数十名拔地而起的魔将双眸惊恐大睁,战栗的眼瞳被那苍茫无锋的赢得雪亮,甚至连惨叫哀嚎都来不及,身影就被剑光所扫荡吞灭。
紧接着还试图一起围杀上来的魔将们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尽眼底,不免觉得齿寒唇冷,愣愣不敢继续上前。
莫说天玺剑宗了,即便是纵观人间天下,能够斩出这一剑的怕是难出其二。
那样一个孱弱如蝼蚁般的种族,何时竟出了这样的强者。
其剑风采,怕是远远凌驾于剑仙之上了吧?!
葬心目光死死地盯着云容,瞳孔亦是战栗不止。
云容揽着百里安的手不曾放开,一时有烈火万顷在她身边疾滚而过。
黑红剑装迎风猎猎,腰间环佩宗玉流苏划着优美而张扬的弧度,她眼神淡淡:“这个人,我带走了。”
半张半敛的风华让这个极致喧嚣战场仿似肃清而静。
她声音清浅,如秋风拂霜叶,秀雅之中又带着一抹微不可查的凄清。
百里安感到到腰间那只手揽他揽得极紧,即便隔着衣衫也能够感受到对方手掌心火热滚烫的温度。
葬心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百里安是死是活,是去是留与他本应没有半点关系,可为何偏偏是天玺剑宗的人!
他便是就地与魔君完礼成婚,成为真正的凤君也远比要被天玺剑宗的人带走的好!
可面对能够斩出那样一剑的云容,他只能束手无策。
轰隆!!!
这时,一道粗狂如龙的黑紫雷电从苍穹裂缝之中霹轰下来,目标正是洗雪剑上的百里安与云容。
忽如其来的惊雷闪电奔疾如狂,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雷比声快,可云容的反应速度却比那雷声还要快,举臂挥袖间,意外地是竟只化去了半数雷力。
洗雪剑的结界被骤然轰散,衣袖被劈焦大片,泛起滚滚的黑炎。
云容一时气息不稳,脚下灵剑狂震,未免雷电落在百里安的身上,不得已揽住他腰上的手臂松开,在他肩上落掌轻推。
空中二人急急分开,黑紫雷霆轰霹在了洗雪剑上,剑气灵力骤然崩散,宛若强弩之末,发出剑吟悲鸣,自天空跌落,斜斜插进神道宫象之上。
百里安光是被那雷电的余威扫中,周身都是一片麻痛难当的,就连尸魔肉身都难抗的雷霆,他心知云容方才仓促硬抗,必不好受。
秋水剑祭招而出,百里安剑指隔空御剑,秋水剑是破开一片火光,将云容接住。
人类修士,御剑飞行,若失剑,在空中必然难稳身形。
百里安召出秋水剑,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却是不知以‘心魔’云容如今的修为,即便手中无剑,脚下无云,亦可自由穿梭飞行,甚至横渡虚空大世界。
他不过刚入渡劫之境,为那雷电余威扫中,周身麻痹之下,倒也难以掌控体内灵力用以飞行。
好巧不巧地是,他下坠跌落的方向,竟是直直朝着乾元鼎的鼎口落去。
方才那目标性极为明确的雷击来的突然又诡异。
电瞬之间,百里安似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折身旋转,一掌朝着身下拍去。
烘炉烈火滚滚,可焚万物之灵的阳炎流火之中,除了滚动的炎火变只剩阴雷。
百里安这一掌落拍如临大敌的模样,落在了其他人的眼中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下一刻,叫众魔心肝狂跳,魂魄齐飞的一幕发生了,直叫人不敢相信。
一只细长漂亮的手,如妖如魔,宛若从地狱之中摘折烈火繁花般,舒展摇曳探出。
那只手,拖曳着的黑色衣袖边上绣着雅致的金色花纹,阴雷霹雳,映得暗纹烁烁,光辉华丽。
两掌相击,烘炉爆发出雷动般的烈火潮音,一阵贯耳欲聋的巨响里,炉内的流火岩浆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荡出。
百里安手臂间的伤势未愈,双掌对接之下,袖袍鼓荡大舞,手臂创伤裂口骤然撕裂,迸发出来的血珠飞扬四散。
骨骼自手掌沿着手臂发出寸寸断裂之声,百里安面色煞白,一股庞然之力迎面掀来,整个人再度被高抛掀起。
紧接着烈火自两边散溢分开,一张苍白邪魔似的脸,如刚烧好玉瓷沐浴着流光烈火,荡入人间。
熊熊烈火之中,血珠纷洒,恰好正点点洒落在她的脸颊上,苍白的肌肤缀着猩红的血,极致的色差映得那张脸愈发妖冶诡邪。
“陛……陛下!!!”有魔将陡然失声变色。
葬心瞳孔剧烈震动,一时间竟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失了分寸,忘了遮掩,急急怒视道满王:“她没死!乾元鼎竟然都杀不死她!她吃下了焚心果的幼种,怎么会没死!”
联想到方才道满王种种怪异的行为,葬心难免不怀疑他是否背叛。
嗣空却未理会葬心的叫嚣,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那鼎金色烘炉,眼神奇异。
自魔君浴火而出的瞬间,他竟是与那乾元鼎直接断了联系。
这乾元鼎是庚金结煞为基本,煅炼而成,主宰天地肃杀之权柄,至罡至煞,万法难破。
唯一攻克之法,便是身抗阳炎劫雷,深入内鼎之中,至内部淬炼融去乾元鼎的庚金之势,化为己用收服。
可莫说她服食了焚心果幼种,便是老魔君在世也不敢轻易入鼎浴火,她为何能够在火中毫发无损。
魔君未死,反而将这魔器完全驾驭,嗣空心中瞬间有个念头,觉得是他那惹人怜爱的弟弟暗中放水。
可转念一想,他如何能够放水,这是乾元鼎,他如何就能够确保魔君入鼎能够不死呢?
阿娆玄金黑衣在烈火狂风中荡跃翻滚,如怒海,如沧浪,一种摄人的气势与力量,竟似压得众生都难以抬头仰望。
云容面沉如水,欺身而上,欲去接百里安。
阿娆轻声一笑,周身沐浴的火光都仿佛随之变暗了,纤细的指尖在烘炉烈火之中轻轻划动,火势顷刻如山拔地而起,化为一条参天火龙,仰冲而上,生生拦在了云容与百里安之间。
她漆黑的眼瞳映着云容的身影,似盛着盛怒的欺天烈火,却冷静得出奇可怕,吐出来的嗓音轻缓柔和,却莫名叫人生出一种残忍绽放的血腥气意:“这个人,你怕是要不起!”
可焚万物的阳炎火龙,冲天不散,却是未能阻拦云容的去势,她面容冰冷,手中秋水剑倏地收入乾坤囊中,竟是以身入火海,没有丝毫的犹豫将退路舍弃在身后,迈着绝然的步伐向着直前不退。
冲天火龙骤然崩散,风潮也火焰身子在天空之上溅漫百里,昏暗的世界瞬间便点燃成白昼,撕裂的火球如滂沱的大雨滚滚而下。
百里安只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滚烫炽热的怀抱里,她的身上夹杂着风雨和晚间玉兰的淡香。
一回首,便对上云容那张明月似霜的脸,她身上的黑红剑装还翻滚着未熄散的流火,滚动着明灭不定的烟尘。
她身上似乎总有种波澜不惊的沉静,深远的眸子里似是捣碎流光星火,眸色灼灼地看着他。
经历了那样一场激烈战斗,她的声音竟还是平和清湛的:“你无需同她拼命,我带你走。”
不知为何,‘我带你走’那四个字竟是平白无故地将百里安的心勾得一紧。
腕间涔涔流寂的焚心炽灼熬得他骨头有些疼。
百里安被她的眼神瞧得竟是有些心慌意乱,不会跳动不知疼痛的死寂心脏仿佛忽然被一个小刀子在上头锋利的划了一道口子。
初觉不疼,转而间那股子鲜血淋漓的劲儿就后知后觉地成片泛滥上来。
可他又是不解。
为何云容会出现在这里?
看她的模样,似有不是为自己的心魔而来。
云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明亮灼灼的眸子里如起大雾,将她眼底的情绪尽数完美遮掩。
她说:“我在界外遇见了尹姑娘与靖姑娘,是她们托我来救你的。”
百里安微有释然,但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凑巧了些。
天空之上的泼墨之势越来越盛,甚至逐渐快要压过乾元鼎的火光。
百里安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他摇了摇首,道:“今日之事与云容姑娘您无关。”
云容一怔,随即紧紧咬出了下唇,纤眉似哀似愁地蹙起:“你不愿同我一起?”
浴火盛怒的阿娆亦是怔楞住了,她本以为百里安见到云容出现,会不管不顾地同她一起离开。
可他竟然不愿?!
阿娆眯起细长的眼睛,踏火而起,与云容百里安二人凌空立在了一个对等的高度上。
她目光危险地将云容细细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岂容你说带便带走的?!”
听了此话,云容脸色渐冷,唇边慢慢噙起一个苦到极致的笑,几分讥讽,几分痴,又有几分隐隐的恨:“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尸魔?魔河?还是魔君?我想带他走并不是什么过分之举,可你逼着他同你成婚,便是大逆不道!”
“你————”阿娆眼瞳急缩了一下,那神情仿佛突然被一条斑斓毒蛇咬中。
云容眼眸低睨,淡淡扫了一眼战场上的‘本尊’:“若你真有本事,那盏茶何须敬区区一名心魔,不如试试亲自敬送至我的手中来,如何?”
如何二字,和风细雨的吞吐了出来,软刀子似的狠狠扎进了阿娆的心口。
魔君陛下仿佛全然明白了,她低声发笑:“你便是不喝今日这盏茶又能如何,他不愿同你走啊。”
气氛紧绷,即便遥隔百丈,众魔也感受到了她们两人之间无声剑拔弩张的可怕氛围。
云容垂眸:“人总是会进步的。”
这句话阿娆就听不明白了,她凝起眸子:“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我这时觉得,有时候学一学你的手段,倒也无伤大雅。”
云容面上忽而一笑,笑容不动声色,温雅沉静。
一只手却紧紧贴在百里安的腹间,掌心吞吐出一道柔和的灵力,没入他的体内。
百里安眼眸猝然大睁,身体一震,双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头垂下,就此昏睡了过去。
云容将他体内尸珠温和封印后,半揽半抱着百里安,召回洗雪剑,一剑荡开千万里雪寒剑气。
剑气成霜成道,一眼看不见尽头。
她垂眸道:“一个曾经背着我行过千万山川,十方境土的人,你觉得我会很难将他带走?”
阿娆眉眼皆是凉薄杀意,她周身狂气尽数收敛,抬手起势,竟是不顾漫天邪兽,如鲸抽海般汲起万顷阳炎烈火。
云容不急不缓,一掌撑起扇形剑屏,压住那场欺天火势,两相抗衡对比下来,她的修为竟是半分不落于魔君。
第六百八十七章:秦人礼
云容面容生冷,道:“你行事始终这般狂妄无礼,我行我素,认定之事,便不管他人意愿死活,纵然是捏损悔去也要死死拽牢在手心之中,可这天下事非你一人之所愿,你既一意孤行立他为凤君——”
“今日——”
“我便当着你的子民朝臣,正式向你宣启,你的凤君,你的王夫,我抢了!”
剑气长霜下,她的眼神凌冽袭人:“我云容以命立誓,六界不朽,四海不竭,你!永远也别想得到他!”
不是带他走,而是抢他走。
阿娆气得身体战栗,眼神癫狂。
云容压着掌心焚天烈火,看着火光之中的魔君,忽而勾起唇角一笑。
她倾身低首,当着魔界芸芸众生之面,轻柔缓缓地揽起百里安的一缕长发,落吻于发丝上。
这是秦人的吻发之礼,为夫妻之间求一世长安,共待蒹葭同心,容亘古誓言之意。
更是宣示主权的正妻之礼,多数是大妇用来示威警示小妾或是外室女子,举止不露骨亲密,却庄严正式,不容逾僭!
众魔见此一幕,不由有些傻眼。
邪兽这天大的麻烦还未解决完,人间的剑修女子竟是趁火打劫同魔君陛下开始抢男人了。
天玺剑宗的女人发起情痴少年狂气来是如此彪悍的吗,居然来魔君枪男人?
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啊。
抢亲者,不是魔界的哪方霸主魔女,更不是哪个氏族的亲王贵女。
而是来自人间正道之首的天玺十三剑剑主,将他们的魔界六河河主给抢了去。
这还有天理吗?
那架势,跟抢压寨相公似的,打晕了往怀了一扔,利落得丝毫没有一点含糊。
更叫人瞠目结舌的是,陛下对着以为人类女修,竟隐约落了下乘之风。
在那个端庄柔静的女人面前,陛下反倒更像是一只张牙舞爪争斗食物守护领地的小狮子。
炸着毛,呲着牙,凶狠的模样,却不及被人一棍子给抡晕了去。
连牙带口中的猎物,一同被人生生拔抢了走。
云容放下百里安的发丝,在天光烈火里,潇洒乘剑踏霜叠浪远远遁去。
一众魔臣远远地瞧着魔君陛下眼底暴怒在不顾一切的燃烧交织,慢慢扩散成足以毁天灭地的疯狂灾难。
身为魔君的傲慢终于经历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极端的怨恨几乎将她活生生地撕成两半。
阿娆的瞳色已经完全化为一派赤红,炽热暴戾的目光比火海更烫。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她掌心酝着起了一团漆黑的魔气,举手之间。
那魔气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纠缠旋转,卷动起漫天烈火雷霆,拔风卷起一条聚集了风、火、雷、电四行之力的巨龙。
巨龙越卷越庞大,呼啸着恐怖的气势盘旋在阿娆周身。
原本相隔遥远的天地,在这条巨龙之下,宛若变得渺小可观,战场上的空气也仿佛变得越来越重。
整个王城的结界骤然崩散,电焰、长风、雷霆震慑的力量越演越烈,天地间仿佛有万顷山海压力从她手掌倾推拍开。
掌下魔威犹如君临天下般发出战吼之声,彻天动地的狂震里,巨龙再临大地,地震宫塌,参天神柱被根根碾为齑粉。
神道之上的邪兽以及魔臣魔将,都被不分敌我地轰杀半数,所有宫殿高塔尽数被夷为平地。
雷霆震怒,十方俱灭!
被她魔气扫中的邪兽们直接化为灰烬,无残血肉块再度重生恢复。
魔臣们更是凄惨,直接在这场迁怒的滔天戾气之下魂飞魄散,余下一群幸存者们灰头土脸,满身狼藉重伤,心悸口干地看着眼前被扫荡出来的一片巨大空间,神魂皆荡!
葬心仅剩一只的手臂也在方才仓惶之中,为求自保被轰碎成泥,他浑身喷洒着鲜血,眼神阴戾至极。
魔臣们早已乱成一锅粥,寒着脸看向‘道满王’,厉声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嗣空不嫌热闹越惹越大,摊了摊手,道:“能够镇得住这群邪兽的乾元鼎自然做不得假,在质问我这之前,不妨先想想你是不是你自己准备的葬心种子出了问题。”
“这绝不可能!”葬心眼眸泛起一片厉色:“这枚种子是老君主传承下来的,绝不可能有假!”
嗣空道:“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他举目看向天空,忽而笑道:“怕不是你们的这位魔君陛下隐藏了真正的实力呢?”
葬心眉目一沉,心都寒了下来。
当代魔君年岁远远小于弥路殿下,年岁不过一千多余载,除去放逐在仙劫两地的千年岁月里。
她真正修行的时日也不过数百年,便可斩杀千劫境修为的魔河蜀辞。
魔君从未在人前显示真正的实力,但通过推演测断,修为至多是千劫巅峰之境。
数百年的魔修,千劫巅峰。这望尘莫及的天赋,怕是连老魔君都比之不及。
如若她在这等基础上还隐藏了实力……
葬心不敢继续往下细想了去。
“有点意思。”嗣空好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挑起眉梢,面上笑容渐浓。
葬心眸光闪动,这才察觉到在这片满地狼藉的烽火乱尘里,那个男人浑身上下未见丝毫伤势,竟连衣摆都未凌乱一分。
稀薄的尘雾在他身侧环绕,聚散如烟,这个男人衣袖轻轻拂动,细细斟酌看来,竟是有种藉于骨相的大气风流。
葬心看得一阵失神,下意识问道:“什么?”
葬心轻笑道:“这位魔君小陛下可了不得,竟能弄来一枚尊仙神源,倒也难怪能够在乾元鼎内活下来,还炼化了烘炉之火,厉害厉害。”
他看似轻松的赞赏笑道,可眼底燃起的澎湃烈火暴露了他内心的壮阔波澜。
葬心眼瞳急缩!
尊仙神源!
他不可置信地放眼望去,经嗣空提点,他极为眼毒地捕捉到了阿娆右手之间闪烁的银白灵流。
那是不同于天地的灵气,光泽璀璨,纯净,神圣,气息强大,堪称六界逸品。
葬心活过这般岁月,也只有幸在北渊之森的魅魔故土之地见过一回尊仙神源。
神源可谓是仙人的第二条命,神源不失,纵然身陨也会随着轮回一同转世。
对于天神而言,神源遗失是为奇耻大辱,宁可玉碎也绝不会留于他人之手。
莫说尊仙神源了,便是金仙神源都是世间罕见。
而魔君她,竟然身拥尊仙神源?!
而且观起灵流存粹圣然程度,竟是远比当年君皇遗失的那枚神源还要强大神圣。
虽说此刻瞧来那神源只剩一半了,但葬心仅仅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叫人忍不住想要心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臣服之意。
想来消殇逝去的那一半珍贵神源,怕是用以炼化驯服这乾元鼎、生抗阳炎阴雷了。
可是,她一个弃魔出生的魔君,如何有手段得来此等神物?!
褫夺尊仙神源,那无疑是触犯了天则法规,她竟如此胆大包天!
葬心内心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疯狂揣测猜想这神源出自何人之身。
是帝俊?还是娥皇?还是昊天?!
这些皆是泯灭仙迹的古老尊仙,六界之中已有万年不见仙踪。
未容葬心细想这些,还活着的魔臣将部们见魔君天威浩荡,势临天下,如何还敢起半分忤逆之心。
更重要的是,她既然能够从乾元鼎中不损不灭,那便意味着焚心幼种并非为她而食,这邪兽弑身大劫显然也并非是她所为。
在听葬心那失控质问道满王那一番言语,在场的魔族们不是蠢徒,如何猜测不出今日之事,是与葬心脱不了干系的。
心中不由大恨,只是因满城邪兽未灭,空间碎片大裂之下,黄金海的妖力气息倒灌魔界,魔界岌岌可危,让他们一时无闲心发难葬心。
各自涕泪满面的跪拜在地,认罪叩首:“臣等该死,竟以身犯君,万死难赎!”
“臣等当以万死啊!!!”
弥路少君被这群魔臣们的哭喊声惹得戾气大生,头疼欲裂,赤红着一双眼,怒骂道:“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今日只是,本就是这个贱人有意为之,方才她那疯举你们又不是没有瞧见,她杀了这么多能臣魔将,你们还跪她作甚?!”
有魔臣说道:“少君殿下少说两句吧?若非罪王道满以陛下生母相逼,陛下又则会怒起杀戮?”
“不错,再者说,葬心大人说这群邪兽是因焚心种为媒介召唤而来,如若陛下当真是今日之事的主谋,这群邪兽怕是早已群起而攻之了,可你们瞧瞧,这群邪兽的目标显然并非是陛下。”
立在火龙烈风之中的魔君阿娆冷冷俯瞰废墟众生,声音透骨的寒:“二河葬心,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以下犯上,污君蔑君,自今日起,敕夺魔河之位,贬为大罪之人,就地格杀!”
她翻手一掌遥天印下,如大海倾覆的一张,快得却不带丝毫烟火气。
众魔面色剧变,甚至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见葬心抬首凝视的动作还在脸上,身体却突然爆开,被碾压化成一滩血雾,浮在空中不落不坠。
属于二河的权柄自那片血雾之中缓缓上升,盖因师出有名的斩杀了河主葬心,这河主的权柄之力自然会全然回归至魔君手中。
只不过……
咔哒……
一声脆响。
凝而不散的血雾之中,一枚断裂成两截的小小木偶落在了地上,木偶身上还缠绕着浸满鲜血的头发丝,包裹严密,中间封着一道紫府。
“傀儡术?”阿娆冷哼一声,眉眼含煞:“尽是一些鬼蜮伎俩。”
很显然,葬心的本体不在这里,被杀的只是一个傀儡替身。
不够即便如此,阿娆仍是收回了二河权柄之力,而制作出这样一枚接近本体的傀儡,显然也是耗去了葬心极大的心血与代价。
阿娆丝毫没有要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她目光淡扫一眼王城,道:“今日这婚宴未成,不过司尘大人这位凤君,诸位认是不认?”
她语气危险,仿佛若没有听到一句符合自己心中标准的答案,她随时可以再度大杀四方。
有魔连忙乖觉开口:“偌大魔界,臣等只有一位凤君,那便是司尘河主!他是陛下的凤君,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还请陛下下达诛杀令,我等必将会那剑宗四剑尽快绞杀伏诛,夺回凤君,与陛下择日完婚,结良缘君好盟。”
众魔听闻此言,暗道如今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尽快解决空间碎片里源源不绝而来的邪兽军团吗?
陛下入乾元鼎一行,毫发无损,显然葬心种宿主另有其人,邪兽大军失控,显然这宿主再难继续隐藏,此时难道不应该先诛杀宿主,解除大患,再寻回凤君殿下的吗?
阿娆并未理会下方的种种谏言,她目光幽幽,转玩看着手中的那半枚神源。
其实葬心一个也未猜测准确,这枚神源,并不是出自于遗世失迹多年的帝俊娥皇之流。
早年间,她钻了一个空子,将昆仑神沧南衣算计成功了一回,便极为好运地得来了她的半生神源之力。
她蕴藉这半枚神源养骨淬魄,尊仙的神源果真犹如天助一般,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够让老魔君对她青睐有加,又如何能够以弃魔之身在魔都王宫之中站稳脚跟,与七十而狱法魔将都有着抗衡之力。
今日被打落至乾元鼎内,其中凶险,不足外人道也,她体内因有焚心种的干扰,如火即燃,必被烘炉吞噬,甚至做好了牺牲这半枚神源的决心,势必也要炼化这乾元鼎,抱住沈秋止的魂魄安全。
却也不知是她高看了这传说中的魔器乾元鼎,还是说自己的气运逆天,这半枚神源竟是丝毫未损。
如阳炎烈火之中焚熬毒烧,她竟是依靠自己的肉身力量,便简单地扛过了此次灾劫。
一些发生得顺利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突然。
就仿佛她那日吃下的焚心果幼种跟假的似的……
等等!
假的……
第六百八十九章:陛下疯了
一个极端荒谬的念头在魔君阿娆心中缓缓浮游而起,竟是陡然心惊肉跳!
原始的直觉来的过于突兀,以至于阿娆身体的本能快过于大脑的反应。
她渐渐地感到一股麻木的寒意密密麻麻地从后背怕上后颈,飞快冷遍全身。
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掌心之中光辉熠熠流动如银沙般的神源。
半枚神源仍是半枚神源,未有丝毫损毁。
乾元鼎内的烘炉阳炎并未吞噬她的肉身与灵魂,。
天地间如墨海倒灌大地的邪兽也如穿林玉箭般卷自她周身疯涌卷起庞大可怕的气流与声息。
她立在如火如荼的腥风血雨之中,四野皆是纵横驰骋的怒吼声,可他们的目标却并非是她。
阿娆心中顿时了然,昨夜百里安带进冥殿中的焚心果幼重竟是假的?!
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之乱局,她嘲弄他与虎为谋,不自量力。
可谁知,这魔都王宫虎狼豺豹竟是叫他一人瞒天过海欺骗了去。
可阿娆不解,若焚心果幼种为假,昨夜她又怎会看不出来,以葬心那老奸巨猾的性子,又如何察觉不出他的动作。
在百里安走近冥殿之时,她体内的焚心果分明有所异动,显然他身上是藏有真的种子,且带进了冥殿中来。
阿娆心思紊乱成麻,手指僵冷。
渐渐反应过来他待她终究没有那般心狠决然。
方才在白玉天柱之下,他将她推入烘炉烈火之中,原来竟是给了她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葬心既然能够请来魔王道满,又备下这漫天似海的邪兽军团,那只‘饕宴’也不知在何方虎视眈眈……
他处心积虑,准备万全,若非炼化乾元鼎内的庚金煞气,将此界之重器炼为己用,她又如何能够解今日之危劫?
念清此间道理,阿娆这具气若游丝彷如傀儡般的身子,陡然间,……奇迹般地一点点地注入了生气。
悲凉沉重的情绪随着被烽火滚烫的空气吸进体内,随即一点点化开,最终消弭于肺腑心间。
她像是陡然把握住了什么,墨色的眼睛里在烈火灼里扫去阴霾,变得明亮,眼底掩着火光,里面宛若开出一朵温暖的花。
残败的人偶傀儡还凋零地落于泥土之中,漫天之中,杀意未尽。
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魔臣们满嘴苦涩,还在不断请罪祈求恩免。
可魔君生性残暴不仁,冷酷无情,今日婚宴,他们人人可都是举起了手中剑锋,行过了弑君冲撞罪举。
偏偏还是在魔君最为重视的册封婚礼上闹事动土。
最该死的始作俑者葬心又以傀儡术金蝉脱壳,魔君陛下一身杀意无鲜血浇灭,这滔天怒意怕是就要发作在他们的身上了。
魔君阿娆卷收烈火,振袖一舞,降临于神道之上。
众魔将头首压得更低,有些惶恐不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陛陛……陛下,我等虽身怀死罪,可如今邪兽之祸未除,陛下以一人之躯,怕也难抵这无尽妖潮的攻杀,我等愿为陛下死守魔界!还望陛下能够……能够……”
话说一半,渐渐无声。
开口的那名魔将身体抖如筛糠,面色被吓得煞白煞白。
魔君陛下……居然在笑?
在这猩杀戾怒的鲜红战场之上,他们的陛下竟然笑出了满池春水皱的美好模样。
烈火穹光之下,阿娆那张煞气冰冻似的眉眼一下活了过来,眼底漫着惊心动魄的神采。
她侧眸,不见杀意戾力的眉眼似水柳飘絮般柔和动人。
“诸卿莫要发抖,朕心情甚好,不杀人。”
这脉脉春风的模样落入了众魔的眼中,简直比活阎王还要骇人恐怖。
阿娆却不理会众魔瘫软的模样,眼底笑意微收,淡道:“朕要离城,杀了那女人。”
她说要杀人,字里行间却未显杀意,很是平和的模样。
因为她此刻的心情,真的很好。
“魔界既然能够引来这么多邪兽妖潮,王宫之中必然有人服食了真正的焚心果幼种,尔等务必尽快找出此人,抹杀干净。”
说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将王宫这片烂摊子扔给他们来收拾了。
心思眼被抹得格外玲珑剔透的魔臣们瞬间明白过来。
魔君陛下这是要千里追夫杀姘头了。
虽说这满城邪兽的威胁比起魔君陛下,要更为可怕致命。
可只要尽快找出那焚心果幼种的宿主,便并非是死路一条。
若是忤逆惹恼了陛下,眼下便可叫他们血溅三步,魂飞魄散了去。
他们自然清楚,要如何抉择。
正待要遵旨叩首之际,站在不远处的‘道满王’却是哎呀呀一声:“这抹杀焚心种子宿主的任务,怕是还得劳烦魔君陛下您自个儿亲自动手了呢。”
话音刚刚落下,天空的妖潮泼墨之景象陡生大变。
如被一场恐怖的妖风席卷过境,邪兽们疯涌不绝的防线忽然易位改变,竟是朝着天穹之下云容斩出的那道剑气长霜的轨迹奔狂飞去。
黑压压成天成片,像是咬着了食物香气的蝗虫,铺天盖地,暗流狰狞地蠢动着,流窜着!
有魔族瞪大眼睛看着,仿佛陡然捡回一条命似的,失声大呼道:
“邪兽们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追杀过去了!是那个剑修女人!是她藏食了焚心种子!这贱人好深的心思!!!”
阿娆猛地抬首遥望,眼底的笑意凝固,刹那间脸色苍白如纸,像是被突然摄去了魂魄似的。
她失魂般地木然抬起手掌。
那名喋喋不休激动狂叫的魔将头颅如熟透的西瓜,砰然炸裂,没了声息,倒在地上。
不声不响杀完一人,魔君阿娆仿佛自己的浑身力量被抽空了似的,整个人跌坐在满是血泞的地上,一张脸比死人更苍白,比鬼魅更可怖。
痉挛颤抖地手指在地面上抓出十道深深的痕迹。
不可能的!
她知道……
人类之躯,绝不可能能够承受的住焚心果,不是她……不会是她……
百里安更不可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让她吃下!
那么只能是————
极度的骇然与惶恐无措让魔君阿娆陡然失声,抱头尖叫。
她十指斑驳,在自己的脸上留下数道斑驳的血痕。
浑身上下都发起了抖来。
不敢细想!她要崩溃了,根本不敢去认真细想。
那是邪兽!可是黄金海里出来的邪兽!
“给我追……给我追杀去!这群邪兽畜生一只不留!一只都不许留!”
突如其来的崩溃爆发,叫众人面面相觊,完全不知所措。
地上那具淌血的尸体还未凉透,跌坐在地上发了好一阵子癫狂的陛下,又满目戾色地腾然而起,携一身风杀肃唳遁入苍穹。
众魔僵着身体,不知究竟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良久,一位魔将看了看一旁的同僚们,嗓音涩然沙哑道:“这……咱们要追吗?”
同僚硬着头皮道:“追,方才陛下都下令了,一只邪兽不留,若咱们不行动,陛下回宫咱们同样能够要了咱们的命!”
“可……可是咱们这头顶上的碎片裂缝就这么置着不管?”
魔君陛下也是昏了头,天上的缺口若是不补全了先,这邪兽杀之不尽,如何能够灭到一只不留。
“那……那么大个窟窿眼,黄金海的妖力就属那片地儿最凶,你要补你补去,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嗣空立在一处断碑上,支起身子懒懒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朝着天空吹了一口轻气。
轰隆隆!
魔臣们口中的窟窿眼就在那一口长气之下,宛若皆霜般冻结凝固,随而消失不见。
在众魔呆若木鸡的目光下,嗣空含笑的面容盈散着邪气。
他面上的皮囊一点点地融化成雪雾,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黑色的发丝缓缓褪变成奇异璀璨的白金之色。
他眸色猩红如狂,舔着唇角笑道:“放心,我的能耐大着呢,只不过小绵羊们,陪着你们胡闹了这么久,我的肚子有些饿了呢?”
“他不是道满王!他是尸魔!尸魔!”
而且这强大恐怖的鲜血气息,绝非是一只普通的尸魔!
面对如此强者,在没有魔河的镇压抗衡之下,仅凭他们,显然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嗣空本对这群魔族勾不起多大的食欲。
只是强行开启空间碎片,引渡邪兽过海,着实消耗了他不少的精血。
在那渴血的欲望之下,也是容不得他继续挑三拣四的了。
咔嚓,他抬步碾碎脚下基石,含笑的面容忽然一滞,他在风息之中嗅到一丝异样熟悉甘美的血气。
嗣空视线落在脚下断碑上,目光陡然一凝,死死地看着碑文上洒落的点滴鲜血。
他弯腰俯身,手指轻轻拭起那抹鲜血,放入口中浅尝。
鲜血的气味在舌尖泛滥,嗣空眼瞳蓦然大睁,猝不及防宛若中箭一般从高高地断碑上竟是狼狈摔下,溅起大片灰尘。
他仰倒在一片尘土里,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着,畸屈着,脸上涌起激动病态的潮红,口中不断发出咯咯如同野兽低咆的声音。
他扭曲大笑着:“是她!是那个女人!竟然是她!好!好得很!找着你了!终于找着你了!”
是什么,竟然能够让一只饥饿的尸魔忘记渴血的本能,让他红着眼,从尘土中爬出,一边笑一边哭地朝着远方天际追狂而去!
留下一众捡回性命的魔臣们,惊魂未定。
这些个可怕的疯子,一个个的,到底是在闹哪一出啊。
……
……
滴答!滴答!
夜色寒露自静谧的枝头落下,滴坠在山石之间,如清脆如碎玉之音。
星空迷上林野,飘摆的夜霜凄迷,林下漏月光,疏疏残冷清辉落满衣襟,一只寒鸦冷冷地飞过。
宁非烟被耳畔滴答的水声所扰醒。
她撑开千钧般沉重的眼皮子,入目之下,是浩浩汤汤的无尽林渊暗海。
夜风寒寂,深暗尽头,这座北方林渊之地里笼罩的雾色自此间看来,终于稀薄了些。
宁非烟缓缓地撑起了上身,她仰起头,发现自己正落于一片荒芜之地。
身下是一片雪白细沙,周身旷野荒凉,杂草丛生,不远处有一条长长的河滩,对面是茂密的荆棘,湍急的水声从不远处簌簌传来。
身体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肉身的冗重感摧骨折心。
一起身,鲜红淋漓的血色就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洇流出来,在她脸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斑驳痕迹。
五感从深度昏迷之中回归,肺腑撕扯的巨疼席卷全身,宁非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身体有多糟糕。
尤其是后背为舍魔利重创未愈的伤口,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整根脊骨已经寸寸断裂,光是起身的动作,就是叫她大半边衣裳都血染湿透了去。
临死,怕也不过半步距离了。
宁非烟却不甚在意地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不远处,北渊妖帝庞大如山的尸体,轻笑出声。
绝杀之战,须臾之间,生死一线。
只要她没死,这场博弈,终究是她赢了。
纵使彼时,她身在深渊,一身重伤连起身都难,受困于此,也许接下来落一场寒凉的大雨都能够要了她的性命。
但看着北渊妖帝的尸体,宁非烟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要还活着,她相信以自己的手段,必是不难为自己寻一条求生之路。
于她而言最深的绝境里,总是能藏有最坚韧希望的。
宁非烟抬手摘来一片林叶,想饮叶上霜露润润干裂的嗓子。
动作摘到一半,她腹中好似忽然一把无形的刀刺穿,一阵剜肉剖骨的剧痛猛地袭来。
宁非烟面容倏地煞白,却不是因为被这剧痛折磨的,。
她眼底流露出一抹极为罕见的惊惶恐乱,手捂着腹部,只觉大量的鲜血正从她指缝中溢出。
那猩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眸,眼睛瞬间如散了的墨沙,让她一下子变得无措失智。
她这是……伤到肚子了吗?
巨大的惊恐袭上心头,宁非烟惨白的唇下意识地慌乱呢喃:“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快来人……救命!救命!救命!!!”
很可笑,一个曾经被折断一身骨头放逐至蛮荒妖帝都不曾祈祷神明庇佑的她,此刻竟是慌神失措地在这间深渊死地里求人相救。
聪明如她,睿智如她,竟也会害怕到风骨尽失,狼藉满地。
“谁都可以!谁都可以!救我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宁非烟一声声沙哑的音竟是渐起哽咽哭音,像是一只濒死的兽,痛苦地哀求着,在这片无人之地,撕碎了尊严与傲骨。
不知是再向何人……苦苦的哀求着。
她是清越恣意无所顾忌宁非烟,不惧生,不惧死。
可是这一刻,鲜血不断从腹中流淌而落,她怕了。
若非那失控的恐惧情绪像是洪流般溃了堤坝,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有一日,会如此畏惧死亡。
哒哒嗒……
这时,一阵竹笛敲打林木的声音渐渐近来。
宁非烟一下子窒住呼吸,死死看着月光下,浑身凄白一身鬼气森森的孩子。
那孩子生着三只眼目,三眼皆赤!
是鬼笛童子!
宁非烟半是哀求半是杀意凝结的眼,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可鬼笛童子对她却是没有丝毫敌意,它敲打着手中的笛子,身后拖着一串用藤蔓穿绑好的野味肥鱼,来到宁非烟面前,跪坐再地,慢慢捧起一颗珠子。
宁非烟面容一怔,眼底的杀意随之散去,看着那殷红洁净的宝珠,咽喉忍不住轻轻一动:“这……这是?”
她陡然惊觉过来,她与北渊妖帝一战,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计划周全,加以牺牲古长敬的缘故。
那只蠢猫他,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平日里素来看重的神源宝珠,宁非烟此刻却没有多看一眼,。
她心知鬼笛童子是百里安的人,也卸下了心中的防备,急声道:“此物对我没用,你速速去请北渊之森的云画秋,她是医师,可护住我腹中胎儿,你快些去。”
只可惜,鬼笛童子仿佛听不懂她话似的,只是将手中的宝珠高高捧起,歪着脑袋不走。
宁非烟腹部的血越流越多,见它雷打不动,气恼之下,一巴掌扇在那鬼笛童子的胖脑袋上:“你若不去寻人来救我,那便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想,你是离不开这里了。”
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嗓音从河道对岸寂寂传来,宛若寒夜里的老鸦鸣泣,悚人入骨。
此处,竟还有活人!
宁非烟神情肃戾,目光如电射去河道对岸,只见荆棘丛林簌簌颤抖波动之间。
一个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老妪从里头畸形爬出。
因为两颊深陷,一双眼睛从眼眶中突起显得恐怖又狰狞,颧骨就像两块露出水面的石头。
她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仿佛是木刻似的,眼珠子转动之间,像极了古老深林里的与尸为伴的老巫女。
可宁非烟却知晓,此人不是什么巫女,也非妖邪,她目光沉起:“你……是魅魔?”
那‘老怪物’似的女人四肢伏在地上,缓缓爬动着,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深响,仔细一看,原来四肢间都上了锁链枷锁,被封印束缚在了那一方天地里。
她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沉沉笑声:“小东西,若论辈分,你可得喊我一声老前辈啊。”
第六百九十章:原来是这样啊
魅魔一族,天生灵力,虽说武力低下,在魔界之中难有自保之力。
但魅魔比起其他魔族,唯一的优势便是能活,寿元极为漫长。
故而,至今为止,放眼整个北渊之森,想要寻出年老色衰的魅魔极是罕见。
魅魔素来将美貌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一般对于魅魔而言,不分辈分,给世人的感官皆是一群貌美英俊如森林妖精般的存在。
一旦魅魔开始衰老,不待死亡之际,她们都会自行裁决,归入尘土之中。
所以,宁非烟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魅魔衰败垂苍之此的景象。
更诡异的是,一只魅魔……竟然与北渊妖帝同封在了一处界境之中。
若换做以往,宁非烟必会同这只老魅魔好生周旋一番。
可如今她被腹中的绞痛熬得是如火焚五脏,一心只想着要先离开这片鬼地方。
不顾背脊的裂痛,她宁非烟咬着牙艰难翻身,试图凝聚体内的魔气召祭妖刀,驱物离开。
可一番死战下来,她气海枯竭,此境是封魔之地,难聚丝毫魔气纳体,任凭她大费周章,也是白费气力。
水岸对面的老魅魔嘿嘿一笑,道:“小家伙何必这么着急离开,你那一身伤势虽重了些,却也要不了你的性命,老婆子我被这枷链锁于方寸之地,也是害你不得的。
十七万年了,这鬼地方终于有了活人进来,老婆子难得有个说话的人,你既伤得这般重,不妨陪老婆子我好好说说话,老婆子我若是一高兴,说不准便送你离开此地了。”
宁非烟一时之间寻不得脱困之法,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在倚老卖老之前,你还是先将你那双快掉在地上的眼睛珠子移开才是。”
那老东西说话时,一双突出眼眶的眼睛珠子充满了贪婪与火热之意,目光如蚂蟥般死死地咬在了她的那颗神源宝珠上。
目的是在是太露骨明显了。
老魅魔被放逐关押在这鬼地方已经有十七万年,。
漫长的岁月囚笼早已熬尽了她所有的耐心,她伸出舌头用力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道:“小家伙,你将那枚珠子还给我,我便送你离开这里。”
宁非烟笑了,眸光寒凉嘲弄:“你自己都无法离开,还有这等本事送我离开?更何况什么叫‘还给你’?此物本就归我所有,如何就成了你的东西?”
老魅魔声音陡然尖利疯狂起来:“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以为是何人成就了魅魔一族的未来?
若非十七万年前我携三千同族女日夜苦心对付君皇,你以为这神源便宜还能被你捡了去不成?”
听闻此言,宁非烟皱起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敛着高深莫测的光。
老魅魔关了这些年,行事说话本就带些疯痴的意味。
她尖细着嗓音叱骂了阵子,又低声嘿嘿笑了起来,晃动着佝偻枯瘦的身子在荆棘丛林里摸索许久,最后竟是吃力地将北渊妖帝的庞大身躯拖了出来。
她目光诡异含笑,看着宁非烟道:“你以为我说送你离开之言是假话?离世十七万年,我虽对如今的魔界之事一无所知,可在这亘长的年岁里,也是能够让我足够了解北渊的秘密。”
“界门。”
沙哑粗糙的声音让宁非烟面色微变。
老魅魔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界门道通两界,可瞬遁十万里,你可知,这界门便藏在北渊妖帝的角中?”
宁非烟慢慢坐直起身,她眸光幽澈地看着老魅魔,一语不发。
老魅魔目光慈爱似地抚摸着北渊妖帝的利角,贪婪阴邪两种黑暗的情绪在她豆大的眼睛里不停转换:“小姑娘,你将神源珠子送过来给我。”
宁非烟神情恢复平静:“看来我真的很倒霉啊。”
老魅魔面露不解。
宁非烟指了指北渊妖帝的尸体,道:“我费劲千辛万苦弄死了他,就是为了得到界门,没想到最后竟是被前辈你捡了便宜去,真是的,这家伙死了也不叫人省心啊。”
老魅魔面色微变,眼底流露出一股不可置信的骇然之色,看着宁非烟不可置信:“你是说……北渊妖帝死在了你这样一个小姑娘的手中?”
宁非烟调息了片刻,虽说体内不存丝毫魔气,但不知为何,这副重伤垂危的身子,却隐隐之间开始自行缓慢的恢复了体力。
她艰难起身,接过鬼笛童子手中的宝珠,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缓缓渡过溪河。
溪河水位极浅,只淹没过了她的脚踝,水宽不过数米远,宁非烟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渡河虽说渡得艰难,却也未费多大功夫,便来到了老魅魔的身边。
“一物换一物。”宁非烟摊开手掌,呈现出那颗珠子。
擅于阴谋诡计的她,这一刻,竟是真的在同一个贪婪阴险的老婆子做公平稳妥的交易。
老魅魔也未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毫不设防地渡河过来,。
她愣了几许,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掌,目光激动热切,想要取过神源宝珠。
谁知,宁非烟忽然收掌,让她接了个空。
老魅魔面容陡然狰狞:“把珠子给我!”
宁非烟淡然道:“把界门给我。”
啪一声脆响,老魅魔看似孱弱枯瘦的手掌,竟是生生将北渊妖帝那强悍的巨角掰断。
角身在她手指间飞快涣散成沙,黑沙浮而不散,逐渐在两人头顶上方凝聚成一座塔门景象。
宁非烟凝眸细看,确认那真的是界门无疑,这才将宝珠重新递出。
谁知,那老魅魔忽然呆住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腹部间的血红伤口,好像忽然发现了一座宝藏似的,枯瘦的脸颊慢慢露出一个孩子看见糖般的笑容。
“我改变主意了,你这小家伙,还是留下来与我为伴吧?”她将卑鄙无耻,出尔反尔的行径发生得淋漓尽致,说得理所当然。
宁非烟却是好脾气的,也未动怒发作,只是淡漠平静地看着如小丑般佝偻丑陋的老魅魔,‘哦?’了一声,道:“看来我身上还有前辈感兴趣的事物。”
老魅魔看着她腹中流淌着的鲜血,神情愈发炽热甚至痴迷:“你这小家伙,好大的造化,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舍魔利……竟然是弑戮神魔的舍魔利,小家伙身居此物竟然未死?你莫不是同我一样,也寻来了一位尊仙给采补了去?”
“啧啧啧……这可真是不得了啊……”老魅魔口中发出逗弄小动物般的怜爱之声。
她忍不住凑近过去,用自己丑陋枯瘦的脸颊贴在宁非烟的小腹上,神情痴迷狂乱:
“这可真是神奇啊,你体内竟然只有一个男人的阳源精气。
只有一个人……竟就能够帮你将体内的舍魔利炼化成为第二魔元,这是何等的福缘造化。”
宁非烟任凭她做无礼之举,脏污的脸颊蹭满了伤口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她眼底压抑许久的暗色阴郁情绪……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眸中的夜色渐浓,面上带起了往日般地三分笑意,不可捉摸:“哦?前辈是说,我腹中所藏着的……竟是舍魔利所炼化的第二魔元?您可有看错?”
“怎会看错,第二魔元自成灵性,你若细观细悟,能够感受到一缕宛若生命的气息在蕴形成胎,倒是与女子怀胎孕之相极为相似的。”
宁非烟眉头高高挑起:“前辈又怎知,我不是怀有胎孕了?”
老魅魔觉得她这话说得可笑,抬眸看她:“你娘难道没同你说过,魅魔怀胎与人类不同,与魔族更是不同。
魅魔周期并不漫长,自守精成孕,到胎成出世,不过只需三日光景,你怀没怀孕,难道自己不知?”
宁非烟:“……”
她那娘亲,怎会同她言说这些?
三日?
莫说三日了,怕是都有三个月了?
她是奇怪这么长时间过去,肚子怎会一点起伏都没有?
原还以为,是她近日以来连翻与人交手战斗,苦了肚子里的那位,叫小家伙营养不良了去……
云画秋那个庸医废物!
看她回去不剥了她的皮!她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回去选择相信她的医术。
没有怀孕?都是假的?
宁非烟眯长了眼睛,抬首看着近在咫尺的界门,如此说来,蠢猫于她的那个约定,也无需他守望执行了。
真好,她亦可以落得一身轻松,无牵无挂了。
真好……
宁非烟被老魅魔蹭得一时心火大盛,眼神骤然一冷,杀意大起!
两只手紧紧抱着宁非烟腰身的老魅魔陡然间凄厉大叫,一边惨叫一边抽搐着身体,仰面倒了下去,重重摔在丛林荆棘之中。
她四肢以着恐怖扭曲的姿势蜷缩痉挛着,嘶吼哀嚎着:“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非烟唇角溢血,笑容却说不出的风流妖娆:“没什么,你欺我魔气尽散毫无修为,想夺我宝珠,剖我肚肠,小女子我自是不可坐以待毙,便以一滴心头血,喂饱一只血蛊种进了前辈的身体之中。”
老魅魔瞪大了眼睛珠子,嘶吼道:“你这是在同我搏命!你这是在同我搏命!”
血蛊非寻常蛊虫,不到生死绝杀之际,绝不轻易动用,一旦给对方宿主种下血蛊,接下来熬的便是双方的生命力,若熬不死对方,死的便是种蛊之人。
老魅魔说宁非烟在同她搏命并不过分。
只是她想不到,更无法理解,方才明明都明显已经妥协的一个人,为何会忽然行如此极端之举来。
她不知晓,宁非烟求的每一件事,成的每一件事,皆是她搏命得来的。
宁非烟她拼得起,也输得起,所以从来都不带怕的。
方才,或许是她此生唯一害怕不安的一次。
只是,托老前辈的福,又亲手将宁非烟的弱点掐灭了去。
宁非烟踢了踢她蜷缩的身子,唇角不断溢血,笑容却端得是风情万种:“好了,闹剧结束了,你既要我留下来,那我便好好同你玩一玩好了。”
“前辈~”
……
……
煞气漫天的荒野冰原,阴风不断掠耳寂寂,似鬼物擦身而过,于耳畔轻喃吹起。
寒露凝霜的野草抚过百里安的脸颊,刺骨冰冷,梦醒而交错。
他宛若大梦惊醒般地猝然睁开双眼,入目之下,是星野四垂的长夜。
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血腥肃杀之意,长夜的天空如墨,可远方的地平线是红色的,四面八方都是有死亡的味道,到处是野兽般的残骸断肢,白骨露于野,暗鸦啄腐肉。
身下的覆冰草原大地,仍在剧烈的震动着,邪兽们的气息宛若在浓密的黑暗之中,无处不在。
可偏偏百里安那双能够夜视清楚的双眼,且见不到一只邪兽。
在黑暗的夜晚里,渺弱的星光下,百里安看到的是立在不远处,女子凭风而立的背影。
云容就守在距离他十米远的山丘上,四野不见一只邪兽。
她纤细的身影立得如剑般笔直,身上的黑红剑袍自夜色中远远瞧来,色泽更显深沉浓重了些。
百里安却知晓,让那衣衫颜色变得浓重的不是夜色,也是夜色里的血色。
她的身上,有着很浓很浓的血腥气息。
百里安无法想象,她这一路走来,究竟杀了多少邪兽,才能够让他安稳地昏睡这么久。
“你醒了?”山丘上,她并未转身,却清楚地感知到了百里安的气息变化。
百里安嗯了一声,不知说些什么好,安静无言了片刻,他道:“云容姑娘何必平白无故地惹上我这么一个大麻烦?”
云容缓缓回首,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过来。”
格外轻缓柔和的语调,让百里安心口一紧,竟是有些失神。
云容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你过来。”
这时,百里安才发现的异样之处。
云容的双脚……此刻竟是与身下的山丘生长到了一块,如林数根茎般,深生土石之中,鲜红的脉络自她双腿延伸,竟好似真的根藤茎脉驻扎在山石深处。
她站在那里,仍由夜风吹打她的衣衫裙摆,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可怜。
百里安随忙起身,快步迎上去,面色发紧:“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会如此?”
第六百九十一章:关于剑主羽的风流债事
大风忽起,卷起草间霜雪,拂面微寒。
夜色中,云容一张白皙的面颊犹如冰玉,嘴唇的血色皆不见,青白惨淡刺痛人眼。
她的声音却是轻柔缓慢的:“不妨事,只是接下来的一段路,需要你带我走了。”
东升日落,西起月伏,她眸海温涟,似藏山高水远,低声轻喃着说道:“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百里安见她这模样状态,哪里仅仅只是‘需要休息一会儿’这般简单就能够解决的。
他走过去,轻轻解下她身后背负的洗雪剑,蹲下身子,右手紧贴大地,左手轻柔细致地扯解开她腿间缠绕宛若如根的血色脉络。
触及那血色的根茎脉络,百里安一时间竟觉心惊胆战。
这是她以精血所化,以大地为容器,一身灵力修为以精为藤,以血为根,牵起这片山河之势,。
她竟是以此身为媒介,展开了一片肉眼不可及的领域小世界。
无穷无尽的邪兽追杀,并未结束。
只是被云容以身化道,引渡进了那片无法触及的小世界之中。
天方远际,如黑潮般涌来的邪兽军团如乌云泼墨般袭来。
可一旦朝着这方领域靠近触及而来,便似蜃影般消失不见。
百里安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刚一解开她脚下的血藤束缚,云容便软软倒进他的怀中,雪白的脸色,映得青眉墨发格外漆黑。
“我睡了几日?”他沉声问道。
云容老实答道:“五日。”
五日……
百里安脸色有些难看,手指贴近她的颈边,探之片刻后。
他神情温怒道:“简直胡来,!云容姑娘觉得自己的命是有多硬,竟以阳神出窍入界对抗这群邪兽。”
既然展开领域小世界,那么要想小世界中的邪兽不冲破领域来到现实世界,自然需要有人帮助她镇守邪兽。
只是,云容带着昏迷的百里安,前方是漫漫无尽道路,后头是魔君势若疯狂的追杀。
无疑此刻,她是孤立无援的。
如此,她就只有阳神出窍这一个选择。
云容倚在他怀中:“我有些累,但你却不可以停下来。”
典型油盐不进的顽固态度,百里安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四方的地域,值得欣慰的是,云容带着他离开的方向正是北方。
邪兽压境卷起的腥浓气息罡风里,还隐约能够嗅到一丝魅魔族的气息。
这便意味着,他们距离北渊之森,并不遥远了。
百里安一路朝北而行,并对怀中女子低声道:“已经可以了,云容姑娘还是将领域空间撤下吧?”
云容躺在他的怀中,闭眸不语。
百里安知晓她此时出窍的阳神怕是正在不可见之地与那邪兽斗得惨烈,此举行为,最伤灵魂。
但见她这固执模样,也知劝也是白劝,只好加快步伐,御剑急奔北渊。
云容睫毛被风吹得颤动不止,两人皆沉静归安后,嘴上说着很累需要休息的她,却睁开了眼睛。
借着星光,她看着少年的脸庞,眸色渐深。
“云容姑娘不该来蹚魔界这趟浑水的。”许是察觉到了云容的凝视目光,百里安忽然开口说话。
云容解释道:“既是那二位姑娘所托之事,我辈中人自当……”
“可靖姑娘与尹大姑娘终究是外宗之人,即便她们有所请托,也不值得云容姑娘冒下生命危险来救在下,更何况……”
百里安目光拉低,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云容姑娘是知晓的,我是一只尸魔,不论是出于何种道义理由,云容姑娘都没有冒死救我的道理。”
他的眼神太亮,仿佛一瞬间就要直直地看尽人的心里去,。
云容深知他的脾性,如何不明白他说此话的用意何在。
她微微一笑,索性换了一种说法,亦是神情认真地看着他,道:“不错,此番我带你离开,并非是因为那二人所托,只因我对你的身份感到怀疑。”
百里安眸光微动:“怀疑?”
“自空沧山一行,我见你剑道天赋超凡绝群,体内又似含一股熟悉的剑意气息,像极了我天玺剑宗的至上功法《太上道清剑诀》。”
听了这话,百里安手指微紧,情绪变得有些复杂:“云容姑娘的意思是……”
云容知晓他心思通透,五日前她无端相救,本就有违‘云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只借凭苏靖、尹白霜二人的名头自是压不住他心中的怀疑。
“世间身负剑骨奇才者无数,可是在我眼中,剑之一道能够真正称之为天才的,唯有剑主羽。”
云容看着百里安,神情认真:“便是爱剑成痴的四剑云容,在我们家宗主面前,也只能相形见绌,太上道清剑诀,为宗主一脉方可传承习得,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百里安不自觉微微避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我虽入世不久,却也知晓天玺剑宗宗主传人只有一位,那便是中幽太子赢袖。”
见他一脸陌生神色谈及‘中幽太子’时,云容眼底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心疼。
她面上却淡然一笑,道:“自古列国帝王在外尚且都有不占少数的私生子,我们宗主羽衣昱耀、雄韬伟略,自望子孙后代能继他一身基业传承,太上道清剑诀必不能断于他这一脉。
你也见识过赢袖的本事了,世人皆尊称他一声鬼剑公子,鬼剑鬼剑,终究不过是诡道之剑。
赢袖以符入道,方可参悟出三分剑念之术来,如此天资才能,于宗主而言,却是不堪大用的。”
正室夫人所出的儿子不堪大用,剑主羽自然是需要再诞优秀子嗣继承衣钵的。
再结合锦生之事……
他身为天玺十三剑,右手被废,剑道半残,不出二月光景,天玺剑主便即刻再寻了新的第十三剑继承人培养授道。
鸢戾剑尚且如此,这继承大业的后裔之人,自更是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将就了。
倒像是那位剑主大人的行事作风。
百里安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半信半疑:“你觉得……我是羽公子的私生子?”
云容一本正经:“你若当真是宗主大人的私生子,那便是天玺少主,云容身为天玺十三剑,自然不能坐视少主成为魔界凤君。”
难怪……
如此说来,云容魔界一行的种种行径,倒也说得通了。
可百里安仍旧心存疑虑,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若真如云容姑娘所说,我既是一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人死如灯灭,对于剑主而言,同样是难堪重用,何以紫金棺中,我的陪葬品却个个皆是天价珍品?”
云容心中一时叫苦不迭,心道他那莲藕做出来满是窟窿眼的心,可当真是不好糊弄,只好借着往下胡编乱造道:
“想来你生母的身份定是不俗,故而能够为你置办来琉璃伞那等子珍品之物陪葬,毕竟我们宗主乃是人中龙凤,相配知心之人必是人间最高不可攀的那一枝。”
百里安眼睛眯起,低头看她:“对于一名仙宗名士而言,私生子毕竟是个见不得光的秘事,何以云容姑娘知晓得这般通透?难不成……您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很微妙的,从平称变成了敬称。
这人一旦开始说谎,便要用一百种谎言来圆。
云容心知若是不能够给他一个圆满的回答,以他的性子,怕是能够一直没完没了下去。
实在没辙,云容只好继续胡扯道:“秦国长公主赵文君,自幼时起便恋慕宗主,与宗主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是帝阙珍珠,天生剑骨,至今还是待嫁之身。”
赵文君?
百里安将这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一遍,只觉陌生,并无任何亲近之意,便知这女人不过张口既来,搪塞他的。
知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百里安只好止口不再多问,拢了拢她身上被风吹开的剑裳衣袍,将她裹得严实了些,道:“在我昏迷的这段时日里,云容姑娘为何会选择向北而行?”
云容见他不再问身世一事,心也不由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道:“这群邪兽若不解决,终究是一大患,北渊之森自数日前妖帝陨于深渊之地,其尸化为一片可怕的修罗瘴气。
此刻的北渊怕是早已成为一处绝境死地,我便想着若是将这群邪兽引入北渊,自可化解危局。”
百里安心中暗赞一声,北渊之森已经化为一片瘴气毒林,以云容这一身修为倒是可以暂时不惧林中瘴气毒雾。
而百里安又是尸魔之身,这些东西也害不了他的性命。
邪兽可怕之处在于数量庞多似海,以林海之毒弑灭邪兽,倒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
界门。
就在北渊之森。
百里安御剑速度绝然不慢,因为出于云容此刻正在不要命地展开领域的原因,他也丝毫不敢慢。
即便天光启明,烈阳高悬,他也没有停下来藏进大地躲避阳光的意思。
撑着琉璃伞,一路御剑北行。
他与云容终于抵达魔界极北之地。
这里,是一片广袤森林所覆盖的巨大山陵,苍然自巍的林脉,一望无际的视野里仿佛不分昼夜。
古老的森林不见绿荫长青,是荒芜的沙土生着褐色的茂密大树。
这里与百里安夜昙梦境中美好的北渊森林截然不同,分明是一片残酷的死地,深紫色迷雾包裹着的原始森林,散发出来的死亡震撼感摄人心魄!
北极之地,本该是一片银川冰原,百里安一路御剑至此,路上所见所景一片白茫茫的风雪蓬蒿,万里冰河冻土。
而在这北极尽头的古老森林,不见一缕飘雪,这里的古树野蛮生长,异常粗壮虬劲的树枝树蔓参天,宛若直达月端。
这里草木山石,好似一夜之间,被赋予了什么诡邪的生命一般,开始疯狂活化。
如有无数饿鬼至身其中,百毒钻土,失欲忧苦。
云容仅看了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她神情凝重道:“妖帝战败陨落,若其身不焚化,其魂不度化,必将天灾乱祸,这北渊之森,没个几千年怕是无法恢复成昔日那般模样了。”
百里安问:“那生活在北渊之森中的魅魔会怎样?”
云容道:“会受到这活化森林的影响而幽禽化,与人间的亡灵属性有些相近,所以我们入这片深林,亦不可逗留太久,否则也会如同魅魔一般被这片深林同化,丧失灵魂意识。
若你在七日内无法找到界门返回人间,也必须离开这片森林。”
百里安细细感悟了一下鬼笛童子的具体方位,心道在七日之内根据鬼笛童子的方位找到宁非烟应当不难。
他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身后袭来一股无法形容的阴霾威压,如暴风闪电,以不可思议的力量与速度正跨越山海大川,铺天盖地地弥散而来。
威压之中,裹挟着令人心惊的如麻杀机!
百里安背脊寒毛根根倒竖而起。
是她!
魔君阿娆!
百里安面色大变,急声对怀中女子说道:“快散开领域,收回阳神!”
云容的感知力比起百里安,只强不弱。
几乎是在百里安开口的那一瞬间,她便张手散开世界领域,一道银白流芒汇入她的眉心。
顷刻之间,空间被挤压碎裂,如山海崩塌的恐怖碎音响起。
两人头顶上方,无数黑压压的狰狞邪兽一下子从那个未知不可见的世界里倾泻狂涌而出。
百里安飞身而起,毫不犹豫地抱着云容冲进了北渊之森中。
如黑潮涌动的邪兽早已在云容的世界领域之中与她的阳神杀至疯狂了,竟丝毫不畏瘴气,嘶吼着紧紧咬着百里安的气息,目光贪婪疯狂地紧随而上。
嗤嗤腐蚀邪兽肉躯的声音在百里安身后凄厉响起,在铺天盖地的痛苦吼叫中,百里安后背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只因邪兽的数量过于磅礴,光是以肉身数量倾压而上,便将北渊之森的外围瘴气毒雾给覆灭大片。
邪兽身体腐蚀的速度跟不上它们死亡的速度。
一只格外凶猛的邪兽穿过同伴血肉时,锋利的爪子狠狠在百里安背上掏了一把,深可见骨,皮开肉绽。
云容面容微寒,正欲屈指打出一道剑气灭了这畜生。
可还未等她抬起手指,正远远追来的魔君阿娆将方才那一幕看得真切,眼睛都怒红了。
都未能见到她是如何出手的,煞气如急雨般倾泻而出,压得雾影都为之一黯。
朝着百里安撕咬而来的一众邪兽,身体寸寸爆裂成浆,淅淅沥沥地纷洒在丛林繁叶之间。
诡异的一幕随之发生了。
那些林木树叶,仿佛都生了无数食人的嘴,落在上头的邪兽鲜血,不消便可,便被这片森林‘吃’得干干净净。
百里安落足立在一道横枝上,隔着靴底,都能够感受到,脚下这颗树正在疯狂试图吸食他体内的生气。
可百里安是尸魔,无半分生气能够提供它食。
几番运作之下,又缓缓归于死寂。
“嘎嘎!!”森林里,一只三头暗鸦振翼飞过林梢。
遥遥以对的视线里,魔君阿娆缓步于迷雾古林之中。
她一身玄金色的礼服已经残破大半,露出了下头大红之色的凤袍烫金喜服。
魔君陛下手中还提着半颗被轰碎了的邪兽脑袋,正湿哒哒血淋淋地往下坠着血珠串子。
猩红铺就满路夜色,活化的古老森林更显峥嵘。
万物如死,半身红衣凤袍血似的一路落洒而来,她衣领间的薄霜在星光下泛出黯淡的冷色。
魔君一身暴戾姿态在亘古的长夜里褪去,一眸一视里,她又变回了她轻软温柔的少女模样。
阿娆远远地瞧着百里安,在一个极有分寸的距离里,停下步伐,语气竟是温柔的小心翼翼:“方才我瞧你受伤了,疼不疼?”
第六百九十二章:苦肉计
百里安被她那温柔蚀骨的目光看得头皮有些发麻。
阿娆一路自王城来到北渊之森,短短六日时间,穿过了山海万川。
云容展开世界领域一刻未歇,她亦何尝不是一路气海大开大合,一路厮进重围。
六日下来,两人消耗巨盛,百里安甚至相信,此时此刻便是弑杀魔君阿娆的绝佳时机。
只要他牵引出体内的焚心果力量,胜算足占七成之上。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阿娆一眼,未接话也没有出手战斗,他只是抱紧怀中女子竟是连片刻寒暄之语都没有,掉头就往北部森林疾驰而去。
阿娆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换不来他一句搭理之言也不曾动怒,急急施展身法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她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愿离得太远,把持着一个极有分寸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压得极软:
“司尘司尘,我知道错了,婚宴之上我昏了头,不该伤你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此刻的阿娆哪里还有半点魔君的样子,她风尘仆仆,发丝凌乱,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只嗲着毛耷着耳朵的小狗,眼巴巴的瞅着百里安。
云容一时间拿捏不定阿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早已知晓阿娆性子最是喜怒无情,可当着她的面向百里安百般服软讨好还是头一遭。
她冷了眉目,神情不善地看着她:“你既知晓你伤他至深,又是哪里来的面皮让他来理你。”
听到云容开声,阿娆眉宇间慢慢聚拢起一股黑色的烟气,丝丝缕缕,如煞如戾,袖袍下五指成钩,显然是要狠下阴手叫她吃苦头。
百里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微一侧首,眼神平淡无波,直直地觑着她。
阿娆忙将爪子小心收好,面做乖巧无害状,温顺无辜地看着百里安,声线软得厉害,如含着腻糖似的轻声低唤:“司尘~”
百里安却没那么多耐心同她周旋,抬手打出一道黑色的魔气,那魔气里自然裹挟着焚心之力。
阿娆面色微变,似是极畏那股气息力量。
百里安意在震慑逼退,压根没想着要伤她,可阿娆知晓,若是这么一躲一避之下,他借着机会必是离她远远的。
对于百里安的攻击,阿娆一咬牙,竟是不闪不避,甚至主动迎上去。
黑色的魔气如刃,滋啦一声,在她肩头划出一道好大的口子。
鲜血迸溅洒出,阿娆不胜娇弱地痛吟一声,眼儿极尖地挑了一处要命的危险断崖之地,往下坠去。
百里安眼皮狠狠一跳,完全没想到这魔君无耻起来,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云容看出他的动摇与心软,手臂忙抱紧百里安的腰,低声道:“她是魔君,区区断崖摔不死她,我们不必管她。”
一座断崖的高度自然是要不了堂堂魔君的性命。
可百里安知晓焚心果的力量极是克她,方才那一击她挨了个结结实实,想必眼下状况必是同那夜一般身体失去了掌控能力。
阿娆又是个极懂卖惨的心机性子,摔下去的时候还特意挑了个头朝下脚朝上急着投胎的找死姿势。
百里安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终究还是折了一个方向朝阿娆坠落的方向追去。
他在半空之中接住她的身体,一只手如拎狗崽子似的拎着她后颈的衣衫,好没气道:“想死的话就滚远一点,不要在这碍人眼睛。”
阿娆不要脸的本事,百里安还没见识通透了,往日她倒是还会碍着几分身份虚礼端一端魔君的大架子。
只是当她知晓百里安居然为了她设下暗计,费那么大的功夫心思帮她对付葬心,甚至不惜自己亲身服下那焚心果之种,她便什么架子脾气都没有了。
回想起婚宴一战,她被他亲手打入烘炉鼎炉之中,自己还好生恨他,如今细想过来,只觉自己混账糊涂,心中更是后悔得要死。
她被提吊在半空之中,这样亲近的机会失不再来,想也没想地反手用力一个熊抱,手脚并用缠绕上去。
她紧紧地抱住百里安的大腿,仰起脑袋,双眸泛起一片可怜兮兮的水泽:“我随便你怎么打,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嘛~”
云容翻着白眼,小小声道:“真不要脸。”
百里安气笑了,这破裤子一抓着机会就往他身上缠,苦肉计都使了出来。
魔君陛下,当真是好能耐。
他用力甩了甩大腿,阿娆就像牛皮糖似地,紧紧粘上就甩不掉了。
而且这家伙捏着百里安会心软的性子,双手紧紧抱着他大腿,百里安一甩大腿,动作间就能够震开他肩膀上的伤口,洇出来的鲜红液体将他裤子染湿后,百里安便不再动作。
三个人就这样在断崖间僵持了下来。
百里安磨了磨牙道:“你莫不是还在打想让我做你凤君的主意?”
阿娆知晓他火急火燎地往北方赶,便是要通过界门离开魔界。
回到人间后,无异于鱼归大海,再想将他捆在身边定是千难万难。
她只好连哄带骗地开口说道:“你若是觉得身居女子下位失了面子,这魔君之位我给你做啊,你娶了我,我当你的魔妃,你要娶云容也好,要纳魅魔也罢,我都依你,只要你不走。”
呵,为了男色,连魔君之位都不要了。
真不知那心心念念朝夕谋划的二河葬心听了这话,心中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自己成日带着面具,没有想到要去夺舍一个祸国殃民的好皮囊来,这可比他日夜盘算阴谋要来得轻松不少。
百里安还未答话,云容便极为激动地揪住了百里安的领口,满目警惕道:“你莫要受她花言巧语所骗,以她那变态偏执的性子,断是容不得你娶别人的。”
百里安心中无语,听云容姑娘您这话的意思,重点竟是她容不容他娶旁人?
该生气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魔君阿娆擅自主张地将您也算进了后宫妃子的人选之中吗?
见百里安面色愈发的难看,阿娆脸颊贴着他的大腿,不断讨好撒娇。
一只手还极不安分地摸了上来,手指在他身上有印章的那处轻轻撩拨了一把,嗓音软绵绵的,勾得人骨头发酥:
“若是司尘你还觉得不解气的话,不如同那夜一样,你拿我这副身子尽情宣泄出气,直到你消气为止,可好?”
百里安终于忍无可忍,提起她的后领,用力将她一把拽起。
视线与之齐平,却发现这家伙口里说着柔软勾人的话,目光却是挑衅地往他怀中女子瞟。
云容有被冒犯到,神情骤冷,眸子不复清雅从容,满是戾怒:“放肆!”
怒斥完,她又目光担忧地抬头看着百里安,道:“她方才说得可是真的?你们……你们……”
百里安不欲揽下这屎盆子,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之时,夜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竹笛声。
笛声音色凄厉萧瑟,起承转合,隐含戾煞招魂之意,声色笛音充满了不详。
“这是……”阿娆面上笑意尽褪,神情凛冽冰冷。
然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周身风声陡然狂暴凌厉,空间魔气紊乱暴动起来,转眼之间,断崖深渊下漫起大片浓雾。
耳边呼啸的风声宛若掺假着厉鬼诉泣,一道无形的厉风毫无征兆地割断百里安的手腕筋脉。
鲜血喷溅之下,百里安提着阿娆的手骤然无力。
手指一松,阿娆瞬间失去了重力,整个人朝着黑暗的断崖深处坠落下去,瞬间便被漆黑的雾色吞没消失。
云容推开百里安,御剑而起,神情肃然凝重,警惕四方。
百里安轻抖衣袖,凝眸看着腕间伤口血迹。
这究竟是什么风杀之术,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破开他的身体。
云容身下洗雪剑剑气迸发,磅礴的灵力一时之间亮如白昼,剑气喷薄出强烈的光与热,散尽四野狂风骤浪。
她神情凌冽似霜,道:“真正危险的不是笛声,而是正在被那笛声召唤出来的‘东西’。”
话音刚刚落定,一条巨大的轮廓阴影之物仿佛从断崖深渊黑暗里暴弹而起,直接将崖底呼啸的风声雾气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崖壁落石滚滚,仿佛被什么庞然的巨物摩擦游过。
恐怖的异动骤然打破夜色的诡异。
一股不详黏腻且浓郁的妖力尖锐地骤然闯进云容的感知。
身下的浓雾翻滚地骤然暴烈,一条粗壮似蟒的如血色巨大根藤的东西以着不可思议的迅猛速度暴弹而起,横扫而来。
那血色‘根藤’仿佛还具备可怕的精神攻击,攻势未至,云容与百里安耳朵深处传来一阵蛇鸣嘶吼,震耳发聩,神府难堪承受。
云容脸色骤然一白,洗雪剑剑光也随之一黯。
百里安亦是一阵失神,宛若被摄住魂魄般,神情恍惚。
仅仅一瞬间的破绽,便让那血色‘根藤’抓住间隙,唰地一下缠在了百里安的腰上,将他往崖底下用力拖去。
云容见状,面色愈发苍白,祭起洗雪剑就要救人,谁知就在这时,远方不知何处的笛音陡然厉啸激昂。
隆!隆!隆!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三条比方才更加粗壮,色泽更加浓烈的血色‘根藤’破开雾色黑暗,如上古时期的九头魔蛇觉起醒来,那‘根藤’的气息极为诡异,磅礴地妖力瞬间将云容的灵力吞噬干净。
狂风厉卷之中,身子本就虚弱的云容几乎难以御控洗雪剑。
她勉强召回佩剑,巨大的阴影迎面而来,只见如龙弓身的‘根藤’迎头朝她抽弹而来。
云容被一股重重的可怕力量正面击中,渺小的身体如一滴水,被狠狠拍落至崖底深处。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百里安只觉得自己被拖着疯狂下坠,骤然被狠狠砸进一片阴冷黑暗里。
剧痛袭来,一身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震碎一般,他手脚被束缚得死死,腰间那个巨大的东西紧紧蠕动收紧,宛若巨蟒试图缓缓缠死猎物。
好在百里安无需呼吸,否则用不了多久便直接窒息而亡。
他好像被拖进这东西的老巢中了,落至崖底,在一片黑暗之中,百里安心惊不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哪里是什么根藤,而竟是一条宛若血管脉络一般的血淋淋存在。
身下一片阴冷潮湿的地方,是一团巨大的肉瘤,像裹在百里安身上的猩红血管,多如柳絮蒲公英一般,以着一个恐怖的姿态在肉瘤表层交织着,像是蛇**缠着,相互撕咬弹动着。
还容不得百里安细看,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落风。
只见云容自高空急急坠落,坠势极快,百里安只看到她化为一片虚影,重重落下时,还在那片蠕动跳动的巨大肉瘤上狠狠砸出一个大坑。
“云容姑娘!!!”百里安喊了一声。
摔下来的云容持剑半跪在地上,面色不大好看,唇色近乎惨白,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她对上百里安的关切的目光,冲他摇了摇首,道:“我没事,你……”
话还未说完,脚下不断蠕动而来的猩红脉络血管便朝着她卷裹而来,云容眼神寒冽,正欲举剑斩杀此等邪物。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阿娆的声音:“奉劝你一句,这时北渊妖帝死后尸体所化的腐妖,你越是反抗挣扎,它便越是凶猛狂暴,你若是老实一点,它反而还不会伤你。”
云容举剑的动作一僵,她眼底淬着寒光,看向声音的方向,唇边多了一丝嘲弄的冷笑:“这便是你说的‘不会伤你’。”
黑暗一角,最先坠崖落下来的魔君阿娆此刻被裹成粽子般的模样,被那群猩红色泽的脉筋络高高倒吊而起。
那般姿势,已经是与待宰的牛羊无异了。
阿娆被百里安的焚心果魔气所伤,暂时动弹不得,更为糟糕的是,那猩红的血管表层还蠕动着血丝一般的筋络。
血管搏动张合之间,还会不断分泌出无数丝线纤絮般的触须,柔软而锋利地钻进她肩上伤口之中,贪婪地吸食着她体内的鲜血。
借着洒落崖底的微弱月光,云容发现阿娆的脸色已是极其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她的几缕秀发,贴在额角和鬓边,令她多了几分柔弱的憔悴。
第六百九十三章:能干的小鸟魔
阿娆也在看云容,苍白的面容,讥诮的目光:“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死活,若不是因为你的冲动之举,极有可能牵连到司尘,哪个愿意同你多说话?”
听了这话,云容果然不再挣扎做多余的动作,仍由游离过来的脉络血管,将她团团缠住。
百里安一看这两女人几句话就放弃抵抗,做了两只待宰的肥羊,不由脸色发黑,极为无语道:
“我说你们……如此一来三人都被捆了个结实,接下来又该如何对付暗中那个黑手。”
阿娆‘哎呀呀’地叫出声来,立刻倒打一耙,将全部责任都推在了云容的身上。
“司尘司尘,我只是叫她不要妄动,免得刺激到这些腐妖,谁知她竟然直接束手待毙,这下可真是害我们陷入绝境之中了。”
都成了待宰的小羔羊,我们这位魔君陛下却没有丝毫紧张之感,悠哉悠哉地倒吊在那晃啊晃,一心向百里安诉控告状说着云容的坏话。
“她真的好蠢啊,脑袋怕是不太灵光,这样的蠢笨的女人根本不值得男人娶回家去当老婆,不聪明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也铁定是个笨蛋。
司尘司尘,你说若是你的话,是愿意娶她还是娶我?我觉得你肯定是选择娶我的,毕竟我们都这么聪明,以后我们的孩子必然傻不到哪里去,你说是不是?”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乌七八糟的鬼事情。
百里安气笑了,若是此刻他能动弹,必然捏起拳头在她脑袋瓜子上邦邦两下。
他好没气道:“为了扮演好一出苦肉戏,卖了一个这么大的弱点给敌人,我也瞧你没聪明到哪里去。”
云容双瞳沉静,幽幽地朝着百里安滑了一个眼神过来,那目光竟是幽怨伤心的:“你也觉得我是不值得娶回家的女人吗?”
百里安身体一僵,被她那悲伤难过的眼神一下子紧紧攫住,竟莫名其妙地也跟着难过起来,忙出声安慰道:“才没有,云容姑娘莫要听她瞎说。”
顿了片刻,仿佛是见云容没有被成功地安慰到,百里安眼底压着一丝隐晦的情绪。
他脸上隐约泛起一丝复杂的波动,目光深深地看着云容,又补充了一句:“云容姑娘若是有孩子的话,一定会很和我一样聪明的。”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很是柔和,带着丝丝憧憬与莫名的期待。
对上百里安极为真诚的目光,云容倏然之间,仿似有着什么东西,水起波澜似的柔软而潋滟地直直轻沾入她的心底,荡出几分缭乱意难止。
云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回应,只是安安静静地抬眸盯着他看,苍白的脸颊慢慢透出一抹樱色来。
她轻咳一声,羞赧地低下头去。
忽然觉得自己竟同阿娆较劲这种荒诞的事情,当真是孩子气了。
百里安将她这神情变化理解成了心虚,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云容姑娘……您有过孩子吗?”
云容被他这奇奇怪怪地问题给呛了一下,正想说话,一旁早就听不下去的阿娆阴阳怪气道:
“我们这位坐近风尘,不沾凡裳的四剑姑娘,一心痴于悟道修炼,参剑论心,怎会想着同凡俗女子一般相夫教子抚琴簪花,她便是嫁了人,怕也不是个以身侍君的人,又怎会给人生孩子?”
说着,她又眼巴巴地看向百里安,可劲儿在那晃啊晃,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你喜欢小孩子的话,我可以给你生啊,我是翼族出生,可以一窝生好多个蛋宝宝呢,可能能耐了,比起凡间那些三年抱两的女人还要厉害多了。”
云容是知晓百里安的性子的,他自幼喜欢小动物,长大了喜欢小孩子。
一听魔君阿娆原来是这般能生的种族,惟恐他心动被勾骗走同她生孩子去,不由焦急万分,想也没想地开了口。
打肿脸充胖子道:“谁说我没有孩子的,我夫君喜欢孩子,我给他生过孩子的。”
阿娆轻嗤一声,满脸鄙夷不信:“就你?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天玺四剑云容成亲生子的传闻,你必是比不得我能生,便在这红口白牙地胡乱吹大气。”
怎么能给这只小鸟魔给看轻了去,云容硬着头皮道:“我同我夫君生孩子,为何要叫你知晓?”
百里安非常专注的凝视着云容,魔君阿娆叽叽喳喳的一大堆话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听清了云容说她生过孩子,心肝颤得厉害,声音发紧问道:“云容姑娘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云容惟恐被阿娆拆穿谎言,下意识地接话道:“我孩子叫百里……百里……”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她哪来的孩子?当年她是真没想过侍奉君身,自知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这孩子的名儿自然也是从未考虑过的。
这话到临头,一下焦急灼心,到还真编不出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儿来。
阿娆笑得直打跌,表情戏弄嘲笑。
百里安怔怔地看着云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那个模糊荒唐的想法完全落实。
他看待云容的目光,是彻彻底底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心乱如麻,乌黑的眼瞳里骤雨疾风,极是混乱,几番抿唇想要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几番争执胡闹下来,缠绕在三人身上的巨大血管果然逐渐平复没了动静。
“诸位好大的兴致,都沦落到了这番田地,竟然还有心思拉扯这些家常,在下佩服佩服。”
一片青叶飘落崖底,以着乘风之势飘而不坠,一个浑身上下裹着雪白厚绒裘氅,宽大帽檐低垂的男人无甚重量似的飘然立于青叶之上。
他双手环胸而抱,怀中揣着一根青叶竹笛,语气戏弄。
百里安对于此人的声音是极为陌生的,却见那人在半空之上朝着阿娆施礼笑道:“下臣望夷,拜见陛下。”
竟是望夷?
此人明显擅控音之术,在夜昙梦境以及夜朝会上,百里安从他那听到的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声线。
亦如此时,他又换了一种新的语调嗓音。
光从这一点细节上来看,比起狡兔三窟、老奸巨猾的二河葬心,这位魔河望夷显然要更为小心谨慎,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尽善完美。
阿娆看着他怀中的青叶竹笛,眼眸微眯,道:“方才你吹奏的笛音,可是中幽御魂秘术?”
听到中幽二字,云容眉梢一跳,神情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望夷笑了笑,自怀中取出那枚青叶竹笛,如指挥般轻扬手臂。
崖底的巨大肉瘤宛若受到招引刺激一般,勃然剧烈跳动起来,蛰伏下去的无数血管脉络狂涌而起。
如同无数沉睡的猩红蚯蚓忽然被掀开地皮土壤,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一根脉络弓弹而起,狂暴有力的重重抽打在百里安的身上。
沉重有力的重力掀来,百里安被震得气海翻腾,整个人远远甩飞出去,洋洋洒洒又是一大片猩红的血色。
阿娆眼底的从容尽数消失,面色豹变,鼻梁狠戾弓起,她怒啸一声,捆缚在她身上的血管骤大放红芒,嗤的一声炸裂成汤汤洒洒的血浆。
黑发戾怒狂舞间,展臂伸出右手,纤细苍白的手指虚空用力握紧。
便见望夷立在半空中的身影骤然炸散,团团血雾混合着这片满是妖魔气息的雾色里混在一起。
血雾轻飘一动,凝为血珠,血珠再次凝结,化为一个实体的身体,望夷左手里又多出一个小人形状的木头,上头缠绕着染血的丝发。
那木头是从他掌心里生出来的,连着骨,粘着肉。
很明显,他这这具身体,便是傀儡术的杰作,望夷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他正把玩着手中生出来的傀儡中枢木,一道银白的剑光凌厉笔直地将他手掌起腕斩落,剑气纵横,傀木顿散成凋零缤纷的木屑。
那具身体也如雪般快速融化。
剑影之下,是云容那双捣碎剑光清影的眼眸,崖底的冷风吹开她的眉目,很是寒凉。
望夷的嗓音宛若回声般,悠悠荡漾在这片山谷之中:“二位何必动此大怒,蜀辞大人都杀不了的人,如何能够葬命在我的手中,只是二位故意坠崖,想引我现身,我若不做些什么,难免有些对不住二位的良苦用心。”
“好在我未叫二位失望,方才二位含怒出手,想必也是自我反噬得极为不轻吧,如此一来,这腐妖也足以陪二位好生玩上几个回合了。”
“望夷势微,便不于陛下一同娱乐玩耍了,身为臣子魔河,望夷还是在崖上助兴一曲,送二位安心上路可好?”
阿娆身子微倾,似是站立不稳,她朝着云容怒视相向,咬牙切齿道:“我出手教训他就够了,谁让你多次一举的。”
云容不甘示弱,眼神如含冰渣:“他有我保护就够了,若非受你逼迫,他何至于此遭此一劫,你就是他命里的祸星,我只盼你能够离他远一些,少做纠缠!”
阿娆冷笑连连:“好歹你也是个长辈,瞧瞧你现在说的话,同我争什么劲,置什么气?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喝上一口媳妇敬茶你不香吗?”
云容神色如挂寒霜:“我看你是找死!”
阿娆唇齿渗血,冷笑却无比挑衅:“死有何不好,我若死了正好化为尸魔,同他做一对鬼命夫妻,即便化为尸骨,也要生生世世地纠缠着,一起化成灰,永恒地散落在地狱深渊之中!叫你永远也找不着!”
玉容怒极:“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何曾考虑过他是否愿意,因你的一念之私,害他永堕阎罗与黑暗相伴,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爱人,也注定永远也得不到他人的爱!”
阿娆眼中亦是压着即将爆发的怒火,薄唇微启,无情而又残酷:“是吗?原来四剑大人也知晓如何爱人?那不如请四剑大人好好地教一教我,您是怎样疼爱你夫君的,如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云容一生至痛之事,被她无情揭开,话语之中满是嘲讽讥笑,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怕是都不能忍受的。
云容眼眶愈红,已是忍无可忍。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仇恨,怨愤,耻辱,不甘顷刻之间爆发。
她口含剑咒,手掌横横抹过剑锋,鲜血涂满长剑,看那架势,竟是要与人拼命!
“咳咳咳!!!”百里安听那便越吵越凶的两个女人,也顾不得浑身骨头快要散架,奋力挣开身上的束缚,一抬头便看见云容那副要与人同归于尽的绝然架势,不由骇得魂魄齐飞!
他一个箭步飞快冲出去,双臂展开,用力抱紧她曲线玲珑的细腰。
云容被触及逆鳞,暴怒之下,本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谁知瞧见百里安直接往她怀里撞上来,心口重重一紧,惟恐手中剑伤到了她。
一生痴于问剑,爱剑如命的云容几乎是下意识地扔掉手中洗雪剑。
在百里安撞上来紧紧抱住她腰身的瞬间,她亦是给予回应,反手用力抱紧他颤抖的肩膀,听他不断低声安慰道:“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阿娆见两人抱做一团,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泪光一下子泛起:“司尘……”
百里安深知方才若是晚了动作片刻,云容便已是出手同她搏命了去。
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有何过往瓜葛,但看云容这过激的反应,也知晓方才阿娆那一番话说得极是过分,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
百里安心疼云容伤心,也跟着红了眼,回首怒视阿娆,很凶很凶:“你别唤我!你再惹她生气难过,我便狠狠地教训你!”
分明是两个人的吵架,阿娆却单方面的受到了斥责与怒视。
而云容却被他当个心头肉似的护在怀里,容不得她说一句重话。
强大的落差对比之下,阿娆心口仿佛被重重地插上了一把刀,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云容看得那叫一个解气舒畅,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的偏爱与呵护等了多少年。
被百里安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好温情,叫她忍不住鼻头一酸。
竟也是流觞凄凄落下了两行清泪。
百里安见她那复杂的神情,凄然情深的目光,闪烁的泪光,心下不由大震。
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凄苦终于慢慢冰冷的心脏蔓延至四肢五骸,身为尸魔冷却的情感一点点地翻涌成灾。
一股子悲凉劲往上头冲来,百里安浑身苦透寒极,他目光深楚地抬首看着云容的泪颜。
手臂更加缠绵用力地将她抱紧了些,哽咽着嗓音,凄凄苦苦地念了一声:“娘……”
云容犹如雷劈一般,整个人僵在那里,眸中的一滴泪水惊颤落下,吧嗒一声砸在百里安那张渴望又是悲伤的脸上。
阿娆脸上肝肠寸断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冷不丁地听到了这么一声呼念,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得肠子都要打结抽筋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父母之爱,诸德之基
气氛莫名压低,周遭的空气静默了许久,偶有巨筋血管蠕动阵阵,复而又随之静了下来,气氛颇为古怪。
云容抱着百里安的双手自他肩头无力慢慢滑落。
她慢慢扬起头来,脸颊上的泪痕被渐渐风干,眼神也平静恢复了古井般的波澜不惊。
面上再也没有了与阿娆争执时的忿怒,也没有了被偏宠时的破涕为笑,神态端的是沉稳从容。
梅越寒清的平静模样,剑仙风度显露无疑。
只是她低首之间,目光麻木空洞,颇有几分生无可恋的味道,她语态静静,一字一顿,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是你娘。”
言辞之中的拒绝反驳之意毫无转圜余地。
虽说言尽皆是事实,可是对于内心一路下来早已脑补了一场大戏的百里安来说,云容毫不留情划清界限的言语可着实扎他心窝子。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咽下无数刀子,喉结滚动,用力抿紧唇,眸光泛着一片水泽,黯然地低下了头去。
云容见他还死死地抱着她的腰舍不得松手,心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温情眷恋。
她心口凉凉的,似有萧瑟的风吹过,整个身子行将朽木地发着麻木的情绪。
她扭动腰身,试图挣开百里安的双臂钳制。
百里安是个擅于隐忍情绪的坚强性格,心智成熟地惯来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从云容口中得知自己是‘私生子’的那一刻,便知晓自己身份敏感,虽心有猜忌,亦是十分懂事不想戳穿那层‘窗户纸’,以免给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与压力。
只是当他这一声‘娘’脱口而出,像是一瞬间打破了浑身隐忍克制的力量。
一股子悲凉劲儿泛滥成灾,云容不轻不重的挣脱动作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情绪像是洪流终于溃了堤坝。
泛起一片水泽的双眸蓦然红了,他仰头睫毛簌簌颤抖着,像是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声泪俱下:“娘,您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看着云容逐渐发青的脸色,阿娆真是要笑不活了,她捂着肚子偏生又不敢笑得太过,惟恐叫百里安看出端倪来。
但是魔君阿娆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叫云容憋屈的机会,面上忙摆出一副感慨惆怅的模样。
语气一听就很有故事:“四剑大人,这世上都说父母之爱,为诸德之基,谁身上的肉就该谁疼,您忍心让他少年失孤,悲戚心苦吗?”
说话间,她唇角的弧度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扬:“我是个爱屋及乌的性子,今日机会亦是难得,不如您就受他三拜,成了他与您的母子之情,日后共享天伦,我必同司尘在您膝下承欢尽孝,往昔恩怨不再记提,您看可好。”
阿娆肚子里装得全是乌黑的墨水,言语称呼也随着百里安一同称她为‘您’。
曾几何时,她还是天玺剑宗一名小弟子的时候,素来排斥反感在云容面前放低姿态,自轻辈分。
眼下倒是会投机卖巧,一口一个‘您’,甘愿做下伏低,待她可谓是敬之爱之。
云容简直杀她的心都有了,险些怒到背过了气去。
心中的那把汹汹怒火一下子烧到了嗓子眼,她再难维持沉稳淡然气度,两只手用力扣紧百里安的肩膀,看着他恨恨磨牙:“我在说一遍,我不是你娘,你不是我儿!”
两次认真重复,可真真是伤了百里安的心。
换做其他事情,百里安必不会纠缠,可母亲二字,一直都是百里安藏在心中最是渴求的一片柔软之地。
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委屈,唯有在母亲面前,他才会表现出极为难得的固执与偏激来。
紧紧抱着云容的腰不撒手,他一副惟恐遭人抛弃的样子,眼巴巴的抬手看着云容,那湿漉漉的眼睛,简直是要化进人心坎里去。
“您莫要骗我了。”
云容:“……”
百里安眼神闪烁,有理有据道:“我真名复姓百里,名安,方才娘亲说您曾有过一个孩子,姓氏亦是百里。”
云容舌如深含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要苦闷说道:“这世上姓百里者,何止千万……”
百里安见她事到如今,竟还要狡辩推脱,心中更加凄苦发凉:“可在这世上,剑道成仙圣者,唯有天玺剑宗百里羽,您心系剑道,能入您眼的,也唯有他了。”
“您点明我是天玺剑主的私生子,显然是对我的身世颇有了解,可偏偏对我生母之事只字不提,字里行间将我往秦国公主身上加以诱导。
您说秦国公主赵文君乃是当世不出的剑道女修,当配剑主,可若论剑骨天才,可她远不及您与神女剑,世人皆知,君子神女总相依,一剑君河与二剑越女乃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说到这里,百里安眉头一抬,眸光烁烁地看着逐渐呆滞傻掉的云容,表情极为认真:“如此一来,当配得上剑主羽者,也唯有您了。”
百里安不是不能理解云容隐瞒的心情,天玺剑宗与中幽皇朝的关系日渐交恶,若是再传出天玺剑宗宗主外养私生子,必是叫中幽女帝面上无关。
当年中幽女帝嫁于白驼山,乃是名副其实的下嫁。
便是寻常国家的公主,也决不允许自己的驸马在外与人私相授受,更莫说这位女帝娘娘身为太阴大帝之女,身份尊高显赫,如何能够忍得了这奇耻大辱。
云容的隐瞒不语,必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
换做以往,云容在剑之一道上受他如此赞誉,必是会好生欢喜一番。
可如今却是因为这剑道天赋极佳而与剑主羽‘配’到了一块,云容只觉一下气血上涌没缓劲来直重重咳起,灵魂简直要升天而去。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简直不可理喻!”
百里安完全不知自己哪里不可理喻了,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被云容弃在一旁的洗雪剑:“如若我不是您的孩子,您又怎会将我看得比您的剑还要重要?”
他手臂紧紧地抱着云容的腰,仿佛一松手,他这来之不易的亲娘老子就要跑了似的。
百里安被泪水濡湿的脸颊在她肚子上轻轻蹭着,受伤小兽似的呜呜咽咽着:“如若您不是我的娘亲,又为何知晓琉璃伞是我的陪葬品?我晓得的,您虽嘴上不认,可我感觉得到,您心里还是疼我爱我的。”
云容简直是要给他逼疯了,心中抓狂!
她是疼她爱她不假,可这份疼爱绝非出自于母爱之情啊啊啊——————
她额角的青筋高高蹦起,说出来的话却是上气不接下气,心情无力:“你哪只眼睛瞧着,我像是当娘的人……”
百里安一怔,湿漉漉地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说真的,修道之人活过几百年的岁月并不罕见,许多女子百龄之时,诚如少女一般。
四剑云容通身气质虽看起来不像少女,也绝非瞧着像是已婚妇人,那张如玉雕琢的面容极为年轻,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如若说她像娘……也属实不妥。
可百里安在她身上,却总是隐约能够感受到一种熟悉的、亲近的、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心生依赖的特殊情感。
这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未有过的情感。
他十分喜欢她身上温软若兰的味道,他想着,这莫约就是孩子孺慕母亲的心情了。
“您看起来不像是当娘的人。”
云容以为自己讲通了道理,正要松一口气。
百里安又接着道:“可是您就是我的娘亲。”
云容心如死灰地扶住额角,透过指缝正正对住阿娆狐狸般戏谑看笑话的偷乐表情,她气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今日被百里安这么一闹,她这一身节操尽碎,竟还叫最可恨的那个人看了这样一场荒唐的笑话。
心知若是自己当真坐实了这娘亲的名头,日后再想将百里安那孺慕渴望的小眼神扳正回来怕是极难了。
上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的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先起来。”
百里安没起身,可劲在她肚子上蹭着,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冻久了的小兽,拼了命地想要扒开雪地寻找娘的味道。
娘唤出口,便再也不愿收回去,固执且倔强:“您就是我娘,娘,娘,娘……”
云容终于忍无可忍,对他再也温柔不起来,用力扳开他的手臂,手掌往下一捞,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在百里安睁大无措的目光下,她弯腰倾首,蛮狠发狠似地用力吻下去,瞬间夺去他唇齿间所有的气息与那该死的呼唤。
阿娆幸灾乐祸的神情一下子僵在脸色,茄打霜一般阴森了下来。
百里安五雷轰顶般的浑身一震,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似的,嗡得一声,血流疯狂上涌。
他面色瞬间暴红,发出低闷的鼻音,两只手骇然抬起,想要推开云容。
正值气头的云容哪里容得他放肆抵抗,极为霸道地左右扣住他的手腕,一个完美的反剪姿势,将他双臂用力扣在他的身后,咬着他的唇,吻得更深了些。
灼热清冽的女子气息逼得百里安双腿有些发软。
双手用力挣扎间,百里安唇上忽然一痛,紧接着鲜血濡湿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之间混合散开。
云容支起身子,鼻翼间起了薄汗,眼尾湿红,因方才一番咬缠,淡色的薄唇沾染着一缕水泽血迹,一眼瞧来,潋滟鲜红,惑人竟是至深。
她眼底是因为大胆行径而慌乱娇羞的,面上却端得一副凉凉冷冷的干净模样,以指拭唇,微起眼帘地睨着呆滞掉的百里安:“现在,你觉得我还是你娘吗?”
百里安愣愣地看着她白皙指腹间残余的血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被咬伤的下唇,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不真实,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跌摔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娆从未见过云容如此大胆,不由气得浑身发抖,两只脚来回在地上顿足连连:“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羽翼都气恨得见了型,乌黑如夜的双翼扇动不止,黑羽乱飞,宛若一地鸡毛。
这模样,看起来倒还真像是什么不正经的娘亲对孩子做了啥不得了的坏事。
云容脸颊红红,故作淡定地抬起一张疏冷面容,轻拂腹间被百里安哭喊是口水眼泪濡湿的衣裳,神情‘平静’道:“你若再唤我娘,那便是大逆不道,我必狠狠揍你一番。”
一个简单而又疯狂的行为彻底颠覆了百里安前日种种的推理思路,好不容易找来的娘亲,就这样一嘴巴给亲没了去?
他久久难以回神,很是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云容看着他那呆滞楞傻的目光,提脚踢了踢他的膝盖,羞恼道:“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去,危劫未破,你还不快将我的剑拾回来。”
百里安简直不敢直视云容的眼睛,见她那难掩娇羞的女儿家情态,便知自己方才闹了一出好大的乌龙。
反应过来,他面上火烧似的滚滚发热,连着耳朵一片发烫,尴尬后悔得不由恨不得赶紧找个地坑把自己给埋了。
他连忙翻了个身,手足无措地捡起云容的佩剑,双手递送给她,不甘心,又‘贼心不死’地确认问了最后一遍:“您……当真不是我娘?”
云容此时的脾气可是一点就着,抬手就要作势打他。
百里安缩了缩脖子,眼神里碎掉的期盼之意还未散尽,瞧着有些难过。
云容半抬起的手顿时停悬下来,转了个方向,指尖虚虚覆落在他被咬伤的唇上,无奈道:“你莫要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瞧我,我做不成你娘,也不想做你娘。”
百里安不解了:“那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云容知晓他那一根筋的性子,若是此刻还在遮遮掩掩,他必是还找不出里头的门清道理。
她恼怒似的落指,在他唇间伤口上轻轻一摁,正欲表明自己的心意,那头的阿娆将她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大道不妙,眼神一冷,便冲上前去,一把搭在百里安的肩膀上,将他转身扯过来。
另一手捧住他的半边脸颊,踮起脚尖,亦是不甘示弱地以唇瓣轻轻碰触着他冰凉微湿的唇,比起云容那毫无经验的啃咬,她那轻如温柔落花沾水的力道简直足以溺杀死人。
这是一个触之即分且不失缠绵的吻,还未等百里安推开她,阿娆便已经跳开两步,不露痕迹地转移了百里安方才的那个问题。
阿娆轻舔唇边沾染的血迹,笑得妖娆如花,红唇如绘:“她弄痛了你,我心疼得紧,所以我来亲亲你,哄哄你,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云容的一张脸,阴云密布。
阿娆浑然不惧,甚至主动挑衅,面上却是一派天真:“司尘,你觉得是我亲你舒服些,还是她亲你舒服些?”
这似乎是一个……足以送命的问题。
第六百九十五章:崖底
百里安面色发青,推开她凑过来的那张脸:“眼下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就在方才二人争闹之际,四周涌动扭曲的血管巨筋宛若冬眠一般渐渐沉寂安静下去。
方才云容阿娆二人那般剑拔弩张,竟也未刺激它们暴起伤人。
百里安目光沉沉在脚下一扫,那些如巨蟒粗壮的血色筋体宛若休眠似的,渐显枯萎。
滋滋的响动里,这群猩红之物竟是在慢慢溶解成雾,巨大的血管变得薄而透明,隐约可以看在血管之中的景象,竟是包裹着无数人影一般的存在。
那些人影色泽幽幽绿绿,好似被琥珀凝固封印的碧色幽灵。
看起轮廓模样,大多皆是女子形态,长长的头发,尖细的耳朵,妖娆的体态。
她们抱膝成团,蜷在这些巨大的肉筋血管里闭眸沉睡。
这些人影,竟然皆是生存在北渊之森中的魅魔!
如此诡异的一幕,即便是阿娆,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沉重之色来。
她眯起细长的眼睛,冷哼一声:“看来这北渊妖帝陨落,最大的便宜,反倒落到了望夷的手中。”
地面间腐蚀融化的血管巨筋正在散发出大量肉眼可见的猩红雾气,气味算不得难闻,带着一种浓郁的腐麝兰草香。
云容神情凝重,以袖掩鼻,看着脚下那些血管肉筋里包裹着的竟是魅魔,面色不由隐隐难看。
北渊妖帝,生平素爱饕食魅魔,这腐尸究竟因何物诞生,自然不言而喻。
百里安眉头深皱,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在做打算。”
这片断崖之局,是望夷有意而为之,虽说眼下看似暂无危险。
但百里安那生来敏锐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些沉睡在腐妖里的魅魔已经被这诡异的腐尸气息活化得极为危险。
一旦醒来,此地必将迎来一场惨烈的激战。
自他入魔界以来,多少也摸透了望夷的心性。
他落子下棋,素来爱假借他人之手,自己则是稳坐幕帘之后,将整个魔界搅得是血雨腥风,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可偏偏每次又成功地在魔君的手中安然脱壳逃出。
阿娆忽而笑道,并不认同百里安此刻急着离开此地。
“你以为望夷所布之局,仅此而已吗?你也是看过一河秘卷的,何曾在那些古秘卷册之中见到有记载过‘腐妖’二字?”
百里安怔住。
阿娆颔首道:“腐妖,应腐而生,结乱魄而聚,属妖尸一类。只是寻常妖者,死后魂散乱魄当如散沙化尽,根本没有成为妖尸的能力。
凡腐妖者,唯有以妖帝之身,受陨道亡,其身其肉乃至于一片指甲,一根发丝,都会化作天灾级别的祸劫。”
说着,阿娆目光低睨,垂眸道:“如今叫我们头疼无比的这只腐妖,或许只是一块烂肉所化,即便你出了这断崖,外头等着你的,也将会是成千上万的腐妖。”
百里安心口一沉,道:“那依你所言,望夷他竟是能够操控这些庞大数量的腐妖?”
若望夷当真有如此惊天本领,他又为何只是堪堪居于三河之位?
阿娆知晓百里安在疑惑什么,不屑冷笑道:“望夷不过是借助了天时地利之便,妖帝既陨,结魄成腐。
既是腐灵,自然长久不得,北渊妖帝生于北渊,受到了这片深林的庇佑,若离了这片森林,这群腐妖即刻便会化为一滩腐朽之肉,难堪大用。”
说着,阿娆目光一滑,神情幽怨地看着百里安:
“你瞧,若是你老老实实地同我在魔都成亲,何以落得这般险境中来,也断不会给了望夷嚣张搬弄的机会。”
云容冷冷地斜了她一眼,道:“你自去做你的魔君,没人求你来这碍事送死。”
阿娆讥嘲冷笑:“说我碍事送死?也不看看你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若我没记错的话,方才逃避邪兽,还是司尘抱着奄奄一息的你入的北渊吧?”
云容毫不示弱:“也不知是谁自作聪明玩了一出苦肉计,若非是你,我们又怎会受限于此,处处落人下乘!”
阿娆当即发飙:“你放心!便是落人下乘,我也绝对会保护好司尘不会叫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云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轻蔑:“保护好他?可笑至极!在这世上,伤他至深之人难道不正是你吗?!如若你当真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最应该做的不该是离他远远的吗?”
云容情绪渐起波澜,气氛莫名压低,如山岩下火浆沸烈滚动,她声声句句,深凿人心:“你莫不是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皆可如你所愿,都可以重新来过了吧?!”
阿娆脸色煞白,一时之间竟好似为她气势所摄,再难接话。
百里安心思万千,神情复杂地看着云容,听她言语,他生前果真是与魔君阿娆有过百般纠葛的。
而且这话中意思,隐约还透露出。
他如今沦落成为见不得光的尸魔,多少竟是与阿娆有着不可划分的关系。
阿娆身体隐隐发抖,良久,她咬着苍白的下唇,眼神阴冷地看着云容,杀意渐起。
百里安察觉到了不妙,暗道这魔君与云容这水火不容的架势当真是和苏靖尹白霜二人有的一拼了。
不论其中是非对错,平日里看起来都极为理智的两人,一旦掐上,便不管不顾眼下的处境了。
百里安正欲出言缓和气氛……
异变突生!
脚下平静的肉筋血管开始不安蠕动起来,其中包裹沉睡的魅魔接二连三的睁开眼睛,紧接着四周不断响起宛若镜面破碎般的声响。
那些魅魔们通体碧绿散发着萤火般的光辉,身体宛若透明的魂体一般,张开的十根手指宛若窄长的尖刀锋利,妖红的指甲破开巨大的血管。
浓郁的血腥黏液如花汁乱绽,腐香摧人魂魄。
周身的血色雾气更加浓郁了,一排排一列列魅魔们宛若起尸一般,从这片血腥之地里接连爬出。
百里安只觉这片空间在血雾的包裹之下,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滞了许多。
即便他屏住呼吸,那猩红的雾气也丝丝缕缕宛若活物一般往他的鼻耳中狂钻不止。
顷刻之间,神府灵台之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大手不断撕扯,虽未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可思绪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脑子里似压上了千斤重石。
这时,崖上传来一阵阴险的笛声。
哗啦!!哗啦!!哗啦!!
那些从血管中歪歪扭扭爬出来的魅魔们陡然间,背脊高高拱起,一对宛若蝶翼般的巨大光膜肉翅破体而出!
百里安知晓,魅魔的确有翼,可眼下这光翼却是过人的巨大,宛若蛾妖巨翅。
齐齐展开瞬间,翅膀上凝聚的幽幽碧光瞬间点燃了漆黑无边的崖底。
更叫人心惊不已的是,组织起那些翅膀的支架,皆是一节节惨白的骨架。
骨架上头垂着无数纤细的触须,触须尖端各自生着一只竖睁的肉眼,咕咕转动着。
而这群魅魔的双眼,则是被血红的肉线紧紧缝死了上下眼皮,宛若一具具被邪恶力量操控的亡灵。
她们身影极快,双翼一展,身体便在空间之中瞬间模糊。
只见大亮的崖底世界里,无数猩红的指甲划出锋利的线条,朝着百里安三人无声杀来。
百里安支起天策钧山,开始战斗。
可余光瞥视之下,云容与阿娆身体皆同他一样,摇摇晃晃,仿佛受到这片猩红雾气所影响,动作显得十分迟钝。
云容索性弃用身法的便利,立于原地不动,一剑横扫八方。
白炽的剑光近乎有着破开一切的强大力量,她周身五米范围的魅魔,皆被拦腰横扫斩断。
可是被腐妖同化的魅魔仿佛失去了活体的特征,并未有鲜血飞溅出来。
腰部横切的伤口蠕动着无数光丝缠绕,上半部分的身体歪歪扭扭竟是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百里安目光一沉,飞快出手搭在云容的肩膀上,将她往怀中一带,避开了一只朝她脖颈挥舞切来的猩红指甲。
伏贴在地之间的血管巨筋也在此刻彻底醒来,宛若爬墙虎一般,沿着崖壁一路攀爬上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百里安三人困死其中。
经过腐气活化过的魅魔简直比幽灵还要诡异难缠,更可怕的是,这数量如同蛇窝产卵似的源源不断。
北渊乃是魔界地域最广之地,光是一个北部便占据了魔界的半数疆土。
魅魔诞孕周期极短,仅三日便可成胎出生,如今妖帝一死,若非受到北渊森林的限制,被腐妖同化的魅魔军团便足以颠覆整个魔界。
其数量可谓是恒沙万千。
望夷光是凭借着操控腐妖之术,便是老魔君在世,怕也难以走出这片森林。
阿娆眉目冰冷,如刀锋剑戟般杀意毕露,眉心那道深红竖痕色泽逐渐化为黑金之色,为她平添几分凛冽之感。
垂于身后的黑色双翼,振翼张开,她极不情愿地看了一眼被百里安护在怀中的云容。
情势所迫之下,却也容不得她多说什么。
她飞快转过身子,大张的双翼极为勉强地将三人合拢包裹,紧紧保护其中。
百里安只觉眼前光线陡然昏黑,紧接着便被阿娆用力护在身下。
外界笛声大作,一直安静如幽灵般的魅魔陡然尖锐厉啸,声如海浪汹涌。
紧接着,阿娆背后传来肉体撕裂的残酷声音。
黑羽簌簌而落,划过百里安的脸颊。
鼻翼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意,百里安瞬然色变,猛地抬首看着阿娆苍白的面目:“你在做什么?!”
鲜血慢慢自阿娆的肩上濡湿浸下来,她垂眸轻笑,道:“我在使苦肉计啊,你心不心疼?”
百里安深深皱起眉头,看着她乌黑含笑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紧握天策钧山,剑身上的残纹被点亮闪烁了一下。
百里安沉着脸,双手上下合握剑柄,剑锋朝下对准脚下蠕动的巨大血管肉筋,用力灌入。
霸道沉重的剑势灌起一声极为恐怖的撕裂之音。
伴随着腐妖的痛苦狂吼,伏在地面间的血管暴弹而起,大蓬血花迸溅起来,凄厉呼啸的罡风竟是从三人的身下狂涌袭来。
围杀而来的魅魔被一一吹卷开来,阿娆合拢的双翼也在那恐怖的罡风撕扯下被迫展开。
云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们此刻所立之地,竟未达真正的崖底。
巨大的腐妖看似蛰伏在大地之间,实则它不过是宛若章鱼一般依附着山壁盘踞在了半空之中。
百里安一剑破开一个缺口,顷刻之间灌上来的汹涌罡风狂暴厉怒,将三人的衣袍吹得用力翻飞。
入眼看去,那缺口之下是黑漆漆一片,望不见底。
若是说举头无路,那便朝下破开一条新的出路来。
在腐妖成笼,血管肉筋攀附而起时,脚下腐妖的身体变得薄弱不少。
百里安依稀之间能够感受到脚底下的细细风流,便知晓,这下头必是另有乾坤。
“跳!”百里安一声低喝,拉过阿娆云容二人跃入缺口之中。
风声在耳边呼啸不绝,周身雾气更浓,身后腐妖狂怒吼声阵阵,扑空的魅魔们展动翅膀,在笛声的操控之下,俯冲下来。
百里安取出阴玉短笛,以腰间月光酒淋洒笛身,再举笛吹奏。
不同于望夷阴凄厉厉的笛声,百里安所奏笛音有着珠玉之质,起承转合,清越如郎朗明月。
两股气势截然不同的笛声撞在一起,上方狂追过来的魅魔们双翼骤然僵凝。
望夷的笛声受到了阴玉力量的极大干扰,再难继续操控她们。
魅魔被腐妖活化,终究不属于阴物,百里安虽是能够干扰望夷的笛声,却也无法通过阴玉笛来操控这群魅魔。
摆脱望夷控制的魅魔也彻底失控狂乱起来,宛若游荡世间的饥饿厉鬼。
她们是不伦不类的存在,嗅着活气,四处疯飞。
有一半数量朝下继续追杀而来,还有一半则是咬着了崖上望夷的气息,嘶吼连连地朝着崖上飞了过去。
崖底罡风猛烈,有着死去的巨禽鸟妖以及山中猛兽的庞大尸体都被掀舞撞入山石之中。
庞大的风压宛若置身于十万底深海之中,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御剑都十分困难。
百里安御起秋水剑,都难维持身形,不受控制地朝下不断深坠下去。
第六百九十六章:腐中生树
各种动物的巨大骸骨接连迎面撞来,越往下坠,那雾气中的腐香也愈发浓烈。
百里安不知自己在这狂野的乱风之中吹打多久,裹挟着粗糙砂砾的厉风吹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他勉强眯起眼睛,看见阿娆身后双翼血迹斑斑,伤得极为不轻。
她的黑翼无力地垂拢在身上,难以飞行。
这时,一个巨大的山石被逆吹滚滚而来,重重撞击在阿娆的身上。
只听沉重的闷响,恐怖的推力下,阿娆被远远地掀飞了出去,眨眼之际,便瞧不见影子了。
百里安心知越是到这种时候便越不能慌。
映照在山壁间急速落下的影子里飞快跳出冥狼望月的影子。
它如一道闪电,飞快朝着阿娆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从上方追来的魅魔,似乎受到了这片世界环境的庇佑与保护。
这噬人的罡风雾气,她们置身其中,竟未受到丝毫的影响,飞过来的速度惊人。
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能力,一只魅魔浑身碧绿发着微光,宛若黑暗之中夺命的幽魂。
巨大的翅膀扇动之间没有任何气息与声音,瞬间出现在云容的身后,猩红如剑的指甲朝着她的后颈厉抓而去。
百里安眼皮狠狠一跳,可云容也不是吃素的,她转都不转身。
手捏剑诀,洗雪剑自行出鞘,在她周身画出一个大圆剑势,将那十根森长的指甲连同着手指一同削斩下来。
诡异的是,那魅魔宛若感觉不到痛似的,十根断去的手指与身体仿佛还有着瞧不见的丝线联系。
只见她手腕一抖,凌乱飞出的手指像是被她操控的飞刀似的,凌厉地在空中飞舞起来,继续发起攻势。
云容不用手执剑,口中剑诀低声默念得飞快,那些乱飞的手指,一一被洗雪剑叮飞出去。
云容表情凝重,侧目看着百里安,急声道:“这下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
说话间,二人视线豁然开阔起来。
夜幕沉深,缀满星辰的暗夜星空,广褒的天幕仿佛就在眼前,一轮高远的斜月如钩。
皎洁的月光,猩红的雾瘴,一棵横卧连绵百里的巨大桃树,亭亭如盖,看不见其根底,极其诡异地自云雾之中生长上来。
灼灼桃花百里,枝芽万千宛若无尽,最高极细的一截树枝远远看去,竟是宛若天桥一般,连进了天上的月亮里。
一株桃花树,一个小世界。
云容御剑荡开卷杀过来的六名魅魔,杀出一条血路,她拉过百里安的一只手臂,带着他落到了一截横生的树干上。
脚刚一落实,枝芽上的桃花簌簌一颤,几片花瓣飘然凋零落下,一只提前藏在树丛阴影里的魅魔瞬间蹿出!
目标是云容!
云容正是提剑换气之时,这一下眼看着就要避不过去。
百里安以笛做剑,换步平移,截住魅魔的扑杀。
霜玉颜色的短笛看似收尾圆钝无锋,可灌进那魅魔头颅里的玉笛,却未有丝毫阻碍,大半直接没入那魅魔的脑袋之中。
魅魔连连嘶吼,振聋发聩,巨大的光翼掀展到极致。
树枝剧烈摇曳,十根猩红的利爪指甲因为剧痛在树干间挣扎,划出无数深深的裂口。
只见她指甲划过之地,滋滋冒着腐蚀般的幽绿雾气。
玉笛之下所镇压的魅魔生命力强悍得可怕,头颅被钉死贯穿竟还未死亡。
云容见她利爪挥舞疯狂,眼眸一凝,急声道:“小心不要被她的指甲碰到。”
魅魔天生灵力,指甲滋养奇毒,换做平时,她们指甲里的毒素都不容小觑,更莫说此毒为腐妖气息影响变异,更是可怕至极。
魅魔挣扎得极其激烈,百里安沉喝一声,眉目隐隐显出一番肃杀戾气,双手合握玉笛,尾端的鬼泣珠大放光芒。
魅魔翅膀骨架上触须上的无数只小口齐齐大张,一时间,如浪潮起伏交叠的凄厉惨叫声响彻天际。
巨大的光翼骤然脱力,能够一直重复愈合的身体在阴玉与鬼泣珠的两股力量下,彻底被压碎散成一团光华。
百里安随着魅魔消散,身子跟着一歪,半跪在地上精疲力竭,血雾萦绕的双眸看起来有些疲惫虚弱。
云容眼底一片深色。
帝陨的北渊之森果然诡异,光是一只魅魔就已是如此难杀令人头疼,若不尽快找到离开魔界的方法,他们怕是迟早要叫这片森林给吃掉。
正如……这群魔魅一样。
她们虽然看似经过腐妖的同化,变得更加可怕强大,甚至有了不死之身。
可实际上,她们的五脏六腑乃至意识灵魂,都早已被食之殆尽了。
修为境界到了云容这个地步,她的感知天地能力已然非凡,这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雾气有着蚕食人精神力的能力。
她过去扶起百里安,神情凝重。
“若实在不行,我带你离开魅魔森林杀出去,那三河望夷的目标明显是魔君,她如今正值虚弱,生死不明,即便我们离开这片林子,她也威胁不到我们。”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虽说望夷的目标是魔君,可是他既然有着操控腐妖的能力,在这片森林里,他占尽先机,根本不会给我们离开的机会。”
魔河之间,远不如人间的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天玺十三剑正道流派来得团结一心。
魔界河主,上到一河蜀辞,下到五河苏息,几乎人人都觊觎魔君的性命。
甚至就连河主与河主之间,也是杀机四伏。
若稍有机会,必会想尽心思至对方于死地,来稳固自己的权利与地位。
百里安如今身在北渊,望夷断没有放弃这次天大机会放过他的理由。
云容皱起眉头:“不论成与不成,总比在这束手待毙强。”
百里安笑道:“你怎知是束手待毙?”
云容一怔。
百里安抬首指了指天上的那轮残月:“出路,不就在我们头顶上吗?”
若依云容的想法,竭力一战或许能够杀出重围离开北渊。
可界门就在北渊之中,不论是百里安还是云容都不可能在魔界待一辈子。
“那是?”云容抬首,神情微显迷茫。
百里安道:“万物皆圆,万物皆数,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一场大雾掩了星辰四季,唯有天上那轮残月渐圆满成异象,而且你看……”
百里安目光指引说道:“这棵横卧十里的巨大桃树,树枝有三千,枝枝指月而生,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接连人间的界门,便在那满月之上。”
登上满月,跨过界门……
云容皱眉道:“说起来容易,可魔界九天何止十万里,又岂是那么好登高临月的。”
若是在人间,她以仙人之身,登九天,揽星辰,此番神通不难施展。
可眼下难就难在,这里是魔界。
百里安手掌轻抚巨大桃树的树干,敛眸道:
“若是换做寻常法子,自是极难,可有此树蛮生而起,直达九天,怕是早已破了这片森林的空间法则,我们只要沿着最长的那根树枝向上攀爬,临月寻门,也只是时间问题。”
见百里安思维敏捷,脑袋总是比常人思考得要快一些,行事亦是敢破敢立,在这样混乱绝杀的处境下竟还能够容思关键,云容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自豪。
……
……
流水沙河,渐渐被参天而起的蛮生桃树映出一片灼灼绯色。
庞然的妖帝之尸化为一片腐香,腐香之中便是那桃树的巨大根藤,遍野连结成灾。
宁非烟眼底透着几分淡淡地无奈,看着遥遥指向九天残月的桃树乱枝,叹了一口气,道:“若想完全驾驭这道界门,果然还是差了重要一步啊。”
老魅魔伏在地上,虽说被宁非烟的蛊术手段所震慑,但看她一脸无奈的模样,眼底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畅快的讥笑:
“我都说了,只要你将那颗神源宝珠给我,我必会有法子让你离开,纵然我将界门交给你了你又能如何?
以你这重伤之躯,行走移动都是艰难的,难不成真以为自己可以爬到天上去?”
宁非烟没理会她的轻视嘲讽,神情若有所思。
这时,一直安静蹲坐在草丛里的鬼笛童子,目光忽然阴森警惕。
“沙沙……呼呼……”
河岸对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脚步声,以及宛若巨大扇叶闪动的声音。
宁非烟侧眸看去。
之间浓浓雾色里,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从白沙地里走出来,试图横渡河岸。
谁知脚下被沙石一绊,扑通一声,脸朝下重重地摔进了细沙溪河之中,溅起一捧水花。
溪河河水极浅,那瘦弱的人影摔进河中浮不起来,整个身子尽数浸泡在了河水之中,衣服如破烂的荷叶一般在水面载沉载浮。
宁非烟眉头挑起,踢了踢脚下一脸狰狞相的小鬼,道:“去拖上来给我瞧瞧是什么东西?”
鬼笛童子一脸凶狠残酷地冲她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青铜门天鬼一族,最是弑杀好战,生性残忍,被百里安召唤至现世中来,它至今还未真正大开杀戒,早已是饥渴难耐。
宁非烟失笑道:“弄死做什么?我要活的。”
第六百九十七章:何人旧坟
不准杀……
鬼笛童子眼底的兴奋一下子垂败了下去,只好将手中的鬼笛插进裤腰带里,垂头丧气地朝着溪河方向走去。
当它将水里头那人拖上岸后,宁非烟声调长长拖起,啊了一声,面上却未见任何意外之色。
她蹲下身子,伸手抚过红妆脸上的湿发,眼中瞧不出任何情绪,嘴角吮着一抹冷笑:“虽说早有预料了,但没想到你竟真的这般愚蠢,连逃命都不会吗?”
被河水濡湿的指尖苍冷白皙,缓缓抚过她那只瞎掉的眼睛,宁非烟叹了一口气,道:“我分明给过你机会的。”
宁非烟看着她半边幽绿透明化的身体,以及压在身下蠕动不断的光翼。
种种征兆迹象表明,身为魅魔的红妆也受到了这片雾气的影响,身体正在逐渐腐灵化。
毕竟红妆这么多年远离北渊,虽说宁非烟一向待她冷眼,多数直接无视。
可她作为她指哪杀哪的一把暗刀,宁非烟并未吝啬自己的资源将她磨砺得十分锋利坚韧。
体质修为更是异于寻常魅魔,在这片雾气之中,能够保持灵智这么久,也属实不易了。
宁非烟见她身体间的灵化痕迹逐渐扩散遍布,眼神渐寒,冷笑道:
“真是不长记性啊,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你非要自寻苦头将自己逼成一副不中用的鬼样子,你便这么喜欢当一块烂肉腐在泥地里吗?”
宁非烟正冷言冷语地嘲讽着,衣袖忽然一紧,却是被陷入昏迷之中的红妆紧紧地抓住了衣袖。
她紧闭双眼,面容隐含至深的痛苦与无助,轻声呢喃道:“姐……姐姐……”
宁非烟眼睛眯起,漠然抽回袖子:“真是一个天生的贱骨头。”
“……姐姐,好疼……我好疼啊……”
宁非烟心情逐渐变得烦闷起来,觉得她那喃喃低语的声音甚吵。
她面上逐渐不耐,闭眸抬手,认真端起珠子,贴于眉心。
只见她眉心灵符大开,将那色泽璀璨秾丽的宝珠渐渐纳入其中,待宁非烟再度睁眼时,乌黑的瞳孔边缘渡上了一轮神秘的金意。
老魅魔将她这不自量力的行为看入眼底,冷嘲热讽道:
“不自量力的小女娃娃,若是这尊仙神源如此好炼化入体,又怎会完美地保存至今时今日来。
神魔两道本就殊途,你并非直接从神源宿主身上夺舍过来,强行炼入体内,只会让你的神府崩塌受损,灵识俱灭!”
宁非烟如何不知这其中道理,若非畏惧这神源之威,她早已将那两枚珠子炼化了去,哪里还会留到今日。
她轻笑一声,俯下身子,捏开红妆的嘴唇,隔空虚虚渡了一口纯澈的神源气息,化入她的体内。
红妆宛若被噩梦魇住的脸上痛苦之色稍稍减退,身体腐灵化的蔓延之势也得到了缓解。
见此,宁非烟知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她慢慢支起身子,看向老魅魔,意义丰富地道:“虽然你说得一点道理都没错,可是这珠子毕竟是他遣小鬼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总不至于害了我。”
从不相信世人的宁非烟,此刻却说,她相信百里安不会害她。
语气端得轻松,可是无人知晓,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富含了怎样沉重的意义。
宁非烟揉了揉眉心,奇妙地是,她以魔躯纳入神源,两者相克,神府灵识竟未感到丝毫不适。
她心中大奇,暗想这枚珠子不过是给百里安养了一月有余,竟变得如此神奇。
念有所动,心随意至,宁非烟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抬起剑指,点入眉心,以意念牵引神源之力,随即,宁非烟忽然有一种玄妙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灵海之中分水而出。
至纯至净的水灵之力温醇强大,流淌至四肢百骸,宛若有温水洗刷筋脉,身上的伤口为那股力量滋润温补,竟是逐渐愈合恢复。
宁非烟获得这司水神源一千多年了,还是头一次知晓竟还能这么用。
惊喜之余,又对百里安多了几分好奇与佩服。
一旁的老魅魔将这一幕看得是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她一时睁圆了眼儿,抖着嘴唇你了半天,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你说我是怪物?”宁非烟此时心情极好,面上露出的笑容也很是美丽。
她上下将这只老魅魔从头到脚的细细观察了一遍,笑道:“那我倒是想先问问您老人家了,您又是怎样的怪物呢?”
“分明是魅魔一族,一身修为被废,在这片雾色气机的影响下,你竟丝毫没有灵化的迹象,我很奇怪,这不单单是将君皇采补了个透彻能够做到的吧?”
老魅魔顿时心虚警惕,垂下头不肯再与宁非烟直视。
“您不愿说,那我便换一个问题好了。”
宁非烟站直身子,目光深幽,凉凉一滑,眼神指着荒草丛深一角的那块明显拱起的小坟包。
“那无碑之坟,葬的又是何人?”
老魅魔面上愈发心虚,被宁非烟这么一问,连连摇首。
她仿佛比遇见那要命的蛊虫还要可怕的东西,模样竟是显得有些惊恐,连连摇首道:“什么……什么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是吗?你不知道?”宁非烟眸光戏谑,又踢了鬼笛童子一脚,吩咐道:“去,给我将那坟包给刨了,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便自己亲眼来瞧瞧里头葬着地是什么妖魔鬼怪好了。”
宁非烟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行事也更无道德标准。
她看似说着玩笑话,可挖坟这种事情,她不是做不出来。
“你敢!!!”老魅魔陡然怒嗥,凄厉的声音穿云透越,情绪似怒张,眼神恨极。
一时间竟是压下了心中对蛊虫的恐惧。
她佝偻的身体一下子站起来,神情癫狂。
“那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敢动她!你敢动她!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
“女儿?”宁非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你是说你的女儿葬在了这里?”
若仅仅只是曾经采补了尊仙君皇,自是不足以改变她魅魔的体质。
可若是她身怀神嗣,尊仙神脉养于体内,母胎多少亦是会受到仙气的灵补庇佑。
她既然能够在这片雾色中保持本心,未向寻常魅魔一般被腐灵化……
那个坟包里所葬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君皇血脉,竟是死在了这种地方!!!
可是,怎么会死呢?尊仙血脉,天生受到万物泽佑。
纵然体内有着一半是魅魔的血脉,可但凡与尊仙二字有所沾染的东西,都极难逝去。
宁非烟愈发觉得此事古怪,深想片刻,便自顾自地朝着坟包方向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老魅魔剧烈粗喘着,双手双脚被锁链拉得笔直,无法跟着走过去。
她双眼赤红满是血丝,被汗水浸透的枯发乱草似的贴在脸色,更衬颧骨突高,显得脸色狰狞可怖。
宁非烟懒得同她废话,看着乱草横生的土包,冷笑一声,道:“你娘亲倒是会给你选地方,背阳之地,月弑方列,你被镇在这片大凶之地,此魂此身怕是得永世不得超生了吧?”
“今夜便让我好好瞧一瞧你的真面目好了,放心,作为报酬,我自会带你离开,给你寻一个风水好地,叫你的灵魂得以安歇。”
宁非烟便是对着一个死人,嘴上也是满口敷衍哄骗的调调。
不顾老魅魔声嘶力竭的怒骂反对,阿娆右袖一挥,生于白沙黄土里的杂草齐根卷起。
沙土如同被风吹散地雪花,一层层,一缕缕地散尽在风中。
随着陈土之下渐渐最深的土褐色颜色,宁非烟都没有看见这坟包里的尸骨。
她之瞧见一个绣着青花小案的襁褓,已经发黑泛黄地躺在一卷凉席里头,依稀可以看见当初血迹斑斑的模样。
襁褓里裹着半具骸骨。
只有半具!
婴儿大小的骸骨,只是剩下了半具,显得更加幼小,沾着泥土的骸骨间,依稀还可以看见一排排整齐的牙印。
那牙印一看就知晓,并非是野兽所留。
这时,老魅魔早已泣不成声,捶足顿胸:“可怜呐!可怜呐!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宁非烟神情阴沉,对上老魅魔如欲吃人的目光,她语出惊人:“你这莫不是,饿极之下,将自己的孩子给……”
“吃了?”
最后两个字,宁非烟问得极轻,极缓,莫名带着悚人入骨的温柔意味。
老魅魔像一头困兽般猛然起身,身上锁链拉得叮当作响,脸上神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什么吃了?我没有吃掉自己的孩子?是她自己没有福分,自己不中用,我才咬了她两口就没了呼吸。
我心中气啊!气她不争气!她是君皇的女儿,是我这一生最后的指望与期盼!她不可以死!”
老魅魔神情渐渐癫狂,带着几分痴乱双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疯了一样撕扯着。
“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我辛辛苦苦将她生下来,就是想要成为天下至尊尊贵的尊仙!怎么可以死呢?!!!”
“所以我只好舍了自己的一截小指骨,镇入她的心口之中,保她魂魄不散!”
“我没有吃掉她!是我救了她!我没有吃掉她!”
第六百九十八章:复仇之火
黑暗深处隐约闪过幽绿的荧光,老魅魔错乱似的发疯念叨,尖厉刺耳的嗓音在溪河潺潺里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宁非烟瞳孔里面有着朦朦夜色,她的目光冷若冰霜,像穿过河面的袭人寒风,面上却是讥嘲笑着,道:“这般紧张做什么?在这豺狼虎豹横行的世界里,子弑父,母食子,血脉相残,又非是什么罕见之事,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当母亲的。”
她不再去看土坑之中残缺的稚子骸骨,面容带笑,俯下身子。
老魅魔如临大敌,惊恐地想要瑟缩后退。
可身后土壤里细密钻出来无数洁白细茧,茧绽蝶生,扑朔着紫色的双翼,诡香阵阵。
老魅魔顿时不敢再有半分动弹,僵着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妩媚多情地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动作做不出风流性感,挑起她褴褛的领口。
宁非烟眯起眼睛,果不其然,在她胸口正中心部位看到了一道暗红模糊的斑痂,她笑道:“居然是仙人所下的滴血咒。”
老魅魔枯瘦的手指一僵,神情变得有些怨毒。
宁非烟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她的领口,抬眸轻笑道:“你瞧瞧,即便你在众多魅魔前辈中拔得头筹怀了仙脉,可那又如何,其他魅魔前辈皆得了道行,反而只有你,被那君皇乘荒狠心下了滴血咒。”
“滴血咒,乃是以仙人之血所下之恶咒,每逢入夜时分,便会全身腐烂溃脓,肌肤血肉寸寸开裂,痛不欲生,此咒看似不知名,却比那些要命的邪咒还要恶毒,你死不了,夜夜全身溃烂,次日再次恢复如初,周而复始,如此反复,最终无人能够承受得住这种无边的折磨,最后自戕而亡。”
宁非烟啧啧两声:“那君皇陛下好毒的心思啊,他知晓你怀有仙嗣,还是他的孩子,若他直接出手杀你,必会沾染恶因戾果,待他下次渡劫破境之日,此番恶果临诛其身,他自然也畏。所以他便想出了此等恶毒的法子,想逼你自裁就范。”
老魅魔颤若颠筛,凸起的眼睛珠子几乎瞪出眶。
宁非烟唇角勾起的弧度慢慢沉下,夜色盖进眼底:“你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心中再是百般后悔也是无用,所以你便食了幼子的精魂,解了你身上的滴血咒,只是我很好奇,你被封印在此地,那处坟包是你无法触及之地,又是何人将她的半具残骸葬了进去?”
老魅魔身体大僵,神色竟是恐怖。
宁非烟笑了:“看起来,你在钉死自己孩子的那一日,这里还有其他人。”
老魅魔未接话承认,也未反驳,神情扭曲古怪,面容陡然煞白,眼底的惊恐之意快要溢出眼眶。
见她精神几乎快要失常,宁非烟冷笑一声,道:“居然被人下了禁咒言令,也罢,问你怕是问不出什么了,瞧你这不生不死的活着,不如给你个痛快好了。”
老魅魔疯狂摆首,干瘪青黑的嘴唇蠕了蠕,声音沙哑哀求:“我不想死……”
宁非烟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紫金小瓶,道:“于我有用者,方有不想死的资格,你若真不想死,不如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
老魅魔连连点头:“你问你问!”
宁非烟定眸,认真道:“你可恨君皇乘荒?”
老魅魔一怔,眼中明显是有对这个名字的恐畏惧意,但迎上宁非烟那双宛若深井寒月般的眼睛,精神不由一凛,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正心那处模糊的咒印。
紧接着一股怒恨交杂怨毒颜色浸于眼底,她沙哑的嗓音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尖锐凄利地吐出一个字来:“恨!”
宁非烟喜怒不形于色,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声:“那你便依着这股恨意,好好的活下去,来日,我必会给你一个踏平山海,颠覆昆仑的复仇机会。”
老魅魔觉得她是在痴人说梦,声音明显带着不信与自嘲:“就凭我?”
宁非烟自信一笑,道:“若凭你一人,自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可若经了我的手,未必就成不了一把弑神的魔兵。”
她将开了口的紫金小葫往身前一递,正对着老魅魔的那双眼睛。
老魅魔抬首,看着女人那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脸,雾气濛濛里,她有一双漂亮得杀人不用见血的眼,正在朝她微笑,声音蛊惑:“难道你就不想看一看,曾经那个受你百般侍奉讨好、高高在上的神,跪在你面前乞求怜悯的卑微模样吗?”
那眼神,那声音,温醇动人,亦能勾出人们心中阴暗的野火,风一吹,便纵火连了天。
她所说的那一幕,是老魅魔生平完全不敢肖想的,甚至连乘荒之名,都不是她这样一只卑微下贱的魅魔能够放在心中亵渎默念的。
可是,宁非烟的话,却无疑触动了她心中最深的妄念与野望。
明知这个女人是魅魔中的异类,是比仙人还要冷血邪恶、阴险狡诈的危险存在,可鬼使神差地,老魅魔缓缓伸出了手去,化为一缕清光,流汇至宁非烟手中的紫金葫芦里。
宁非烟十分满意,收起葫芦轻轻晃动两下,垂眼轻笑道:“瞧,这不是有多了一个有趣的秘密。”
尊仙级别的神源化进了身体之中,即便只有半枚,其中充沛的灵水之力化作潺潺无尽、润物无声的春雨。
宁非烟所受的伤势,都在这温和养人的力量下逐渐治愈。
腹间血流不止的伤口很快结痂止血,周身无数伤口宛若蚂蚁爬咬一样,又痒又酥,显然正在以着惊人的力量自行修补着那些外伤。
她一手提起红妆的后腰腰带,向鬼笛童子打了一声招呼,道:“走了。”
鬼笛童子像是打包剩菜剩饭似的,将挖开的土包坟坑里,那半具骸骨一包一裹,跨在了腰间,挥舞着鬼笛就欢快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
宁非烟眉头一挑,看着它浑身坟头阴土的脏兮兮模样,眼神不由有些嫌弃:“你偷人家尸体做什么?”
若是打牙祭的话,挑选的‘开胃菜’也未免太过于重口了些。
鬼笛并未搭理她,下巴很是高傲地一抬,便跃进宁非烟的影子里,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蠢猫这都养得什么鬼宠,同他那讨喜的模样性子可真真是天差地别。
说到那只蠢猫……
宁非烟抚平颊边被风吹乱的鬓发,手不自主地轻轻揉了揉腹间结痂的伤口,眼睫轻垂,眸色深远。
如果……他知晓了这里头装着的是舍魔利,而非是他的孩子,真不知他会作何想法呢。
对于此事,宁非烟不愿念至太深细想,提起红妆,伸手招来一只滕根,托载着她的身体,将她送上巨大的桃花树。
这棵参天巨大的桃花树,迎风疯长,夜风一阵寒似一阵,漫山遍野的桃花红了,在缭绕的云雾里皆是灼灼的芳花,仅一棵桃树,却宛若开出了十里桃林的巍峨大气模样。
桃树枝芽伸进了一望无际地云海里,滚滚的云流翻花而过,气势磅礴,宏伟壮观。
百里安担心御剑离了此树,错位了空间,与云容二人徒步攀行,二人身法决计不慢,很快,便相并爬上了桃树半中央。
脚下生着桃花绿叶的树枝粗细交织,且韧性极强,即便是两只粗细的树枝,落脚下去,发出咯吱的声响却也决计不会折断。
在断崖之下,那群穷追不舍的魅魔们似是隐隐忌惮这棵桃树的气息,在越爬越高的过程中,百里安发现在林梢之间穿插飞舞的魅魔越来越少。
而她们的模样也变得愈来愈奇怪,原先在断崖下遇见的魅魔多少还有些人形,而随着登高树林,这些魅魔三手五足,兽瞳尖牙,愈发不见本心的畸形模样。
而且她们不会轻易地发起进攻,绕着树枝盘旋飞舞片刻,便会收拢翅膀,像是一只发光的碧绿蝙蝠,倒挂在树枝上开始休眠,周围的雾气围聚过来,在她们身上凝结成了一层宛若琥珀流浆般的固态液体。
果真是,一方妖帝陨亡,灾祸横天,一片深远灵秀的山高之地,竟是被邪化成了这副鬼蜮般的模样。
“小心一些,这些栖息树中的魅魔比起崖底那些强太多了,尽量莫要惊扰到她们。”
云容举目看天,随着渐行渐远,临高而至,举头之下,天空仿佛挨得极近,那一轮残月也渐形大圆之势,如水的月光里落拓着一道遗迹的轮廓。
遗迹的一扇巨门虚虚掩着,开了一角,门前插着一把银白的大剑,正抵着门角间,阻碍了界门的开启。
握着那把银白大剑的,是一具身披盔甲的白骨战将,脊骨如剑般笔挺,插着一杆鲜红的旗帜。
云容知晓,那便是魔界的守门者。
百里安点了点头,神情亦是认真凝重。
魅魔天生灵体,爱以灵养毒用以自保或是采补双修之用,妖帝死后,这些魅魔们的身体以及体内的灵毒皆是受到了灾祸气机的影响,开始变异狂暴,故而变成了这般模样。
不用脑子想,也知晓这东西或许修为不算特别强悍,但可怕之处在于她们是不死之身,通体上下怕是到处都藏了剧毒,若是被挠上一下,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云容亦步亦趋,不远不近地跟在百里安的身侧,忽然,她听到百里安状似无意地问道:“云容姑娘你似乎不怎么爱直接使用洗雪剑,大多时候都是御剑克敌多些。”
云容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袖中拢了拢。
她不是不能正常地使用左手剑,只是她右手已残,阿娆是知晓的,勉力使用多了必是会被她瞧出端倪,可她又不能在百里安与阿娆的面前以左手执剑克敌。
如此索性以灵力御剑对战,两只手都不用。
谁曾想百里安的心思竟是这般敏锐,云容并未加以解释,只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我既已渡劫成仙,御剑威力总是比直接执剑劈砍来得强。”
“其实我有一事不解?”百里安侧过脸来,看着她,问道:“云容姑娘的修为境界似是与魔君不相上下,远不似像人间传言所说的天玺十三剑弱于魔界六河,莫不是在青铜门内时,云容姑娘您隐藏了实力?”
云容藏在袖中的指尖有些发凉,她看着百里安,目光真诚且认真,道:“这事关我的身世秘密,世间皆以为天玺十三剑皆是人类修士,实则不然,即便是如今的天玺剑宗内门弟子,都有不少遗仙后裔,十三剑中除了渡劫成仙的凡人,还有原本就身负仙人血脉者,亦有阳寿竭尽的阴灵者,亦有半路投靠效命的地仙。”
“而我……其实是生来便成就出了仙人之体,宗主将我带上白驼山上养大,当年我年幼,孱弱未长开的身体难以承受体内浓郁的灵力,宗主便结印封印了我的血脉,瞧起来与凡人无异。
只是若这封印解开,却是可以短时间里通过秘法大大提升修为境界,不过也只是一时皓月之光,这股力量长久不得,终究是要靠自己脚踏实地的修行苦练才可是。”
百里安听得一时动容,嘴巴微张,没想到风光霁月的剑痴云容,身世竟也是这般坎坷。
仙人之体……
能够生下来就成就仙体的,如此推演得来,唯有金仙往上走的品阶大能尊者,方可诞下天生仙体者。
云容忽顿了脚步,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进为退,格外坦诚地道:“你若是怀疑我的身份,可以直接来问,我都会回答你的,所以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来打探。”
心思被拆穿,百里安略显尴尬,他摸了摸鼻子,道:“让云容姑娘见笑了。”
见他那窘迫的模样,云容心中不禁失笑,暗道果真还是个孩子啊,若是换做当年,她的夫君心思鬼精鬼精,怕是远没有这般好糊弄了。
心中得到解惑后,百里安也不再多做他想,继续携着云容赶路登高。
就在这时,暗夜深沉的暮色里,有着一缕微弱的细线在折射出银白的微光。
那光极细极微,便是敏锐如百里安,一时之间竟也未察觉到一样。
他刚踏足落靴,正正落在一枝柔韧的树枝上。
谁曾想,树枝根本仿佛似被锋利薄摘的齐根忽然切下一般,断了……
百里安骤然失重,差点一脚踩空重新摔落下去。
第六百九十九章:破你无道
百里安反应极快,及时收脚敛眸。
沉沉暗夜之中,绯红的雾气弥散四野,即便是百里安的黑暗视野,也不由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光凭肉眼,几乎难以辨别周围的环境。
只是,在百里安的视野之中,却清楚地看见脚下那一截忽然断裂的树枝擦叶而落。
在坠落的过程之中,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锋利之物切割而过,无声化为数截残枝,朝下空落入不见。
神识感官释放。
“滋滋————”
宛若极细的弓弦崩紧收音。
寒月笼沙,重云浅散,微弱的月光浓重的雾色里,百里安‘看’见了无数细弱蛛丝交结缠绕的银色细线,在树枝与树枝之间,连结成无数细密的网。
云容面容一沉,洗雪剑凌空悬浮于她的头顶,剑锋散发出湛湛清光,将她白皙的面容肌肤映照出玉石一般的冷冽质感。
两人同时收住脚步,忽地眼前银白色的辉光如三千发丝,迅若飞鸿影下,如切豆腐般切断数根树枝,朝他们二人头顶席卷而来。
云容眼神压低,正欲捏起剑指,百里安却横臂拦住她的动作,低声道:“这些丝线皆是死物,明显意在消耗,我们无需浪费气力来对付。”
云容如何看不出来这些银丝皆是为人所操控的死物,可依着百里安所言,站在这里任人宰割也显然不可。
还未等她猜想百里安究竟要做什么,便见他手臂一挥,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闪烁玄光。
几道巨大沉重的阴影随着一阵空间波动从天而降,粗厚的树枝发出咯吱的重压之声。
云容不禁张大眼睛,看着眼前宛若铁塔般屹然矗立的高大机甲人,不由失声吃惊道:“这是十方城的机关符术?!”
百里安后退两步,神识分化五缕,分别流入那五尊机甲的灵石核心之中。
“嗡————”一声沉响。
五具机甲缓缓睁开眼睛,宛若宝石一般的双眸之中宛若有炎热的岩浆在流动。
漫天如裂纹如蛛网般延伸过来的万千银丝,覆落过来。
金属质感的沉闷怒吼声迎风响起,五具机甲的冰冷钢铁身体骤然爆发出赤金般的光芒,厚朴而沉重的气息如山岳,可摧折迸发的赤金劲气却比那银丝还要锋利逼人!
五具机甲齐齐展臂,十指绞住漫天卷来的银丝,手臂奋力撕扯。
千丝万缕狠绞而来的细长银丝根根崩断,宛若寒冬腊月里冻结成丝的细线流水,化为无数尘埃粒子般的光尘。
云容面上诧异至极:“这是十方城的机甲?可为何与我印象中似又有些不同?”
她眼光何其老道,惊艳一瞬的眸光里陡然凝沉,目光落在机甲心口间闪烁发光的灵石纹路上,眼瞳猝然缩成一条竖线:“傀儡术?!!!”
他竟然将魔族功法与十方城的机甲术融为了一体?!
在五名机甲的保护下,百里安与云容所立之地,未见半分杀伐。
百里安看起来很是沉稳悠闲,双手抱胸道:“用傀儡术来对傀儡术,很公平,不是吗?”
他说这漫天遍野诡异的锋利银丝,竟是傀儡术?
话音刚刚落定,疏影重重间,一道格外瘦长的白影飘荡而来。
惨白的衣裳在夜风之中婆娑作响,那白影头颅歪垂着,看不清五官脸庞,一头凄白长发自脸前垂长而落,极长的发丝看不见末梢。
而朝着百里安卷杀而来的银丝,便是出自她身。
云容道:“是发妖。”
妖与魅魔不同,不受北渊之森的庇佑,自然也不受北渊之森的劫祸诅咒。
她未受到这片森林的诅咒同化,可却也不再是自由之身。
无重量悬挂在树梢之上的白发女妖,手臂四肢宛若被上了牵丝戏引般,以着一个极为扭曲的姿态手脚歪曲。
像极了戏台之上,被人用丝线操控的人偶。
她的心口延伸出一根细长的银线,那银线拉长绷直,似乎连接着心脏,心口一点殷红。
随着她惨白的手臂忽然高高抬起,发丝陡然狂舞暴戾,数量更多如潮浪般席来的银丝锋戾之气大增!
一股那股暗藏的可怕力道,在那五具机甲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划痕,深可见内核。
而那五具机甲再次以掌绞住成片银丝却是变得极为困难。
金属制成的手掌被那银丝横切一半,宛若热刀切冻油一半,锋利嵌入掌心之中,滚滚的铁水沿着丝线滑落,在树枝上洞穿出虫眼般的痕迹。
瞬间,发妖占尽上风,可此举却也极为消耗精神与生命。
以至于她的心脏逐渐难承,血迹一点点地自心口白衣间晕散开来。
她歪垂着头颅微微一动,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艰难绝望地缓缓抬起一张惨白森森的脸。
望夷他竟然将傀儡术用在了一个意识尚未残灭的活灵身上!!!
云容眉头蹙起,道:“你的机甲似乎称不了多久了,我给她一个痛快吧?”
百里安闻言再度召出三尊机甲,这是碧水生玉之中所有的机甲存货了。
“杀一只被人操控的发妖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先找出背后那人,才是关键。”
操控活灵傀儡,威力虽是无穷,却也不能像寻常傀儡术那般,一次性操控成批机甲。
若是这具活灵傀儡被灭,望夷自是可以收回精力随手再捏塑一具新的活灵傀儡,为他所用。
如此一来,被消耗掉体力的仍然是他与云容。
百里安将所有的机甲全部祭出,细细感知了一下隐藏在黑暗之中望夷的气息,却发现一无所获。
察觉到百里安意图的云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知晓他的具体方位,你随我来。”
百里安诧异。
望夷隐蔽气息的能力,冠绝魔界,云容虽说以秘法激发仙人血脉,强行提升了修为,可却也不至于连精神力都强化到了这般地步吧?
形式紧迫,容不得百里安多问。
他随着云容一同敛了气息,绕开发妖的攻势范围。
踏着桃花树枝,几个闪跃,身影快若夜魅,在夜色雾气之中隐约闪动。
十息后,百里安在一处枝繁叶茂的桃枝林海中发现了望夷。
擅于同黑暗打交道的三河,果然没有被那群魅魔缠住手脚,他不仅毫发无损地从中脱险,甚至还提前到此做准备部署,设下杀局。
望夷的傀儡术,似乎远在葬心之上。
亦或者说,葬心手中所拥有的傀儡,或许根本就是从望夷手中所得来的。
望夷立于一片花海林雾里,双臂平展,眼睛紧闭。
他十根修长的手指灵活轻动,续得半长的圆润指甲里各自延伸出精神力所化的洁白气丝,。
随着他十指连动,肉眼可见的磅礴精神力自他指尖喷溅而出。
忽然间,他手指僵僵停住,指尖气线消散几分,望夷回过首来,露出一张极为平凡的脸。
那张脸一看便知是带上了遮掩气机的面具,绝非他真正的面容。
他目光虽然诧异却未见惊慌,看着百里安与云容二人,神情似有些迷惑:
“望夷虽说算不得什么河主之中的佼佼者,但论遮掩天机一道,放眼整个魔界,便是魔君也未必能够找到我的真身,二位倒是好生了得。”
说着,他目光轻转,看向云容,一脸恍然道:“剑心通明,果然名不虚传,望夷受教了。”
百里安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望夷那十根修长的手指。
注意到百里安安静目光的望夷,也看向了百里安。
可百里安且并不是在单纯地看他的手指,而是在看他的精神领域。
毫无疑问的,不同于寻常修行者乃至于魔河,望夷他主修的,则是苦道难行的精神领域。
毫无任何征兆的,就在望夷双手垂袖间,他周身陡然暴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息。
月色如练,云气低垂,他漆黑的瞳仁宛若永夜被白昼光明所替代,瞳孔的颜色逐渐变得浅透薄亮。
双眸下的瞳仁宛若直接透露出了他强大的灵魂本质。
他轻轻吐出四字魔言:“斧!锯!刀!戟!”
紧接着,天空上的云海顷刻之间沉出无数斧锯刀戟,琳琅满天,燃烧着宛若自九天焚来的魂火,锋刃熠火,如雨而坠,宛若渐盛的晨光。
百里安伸手握住天策钧山,顺着那宛若晨光烈火的无数锋芒,朝天刺出一剑。
山岳昆仑的大气剑具化而起!
可是当百里安剑势大起之刻,那神圣的古老坤山剑势却宛若刺了个空。
一场宛若疾风般的兵器暴雨临头而落,好似一场迷惑人们眼睛的幻象一般,并未与百里安的攻击发生任何交锋。
可是当那些斧兵刀刃落在身体上时,百里安身上虽未见任何鲜血伤痕。
可灵台却是一时间奇疼无比,宛若刀斧刻凿般,神识宛若一块纤尘不染的洁白豆腐,陡然被一只乌黑的大手狠狠碾碎成墨渣。
这是百里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精神攻击,面色瞬间惨白。
这让他也是真正意识到了三河望夷的可怕之处。
百里安并不具备对抗精神攻击的经验,受创的神识灵海让他颅内宛若刀绞,一向灵活聪明的脑子此刻也随之变得迟钝起来。
还未容他想出应对之策,一道锋寒的剑光映亮他的眉目。
云容,出剑了。
她宛若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影响,灵台宛若千年的钢铁古城,没有丝毫动摇。
她步伐平稳,霜凛孤华的一剑比声音还快,朝着望夷斩向而去。
让望夷察觉到这一剑存在的不是他的反应本能,而是肩头处传来的刺骨寒凉的锋然疼楚。
他面无表情地退了半步,仅仅半步,却是让他在空间中拉出十米远的残影。
难以想象的身法速度却始终未能躲开这一剑。
一道猩红狭长的剑口自他肩头一路延伸至了小腹。
血色的伤口极细,却落斩极深,在他站稳之际,极长的伤口这才开绽喷涌出鲜血。
这一剑,几乎快要将他的半边身子都给斩落下来。
望夷面上再难维持笑意,鲜血红染的脸庞在这光影斑驳的雾气里忽明忽暗。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鲜血仍然难抑地从她的指缝中泊泊溢出。
他的面容有些难看,宛若在看一个极大的变故看着云容:“天玺四剑,绝不可能有此等可怕修为剑势,你究竟是何人!”
在今日之前,如果有人说人类出身的剑修,修道不过数百载,便可一剑将他重创。
望夷必定认为此人在信口开河,荒诞不羁!
可眼下,身体间传来的剧痛在告诉着他……
他轻敌了!
夜间高处里的风有几分刺骨,瑟瑟寒风里裹挟着淡淡桃花香,天上一轮即将圆满的满月,天下一片灾祸横行,群魔乱舞。
云容大袖揽收之际,冷冷地甩掉了剑锋上的鲜血,她黑色的眼眸凉凉的,眼里像融有清秋的寒泉。
她缓步上前,以剑尖抬起望夷的下巴,眉眼冷冽,道:“手段倒是使得漂亮,只可惜在我的剑下,太过于花里胡哨了。”
任凭你花团锦簇,我只一剑,破你无道!
百里安再次看见了云容右手执剑,意气风发,一身剑气敢于天齐!
站立于月色之下,窈窕清逸,剑袍摆动,金翅遨展,纤丽身姿,却偏偏让人联想到了冰与火铸成的剑。
人间烟火,红尘万丈,彻底从她血肉里洗去。
这样的她,当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强大与美丽。
分明是极为陌生的一幕,可是却让百里安有种恍若隔世置身梦中的熟悉错觉。
望夷一身重伤,神情虽说阴郁,可到底未见任何惊慌失措。
即便云容此刻只需再踏三步,再出一剑,便可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他眼底的情绪依然没有流露出半分临死的绝望。
云容显然并不打算留他一命。
正如望夷所想,滚滚绯雾之中,她走过来,披着剑气,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望夷静静地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宛若认命的罪人,在等待末日的审判。
可他的嘴角却是在纵横的剑光之中,胸有成竹地勾了起来。
百里安几乎是从灵魂之中涌上来的一股麻悸感,他猛地抬头,神识灵海受到攻击以至于眼前都是一片昏黑的视线。
他依稀间只看清了云容的背影轮廓,就在这时,“波”的一声宛若沛水破囊流出古怪声响在百里安耳侧响起。
虽极为细微,但百里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狠狠揉了一把眉心的红痕印记,咬牙俯身,宛若一只贴海而过的海鸥,飞快冲了出去,在云容身后用力推了一把。
“噗嗤!!!”
鲜血自百里安腹部间狂飙而出的那个瞬间,他反手执剑,生着钝锋的天策钧山剑想也没想地贯穿了雾气液体之中苏醒的魅魔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