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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九章:诛心

    浅浅晕光之下,阿娆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眉眼附近的光,半张冶丽的脸在光线里若隐若现。

    唇红齿白的容貌,在薄烟晕霭里浅浅地流淌开来,竟像个少女。

    “宁非烟她能给你盖一个章印子,朕能给你盖一百个、一千个。

    她给你留下的痕迹,朕能掀揭掉,而朕给你落下的印记,她却没有资格也不敢洗去。”

    说这话时,她面上是笑着的,声音很淡,眼睛里却像是装着一潭死水。

    看着百里安死命挣扎愤怒的模样,其实并不是如她面上那般笑得开心。

    腰间的伤痛渐渐隐退,成片的强烈麻木疼楚感散去几分后,百里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心口间的撕疼。

    他停止挣扎,低头看了一眼那块原本藏着宁非烟名字的肌肤已经被生生地撕下不见,结了一层浅浅的血痂。

    他昏睡了许久,暗常理来说,他的尸魔体质不应该还留着这伤痂。

    看来是女魔君有意将这疼痛留给他了。

    百里安不知这算是示警还是教训,他眉目冷了下来:“放开我。”

    阿娆没有说话。

    百里安看着自己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鲜红章印,看出来这些不过是普通的章泥油彩,倒也不难清洗。

    只是如今他受困于魔君的绣榻之上,若她不放他,这一身痕迹根本无法擦拭掉。

    宁非烟落一字在他心头,那是男女之间的风月情趣。

    而阿娆这般强势无礼地在他身上落下这些痕迹,意味全然变了,。

    这无疑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就像是夜狼在自己的领土上留下自己的兽爪痕迹。

    真是令人不快!

    百里安冷声道:“你将我抓来这里,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阿娆侧身取过床榻里陷藏着的一壶酒,以口轻咬开红布封口,一声不吭地将酒强硬地灌进百里安的口中。

    百里安下意识地逼紧嘴巴,偏首躲避,下一刻胸口便被一个硬物烫了一下。

    是阿娆松开了手里头的梦生烟罗,砸在百里安的身上。

    三根细长柔软的手指稳稳地捏住百里安的脸颊,将他脑袋强行扳正过来,迫使他张开嘴,一股股冰冷的酒水就这样灌了进去。

    “唔……唔……”

    百里安呛咳不止,被迫强行咽下了几大口,口中这既温醇又浓烈的酒味,竟是让他倍感熟悉。

    这不是仙陵城夜宴之时,司玺女官青玄拿出来宴请宾客的仙酒吗?

    她堂堂魔君,本领可当真是通天,将昆仑山上的仙酒都私藏到了魔界中来。

    身为尸魔,百里安没有味觉,寻常人类的食物他亦是难以消化。

    可此番灌入口中的酒产自于昆仑,一口口灌进来的酒气极摧人意识。

    他挣扎扭头,酒液一半灌入腹中,另一半尽数沿着他的脸颊脖颈全部泼洒了出去染湿了她的大腿与被榻。

    一坛子酒很快见空,阿娆松开他的下巴,重新取过掉落在他胸口间的梦生烟罗。

    “咳咳咳咳……咳咳!!”百里安呛咳得撕心裂肺,苍白湿冷的脸庞很快泛起一片酒气的潮红。

    阿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眼神凉薄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被捏红的脸颊:“纵然抓你到此没有意义,可朕也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百里安胸腔里发出沉沉地闷咳之声,身子仍旧动弹不得。

    他冷冷地看着女魔君,避开她的手指,张口噗的一声,将口中并未吞咽的酒水浇雨般尽数喷在了她的脸上。

    阿娆眼底一沉,却并未动怒。

    清澈如珠的酒液顺着她漆黑的睫羽缓缓垂落,湿漉漉的模样看着倒是比百里安还要狼狈可怜。

    可她却毫不在意地轻轻舔了舔唇边的酒液,继续笑道:

    “说到底,那日在仙陵城,宁非烟不过也只是钻了一回你醉酒的空子,若非如此,以你的性子决计不可能喜欢她那样的女人。”

    百里安偏过头,虽然不想理她。

    但若真要做假设,如若没有那几日的事情,他的确也不会与宁非烟牵扯至深。

    可在这个世界上,假设只能是假设,从来成为不了现实。

    “你不过是怜她初次给了你,出于责任,你无法安心将她放下不管。

    如若你让朕也对你趁虚而入一回,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这里也会将我放进去?”

    阿娆目光如淬一层苦毒之色,纤长的指尖重重点在他心口的伤疤上,冷笑连连。

    百里安心中大震,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一只温凉的手掌便已经穿过厚厚的兽绒毛毯,落在了他的腰上。

    百里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倔强支起的脑袋一下子砸回了她的大腿上,他大睁着一双被酒气熏红的眼,格外愤怒:“手拿开!”

    对于百里安的愤怒,阿娆只冷冷地回了他两个字:“做梦!”

    百里安绷紧了肌肉,他俊脸薄红,瞳孔剧颤道:“你堂堂一界魔君,便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吗?我不是你的男宠,给我松开!”

    阿娆冷笑一声,对于百里安的怒骂,她竟是直接扯开毛毯,腿间微一用力屈起,将百里安躺下的身体撑得半坐而起。

    身上那一个个醒目的‘娆’字,就像是一根根毒针深深扎进百里安的心里。

    几乎无一寸肌肤有空隙,竟是连腰间肚子上都没放过,盖满了红通通的‘娆’。

    红的妖娆的字样映着冷色的肌肤,瞧着倒是有种另类的昳丽美感。

    但试问在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百里安气血翻腾得厉害,仅看了一眼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眼神如欲吃人地看着阿娆:“你无耻!你真行!”

    阿娆自重生以前的未来一世,便没少同师尊他玩这些花样的段子。

    仔细算起来,这对于他而言,还是生平头一遭的新鲜事儿。

    她似趣意般地打量着百里安那恼羞成怒的神色,一时间,竟是深感怀念。

    虽说那段时日与师尊日夜相处,每日他都是这般红着眼睛蹬她,没一日好脸色给她相看过,叫她格外生气。

    可是到了后来,师尊同昆仑山上那个表里不一的老女人联手一起端了她的魔界老巢,再然后便死在了那片长海之中。

    那时候,才是叫她觉得,原来两见相恨的日子对她而言也是格外的珍重与宝贵。

    她深深定定地看着百里安那张怒恨交加的脸,不禁笑道:“朕素来是个公平的性子,既然要给你盖章子,自是不可冷落了任何一处。”

    她如欣赏什么玉器般,点评道:“虽说宁非烟难得大方一回,竟然舍得动用魅魔的本源灵力蕴养你的身子,尸魔死去的身躯本应不再成长。

    可你入魔界的这些时日,看着的确也是长高了不少,可比起朕曾经看上的那个人,你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

    百里安一口逆血涌上喉间,怒得不行:“那你去找你的心上人去,别来招惹我!”

    阿娆大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你怎不知,你长大后便不会成为朕的心上人了?”

    如此风流轻佻的话平日里女魔君没少说,百里安能够看得出来她浅浅慵笑的皮囊下正压抑着怎样愤怒、阴冷、黑暗、血腥的疯狂。

    如今她也算是与他同床共枕眠了,几番撩拨挑逗之下,见他始终一副不死不活的萎靡模样,也失了耐心,。

    手指在沾着酒水的脸颊上重重掐揉了一下,目光冷冷地看着百里安:“你对朕便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日在浴桶之中,宁非烟不过稍稍勾引,他便无法自拔。

    今日她悉心侍奉,竟是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那绸绳也不知是什么法器制成,竟是将百里安的尸魔体质压制的死死地。

    他左右挣扎不得,怒极说道:“你即便是用这种手段在我身上落满章子,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像你这样自私!独断专行!阴险狡诈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更不可能同你有一丝一毫的干系!但凡我来日脱困,哪怕是以刀去皮肉也势必要洗去这一身痕迹!”

    宁非烟同他相识不过数月,在他身上留下那么一个小小的字迹,他都当做宝贝似的,愣是一点笔痕都没蹭掉。

    她给他盖了满满一身,竟是宁可刀锋过身也要将与她之间的联系断得一干二净。

    说什么都没有这一句更能伤她的心了,就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命中心口,捅得鲜血淋漓,痉挛不止。

    “好!好!好得很呐!”女魔君一双幽黑的瞳眸里充满了戾气,眼里疾红愈发隆盛。

    能够取悦到她的,世上唯他一人。

    而同时能够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她伤裂逆鳞的,也独他一份了!

    隆盛的怒意却未就此发作,下一刻,她诡异地将情绪平复了下来。

    阿娆慵靠在扶栏间,轻端玉烟杆,慢条斯理地深吸一口梦生烟罗,烟斗处的白玉随着她吸抽的动作逐渐烧成一缕星火橙红之色。

    纵使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渺渺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一片视线,衬得她好似古卷墨画里的风流女子,蕴籍出来的动人韵味,无端惹人沉沦。

    她说:“你倒是舍得你这一身好皮囊,若你想洗干净,朕也阻拦不得,只不过……”

    修长的指身屈起,在他头上轻轻一弹,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有些东西,能印骨髓,刮骨也是难除,朕十分期待,宁非烟看朕在你身上留下印记时的表情了。”

    阿娆的眼神就像是一块冰,直直地落入到了百里安的四肢百骸之中,百里安与视线一触,竟毫无征兆地生出心惊肉来跳。

    就像是本能察觉到危险的,发麻的寒意飞快漫上后颈:“你……”

    还未容他从魔君的眼神里臆测出什么,阿娆便倾身凑了上来,唇缝里吐出一缕干干净净的烟气,喷在了他的耳垂间:“这可不比印泥那般肤浅呢。”

    她手中梦生烟罗直直落下,烧着烟草泛红的烟斗玉端稳稳地压覆在百里安腰上。

    烟斗烧红的温度并不算太高,倒也不会真坏了他的身子,。

    可梦生烟罗里的香终究绝非俗物,即便是贴肤而过,也会留下穿肌透骨的香痕来。

    剧痛袭魂,极端的疼,百里安那般坚毅的性子都一下没能压出惨叫声的迸发,骨骼都疼得抽搐起来。

    他嘶哑地‘啊!’了一声,半边侧脸白得都发青了,发着抖的嘴唇一张开,狠狠地咬在了阿娆凑过来的脖颈上。

    滚烫的鲜血自她雪白的玉颈蜿蜒而下,宛若昳丽盛开的红梅,滴落在他的肩头。

    阿娆不闪不避,任由他狠咬。

    她微一抬手,便见殷红叠嫣红,肌肤印章之上,正落着一个小小的嫣红字体。

    ‘娆’自而妖,这可拿水是洗不去的。

    身下火辣辣地疼,百里安抽吸着凉气,慢慢松开牙齿,他面容苍白地捏紧拳头,绷紧齿关:“何须劳你这般折辱我,你若心中不快,便一刀杀了我吧。”

    阿娆摸了摸颈间的血迹,面上挂着的笑容令人遍体生寒:“瞧着真是好看得紧。”

    百里安愤恨唾弃:“你这个变态!”

    阿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方才温柔待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虐你疼你,你倒是多了几分生气,这天生受虐的性子,也不知是谁更变态些。”

    百里安怒道:“你休要欺我!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梦生烟罗有着致幻的效果,更是魔界第一切肤入骨的情催之药!”

    “是吗?”女魔君她冷冷淡淡地笑了一下,手中的烟杆在他腰间悬而不收。

    梦生烟罗如蒸如雾,幽幽渺渺地落洒在他腰间的伤口上,衬得字样愈发深楚。

    她分明做着极为残忍冷酷的事,可偏生暧昧的举止与出挑的模样,更衬她好似夜下荒庙里妖里妖气的女妖。

    慢条斯理地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挑逗味道,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招架不住了。

    百里安此刻疼得已经完全找不到北了,也完全听不清她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在被痛感吞噬的那一瞬,他脑中“嗡”地一声,似有一根结连着意识的清明之线被熔断了。

    他双眸逐渐失去本色,眼中爬上不属于尸魔的猩红炽盛,仿佛这具身体里还藏着其他什么诡异可怕的东西。

第六百七十章:皮儿紧

    四肢捆缚的那片肌肤里,缓缓游离出一缕缕蛛网般的黑线。

    绸绳一触那黑线,便无火自焚了起来,洁白的火焰很快将束缚他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阿娆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目光落在他手腕间的黑炎痕迹,眼瞳骤然一缩,仿佛瞬间被夺走了神志般,手中梦生烟罗都惊掉了,喃喃道:“焚……焚心果?!”

    他身上怎么会有焚心果?!

    焚心果是魔族禁物,历代魔君历劫成心之际,都会服下一颗焚心果,虚得生渡焚心熬骨之剧痛。

    唯有在这种剧痛里保持清明神志,让那焰果流汁散入四肢五骸之中,甚至需要炼化入神府灵藏,以魂魄养之,方可成就真魔之体,君劫大礼。

    前世当年阿娆本无心魔君之位,更无意服食焚心果这等令人痛不欲生的东西。

    她本可逃过此劫。

    可是有一次,她那心系苍生的师尊,在一场抉择里,放开了她的手,让她一人独自面临绝望。

    她为老魔君所擒,是生生被逼服下焚心果的。

    她被这焚心果累成了真魔,一身天玺道术灵力被洗的一干二净。

    魔气终年藏体,惟恐被旁人发现半分异样。

    她仍旧拼了命地掩藏自己体内的魔气,弃最适合她的六河魔术不习,强忍着万蚁噬心的反噬痛苦,日夜苦修他所教授的天玺剑灵道术。

    她以为,她能够有回头路走。

    可是最终,她亲手毁灭了一切,也毁了自己。

    她的命运,与着焚心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故而她重生至现世,第一时间毁去的,便是这挫骨烈心的毒君之果!

    可是为什么!

    他的身上会出现焚心果的痕迹!

    阿娆眼中凉意尽散,瞳孔之中尽是阴寒的兵荒马乱,一阵血烈,一阵血寒。

    难不成……

    在那个毁去的世界里活下来的,还有她所不知晓的第三人?!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布局筹谋着一切?!

    想来也是!

    两百年前那批盗墓贼本就出现得极为突兀。

    自中幽盗来的紫棺更是离奇失踪,这两百年间,即便是她也寻不到他的半分下落。

    如此……那又是谁将焚心果的种子打入了他的体内?

    是想他万劫不复?

    还是说想像当年如她那般,为魔界培养出一位任人摆布的傀儡魔君出来?!

    阿娆心绪纠葛,脑子混乱到了极限,以至于她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百里安拿捏住了一道命门都尚未反应过来。

    焚心果是她此生最为忌惮害怕的苦毒之物。

    百里安滚烫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命门,一道炽烈的黑气狂涌至她的体内。

    瞬间,阿娆只觉自己稳定如山海的神魂被一只无形的巨灵之手给紧紧拽握住。

    她痛苦蹙眉,灵台识海里被搅得一阵天翻地覆,面色瞬间青白,唇间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漆黑是双眸也剧烈收缩起来,不受控制地变作鸟兽类的竖瞳。

    未经召唤的黑色双翼嗖地一声自她背后颓然招展开来。

    焚心果的强大之处,不仅仅在于能够给人带来身心极大的痛苦。

    身为魔禁之物,它甚至能够无视阴阳法则,时空秩序地永生依附不灭。

    只要宿主不亡,它便不亡。

    阿娆曾在一个遥远的未来吃下过一枚焚心果,纵然身体重塑生长,那焚心果依附的痕迹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易位而消失。

    那股黑气沿着她的命门漫入体内,阿娆痛苦地伏在床榻上,眉心的妖异红线也被染成了紫黑之色,丝丝缕缕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她眉心中溢出。

    她决不允许自己再继续被百里安体内的焚心果所影响,她凝眸瞪他:“你冷静一点!”

    阿娆只觉得在那股熟悉的魔气侵蚀下,浑身的骨头就像是泡了醋的鱼刺,瞬间软得无处使力。

    她倦极了,身子也沉得厉害,她掌心吞吐玄芒,勉强震开百里安手掌钳制,拖着格外疲倦沉痛的身子朝着外床爬去。

    可还未等她爬出去多远,脚腕一紧,竟是从后方被他抓住脚踝,往后重重带去。

    百里安腕间未散去的白炎一触及阿娆身上难控流露出来的气息便燃烧了起来。

    身上的衣裙覆落在灼痛的脚腕间,也是一寸寸地燃烧成烬。

    她色变惊呼,一掌削断衣物,这才断绝那白炎的蔓延之势。

    百里安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脚踝,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扯过身边的兽毯披在肩头,猩红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她纤细玲珑的身体。

    阿娆也不知此刻他究竟是何情况,也不知晓他是否保留着理智。

    当初她体内焚心果爆发时,亦是做出了许多失智的疯狂之举来,她身体微微发抖,厉声喝道:“百里安!”

    念出来的名字并非是司尘。

    存粹是在试探。

    除去眼中的猩红光泽,百里安的神情倒是淡淡的,不见任何疯狂之色,他头微微偏外了一下,冷笑道:“你果然认识我?”

    看这模样,理智似乎并没有像是完全被焚心果所支配。

    可也绝然不似平日里的模样!

    阿娆对上他气场极强很有攻击性的眼神。

    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许久不曾享受的寒意,她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放开朕!”

    百里安的声音似是在光线里飘着,沉着冷静,却又掺夹着一缕叫人胆颤的冷漠空然:“方才你可有理会过我所说的话?”

    他终究不是阿娆,神志并未被焚心果支配操控,可也绝非原来的那个人,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就仿佛身体里的灵魂,忽然变得冰冷可怕了起来。

    阿娆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指尖却是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扣住她脚腕的手陡然用力,将她往怀里重重一带,阿娆痛哼一声,伏在床榻间的娇躯被重重提起,姿态极不雅观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阿娆摔了个瓷实,脑袋磕在蓬松的软枕上,不由微微眯起眼,举目的灯光顺着她的眉梢照了下来,顺着血液,把耳根都熏热了。

    她素来的习性擅于主动逼迫,并不擅长被人反客为主的压制。

    气势上,登时弱了几分。

    她如抱救命浮木般抱紧了身下的软枕,柔滑的双腿蹬蹭着百里安的腰,试图爬远一些。

    百里安却紧紧地摁住她的腰,如猫戏老鼠般摁着她愣是白折腾一场,几番厮磨下,阿娆也是累的气喘吁吁。

    阿娆察觉到了他掌心冰冷的温度触感,整个人宛若要烧起来似的,十指揪紧了枕头,脸上是羞怯而又略带懊恼自己大意的神情。

    这时,“啪”的一声轻脆响声。

    百里安不知何时,拾起来掉落在床榻间的那根金玉烟杆,如手执戒尺般,驯马般挥落在了阿娆背上。

    阿娆便是那不听话的爆烈野马,她吃痛差点惊叫出声,身为魔君的骄傲让她生生咬紧了牙关。

    身子绷紧,泛起湿气的眸子回首瞪望间,说不出的妖娆动人:“你……无耻!”

    这下好了,本末颠倒,就连百里安曾经的台词都免费赠送给了她。

    百里安坐姿端正,身上披着雪白的兽毯,眉目疏离冷漠,猩红的眸子里所藏的情绪似冻结成冰,有股摄人的冷压。

    阿娆曾经便是憷极了他这样熟悉又骇人的眼神,吓得屁股蛋儿不由紧了紧。

    若是有小尾巴的话,怕是早就嗷嗷叫唤地地夹了起来。

    可转念一想,他早已不是她的师尊,这又何惧之有?

    念及此处,阿娆难免试图就要为此端起魔君的架子,冷了眉目,寒声道:“放肆!你竟敢这般对待朕?!”

    百里安眼睫毛都未抬抖一下,手中的烟杆在指间悠悠打了个转,而后稳稳当当地落杆如风。

    “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如疾如风,残破的衣衫乱叠如飞。

    阿娆疼得直吸气,屈辱感羞耻感同时袭上心头,眼眶里憋着泪花,身后火辣辣疼得厉害,纤眉不自禁地蹙起。

    随着百里安手起落下的急急动作,她咬紧了下唇,终于难耐地吐出了一缕吃疼的呻吟。

    软软媚媚的声音轻轻传来,莫名的撩拨人。

    百里安却完全不吃这一套,眼底透着几分随心所欲的散漫,语气轻缓温和地吐出两个字来:“求我。”

    “什么?”阿娆以为自己听错了。

    百里安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你求我,我便放过你。”

    阿娆愣住,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般:“你让朕求你,朕堂堂魔君……啊!”

    百里安手中力道忽然重了三分,他眼神淡得出水:“堂堂魔君陛下,若是要你的臣子们知晓了他们尊之敬之的陛下被人摁在榻上抽得嗯嗯叫,你觉得他们背后会怎么笑话你?”

    阿娆身子一颤,目光惊恐里,看见百里安抬手招来书架上的碧水生玉。

    宁非烟在时,他没少从她的宫殿里搜罗来一些稀奇古怪却又很方便的小玩意儿们。

    他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红玉罗盘,随意摆弄两下,平滑地推出一道青光,其中倒映着此刻他压着魔君陛下狠狠教育的画面,竟是在做刻影记载。

    阿娆面色一下子泛滥烧红了起来,起身就要去抢夺那物。

    百里安手中烟杆儿拥着一丝巧劲在她后腰上轻轻一戳,阿娆就像是被戳中尾巴的小老鼠似的,又栽了下去。

    百里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道:“求我。”

    阿娆在他面前,远不如他在阿娆面前那般铁骨铮铮。

    在他这,她没少干能屈能伸的窝囊事来。

    若是这记录的影像流传了出去,她颜面无存不说,更让她较真的是,她不想让魔界里那群不安分的花蝴蝶瞧见他的身子。

    阿娆抱紧了枕头,将脸颊深深埋进软枕里,哼哼唧唧地来了一句:“求你。”

    “求我什么?”百里安停了抽打的动作,也学着她方才那折磨人的动作,将烟杆悬停在她那被抽得红肿泛起血丝的伤口上。

    玉杆坠曳着的白金流苏柔柔而落,软乎乎,痒酥酥地在她被抽红的伤口上细细画着。

    前一刻还狂风骤雨,下一刻便是细雨绵绵了。

    又麻又痛又辣的那处被他那轻柔的动作酥酥痒痒地用流苏打着圈圈,那滋味简直比直接上老虎凳辣椒水还要折磨人。

    阿娆埋在枕头里的声音都起了哭音了:“朕求你手下留情,放过朕吧?”

    “朕?”百里安眸光微冷。

    阿娆只好及时改口:“是我,!是我!求求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反正从前丧权辱国的事她也没少干,阿娆全无压力地求饶认错。

    之后再叫他好看!

第六百七十一章:一不小心玩出了只妖魔鬼怪

    许是魔君陛下的服软顺从让他感受到了满意,悬停在腰间的梦生烟罗终于施恩移开了。

    阿娆心头微松,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努力地平复心情正想询问百里安焚心果一事。

    可谁知他却先开了口:“方才那酒产自于仙陵城。”

    阿娆眸子微眯,还以为他是要询问她是通过何种手段得来的仙酒。

    果然,还是叫他起了疑心吗?

    阿娆心思百转,正欲说话,却又听百里安语气淡淡地开口问道:“可还有酒?”

    他竟然不是对仙酒来历起疑感兴趣?

    阿娆不禁微微一怔,暗想着他莫不是起了酒瘾?

    如此也好,他素来酒量浅薄,多饮必醉。

    醉了便少了几分攻击性,先将他的爪子剪了,毛捋顺,再让她好来主动下手办正事。

    “自是有的,你榻上床头还有两坛子酒,你若喜欢,朕……我可以让内官再送几台来。”

    百里安没说话,手臂一捞,取来深陷在软塌香枕里的两坛子酒。

    “剥”的一声拔开封坛,这一坛子名贵珍品仙酒,其价值可抵诸国之中的一座中型城池。

    阿娆方才算是糟蹋了半坛子出去,而百里安更是毫不心疼,直接将此等珍酒当做清水来用。

    一线清凉的酒液溢落,顺着线条完美的颈项滑落,苍白肌肤间落满的红痕章印尽数被模糊洗去。

    冷凉的酒液沿着他的胸口一直落下,如清泉溅玉般洒落在阿娆身上。

    背上的伤痕为那冰冷的酒水一侵,火辣辣的疼痛之处顿时凉寒刺痛,。

    阿娆轻呼一声,疼得额上冒汗,身子忍不住缩了缩,低哼道:“好冰……”

    百里安不予理会她的诉状,眼神冷漠:“忍着。”

    平和的嗓音虽含着命令之意,可是他待她的态度并不凌厉。

    阿娆感觉到了百里安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变化,不再像是昨夜那个未经人间红尘的清稚少年,反倒是像当年的师尊居多。

    可又不完全是。

    明灯打下来的光辉将他的脸分成半明半暗的两色。

    鸦翎墨黑的眉,骨相看着是属于那种极为乖巧温柔类型的。

    纵使阿娆心中明白这极有可能是惑人沉沦的假象,可仍旧不由看呆了去。

    她怔怔看着他细细将身上痕迹擦拭干净,苍冷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地落了出来。

    身上披着雪白的兽毯,像是一只披着神明皮囊的魔,这张面皮气质足以叫她一而再再而三失去本心!

    很快,他身上再也不见她的名字。

    可阿娆却知晓,还有一处如烙如印的痕迹,是他用酒洗不净的,他身上沾了她的痕迹,这一辈子摆脱不了她了。

    念及此处,阿娆身体不禁翻涌起了一层异样的躁动,身体忍不住轻轻摇晃起来。

    百里安擦拭身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无波无澜,他伸手按住她的纤腰:“我让你动了吗?”

    帐帘轻轻飘拂,裁碎了满室风光。

    阿娆轻哼一声,将下巴抵在软枕上,道:“神气什么。”

    百里安目光一寒,伸手捞住她的一把青丝秀发,拢入掌心指间,不轻不重地扯过她的一把头发,迫使她后仰抬头。

    动作说不上有多粗暴,但也绝称不上温柔,阿娆未感觉到头发撕扯地疼痛,但她却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子野劲儿。

    那样一个温吞有礼的人,生生给她逼成这副随心所欲、不守规矩的撒野模样,阿娆倒也朕有些佩服她自己。

    一坛子新拆的酒,紧紧贴上她的唇边,身后传来他格外冷漠的嗓音:“喝下去。”

    逼迫的口吻让阿娆有些不愉快,可一想到这是他头一回亲手喂酒给她喝,心头的那点子不愉快登时也散得干干净净。

    百里安此刻的状态极不对劲,可色令智昏的魔君陛下却因为他的主动,而逐渐忽视掉这一点。

    她乖乖张口,喝着他倒入口中的仙酒。

    百里安倒酒的动作不急不快,一滴未洒地倒了半坛子酒进她的肚子里,便收了手中的动作。

    阿娆头发一松,重新跌回了枕头上。

    她半撑着身体,妖异的红颜微醺,一双长眸波光流动,春意盎然,她勾着小舌舔了舔唇边的酒水,道:“想灌醉我,半坛子酒可不够。”

    百里安晃了晃酒壶,道:“你只能喝半坛。”

    阿娆眉头微蹙,忽然反应过来百里安此刻的行为竟是像极了她方才对他干的混账事。

    哪里是什么主动喂酒调情。

    他分明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阿娆混乱的脑子慢悠悠地转了几转。

    灌完了酒,她又干了什么?

    哦,对了,她用梦生烟罗在他身上烫了两个印记。

    阿娆下意识地看向扔到一旁的梦生烟罗,神情惶恐。

    注意到她目光的百里安嗤笑一声,道:“上头刻着的是你的名字,纵然要还你恶报,我自然也不会用这东西?”

    阿娆傻傻地问:“那你打算用什么东西?”

    百里安笑了,笑得很冷漠:“反正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阿娆面如火烧,总觉得方才他是在讥讽调戏她,她愤恼地蹬着他:“你究竟想怎样?”

    百里安没说话,将她身子往前推了推,下一刻,尖锐的獠牙慢慢伸出唇缝外,眼神锋利,瞳光幽红。

    阿娆陡然感到了一丝不妙,心道他难不成想给她进行血裔之礼,将她同化成为尸魔?

    这个想法太过于荒唐了,她如今已承君脉,论血脉之高贵,可与将臣王裔平起平坐,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着谁压制谁。

    正是疑惑间,阿娆只觉后脖子一紧,一只手掌将她脑袋狠狠地压进了绵软的枕头里。

    而身后那人的另一只手穿过了她纤细的腰肢,猛然一抬,腰间肌肤紧接着传来一阵穿刺的锐疼。

    又酸又麻又痒的刺痛感瞬间占据了阿娆的整个神经。

    她忍不住双腿绷直,整个人都懵了过去。

    她这是……腰子被人给啃了?!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那獠牙不知裹着怎样噬命的东西,被刺穿的伤口一时阴寒至际,一时滚烫无比,针扎火烧似的折磨人心!

    “疼!好疼!你放开我!”阿娆双腿倒后乱踢,疼得死去活来,很不中用地一下子哭出了出来。

    还在这痛苦的过程并未持续太久,百里安便松开了她的身子,目光幽沉地看着她身上两道鲜红的红点齿痕。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注入属于自己的尸毒。

    并非是阿娆所想的血裔之礼,而是将属于自己的气息深深落至对方的身体之中,。

    单纯地落下一个刻骨不灭的痕迹。

    两点齿痕里,缓缓蜿蜒生出一朵绯红的彼岸花来。

    映在洁白如雪的肌肤间,别样的昳丽妖冶动人。

    阿娆被看得一阵皮儿紧,几乎是拼劲全力的翻过了身子,泪痕未干地看着百里安,哭音浓重:“你怎么可以咬我的腰?那种地方……那种地方……怎么可以……”

    百里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眸子,唇边还沾着一缕未干的血迹:“原来你也是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可以乱碰的?”

    他表情陡然凶狠:“那你还在我身上烫字?!”

    阿娆目光一低,看着他身上鲜红烙印的字迹格外醒目清晰。

    那时候她也是被他言语激恼的失去了理智,干出了这等子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她亦是很后悔。

    只是事已成舟,如今后悔认错怕是难以平息他的怒火。

    百里安瞪了她一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你的先生没告诉过你吗?”

    阿娆被他那凶狠的模样简直是要被吓哭了,她浑身抖了一个激灵,哽着嗓子道:“我……我家先生死的早,我又天生愚笨,记不大全先生说过的话,你……你别凶我。”

    这会儿认怂得倒是快。,早干什么去了!!

    百里安目光凉凉:“你还欠我一下,得尽快还回来。”

    他轻拢肩头滑落的兽毯,眼神冷漠,命令道:“趴好。”

    阿娆哪里敢趴好,她双手捂着腰子,拼命摇头。

    百里安呲了呲牙,表情很凶。

    好家伙,獠牙上还沾着血呢,。

    阿娆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自己的勇气,乖乖趴了回去,脑袋靠在软枕上,小兽般呜咽一声。

    前头有多疯狠,现在便有多怂包。

    一旦被拿捏住了,果然什么骨气都没有了。

    这个魔君,很可以。

    百里安揽起她的一只小腿,野狼拖猎物似的将她又拖回了狼窝里。

    阿娆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做得太过,又怂又怕疼,如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讨好似地蹭蹭磨磨他的手背。

    百里安一巴掌甩在她的屁股上,冷声道:“老实一点。”

    阿娆红着眼回首看他:“这样你有没有心里好受一点?”

    百里安不吃这一套:“勾引我没用。”

    阿娆借着可怜卖乖试图达到同他亲热的目的被无情拆穿。

    百里安将酒到入掌心,凝成一枚冰棱,在手中颠了颠。

    阿娆看他那心狠的模样,心都快碎成一地了,有看看他手中的冰棱,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用那冰棱磨了磨牙,将冰锥尖端磨得更细更锋利:“刻章。”

    说着,锋利的尖端抵在她另一边腰子上,微一用力,血珠渗出。

    阿娆即刻花容失色:“不要!”

    百里安抬眉:“求我。”

    阿娆忙毫无骨气地服软求饶:“求你了……”

    百里安眉头挑得更高了些:“你在求谁?”

    阿娆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乖:“阿娆求求司尘大人了?”

    百里安神情不动。

    魔君的尊严丢得一干二净,她眸光转动,软着嗓音没皮没脸:“求你了,司尘大人~百里公子~小安哥哥~”

    随着那一声小安哥哥又娇又媚地唤出生来,让百里安生生止了手中的动作。

    阿娆一脸坏笑。

    百里安垂了眉目,冷冷扫了一眼身侧的梦生烟罗,抿紧了唇没说话。

    阿娆给了点颜色就恨不得开染坊了,一口一个‘小安哥哥’地勾着他换。

    百里安板着脸:“你少来这一套。”

    阿娆顿时急了:“我都求饶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百里安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手中加大力道:“我有说你求饶,我就一定会放过你吗?”

    阿娆一时语塞,刚想同他说道说道,百里安便已经开始落字了。

    虽然他并未放过她,可终究那一声哥哥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阿娆并未感受到太大的疼痛,尖锐的冰端如针,酥酥麻麻,冰冰凉凉地点落在她的臀上。

    她知道,他想要刻的是‘安’字。

    仙陵城的酒格外浓烈,百里安手法轻柔,起初阿娆倒是不觉得有多疼,可随着那冰融化,酒水渗进了伤口里,那酸爽滋味可想而知。

    冷不丁的,阿娆尖叫一声,仿佛离水濒死的鱼,反应极为激烈地猛的一弹。

    手指揪紧了床被,她一抽一噎,好不可怜地看着百里安,目光幽怨:“很难受……”

    这一次,百里安没再说让她忍着。

    他慢慢抬起一只手支起下巴,眼里深处有着醉润的混沌。

    眼眸深而微凉,漫不经心地将她的话语调悠然地重复了一遍:“很难受?”

    带着淡淡的讥讽。

    阿娆看着他,似觉得他身上有种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的邪乎劲儿。

    纯良温驯的模样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骨子里却又仿佛发生了极大的气场变化。

    看着阿娆傻楞的模样,他轻笑出声,修长冰冷的指尖来到她的伤口上打着圈圈。

    阿娆立刻缩了缩身子,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嗯,难受。”

    百里安故作恍然:“不能碰啊。”

    阿娆眼尾泛起一片潮潮的红,黑发揉进雪白的枕头里,还有几缕沾染在汗湿的雪肩上,。

    她身体簌簌颤抖,眼神软极:“你别闹了……”

    百里安目光低瞥,不过才堪堪刻成“宀”的模样。

    他淡声道:“算了。”

    阿娆心中刚松一口气,百里安面容淡淡地融去了指尖的冰酒,道:“冰化了,换种方式报复吧?”

    魔君阿娆:“???”

第六百七十二章:她的灯

    几番折腾下来,阿娆累得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身边那人将她抱了起来,换了一片柔软干净的床榻一角才将她放下。

    斜阳褪尽,暮色苍凉的殿宇无声幽寂。

    阿娆日夜勤政,每日也难睡饱一个好觉。

    今日被人这番苦苦折磨了一回,反倒是叫她美美的睡上了一回。

    许是床榻间尽是他熟悉的气息与味道,萦绕在睡梦之中,使人格外安宁,即便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可阿娆依旧睡得很是香甜。

    夜色将尽,天光稀疏地洒落厚沉的重云,天色一片昏暗灰蒙。

    当阿娆幽幽醒过来的时候,烛台上已经换上了一排新的烛火,幽幽明照雅阁。

    她身上盖着一层柔软厚实的毛毯,是新的。

    显然是有人从柜子里寻了一张新的毯子给她盖上,前夜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湿了酒,染了血,怕是已经不能用了。

    阿娆撑起昏昏沉沉的脑袋,身体微动,这不禁让她面色一白,倒吸了几口凉气。

    不是梦……

    阿娆揉了揉头疼的额角,目光陷入了一阵茫然。

    她心想。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如此,她这样算不算将他给吃到嘴了呢?

    可是手臂间的守宫砂明明还在,这欺负人的坏蛋,居然在跟她玩投机取巧的一套。

    念及此处,阿娆心头怨气翻涌,她裹进了身上的毯子,哆哆嗦嗦地扶着酸软的腰,准备下床。

    前脚刚一沾地,便看见原本散落在床榻间的黑羽此刻正被人整整齐齐地用扫帚堆扫好,满满地盛了一簸箕在角落里放好。

    这是她的羽毛……

    魔君阿娆:“……”

    在这种时候,强迫症与洁癖就知道犯了?

    那怎么不记得帮她洗洗身子。

    阿娆心中的怨气更深了些,她目光再转,惊喜地发现他竟然还没走,正坐在书案间玩转着什么小玩意儿。

    阿娆也不知这算不算事后,但醒来多少也想同他温存温存,于是便赤着一双白嫩嫩的脚,别别扭扭地朝着他蹭了过来。

    可还没等她靠近,看清了百里安手中玩转的罗盘喜上眉梢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凝着眉,声音沉沉:“你将前夜的事都记载下来了?”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淡声道:“来魔界这番时日,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你那威胁人的一套。”

    他未把话说得太明,可阿娆懂他的意思。

    若她不放他与他的人离开返回人间,前夜记载的影像怕是就要流遍王城了。

    阿娆不可思议地震惊看着他:“你何时变得这般无耻了。”

    百里安眼瞳深处的黑气未散,凝眸看来的时候,模样虽然看着乖巧平静,可隐隐还有一股子危险的野劲儿未除。

    “我觉得有时候无耻一些,可以方便很多。”

    在那目光注视下,阿娆皮儿紧了又紧。

    因为激动展开的羽翼也怂怂地垂了下去。

    可在某些事情上,她却又格外的固执倔强,不肯妥协。

    阿娆眼睛一闭,心一横:“那你就将这影像流出去吧,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离开的。”

    “哦?”百里安抬首迎上她的视线,缓缓站起身来。

    他衣襟系得随意,襟口微敞,露出的一缕苍白肌肤晃人眼球,清贵闲雅的气质化为了轻漫疏狂。

    阿娆警惕的退后三步:“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却是将手中转玩的罗盘送进了她的手里头,笑意散漫道:“那么你可要好好地筹办五日后的那场婚宴才是了。”

    阿娆握着手中的罗盘,有些不知所措,全然不知他心中究竟打着的是怎样的鬼主意。

    “你居然这么轻易就将威胁我的筹码推还给了我?”

    百里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道:“这筹码只能让你忌惮却无法让你退让,那于我而言便是毫无作用,给你也是无妨。”

    他面上忽而一笑,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毫无波澜:“我们,可以再开一局。”

    对着这张笑容,阿娆呼吸不由一紧,指尖发凉,她喉咙轻滚,缓缓吐出一个字来:“你……”

    百里安冲她笑了笑,眸子却是冷冷淡淡的,没有融进任何东西进去。

    “近日以来堆积的折子我已经都帮你批了,你身上怕是还痛着,这几日倒是不妨好好休息休息。”

    温柔体贴的语气阿娆本应欢喜的。

    可是不知为何,她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惶恐与害怕,她急急地拉住百里安的袖子:“前夜我没轻没重的,可是惹恼了你。”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袖子,绕开她,平静道:“放心,我亦是没轻没重的还了回去,不会叫自己吃亏的,你早些休息。”

    阿娆像是个快要被遗弃的小狗似的,眼圈蓦然红了,转身忙追上他,发软的双腿没什么力气,向前倾摔了出去。

    百里安听着身后的动静,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身扶稳她的手臂,道:“别追了。”

    阿娆眼里吮着泪花。

    这是她追逐了了两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不继续追下去。

    百里安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以前果然是认识的。”

    这次阿娆没有搪塞过去,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低着头:“认识许多年了。”

    百里安笑出了声来:“若我没有猜错,我们应该是仇敌。”

    仇敌二字,狠狠地扎痛了阿娆的心,她猛地抬首认真看着他:“我们不会一直都是仇敌的。”

    百里安不失温柔地推开她的手,平静说道:“你早些休息。”

    还是那句淡而疏离的话。

    阿娆红着眼眶:“那我们现下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百里安:“什么什么关系?”

    阿娆跺了跺脚,又疼得小脸皱起:“你睡了我?!”

    百里安平淡否决:“我没睡。”

    “你敢做不敢认?”

    百里安眸光低瞥,用眼神指了指她手臂间的红色朱砂,无言表示你守宫砂还在,我什么都没有做。

    阿娆憋屈极了,憋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你欺负人,你耍无赖。”

    百里安淡道:“哪里哪里,若论无赖出尔反尔的本事,还是你更上一层楼。”

    阿娆不回应,只是低头默默地哭。

    百里安擦了擦她哭花的脸,道:“走了。”

    阿娆抬起头,睁着一双潮湿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说道:“你前夜本就可以离开的,可是在这守了我一天一夜,是不是瞧我睡得沉,怕我就这样疼死了过去?”

    百里安脚步未停,马上就要离开殿门口了,阿娆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百里安背影一顿,回首看着她:“你说什么?”

    阿娆眼中泪水不绝,她自己抬起手臂混乱擦拭了一下,道:“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你同我说那样的话我便很是生气。

    明明知晓宁非烟是你的命门,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地拿她的性命威胁你,我不想伤害你的,从来没有想过。

    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总是会做出一些令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后悔的事情来。

    我从来不觉得做错事后,一句对不起能够补救挽回什么,但是前夜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不该那么对你……”

    “你一定觉得我是疯了吧,老是做出一些疯疯癫癫奇奇怪怪的事情来,我也觉得我是疯了,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在背道而驰。

    或许日后我还会做出一些比现在都更加匪夷所思的可怕事情来,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在那个时候,不要松开我的手。”

    阿娆神情似痛苦又似悲凉期翼地抬首看着他:“在我沉沦的时候拉我一把,不要让我在深渊里坠得更远,我怕到了最后,就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了。”

    百里安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魔君,他心口微妙地被浅浅撞疼了一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疼苦涩。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百里安有些生气。

    他折过身走过去,动作不怎么轻柔地替她擦了擦脸色的泪痕,有些粗蛮,将她娇嫩白皙的脸蛋揉红了一片。

    他一语不发,又走开了,取过烛台上了的一根蜡烛,做了一盏青灯塞进她的手里头,冷着脸道:“路在脚下,灯在手中,怎会看不清前路跌进深渊。”

    他看似没有在安慰她,但终究还是送了一盏灯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一下,也不知触动到了阿娆心中的哪处要紧的开关。

    无尽的悲苦铺天盖地覆压下来,那种浓重的寂寞几乎要浸到她骨髓的最软弱的深处去。

    她崩溃地哭得更凶了,看着手中温暖的灯光,满目的血色溢了上来。

    她疼得直不起身,蜷弓着身子,埋藏已久的一颗血淋淋的心仿佛被曝光挖出般,触目惊心地扔了斑斓满地。

    她张惶失措地揪着心口:“可是没有了,我丢了我的灯,我丢了他。不见了……他丢我一个人在深渊里苦熬,我再也找不到为我引路的那盏明灯了。”

    百里安深深凝起眉毛,见她精神紊乱得近乎失常,双手扣住她的肩头,知晓此刻柔软安慰全无用处,语气严厉:“你手中这盏灯若是于你无用,那便还给我。”

    毫无纵容之意。

    阿娆身体狠狠一颤,抱紧了手中的灯,果然变得听话了下来。

    这个疯子……

    待到阿娆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百里安这才离开了冥殿。

    此时,春雪已停,长殿外的远山隐见青黛碧色,唯有北方,隆隆一片黑幕,仿佛永无天光之日。

    百里安捏了捏眉心,摊开手掌,凝眸看着掌心里聚散相离的黑气,眼眸不由变得逐渐深沉了下来。

    阿娆口中所说的焚心果……那是什么?

第六百七十三章:葬心的阳谋

    残月如弓,尚未破晓的天际,尚有星辰垂野。

    百里安行于宫道间,手中满月酒葫壁玉撞珠,对着月光,清酒伶仃。

    这半月于茶陵修行以来,本已经见底的满月酒葫,如今也已经收集了小半的月光酒,如雾如星地缭绕在青玉色的小葫之中。

    满月酒葫属于天地自生的上品仙器,虽不属于攻击性的仙器,但自生灵宝,可韵灵滋命。

    饮下此葫酿出来的一口月光酒,可抵得上寻常修士在福地灵山上修行三月的光景。

    百里安不属人族,也并非专修灵力,因为体内阴阳道鱼的缘故,他是极为罕见的灵、魔双修之体。

    身为尸魔,体内本应被黑色魔气所吞噬覆盖的灵力节点却像寻常人类一般,生生地开辟出了十道灵力节点。

    正是因为那灵力节点的存在,所以他才可以吸收天地间的灵力,修习人类的道法。

    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他是食血而生的尸魔,体内所藏着的暗血之气正是与天地灵力生死相克。

    百里安不同于寻常的魔族,即便是魔界的这片大天地里,妖魔们的修行生长也与灵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妖魔与人类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生’。

    而尸魔是为死者,体内的血气无法与灵力共生,就像是日月难以同辉。

    对于尸魔而言,若是体内不甚吸纳了人类妖魔所需的灵力,体内的暗血之力便会变得极为敏感暴烈,几乎让其为之发狂的地步,也会将那并不同根同源的灵力弑戮驱逐。

    百里安属于灵魔中罕见的另类,他的这具身体不仅能够灵力血气共生,还能够让双方这两股力量互不干扰排斥。

    这看起来似是简单轻松,可是又有谁知道,两种属性相克相反的力量共生在一个身体之中,又是何等的凶险。

    自重生以来,百里安看似在这截然不同的两股力量中得心应手的切换运转,可若稍有不剩,灵力与暗血之力之间的那道平衡临界点一旦被打破,那便只会迎来两个可能性。

    黑暗吞噬光明,亦或是光明吞噬黑暗。

    不论是哪一种结局,对百里安而言那都绝非是好的结局。

    司离姐姐曾与他说过,他只所以与其他尸魔不同,只因他并非是以正常传统的方式被同化成为尸魔的。

    尸魔者,虽是逝者,却是死后执念不散,不甘流散逆赴轮回,依靠着一股强大的怨念阴养魂魄。

    这样的魂魄乃是阴魂,收集了足够的阴怨之气,便可化为超自然的存在,也就是尸魔。

    而百里安不同,他死后未存执念,也无怨气,甚至连魂魄都是残缺不全的,没有半点成为尸魔的资质与条件。

    若非将臣强行为他行下血裔之礼,种下阴阳道鱼,他根本没有办法成为尸魔醒来。

    因此,正是因为体内相生相克,绝对平衡的生死阴阳两力,才成就出了今日的司尘。

    他没有办法完全复生,也无法一名完整的尸魔。

    一旦体内平衡被打破,光明与黑暗的某一方消失,那便意味着行于黑夜与黎明之间的那条道路也不复存在,而只能孤行此道的司尘也将就此毁去。

    一直以来,百里安都能够小心而又完美地这个度完美掌控着。

    直至焚心果的爆发。

    掌心隐隐散溢着的一缕黑色血线,正缓缓地朝着手臂游走,而手臂间的三道灵力节点也随着那黑气的吞噬,变得漆黑一片。

    人类的灵力节点要么点亮时莹白熠熠,要么闭塞时灰暗如石,从不会像现在这样畅然疏通地漆黑一片。

    他试探性地运转体内的灵力游过那三道黑色的灵力节点,纯净的灵力瞬间未那节点浸染而过,化成了一种不属于灵力也不属于暗血之力的第三种存在。

    被黑染过的灵力就像是难以拔除的顽疾毒斑,侵占破坏着体内的秩序机能。

    百里安将酒壶中的月光酒尽数喝下,这才压制住那黑气的蔓延,将手臂间的黑气逼回掌心,灵力节点恢复成白。

    百里安看了看掌心那条极细的血线,这终究是个极大的隐患,月光酒极难收集,半个月也才收集了这么些。

    若下次这黑气爆发蔓延,月光酒来不及蕴酿出来,他又该何去何从?

    要想解决这个麻烦,百里安首先必须要知晓他为何体内会有焚心果这种诡异的东西。

    若按照年龄推算,他生前骨龄不过十六,论修为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求道境,这样的修为在一些三流的修仙门派里都是一抓一大把的。

    又有谁会将这样珍贵难寻的魔界禁果用在他这样一个修为低下的少年身上。

    从修为上看,他远不值得让背后那人下此血本,如此来看,那只能从他身份上下手来查了。

    思考间,百里安正穿过一条长长的深殿回廊,此时天色尚未清明,洒扫的宫人还未能得见。

    可百里安却在一根殿柱后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河葬心。

    他面上换了一副新的面具,脖子上的断首伤痕也已经恢复如初,紫袍麟带,装扮尊贵又神秘。

    格外修长的身影站在一隅阴影之中,看其模样似是有意再此相候。

    百里安停下脚步,目光神情不变:“葬心大人。”

    葬心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腰间紫玉摇曳,玉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暗纹,看其品味,竟也暗藏几分风雅趣意,他嗓音温醇,正是成熟男子独有的磁性声音:“司尘大人,可否同在下谈一谈?”

    “葬心大人有何事见教?”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将手掌收于身后,神情淡淡。

    骷髅面具下传出淡淡的轻笑声,这一回,他倒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大人与陛下的婚期将近,我只是好心想要提醒一下大人,若想在此界行的长久,莫要被眼前的利益诱骗了心,错将灾祸当成了锦绣前程才好。”

    百里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葬心笑声渐收渐敛,面具下的一双眼瞳不明显地闪动着:“陛下绝非良善之人,同她走太近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很常见的离间计……

    百里安波澜不动,略略抬了抬眸子:“葬心大人的关怀来得可真是恰合时宜啊。”

    葬心并未理会百里安话中的讥讽之意,倒也十分地坦诚:“魔界中人,皆存私心,我并不否认从一开始我便对司尘大人您敌意颇深,毕竟你我终究不是同一立场者,各司其位,各谋其职,而眼下,时势造就形势,我觉得司尘大人倒是不妨能够与我合作一番。”

    来意倒是不加以掩饰。

    百里安笑了笑,道:“绿荫树下好乘凉,有魔君陛下那么一颗参天巨树我不去依靠,为何要来靠你上头那个不中用的主子?”

    侍奉的主君被人毫不留情地犀利讽刺,葬心也不见动怒,反而轻笑出声,道:“司尘大人难道觉得陛下那颗大树便可以长久屹立不倒了?您或许不知,也许这棵表面风光无限的大树实则早已烂根深藏,只需借助一阵东风,便可连根崛起,取而代之!”

    百里安眸光微动,藏在身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他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看来葬心大人知晓不少事情。”

    葬心微笑道:“若是司尘大人肯站到我们这边来,在下愿意将我所知晓的许多事情分享给大人您听。”

    百里安自是不会让他就此轻易地空手套白狼了去,他不禁上前两步,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反客为主:“那还得看看葬心大人手里头捏着多少诚意了。”

    百里安将神态表情掌控地分毫不差,既不心切热诚,却又微妙地表达出了一丝好奇的意动。

    而这微妙又恰到好处的表现也正是葬心所期待的,藏于面具阴影下的目光像是猎人在审量着自己的猎物,他唇边泛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果然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

    这少年看似是一只温顺可欺的羊,实际上却是一头叛逆的狼,骨子里的那份野劲儿如何甘心让自己沦为女子的男宠玩物。

    在君归宴上,葬心便看出来的百里安对于那场婚事的抗拒与厌倦,魔君陛下又是那样一个蛮横霸道的性子,他的意愿在她面前怕是毫无作用。

    这几日,魔君定下婚期的独断专行之举,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逼婚的意味。

    为此,他对魔君陛下怕是多少已经生出一些怨恨来。

    当葬心目光抬起时,眼中的打量笑意化为了一片怜悯同情:“听说夜朝会后,陛下将司尘大人打晕了一路扛回了冥殿之中,那时脸色十分可怕,司尘大人在冥殿中待了整整两日,怕是日子不怎么好过吧?”

    魔君扛着他回殿,一路血雪飘然,森杀之意笼罩王宫,场景着实像是血色地狱里走出来的女鬼。

    葬心甚至都没有想到这才守了两日的功夫,就真等来了他安然出殿。

    这一回倒还真不用伪装,百里安的脸色是真的黑了下来,经葬心这么一提点,身上的烫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他面色发寒,冷声道:“葬心大人操心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些。”

    见百里安眼中恨意不似作假,葬心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昵,眼底散发出来的却是阴狠的杀机:“若是司尘大人有需要的话,在下愿意倾力帮助大人杀了她。”

    百里安冷笑,似不屑:“两日前葬心大人便有了这想法,不过脑袋差点都保不住了,还丢了枝玉妍这样一颗重要的棋子,如今又是哪里来的胆儿气说这种话。”

    葬心意味深长道:“外来的刀,总是捅不死人的,正如方才在下所说,如今只欠一阵东风,便可将她倾根推倒,司尘大人有所不知,陛下的日子可是不多了呢?”

    百里安眼底划过一丝奇异的光,侧眸看着他:“何意?”

    葬心道:“想必司尘大人也是早有所耳闻,魔界藏有禁果焚心吧。”

    百里安眼眸陡然眯起,背后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面上故作不解:“焚心果?”

    “不错,正是焚心果。”葬心笑道:“历代以来,若想承袭魔君之位,必先服下这焚心之果,尝其苦厄之劫,方可历劫成君。焚心果之痛,绝非寻常之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即便是老魔君,也是在七万岁那年,魔心修到了一定的境界才敢服食。”

    百里安眉宇低压,他若没有记错的话,魔君阿娆如今的年岁也不过两千载。

    一万岁都不到,便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魔君。

    阿娆是一千多年前分尸封印的,那时候她便已经成为了魔界,还不到一千岁。

    不到一千岁,服下焚心果……

    百里安眼眸漆黑,静静地注视着葬心脸上的面具。

    葬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想必司尘大人也已经猜想到了,焚心果专食人心境,若非修心大能者,无法抵抗这焚心之劫,如今的陛下不似老魔君那般魔心坚厚,她在那般年幼的岁数里强服此果,无异于是以耗命的方式来换取君位。”

    百里安道:“可那时候的她,别无选择。”

    “不。”葬心摇首道:“司尘大人如果以为陛下是在仙魔大战结束之后被老魔君逼食此果的,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其实一开始,老魔君打算逼她服食焚心果,登上君位为弥路少君挡劫之时,却发现他根本无需相逼,陛下不知何时,体内早已留下了焚心果的气息。”

    葬心语气深沉:“这也就是说,她竟是在更早更年幼还是弃魔的时候便已经吃下了焚心果,老魔君不知她是何时开始觊觎这君位的,但是那时候,我与老魔君便已知道,她用来成为弥路少君的祭品最合适不过,因为没有任何一只魔,在那样的年岁里吃下焚心果,最后还能够不疯不死的。”

    “陛下的心太大,大到不知天高地厚。陛下的心太狠,狠到对自己都能伤得体无完肤。”

    “想必司尘大人也已经有所察觉了,陛下她一直都很不正常。”

第六百七十四章:换衣局

    见百里安不语,葬心继续说道:“如今的陛下君不像君,肆意戮杀魔臣,随意点拨庸者上位,行事全凭个人喜好,眼中蔑视一切,心无家国界律,在下觉得她倒更像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疯子。”

    他深黑色瞳仁里似有有令人琢磨不透的诡光在流动,轻笑了两声,手指在百里安的心头轻轻点了点,道:“今日陛下可以喜欢独爱大人,可指不定那一日,这份喜爱也会成为指向大人心口最为致命的一把刀。”

    葬心擅于以游说攻心,巧妙的是,随着他手指的点落,正恰好点在了百里安心口的伤疤处。

    淡淡的血色晕透衣衫,漫了出来。

    “这是……”葬心微怔,似是意外,随即低低发笑:“看来这一日,不会太久远。”

    百里安推开葬心的手,淡色道:“葬心大人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夜朝之会,是葬心大人逼宫在先,说起肆意戮杀魔臣,依我的看法,那夜她杀的一干魔臣,似乎都是葬心大人手底下的人吧。”

    葬心眼眸里的冷色终于难以隐藏。

    百里安笑道:“葬心大人逼宫不成,反被将军,若论手段,大人似乎还比不上你口中那位喜怒无常的疯子。”

    葬心沉声道:“如此说来,那我与大人是无缘合作了?”

    晨曦透过黎明的天空,驱散了晦暗的云层,浅淡的天光洒落下来。

    百里安浅退两步,站在殿角阴影处,双手抱胸道:“我说过了,这要看大人的诚意,大人方才提供的消息,我觉得并不足以让我放弃凤君之位,舍近求远的与你合作。”

    葬心道:“若大人愿与我共谋事,将这魔界江山送于殿下之手,来日我界挥军直上,攻下人间,大人便是那人间天下之主。”

    “听起来倒是不错。”百里安面上微微一笑,似是有所意动。

    这二河主倒也当真能是揣测人心,这方面倒是比魔君阿娆聪明太多了。

    他看出百里安心不在魔界,便止口不提封疆魔界,而是以人间山河为许。

    见百里安终于松口,葬心眼中阴霾之色褪去,随即从袖口中摸出一颗褐色的木丸,道:“当然,魔君陛下如今法力无边,难以匹敌,若硬碰硬只会自取灭亡,司尘大人既然选择与我们合作,在下自然也不会让大人置身于危险之中。

    此乃焚心果的幼种,只要大人哄诱骗陛下吃下,接下来的事情,交由我们来办就好了。”

    百里安接过那颗木丸,在指间滚了滚,笑道:“此事倒是不难办,只是事已至此,我亦是不希望葬心大人对我的回报只是空画的一张大饼。”

    葬心很是好说话地微笑道:“司尘大人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百里安垂了眼眸,道:“五日后的那场大婚,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葬心目光闪烁,看着他将焚心果的幼种手下,眼底划过一丝满意的笑意,道:“司尘大人放心,您若不愿成为金丝雀、笼中鸟,当日我必会安排好人手,倾力相助,护送大人离开。”

    说着,他递出一张玄色铁牌递给百里安,道:“大人执此牌,不论是王城之中还是魔都以外,皆有我的暗部势力任君差遣。”

    百里安收了铁牌,又道:“宁河主难得回归故里,大人与殿下派出去的那些杀手我觉得可以让他们安静一些。”

    他目光一敛,定定地看着葬心,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的命,我不许任何人动。”

    葬心很是识趣地笑了笑,道:“司尘大人既为朝暮殿的新主儿,在下既然不会让您殿中人出事儿的,只不过……”

    他话锋忽然一转,显然也不是好糊弄地主儿,葬心用眼神指了指百里安指尖的焚心果幼种,道:“这颗种子极为珍贵,在下可是耗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寻来这么一颗,因此不得已才在这颗种子上中下了特殊的术法,能够感应到此物究竟是被人服下还是被人‘不慎’遗弃了,还请大人务必物有所用,切莫失了手才是。”

    这只狡诈的老狐狸!

    百里安眼眸深深一眯,将焚心果的幼种收入怀中,淡淡道:“大人放心,婚期之前,此枚种子,必入魔君之腹。”

    天空正拂晓,轻风一吹,夜里袭地残花卷尘而起,带起阵阵腐香。

    葬心满意的笑声回荡在风声里:“司尘大人,合作愉快。”

    ……

    ……

    南殿,幽阁,白日壁提灯,书页沙沙翻动之声簌然而落,房内烛影摇摇,照清了一个黛色的纤影。

    温润修长的指身忽而顿住,翻阅一角的泛黄书页也悬停了下来。

    云容抬起头来,纵然是素面朝天也别有一番天然风流神韵,凝眸浅浅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她格外安静淡漠。

    被烛火映照的墙壁上,忽然无声多出了一道影子。

    落拓在墙壁上的影子高挑有致,纤细颀长,细看之下,与坐在案前的云容身量竟是相差无几。

    见到来者,云容似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原本专注观书经的平静安然神态里也随之透出几抹疲倦来。

    她问:“你究竟想将我关在鬼地方关多久?”

    站着的女子没说话,静了片刻,脱去身上的黑袍外衣,扔给了她,语气格外冷漠:“换上。”

    云容先是不解,随即脸色沉下:“你是想同我互换身份?”

    ‘心魔’云容已经开始解身上衣带,淡漠道:“这里是魔界,你若离开这间屋子,必须以我的身份才可以出去。”

    云容将目光从新放在了手中的书经上,摆了摆手,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暂时还没想出去,你这里的书经典籍好生趣妙,虽说看模样是很老旧的手抄本了,但其中内容是我从未见过的,这上头的剑注释义也很是别出心裁,真是好奇,你是从何收集来的这么多孤本。”

    明明身处于魔界危境之中,身份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可这位四剑大人心里全然没数似的,一心只知苦读圣贤书。

    瞧那模样,甚至还隐约想拉着自己的‘心魔’一同入座深入探讨,眼神格外冲动雀跃。

    不过看她眼角隐隐泛起的一片淤青便知,这些日子她没少干邀约论道之事。

    只不过她这‘心魔’脾气暴躁得很,一点也不似她有万壑疏风清,两耳静闻世间语的清净之心。

    她不过稍稍提了一嘴,问她可要一同入道论心,便被对方拳脚相向,摁在地上好生教训了一番。

    云容也十分奇怪,何以她老是打不过自己的心魔?

    不过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低头,她倒也不是怕吃苦头,只是几番确认之下。

    知晓了对方极厌恶与她论道交流后,云容也是遗憾作罢,只好一人独自作乐。

    正解着衣衫的‘心魔’云容见了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得趣模样,白皙的额间不由蹦起两根醒目的青筋。

    她寒声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五日后,魔君大婚,请我主持婚礼,你以我的身份替我出席。”

    云容先头便从那死人脸幸无口中听说了魔君大婚的消息,同她成婚的人竟然还是那颇入她眼的小尸魔。

    苗红根正的小尸魔一下子入赘到了魔界,显然以后相见便是刀剑相向的立场了。

    如此再想与他交心论道,几乎是不可能了。

    当时听着这消息的时候,云容还好生失落了一番。

    不过她的优点一向便是心中大气,凡事想得开。

    虽说那样一个好苗子难寻,可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是正道剑主,自是不好干预太多。

    来日路漫漫,想这样有慧根剑骨的好苗子,倒也不怕等不到第二个。

    至于参加那劳什子婚礼……

    云容言简意赅道:“没兴趣。”

    她素来头疼这种男欢女爱的儿女情长之事,那种酸麻入骨的场合她也一向敬而远之。

    有空将时间浪费在情爱礼节上,倒不如一壶酒,一把剑,一湖青山六尺地,石磐数声,清剑几击,了清静缘。

    日月复岁年,毕此这生,任他红尘三两事来去。

    坐地为家,在世出世,这便是剑客云容的毕生夙愿。

    ‘心魔’云容目光幽幽。

    她手中书卷上的字迹也幽幽,一团剑火无声而燃,落在书页之上,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焚至落下。

    云容闲淡疏散的神色终于变了。

    ‘心魔’云容眉眼一派无情无感的淡漠:“此书我能给你看,亦能随时收回,人间天上,六界独此一份的心计摘抄,你想好了再回话。”

    云容皱起眉宇,暗道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她无奈合上书,道:“我便帮你这回吧,下不为例。”

    终于老老实实地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衫。

    云容正脱去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袍,忽轻咦一声,不禁起身朝着‘心魔’女子方向走去,目光落在她半解半露的雪色肌肤上。

    她伸手准备去摸对方肌肤上的一朵桃瓣印记,其道:“这胎记我生来便有了,你这心魔可真有意思,幻成了我的模样不说,竟连胎记都记得如此细致。”

    ‘心魔’女子蹙眉躲开她伸过来的那只手,眼神冰冷。

    云容不知她为何反应如此大,于是拉下自己的衣襟领口,露出肩下三寸之地的那朵桃色花瓣印记,笑道:“瞧,一模一样,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没有这胎记。”

    ‘心魔’云容看着眼前如照镜般的女子,嗓音冷漠道:“你既有同样的胎记,摸你自己的便是,少来碰我。”

    她这心魔,性子可真是生得很是叛逆嚣张啊。

    云容轻声笑笑:“不碰便不碰,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说起来,你想让我扮做你去主持魔君大婚,那魔君又不是傻子,虽然你同我生得一模一样,可终归还是有处地方是不同的。”

    她指的是两人执剑的那只右手。

    云容一生唯爱之物,乃是手中之剑,故此对于右手格外爱惜,这份爱惜之情甚至远胜过其她女子爱自己的脸。

    她的右手,除了常年养剑修出来的薄茧以外,一只手生得格外白皙漂亮。

    而‘心魔’女子,一只手形态生得甚是优美,可手腕,掌心,指节,手背,皆落满了酷刑般的经年伤疤。

    霜雪般的皓腕处,刀口尤为触目惊心,看那伤痕模样,显然是受过手腕贯穿横切之痛。

    纵横交错的伤疤,给那只手添了几分残败的美感。

    云容没法想象,一个痴于爱剑之人,若是握剑的手毁成这般模样,心得该有多疼。

    此事落在了她的身上,怕是足以让她崩溃半生,道心灵台皆溃塌。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不以为意地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手间伤疤上,淡声道:“这个好办。”

    她默念咒诀,手指轻动,如画日月,下一刻,便见手间伤口就像是剥落的痂痕般,纷纷剥落离肤,一路虚浮游离,飘到了云容的右手间,依附上去。

    于是,两人便像是换了一只手似的。

    云容怔怔地看着自己‘惨无人道’的右手,下意识地动了动指尖,神情古怪。

    “放心,不过是幻术罢了,并未真正伤换了你那只手。”

    再反观‘心魔’云容的右手,匀秀的指形似无暇的苍冷白玉琢成,一弯一折间,优美精致之余,又透着几分无力的病态颓然。

    云容心有所悟,一脸惊奇:“你这是蓬莱的至高幻术‘偷月换日’,倒也能够欺瞒过魔君的眼睛,只不过……你何时去的蓬莱,竟还学会了此术?”

    瞧她那模样,似是觉得将心力浪费在剑道之外的术法十分无聊。

    本不过是随性一问,也没想得对方能够认真回答。

    却不曾想,正是这随性一问,让她眼眸好似突然被点亮似的,注入了一丝生气,簇簇的微光在她眼底荡漾,她竟是笑了,冷漠的眉眼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一日闲时,我家夫君带我游历蓬莱,他学来此术逗弄于我,将我骗的好生狼狈,我心有不甘,暗自也向山主私下请教了此术,想着来日我也要幻做他的娘亲诓骗他乖乖地唤我一声娘亲,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只不过……”

    见她眸色忽然一黯,眼底的悲伤似要破碎成一湖一海,戛然无声。

第六百七十五章:是夜,乱杀

    云容素来不动人心七情悲苦,所以她很不识趣,从而会因为没有眼力见而得罪很多人。

    只见她脑袋轻凑,好奇地追问道:“只不过什么?最后在幻术的比斗上,你有赢过你的夫君吗?”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她的心魔,这短短几年的光景,又是从哪整来的夫君?

    云容自认为她自己可从未有过想嫁人的忧愁烦恼啊?

    怎会就衍生出这样一名奇奇怪怪的心魔来。

    果然,云容一张口,‘心魔’女子眼底的温柔顷刻之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看着她:“在你的眼中,就只有输赢吗?”

    云容不知她为何又在同她生气了,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流。

    ……

    ……

    风起凉意,给这座北方无边如渊的古老森林添了一抹萧瑟空寂。

    残星疲倦地照耀着这一片烽火狼烟的大地森林,也映在了宁非烟隐约潋洇着血色的衣裙间。

    “咔嚓……”一声脆响。

    沾染着泥尘的绣靴踏碎了一截残尸断臂。

    在这片血色的暗杀战场上,纵使身染尘灰,衣间血迹斑驳,她的容颜依旧美丽,眉眼仍自从容不迫。

    方才森林间落了一场雨,冲淡了地面树叶间的血迹。

    却洗不净半掩在湿土里的残尸肢臂。

    宁非烟大衣垂袖,宽大的袖口里延出一抹白皙的指尖,血珠子正沿着指尖滴答落下。

    她眉目嫣然含情地看着这满地血腥狼藉,这些断手断足甚至是内脏的主人,来自于魔都王宫,身份是刺客。

    这些魔族刺客,死相极为凄惨,死无全尸,面目全非。

    离了王城,宁非烟的手段似乎也不仅仅是杀人不见血的温柔刀了。

    一路走来,她不知自己这是遇见了第几波追杀。

    宁非烟不难猜出,这是弥路的命令。

    当日她在幽牢之中那般肆无忌惮地气他一回,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这份屈辱与恶气。

    他会派出刺客杀手,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宁非烟之所以毫无掩饰,大摇大摆地招摇出城,为的也正是这个原因。

    魔君大婚将近,葬心不可能不闹出一番大动静,那蠢猫身在危局之中还要顾念着保护身后那群人类修士,处境怕是艰难地很。

    如今由她帮忙分担了这么一批死士杀手,与他那边,想必倒也轻松不少。

    当然了,那小子未必能够在这场祸事之中安然脱身活下来。

    只不过引开这些死士杀手,对于宁非烟而言却也不过是顺手之便罢了。

    蠢猫死不死的,对她来说不打紧,只不过他若活着,来年还可以用上一用。

    所以,认真算来,她也不过是为了解决日后身体上的需求才多次一举罢了。

    “好歹曾经也算是共同谋事的同僚,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其中苦衷,宁河主想来也清楚。

    我等都在尽可能地希望干净利落地送大人上路,大人此番不留全尸的杀人方式,不免有些太过?”

    一名黑衣死士紧紧盯着宁非烟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想着凄惨死去的那些弟兄们,纵然昔日对她颇具轻易,心中也难免生了大恨。

    宁非烟淡淡一笑,道:“留人全尸是死,碎肢残留也是死,既然都是死。

    如何死,怎么死,杀人者在我,过于不过,自然是由妾身来定。”

    但见她笑意晏晏,话间轻浅,面上挂着的是如沐春风,眼眸弯弯,似有春雨温情留驻美人眸间。

    她下颔处还沾染着被杀者的殷殷血迹,这样一张明媚妖红的笑容落在了杀手们的眼中,难免有些不寒而栗。

    宁非烟极少这样笑,那名为首的杀手是葬心手底下的老人了,也时有与她打交道。

    见她这般模样,便知晓宁非烟此刻笑容下,压着的却是生气愤怒的情绪。

    可她有什么好愤怒的?

    死的全是他的弟兄手下,她四河主本事滔天,身上也不过是收了些简单的皮肉伤。

    她有什么可生气的!

    竟然她下手如此狠辣!

    这时,一名脑子聪慧灵活地下属目光微动,似察觉到了什么,来到杀手首领的身边,附耳说道:

    “大人,这一路走来,宁河主下手杀人都很讲究分寸的,今夜这场杀戮似乎是小四那一刀引起来的。”

    小四是他们组织中最擅偷袭暗杀的刺客,袖子里只藏了一把手掌长的匕首小刀,攻得是出其不意,在围杀剿捕之时,时常能够发挥出极为可怕的暗杀技术来。

    今夜,宁非烟刚到北渊之森,在此之前已经经历了十七场真面交锋的追杀,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开始陷入疲倦。

    故而今夜一战,小四袖子里的那把刀,成功地伤到了她。

    但终究那把刀磨得极小,而宁非烟何等人许,虽在围杀之中受了暗算,但在那一瞬间,便将那一刀的伤害化作了最小,落在身上至多不过是个轻伤。

    可怜小四,从未失过手的他,脑袋直接被她一掌轰碎,身体震得四分五裂,死相极惨,如今连个最基本的模样都怕是拼不出来了。

    今夜的宁非烟,戾气格外浓重。

    经过属下的提点,身后的杀手首领目光一动,不由看向了宁非烟受伤的腹部。

    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几乎是在杀了小四后的第一瞬间,她便飞快地将那处伤口包扎止血。

    下属眼神闪烁,小声道:“小四出手并未命中要害,这对她而言连小伤都算不上,她却紧张生气成这般模样,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首领问道:“什么传言。”

    “听闻宁河主被陛下赐给司尘河主后,正是魅魔发乱期,二人日夜不出朝暮殿鱼水为欢。

    甚至连那次司尘河主被打入幽牢,她都难甘寂寞,夜入幽牢与司尘大人肆无忌惮地享了一场无边风月,这不阴沟里翻船,怕是腹中早已另有玄机。”

    “……什么?!!”杀手首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宁非烟平坦纤细的小腹,暗道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有孕事的人啊。

    那名下属嘴角吮着一抹歹毒的笑意,冷声道:“陛下大婚在即,司尘河主乃是陛下亲定凤君,陛下都还没动的人,却先叫宁河主尝了几遍的新鲜。

    此番匆匆离宫,怕也正是因此躲避陛下的雷霆震怒。四河主难杀,可因要护着肚子,难免有些瞻前顾后。

    若想完成少君殿下的任务,我们只需专攻她的肚子,必会叫她露出要命的破绽来的。”

第六百七十六章:我在地狱等你

    那名下属虽声量压得很低,可宁非烟何等修为,如何能够瞒得了她的耳目。

    当即她面上清浅笑意渐渐收敛,含情眼眸深处里的夜色渐浓,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沉沉欲坠。

    杀手首领听着下属的话,下意识地正准备看向宁非烟的腹部,眼底的杀意还未凝结,身侧忽卷起一阵轻风,带起的枯叶残尘隐含几分锋利之意,刺痛眼眸。

    首领忍不住闭上双眼,下一瞬脸颊间倾倾洒洒落来一片温热的湿腻,还未等他睁开眼睛,近处里便响起了重物摔地的声音。

    他抬手摸了一把脸颊,睁眼定睛一看,只见掌心满是鲜红黏腻的液体,不禁心头一寒,身子不敢乱动。

    余光里,他看见方才还在他耳边弯腰献计的下属脑袋已经不翼而飞,脖颈间的切口平滑,鲜红的血液如喷泉似地狂洒着,倒在枯枝落叶里的无头身体似是还未完全死透。

    四肢在地上不断痉挛抽搐,十根手指狰狞如利爪似的在地面泥土里不断刨刮,显然所受痛苦极为强烈。

    冷汗慢慢渗透首领的衣衫,风一吹,通体寒凉。

    身后传来风起振衣声。

    他却无法回首,因为一只冰凉纤细的手指,正轻轻地点搭在他的后颈之上,修的微长尖锐的指甲浅浅没入了肌肤之中。

    后颈微麻,如若针扎,显然已有伤人的毒素注入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一颗冷汗从他额角缓缓滑落,他冷声道:“杀了我,今夜你也没有办法轻松逃过这场追捕。”

    丛林四野,传来窸窸窣窣地掠影之声,无数影杀潜伏在黑夜的暗色之中,杀机四伏。

    身为魔界的一名杀手,他清楚知晓追杀一名魔河之主,应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既然选择出现在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了付以此命,不惜殊死一战也要完成此番任务,为殿下血洗耻辱,以保君恩。

    首领眼神刚冷下来,谁知后颈间的那根冰冷手指便收了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握紧了袖中的蝎尾弯刀,缓缓转身看着月下的那名紫衣女子,她情人眸微微弯起,下颔尖尖,在这夜雾深浓的云光余晖里,诡寂惑人。

    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手中动作姿态从容,正提着一颗眼睛暴突的头颅,裙摆间沾染着点点血迹,像是一只从暗夜里走出来的妩媚妖魔。

    “今夜,我便是不杀你,自也可以安然离开。”宁非烟手中打出一道妖火,将那颗头颅焚得焦枯成灰,自指尖随风散去。

    首领似是受不了被人如此轻视嘲弄,面色不由一沉,冷声道:“弥路少君势力遍布,宁河主仗着修为甩开身后的一众尾巴杀手,安然来到这北部森林是不假,可藏据在北渊森林的二河暗部势力也绝非等闲之辈,宁河主此言未免也过于托大了些,我可记得,您在魔都受的重伤,也可是一直未能痊愈养好吧?”

    首领虽不知宁非烟究竟受了何等伤势,但猜测的也是并不无道理。

    舍魔利就像是一颗毒瘤,顽固恶疾似的埋在了她的身体之中,虽经百里安几番双修调补,将伤势压下,可损了根基的伤势,又岂非是朝夕能够养好的。

    琉璃桶内那四日的进补调养,却也不过是化解了那药浴寒毒给她身体带来的伤害。

    新伤已痊,旧伤沉疴始终难解。

    要不,怎么会说,那舍魔利乃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弑杀神魔之绝物。

    宁非烟笑了笑,道:“你知道得倒是不少,不过调教你的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杀人的时候,别那么多废话。”

    首领冷眸看着眼前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危险女人,眼底划过一丝戾色,召出袖中蝎尾弯刀,也懒得再同她做言语上的周旋,振臂一呼,道:“给我杀了她!”

    如夜下凶狼藏匿在四野丛林里的影杀们发出了簌簌颤叶之音,无形的杀机像弓弦无声无息绷到顶。

    宁非烟面上笑意也已收去,眸光冷漠地环视四周。

    正如那首领所言,弥路身为魔族少君,又年长当今的陛下两千岁,在这两千年的岁月里,足够弥路培养出帝国级别的杀手庞大组织了。

    别看此刻森林寂静,掩藏在这片森立里的杀手怕是比夜里的繁星还要多。

    她虽依靠修为境界可以碾压这群前仆后继赴死而来的杀手,但这无穷无尽的追杀,却是也会为她带来极大的消耗与战损,这于她接下来的计划,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看这架势,显然是她低估了弥路杀她的决心,想她不过是一个被驱逐出境的小小魔河,竟然能够得堂堂少君殿下放着魔君那样的大敌不去收拾,竟然将大部分的战力都用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这便是典型的得不到就要亲手毁去的报复心理吗?

    真是一个幼稚愚蠢的人。

    宁非烟看着这冰冷肃杀的场面不但不惊惧,反而淡淡笑起,起手招来一柄美而近妖的狭长弯刀,刀锋隐隐折射出古老的咒意。

    刀尖斜斜轻点地面,枯伏于大地的落叶无声飘浮而起,枫叶如雨逆行悬空,叶与叶之间,凝聚出无数如线的金色刀意飞快连结成一个巨大的脉络玄图。

    照清长夜与万器。

    宁非烟静立原地,等待许久。

    渐渐地,她有些不耐了,向那名首领投去了好奇询问的目光。

    首领面上的冷汗越渗越多,袖子颤抖地如浪翻滚,他睁大眼睛,被冷汗浸透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脑门上,面容难看的吓人,手中蝎尾镰刀飞旋而出,如裁切碎纸般,将深林里疯长的野草齐齐切斩两段,凌厉地刀锋震散乱飞的野草碎末。

    没有了那层茂密野生的乱草遮掩,洇洇的血色慢慢透过黑暗,溢了出来。

    蛰伏于黑暗之中,原该是听令齐齐而出杀手们,此刻早已变作了一地冷尸,横陈遗乱,尸横遍野。

    首领眼瞳急缩间,一只镶嵌铁皮的军靴碾过了乱草与积血。

    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普通的男人,出现在了夜色之下。

    他手中握着一把异常狂蛮粗野的铁枪,枪锋间兀自生着冷血,显然那一地杀手尸体,正是他的手笔。

    宁非烟见到来人,目光里的疑色更深:“古长敬?”

    “长敬大人?!!!”如果说宁非烟眼中是疑惑之色,那名杀手首领可以说是震惊失色了!

    古长敬,正是葬心手中所掌的二河暗部之一,也是驻守于北渊之森的主要战力之首,葬心的左膀右臂,渡劫魂启巅峰境,是面对魔界河主,都有一战之力的真正强者大能之流!

    也正是这次追杀的主要的真正战力。

    可是那把噬魂夺命的凶枪,此刻却沾满了同僚的鲜血。

    五官生得普通,眉眼却异常冷漠的男人横枪一抖,血珠洒落野草,他目光微转,落在杀手首领的身上,缓缓吐出的嗓音宛若生铁摩擦:“葬心大人有令,尔等不得对宁河主无礼!凡刀锋指向河主者,格杀勿论!”

    原本以为能够等来一场生死大战的宁非烟着实好生吃惊了一把,手中妖刀化作光华散去,她双手抱胸,进入看戏的状态,似笑非笑道:“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葬心手底下的剑,居然会去主动折了他们殿下手中的剑子,倒也真是一场奇景了。”

    葬心这老狐狸,又是在打什么鬼名堂?

    忽如其来的命令,让那位杀手首领犹如雷电殁身轰顶般,大脑嗡地一声,疯狂上涌的血流冲击得他没有了半分思考能力。

    他咬着后槽牙,不敢对古长敬发火,但看那模样似乎是在用一辈子的忍耐来压制他心中的翻滚的不甘与怨气了:“我等一直奉命追杀传说中的魔河之主,不惜起誓堵命,万里不辞,你可知这一路走来,我们死了多少兄弟!流了多少血!如今眼看着殿下交代下来的任务就要完成,你就因为葬心大人的一句话,就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古长敬一张铁铸的脸没有丝毫变化:“我只听从葬心大人的命令,我并不隶属于弥路少君。”

    他目光冷冷一滑,道:“你若不愿放下手中刀刃,古某人的枪,可不介意再饮一魔之血。”

    “你!”杀手首领目光赤红,敢怒却不敢言。

    他身边的一众弟兄已经死绝,莫说对付一个魔河之主了,光是古长敬一人都可以瞬杀于他,他又如何能够对抗。

    胸口重重起伏良久,首领咬了咬牙,召回蝎尾弯刀,沉声道:“葬心大人此举,回归王城后,我定会好好禀告给殿下的。”

    古长敬神情不变,一丝不苟地摇了摇首,道:“只可惜,你怕是走不出这片森林了。”

    杀手首领脸色大变,警惕地横刀于胸,冷声道:“怎么,共事多年,你连我也要杀?二河葬心这是要造反不成?!”

    古长敬刻板生硬的面容泛起一抹淡淡的嘲弄:“你以为,我方才为何不杀你?”

    杀手首领愣住。

    古长敬淡道:“我不杀将死之人?”

    “古大人倒是好眼力。”宁非烟轻笑出声,在月下摊掌细细翻看手指,唇角拉起来的弧度格外迷人漂亮:“殷大人,我方才说了,今夜即便是不杀你,我也能活着走进这片林子。”

    她抬眸,妩媚的笑容叫人不能挪开眼:“我说了,今夜不杀你,不代表着你就能够活过明日了。”

    殷姓杀手面色大变,看着那副笑容,陡然只觉得心口间爬上来了一只斑斓巨毒的细细毒蛇,后颈隐隐发寒。

    下一刻,他发现那不是错觉,后颈的寒意飞快扩散开来,让他那片肌肤整个都僵麻了。

    他满心惊恐地抬手摸了摸后颈,尚有触感的手掌只觉摸到了一片黏腻酥烂的腐肉,手掌微一用力,掌心便深深压塌那片腐烂的软肉,深陷入骨。

    杀手首领的身体开始快速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肌肉在开始缓缓腐败,无形的空气宛若剔骨尖刀,把他血肉正在一片片凌迟腐化。

    “你……这个贱人!”绿色的鲜血,不断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发狠地指着宁非烟,眼神惊恐含怒,似是恨不得活撕了她。

    原来从那名下属献计他有所意动的时候,她便已经没打算留他离开了。

    宁非烟五指弄纤纤,宛若养尊处优修长的指甲线条有种锐利的优美,她浅浅一笑,道:“你这么笨,是怎么当上杀手的,还是说我做了太久的魔河之主,以至于让你们忘记了我本为魅魔。”

    魅魔者,天生灵力,却难为自己所用,故此武力低下,是为魔界长年奴役的弱者。

    可即便身为弱者,魅魔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自保能力。

    她们擅修毒术,养指藏甲,魅魔的十根手指里,皆藏剧毒。

    尾指里藏着的是勾魂夺阳、使人意乱情迷的魅毒。

    而食指里藏着的,却是见骨噬心的灵蛇之毒。

    杀手首领摸着自己后颈里一片烂肉,便知自己时日无多,他咯咯吐出痛苦的淤血,看着宁非烟冷笑一声,竟是出乎意料地没有软弱求饶。

    他冷哼道:“四河宁非烟杀人,素来杀伐果决,一击毙命,何时需要以毒杀人,多次一举。”

    宁非烟将手掌垂袖,身上披着一身皎洁月光,笑意下的冷静让人根本摸不清深浅,他简短地吐出了几个字:“姑娘我乐意。”

    “我看你生气了才是。”首领知晓自己必死无疑,死前的话很多,仿佛知道自己没有了报仇的机会,便咬着一口狠毒阴冷的话语,看着她冷冷一笑,道:“我倒是不知,风月无情的宁非烟也会有心甘情愿为人生儿育女的一天。”

    宁非烟面上笑容消失,水色薄唇一启一合,显得尤为冰冷:“你说什么!”

    首领见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了起来,唇齿间尽是绿色的毒血,他一边猛咳一边说道:“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只只你面上几多精致温柔、风情无限,骨子里却也不过薄凉成性,自私自利。却是不知,你也有栽跟头的一天,咳咳……咳咳咳!!你完了!宁非烟!!!你不过是一只低贱卑弱的魅魔,你能够有今日这番成就,靠的便是你那颗无情绝义、所向披靡的凉薄冷心。”

    他狰狞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间,笑容愈发凄森冷酷:“可你如今有了软肋,往日的你,一旦生出了软肋,都会在第一时间亲手掐灭!可现在的你,居然不忍心了?!!!看看你现在紧张的样子,在真有几分当母亲的模样了!!哈哈哈!!!你完了宁非烟,你有了这个致命的弱点,注定你的来日走不长久了!”

    “咔嚓!!”

    逐渐陷入疯狂的杀手首领,竟是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颈骨,他歪折在肩膀上的脑袋,嘴巴宛若诅咒似的凄厉开合,绿森森地眼睛看着她,桀桀发笑:“我在地狱等你。”

第六百七十七章:双珠

    风过林野,沉积在湿土里腐败的臭味浓郁了几分。

    杀手首领选择自裁于今夜,也全自为了保留自己的最后那点自尊。

    扭曲残冷的尸体横陈再地,宁非烟目光淡扫一眼便平静收回,她手掌轻抚腹间的伤口,唇边吮着一抹冷笑。

    软肋么?

    原来在这些蠢人们的眼中,她宁非烟竟也是为那种会被情感所累的庸者吗?

    纤细修长的指尖拈来一片被风吹来的枯黄落叶,宁非烟随手碾碎成灰,轻叹一声:“古大人出现得倒是及时。”

    古长敬立在远处如一尊千年的古碑,纹丝不动,他并未应话,安静的林间这时响起了簌簌的衣衫拂叶声。

    无数身着刺金黑衫的魔族们纷纷从林间深处行了出来,他们手中武器尚可见为干涸的粘稠鲜血。

    看模样,显然皆是古长敬的手下。

    显然,潜伏暗藏在这片林子里的大片杀手刺客,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被人血洗干净,也全是出自于这群人的手。

    宁非烟目光略略从这群魔族们身上览过:“好大的手臂,看这模样,罹安一部的战力大半似乎都在这里了吧?”

    古长敬那张如大漠荒石雕刻而成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回应,嘴唇轻翁道:“有人吩咐过了,宁河主的命,任何人都动不得。”

    宁非烟眉梢挑起,似笑非笑:“葬心他何时变作了这样一个爱管闲事的大善人?”

    古长敬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见到他这副模样,宁非烟前一刻还含笑的面容即刻沉了下来:“让你们听命行事的人,不是葬心?”

    古长敬蹙了蹙浓眉,沉声道:“古某人的主人只有葬心大人。”

    宁非烟心一沉,他们只听命于葬心,而葬心绝不可能管她的死活,那么如此说来,葬心能够不惜违背得罪弥路,也要下令诛杀这批死士的,只因他与旁人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协议。

    宁非烟玲珑般的心思,如何猜不出那个‘旁人’是谁。

    她少见地面沉如水,抬眸看向古长敬,道:“这里不需要你们,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古长敬神情态度从一而终的刻板冷漠:“我等受令在此保护宁河主,还请宁河主莫要让我等为难。”

    宁非烟冷笑道:“你可知你脚下所踏的土地是哪里?”

    古长敬答:“北渊之森。”

    宁非烟又问:“你又可知如今占领北渊之森的霸主是何方神圣?”

    “北渊妖帝。”

    “那你又知不知晓,在这世上,让北渊妖帝恨意至深最想杀之而后快的人是谁?”

    古长敬刻板冷漠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缓缓转动眼珠,看着宁非烟,声音冰冷至极:“是宁河主您。”

    宁非烟笑了,眉目却森森含着一缕冷煞之意:“所以,你可想好了,在这片被北渊妖帝占领的森林大地之上,你可还要保护我?”

    像是一块没有感情冷铁般的男人,这次终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回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一众下属,复而又收回目光,冷声道:“北渊妖帝是俯瞰魔界的霸者,纵使葬心大人手中所掌的全部暗部权柄倾囊而出,也无一人能是其对手,宁河主又何必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呢?”

    宁非烟恢复了以往懒散的模样:“古长敬,你我也算是相识多年的故交了,以你对我性子的了解,何时见我行过回头路?”

    古长敬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铁枪,眉眼似生铁般冰冷漠然,他抬起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安静片刻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古某人不会违背葬心大人的任何命令。”

    看这模样,显然是宁可奋战一死,也要完成护她性命的任务了。

    这种情况极为少见,以宁非烟对葬心的了解,他这人极其爱惜自己的羽毛与旗下势力。

    古长敬不论是修为、心性、忠诚还是能力,绝对是葬心手底下的最强得力干将之一。

    可今日,他却将这样一个暗部主将如此轻易地当做了一枚弃子使用。

    宁非烟不得不承认,有古长青率领的一众暗部势力保护下,北渊一行,她至少能够提高两成的存活几率。

    但那只蠢猫知不知晓自己在与什么样的人谋事?!

    宁非烟是难想象,能够让葬心耗费这样大手笔条件是什么,但她清楚,能够让葬心这般尽心尽力的相帮,起背后的代价恐是极其昂贵!

    袖口中的拳头收了几紧。

    宁非烟缓缓闭上眼眸。

    她自认为自己绝非感情用事之人,此时既然无法将古长敬等人驱离回去,物尽其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古大人舍身救护之情,万千言语实难描绘妾身心中之感激。”

    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影子,再次回到她身上,渐渐化成了一层保护壳,她面上笑容无懈可击,谦卑温顺的伪装再次被她拾起,她目光里含着盈盈地月光,一双无情的情人眼深邃得仿佛能直直看进人的心底,叫人平白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情长来。

    那双纤柔至极的眸子,即便是世间虽冷漠的生铁也不禁被勾出了一道重重的痕迹。

    古长敬被那眼神吸住似的,竟是怔了怔,久久不能回神。

    当他反应过来是,一缕挟着猩甜血腥的暗香轻拂过来,他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盈盈而立的宁非烟,微侧低臻首,皙白的指尖取下耳边那颗鲜红的宝石坠子,抬手悬挂在了铁枪的锋格间。

    殷红如火的珠子映着生冷铁灰的长枪,在沉沉夜色里折射出妖冶邪美的光辉。

    她报之以微笑,道:“古大人这把长青枪瞧了这么多年,古朴粗蛮的模样瞧着不免有些单一无趣了些,此珠便暂且借于古大人,改改大人的目光审美也是极好的。”

    古长敬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长青枪,握枪地手似是无措地摩了摩枪杆,他犹豫了片刻,生冷单调的眼眸为那殷红漂亮的宝珠光泽映得竟有些熠熠生辉了起来。

    他抬起左手,似是准备去触碰那颗美丽妖冶的珠子。

    “古大人。”宁非烟的声音让他手指忽然僵住,停了下来。

    古长敬看着宁非烟灼灼耀眼的妩媚容颜,不知为何,竟是有些不敢触碰那般漂亮的东西了,他僵僵地垂了手,便见宁非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含毒,古大人不碰,正是最好的。”

    她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一个蛇蝎美人,美丽而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触碰。

    古长敬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她说是借,这枚珠子自是会该有归还之日。

    归还之日……

    古长敬看着宁非烟已经朝着林深之地渐渐行远背影,看她以指尖触了触空落落的耳垂,不知为何,心也跟着一动。

    他与她认识已有七百年,上次见面已是十三年前。

    那时,她的耳间,是悬挂着两枚宝珠的。

    他知晓这两枚宝珠命系着的是什么,每次珠坠取于耳下离身,那便意味着她要开始布下杀局,请君入阵了。

    杀事一过,她便会将那两颗宝珠重新坠在耳间,拂耳轻笑,杀人不留痕,美丽不可方物。

    双珠垂耳,左右相依不离。

    可是,究竟是何时开始的,她养成只佩戴一颗宝珠的习惯了?

    林深,天浅。

    一只狐耳小娘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自黑暗丛林中满目惊恐地一路摔逃而出。

    她身材弱幼,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大小,路都走不大稳当,身后摇晃着一只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从远处奔过来的糯米团子。

    身后黑暗里传来了狼嚎嘶吼,她惊叫一声,吓得脚下被一块利石划破一道血口,整个人踉跄一下面部朝下的栽摔下去。

    狐耳小娘尚未摔瓷实,便哇哇哭叫起来,双手胡抓,试图攀附一处能稳身的东西。

    运气好的狐耳小娘终究是没摔花了脸去,她两只软乎乎的小手臂紧紧抱着一个更加柔软的事物。

    “松手。”头顶间,传来一个淡淡的语声。

    狐耳小娘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抬起头。

    稀薄的林叶月光下,是一张姿容妩媚却又凉薄的脸,姣好的面容被流泻的墨发遮掩半数,从狐耳小娘的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的鼻梁下巴。

    “吼……吼……”

    腐烂的气息穿风过叶而来,数十头身体尸化的妖狼顶着绿油油地眼睛,留着尸涎口水,甩动着猩红的长舌,眸光狰狞饥饿地弓背行来。

    “呀!!!”狐耳小娘惊叫一声,小脸惊恐竟是无视了宁非烟的话,抱紧了她的小腿,将血迹斑斑的脸蛋深深埋进她的腿里。

    宁非烟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抬手打出数道风刃,那十几只妖狼连呜咽都来不及,便尸肉横飞凌洒而起,化作一堆肉块血糊糊地落在杂草丛里。

    狐妖素来嗅觉灵敏,许是嗅到了空气中陡然浓烈不正常的尸臭血腥味,狐耳小娘肩头簌簌一抖,惊魂未定地抬眸偷瞟了一眼,看到那方血腥骇人一幕,她又再次惊呼一声,面上不可思议极了。

    宁非烟抽了抽腿,却发现这小东西跟坨团子似的黏在了她的腿上,眉目冷了下来:“你还像抱着我的腿抱到什么时候。”

    狐耳小娘浑身抖了一个激灵,她不傻,瞬间明白了过来自己怕是遇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手忙脚乱地赶紧松了手,跪在地上,怯生生地望着她。

    宁非烟对于这种弱小的生灵小妖,素来没有同情怜爱之心,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施舍半分,抬步便继续前行。

    狐耳小娘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多话,拍了拍身上的泥屑,起身一瘸一拐地安静跟了上去。

    也不知跟了多久,宁非烟忽然转身,眯起眼睛看着她:“想死不成?”

    狐耳小娘用力摇首,眼中憋起了泪花。

    宁非烟冷呵呵一笑,道:“北渊之森乃是魅魔的领地,你一小小妖族胆敢擅闯此地,是嫌命活得太长了吗?”

    狐耳小娘眼中泪花翻滚不绝,哽着嗓音道:“姐姐,我阿娘被抓进这片森林里许多日了,我想我阿娘,不是要偷这深林里的宝物的。”

    宁非烟眉头皱起,这才上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狐妖属妖族,在魅魔一族尚未因她成为魔河崛起之时,北渊之森虽盛产魅魔,可魅魔们却无力自保,这旷阔无边的地域自然也会入住一些外来种族生灵。

    其中就不缺乏妖族。

    有的妖族肆意凌辱魅魔,奴役魅魔,但其中也不缺乏一些性子良善者,再次驻扎成族,对魅魔一族也多有守护帮助,共同繁育这片古老的森林。

    久而久之,千古岁月过去,许多妖族倒也不少成为这片森林的原始住民。

    只是待到宁非烟成为魔河之主后,北渊之森的天彻底变了。

    她自北渊妖帝手中取得神明本源之力,魅魔一族就此昌盛崛起,她于这片故土并无多大留恋,一生野心欲望皆在远方。

    是以,这片森林也便任由魅魔一族的族人们掌管控制了。

    常年被人奴役的魅魔一族,终于翻身坐主,自家领土自是不允许外人觊觎。

    多年生于这片森林的妖族们纷纷被强大的武力驱逐出境,只能够靠着魅魔一族的怜悯施恩,驻扎于北渊之森的危险外缘地带,不受森林的力量庇护。

    而北渊妖帝何等人物,一心复仇于魔界,自是不会将这群小妖小众们放在心上。

    如此想来,这小狐狸的长辈娘亲,被抓进这片森林来,想必是为魅魔一族所抓,全是当做了挡箭的炮灰所用。

    不出意外的话,曾经被驱逐至外围边境地带的一众妖族们,在战乱劫起之日,便被魅魔一族们以强硬的手段征收进来,以御妖帝。

    宁非烟心中冷笑。

    这番螳臂当车多次一举的懦弱行为,倒还真是像极了她本族会干出来的事。

    宁非烟看着哭哭啼啼,满目悲伤绝望的狐狸团子,又皱了皱眉,被她哭得心烦:“别哭了。”

    狐狸小团子很听话,果然不哭了,瘪着嘴,肉乎乎的脸颊憋的通红,眼泪不断在眼眶中打着转,小模样可怜兮兮的。

    宁非烟外热心冷,不为所动地嘲弄冷笑道:“你既是来找你娘亲的,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帮你去救你的娘亲。”

    狐狸小团子眼睛里转着泪花子,用一种可怜又崇拜的目光看着宁非烟,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小星星,身后的蓬松大尾巴摇啊摇:“姐姐,你方才救了我,是个好人。”

    宁非烟面上冷笑之意更浓:“好人?所以我救了你一回,便合该被你赖着再去救你娘亲一回?”

    狐狸小团子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她很懂事地摇了摇头,道:“姐姐,我是个不中用的狐狸,在这森林里,我根本走不大远就会被妖狼吃掉的,您就让我跟着您吧,跟着您,我就能走得远些,或许这样,我就能见到我的娘亲了。”

    宁非烟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小东西:“跟着我,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狐耳小娘挠着头笑了笑:“那我也跟着您。”

    宁非烟又皱了皱眉,似是很不喜欢这个小东西,但终究没有赶她离开,淡淡扔下两个字:“随你。”

    小团子在她身后重重地磕了一个脑袋,不吵也不闹地就这么远远跟在她的身后,懂事极了。

    夜雾渐起,再北行,远方依稀可以见到一片群居的火光。

    宁非烟脚步不缓不慢,来到了这片群居的灯火部落之外。

    一把巨大的斩骨刀,横在了她的身前。

    红妆看着比往昔瘦了许多,脸上的面具摘下已久,半张丑陋的脸,一只盲去的眼,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宁非烟的面前。

    亲手毁去这一切的宁非烟面上毫无愧色,甚至神色如常地微微一笑,同她客套地打着招呼:“真是好久不见了,红妆。”

第六百七十八章:虎头鞋

    天上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古老的森林上方,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剑在夜空里飞舞,深秋寒重,子时月阴,西北的大风在林叶间发出尖厉的叫声。

    红妆身上的灰衣袍子被寒风卷动带起,幽幽的月光映在她黑沉沉的眼中:“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是冷漠的,可眼底深处微微闪烁的光还是暴露了她此刻激动的真实内心。

    宁非烟淡定闲适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抵在刀锋间轻轻推开红妆的斩骨巨刀。

    眼尾稍微微翘起,她看了看红妆身后篝火通明的寨子部落,其中倒是有不少魅魔以及妖族流连其中,瞧着场景,倒也算是安稳太平。

    见她目光完全不再自己身上,红妆面上戾气浮现,手腕翻转,斩骨刀带起一阵叠层汹涌厉风,似要将她那两根手指削斩分断。

    宁非烟不徐不缓,屈指以手背轻弹刀锋,指力绵绵如春风,却是不动声色地划去那强悍锋利的刚猛刀意。

    “嗡!!!”红妆手中斩骨刀锋如蝉翼疯狂震颤不止,震得她虎口剧痛,几乎难握手中之刀。

    红妆一震气血翻腾,眼中怒意大盛,抡圆手中巨刀,厚重古朴的刀锋在大地间梨出一道极深的痕迹。

    她断喝一声,撩天劈扫而起的刀风漫空一绞,将宁非烟的衣裙厉然掀舞而起。

    宁非烟微一颦眉,似是对她这不依不饶的缠人行为感到一丝不耐。

    “给我安静一些。”

    未收的两根纤细手指如游水滑鱼般贴在厚重的刀背之上,她动作轻漫潇洒地轻轻一叩,那把巨大的斩骨刀在她指下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半圆弧度。

    红妆肩下一沉,再也提不起丝毫力道,双臂被那股强大的指力逼压得紧绷笔直,臂骨被压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之声,看起来那双手随时都有可能随着那把斩骨刀折断而去。

    宁非烟目光从篝火部落里收了回来,她淡淡地看了红妆一眼:“还不弃刀?”

    红妆额前烫汗,神情痛苦,目光含恨地看着她,凄声道:“不弃!”

    “有骨气。”宁非烟似觉困意,眼眸清光迷离地打了一个哈欠,很是敷衍地夸赞了一句。

    而后,搭在刀背上的手指毫不留情地轻叩压在。

    “崩!”

    斩骨刀应声而断,红妆臂间也随之传来一阵撕裂的可怕痛感,崩断的刀锋在那股力势欺压之下弹飞而起,在她腕臂间划出数道淋漓血口。

    咔嚓一声,红妆两只肩膀的弧度明显极不正常的松垮下去,显然两只胳膊已然严重脱臼。

    “可是再有骨气又如何?”宁非烟轻笑一声,目光嘲弄地侧眸看着失魂落魄的红妆:“没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刀,弃与不弃还不是旁人说了算?”

    红妆死死抿唇,没有说话,看那神情,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似的,潮红的眼睑,很快雾湿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惹来了另一边的注意。

    最先迎面而来的是一名模样俊美的中年男子,他是一名资历颇深的男性魅魔,论辈分,还是宁非烟与红妆的叔父一辈。

    他快步走出寨子的时候,眼睛几乎是第一时间吸在了宁非烟的脸上,目光陡然大亮,哪里还能够注意得到一旁受伤颇重的红妆。

    他忙恭敬相迎,激动得就要给她跪下:“四……四河大人,竟真的是四河大人回来了?北渊有救了!咱们北渊有救了!”

    宁非烟对此人只有一面之缘,且还是在幼年时期的缘悭一面,那是她被族人视为不详,于是便有许多魅族元老谏言族长,将她放逐蛮荒妖地。

    这件事,便有他那一份。

    宁非烟记性素来过人,纵然千年岁月过去,此人眉目也已沧桑,可但凡她见过一次的人,素来都不会有忘。

    宁非烟慢悠悠地扬起嘴角,忽而笑了:“程楚叔叔客气了,您是长辈,怎可行如此大礼。”

    话是这么说的,可看宁非烟那模样,哪里有要抬首搀扶的样子,说着最客套的话,却以最高不可攀的姿态受着对方的跪拜之礼。

    跪在地上的程楚听着这盈盈的笑音以及那亲昵的称谓,心肝儿不由狠狠一颤。

    当年欺辱轻贱宁非烟的人何其之多,如若真算起来,他程楚不过是三千汪洋里的一滴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与她不过只见了一次面,竟是将他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

    这要他如何不怕。

    瞧着他那胆小如鼠的颤抖模样,宁非烟眼底讥笑更深,也懒得再戏弄这种无能鼠辈,直径入了寨子,甚至连过多的寒暄也懒得施恩两句。

    怯生生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狐耳小娘,抬眼看了看被围栏高墙保护好的寨子,受伤流血的赤足小脚犹豫纠结地在地上磨了磨,似是想进又不敢进。

    如今的北渊战事吃紧,像这样的寨子收留的都是一些上位魅魔以及身有战斗力的妖族。

    像她这样弱小的小妖,从来都是被排挤在外的存在。

    她被妖狼追杀时,也曾想过要逃进这片寨子里避难,可面对的却是那高墙护栏里齐发的冰冷箭矢。

    她对这种看起来安全温暖的高墙之地有着极大的畏惧心理,一路跟着宁非烟走至这里,终于不敢再有寸步接近了。

    狐耳小娘看着那道逐渐被温暖火光吞噬的颀长背影,小兽似的呜咽一声,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眼巴巴的瞅着,直至那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慢慢埋下了脑袋去。

    耳边是那魅魔男子教训红妆无礼之举的咒骂之声。

    一时间万木萧瑟,秋风散尽。

    狐耳小娘舍不得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脑袋忽然一重,仿佛有着什么柔软的东西压在了她的脑袋上。

    被水汽晕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了一角紫色衣袂,狐耳小娘下意识地双手捧过脑袋,抱着脑袋上的那两个东西,愣愣抬起头来,看着溶溶月色里美而近妖的女子。

    女子的手正从她的脑袋上收了回来,目光凉薄,眼眸如墨点落,深不见底,一句话也未说,又重新折身而返。

    她始终未叫她跟上来,狐耳小娘捧着脑袋上的那两个东西,表情迷糊地小心捧进怀了,细细一看。

    竟是一对柔软可爱的虎头小鞋,看着暖和极了,鞋面上瓜圆的小老虎脑袋喜庆娇憨,圆圆耳朵,几瞥小胡子,绣红软面,做得惟妙惟肖。

    狐耳小娘不禁睁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软和的东西在心尖上狠狠撞了下,她不由抱紧了小鞋,撅起屁股将两只小脚上的泥土蹭干净,小心翼翼地将鞋子穿好,在原地蹦了两蹦。

    她又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提起褴褛的衣摆,一路小跑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了宁非烟的身后,吸了吸被寒风吹凉的鼻子,声音软软糯糯地喊着她:

    “姐姐,姐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小鞋子啊?”

    她实难想象,这个长得比狐狸精还要好看的漂亮大姐姐,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与她气质毫不相符的小玩意儿。

    宁非烟一向最烦小孩子,懒得搭理她。

    狐耳小娘耳朵动了动,眼睛溜溜一转,小小年纪就会不着痕迹地拍人马屁:“姐姐,姐姐,你眼光真好,怎么会挑出这么好看漂亮的小鞋子啊。”

    宁非烟漂亮的眉毛挑了起来,那双情人眸里也随之勾起了千丝万缕的妖气,丝丝入骨地笑了起来。

    她居然真接了小屁孩的吹捧:“当真好看?”

    狐耳小娘被这笑容彻底晃花了眼,只觉得这漂亮姐姐长得当真是太招人了,比她阿娘那只狐狸精还要勾人,她一个劲儿地点头:“好看,可好看了。”

    也不知是在夸鞋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她掀起眼皮,双手负在身后,侧着脸唇儿勾起:“我选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看的。”

    不知为何,狐耳小娘忽然觉得这个妖里妖气的漂亮姐姐,此刻的笑容里竟是透着几分分外纯净的柔和,温暖。

    这种眼神,很像阿娘在看她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

    她看得一时有些失神,前方宁非烟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了她都不知道,额头撞在她的身上。

    她抬首傻愣愣地看着宁非烟。

    宁非烟侧开身子,让开了道路。

    “阮阮!”这时,前方忽一声惊喜似泣地唤,狐耳小娘浑身一阵,看到了寨子安置伤员的一处露天营地里,她的阿娘面上裹着层层纱布,正双眼含泪又惊又喜地看着她,激动地浑身颤抖不止。

    “阿……阿娘?”小狐狸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而是懵懂茫然地看着宁非烟,神情深深不解。

    宁非烟食指轻碾眉心,神情淡漠道:“早日离开北渊之森吧,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这一夜,宁非烟放归了整间寨子里所以被强制招安而来的妖族一众,此举行为自然是引来了魅魔一派极大的不满。

    妖族种族杂而多乱,北渊妖帝的杀食之欲极为旺盛,若是没有这些妖族杂兵来做挡,明日成为妖帝口粮的那自然就是他们了。

    明日?

    可是对于宁非烟而言,她从未考虑过明日轮到何人来填饱北渊妖帝食欲的这个问题。

    以肉驱饿虎,那是世上最愚蠢不过的事了。

    她不会去考虑明日之后的事情。

    时隔千年,重回故里。

    她今夜既来到这里,自然就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亲手结束北渊妖帝与这片森林的漫长故事。

    在这片寨子里,宁非烟简单处理了一下腹间的伤口,也未久留。

    定居在这里的魅魔们在宁非烟放归妖族后,态度便明显有了极大的改变。

    因为他们绝望地发现,这位强大尊贵的魔河之主,似乎根本没有要拯救他们的意思。

    而宁非烟从来也就没有在意正视过这群蝼蚁们对她的看法,她今夜到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北渊妖帝。

    寨外,红妆站在一处山丘上,似是等她许久。

    宁非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红妆道:“我不明白。”

    宁非烟抬眸:“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生身母亲为妖帝所擒辱已有整整两个月,北渊沦陷妖帝之手两个月,你都置之不理,你身为魔河之主,分明有着能力像陛下请命借兵,可你始终选择做了一个旁观者,对自己生母的性命熟视无睹。”

    “北渊妖帝此番觉醒是冲着你来的,我可以说,整个魅魔一族皆是因你而遭殃落难,妖帝有着翻手覆灭北渊所有魅魔的能力,可他在等你,等你出现,每日生杀百名魅魔,给你足够的时间回来阻止这场血腥的屠杀。”

    红妆目光冰冷,走下南丘:“宁非烟,你是一个自私无情的小人,未达目的你可以抛弃亲情血缘,不择手段!

    你为了稳固你的魔河之位,明知弥路少君当初心意之人是我,可你全然不顾手足之情,残我害我,毁我一生,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骗的团团转!”

    她眼睛里有着极深的恨,可是水雾弥散,眼眶却先湿了:“事到如今,就连我自己都痛恨摒弃我自己的卑贱,纵然明白你就是这么一个卑劣凉薄的一个人,可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心中却又忍不住的窃喜对你心生期翼,期许着你还是难以割舍这片故土大地。”

    “可是我错了。”她自嘲一笑,眼泪滚落为珠。

    “你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看同族的眼神都是凉薄无情的,又怎会特地为了我们这群微不足道的同族们来此一遭。”

    “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们的生死,可你知道吗,真正让我恨你入骨的不是因为你的凉薄冷酷。

    而是你对那样的一只小妖都可以施舍你的同情怜悯,成全她们母子相见,可你却偏偏连半分恩情都不愿施舍给我和阿娘。”

    “宁非烟……”红妆轻轻念着她的名字,眼底满是绝望与枯死:“你的心是石头做得吗?”

    宁非烟极有耐心地静静听着,直至确认她已经说完没有下文后,才悠悠开口道:“宁红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厌烦啊。”

    她抬步行上南丘,放眼尽望茫茫远方云海中浮现着墨色的山峰,冷笑道:

    “你说你自己都摒弃自己的卑贱,可我瞧着你倒是将傲慢与高高在上的姿态拿捏得叫人望尘莫及得很啊,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对人恣意评判,今日我便来告诉你,你的那份恨意毫无道理。”

    “对你来说,这片大地森林是你的故土,你美好的家园与回忆,这里有你的至亲,同族,好友。

    可于我而言,使你快乐的这片大地却是我一生的黑暗起始地,这里象征着冷眼,讥讽,嘲笑,鄙夷,憎恶。

    让你觉得美好的这片故土却没能等到我长大,就将我放逐远方。你从这片土地上享受得到的是丰厚的馈赠,而我得到的却是伤害。”

    宁非烟微微一笑:“你说,对于这里,我有什么好不可割舍的。”

    红妆心口一堵,竟是难以反驳。

    “你说我凉薄是真,冷酷也是真,自私是真,无情也是真。可你要说我未曾施舍过什么给你,那可真是荒天下至大谬了。”

    宁非烟目光冷凉里透着几分戏弄的犀利,看着她:“你这条命都是我施舍给你的,你还想求什么?”

    “说我抢了你的身份?弥路一开始心意之人是你?红妆啊红妆,说你蠢啊,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了是不是?

    还是说,比起当一名干干净净的刺客杀手,你更喜欢被人脱干扒光,像只贱奴母犬似的张开腿等人日益凌辱?

    是魅魔的奴性刻在你的骨子里洗不掉了还是你本性就是如此的下贱愚蠢?魔界少妃?哼!”

    宁非烟冷笑一声,满目讥嘲:“我宁非烟要想坐稳自己的魔河之位,你以为靠的便是这些肤浅的东西?他弥路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去借他上位?”

    倒不如说,这么些年来,因那一桩婚约在身,反而还更加限制了她才是。

    若没有那魔界少妃的身份压着,她又如何只会止步于魔界四河这个位置。

    她只知她冷心绝性,未达目的自私地毁去她的一只眼睛与半张脸,可她又哪里知晓,若无这些,她又哪里有资格今日站在这里质问于她?

    怕是早已成为了少君榻上的一缕香魂,被人当成抹布,用完随手即扔了。

    宁非烟从未与她说过这些,今日言辞犀利地尽数将那些鲜红的真相挑出,红妆一时间面色煞白,轰隆一声,如同狂风海啸般的混乱情绪充斥脑海,让她难以思考。

    “之所以能够轻易简单地说出‘恨’这个字来,只是因为你活得过于轻松了些,才能够让你如此任性。”

    言尽于此,宁非烟不再多看失魂落魄的红妆一眼,她就像是随手解决了一个麻烦似的,脚步不停地朝着森林深行深去。

    森林如海,似渊行。

    宁非烟来到一片林崖间,但见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茫茫的林海和迷雾的夜空连成一片,混混沌沌,一时间难分天地。

    她看着脚下深渊的混沌黑暗,高声道:“听说你想见我,如今我既来了,何不出来相迎?”

    夜风巨龙般自深渊之下怒吼冲起,劲风阵阵,呼啸而来。

    其风来之势,如钱塘怒潮,万马奔腾,地动天摇,向所能触及的一切渲泄它的疯狂的力量。

    一双幽青色的巨大双瞳,仿佛自远古的黑暗之中复苏醒来。

第六百七十九章:信与雨

    瑟瑟西风卷着夜间独有的寒意吹打重帘,古老的王宫冥殿藏在长夜深幽的晕影里,掌着红烛明灯,幽而长明。

    原本窗外还有着零星辉光的天色一下子暗下来了,夜空中浓云密布,趁着风势在混乱一团的天空骤驰,阵风吹着尘土枯叶打旋,萧瑟满地乱飞,空气中带着暴雨将倾的独有潮湿气息。

    明日便是大礼天成之日,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在册封凤君的前一夜,怕是会迎来一场倾世大雨。

    天黑得极快,却在碧波浩兀然矗立的冥洲王城逐渐被一片浓浓的暮霭所隐没,黑云堆砌的天空后隐有闪电舞爪张牙,暴雷惊动,沉闷犹如天幕宛如被巨鼓擂动!

    一场暴雨说来便来。

    漫天雨幕倾泻而落,千万道连珠般的水箭贯穿世界,将天地暮色变为一片凄雨茫茫。

    大雨临世,万籁俱寂。

    夜半三更,半掩的窗棂透着夜雨的沁凉之意。

    魔君阿娆立于窗前,着一身薄衣睡袍,青色的长发尽数柔拢垂于左肩前端,纤长的青丝秀发如流水般自身前淌下,下眼角间描着淡淡的嫣红,在灯烛的映照之下,又妖又欲。

    她手中捏着一张刚拆封的信纸,神情壮似若有所思。

    “哗啦啦!!”

    窗外,被夜雨疾风吹落的大红喜纸贴墙打着卷儿,落入暴雨浇打的世界里,沾水成泥。

    阿娆看着窗外那萧瑟清寂的一幕,乌黑明亮的眼睛里似染上一层淡淡地无言悲伤。

    “陛下,司尘河主在外求见。”

    这时,从旁响起了内侍女官的声音,打断了魔君阿娆的目光与思绪。

    她回首看着身侧眉目清秀的女官,神情似意外又似惊喜:“你说他主动求见?”

    听着声音,又仿佛带着几分隐隐地不敢相信。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她知晓他对于自己的安排必是不愿,自打上次冥殿暖阁一别,她被教训吃了一番苦头后,也敛了性子,一直不敢去主动找他。

    故而这十几日来,两人也一直未能见上面。

    阿娆做梦也想不到,在大婚前夜他竟会主动来见她,她面上的萧瑟落寞之色顿扫而空,眉眼都覆上了一层熠熠神采,紧张地嗓音都带着几分催促之意:“快传他进来。”

    内侍女官面色带着几分犹豫迟疑:“这……陛下,恕奴婢多言,明日便是您与司尘河主的大婚之日,按照礼法规定,在礼成之前……凤君是不可以见陛下的。”

    她忐忑开言,惟恐自己的言论恼了魔君。

    可那一声凤君却是真真实实地取悦到了阿娆,她并未在意的笑了笑,道:“无妨的,外头雨大,你去快些唤他进来。”

    见她这般坚持,女官也不再多言,敛首躬身便出殿去传召了。

    暴雨洗城,风疏狂。

    纵然一路行道于长廊之上撑着琉璃伞,百里安也难免被那斜风狂雨浇了个透湿。

    幽静炽焰的冥殿,有三十六帘灯墙,壁间绘有山水仕女杏花枝头,不同于窗外凄楚茫茫夜雨,屋内烧着地龙,铺着柔软名贵的雪雪毯。

    百里安脚刚跨过高高的门阶,动作悬在半空,目光淡淡在地面上一扫,抬出去的那只脚又十分受礼的收了回去。

    在殿门外,他脱去湿冷的靴子,裤脚轻挽,脚上擦净雨水,这才重跨门阶,步入这间魔君的寝宫之中。

    铺在冥殿内的地毯极为厚软舒适,踏着上面如落足于一片柔软的云团之中。

    虽说浑身湿透,身上还裹着春雨的夜寒之意,可百里安衣衫端正,发冠整齐,除了未着靴袜,身上从头到尾都寻不出一丝不正经的味道来。

    可阿娆光是看着雪白厚绒里所覆盖着的那对苍白干净的脚,不知为何,心跳就是快得发慌,身上那处好了的烙印之伤也隐隐滚烫起了几分不上不下的反应来。

    百里安皱眉,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异样,抬手间,关了半掩的窗棂,外界夜雨之声稍静。

    目光轻瞥间,他发现了君榻上摆放整齐的描金绘凤嫁衣。

    注意到百里安目光的魔君朱颜泛红,轻声问道:“你的那套礼服三日前我便命人送去,样子你可喜欢。”

    百里安没做声。

    魔君静默片刻,又换了一种方式发问:“那礼服你可试过?不知合身否?”

    百里安收了目光,淡道:“制作礼服之前,都是量身而裁,无需试也知必是合身的。”

    听他这么说,魔君目光黯了黯,没同他再继续谈论礼服,忽开口问道:“多日不见,我也未能去朝暮殿见你,不知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百里安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伤?”

    话一问完,他便见魔君陛下的脸红了,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后,百里安的脸却青了:“虽说是统率一界的君主,但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可如此的百无禁忌,什么话都问得出口。”

    魔君阿娆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百里安被气笑了,说话也失了原有的分寸:“我身子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吗?”

    他愿意本是指,他身上的伤皆拜她所赐,还问这些,不免有些多此一举。

    谁知低头偷看他脚的魔君陛下听了这话,很快就误会了,耳根蓦然烧烫起来,一点也没有魔君风范地摩擦着纤细笔直的大腿,嗫嗫喏喏的模样反倒像是一位受了气的小媳妇,哼哼唧唧:“细细余想来,你身子必是极好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人现在都疼。”

    百里安嘴角一抽,似是想起了什么荒唐的往事,眼珠子微微一瞪,道:“骗鬼呢你,这都十几日了过去了,什么伤都养好了,哪里还会觉得疼。”

    魔君阿娆有些幽怨地抬起眸子看他:“我发现那日我伤了你,你报复回来后,便再也不会称我为陛下了。”

    “你那刁钻蛮狠不讲理的样子,又哪里像是一个魔君了。”

    阿娆笑了笑,道:“你不换陛下也好,我不喜欢听你同那些人一样这般恭恭敬敬地唤我。”

    百里安未理会她话中的暗示意味,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摊开展在阿娆的面前,纸上画着一只猫。

    阿娆面上笑意凝固,下意识地抬手去触碰那张纸,百里安却退开两步,道:“听说你这近几个月来一直在找这只猫?”

    阿娆急声道:“小白它离家了许久,你在何处见过它?”

    见她面色焦急成这副模样,又联想到当初是宁非烟将他这只‘猫’意外送入到了魔君的手中,便知宁非烟当初必是另有用意,将他幻成了那副模样。

    百里安心有定绪,随即道:“我不仅见过这只猫,还知晓这只白猫的下落在何处,你若想找回这只猫的话,不如和我做个交易。”

    听到交易二字,阿娆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她虽喜欢用人或事来胁迫别人,但这不意味着她喜欢受人胁迫了。

    更莫说是同他做‘交易’了。

    唯有相互不信任者,方会用‘交易’二字来从对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换做以往,阿娆必会叫他好好吃一番苦头,可百里安擅于打蛇三寸。

    这只猫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阿娆不得不折下身段,沉着眉目,寒声道:“你听着,即便是你,我也绝不允许你伤害小白,说出你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今夜他来找她,原来是给她备下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吗?

    前一刻雀跃惊喜的心,早已随着那摇曳晃动的烛火沉进了冰谷。

    百里安慢悠悠地将手中画纸放在灯罩中烧了,道:“苏靖那群人类修士被你扣太久了,既然你我明日便要举行大礼,何不就此开放冥鸦之桥,放她们回归人间。”

    阿娆慢慢眯起了细长锋利的眼睛,眸中冷意渐深:“你这般威胁我,原来打的就是这个注意。”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放心,我也不过是为自己留一手罢了,我不会因为你放了苏靖她们便翻脸不认人悔婚而逃,如今我人就在你的冥殿之中,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举行册礼之日,木已成舟,你觉得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本以为以魔君多疑猜忌的心,还要多加周旋片刻,谁知。

    “好,我答应你。”她竟是应得无比爽口。

    阿娆瞳仁幽幽,映着橙色的烛火也难以照暖她的眸色,她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念着他的真名:“百里安,你永远也想不到小白对我有多么重要,为了它,我可以妥协这一回,苏靖她们的自由,我可以换回给她们,但是小白,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包括你。”

    她幽深的眸子就像是几万米的深海,窥不见底,仿佛藏着神秘又遥远的未知故事。

    百里安映着这样偏激固执的目光,情绪微有动容,他凝了凝眸,道:“放心,我不会动那只猫的。”

    阿娆双手负背,缓缓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吾生逆鳞有二,旁人触及必死,你是其一,所以没有下一次了。”

    流苏轻摇,烛火的微光轻照着她颀长的身姿。

    逆鳞二字微微触动百里安的内心,他未能够想到,自己在她心中分量竟如此之重,居然担得起‘逆鳞’二字。

    他微怔地看着阿娆纤细高挑的背影,忽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微不自然。

    许是今夜试过了礼服,阿娆并未穿上平日里繁重的玄色君袍,身上的一袭黑纱睡袍,细腻的纱衣材质甚是薄透。

    方才窗外飘进来的斜雨亦是湿了她大半边身子,黑色薄纱布料的睡袍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紧紧地贴在如水的肌肤上。

    再被那灯烛一映,黑纱衬白肌,两相极大的色差,黑的极黑,白的极白,恰如黑夜白雪,妖冶娴都。

    精雕细琢般的香肩和琵琶骨分明的秀背,背脊的线条优雅地顺着薄纱笔直而下,被那紧贴的衣衫勾勒纤白柔软的完美身段。

    线条妖冶的一朵嫩红彼岸花在她肌肤间盛开,若隐若现,透过轻薄的衣衫像是雪色中带着几分血晕,格外妖娆。

    从头至尾的线条,肤色,细节都瞧得真切。

    这冷雨浸透紧贴的衣衫,此刻也是形同虚设了。

    百里安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皱了皱眉,正欲离开之际,又仿佛响起什么似的,刚抬起头,魔君阿娆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地转过了身子。

    她眼底的冷意已经不见,嘴边吮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哦,对了,差点有件事忘了同司尘河主说。”

    阿娆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叠好的信纸,唇角笑意加深,道:“我派出去的影子传来了北渊之森的消息,你可要看?”

    百里安眉头一紧,心中陡然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他刚一抬手准备去接那信,谁知对方屈指打出一道火焰,将那张信纸烧得干干净净。

    “你!”百里安面沉如水。

    阿娆轻笑出声,反手悠悠扯过一张太师椅,慵懒而坐,翘起一只二郎腿来,目光戏谑:“瞧司尘河主这心切的模样,自己看信我怕你错落重要的消息,不如有我亲口慢慢同你述来好了。”

    “嗯……我知晓宁非烟去北渊之森的目的是什么,就在昨夜,驱散了森林里的所有妖族势力,自渊崖与那妖帝殊死一战,我不知你以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能够说服葬心,让他付出北方那片暗部势力去保护宁非烟,其结果自然是不可逆转改变的。”

    百里安袖中的拳头捏紧,沉声问道:“结果?怎样的结果是不可逆转改变的?”

    阿娆换了一条腿,上下依叠,玲珑玉趾绕着地毯上的一撮细绒轻轻打着圈圈,妖娆一笑,幽深的目光透着几分疯狂的快意:“当然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了,宁非烟如何能够是北渊妖帝的对手,她带去那片森林里的四河暗部势力十不存一,大半灭亡于此,就连葬心派出去的二河暗部枪将古长敬,也死无全尸,枪折人亡。

    虽说那宁非烟却也是个心狠之人,将朕传给她的暗部势力挥霍尽空,又以古长敬为牺牲的挡箭牌,竟是逼得北渊妖帝也命陨魂归,只不过她自己似乎也没能讨得了好,永寂长渊,怕是醒不过来了。”

    “司尘大人,你啊,估计再也见不到她了。”

第六百八十章:无药可医

    尽管早已猜出魔君阿娆要说什么,百里安做好了准备,但这句话仍旧是如重锤擂下,这让百里安紧抿嘴唇,整个人仿佛冻住似的不言语。

    阿娆却笑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朕不杀她,自有旁人来收她性命。”

    她抬眸看着百里安,唇角间的讥笑之意愈发深楚:“其实你也不必多心自责,她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去往北渊之森寻找界门可不是为了你。

    那样一个心狠聪明的人,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朕赐予她的古秘暗部权柄,能给自然也就能收。”

    “如今她既将朕得罪死了,孤注一掷地赌上手中所有的暗部力量试图夺得妖帝的权柄与那界门,再以那界门的空间之力,可随意遁隐穿梭二界……

    纵然是朕有心想要杀她,怕是也寻她踪迹不得,若事成,哪怕是十不存一的暗部力量,那也将是属于她自己的真正力量。”

    阿娆莞尔一晒,继续悠悠说道:“宁非烟的这份取舍之道,即便是真也不得不心生佩服,奈何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

    她目光倏然一转,看着面色苍白的百里安,淡声笑道:“司尘河主,你说说她若愿意老老实实地等死,朕借着大婚的喜气或许还能够恩准她诞下子嗣,再赏她一条全尸。北渊妖帝恨她入骨,与那妖帝一战,怕是肉骨成泥,一尸两命了吧?”

    温言笑语,何其诛心!

    “嘭!!!”

    一声沉闷巨响,两只手重重扣压在太师椅的两边扶把间,魔君阿娆被便被禁锢在了他的双臂之下。

    制作精良华贵的太师椅在他双臂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一抬眸,她便看见百里安那双眼睛里压着满满的怒火,竟是滚烫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

    阿娆冷冷掀眉,全然无畏地笑了笑,道:“这才听了几句便受不住了?我知晓你与葬心暗中秘密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可那又怎样?你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还将自己的一个弱点搭在了葬心的手中,你觉得葬心会让古长敬白死了不成?”

    说着,她自椅间缓缓撑起身子,点着胭色的唇瓣红得妩媚,轻轻擦过百里安的脸颊,说出来的话在唇齿之间一绕,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暧昧,笑容却是生冷的:

    “在魔界里,没有实力便擅自主张与虎谋皮最后只会叫你反噬自身,小心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去。”

    不等百里安发作,阿娆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抹过,百里安只觉腰间被微痒,被她指尖撩擦而过。

    看着阿娆面上的神色,百里安瞬间明白过来这并非是单纯的调戏逗弄。

    百里安面色微微一变,他即刻站直起身,手探入后腰间,一阵摸索。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阿娆身子懒懒地靠了回去,眸子冷冷淡淡,两只纤细的指间里正夹着一枚木褐色的圆丸。

    那不是焚心果的幼种又是什么?

    这时,窗外炸起一道惊雷,白炽的电光撕裂长空,大雨狂暴地敲打重檐,厉风刮得狂野,将两扇窗棂吹扯得大开。

    乍然明亮的世界里,阿娆的眼睛在电光中流着幽光,风雨忽然灌入大殿之中,吹得她眉目生寒。

    可她依然在笑:“这里是我的王土,我的天下,我是无所不知的魔君,你你与葬心的那些思量谋算我岂能不知?”

    她之所以仍由葬心在背后恣意妄为,也不过是心存着一丝妄念,想看一看百里安是否会真的将这枚焚心果的恶毒幼种用在她的身上。

    那夜他离殿,这十几日来,他未曾有所动作,阿娆心中惆怅之余又心难抑止地别样欢喜。

    只因念想臆测着,他虽远不及称得上是喜欢她,可终究与当年不同,他其实是不忍伤她害她的。

    可是今夜,大婚前夕,他来到了这里。

    阿娆探手入腰摸到了那枚圆硬物事时心中涌起的无以名状的悲哀,她不愿多加回想。

    她只能故作从容地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百里安无需那么紧张,轻松地笑道:“看来你今夜来此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苏靖她们而来的。”

    无需她多加提醒百里安的神色已早早地冷静了下来:“看来我与葬心之间的合作失败了。”

    阿娆转着手中的焚心果幼苗,眸光似笑非笑。

    果然不愧为六界魔禁之物,哪怕只是一枚小小的幼种,仅仅只是共居一室这般距离下,都能够牵引出她体内曾经服食的焚心果气息。

    还未正式服下,她便已经尝到了那股熟悉的万蚁噬心之痛。

    “你怎知葬心的计划失败了。”阿娆眸光轻转,取来案几上的一盏冷茶,焚心果幼种投入碧透清澈的茶水之中。

    木褐色的种子遇水即融,化为一片溶溶鲜红的血色。

    阿娆托起茶盏,挽袖轻荡间,那血墨般的色泽随之荡散不见,茶水恢复清明。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神思似是不解。

    阿娆抬眸浅笑,下一刻,竟是端起茶盏,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你……”百里安声色动容,眼睛微张。

    饮完这杯冷茶,阿娆微微蹙眉地看着茶底,似是自言自语:“原来幼种时期与成熟时期的味道相差甚远。”

    当年被人残忍地逼食吞下的焚心果,可真真是如烈火灼烧,五脏六腑都像是绞成了碎片的疼。

    如今这焚心果幼种,竟是叫她品出了几分入口的苦甜来。

    空了的杯盏随意扔在厚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来,阿娆眼波流转,唇角勾妩,看着百里安:“你是不是同葬心一样,觉得我是个疯子。”

    百里安低头看着地上的茶盏:“我看你是挺疯的。”

    “既然如此。”阿娆扯过一张薄毯懒懒地披在身上,不知是体内的焚心果幼种发作了还是怎样,她眉心的那一线竖痕红得近乎妖娆。

    她眼尾间压着一丝隐隐难耐的痛楚,可她却淡淡一笑,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我若真正疯起来,可不是现下这般模样。”

    说话间,一缕殷红的血色自她唇角淌落,滴落在雪白的薄毯间。

    阿娆以指尖拭去唇间血迹,低头蹙眉看了许久,忽而轻笑道:“比起当年,倒也不是那么痛了。”

    百里安没搭话,他欠身拾起地上的空杯盏,提过茶壶斟满茶水,道:“明日诸事繁多,你早些休息。”

    窗外雨声簌簌,夜风穿过枝桠,婆娑作响。

    百里安重拾冷靴,掌伞离去。

    夜雨染格窗,重角殿檐下的琉璃宫灯风雨不熄,雨疏风骤,芭蕉泣泪。

    阿娆推了身上薄毯,驻足窗前,看着雨夜殿廊之下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眸光被濛濛雨幕映得有些凄迷疲倦。

    那个予她清梦一场又让她半世凄凉的人啊。

    她掀起万丈红昭,寻他于万物之间。

    终是等不来清风草木,风雨并肩了吗?

    令她相思成伤、再无良方的那个人啊,为何不回头看她一眼?

    饮鸩自饮太苦,太苦……

    ……

    ……

    “成了?”依然是那处转角,那尊殿柱,二河葬心仿佛如约而至似的,久久在此守候。

    他是焚心果幼种之主,幼种被服入腹,他能够清楚感知。

    百里安收住步子,目光冷冷:“宁非烟出事了。”

    “对于此事,我感到万分遗憾与抱歉。”葬心语气可惜,连连摇首。

    “在下已经竭尽全力地命人保护宁河主了,为此甚至不惜忤逆少君殿下的命令,除去了他派出去的刺客杀手,最后连在下最强的暗部枪魔也死在了北渊之森,司尘大人,我的诚心不可谓不足啊。”

    百里安冷冷一笑:“葬心河主好大的诚心,原来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魔界王宫之中,四处皆是魔君的眼卫,那日你那般明目张胆的再此候我,根本没打算瞒过她吧。”

    葬心缓缓眯起眼睛,轻笑道:“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归根结底,我们的目的终究还是完成了。”

    说着,他上下细细将百里安打量了一眼,道:“还是说,司尘大人见陛下在明知你藏毒而来,她还飞蛾扑火地饮鸩自服让你心软了?呵呵,也是,陛下终究是个女人,还是个生得十分痴情好看的女人,司尘大人会心软也是人之常情的。”

    百里安周身杀意环绕,神情也越来越冷:“你早就知晓了她会自愿服毒?”

    “这一切还多亏了宁河主的成全,若非她妄自尊大远赴北渊,我又如何能够这般顺利成事?毕竟在下知晓她所面对的可是那北渊妖帝。

    此行如何有命能归,倒不妨借此机会与你定下守护条件,哪怕失去古长敬这样一名得力的暗部忠诚将才也觉不可惜。

    毕竟我的人绝不能白死,陛下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故此哪怕知晓这是我的计划,也不得不亲身入局了。”

    葬心眸子弯起,微笑的模样想夜下野心勃勃的野狼:“若今夜陛下还不能够吃下那颗焚心果的幼种,她是知晓的,区区不才在下,必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为我那可怜的下属向大人您复仇了……”

    “如此,她也只能难果自尝了啊。”

    话音方落,葬心眼前忽的一道青碧色剑芒当头闪过,迅若飞鸿影下,戾气之森,令人不禁寒毛根根倒竖而起。

    饶是早有准备的葬心也是不由一惊。

    暗道此人修为进展速度怎会如此神速可怕,纵然他已渡过劫境,论境界修为远不及他。

    可一剑斩来之势,竟是叫他不得不认真应对。

    葬心大袖灌入汹汹烈风,招展而舞,鼓胀的袖口如龙张口,卷住百里安手中斩来的天策钧山剑。

    一收一揽之间,如掌熨薄雪,轻松化去那剑上杀气。

    可还未等葬心收神,只听滋啦一声,黑色的玄袍袖口被撕裂开一道锋利的裂口。

    袖中罡风倾灌而出,宽袖再无半分卷刃的强大气势,如泄气的皮球般无力垂落。

    天策钧山剑气虽已化尽,可百里安的肉身力量还在,手腕翻转挑起剑锋。

    滋啦——

    剑锋在他的金属面具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火花。

    葬心身形急急而退,落入大雨之中,一身衣衫顷刻之间已是湿透。

    他捂着脸颊,鲜血从指缝中溢出,目光森然地看着地面上的半张面具,表情很是危险。

    “看来司尘大人很不珍惜我们之间得来不易的友谊。”

    下一刻,他眼底的阴郁之色说收就收,手掌轻抹过脸颊,鲜血顿时消散干净,面上也换了一张完整的骷髅鬼面。

    葬心再度成了以往受礼温润的好脾气模样:“不过念在司尘大人痛失爱妾的份上,今夜大人这一剑,葬心就此受了,还望大人明日婚礼之上,行事可莫要再失了分寸才好。”

    他呵呵一笑,黑袍展动之间,化为一片浓浓雾色,气息彻底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百里安撑伞提剑,伞面之下,一双乌黑的眼睛说不出的寒冷,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雨夜,驻立良久。

    直至雨声渐落渐小,他才走出廊道,半蹲身子,看着地上小坑积雨里自己的倒影。

    伞面轻收间,他眸底的寒意、愤怒、悲伤种种情绪尽数消殇不见,化为一派冷静不露锋芒的深沉模样。

    小坑积雨的水面间,涟漪片片荡开。

    此时他在坑前,伞在上方,隔去了万千飘雨伶仃,水面又怎会惊起涟漪?

    涟漪倒影里,除了百里安,他的身边又诡异地多出了另外一道小小阴幽的身影。

    手里拿着阴木羌笛的鬼童稚子,出现在了百里安的脚边,它一只手臂微垂于身侧,幽灵般无神阴森的眼瞳微微转动。

    它抬首,慢慢捧来一枚染血的珠子。

    那枚珠子,正是水君神源的另一半,宁非烟常年佩于身上的宝珠耳坠。

    自是此刻珠子不复往昔殷红秾丽,而是通体漆黑如墨色浸染过一般,被妖毒之气污染得极为严重了。

    百里安接过那枚珠子,忽然肩膀一震,他捂唇轻咳半晌,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掌,双唇抿合间藏匿着一抹清浅血色。

    他将黑色的珠子收下后,又取来脖颈间的宝珠吊坠,交到了鬼笛童子的手中。

    他淡声命令道:“你知晓该怎么做的。”

    鬼笛童子恭顺接过珠子,然后化为一片阴浓的鬼气,没入百里安的影子之中,消失不见。

    百里安撑伞起身,积雨水面重新盛起了一片夜色,无声幽寂的雨夜里,再度响起了几声细微的轻咳。

    百里安行出几步,身影微微一晃,竟仿似站立不稳般的斜斜靠墙。

    他摊开手掌,目光幽深地看着掌心里的猩红液体,不由蹙了蹙眉。

    “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痛。”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脸上也再难隐忍,流露出一抹难耐的痛楚之意。

    他撑着墙壁,伞都有些拿不稳当了,整个人颤抖得像是冬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薄雪。

    前一刻面对葬心强撑起的精神也逐渐不济起来,脸上呈现出怵人的苍白。

    以至于眉心间,缓缓浮现出来的一抹血色竖痕也显得极为触目惊心。

    缓了许久,百里安才重新撑直琉璃伞,掌心接过伞面溢落的一捧雨水,将掌心与唇角间的血迹细细洗净,再也叫人瞧不出半分端倪后,这才缓步返回朝暮殿。

    听闻魔君要重开冥鸦界桥,放众人回归人间,温含薇神情凝重地看着正在侧身抖伞的百里安,声音竟是难得温怒:“太胡来了,你要一个人对付魔君不成?”

    百里安揉了揉眉心,今夜解决了太多的麻烦事,他此刻精神很是疲倦。

    温含薇目光一顿,忙上前替他接过手中的琉璃伞,还未等百里安出言解释说服,她便在接伞的这个短暂的过程里将自己开导了个明白。

    “明日何时出发离开?”温含薇问。

    叶帘听闻此言,面色不由微变,道:“温师妹,你打算留他一人?”

    尹白霜轻嗤一声,道:“此时不走,难不成留下来给人当软肋拿捏,小尸魔若想逃婚,魔君压着我们几个,他自是左右施展不开。

    莫要将你那太玄经主的地位看得太起了,此刻在魔界里,你我她们皆是小尸魔的累赘,此刻离开,正是明智之举。”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叶帘自入魔界以来,受百里安颇多关照,眼下关键时刻,独独扔下他一人在此同那女魔头完婚。

    怎么看都有种为了自保而逼良为娼、卖女求平安的既视感。

    家教颇好的叶帘神情为难地看着苏靖,只好将难题丢给她,问道:“少主,此事您怎么看?”

    苏靖正在窗边逗弄百里安留在那睡觉的阿伏兔。

    呃……说是逗弄也不尽然。

    因为此刻阿伏兔已是被她招惹地浑身炸毛露出了凶光,龇牙咧嘴地护着怀中的一根胡萝卜,目光警惕凶狠地死死瞪着她。

    而苏靖的一根手指已经强硬地塞进兔子的爪子下头,试图勾出它坏里头的胡萝卜抢夺过来。

    那根胡萝卜是百里安离殿去见魔君时留给阿伏兔的,如今已经被兔子啃去了半边萝卜屁股。

    不知怎么,这根胡萝卜就入了靖姑娘的法眼,以至于让她竟然同一只兔子置气。

    许是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了,苏靖缓缓收回手指,低头若无其事地抠了抠袖口间的银丝线头。

    瞧那模样……

    不知为何……

    竟是让人觉得她隐隐有些心虚了。

    如渊之清,如玉之洁的靖姑娘会因为一根胡萝卜而心虚?

    这个念头也是在众人心中可笑般的一闪而逝,觉得是在荒唐。

    兔子抱着胡萝卜重新入睡,苏靖垂眸淡声道:“此处不必久留。”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透露出了她的性子冷清无情,仿佛百里安同谁成亲一点也不甘她的事。

    尹白霜定定地看着她,却是丝毫不给情面地恶意点评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苏靖睨着她:“我何时没有好好说话了?”

    尹白霜道:“你说话便说话,脑袋上的那对兔耳朵在那一蹦一跳的又是怎么回事?那招摇的模样,弄得好像你在昧着良心糊弄人似的。”

    苏靖慢慢蹙起纤眉,她眼眸覆起了一层疏离冰霜,忽然抬手,竟是将自己脑袋上的那对不听人使唤的小耳朵对折打了个死结。

    不安分的耳朵老实了下来。

    苏靖的语调也冷了下来,漠然着一张精致的俏脸:“你那只眼睛看着我的耳朵一蹦一跳了?”

    尹白霜:“……”

    叶帘:“……”

    温含薇一板一眼地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阿靖今夜心情似乎不大好。”

    百里安“啊?”了一声,想也没想地问了一句:“是因为和兔子抢胡萝卜抢输了吗?”

    温含薇侧眸看着百里安这根‘胡萝卜’,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嗯,是的,没错。”

第六百八十一章:衬你眉间血色

    三月春雨落了整整一夜,终于停歇。

    晨风里还略有几分潮意,青石小道间,渠水淙淙。

    一夜雨疏风骤浇残的花在清晨来敬的时节里,反而不屈绽放得愈盛了。

    吹落的大红贴纸,由宫人们早起重新贴过。

    晨钟几响,雁鹤远归。

    古老王都,阵法随着钟声敲响,应天而起,无数江河山水气象,绕城而起,钟声不绝。

    携着如肃如穆的绵绵余音再度敲响,雄浑,庄重,庄重,巍峨,延绵百里。

    神道古殿,万魔来朝。

    神道尽头,是白玉铺成的千级台阶,每隔百阶便左右各设屹天古柱。

    但见金龙盘柱,徐徐吞云吐雾,鳞爪遒劲朝上九天,柱上雕刻竟非死物,活灵活现的金龙游盘于柱,庞大的龙躯起伏连绵。

    神魔之战,洪荒辟易时期,真龙便以陨灭,六界之中,真龙已经成为过去的传说。

    而在这魔度王宫的天柱之上,居然还能够见真龙遗迹,此场婚礼,可谓是盛大浩然。

    魔族尚黑,魔君阿娆着一袭黑色滚金边的华贵礼服,黄金的凤冕步摇呼应着厚重凤袍背后披风上的金凤纹绣摇曳不知。

    金色细珠摇叶下遮掩的那张容颜如妖如雪,黑发如墨,被黑金色一衬,庄重大气,光一个侧面,就已经美丽得好似神祇了。

    神道两侧的编钟沉重地回荡响起,号角嗡然。

    白玉长阶之下,千名内侍女官左右成列,手执花盏喜灯相送,而最前方为首者,自然便是今日凤君了。

    君之大礼,十方来贺。

    神道两侧,黑压压地跪满了魔臣王将,甚至连魔河葬心,也再其列。

    黑色烫金边的礼袍拂过三千长阶,百里安来到登高处,与魔君并肩而立。

    紧随身后的千名女官高低有序地躬身伏地跪在玉阶之下。

    唯有侍奉常年侍奉魔君陛下的那名女官尚有资格不跪,敛首衽衣的侍奉在百里安身后为他撑伞遮阳。

    她忽将肩首压得更低三分,轻声细语地开口提醒道:“凤君殿下,在您跟前的乃是陛下,一界至君。今日大婚起,直至礼成结束,您的站位都需后陛下一步,礼法规定,是不可与陛下并肩同立的。”

    百里安目光轻动,微一侧首看了这名女官一眼,也不愿多加为难一名小小的女官,轻提衣袍就要退去一步。

    可阿娆却淡淡启声道:“今夕这位凤君乃是朕以半壁山河为聘迎来的,即是一人一半共拥天下,自然没有尊卑之分,并肩行礼,朕觉得并无不妥。”

    女官忙敛起眉目,恭声道:“陛下说得极是。”

    百里安也随之止了动作,正欲拂掌摆正衣摆的折乱痕迹,指节却是忽然一暖,被魔君握住了半边手指。

    金色流苏盖头下的阿娆微微一笑,看着直上云端的天柱,眸光灼灼明亮,神采逼人:“日衍星辰,琴瑟愿与。今夕一过,你我此生金玉为龙,共沐千秋,可好?”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继续整理衣摆,也随着她的目光遥视天宇,平静道:“只怕是金玉为笼,千秋为囚,你又何必自寻烦恼,自扫兴致。”

    阿娆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一僵,自嘲的话语在微苦的舌尖喃喃一绕:“好一个金玉为笼,千秋为囚……”

    她收回手掌,抬眸一笑,道:“百里安,我囚你两辈子可好?”

    不用担心我自扫性子,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兴致。

    百里安揉了揉眉心,有些好没气地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居然连下辈子都没打算要放过我了。”

    阿娆心说何止是下辈子,便是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永生永世,她都要做他命盘里那个擦不干净的鲜红顽疾。

    即便是他们死了,身归混沌,她也要将他们二人的尸骨化成灰,千丝万缕地永远纠缠在一起,永堕深渊。

    她低头笑了笑,流苏金珠摇晃间,阿娆忽然好似发现了什么。

    她轻咦一声,不由抬起手指抚上百里安眉心的那处血痕,奇道:“你这是什么?”

    这一回,百里安却是没有避开她的触碰,任由她指尖覆落。

    他目光微垂,看着她衣袖间的烫金绣纹,淡淡一笑,道:“今日清晨装束之时,你身边的那位女官擅作主张非要在我脸上点上这么个东西,说是与魔君陛下你眉心添红相衬应景,我瞧着倒是一派胡言,尽在我脸上胡乱折腾,又不是女孩子家,画这些东西,可真是不伦不类。”

    百里安嘴上说着难看,目光却轻松一抬,道:“你若是觉得难看,我擦掉便是。”

    听百里安言辞之间多有抱怨不喜,那名内侍女官眸子惊恐大张,就要在此跪下:“奴婢冤枉!”

    她何时给这位凤君殿下上过妆了?

    魔界王宫上下,何人不知陛下对这位公子爷的占有欲之强,。

    陛下听了这话,她一界小小女官竟然敢对未来凤君的脸动手动脚,陛下那还不得活剐了她。

    “擦掉做什么?”

    谁知,魔君陛下面上非但未见动怒,听这笑意竟是愉悦欢喜的,甚至还仿佛怕真的蹭掉百里安眉心那一线红痕,她不过是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及收。

    “你眉心添了这道红,倒是多了几分俊俏的妖,我瞧着甚是欢喜,星觅的眼光不错,手也巧,当赏。”

    能够在魔君大婚之日授到‘当赏’二字,这封赏之日即便是不用脑子想也知晓那将会是一场天恩浩赐。

    大难不死反而有福的女官星觅楞了几楞,琢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多半是凤君那句“与你眉心那道添红相衬应景”取悦到了陛下,这才使得君心大悦。

    想到这里,女官心中不由对百里安起了深深的佩服之意。

    这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的公子,原来也是个手段高明的主儿。

    明明自己想描红取悦陛下,却又不想失了清高,便将这好事推到了她的身上。

    如此既保全了自己的矜持之心,也得了陛下的欢心。

    啧啧啧,史官大人记载的真是没错,此人当真是有着祸国之相,一举一动都将陛下的心情喜好拿捏地死死的。

    陛下这辈子怕是就要彻底栽进男色里永无出头之日了。

    “妖倒大可不必,不过既然你说好看,那便借着这红添添喜气好了。”

    阿娆细细瞧着他,心说可不是好看吗?

    今日的他格外好看。

    她从未奢望过有一日,他能够穿上她们魔族的婚服礼袍,与她并肩站在这片天空之下。

    念及此处,阿娆不由笑得眉眼弯弯起来,幽深的眸色里有华光璀璨,天光穿过她的发丝落在肩头,更是衬出这笑容缱绻动人。

    她凑近几步,低声道:“我记得人间的习俗,凡间男女成亲之日,必着衣大红,所以昨夜试的那套红色嫁衣此刻叠穿在了君袍之下,待到礼成回宫后,我便脱了这袍子,给你瞧瞧我身上的那件嫁衣好不好看。”

    说这话时,阿娆眉间眼染着一抹不同魔界风景之色的天真期许,百里安瞧得不由心中竟是生了几分软意来。

    他想,若是她不做那野心勃勃的魔君,只做一只敢爱敢恨的小魔,怕也没有现在这般招人厌了吧。

    百里安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他知晓,不会等到晚上回宫的时候,他必然会与她走向殊途之路。

    留给二人寒暄聊天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待到百里安登台之后,礼官司仪高声而起: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圣礼。”

    “两相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载明鸳谱。”

    “授红叶!奉盏沃盥!”

    两名内官分别呈来两枚红叶,一盏清水玉壶,接下来行的便是红叶沃盥之礼。

    寓意为将结红叶之盟,白首之约。

    阿娆神情微有忐忑,看了百里安一眼,令人意外的是,一路下来,百里安所表现的都十分配合有礼。

    身为男子,他先主动净手洗尘,取来一枚红叶,倾身别于她的领口之间。

    阿娆见他神情平淡如故,心中不由大松了一口气,也学着他的动作,浇水洗手,去取余下那枚红叶。

    红叶尚未别入他的领间,这时,天地偏起大风,吹散重云晨间大雾,也吹碎了阿娆手中红叶。

    来了。

    百里安眸光微凝。

    今日这场魔君盛宴,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平安而渡。

    阿娆看着乱蝶般散去枫红碎叶,眼眸寒冽抬起,看着大雾自分中缓缓行出的人影,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找死!”

    跪于神道一侧的葬心陡然惊呼出声,仿佛无比吃惊震撼,失色喃喃:“是……是您?”

    魔臣们纷纷面色惊疑起来,不解地看着雾中那位不速之客。

    十分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胆敢扰乱陛下的婚礼秩序,甚至还能够让二河葬心大人尊称为您。

    不请自来的那位客人很奇怪,他浑身上下瞧不出半分魔族的痕迹来,头上未生魔角,身量中等与凡人无异,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红尘凡俗的气息。

    可正是这股平凡的气息,此刻让他看起来尤为不凡。

    看起来像凡人的客人,绝对不可能是凡人,因为葬心从未对一个凡人尊称过‘您’,还露出这般震撼敬畏的模样。

    这时,人群之中缓缓走出几名年迈的老魔臣,他们目光里的震撼之色一点也不比葬心的少,颤巍巍地撑着拐杖:“道满王……”

    颤颤巍巍地老人吐出颤颤巍巍的三个字,一下子如油炸锅般,整个王宫都喧腾沸然了起来。

    “道满王?!他就是那个道满王?!”

    “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天呐,怎么可能?莫不是同魔后娘娘那般起尸了?!”

    “说什么浑话,道满王周身上下没有一丝阴尸之气,分明还是生者。”

    百里安不解问道:“道满王?他是什么人?”

    阿娆面色阴沉得可怕:“在魔界,一者为君为主,二者为王为辅,。君为魔君,王为魔王。老魔君掌权在世的早年间,有一位至亲王弟,授封为异地之王,想来便是这位了。”

    想来?

    百里安皱眉:“你不曾认识他?”

    阿娆道:“在我的记忆之中,自我出生起这位道满王就已经死了,死于逼宫弑君之乱,他是活在魔界史书上的人物,我从未见过他,如何认识?”

    百里安道:“可是他没有死。”而且看这模样,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阿娆冷笑道:“没有死的话,那便再送他上一回黄泉路好了!”

    看得出来,此刻她的情绪非常糟糕。

    “乱臣贼子!不知死活!给朕将他速速拿下,打入魔间地狱!”

    “放肆!我看谁敢动我!”未等魔臣近身,一声戾鸣大起,道满身后显出一道巨大的黑色魔王法相。

    王之威压,逼得无人敢轻易近身。

    道满冷冷一笑,道:“我道满篡位逼宫是不假,可即便当年你的父亲也不敢杀我,你们一群蝼蚁之辈,也敢随意露出爪牙?!”

    道满乃是纯血君裔,且还是与老魔君同一世代的魔王人物,论身份甚至比起那魔后枝玉妍还要尊贵强大。

    纵然是有罪之身,可老魔君都并未发落致死,他们小小魔官,又怎敢轻举妄动。

    二河葬心权衡片刻,站出来带着试探性的口吻问道:“道满大人,您近日出世现身,不知所为何事?”

    众魔心中昭然,暗想一个死在了历史上的魔王忽然回归,除了抢夺君位还能是什么?

    老君主当初怎么就没斩草除根了去呢?

    道满身后法相不灭,他面上冷笑之意愈深了几分,他冷冷一笑,道:“我应命运而来,自然是为了剿灭乱臣贼子,还我江山盛平清明!”

    “这……”这道满王莫不是失心疯了?

    他对魔君陛下行了无礼之事,这乱臣贼子究竟是在说谁,其心昭然若揭。

    百里安笑了笑,道:“都说打了小的会引来老的,还未瞧见你欺负哪家小的,这些个老酸菜就一个个蹦出来找你麻烦了,看来这魔君也没有那么好当的嘛。”

    说话间,他的余光暗自锁定在了葬心的身上。

    这人果真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连这样的人物都请得动。

    看来那夜的夜朝会,不过是小试牛刀,刻意示弱罢了。

    真正叫世人所知的手段,却也不过冰山一角。

    百里安不得不承认,葬心未必就是六河之中实力最强者,但他无疑是最危险的那个。

第六百八十二章:烈火中的灵魂

    “纵然您是道满王,可今日毕竟是魔君成婚的重大日子,您今日这般作为,就足以将你打入魔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一名资深历老的魔臣站出来厉声说道,目光如电。

    “哈哈哈!!!”

    道满王宛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扬天大笑,目戾森然:“本王本就是从那不见天日的魔狱之中出来的,不得超生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本王何从畏惧?”

    众魔面色大变,万没有想到曾经叱咤千古的道满王在当年事变战败之后,老君主竟是真的将他打进了那片大刑绝地之中。

    魔狱——那是比死亡还有永恒久远的黑暗。

    但凡入了魔狱的大罪之魔,无一能够重获自由。

    他们相信在场内所有的人,即便选择伏诛去死,也绝不会想被放逐到那种鬼地方去。

    魔群之中一阵骚动,葬心摆了摆手,压下了愤怒的哗然之声。

    他站了出来,从容问道:“道满王方才口中所说的乱臣贼子是何意?”

    道满王冷笑一声,抬手厉指阿娆,寒声道:“台上这位,便是千古以来最大的乱臣贼子!”

    “放肆!”

    “魔君陛下岂容你这罪人随口污蔑!”

    “还不快快拿下这个疯子!”

    魔臣皆怒四起,地脉魔气森然滚动,一时间,竟是隐隐将有群魔乱舞的气象!

    阿娆神情生冷,金珠幕帘盖头下的那张脸显出了几分乖戾的模样。

    “这一声陛下唤得,可真真是感人肺腑啊。”

    眼看着就要被众魔群起而攻之,道满王非但不惧,反而神情愈发猖狂炽盛。

    身上衣袍汹汹灌起长风,他抬首仰天,张口吐出一尊九鼎烘炉。

    那烘炉在他腹中不知焚烧了多少年,出世后迎风就涨,顷刻之间便长成了参天的模样。

    鼎炉之中,烈火焚焚,烘炎如海,其炎其烈,竟是一时压过了清晨东起的那轮大日。

    煌煌火光鼎盛,四野空气泛起了焦枯难闻的味道。

    葬心失声道:“乾元鼎?!”

    乾元烘炉乃是魔族界之重器,有着聚阴还阳之效。

    当年此鼎意外遗失,实乃是魔界一大憾事。

    若有此鼎,老君主大战陨落之际,便可以此鼎收集四散的魂魄,继而借助鼎内的阴雷阳炎聚灵重生。

    没想到这乾元鼎,最后竟是落在了道满王的手里,难怪当年弥路少君翻遍了整个魔界也未能找到这件宝物。

    “界之重器,为经恩准,你道满擅自占为己有已是大罪,还敢污蔑他人是乱臣贼子,简直该死!”

    魔臣们看到顶穹之上那巨大的烘炉,似有劫火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翻,不由目眦欲裂。

    这逆罪之王,莫不是携怨报复,想来个劫火焚都城?

    道满目光蔑视,冷笑道:“别这么紧张,乾元鼎为君主所掌圣物,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私吞。若无王兄首肯亲赐,被剥夺一切打入魔狱的一介罪臣,又怎会身负如此重宝?”

    阿娆听了这话,只觉好笑:“看来你还清楚自己是个罪臣了,既是罪臣,父君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护魂圣器交给一个狼子野心之人!”

    道满王哈哈大笑,道:“本王狼子野心是不假,可本王毕竟身负圣君血脉,。自古以来,君王之位,能者居之,初代魔君更是立下规矩,夺位之际,不忌兄弟手足相残。

    唯有鲜血与绝境才能逼出一名真正强大的魔君,我与王兄相争,到底是师出有名,最后至多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可是台上这位!”道满王面上笑容一敛,化为森杀戾气,唇齿间宛如淬毒:“一个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泥巴野种,也敢妄自尊君!”

    满目杀机冰冷的阿娆忽然笑了,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道满王的出言不逊。

    她耐心极好地并未出手将他拿下,目光讥诮如看小丑般看着台下的表演。

    “也亏得众生尊称你一声王了,如此拙劣的手段也亏你想得出来,怎么?前几日出了一个枝玉妍,说朕谋害兄父大逆不道,今日便换了一种路数,直接怀疑起了朕的血脉?”

    若是虚假,她又何来这苦厄一生,人间地狱。

    当一个寻常的弃魔,普通的弟子,以身长寄青山桃树下,枕那人膝下,余生不悲欢,共看细水长流。

    何至于变得今日这般面目全非,与黑暗孤守,千疮百孔,不归也难留。

    阿娆自不会说,道满王这一番污蔑陷害之言,是她曾经期盼的可期与不可求。

    道满王冷冷一笑,双手振臂大起,烘炉之中的阳炎翻滚如浪。

    伴随着烈火滚动,他的声音在神道上徐徐响起。

    “我本无自由之日,可若非你这孽障搅世,我那王兄又怎会只身入魔狱,将如此重要之物交予我的手中。”

    “你小小年纪,手段便已通天,即便是王兄也一时受你蒙骗,竟然相信你是他的子嗣后裔,将你带离废土之都。

    授你课业,传你神通,而后你在魔界屡战奇功,逐渐扎根站稳脚步,待到王兄察觉到你血脉有异之时,一切皆已迟了。

    你自愿牺牲,为兄挡劫,占尽大义先机,实则谋的却是那大逆不道的心思,王兄对你身世起疑却无实证,既许了你君位,自是不可轻易发落。”

    “王兄陨落前夕,对你深有忌惮,忧心来日你破出封印,化劫重归,会危机魔界命脉,少君性命。

    所以他宁可舍了这乾元鼎护命,铤而走险地选了九死一生的魔兵养魂,为的便是阻止今日光景。”

    这下莫说魔君阿娆觉得他的说法可笑了,甚至连一众魔臣们都觉得他这一番话说得荒唐。

    一位魔将觉得这魔王的脑子是在魔狱里被关傻了:“可笑至极,老君主若真想防着陛下,那又与将乾元鼎送在你手里头有何关联?前言不搭后语,属实荒谬!”

    “魔狱里关押的罪人则可放任在此胡言,幸无何在?!还不赶紧将这乱臣贼子打入十八层狱劫之中!”

    “诸位若是着急赶着投胎,本王自是不会加以阻拦,但今日之事关乎魔界的生死存亡,本王虽为败寇,却也决不允许一介杂种乱我山河!”道满淡淡说道。

    群魔勃然大怒。

    “这混账东西,是在诅咒谁呢?这般言语放肆、口无遮拦!我现在便先送你去投胎!”

    道满露出了一个讥诮而尖刻地狂妄神态:“诸位蠢货们,难道你们还没有察觉危机将倾吗?若非本王今日亲临至此,今日你们无一人能够活着离开!”

    葬心道:“道满王此话何意?”

    道满冷笑一声,手指在眉心一点,灵台大亮之间,烘炉巨鼎里的阳炎烈火冲天而起,化为一只怒嗥不止的巨大火龙,仰头冲上九天。

    这时,被火光压下的大日从云层升起,天穹完全被映红了,东面像着了火似的,光照云海,宛若火海倒悬于天。

    那冲上九天的火龙被注入了一丝神念,宛若活物一般,死物的双瞳被赋予了生命似的,神采大盛。

    忽而,火龙一声哀吟狂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一只燃烧着真火烈焰的巨大手掌,自云层中缓缓地探了出来!

    手掌卷起风暴般的可怕旋涡,就像是一只亡灵的巨手,从另一个世界裹着死亡的气息伸向了这个世界。

    火龙被那只手一把捏碎,撕扯成絮,凋零落下。

    群魔骇然,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头顶上的这片苍穹。

    这魔都王城之上的天空里,何时藏起了这样一只可怕的怪物。

    他们丝毫未察也就罢了,修为境界足以通神的魔君陛下,竟然也未能有半分察觉吗?!

    天空中燃烧的巨手捏碎火龙后,也再未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缓缓收回云层之中,掩藏了起来。

    可是王宫之中,众魔提起的心,却久久难安回腹中去了。

    百里安心想,这场婚宴大戏,看来是要越闹越大了。

    在这愈发难以收拾的处境下,他波澜不起地淡淡看了阿娆一眼。

    见她步摇盖头下,眉心妖红,漆黑的眼瞳清晰地倒映出了那只巨手的轮廓,她死死地盯着,杀意大起,煞气惊人。

    百里安忍不出天上藏着的那东西是什么,不过看阿娆这副可怕的面容,显然是一眼瞧出了那怪物的来历。

    “诸位蠢货们不妨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道满张狂的语调再度响起,警示众魔。

    他们忙低头看去,这一眼,看得他们筋骨战栗,灵魂差点升天了去。

    “这……这是什么?!”又人似乎吓傻了去,声音都是生涩艰难的。

    只见地面间,群魔黑压压的一片影子,开始逐渐不成形状。

    如雪人在烈阳之下暴晒,开始融化模糊,化为水蒸气似的缕缕黑气,升向天空。

    而天空之上,不可见之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咀嚼之声,仿佛有着什么东西,躲在天上享受着某种美食盛宴。

    而群魔脚底下的一片影子,稀薄得近乎透明化,魔族的影子承载象征的东西是在是太多了。

    魔族的三魂七魄,至少有一半都藏在了影子里,甚至一些擅于修法的魔将,还会将自己练就出来的身外化身入影而随。

    影子被食去,他们也可以说至此以后,若找不回影子,便只能是一个灵魂神志不全的活死人了。

    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汲取他们的阳气与命数啊!

    没有人再急着赶走拿下道满王了,最先表现出来惊恐害怕的是二河葬心,他失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安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回事?

    他搞得鬼,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果然,很快道满君一脸不屑地接了他的话,两人一唱一和。

    “这个杂生的泥巴种,今日成婚的目的实际上却是未诸位蠢货们设下的杀影局,以魔君之命,宴请四方魔将,诸朝魔臣,齐聚一方,殊不知这王宫早已设下了天罗地网。”

    “诸位以自身命数为祭,成全了她还不自知,岂不是可笑至极。”

    “你……你胡说八道。”一名年轻的魔官厉声指责说道,但眼底藏不住的惶恐不安,终究还是出卖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本王胡说八道?”道满王低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诸位觉得,身为正统血脉传承下来的魔君陛下,在位千年,迟迟无法觉醒君翼又是何故?

    千年前,劫至前夕,王兄有让她继位之时,行焚心之礼,她又为何拒绝不受?”

    “如今站在我们头顶之上的邪物有何止一匹?!你们又可知,这些本该生在黄金海里的禁妖怪物是如何召唤到魔界中来的?”

    众人的心,在道满王的声音中开始动摇。

    这份动摇不是源自于怀疑,而是来自于对未知死亡的害怕。

    “这是黄金海的噬灵邪兽,虽远不及‘饕宴’那般可怕恐怖,却是同根同源的怪物了?

    你们的这位陛下,因血脉卑贱驳杂,要想改变那贱泥的特征,她便只能够以你们的魂灵为祭,来借此强行觉醒自己并不存在的君翼,今日婚宴,便是你们明日的埋骨之地了!”

    埋骨之地慑地众魔身躯一震,葬心也语气凝重地说道:“这一切都不过是道满王您的猜测,终究没有实据,不可胡言。”

    道满王冷笑:“唯有至高无上的血统放能驱驭黄金海的邪兽,她若只是区区泥种之子,想要布下今日之局,那自然得付出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

    葬心问:“什么代价?”

    道满王面上露出一个意味丰富的残忍笑容:“焚心果,虽是酷刑之果,却也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提高改变一个人的血脉。

    当然了,她是弃魔杂血出身,这副残疾般的身子自是承受不住焚心果的摧残。

    我想,你们的这位假陛下定时退而求次,事先服下了焚心果的幼种。”

    “焚心果乃是酷刑之物,想必大家对此也不陌生了,凡是服下此果着,心绪绝不可起激烈的波澜,否则心性难控,如癫如狂,魔性缠身,一眼既明。”

    头顶烘炉上的烈火翻滚浇灼,熊熊滚动的声音如闷雷过境,在道满愈发诡异的神情下,交织的阳炎烈火里,逐渐溢出一缕灵魂的气息。

    四散的灵魂如同被尘世遗忘的历史碎片,斑驳散落在烘炉的角落,在烈火翻滚里,如烧融的铁汁慢慢融合成型。

    稀薄的灵魂飘浮在了火光之中,五官容貌从模糊转为清晰,竟是一名容貌如花的魔族女子。

    百里安余光看到了阿娆的身体忽然一震。

    下一刻,煞气冲天!如心魔恶鬼缠身!

    阿娆体内的煞气突然开始暴走,肆意蔓延到全身,黑色的魔气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吞天之势。

    在这恐怖的煞气蹉跎下,世间万物形同枯骨,骤然失色!

    葬心抚了抚脸颊上的面具,唇角勾起成一个阴谋得逞的弧度,吐出来的声音却是震撼失声的:“竟是……沈秋止!”

    道满冷笑道:“这下……你们知晓为何王兄会将此物托于我保管了吧?”

第六百八十三章:请君一命

    绯月白日现世,王宫神道四分的薄雾重聚魔。

    君阿娆身上的黑金色礼服无风狂舞,周身绯红色的光芒与魔气在深浓的天光雾色里流溢,点点绯金色的星沙在她衣摆间载沉载浮,随即一双燃烧的金色瞳自她头顶缓缓睁开。

    那双带着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的双瞳逐渐被杀意漫过,其中清晰地映出了道满王的身影。

    仿佛下一刻,那道身影就要在她的眼瞳之中化为灰烬,彻底消失!

    道满王不急不缓地抬手虚虚一握,乾元鼎内的烈火阳炎骤然暴戾翻滚,霹雳着黑紫色的阴雷,眼看着就要将沈秋止的灵魂劈散。

    阿娆头顶上方的异象骤然消散,可她眼底的森然戾气只浓不减,她整个人仿佛都快融进无边的魔业之中,煞火入心,犹如鬼著,堪比邪魔。

    愤怒在她的眼底燎原吞天,这让阿娆那张脸看起来尤为可怕。

    这般距离下,百里安甚至都能够清楚地看见神志意识逐渐在她眼底眼睛里被烧成废墟,深浓的戾气化为燃烧的怒火,溅出星火。

    她已是愤怒至极,可她却没有发出一声震怒威胁之语来。

    纵然极盛,可在烈火雷霆之中熬烧着的那个人是沈秋止,两世为魔的她想救却无法救的人。

    明明理智快要烧成残渣,可她却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可是一个沈秋止的出现便让她彻底的失了控,满朝魔官举首之下,光是看一眼他们的魔君陛下,就悚然感觉一种邪恶冷血的气息正朝着他们的灵魂深处侵蚀而来,只叫人心底发寒。

    不同于往日的气场威压,这种隐隐失控暴走的力量实在令人不安。

    王权之上无父子,更无亲情。

    一个能走上魔君之位的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可以下手。

    他们实难想象,区区一个沈秋止竟然能够将魔君陛下的心境扰乱成这般天地?

    于是,一个怀疑的念头在众魔心中开始不安滋生……

    还是说……道满王说得都是真的?

    陛下她真的在大婚前夕偷偷服用了禁果之种,布下杀局请君入瓮?

    细细一想,其实也并无道理。

    魔君归界不过短短数日,这君归宴,蛮邪之战都刚刚过去,魔界上下大小事务皆百废待兴,根本不适合册立凤君成大礼。

    可陛下却表现的这般心切积极,怕不仅仅是图首河大人俊俏可人了……

    恐是有更深,更可怕的谋算啊……

    道满王露出自得的笑容,道:“当年战后,王兄自知时日无多,而此孽障羽翼渐丰渐满,忧弥路殿下压之不住,又恐其血脉有假,便借以乾元鼎收了沈秋止四散的魂灵,交予本王之手,为的便是来日揭穿此女的阴谋野望!”

    “今日能够来到此方圣地观礼者,皆为我界数一数二排得上名号的名魔将臣,此女血脉有假,在这君位之上必然坐不长久,便设下今日之局,暗自开启深渊碎片,引渡邪兽入界,诸位血祭牺牲之时,便是她血脉大成之日!”

    道满王掷地有声的嗓音滚滚而起,乾元鼎内的烘炉烈火也卷天而灼,厚厚的万里云层被那烈火高温焚烧成雾一般的水蒸气。

    雾拨云散里,显出了一片残酷如死地般的景象来。

    视线之中,无尽的邪兽与魔族的残骸交织在一起,如巨大的天云坟墓一般,熟悉的同伴骸骨伴随着稀薄的运气宛若无重量般化为碎块虚浮在天空之上。

    血肉凋零,残肢飘浮。

    诚然一副大黑魔天的地狱场景。

    天空之上那魔族残骸皆是王城所有,其中有守城军,魔将,魔民。

    竟是不知何时,毫无所查地称为了邪兽口中的食物。

    谁又能想到,一场盛世浩大,风光无限的大婚之礼,这片天空之上竟是还藏着这样血腥恐怖的真实!

    神道之上所有的魔族都几乎都变了颜色,无形的恐怖已溶入骨髓,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上的魔君陛下,如看恶魔。

    可仍由一部分智者,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些。

    夜朝会刚过去没多久,如今又引出来了一位道满王。

    即便老君王心疑陛下血脉,但仅仅凭着那点子怀疑之心,便将一名威胁更大,更为可怕的老魔王说放便放了?

    这般行事作风,压根就不像老君会做的事。

    以老君王的性子,如若当今陛下真不是他的种,莫说让她顶着魔君之名千年了,怕是连一日荣光都不肯恩赐了。

    容她在那废土之都发烂发臭,永不见天日,才符合一名魔君的冷酷无情的手段。

    可这份怀疑并未持续多久,道满王冷笑说道:“我知晓诸位之中还有人心存疑惑,可想必大家也清楚,黄金海里出来的邪兽对焚心果幼种的气息尤为敏感,如若此女的心性为那焚心果幼种的侵蚀,周身魔气不受控制的宣泄而出,这漫天邪兽怕是第一个就要食她血肉,啃她筋骨了。”

    根本无需道满多加证明什么,此刻魔君阿娆周身四溢失控的魔气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唯有低等下贱的半魔,难以承受自己血脉力量,才会沦落成为心性意识被吞噬的野怪。

    如今他们眼中的陛下与那般状况何其相似,而起天空之上的邪兽们,也显然因为她体内浓盛失控的魔气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一个个从雾气里探出头来,猩红色的妖瞳近乎贪婪渴望地看向御台。

    若非有乾元鼎的阳炎压制,天上那群怪物怕是随时都有可能狂铺冲下来,乱食王宫了!

    怪物们目标一直明确且疯狂的眼神,也正是无声地证实了道满王话中的真实性。

    “君非君,王非王,想我万古魔界,竟是叫这样一名贼子骗去了江山,玷污了王位,身为魔河之主,我葬心万死难赎其罪!”

    邪兽咆哮,烈火翻滚,葬心的声音幽幽而起,他抬首看天,天穹落下的烈火映亮他漆黑的眉目:“如今我界将危,唯有先除内忧,再解外患,重扶新君,方可振山河!”

    弥路一声厉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拿下她?非要等到她被焚心果控制一发不可收拾地时候才肯动手吗?”

    到那时候,怕是什么都晚了。

    弥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场盛世婚宴的天,终究是变了!

    “杀!”

    不久前,人人都还身着着华美的贺服冠衣,万魔来朝,顶礼膜拜。

    此刻化身为愤怒的杀神。

    在轰隆一身巨大的响动里,每隔百阶的金龙神柱被疯怒冲杀上来的魔臣们给生生推倒!

    被禁锢在玉柱雕刻里的最后一缕金龙残魂在玉碎之时发出一声绝望垂死的悲吟,随即那抹微弱的悲吟声被前仆后继如潮海般涌来的魔官们的怒吼声所淹没。

    百里安脸颊忽然一阵刺痛。

    他抬首,余光里看着头顶上方的伞面。因为颤抖而倾斜了几分。

    一缕炎阳的烈火之光失了遮掩泻下,在百里安脸颊苍白地肤色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黑色焦痕。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抹去那道痕迹,脸颊上的伤口只余一抹淡淡的粉红,自步入渡劫境以来,他畏阳光远没有从前那般厉害了。

    纵然不撑伞,在青天白日里,他也能够撑上一时三刻。

    “害怕?”百里安接过女官手中的伞,自己动作平稳地撑起了伞面。

    女官瞳仁颤抖,看着立在长阶尽头的魔君阿娆如黑夜里一滴最深浓的墨,卷着吞天的煞气,带起阵阵残影离弦之箭般的杀入进了魔官潮海之中。

    她尽可能地抑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去颤抖,脸色白的吓人,远没有了平日当职时的从容稳重,怯怯地看着百里安,道:“大……大人,您说陛下当真是要我们全王城人的命来成全自己吗?”

    这名女官自阿娆从被废土之都带入王城便一直侍奉其左右,阿娆虽性子残戾阴狠,却也是个长情之人,身边用惯了的女官一直未换。

    偌大的冥殿,常年也唯有她一人洒扫。

    阿娆也不会刻意厚待手下人,更不会失以任何主仆轻易,这数月相处下来,百里安也能够感觉到,这名女官在阿娆心中,同冥殿书架上那些看惯了的瓷瓶玉器没什么不同。

    只是看着顺眼,用着顺手的一个小物件罢了。

    二者之间,怕也没有那么多深厚感情的主仆故事。

    可女官问出这话的时候,眼中却仍是浮出了一抹惶然的闪动,似是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

    百里安自是没有义务解她困惑,抚慰她的情绪,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身比闲云,置身事外,任它世事乱与杀。

    厮杀声响彻王城,一场婚宴成血宴。

    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皆成了入局之人。

    分明刚过清晨,可天色却陡然间彻底黑了下来,天上不见星辰日月,唯有一双双猩红残酷的眼瞳点缀黑天。

    熊熊的烘炉之火翻滚不绝,沈秋止虚浮的魂魄在烈火之中载沉载浮。

    大婚之日,本该是在洞房花烛之夜,由凤君亲手摘下的金珠流苏盖头,在这场混战之中,不知被何人连同着凤冠一同打落再地。

    步摇金珠碎了一地,在玉色的阶梯长道间清脆滚滚而落,在厮杀与鲜血里,平添了几分萧瑟的落寞。

    阿娆步下御台长阶,身姿如狂如魔,如癫如疯,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意识混乱被吞噬,失控的魔气残忍地将周身围杀上来的魔臣们绞杀成血雾。

    可百里安却看得出来,她的目标极为明确,那便是乾元鼎内的那道灵魂。

    葬心、弥路、甚至是道满王都已经加入战场。

    曾经守护着王座的剑锋此时也早已调转了方向,森然血淋淋地指向了自己的王!

    这是一场压倒性且绝对悬殊的战斗。

    每一代魔君,虽统治一界,却无法凭借一人之力颠覆一界。

    神道上的那些魔臣,修为虽远不及魔君阿娆,可他们黑压压地聚集在了一起,便是那芸芸众生的力量。

    更莫说再加上一名与老魔君同一时期的魔王道满了。

    虽受数万年的魔狱之刑,修为不必当年,但他终究是一名修行了十几万年的老魔王,单个来看,便可与年轻的魔君有着正面交锋一战且不落下乘的强大实力。

    如此群起而攻之,魔君阿娆想要不败也是艰难。

    有了魔王道满的参战,葬心弥路二人简直如虎添翼,阿娆身上很快见血。

    一记阴险至极的噬极锥自道满的掌心打出,挑了一个极为刁钻恶毒的角度袭杀而去,正重阿娆后心,直径贯穿之前胸,最后悠悠回到道满王的手掌之中。

    被前后贯穿的伤口里还迸发燃烧着金色的火焰,这是饱含伏魔灵力的火焰,正是妖魔一族的最大克星。

    对来魔族而言那火焰光是烧在身上都是灼烈得格外痛苦的,更莫说穿透血骨,在筋骨肺腑之中熬烧了。

    杀倒一大片的阿娆身体一沉,竟是站立不稳似的狠狠晃动了一下,显然被伤得极为不轻。

    那张癫狂成魔的面容上,也隐现出了深楚的痛苦之色。

    胸口的血止不住的狂涌而出。

    那噬极锥是以金仙精血淬炼之物,素来都是仙人对待大魔时才会取出的法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轻易动用。

    可道满王却毫不犹豫地用在了自己的同族身上。

    这时,百里安腰封处的缓带忽然一紧,被身侧女官握紧在了手中。

    她低声喃喃,声音不知是担忧还是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陛下会死吗?”

    百里安脸上不见什么情绪,淡道:“不会。”

    女官抬眸看着他,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开了口,说道:“为什么您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陛下?”

    百里安神色如常,对于长阶之下的惨烈血战仿佛没有丝毫触动:“我为何要担心她?”

    女官有些气恼,又似为阿娆感到不平:“陛下是真心想要册立您为凤君的,若非为了给您这个名分,她何至于被人引入这在劫难逃的死局中来。”

    对于女官的愤愤,百里安给出的回应很是冷淡:“你既然觉得这是别人布下的一个局,她入得,自然也出得。”

    女官真不知他是过于盲目地相信魔君陛下,还是说这位凤君殿下早已与那群人勾结在了一块,巴不得陛下早些死了。

    强者大能交锋混战,烽火连天,异象乱景,宛若界崩!

    群起而攻之下,纵然是魔君显然也逐渐有些吃消不住,再加上那噬极锥总是能够阴嗖嗖地命中几击。

    几番混战下来,阿娆身上的华重黑金礼袍早已被鲜血浸湿染透,看起来快要到了穷途末路。

    道满王并未阻止阿娆接近乾元鼎的目的,旁观之下,甚至可见他还隐隐有着将她往那片烘炉之地牵引过去的迹象。

    葬心硬生生扛了阿娆一掌,半边胳膊在那可怕的掌力之下都化为了碎肉烂骨。

    他死死咬着牙,借着方位的错乱,站在道满王一侧,切齿说道:“难不成还真想同她硬碰硬不成?你体内属于道满王的力量维持不了多久,一旦败露,今日便等死吧你!

    天上那群引来的邪兽,少君殿下那边也快压制不住了,若是再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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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