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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三章:活药材

    山下气氛一阵寂静无声。

    守在四周的魔臣们压抑着安静,面上的神色情绪却极是混乱震惊的。

    如若说冥龙之死当真与司尘河主无关的话,那冥龙的魂魄又怎会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如若真如葬心所言,蜀辞大人败于司尘河主是魔君暗中命令授意,如今所拥有的力量皆是假象的话……

    那么连蜀辞都无法靠近的龙魂雷劫,为何他可以生生抗渡下去?

    先前种种心中对百里安实力的迷惑、怀疑,在这一场如烟花散尽的雷劫里,也瞬息消寂了下去。

    他们看向女魔君怀中少年的眼神,仅存敬畏。

    “今日葬心大人的这场茶会,甚得朕之心意。”女魔君看着眼神阴郁的葬心,滟滟一笑。

    葬心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里压着被那笑容刺痛的愤怒,眼眸瞬间沉了下去,嗓音又阴又冷:“关于设立凤君一事,还望陛下能够再三慎重思虑一番再行定夺。”

    女魔君神情淡然:“这一点就无需葬心河主来操心了,朕自有定夺。”

    葬心低垂的目光不变,沉声道:“陛下的决意之事,臣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是事到如今,臣却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醒陛下一句了。”

    前一刻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此刻却如古井般无波无澜:“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与蛮邪一战,司尘河主所中的孔雀翎毒乃是天下奇毒,万法无用。

    毒素的强弱会根据宿主的境界修为而发生便会,这也就是说,如若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中了此毒,没有灵力修为的寄养,孔雀翎也不过是个慢性毒药。

    可若是换做了修行者亦或是渡劫境的仙人,此毒才是真真的催命符啊。”

    女魔君眼眸深深眯起:“葬心河主对于孔雀翎毒倒是了解颇深啊。”

    葬心诚恳道:“臣只是不想陛下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做无用之功。”

    经过葬心这么一番提点,众魔这才反应过来百里安身上还留有孔雀翎毒,心中不免大为遗憾。

    女魔君目光冷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葬心河主每日为朕忧思,朕十分欣慰,只是如今王城残破,内宫损毁,葬心河主倒不如将精力多放在重建王城之上。”

    不等葬心再次回话开口,女魔君已经自魔臣一众走出,路经宁非烟面前时,她淡淡扫了她一眼:“朕今日心情不错,宁河主就来冥殿侍奉一日吧?”

    一直垂首聆听对话的宁非烟肩头微微一颤。

    女魔君话语之中隐含着的微妙杀意,让她眼中泛起一抹深沉的幽光。

    当她再度抬首时,眉眼染上一片温顺无害的笑意,话间清浅:“是,陛下。”

    ……

    ……

    风摇轻窗,鸟雀落枝头,啾啾然。

    如置身漩涡般盘流不止的百里安,意识猛然一坠,好似跌入一片实地里,周身无处不是断骨震裂地疼。

    他眼皮颤抖,沉重艰难地缓缓撑开。

    毒素侵入眼睛的那份涩疼灼烧感还在,可入目之下的风景却并非单调的黑暗,视线是模糊不清的,依稀辨别出来的是层层叠嶂的雾气缭绕。

    周身凉凉的水意正浓,背后似是倚靠在一片滑腻的玉石间,鼻息弥散着一缕掺夹着血气的淡淡水气,味道并不鲜浓,反而格外清爽怡人。

    一时之间,百里安不知自己是置身梦境还是回归现实,身体疲软得仿佛气力被抽空,脑袋也好似被斧凿过般,沉昏刺痛难当。

    撑开的眼皮宛若千钧之中,碧毒之色淡去些许的眸子不断失焦收缩,反反复复眼看着就要再度沉睡过去。

    这时,后颈间传来一抹刺痛感。

    一只银针缓缓刺入他的肌肤之中,昏沉的意识宛若被冷水冲刷过一般,百里安轻唔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

    视线仍是模糊不清的,但总算并非是失明的状态了。

    他看东西看得艰难,只听得身边近处传来女魔君的声音:“倒是能睡,朕衣不解带地守了你三日,这份恩情,若是还换不来司尘河主的以身相许,那朕可真是要伤心了。”

    百里安耳朵嗡嗡沉沉,虽是听全了她的这句话,一时间却是没能理解话中的意思。

    反倒是身侧又响起一个清冷简短的哼声,却未多说其他的话语。

    百里安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发声:“靖……姑娘?”

    “哟?这张口第一个唤得就是死人脸,小尸魔,瞧不出来啊,你这心思藏得还挺深。”

    出言嘲讽者自是尹白霜了,她当然清楚百里安会唤苏靖全因方才她那冷不丁地一声哼。

    她说这话,也存粹只是为了恶心苏靖与女魔君二人。

    只是苏靖神态清冷依然,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叫她格外可惜。

    反观那魔君陛下,前一刻还笑意吟吟的脸刷得一下阴沉了下来,瞧苏靖的目光可是危险得紧。

    “尹大姑娘也在?”百里安听这动静,心中分外惊了一把。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正道宗首之女有朝一日,竟然能够与魔界之君如此和谐共处地齐聚一堂。

    女魔君见他神态这般紧张,不由冷笑道:“何必如此意外,朕既答应了你不动她们的命,自是会让她们好好的活着。”

    百里安问:“这里是哪?”

    虽说此刻身体虚弱得难以抬起一根手指,浑身上下更是动弹不得,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安置在了水中。

    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水不知是何物,裹含着淡淡的草药香,泡得这水冷如寒霜,贴在肌肤间,入骨的寒意冷得即便是他也有些禁受不住。

    身后,女魔君自他身后水中捞起一把湿发,手指轻轻梳拢几下,便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

    “冥殿,朕的寝宫。”女魔君说道:“你倒是好本事,身上藏着冥龙魂魄竟是未叫朕察觉到半分,你胆子真是大极了,竟敢借用龙魂引劫强行渡境。

    你难道不知,在那样的天劫之下,以你的修为,稍有不慎,随时都有可能魂飞魄散的吗?”

    百里安低头不语,身下缓缓拂动的水流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之中,虽说冷得极为难熬,但身体里那股前所未有的疲倦空虚之意倒是洗淡了不少。

    身子也不似方才那般绵软无力,勉强可以动一动胳膊了。

    女魔君语调平平,听入耳中却莫名有些危险的意味:“告诉朕,你这般急着提升修为的用意何在?”

    她纤细的指尖一寸寸滑落,覆在百里安的后颈骨间,仿佛再看一个不听话时时准备逃走的小动物。

    似在考虑要不要一把捏碎了去,叫他永远地老实下来。

    百里安只觉后颈微凉,宛若蛇信冰冷舔舐而过,真切地感受到了一抹不耐的杀机,肌肤间瞬间爬起一片的鸡皮疙瘩。

    女魔君的动作隐晦,从苏靖与尹白霜的角度看来,只是她姿态亲昵地为他梳拢发丝,倒也未能察觉出异样来。

    百里安久久未语,后颈间的手指蓦然收拢了些,颈骨顿时传来一阵裂痛。

    忽然间————

    身前传来一道急促地惊呼声,紧接着没过他胸口的水位陡然上升,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往水中沉坠下去,激得水花四溅。

    那声音离得百里安极近,他想也未想地下意识伸手去扶,冰凉地寒水之中,手掌之下那温热的肌肤格外清晰,细腻弹滑,仿佛是女子的腰。

    百里安惊得手掌一抖!

    水中竟然还藏着第二人。

    不知是这蒸人的水雾有着治疗的奇效还是怎样。

    百里安一直以来生涩的双眼灼烧感渐渐淡去,眼前模糊的视线也仿佛拨开的云雾一般,逐渐清晰起来。

    水雾氤氲里,那张近在咫尺烟眉皓容,不是宁非烟又是何人。

    被宁非烟这么一打岔,女魔君也淡淡地收回了手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朕何时允许你出声了。”

    “回禀陛下,臣失血过多,外添此水过寒,一时难安坐稳,这次才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宁非烟白净的面皮写满了敬畏与惧怕,青丝湿漉,沾濡脸颊,端得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无害惑人骨相。

    可他偏偏举动又是那般放肆大胆,整个人柔柔软软地腻进了百里安的怀里。

    细长冷白的手还顺势轻搭在他的肩头上,然后无辜可怜地看着女魔君。

    看清眼前情形状况的百里安烫手般地忙松开了宁非烟的腰,那入手滑腻柔软的触感,裸在水面上的白皙脖颈,圆润肩头,无一处不是散发着剔玉般的光泽。

    这些都在告诉百里安,他们二人此刻水下藏匿着的身子,怕是早已衣衫尽数褪了去。

    百里安神情慌乱地低头扫视了两眼,才发现自己与她被安排在了同一间浴桶之中。

    浴桶内的空间极大,莫约容得下三四人,这浴桶的材质也极为特殊,琉璃色,宛若晶石打造,触之冰冷,其中这冰寒的水温多半怕是源自于这浴桶。

    水的色泽偏红,仿佛被鲜血侵染过一般,鲜红的液体上飘浮着琳琅满目的珍贵药材。

    百里安昏迷之时闻到的血气便是源自于这药浴。

    雷劫后的重伤本不该这么快痊愈,孔雀翎的奇毒不仅没有继续扩散,还隐隐得到了抑制,甚至这双失明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

    此刻不用脑子想,也知晓这一桶药浴里的药材何其珍贵,怕是样样都是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

    可是,这药浴之中,不仅仅浸泡着魔宫之中珍藏依旧的古老药材,还有一个宁非烟!

    百里安脑子不傻,看着怀中女子那苍白的面容便猜想到了。

    女魔君这是将她,当做了为他疗伤的药引,投入到了药浴中来。

    抬起冷得麻木了的手臂,百里安果见自己手腕间被割开一道口子。

    手臂抬起之际,宛若牵动起了什么气机一般,水中那抹殷红的色泽也随之抽缠而起,慢慢汇入他的体内。

    见此一幕,百里安眼眸深凝,循着那血色的轨迹望去,只见那药水之中,宁非烟的右手手腕同样被割了一道血口,血液浸红药浴,化为浓郁的血气,尽数汇入至了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女魔君说他昏睡了三日,那这也就是说……宁非烟竟是在此被她生生放血三日。

    百里安面上的错愕之色逐渐被愤怒所替代,他重新搂紧宁非烟的细腰,甚至顾不得被人旁观的羞耻,沉着脸,就要将她抱出水面。

    奈何雷劫过后的后遗症使他身子十分虚弱,双腿使不出丝毫力道,刚一发力,膝盖一软,又抱着宁非烟重新摔回了浴桶之中。

    宁非烟呛了几口水,却也不慌不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这番表现。

    几经无用的折腾下来,百里安非但连将她抱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反而还给了宁非烟的可乘之机,不知廉耻地借着那股子摔劲儿与他身子纠缠得愈发缠绵紧致了。

    意料之中地,她看见了女魔君逐渐阴沉的脸色,心中大感畅快。

    她宁非烟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心被人掌控死亡的人。

    被人当成牲畜般放了三天的血,极煎骄傲地她心中不可能毫无怨怼的情绪。

    更莫说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坏性子了。

    女魔君冷着脸,濒临爆发地边缘,一把摁住百里安的肩膀,厉声道:“你想死吗?”

    百里安被那只手摁得动弹不得,眉头紧蹙:“都说孔雀翎毒无药能解,陛下能够想出这种血疗之法,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女魔君冷笑道:“你觉得朕是在刻意针对她?”

    百里安道:“陛下言重了。”

    女魔君面沉如水:“你以为寻常血疗之法能够解你体内孔雀翎毒不成?想必你早已听说过魅魔的种种传闻。

    魅魔一族天生灵力,可为多食之用,魅魔魂魄入酒能解诅咒,血肉入药,能解万毒,以身为炉鼎,能精进修为,益养阴阳。”

    “不论是在魔界还是人间,在人们心中魅魔就是现取现用的活药材,像宁非烟这样身具魔河之力,又是千古以来修为最高的渡劫境魅魔,万法无用的孔雀翎,也唯有她的鲜血能够化解了。”

    百里安侧眸看着女魔君:“所以呢?”

    女魔君极不喜他现在的眼神,不由阴了脸,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她需要放血七日,为你解毒净化毒血,她脚上被我上了镣铐,纵然你有力气,她也是离不得的。”

    百里安心中翻涌起怒意:“魔君陛下如此对待自己的臣子,就不怕令人心寒吗?!”

    女魔君冷冷露出无情之语:“朕为君,她为臣,朕要她死,她敢不死?!”

    百里安咬着后槽牙,黑眼睛里满是压抑着的怒火,正要爆发之际,女魔君对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胸腔里埋藏着的伤疤仿佛又剧烈地抽痛起来。

    心头微涩,她哼了一声,声音仍自冰冷,却隐隐含着几分委屈:

    “你瞪我做什么,若朕真想杀她,何须放这么多养命的珍贵药材进去。

    你是尸魔之身,唯有鲜血才是你最好的良药,这些药物与你无用,你难道在我身上看到的就只有杀戮与嫉恨吗?”

    百里安关心则乱,倒还真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点。

    他怔楞了片刻,一时之间继续争吵不是,道歉也不是,在水中泡着,也不知如何继续劝说女魔君赶紧放宁非烟出来了。

    这时,宁非烟轻笑出声:“放点血而已,陛下又不是真要妾身的性命,主儿坐好安心养伤便是。”

    “可是……”

    “可是什么?”宁非烟笑意盈盈:“君归宴上,主儿向陛下讨要了妾身,自此妾身的一切皆归主儿所有,若是主儿毒发身亡,依着魔界的规矩,妾身可是要为主儿殉葬的。”

    百里安一下子怔住了。

    “放七天血,妾身未必会死,可若主儿没了,妾身必然会死!”

    宁非烟将百里安扶稳做正,自己也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泡在水中,斜靠在浴桶边缘,皓白细嫩的手臂轻抬,腕间的伤口触目惊心的红。

    她拈来一旁盘子里的樱桃,安然惬意地送进口中细细咀嚼着:“还有四日,主儿耐心等着便是。”

第六百五十四章:妾身好伤心

    殷红的汁液侵染着苍白的唇,倒是显出几分妖意来。

    宁非烟的一双长眸映着氤氲雾气,一片波澜不惊,仿似真的丝毫不担心自己余下四日内的境况。

    百里安冷静下来后,也清楚知晓在这冥殿之中,本就是生死不由自己的。

    若不是女魔君对他抱着那点子莫名的好感,光是凭他三番几次触犯她底线的行为,怕是早已被处决于太阳之下了。

    女魔君决意之事,无人能够更改,。

    正如宁非烟清楚知晓,女魔君既为一界至尊,主宰着万物的生死,即便是六河也不能例外。

    纵然被人屈辱地放血成药,她也毫无办法,只能束手无策。

    此时一切的愤怒,皆是无能、无力的表现。

    依着宁非烟的性子,即便处于任人宰割的困境,她也绝不会失态自弃的。

    反倒是他自己,关心则乱了。

    见百里安终于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地泡在药水里不说话,女魔君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倒也十分满意他的乖巧听话。

    也不再多加为难,自己寻了一张卧榻躺下,从果盘里摘来一枚青橘打发时间地认真剥着。

    这其中本就没有苏靖、尹白霜什么事。

    百里安也没有让人欣赏沐浴洗澡的心思,更莫说这浴桶里还一同泡着个千娇百媚的魔女。

    他抬首,略显尴尬道:“二位姑娘不妨先下去休息。”

    尹白霜目光毫不避嫌地在水里头扫了一番,轻蔑笑道:“就你这样有什么可看的。”

    女魔君道:“是朕请她们二人来的,你不愿同朕多说地脉里的事,朕就只好从旁人口中多加打听一二了。”

    她细细剥着橘瓣上白丝脉络,神情无趣:“只可惜她们二人的嘴硬得很,什么也撬不出来。”

    百里安目光微动。

    看来她十分在意地脉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子笃定了尹白霜苏靖二人有意隐瞒事情的真相。

    只是当时出手解决冥龙的人是将臣,他的确有着夺天地造化的大神通,击杀冥龙的手法亦是波澜壮观,但他无心叫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在其他人的眼中,整个过程便是冥龙庞然的身躯陡然消失,然后又陡然出现,独剩一具白骨之身。

    并非是她撬不出什么,而是她们二人真的什么都不知晓。

    女魔君忽然一笑,以帕擦拭指尖:

    “朕本欲打算亲手解决那只冥龙的,却不曾想有人先朕一步下手取了龙魂,你能借此渡劫,心思却也是别出心裁。

    如今举界上下,魔臣无一不对你认可敬重有加,就连葬心那只老狐狸眼下也是对你颇为忌惮,可朕始终觉得,冥龙并非死于你手。”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道:“你若真有这等子本事,如今又怎会受困于魔界之中?”

    尹白霜撇了撇嘴,冷笑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在不安罢了。”

    “不安?”女魔君轻笑出声:“你说朕在不安?”

    尹白霜道:“你这般急切地想要知晓究竟是何人在你的地盘上解决掉了冥龙那个祸害,难道不是因为察觉到了那人存在着莫大的威胁。

    我虽不知晓堂堂一界魔君为何会冷不丁地忽然想要这么一只连绣榻都暖不热的小尸魔。

    但见魔君这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便是知晓你心里头藏着的执念必然不小。

    偏偏这只小尸魔又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老想着要跑,虽说你仗着压倒性的力量压得他哪里也去不得。

    可如今你知晓在这魔界之中暗藏着一个与你势均力敌亦或者说实力根本在你之上的人,你便感到了威胁,开始担忧会有人会将他从你身边抢走。”

    尹白霜拂了拂大红衣袖,面上露出了一个讥诮尖刻地笑容,说不出的美丽逼人:

    “魔君看起来也不是不长心窍不懂道理的人,依借着这种强硬地手段将人留下,心却不在了,真不知有何滋味?靖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几番长篇大论的言语分明是针对着魔君而来。

    可不知为何,还未等女魔君变脸色,苏靖那头便已先失了颜色,面色苍白。

    女魔君长眸眯起,却也不见如何动怒,反而冷笑道:“朕走到了如今这个位子,早已知晓世上两全之法难求。

    既然是朕想要的,人或者心,总得要一样,你说强求来的东西不得滋味?可朕偏偏就要尝一尝这勉强人的滋味如何。”

    “得。”尹白霜翻了一个白眼,向百里安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听这语气,即便是你赢了赌约,她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你离开了。”

    百里安低头看着药浴里缓缓流动着的鲜红之色,道:“相信陛下不会失约。”

    话一出口,对面的宁非烟便噗嗤笑出了声来。

    “陛下当然会信守承诺不再执着你当她王夫了,主儿怕是还不知晓吧,你昏迷的这三日期间,陛下可是拟好了折子有意尊你为凤君呢,凤君既夫君,这一次,陛下可是相当认真呢。”

    百里安皱起眉头,听了这话,面上却未见有多大反应,仿佛就当听了一个笑话一般,索性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女魔君淡淡抬起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药浴之中的宁非烟,杀意宛若游丝,又很快转瞬消逝。

    冥殿内烟篆袅袅,帷帐苏幕长垂,风过窗棂,幽幽荡荡,卷起几分春夜的寒意。

    期间,魔君又命女官取来新的一批药材,投入药浴之中。

    虽然说女魔君还在打着其他的主意,但不得不说,对于之前的约定,她倒也没有耍赖。

    属于一河的古秘之卷她尽数取了出来。

    这般要紧的东西,她毫无防范地就这样展示给了尹白霜苏靖二人。

    且十分大方地解了古秘的禁制,纵然她们并非魔族,也能够看到古秘中灵显的字迹。

    草药的香味熏满整室,百里安看似闭目养神,藏在水中的一只手恢复了几分气力,悄然地摸向了宁非烟那边,握住她的一只脚踝。

    他这动作做得隐蔽,认真看书的苏靖尹白霜二人也未察觉。

    唯有女魔君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怒意般,却未发作。

    却不是因为注意到了百里安私下温柔的举动,而是她忽然看到了一个该死的东西!

    宁非烟面上装得轻松,可是她的身子被舍魔利所伤,早就伤了底子。

    近日来接连大战,本就没有养好,如今又被女魔君抓来放血入药,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只是她这性子由不得她在人前显弱,在女官又投放了一批药材入浴后,桶内的水变得愈发寒骨袭人了。

    搭放在桶沿的手指冻得发青,这药水似是只针对活人,百里安那头除了冷意外便尝不到任何苦头了。

    可是那一点一点被浸出来的药力泡在她的身上,宛若万蚁噬咬,又似千万根尖针刺进皮肉,于此同时,还有来自体内失血过多的冰冷虚弱感。

    几番交织起来,胸腹泛起了一阵摧人的恶心。

    宁非烟正拨弄着水面间飘浮的药材,眸光不明显的闪动着。

    忽然间,一只冰冷的手在水里头握住了她的脚踝,她惊得一缩,幅度很小并未惊惹出什么动静来。

    紧接着那只手掌徐徐传渡过来一阵温暖地灵流,冲消了体内的痛感。

    宁非烟抬眸不动声色地看着百里安闭眸的模样,有所感悟似的又朝着魔君方向看去。

    果见她目光无神而又森幽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宁非烟眉梢微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细节一般,随着女魔君那幽森的目光看向了百里安的心口间。

    百里安身体间原本弥散开来的一朵血色之花正随着他的气息稳定一点点淡去,恢复原有苍白的肤色。

    而那处,一个混不起眼的淡金色印字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宁非烟心中微感意外。

    她不由眯起眼睛,细细看着他心口间的那个‘烟’字,虽然有所模糊了,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这是二人那日在殿内胡天胡地时,她兴起随手以私章加印在他身上的痕迹。

    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还在?

    那小小的字印混不起眼,可宁非烟却冷不丁地被惹得内心莫名一燥。

    一种复杂的心跳感攀上心头,莫名其妙地,她忽然感觉到一阵羞恼。

    可是她分明即便是脱衣赤身与男子共浴,给旁人瞧见都能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

    怎么一下子就给这小东西给闹得失了心绪。

    再瞧着女魔君那阴森森要吃人的小表情,宁非烟便知晓这件事情怕不是放点血就这么容易能够交代过去的。

    果然未过多久,分明还未到加药的时辰。

    女魔君阴着脸再度招来了侍药女官,宁非烟眼睁睁地看着她命那女官加了数倍的药量一股脑地全倒了进来。

    这些灵药皆是性寒之药,虽能够有效地回补气血,但用药讲究的是个循序渐进,药量若是过猛,于女子而言无疑于虎狼之药。

    虽说这七日内可保气血不失,可这寒症积酿在了体内,爆发夺命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更要紧的是,她此刻腹中还揣着一个小的,女魔君心思毒辣,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人流血。

    深知那些灵药吃人性命,宁非烟眯着眼睛冷眼看着,也未施以阻拦,心中冷笑连连。

    既然你容我不得,她自然也没有必要同她再继续束手束脚的了。

    魔君仗着身份地位,的确可以百般欺伤她的身子,但她宁非烟落刀,又何尝不是快准狠,刀刀致命入心呢。

    水声荡漾里,宁非烟懒懒地倚靠在桶壁边,任由百里安握住自己的脚踝,享受着他渡过来的灵力。

    而另一只脚则是不怎么安分地朝前探了出去,脚尖驾轻就熟轻轻蹭着百里安的小腿,似挑逗,又似勾引,然后一寸寸地向前滑了上去。

    忽然遭受袭击的百里安猝然睁大了眼睛,额前湿润碎发垂落的水珠滴落在眼前睫毛上,衬得那双漆黑迷蒙的眼睛格外失措震惊。

    冰冷的寒水中,那股子肌肤相贴的缠绵勾人劲儿一下子烧了上来。

    两人的腿无声无息地蹭到了一块,百里安浑身鸡皮疙瘩都激了出来,那抹滑腻温热的触感,让他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全然不知如何应对。

    宁非烟能够感觉到百里安的身体僵硬,她眼尾勾起几分惑人的妖意,若无其事地吃着樱桃。

    她浅笑道:“妾身是主儿的良药,主儿好生吃了妾身后可要快些好起来,古秘难读,可莫要累着人间来的那二位姑娘了。”

    正在看书的尹白霜未曾察觉到宁非烟私底下的小动作。

    只当她是在日常攀谈,头也不抬地道:“知道就好,我非魔族,读这些河主古秘本是无用,看多了也是劳神伤眼得很。”

    尹白霜怨气颇深。

    界门不能不找,而这古秘事关重大,魔君又不可能让她带出冥殿。

    看书倒也罢了,还要对着苏靖那张死人脸那可真是令人不愉快!

    百里安面上烧烫,他何时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调戏过,可偏偏又不能直言阻止。

    以女魔君那小气性子,若是知晓了宁非烟那不知死活的小动作,怕是直接将浴桶掀翻的可能性都有了。

    他只好忍气吞声,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臂放进水中去捉她那只惹事乱蹭的脚。

    谁知宁非烟早有准备似的,取来一旁安置好的滚茶,送进百里安的手中,道:“主儿,这茶太烫了,你帮妾身吹吹嘛~”

    几乎是强硬塞进他手里头的一杯茶,百里安全无准备的接过来后,下意识地想要发现,却发现他这头没有半分安置的桌案。

    而水里头,她脚心覆落,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百里安手一抖,差点被端稳,滚烫的热茶溅了些许出来,眼睛红了一圈,声音都哑了。

    语调不复方才那般温和,带着几分火意:“你自己吹。”

    女魔君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蹙着眉,目光疑惑不解地看着莫名其妙就掐起来的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宁非烟作妖的手段远不是女魔君那服软撒娇能够比拟的。

    只见她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一言不合就扶起了额,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喘微微,弱柳扶风之态,病如西子胜三分:

    “妾身为主儿流尽一身血都毫无怨言,主儿却连一杯热茶都不愿为妾身凉一凉,妾身好伤心,不如就此溺死去算了,嘤嘤嘤……”

    百里安目瞪口呆。

    这抑扬顿挫的唱曲儿调调又是从那个痴情虐心的话本里瞧来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夜中诡事

    魔君大人此刻流露出来的不是宁非烟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楚楚可怜,是真的被欺负惨了的可怜。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信堂堂一位执掌界域的魔君陛下,竟然被自己的一名小小臣子欺负成这副不中用的德行。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尹大姑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女魔君这场火发得莫名其妙。

    她不禁摘了耳朵里的棉花,侧首看向苏靖,一脸奇道:“方才我在认真观卷,那头发生了什么?”

    苏靖单手支颐,一手执卷,侧面如精雕玉琢,画面静好无双,头也不抬地专注看书:“我亦是在认真观卷,你问错人了。”

    尹白霜目光惊奇地落到了她手中被捏得皱巴卷边的古秘书卷上。

    心道你这‘认真’未免也太过于认真了些,她三本书都看完了,你这一页都还没翻动开来。

    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属实可恶,尹白霜只知苏靖性子恶劣讨厌至极,却还不知她外表风光霁月的,内里竟还藏着这般偷懒的性子。

    感情是想将寻找界门的伤神任务都交给她一人来完成了是吧!

    这个贱人!

    咣当!

    女魔君手中宝剑被狠狠扔在了地上,她在殿中来回踱步,阴沉沉的眸子吮着雾气濛濛的泪光,瞧着倒是显得无害可怜了许多。

    百里安嘴唇紧抿着,艰难伸手扳过宁非烟湿涔涔的下巴,喑哑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疯了不成?!”

    宁非烟纤柔地双臂缓缓勾住他的脖颈,汗水浸湿的眉眼,深邃迷离的好容色,看着竟是叫人心颤万分。

    “我可不敢疯啊,陛下此举无非是想要我性命,若不这样,我有如何能够活过这七日的放血之刑呢?”

    百里安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浴桶之中叠浮的药草。

    宁非烟挑眉一笑,心道果真是个聪明人啊,都无需她将话说得太过于明白便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她在他耳边轻轻笑道:“眼下,我可只有一条活路了。”

    百里安心说,他好端端地养个伤,怎么养出了一种偷人的错觉来。

    魅魔慵懒半掀的眸子里忽然含起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像是一只从猎人手里头偷到了肥鸡的坏狐狸,志得意满搁那阴着偷笑。

    百里安将那笑意抓得真切,心中顿生不详的预感。

    “好!你们真是好得很啊!”女魔君不知何时从墙角落里站起了身来,宽大威仪的黑金色王袍垂曳于地,脸颊藏在披头散发的阴影之中,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她像是个被操持坏了的人偶,一根丝线崩断,魔君的脑袋咔嚓一下歪倒在了一边。

    爬满红丝的眼白,无神幽森的瞳孔,满脸都充斥着诅咒的意味,仿佛有着泊泊地毒汁快要溢出她的眼眶。

    “好啊!会玩!宁河主你手段高明得很呐!朕甘拜下风!”

    幽洞洞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宁非烟,她嘶嘶地笑着,笑声里满是崩坏的意味:“你既这般想活,那朕就施舍你四日光景好了,祝你玩得愉快。”

    阴嗖嗖地说完一番话,她一边失神的诡笑着,一边东倒西歪地行出了冥殿,拖曳于王袍之下的长长斜影,说不出的森然落寞。

    砰!

    女魔君走后,尹白霜不知为何也没了方才那般淡定没心肺的模样。

    她胸口重重起伏,杏眸恼意深浓,雪白的脸容已是漫开一片深色的红晕,烧得如火如荼。

    她手中书卷扔拍在案,豁然起身,气劲儿很大,凶狠地用力瞪了百里安与宁非烟一眼,呸了一口:“真不要脸!”

    然后手足无措地掩实了腰间的小棺,生怕熟睡的小孩子被惊醒带坏了,火烧屁股似的飞逃了出去。

    案上熏炉袅袅,苏靖端方而坐,面上未见失措迷乱,陈列在香雾中的轮廓近乎是优美清冷的。

    她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看了一页的案卷合上,抚平褶皱,十分有礼周到的放置好。

    然后起身抬手,将脑袋上不知何时竖立起来的两只兔耳朵顺着柔软的发丝抚平垂落。

    风起夜阑珊,吹乱夜色。

    苏靖缓步走至殿门前,离开时回首淡淡看了宁非烟一眼,嗓音烟雾般清冷平静:“这便是你选琉璃浴桶的原因?”

    百里安脑中轰然一炸,忙低头看去,只见蔓延在水中的鲜血不知何时止住,墨色的药褪色清澈。

    一口老血涌上咽喉,百里安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满意了?”百里安獠牙都快磨断了,看着窝在他怀中偷笑的魅魔好没气道。

    “本是有些不满意的。”宁非烟吃吃笑着,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少年不住滚动的喉结。

    檀口轻张,一口咬了上去。

    力气不小,是一只能咬伤人的野猫。

    百里安冷静下来,不禁轻叹一声,脑袋轻轻搁放在她的肩头,低声道:“非烟,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他发髻间的那根白玉簪子,那是魔君留下来的长诀玉。

    说实话,百里安渡劫垂危,好端端地将她抓来到此放血,像是牛羊一般任人宰割,说她心中没有半分怨言,那自然是假的。

    今日这番不要脸面的疯狂之举,也大多是出于对女魔君的报复心理。

    宁非烟不想死,她这么些年煞费苦心、坚如磐石为的就是活得艳烈至极,在这千古岁月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她从来不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坠入爱河,更不会为了谁去牺牲自己的性命。

    到头来只能够活在他人感慨怀念悲伤时,那几颗无足轻重不值钱的眼泪里。

    她便是这样一个自私的魔,一个怕疼、怕死、怕受伤所以不肯付出真心的魔。

    滚烫的身子是魅魔的天性在作祟,温情款款地迎合、卖弄可怜的撒娇,皆是为了活过这七日光景。

    这副身子,本就是她可以利用的最好的武器。

    惯于骗人的魅魔,惯于玩弄风月人心的魔女。

    此刻百里安的歉意,便是她最好乘虚而入的弱点。

    他与那些臭男人一个样,稍稍卖弄一下可怜与性感,便可以将他轻易的玩弄于鼓掌之中。

    所以宁非烟,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张开獠牙,贯入他的脖颈之中,同往日猎捕食物一般,将他叼进自己的巢穴,无情冷漠地将他蚕食殆尽,叫那魔君陛下尝一尝无边的痛苦滋味。

    想想真是令人兴奋啊。

    手指轻抚玉簪,宁非烟正细细酝酿着爱怜的目光,缱绻地情感,思考着要如何做好这一场大戏。

    睫毛扑簌,轻眨之间,宁非烟抽出百里安发间的玉簪,随手扔掉。

    她的语气不知为何,淡而平静:“你若非有万全之策,不会擅自渡劫冒险,你怕是早已有了解决孔雀翎毒的办法,只是渡劫之后,昏迷虚弱,叫魔君误认为你岌岌可危了。”

    百里安没想到她心思竟是这般细腻,点头道:“不错,孔雀翎毒的确要不了我的性命。”

    宁非烟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便没有什么连累之说,你既有自救之法,我便也不算有救你之恩,细细算来,这里头的恩怨也只有我与魔君。

    她知晓我怀了你的孩子,不论如何,她都容不下我,如今也不过是借题发挥了,说起来还是我借了你的光,才勉强活过这七日才是。”

    她在说什么?

    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宁非烟目光幽邃地看着他散落的长发,伸手捞了一把在手掌里,怔怔地看着冰冷湿润的发丝流逝指间。

    不动声色地思考着。

    终于……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终归,与那些可以利用的人是不同的。

    世间千般男儿,多数成为她手中利用棋子,其中从不缺乏一些捧心献上的男子。

    只是啊,终归不同。

    她不会叫那些人随意触碰她,靠近她,抚摸她。

    可是他却可以,因着那句“露水夫妻,财尽缘散”。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任他占有。

    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堕入爱河的失智无脑,而是无比冷静地、她十分享受认可的一种心情。

    那种正大光明地利用他,而非虚与委蛇地算计心情。

    因为她所有的虚假歹毒和险恶自私他都知道。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无需伪装的。

    宁非烟嘴角添起的一抹漫散笑意。

    对于自己天性与渴求不加以掩饰,她的媚眼不如丝,有的只有张狂火热,择人而噬的纯粹欲望。

    “你怜我色,身以侍君,我们可还有整整四日功夫,蠢猫,你可得做好准备了。”

    历来魅魔前辈都不愿意以身为补养他人,只会用残忍的手段叫那些好色愚蠢之徒付出惨痛代价。

    宁非烟抬起玉手轻抚他的脸庞,却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这只蠢猫并不愚蠢,也不好色,人也是生得白净衬心意,这么一个可人的玩意儿若是给她玩坏了,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难免可惜。

    她宁非烟又不是什么喜新厌旧的人,用惯了一个东西再去换下一个必是觉得膈应恶心。

    更何况他的味道这般讨人喜,很合魅魔的口味。

    对!她仅仅只是喜欢他的味道与气息,好似钟爱食物一般,让她心软不忍下手弄坏也是出于她的食欲,同他本人断然是半分干系也没有的。

    养养也是一时兴起,哪天不需要了,玩腻了,再弄坏扔掉就好了。

    宁非烟一番深思下来,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将自己说服得透透彻彻的。

    可她全然不记得了,魅魔的天性终生相随,一年一发。

    等到不需要、玩腻的这一天……即便是渺茫不可见的。

    这个夙愿,怕是此生难以实现了。

    水声摇曳,帐帘轻轻飘拂,外头天光暗沉,不见星辰。

    雅阁楼台,流星飒沓而过,长夜渐远渐逝,东方启明。

    繁星不见是清晨。

    寒春料峭的宫阙不合时宜地落了一场大雪。

    冥宫清冷照人,雪沫席卷过磐龙云海的朱漆古栏,半卷箬竹被风吹打出萧瑟之音,寥寥数名宫人在长廊台阶间认真扫雪。

    清晨的王宫殿阙格外冷清安静,风卷雪而起,呼啸的风雪声惊起夜伏的雅雀叫声,无端为这恢弘大气的古老宫阙平添了几分落寞的阴森。

    正在低头认真扫雪的魔族少女宫人忽然惊叫一声,手中扫帚坠地。

    四周宫人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她身下清扫拂开的积雪下……洇晕着冻结的层层血色。

    众人面色瞬然苍白,昨夜的雪落得极大,积雪甚深,一场诡异的风雪王宫里,不过短短一日,竟是扫出了半具被啃剩下的残尸。

    那具残尸宛若被恶犬分食过,狼藉斑驳,已经观不出原有的面貌了,只是看她身上穿着的衣物,看起来竟像是魔臣内官的袍服。

    那名少女宫人咽了咽冰冷的口水,毕竟是在王宫中侍奉打扫的,纵然是最低级的魔侍,她也有着最基本的心理素质。

    少女并未持续慌张混乱,她压低着嗓音道:“这是内官大人,侍奉魔君陛下的,怎会这般模样地出现在此?”

    另一名宫人脸色苍白难看,猜测道:“敢在王宫中杀人者不多,而且还是内官大人,你们说会不会是陛下……”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良久,那位少女宫人又开口说道:“四……四日前,陛下从冥殿中出来心情便一直不是很好,听……听说峒山之上的四百五十七只妖兽被陛下一夜屠杀殆尽,行为好似发疯泄愤……”

    另外一名宫人悻悻地觑了她一眼:“四百五十七只妖兽又算得了什么?我可是记得魔君一夜屠戮未止,天明绯月不坠天,携着一身杀伐去了一趟东溟之地,将三千厉鬼幽魂惹得是泣咒大地。

    不到半日功夫,便将那三千厉鬼幽魂喂了剑符,几经杀伐屠戮下,一身戾气不减反增。

    回了魔州,又将老老实实回了清小山的蜀辞大人给提了出来,生生是大战一天一夜,如今蜀辞大人可是半点消息没有从山中传出,据说是生死不知。”

    “不会吧?”少女宫人惊呼震撼:“那可是不死之河蜀辞大人啊,陛下纵然修为高过蜀辞大人,也不可能将她杀死吧?”

    “谁知道?”一名年迈垂苍的老宫人垂了垂腰,叹气道:“总之老妪活了大半辈子,侍奉了三代君王,还没讲过那位魔君陛下是像当今这位如此疯魔不成性子的。蜀辞大人虽是死不得,却也是可以被打回原形封印于后土的。”

    少女宫人打了一个寒颤:“蜀辞大人可是魔河啊,陛下这般打杀了去,岂不是要魔界迎来动荡?”

    老宫人嗤嗤发笑,道:“这些大人物的事,你管这么多作甚,好好扫你的地就是了。”

    “可是……”忽然一只保持安静的一名矮小宫人打量着地上的残肢断臂,蹙眉道:“纵是陛下这四日里胡乱发疯,行下的血腥行为都远远地离了这座王宫,仿似害怕将这残忍疯狂的一幕给谁瞧见了似的。

    桐山,东溟之地,乃至清小山,无一不是天高地远之处,咱们扫出来的这具残尸真的会是陛下动得手吗?”

    众人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少女宫人叹了一口气,虽然年幼,但出于魔界之地的她,面上却也不见对地上那残尸有半分同情隐含。

    虽然叹息,可眉眼却也是一片自然冷漠的:“赶紧将尸体收拾了吧,一大早扫出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真是不吉利。”

    若这名内官还活着,必会时时迎来这些出身卑微宫人们的敬畏尊敬。

    可如今烂肉一团,死后功名藏,到了她们的口中,却也不过是个‘不吉利的东西’罢了。

    赶忙收拾间。

    天地间的风雪骤然静止,如黑白的画卷般定格不动了。

    一袭红衣垂血,穿过苍茫恢弘的大雪世界,落拓而来。

    风静,雪凝,一切静止的画面里,唯有那招展而起的血红衣衫,以及叮铃交击脆响的脚环熠熠生辉。

    众位宫人面色皆是苍白惶恐,压枝吹草般纷纷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余光之中,皆是战栗,满身气息,皆是臣服。

    她们所见魔君手中物,那枚染血的银色脚环,分明正是蜀辞大人从不离身的配饰啊!

    再观魔君陛下这一身装束,更是惊悚入骨。

    一头凄森的黑发无风狂舞,如魔如疯,端庄着身的黑金色君袍不知落在了何方,只余一身单薄的中衣。

    浅素的面料早已被鲜血晕透湿染,已经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好好的一个美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似的,暴戾姿态。

    在黑白的风雪世界里远远观来,竟是有了一种扭曲病态猩红的美感。

    此时,众人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寒冷的念头:

    魔君陛下,怕是疯了!

    她们,不会也叫陛下给杀了去吧?!

    绝望的死亡并未如她们所想而落在她们的身上。

    就在所有人觉得魔君陛下疯了的时候。

    她赤足行于白雪之间,血色衣摆轻缓飞扬,漆黑的眼眸一派平静,对于自己这副疯魔的模样宛似未察,仿佛刚下朝归殿般朝着众人微微颔首:“都起来吧。”

    宫人们都腿软了,哪里还站得起身来,个个你搀着我,我扶着你,颤颤巍巍地谢恩起身。

    魔君又道:“都退下吧。”

    少女宫人犹豫道:“可是宫道上的雪还没有……”

    女魔君振袖轻拂,厚厚的积雪飞逝而消,青石长阶,宛若水洗一般透亮干净,她淡淡重复了一句:“退下。”

    她们哪里还敢再在这里逗留半分,纷纷收拾起自己的扫帚,逃似地飞离而去。

    天地长风再次卷起了大雪。

    女魔君踏过长阶神道,来至宫阙无人的转角之地,她缓缓地蹲下身子,抱住双膝。

    角隅昏暗,她深色的瞳孔黑得发透,与鲜红的血衣不同的是她唇色不显半分颜色,眉骨、脸颊在半明半寐里交映出了寒浸浸、惊心动魄的阴森苍白。

    大雪斜过重檐飞角,覆落在她瘦削肩头,很快积盖出厚厚一层,将她埋做了一个小雪人。

    尊于一界的魔君,举世尊称的陛下。

    此刻却像是个迷路无措的孩子,缩成小小一团,找不到家了。

    周身戾气一点点地被寒雪积压埋葬,直至周身浓浓的血腥杀意被大雪洗净,她这才站起身来,抖落碎雪,肌肤冻得苍冷发白。

    扑扑雪落,带去了她衣间的鲜血与杀戮,变作雪白颜色的单薄的衣裳在风里轻轻拂动着,檐下的寒风吹得乌发缭乱。

    天空老鸦振翼而过,嘶哑的鸣声如同枯卷的沙叶,寂寂而远。

    啪啪!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迫使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表情柔和一些。

    做完这些,她抬首看了一眼东边升起的太阳,逐渐与那轮绯红的大月平齐。

    魔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他不见他了吧。

    她甚是体贴地将自己哄好后,手指拉了拉自己的脸颊,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后。

    叫自己瞧起来与平日里没有多大的区别,这才朝着冥殿的方向走去。

    咯吱!

    厚重的殿门被轻推开来。

    魔君不带一丝戾气血腥地走近殿中,屋内焚着的暖香早已暖寂,缭绕出了一抹微妙的气息。

    她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终究还是忍住了,目光滑落过去。

    只见浴桶间覆盖着几层薄纱大衣,将水面遮掩完全。

    宁非烟似是疲惫极了,靠着浴桶内壁沉沉熟睡,瞧那面色红润健康的模样,赫然便是撑过了四日的寒性侵蚀。

    幽幽的目光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一滑,半晌也挪不开了。

    “陛下是打算掐死宁河主吗?”

    百里安的声音从旁传来,女魔君眸子转动,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坐在屏风后的那个少年。

    百里安在完成辛苦的‘课业’后,在殿内的书架找到了自己的碧水生玉。

    里头有提前准备好的换洗衣物,便自己打了一盆清水,洗去身上的药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倒也不算御前失仪了。

    女魔君却道:“其实你不必防贼似的防着朕,雷劫过后,是朕将你带回了冥殿,也是朕脱去了你的衣裳,抱你入浴的。”

    嘿这……

    魔界的女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大胆不要脸了是不是?

    百里安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平心静气地道:“昨夜凌晨,我好想在殿外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野兽在嚼食尸体。”

    女魔君眉头跳了跳,道:“昨夜你当是繁忙得很,力气都应该用在了宁非烟的身上,怎还能够分神去听这些无关紧要的动静声。”

    语气酸中带恨,平板板的语调也掩盖不了磨牙的声音。

    百里安被噎得不轻,微恼道:“我是在同你说正事,昨夜有股不同寻常的诡邪气息,你……”

    说着,他话语微顿,蹙眉站起了身来。

    女魔君愣住:“我?”

    百里安两步行来,低头看着她的脚:“陛下怎么不穿鞋?”

    询问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是平淡,听不出任何关切的意味,只是单纯的询问。

    可窗外,本该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大雪无声地停落了,与初阳平升的那轮绯红大月也渐沉天穹。

    嫩绿的枝芽破雪而出,生长于冷檐碧瓦间,摇曳颤颤,几多生机。

    女魔君空荡荡没有着落的一颗心也宛若青瓦檐上的那枝嫩芽,添了几番跃跃生机。

    她抬头,幽幽无神的黑瞳宛如亮起了小星星,雀跃闪烁着。

    染着雪泥微脏的赤足小脚却是不安踌蹴地收进了衣摆里。

    一只脚背蹭着另一只脚后腕,想要将上头脏兮兮的痕迹蹭擦干净。

    百里安被她这孩子气的行为给逗笑了,不知为何,又觉得她有些可怜,便递出自己方才擦拭湿发的毛巾给她:“擦擦吧?我去给你找双鞋子。”

第六百五十七章: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屋内冷香重燃,室温骤暖,渺渺青烟如雾,于殿内飘飞萦绕。

    女魔君拥着雪白软氅,大雪浸湿的墨发披散肩头,她屈起双膝,并未召来女官侍奉,自己动手细细擦拭着脚间的雪泥尘垢。

    百里安寻了一双青色绣纹小靴,放置在了美人榻前踏板间,目光无意瞥见了毛毯间半掩半藏的银环上,心中虽是意外不解,却也并未多问什么。

    女魔君却是极为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不知是念起了怎样的往事让她心中一动,不由松了手中的毛巾,伸手入毯欲将那银环取来给他瞧瞧。

    “这是蜀辞从不离身的配饰,据说是湫狐族世代相传的信物,这小小的物事里藏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想不想看……”

    探入毯内的手忽然顿住,女魔君眉头忽然一蹙,在毯子里竟是摸到了另一件硬物,方才还透着几分轻松和缓的面容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她压低眼帘,从毛毯内将那枚玉色的簪子给取了出来。

    这簪子四日前还好端端地在百里安的头上带着,如今却出现在了她的卧榻之上。

    其中寓意,自然不言而喻。

    百里安对蜀辞配饰的秘密不感一丝兴趣,而且既然是从不离身之物,如今却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百里安也猜出蜀辞多半已经出了意外。

    一代魔君又怎会突然对魔河出死手。

    百里安虽与蜀辞并不交深,但也知晓她这般苦难多半是受了他的牵连,心中难免有些不适,不愿多听这些。

    倾蹲的身子正欲站起离开,肩头却忽然微沉,一只皎白如月的玉足落搭了上来。

    此时殿内无人侍奉君主,女魔君的意思很是明显。

    百里安未语,只是将手边上的小靴推向她推近了些,道:“今晨这一场雪落得极不寻常,寒足伤身,陛下还是自己将鞋子穿好吧?”

    女魔君手里执着那根白玉簪子,神情莫辩,也未再强迫要他收下这长诀玉。

    她将簪子把玩了片刻,便往枕下随手一扔。

    仿佛被他遗弃不要的东西,纵然是魔族君圣的王玉,也是变得一文不值了。

    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钥匙,在指间转着:“瞧宁非烟那副模样便知你没有本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了,也是,毕竟是魂铁锻造的锁链,铭符熔铸的琉璃。

    你打不破那桶也斩不断那脚链,纵然废腰废力地在她身上折腾了四日暂且抱住了她的一条小命,也没办法让她离开。”

    百里安起身的动作凝住,他静默了片刻,终是将推出去的那双小靴子又取了回来。

    落在肩处的那只小脚沿着他的胸口寸寸滑落,百里安摊手握住她的玉足。

    也不知她是何时走丢了自己的鞋子,虽说肌肤柔滑得很,入手却是冰凉的。

    百里安取过小袜靴子,正欲为她穿上。

    女魔君又挣开他的手掌,蜷起足趾,抵在了他的心口间:“朕好冷。”

    百里安道:“陛下应该知晓,我是尸魔,暖不了陛下的身子。”

    他抬首,看着她认真说道:“即便陛下这般贴上来,也暖不了。”

    “是吗?”女魔君妖娆善眯的眸子一点点地被拉得细长,她笑道:“可朕觉得,怎么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呢?”

    指间的钥匙咔嚓一声轻响,金属身面无端裂开一道细长的裂痕。

    百里安沉着眉目骤然出手,握住了她的足踝。

    女魔君笑容凉薄如斯:“怎么?你要杀朕?”

    百里安没有说话,用力扼住她足踝的手间力道松了些许,将女魔君的那只冷凉地小脚搁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伸手捞来一盏暖手的香炉,将手掌贴在炉面上缓缓熨得发热后,这才双手握住大腿上的那只小脚,细细抚揉煨暖她的体温。

    虽说是不情愿的,但对于百里安那种一旦动手便诸事认真的性子,按摩抚揉的手法也极是耐心仔细的。

    女魔君直勾勾的看着,目光渐痴,仿佛看一眼少一眼,紧巴巴地一直看着他。

    直至两只冷白的小脚都被搓揉成了嫩嫩的晕粉色,女魔君这才终于没有了过多的为难,任由他帮忙穿上了小袜靴子。

    当百里安抬首起身时,女魔君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放下了手中的钥匙,自案屉中取出一杆金色镶玉的烟枪。

    她姿态慵懒妖娆地托杆吸烟,目光微讽道:“为了一个女人,司尘河主可真是能够隐忍的啊。”

    百里安接过钥匙,不咸不淡道:“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何来隐忍之说。”

    “是吗?”女魔君手中的烟杆将百里安的下巴挑起,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朕倒还是十分喜欢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不知日后,司尘河主可是能够一尽臣子之责,多为朕做一做这样的小事呢?”

    百里安高抬下巴,侧开烟杆,道:“陛下殿内侍奉者有三千,为陛下暖身暖床皆不在话下,又何必为难我一具冰冷死躯。”

    说完,他似是不想再同她周旋下去,直径起身,去往浴桶那便,挽袖解锁,动作飞快轻柔地将宁非烟打捞抱起。

    女魔君虽不愿多瞧这一幕,但眼睛却始终不受控制地飘过去。

    刚好瞧见她身上尽是被人临幸过的痕迹,忿怒的血色失控般地逆流而上,让她眸光彻底阴沉了下来。

    注意到她那目光的百里安心中也是禁不住一寒,忙扯过一帘轻纱裹覆在怀中女子的身上,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女魔君冷笑连连:“怎么?藏宝贝似的看得这般紧巴,是觉得会叫朕看坏了去不成?”

    百里安正思意如何作答,怀中的女子却是嘤咛一声,醒来过来。

    刚裹好的轻纱一阵不安分地涌动起伏,一双细白的纤臂自轻纱中探出,勾住百里安的脖子。

    美人儿像是睡迷糊的猫儿似的,脑袋贴在百里安的胸口上蹭拱着,含混不清的嗓音带着丝丝未化开的媚意:“已经是早上了吗?你可不能再胡闹了,妾身的腰软得厉害,就放过我吧?”

    百里安一听便知这女人是在装睡使坏,私底下在他面前,这家伙是极少自称妾身的。

    他看了一眼魔君的脸色,果然阴沉如乌云密布,很是吓人。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低头一瞧,果见这只小妖精正张着一对清亮的弯弯小眼儿正对着他吐舌头。

    真是不嫌事儿多啊!

    女魔君磕了磕手中那杆儿里头的烟灰,冷声道:“宁河主这几日倒是过得快活。”

    宁非烟十分配合性的身子惊惧一抖,人如大梦泼凉水般的慌乱‘醒’来。

    忙推开百里安,她拉扯住轻纱掩体,诚惶诚恐地行礼跪下,恭声道:“臣参见陛下,还望陛下恕臣失仪之罪,只是昨夜实在是身虚气弱,累得昏死了过去,臣该死,竟未察觉陛下尊驾到来,失了礼数,望陛下见谅。”

    态度压得极为谦卑有礼,这不知道的,还真是一点也听不出来话语中的挑衅与得意。

    女魔君啪的一声,重拍桌案,面色是冷的,眼眶却是雾潮一片的,厉声道:“你给朕滚出去!”

    然后用力瞪了百里安一眼:“你留下!”

    “臣遵旨!”

    宁非烟十分乖巧地起身去滚,而后又见殿外雪意连绵,陈铺宫阙远道,很是刻意地做出为难之色,动作看似隐秘实则光明正大地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默契,她虽一个字也没有说,光是仅凭肢体动作,却总是觉得自己这颗莲藕似的多孔心思,这只蠢猫总能一眼通透知晓去的。

    百里安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这雪虽说落得大了些,地上寒了些,可你好歹也是一界魔河,举世强者,他打死不信一场雪能够难倒她走路。

    本欲想叫她老实点,可对上她那刻意做作的可怜楚楚模样,终究是好气又好笑地蹬掉了自己的靴子,无声踢给了她。

    宁非烟大摇大摆、理所当然地穿上他的靴子,然后一步三回头,含情脉脉地看着百里安。

    那依依不舍爱意绵绵的模样,简直是逼得女魔君差点当场发作,恨不得一掌毙了这狗玩意去!

    最后还是百里安看不下去了,抬腿作势欲踹:“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宁非烟这才兔子似地扶着腰跳走了。

    “陛下有事要交代?”宁非烟走后,百里安将冥殿终年长明的蜡烛灯火重新点燃了。

    室内的昏暗随之被驱散开来。

    清晨初雪,凄楚的东风未绝,呼啸过窗台。

    四帘长垂帷帐苏幕忽轻舞而起,一道尖锐的破风声穿过帷幔,直逼百里安而来。

    百里安目光一跳,伸手稳稳握住那道风声。

    待他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的,正是魔河蜀辞的那枚银色佩环。

    先头还血迹斑驳的银环,彼时送到他手里头却是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迹的。

    “陛下将这个给我做什么?”百里安不解问道。

    女魔君淡道:“此环名为‘星阑’,这是朕杀蜀辞的时候,亲自从她身上取下来的,关于这环中秘密,朕参透不得,还希望司尘河主能够为朕解惑。”

    百里心中一震。

    蜀辞竟然真的被魔君杀死了?

    可她不是不死之身吗?如何能够被人杀死?

    魔君又为何要杀死这么一个强大的河主?

    “你是想问,朕为何要杀死蜀辞?”女魔君将百里安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百里安皱眉道:“蜀辞做为最古老的魔河,见证了三代魔君的诞生,修为实力也非余下五河合力能敌,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着双生魔河能力的河主,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陛下牺牲如此之大,将之杀死?”

    女魔君冷笑道:“她背叛过朕,便是该死。”

    百里安道:“若论背叛……少君弥路、二河葬心、乃至是如今冥洲之上的大半魔臣,甚至是我,皆对陛下存着二心,如此算来,如今该死的,不止她一个。”

    对于他的坦诚,女魔君不禁轻笑出声,道:“你说得不对。”

    “不对?”

    “何为背叛?背叛便是先有忠诚,方可行背叛之事,你口中说的这些人包括你自己,一开始对朕便心存着的便不是存粹的忠诚,谈何背叛一说。”

    女魔君毫不介意地将自己最深的棋子,最大的秘密公布给他听。

    “可蜀辞不同,她既效忠于朕,将心脏献上给朕,起誓愿为朕手中之剑,身前之盾,那么朕便容不得背弃誓言,背弃于朕!”

    百里安大吃一惊,可谓震撼。

    据他这些时日的认知以来,蜀辞是个野心勃勃的魔,且自青铜门大开,她便一直都是那个带头阻止魔君复活的布局之人。

    论阵营来看,怎么看都像是少君弥路的人,往大了说,说她觊觎魔君之位百里安都是信的。

    怎么今日听她一席话,怎么蜀辞原来一开始竟是魔君的人?!

    “何必如此惊讶。”女魔君看着他惊愕的神色,笑道:“你是觉得蜀辞一手扶持之人是朕的兄长?受他之意千方百计地阻止朕破封苏活?”

    “……依着我所见所感,蜀辞的确为弥路出力颇多。”

    “可是朕复活了,走出了那片死地,来到了众生的面前。”

    女魔君眸光沉沉,无比认真地说道:“虽说朕是个自大自信的人,但一人面临如此绝境,顶着的是君皇娘娘的眼睛,镇着的是远古大蛇的眼睛,仅凭我一人的手段,你觉得我当真能够破开三位尊仙合力设下的囚笼陷阱不成?”

    百里安哑口无言。

    “哦,对了……”女魔君继续说道:“还有你的那个尸魔姐姐,如今王族为数不多的血裔,她的确很强,但朕听说她丢了尸珠,实力十不存一。

    在那赤焰流沙之地,她面对的是全盛时期的蜀辞,上古不死的大妖真魔,你觉得,若不是蜀辞放水,她真的可以将朕的头颅带来还给朕吗?”

    百里安微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竟是如此的千缠万缕,暗藏玄机。

    “当然了,就是那君归宴上的一战,也是朕的授意,不准许她取你性命。”

    女魔君揉了揉眉心,道:“如若不然,蜀辞一出手,便可让你灵魂俱灭,只是朕没想到,擅于毁灭破坏的蜀辞,压着杀意处处受了自身的限制,竟然真的败于你手,最后叫你得了首河之位。”

    又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真相。

    百里安猜测道:“难道就是因为你的这道命令,让蜀辞失了首河尊位,心存怨念,才背叛陛下你的吗?”

    女魔君轻嗤笑道:“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来背叛朕?”

    百里安:“……”

第六百五十八章:怪异的变化

    百里安对于蜀辞的背叛原因不感兴趣,只是不明白为何魔君要同他说这些。

    他看着掌心安放着的那枚银环,环面表层打磨得侍奉光滑,不见半分纹雕图案,款式十分简约,瞧不出半分不同寻常的地方。

    细细端详片刻后,百里安摇了摇首,道:“陛下都参悟不出的秘密,我又如何能够看透,陛下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女魔君眼眸幽深地看着百里安,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当真看不出来?”

    听语气,竟还隐含置疑。

    百里安蹙眉:“陛下若是不信,我亦是没有办法。”

    女魔君的眸锁在烛光里,远远地凝视着他,又问道:“那你觉得,为何蜀辞会将此环以‘星阑’命名?”

    这话可当真是问得好没道理。

    如今人都已经给她杀人,百里安着实不懂这些遗留之物还有什么好去在意迷惑的?

    “陛下这个问题是不是问错了人?我与蜀辞大人并无多少私交,这种贴身之物因何缘故命名我又怎会知晓?”

    “并无多少私交……”女魔君浅声喃喃了一语,眉心浅色的竖痕又渐渐变得深红了些,看起来有些妖异,她随即失笑道:“倒也是,如今的你倒也还来不及同人私交过甚,又哪里知晓这些?”

    百里安神情古怪,总觉得魔君此番归来整个人精神恍惚,都变得有些神神叨叨地了。

    什么叫如今的他还来不及同人私交?

    看着女魔君眉心的那抹一线红痕,百里安那痕迹每每深红之时,仿佛似有什么令人不安的气息涌动而出,似要将她的心魂支配占据。

    而也是每次在这种时候,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女魔君意念之强大,纵然那眉心印记戾气变得多么深重,都无法完全将她心魂灵识占据。

    百里安本无意在蜀辞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浪费时间,可瞧着她这般执念深重的疯魔模样,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地提点说道:“说起来,魔界上下倒是罕有人知晓蜀辞大人这件配饰的名字取为‘星阑’,陛下既然能够查此名称,倒不妨在这个名字上下手调查,或许能够查出什么来?”

    许是感应到了深入识海的那抹刺痛,女魔君手指轻揉眉心,神情也渐渐倦怠了下来,她摇了摇首,道:“查不了,朕只知晓这脚环是蜀辞母亲的遗物,传给她的时候并未命名,是后来有人多管闲事解开此环的秘密,故而为其取名‘星阑’。”

    眉心被她捏得泛红了一片,女魔君抬起眼眸朝着百里安这方看来:“如今那人也无需找了,索性找也是找不着了。”

    听这语气……

    百里安忍不住问道:“解此环的人也给你杀了?”

    女魔君唇抿紧,沉默了半晌,目光幽幽道:“嗯,杀了。”

    百里安格外无语:“能解此环秘密的人都给你杀了,解不开秘密,如今再来后悔也是无用了。”

    女魔君眸色渐深,瞧着竟是透着一丝难过:“是啊,后悔也已是无用了,罢了,若实在解不开此环,也不强求了。”

    百里安上前欲将银环送还,女魔君却摆了摆手道:“这东西就放在你那吧?”

    魔河蜀辞从不离身地遗物放他这?

    怎么听都不大妥当。

    “这女儿家的东西,我留着作甚?”

    女魔君呵笑一声,眸光凉薄:“女儿家的名字你都留在了心口间,一个小小地物事怎么就留不得了?”

    百里安被她这强词夺理堵得哑口无言。

    莫看女魔君现在言行举止还温温和和的,眼底深处的那抹子疯色却还没退干净,百里安也不想因着这种小事同她过多的争吵,只好将那银环好生收着了。

    “听说陛下拘了一位人类?”

    女魔君目光一动,放下搭在眉心间的手指:“啊,你说那个出言不逊的野小子?朕派人将他拉去净事房去好生管教着了,你放心,知晓是你的人,朕不会动他的性命。”

    百里安正是知晓魔君不会动林征的性命,这才不是那般着急,如今听了这话,不由是胆战心惊,声颤色变:“净事房?!”

    堂堂帝国小侯爷,若是在魔界被人绝了子孙命,那岂不是不要他性命还要残忍百倍?!

    “别这么大声,听内官们来报,刀子正下一半的时候,发现那人类小子的血有些不同寻常,便擅自停了下来,内官前来禀报于朕,依着一查,竟是发现他居然牵扯九门的秘密。”

    女魔君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道:“司尘河主倒也是好运气,随手带出来的一名人类竟然身藏如此秘密。”

    “九门?”百里安心中一惊。

    “不错,正是九门,与鬼山之下的青铜门位列齐名的九门。”

    女魔君道:“看在司尘河主的面子上,这人朕可也还给你,但他身上的秘密,还请司尘河主务必替朕好好查查清楚了。”

    百里安只道叶书隐藏关于林征的秘密与地宫冥龙有关,却不曾想,竟是还牵扯出了九门大秘。

    出了冥殿,百里安快步去往了净事房。

    清晨时分,只有两名内官看守,

    许是先是得了魔君的授意,看见百里安匆匆赶来,那两名魔族内官也未曾多加阻拦,见礼过后,便带着百里安入了屋隔。

    老魔君虽说活着的时候,宠妃无数,后宫充足,自是在当年那场祸事之下,依着魔界的规矩,一代魔君离世,一代魔妃们皆是要陪以殉葬的。

    自老魔君离世后,这后宫虚阔,各方宫殿皆是魔妃入住,自然也无需用以净身的侍者来入殿服侍,适才这净事房虚设多年。

    推门而入,能够感受到扑鼻而来的腐朽发霉的味道。

    林征这几日着实是吃了一番苦楚,百里安一进来便看见他被灌了药物,上了绳索,牢牢捆在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正双眸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一副不活了的模样。

    听到吱呀开门的动静声,林征眼珠子木木地转动了一下,看见百里安朝他走来,无神的眼睛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他如抓救命稻草般地在木板子上像个鱼儿似的使劲扑腾,激动道:“司尘兄!司尘兄救我!!!”

    百里安忙赶过来替他解开绳索,喂了两口回补气血的药给他后,林征身子渐渐恢复力气,他看百里安的眼神简直比看亲娘老子还亲,连哭带嚎:“想本小侯爷一世英名,竟然被两个狗男人给摸了去,还差点给他们去了势,我不活了!”

    见他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模样,百里安哭笑不得:“行了,已经没事了,你好端端地怎么惹到了魔君。”

    林征不想待在这么晦气的地方,忙扶着百里安的手臂,就要翻身下床,忽然嘶地一声,脸色白了白,似扯着了什么伤势,动作赶忙放慢了些,以一个劈叉的模样小心下了床。

    百里安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林征摆了摆手,面子好像怎么也挂不住似的,讪讪笑道:“无妨无妨,那日主刀官好似被什么吓住了,好在及时停了下来,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这时,一名内官迎来上来,手中托盘里放着一枚银柄小刀,刀身残了一半,另一半化作了黑灰的余烬,像是烧透了的木灰,散在盘子里。

    百里安目光一凝,瞧出了几分端倪来:“这是……”

    还未等那内官回话,林征脸如火烧猴子屁股似的,一下子炸毛了,直接掀起手臂就要去端了那托盘。

    那内官不急不缓地退了半步,避开林征的动作,微一弯腰,对百里安恭声道:“行刑之刀,不配拿到君上跟前污陛下的眼,只是陛下吩咐了,此子的血脉极其古怪,此等线索还需得让大人过目了解才是。”

    正怒气连连的林征听了这话也不由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他虽脾气暴躁,但却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听了这话,他身体的异样变化竟然牵连出了魔君,林征如何猜测不出此事重大。

    他不过是个凡人修士,又不是什么害人的怪物,流出来的血自然不可能让一把锋利的小刀腐朽成这般模样。

    可偏偏这样古怪的事情就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林征看着盘中沙化的银刀,目光透着几分迷茫,以及对未知的惶恐不安,他拉起百里安的袖子连忙道:“我……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往日里同叶书比剑还有在地宫战斗的时候,我也有过受伤流血,血染兵刃,可从未出现过这般情况,我……我……我……”

    我了半天,他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百里安看着他这般模样,沉心静气地安抚说道:“林征兄冷静一些,你方才说往昔你受伤流血从未出现过这般状况,是此番头回发现异常状况的,你仔细想想,这是你离了地宫第一次受伤,这也就意味着你的身体是在地宫中便开始了变化,如此推算来,或许很有可能是你在被冥龙心脏吞噬同化的时候,气血发生了变化也未尝可知。”

    “对!对!”林征仿佛陡然抓住了什么突破口,头如点蒜道:“极有可能正是如此!”

    可百里安却觉得,此事或许与冥龙有关,但更多的原因还是来自于林征自身。

    只是瞧着他此刻这副混乱的模样,百里安也不好将话说得太明。

    如今这话是说给林征听的,也是说给魔君听的。

    她让他调查林征的身体变化秘密,这也算是给了一个简单的交代。

    至于更深里的东西,这是叶书死都坚持执守的秘密,百里安无意深窥。

    带着林征出了净事房,将他送回到了叶书的身边照顾疗养,百里安又转了方向,忙赶回朝暮殿。

    彼时天有阴云,落大雪。

    不见阳光。

    百里安也省了撑伞,行在这魔界的宫殿里,今日却是在大雪之中,嗅到了一些与往日不太一样的秽臭气息,仿佛有着什么不干净地东西,正要从土雪之中钻拱出来了。

    整个王宫,都笼罩上了一层阴森腐烂的味道。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心道这魔界风云诡谲之事日复一日,不见消停,当真是不可再多待了。

    推开殿门,苏靖尹白霜二人不知去了哪里,并未寻见踪迹。

    倒是看见了换了一身新装束的宁非烟,正在榻上收拾着乾坤囊,似在往里头塞加着备用的衣衫还有疗伤的灵药。

    百里安一怔,快步迎了过去:“你这是打算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他喜上眉梢,很是意外。

    本猜宁非烟那不安分有野心的性子,想让她放弃魔河的位置,如今到手的权利与地位,同他一起想方法离开,怕是十分的困难。

    如今见她竟是主动收拾起了衣衫细软,他如何能够不喜。

    宁非烟眉梢一抬,冲百里安笑了笑,道:“魔君对封你为凤君之事势在必得,如今整个魔界上下都知晓了你是魔界未来独一无二的凤君,我这般不知死活接二连三地享用了陛下的男人,她本就对我持有了杀心,如今怕是更加容我不得了,细细想来也只能弃车保帅,暂避锋芒了。”

    百里安看着她脸上的盈盈笑意,心顿时如浇了一盆凉水般,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当日药浴,是魔君逼迫所为,宁非烟后来那般放肆行为,无异于触怒逆鳞,可百里安知晓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既然那时候对他下手,自然是有了与魔君抗衡的条件与底牌。

    她不是一个在手留有底牌还会去选择暂避锋芒的人。

    百里安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目光缓缓滑落在宁非烟尚未隆起的腹间。

    注意到他目光的宁非烟一下子笑了出来:“我可不会为了一个小家伙而行事束手束脚,此番惜着性命不与陛下正面交锋,倒也与这小家伙没有多大的干系,我生性本就厌恶束缚,若是这小家伙当真阻碍了我成事,左右不过一碗滑胎药的事。”

    百里安眸子一垂,道:“你是打算一个人离开。”

    宁非烟将准备好的行礼在乾坤囊内安置妥善后,起身去端茶水,笑道:“不错,一个人离开并非难事,女魔君眼下还不愿与你撕破脸皮,短时间内也不会向我下手,只是我厌极了这种性命与人拿捏的不安感,总得借着这朝夕的喘息功夫,想着如何安稳立命才是。”

    她端了两盏茶杯来,一杯是茶,一杯是血。

    盛着鲜血的那杯递给了百里安,百里安没有接,他定定地看着宁非烟。

    宁非烟被他那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了,正想俯身放下手中的茶杯,却见百里安微一倾身,两只手环过她的双肩,将她抱进了怀了。

    “你这是做什么?”宁非烟眼睛睁大了些许,两只手悬在空中,分明与他胡天胡地了四日,在水中什么刺激的玩法都试过了,可终究还是不习惯这种自然的拥抱与亲昵。

    轻轻一碰,浑身的刺就立了起来。

    百里安声音沉沉地开了口:“你是专门来同我道别的吗?”

    被他冰凉吐息吹动的发丝撩动耳畔,微痒。

    宁非烟在他怀中挣了挣,没能挣开,索性放弃了,鼻尖埋进他身上柔软的衣料里,嗅着那抹干净清爽的味道,嗓音如雪般轻忽淡远:“倒也不是,我是想收拾了东西再走的,只是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百里安静了片刻,道:“你这狡兔三窟的性子,乾坤囊里什么没有,若一心想走,大可来殿里拿了乾坤囊大可直接走,又怎会等到现在?”

    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果然宁非烟任何隐秘的心思在百里安面前毫无藏身之地。

    宁非烟又气又恼,想要胡乱发一通火,却又发现属实没有理由发火,便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百里安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接过她递来的那杯鲜血,举杯饮了个干净。

    “你虽离了魔都王宫,但我想魔君暗中的追杀必不可少,你自己……小心些。”

第六百五十九章:不折既生

    宁非烟抬起手中茶盏与他碰了个杯,手也轻松仿似地摸上了他的腰。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不都是我独身一人闯过来的吗?更何况这一月的发乱期也无需耗费心神刻意压制。

    千年来难得一回风调雨顺地渡了一回欲劫,身上的伤经你辛苦养补,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也是不打紧了,倒是你……”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装模作样地替百里安理了理衣襟领口:。

    “累你了这些番时日,吃在我身上的那些亏损可得好好补回来才是,来年我若是有需要了,自会上门来寻你,借你慰藉一用的。”

    好端端地又将话题给带偏了,百里安摇首笑了笑,道:“来年太远了,待这场风雪过去,我便去寻你。”

    惑人无数玩弄人心的魅魔,可从来不缺乏被她迷了心魂巴巴念念想着去寻她的男人。

    只是对于宁非烟而言她惯来极是厌烦死缠烂打之徒。

    对她来说,能被虚情假意骗到手的真心一文不值,转首可弃,更莫说给人去寻她的机会了。

    宁非烟还未见过百里安同往日里的那些男人一样,巴巴地将自己的真心捧上来给她瞧见。

    看着他那张笑容,却不知为何,拒绝之语到了嘴边却又无言咽下。

    转而只是置之一笑,含糊说道:“风雪过后,我这肚子怕是也要大起来了,怪丑得慌,可不想见到你。”

    百里安轻笑出声,眼底敛着别样欢喜的色彩。

    终究,临别之际,宁非烟还是心软哄他高兴了一回。

    将百里安的衣襟领口整理齐整后,宁非烟忽叹一声,道:“女魔君现下执念缠身,你既一心想要驳她意愿,怕是哪一日会真惹她疯魔,做出一些偏激癫狂之事来。

    若是形势真要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听我一句,念她一声小名,想是能够唤回她的几分人性来。”

    “小名?”百里安意外地看着宁非烟:“魔君的小名,你都知晓?”

    宁非烟笑道:“当年她是废土之都的弃魔,我为身份卑贱的魅魔,二者既是共力携手夺权,总是能够知晓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

    说着,她踮起脚尖,附耳轻声道:“阿娆,她小名唤作阿娆,若你身陷死局,便唤她一唤,她会心神大乱的。”

    “当然。”宁非烟嘴角轻掀,隐隐含着几分凉薄无情的笑意:“若是你时机掐得再巧妙一些,她心神乱得能够让人趁虚而入的时候,你一刀杀了她,除了这个祸害也是未尝不可的。”

    百里安心头一凛,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

    ……

    宁非烟早早离城,并未刻意隐瞒城中的暗眼。

    在她来到城头招来一只妖兽白鹰向北行远后,冥殿里的魔君以及昭瑜殿里的弥路,皆暗自派遣了一群暗无声息的黑色尾巴跟了上去。

    魔界浩大,可皆是王土。

    纵然宁非烟自知杀机临头,在这片大陆之上,她又能逃至何方。

    城中不少人猜测出来,这四日里魔君异常反常的戾气深杀,怕是与宁非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这般走得匆忙,显然是有心避祸。

    只是在这些人心中,如此仓促毫无准备的避祸行为,实在愚不可及。

    魔君要一名魔臣死,只需一声令下。

    浩大魔天之下,又有哪一方势力敢收留她呢。

    可数日过去了,王宫一切风平浪静,除了初日魔君派遣出去的影子追踪后,竟是再无任何杀令传出,仍由宁非烟出离在外。

    更有暗自揣摩君心者,甚至隐隐觉得四河主不尊规矩擅自离城,魔君陛下其实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般生气,反而近日以来都心情极为不错的样子。

    朝会之时,几名魔官涉事犯错,魔君陛下的惩戒处断方式也少了几分雷霆怒意,手段比之往昔也是温和了不少。

    一封封密函往冥殿中送去,影子回报宁非烟的行踪距离魔州越来越远,而魔君陛下的心情也是显而易见地越来越好了。

    仿佛四河主只要不归来,陛下的心情就可以这么一直好下去。

    深雪寒重,月阴子时,夜下的茶陵格外幽寂。

    四野旷静,近山蝉鸣已歇,只听见蠓蛾扑撞叶扇的细簌声,茶园里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晚风中明灭缀于野花间。

    茶香拂面,百里安坐于陵道间,风过山野,荒草拂袖,青灯静于足下,散发出明濛的清光,晕照衣摆。

    古剑天策钧山,斜插古道青石,偏厚的剑身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金色剑气,在濛濛的清光之下,映出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百里安左手手掌搭在膝间,右手里躺着一只体态幼小的三头妖鸟。

    那只妖鸟正是鬼山之中,为插入司离胸前的那把诛天剑吸引过来辟鹚鸟。

    辟鹚鸟在鬼山之中死过一回,俱灭的肉身借着中幽英灵红樱留下的胥印方才重聚。

    它藏于印中数月有余,如今气息也是养得极为充沛,能够自由变幻身体形态的大小了,安静蜷在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三只毛茸茸地小脑袋在不断地轻轻啄着他的手掌心。

    空空如也的掌心里,仿佛藏着什么美食一般,那三只脑袋争先恐后地啄食着,不断散发出欢愉的鸣啼声。

    辟鹚鸟以剑气为食,曾出没于东天神殿。

    如今养在百里安的体内,未食剑气,按常理来说,在被百里安放出来后,应当是自去寻剑而食。

    可是出自昆仑的天策钧山剑就在一旁,散发着宛若香饵般的剑气。

    辟鹚鸟却视之不见,埋头专心苦啄手掌心,仿佛能够啄出一朵花来似的。

    百里安食指轻轻一动,辟鹚鸟便立即停了下来。

    看似细瘦实则蕴藏了可怕力量的小爪子乖巧地轻轻落站在他的指节间,歪着脑袋咕声不断。

    百里安抬起手指,将辟鹚鸟放在自己的肩头,举目望天。

    距离他迈入渡劫之境,已经半月有余。

    凡人渡劫,脱离凡胎。

    尸魔渡劫,跨生死阴阳,聚阴成珠。

    可时至今日,除了腹下丹田里的那颗紫色尸珠变得更为凝实强大以外,百里安始终未能在自己的身体里感知到属于自己的那颗尸珠。

    反倒是藏于腹中尸珠里的那缕青色细蟒剑气有着壮生之势,静伏与尸珠深处,却未与珠内的魔气发生任何冲突碰撞,反而一只相安无事地安稳浮游其中。

    淡青深紫,一正一魔,两般色泽,好似泾渭分明,相辅相成。

    百里安试着以尸珠内的魔气喂养这道剑气。

    却发现那道剑气避之不食。

    百里安十分耐心,以灵识牵引剑气,慢慢扯离尸珠,顺着经脉节点,如蛇渡水,来到指尖缭绕。

    安静坐在他肩膀上的辟鹚鸟咕咕一声,似是起了几分兴致。

    百里安张口轻吐一口气息,淡白色的灵力吐息落在了那道青色剑气之中。

    瞬间,如甘霖浇洒,那道剑气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茁长,凝虚如实。

    几番变化之下,青色小蟒形态的剑气忽然分化出双蟒之势,尾端相连,两蟒抬头。

    百里安正讶于此番古怪的变化,斜插石缝里的天策钧山嗡然一颤,似念念之中,轻有回响。

    百里安目光一动,带着几分惊喜之意地看向天策钧山剑。

    天策钧山剑出自于昆仑山,虽不知出于哪位炼器大师之手,可此古剑却是一把未完成品。

    此剑无法附灵,更无法刻印铭文。

    世间灵剑,以心御之,并非是单方面的以灵气驱物御剑。

    而是需要先养剑心,以铭文为通灵之桥,与剑共语同心,方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御剑。

    这也就是灵剑威力之所在。

    与剑交流,心念一动,剑出九嗥!

    落刻铭文的剑方可称之为灵剑。

    如若不然,一把铭文难刻的剑就宛若无法点化的顽石一般,无法交流。

    每一把剑出世之日,皆生剑心。

    若执剑者的意念无法通过铭文入剑交流。

    久而久之,听不见这个世界之语的剑心,便会随着岁月的流觞而慢慢封心死化而去。

    可是在今夜,这把天策钧山剑,竟然有着瞬间的触动。

    百里安也在那一个瞬间,仿佛抓到了一抹极为微弱的心跳声。

    他眸光大亮,屈指点出,指尖青色双蟒剑气急飞而出,如清光如海,没入在了沉厚的剑身之中。

    良久。

    被淡淡剑气萦绕的天策钧山剑没有传来半分动静。

    就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失聪失明老人,奄奄一息地吐着死意的剑气。

    百里安静看许久,见天策钧山剑真的没有再触动一下,心道他的想法莫不是错的?

    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他抬手正欲招回剑气,谁知手指轻动间,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心跳声。

    不是错觉!

    百里安闭上眼睛,细细凝神。

    再度睁眼时,他漆黑的双眸清晰地倒映出夜下古剑的轮廓。

    他摊开手掌,如召唤另一个自己。

    “嗡!”

    青石裂缝里,回荡起了沉重的剑鸣之声,剑音并不清越,宛若心如死灰的坦然与平静。

    百里安天生清润温和的眼眸骤然严厉,他沉声道:“未曾折剑,心怎可亡!”

    青石裂缝为之一阔,乍现清音,古剑倏然而起。

    无念而引,无意驱物,如梦方醒般划出数道切风过雪的剑光,最后稳稳落于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长剑入手重势稍减,百里安轻挽剑花,横剑与袖,细细打量这把古剑。

    黑金两色交织的剑体,锋芒未曾毕露,自成一体的长剑颇具内敛之势。

    他忽然轻咦一声,看见剑格之下的隐秘藏锋间,附着一层微厚的暗色血锈。

    那色泽暗沉,若不细观,几乎要与鎏黑色的剑身融为一体。

    彼时,那微厚的血锈剥落成灰,簌簌而落,露出了原有剑锋间一道暗藏的铭文。

    青色双蟒剑气便流与这道铭文之中,清绽剑辉。

    百里安没有看错。

    那的确是一道铭纹,只是这道铭文浅薄,仅勾勒出了浅浅初笔,难以形势,却也只能算得上一道残纹。

    可正是这道残纹,宛若是在厚茧化石上敲碎出来的一道小小裂缝,借着那缕青色剑芒,照进了剑中的世界。

    此刻,这把天策钧山剑,也才是真正的被初次唤醒过来。

    百里安认真观剑,面上不由挂起了一丝微笑。

    那道浅淡古老的纹痕,像是剑标一般指引了这把曾经被主人遗弃的剑,清晰地给出了方向。

    天策钧山剑在他手中嗡颤不止,有一种被人重拾于手的激动与喜悦。

    百里安弹剑一笑,心境在悄然之中随剑变化。

    渡劫半月有余,一直难以抓住的那个难解之题,仿佛在这个瞬间,一通百通,一悟千悟了。

    他举剑轻朝着虚空轻敲三下,如叩门前的行礼仪式。

    渡劫之境,易改的不仅仅是日就月将的灵力修为,脱俗超凡的肉体,还有的更是那入境观世知微的心境。

    天空之上启云城。

    云城如远道,遥遥可见两扇门开之奇景。

    一道若有若无的联系,像是心口间的红线,从彼端的世界接连到了此端。

    身下影子涌动,有狼影蛰起。

    天上云卷曙光,有神迹现藏。

    百里安没有想到真的能成。

    自离仙陵古城,鬼山重封,青铜门长关不启,百里安便仿佛与那个神秘可怕的大世界截断了联系一般。

    可望月并不属于六界,若当真他与青铜门断界而开,那么望月又是如何能够存世不亡的呢?

    于是,百里安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借龙魂之力,渡九死之劫,魂启开灵,以召古门。

    而事实也正如百里安所料,青铜门择主而寂,并不是真正的自封于鬼山三境之下,而是被百里安带离了仙陵城,隐入了无境之境里。

    如今,他竟当真在这魔界之中召出了青铜门,倒也是柳暗花明,多了一个与魔君抗衡的手段。

    天空之上,那两扇门影轮廓一隐而逝,望月狼长啸一声,跳入百里安的影子里藏之不见。

    风拂野草,萤火散尽。

    青灯暗影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吹笛童子,做臣服状,跪在他的脚下。

    这时,衣拂晚风的声音渐渐近来,百里安举目寻声望去,只见尹白霜正顺着山陵小道向夜雾中行来。

第六百六十章:饕宴

    “尹大姑娘?”百里安看着夜下穿雾而来的女子,不由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自打冥殿经宁非烟那场不着调的胡闹后,她与苏靖二人不知是觉羞耻还是恼怒,近日以来便一直有意躲他不见似的。

    那日的经历属实令人尴尬不已,百里安面皮不似宁非烟那般厚。

    知晓她们在王宫中没有多大危险便也安心,也不大好碰壁主动去触二位姑娘的霉头了。

    今夜竟是得尹白霜主动找上门来,百里安诧异之余,也隐隐心有猜测。

    魔宫之中,怕是有事发生了。

    “出事了。”果不其然,尹白霜一来便开门见山,面色隐隐沉重。

    她是正道仙门名女,暗常理来说魔界的乱子出得越大,便越该合她心意才是。

    “究竟发生了何事?”

    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辟鹚鸟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飞到他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他起身朝着尹白霜走去,谁知刚停下脚步的尹白霜见他靠近如踩蛇一般连退了几步,避他避得远远的。

    本就与人疏远的那张俏脸此时更显嫌弃冷漠,好像看见什么蛇蝎似的,出言冷冷,话也简洁:“你就站那!”

    百里安不再上前,看着她冷冰冰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滑。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视线飞瞬移开,莹白剔透的耳垂也随似雪勾红蕊般,透起了几分晕色来。

    看这般模样,显然还未放下那日之事。

    也是,尹大姑娘虽曾有婚约,可是连天地三礼都未同人行过,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待嫁之身,如何能见那般东西?

    百里安乖乖地站在那,绝不再近身半步,踌躇的模样透着几分束手束脚的意味。

    尹白霜余光偷瞥,心道这小子脸皮倒是生得比她还薄,性子也是温吞老实的,怎地那日行事就那般放肆大胆。

    混乱的脑子里胡思乱想之际,那日琉璃水波之下的幕幕景景翻涌至心头,尹白霜面皮滚烫,不禁捏紧了拳头,恼得不行。

    都是这混小子,行事也没个规矩章法,竟敢这般污她心境。

    叫她这半月以来不得好眠,夜夜宛若梦魇一般,一闭上眼,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扰她道心。

    不过想来那丧脸女人这几日也睡不踏实,尹白霜心中又平衡了许多。

    她微微颔首,冷声道:“你可还记得大半个月前王宫之中那名神秘惨死的内官?”

    夜风起于山野之间,吹拂百草,带起隐隐血香。

    百里安神色微变,目光落在尹白霜的大红衣袖间,发现了点点湿深的痕迹:“尹大姑娘受伤了?”

    尹白霜蹙眉低看,这才发现自己衣袖间沾染到了一缕血迹,道:“不是我的血,是太玄宗八经主的血。”

    “迦臣经主?”

    尹白霜凝眸道:“魔都之中,出现了‘饕宴’,迦臣也是为此所伤。”

    百里安不解问道:“‘饕宴’?那是什么?”

    尹白霜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出世这么久,还是只知人间事,不知红尘万丈外的事了。”

    百里安愈发糊涂了:“红尘万丈外?”

    “边走边说吧?”尹白霜御剑而起,朝着王宫方向飞回去。

    百里安也随即召出秋水剑,紧随而上。

    夜空高处,寒风呼啸卷雪,却丝毫没有影响两人对话的声音。

    “饕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妖,但若真要追究起来,却又是失了妖的种种属性,本质早已发生质变。”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只能说饕宴是一种邪物,它诞生于神秘而遥远的妖乡故土——回廊天渊。”

    “回廊天渊是六道不守之地,在那天渊尽头可以看见一片金色圣洁的无边海域,其中孕育着无数的妖,也是我们人间所言妖族的起源之地。”

    “据传说,黄金海的隔五千年,便会迎来一片大乱潮音,海中的妖灵会变得异常邪盛暴戾,海上守境仙人则将其中最为暴戾强大的三千妖众驱赶至相啖岛。”

    “妖入海岛,守护群妖的金色海水退潮千里,四面俱是火山,使这三千妖兽隔离生海,待到大乱潮音过去后再行放出。

    却不曾想拿三千妖兽在相啖岛相互杀食,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妖便成为世上的第一只’饕宴‘。”

    百里安听得入神,在尹白霜的介绍里,他隐隐听出几分怪异的不对劲。

    但终究是口口相诉的古老传说,百里安未曾亲眼见识过那回廊天渊里的黄金海,真叫他找出那一丝不对劲来,他也是无从下手。

    “既然是那六界不守之地出来的怪物,又怎会出现在魔界中来。”

    尹白霜神情凝重,也是不解:“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那片黄金海是不可守护之地,这也就意味着一般天上的仙人都没有资格属掌那片海域。”

    “你可知……黄金海的守境者究竟是何人?”

    百里安这哪知道,只能虚心问道:“是何人?”

    “昆仑净墟之主,沧澜衣!”

    百里安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人是谁,不由缓缓睁大眼睛,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色彩:“你是说……君皇娘娘?”

    “不错。”

    六界不守之地,那也就是说即便是仙尊祝斩也无权掌管的域外之境。

    而这片妖乡故海的守境人,竟然是那位娘娘!

    尹白霜看着百里安震惊的神色,继续说道:“正因为守境之人正是娘娘,饕宴这等子邪物只是流传在了《妖谱志异》之中,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每五千年相啖岛的退潮涨潮,最后活下来了的那只饕宴都会为娘娘斩杀,毫无例外,那么……魔界有怎会出现此物呢?”

    百里安道:“你是想说,大半个月前死得那名魔族内官是为饕食所害?”

    尹白霜道:“不仅仅是半月前的那名魔族内官,在你离宫修行的这几日里,魔都皇城内相继出现了遇害者,就连太玄八经主也被那怪物食去了一只手臂。”

    百里安目光一沉:“你是说迦臣师父也遇害了?”

    尹白霜面色十分沉重:“不错,而且在我等众人合力之下,都保不住八经主的那只手,饕食硬是生生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吃去了他的一只手。”

    “此事不对!”百里安语调忽然急促!

    尹白霜侧眸看他:“什么不对?”

    百里安道:“饕食在皇城之中缕缕作案,虽然看似目标不明确,可皇城之中的居者皆属魔族。

    放着那么多魔族不下手他为何偏偏要找上迦臣师父?你方才说在你们众人合力之下都不能保住他的那只手,这也就意味着那饕宴的实力极为可怕。

    可尹大姑娘你毫发无损,可见那饕食对人类的食欲并不大,那么……它为何又要去吃迦臣师父呢?”

    这下,尹白霜冷漠凝重的杏眸里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你是说……八经主是魔?”

    百里安摇了摇首,冷静分析道:“迦臣师父从小为叶帘姑娘养大,如若他是魔的话,瞒不过叶帘姑娘,也决计瞒不过太玄宗宗主!”

    “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可能,在这段时间里……真正的迦臣师父——早已被人掉包替换了!”

    天阙之下的风忽然大了,吹在人的身上莫名感到有些冷,尹白霜陡然间毛骨悚然,觉得此事实在是过于荒诞。

    可深一细想……

    那日君归宴,对叶帘恨之入骨痛下杀手的五河苏息不过是让她假死,至此之后,她便再未见过那位五河大人。

    而天干山上的魔乱大起,极有目标性地针对向了有山洞掩护的众人。

    再加上今夜饕宴之事,重重结合在一起,她竟是发现……百里安的假设竟是不全无道理的。

    “这……不可能,叶帘是看着迦臣长大的,他们二人素来心有灵犀,他若是被人伪装替代,叶帘不可能不知道?”

    尹白霜的一席话倒也是点醒了百里安。

    是啊,二位经主素来形影不离,同归同去,如若那人不是迦臣,叶帘姑娘也怎会察觉不出?

    亦或者是说……叶帘姑娘或许早已看出端倪,却故作不知?

    人心太过复杂,即便是百里安,彼时也有些难以看透了人们皮囊之下的那颗世俗之心了。

    见百里安不语,尹白霜收了目光,看着乱风飘雪里遥遥的灯火魔都王城。

    她低声道:“如今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八经主是假,你说的这些也仅仅只是你的猜测,我奉劝你一句,回去后切莫要在叶帘面前提及此事,对你……没有好处的。”

    百里安如何不知这一点,点了点头道:“如今魔都之中是何情况,有没有其他人受伤?”

    尹白霜来寻他寻得匆忙,袖口间的血迹都没能来得及处理干净,可见是迦臣一出事她便赶了过来。

    百里安并不觉得尹白霜会事事以他为主心骨。

    作为苍梧宫未来的传承者,纵使她为情所困,疯魔一生,也从不会失了自己的分寸。

    迦臣断臂事大,却也不值得尹白霜刻意走这么一遭来刻意寻他。

    “其他人未曾受伤,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

    尹白霜嘴角吮起了一丝冷笑:“‘饕宴’不可能自行现身于魔界,《妖谱志异》有记载,‘饕宴’要想入世,唯有通过灵献之法为祭,方可将其召唤而出。”

    灵献,顾名思义,祭献灵魂。

    百里安道:“尹大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饕宴召唤至此界中来,暗自操控,造成乱象。”

    尹白霜却是摇了摇首,道:“按照常理来说,不会有人行此愚蠢之事,饕宴并非常理范围的召唤妖兽。

    它为献主召唤出世,第一时间吞食的便是那召唤之人,它的自我意识极强,根本不会给人操控的时间与机会。”

    “地宫之事刚过去,如今又惹出这饕宴之乱,今夜迦臣受伤断臂,我本不愿来寻你,只是自迦臣出事后,那饕宴愈发疯狂放肆,竟是将魔都王陵给掘开了。”

    魔都王陵,历代都是魔君以及各宫魔妃们的安葬之地。

    饕宴这般掘人坟墓,掘地还是这样一个不得了的坟墓,对于魔界而言那可相当于是件泼天的大事了。

    “饕宴在阴月之夜,闯入了王陵之中,掘开了老魔君十几位魔妃们的陵墓,并将其身躯啃食得不堪狼藉,直至饕宴翻掘到上代魔后的陵墓时,发生了惊人的变故!”

    “魔后尊为一界主母,本无需侍君殉葬,可老魔君去后,上代魔后也随之而去,不曾想经此祸乱,竟是让那魔后起尸醒来!”

    “起尸醒来!”这四个字听得百里安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尹白霜瞥了他一眼,道:“不错,正是你所想象的那般,上代魔后……她尸魔化了!”

    自从将臣堕身从魔后,阴蚀尸气荡于天地之间。

    除了受他直系血脉成为尸魔以外,世间大多的尸魔诞生,皆是从死者之身,不愿归去的魂荡者集阴气尸变,而化尸魔。

    而上代魔后本就是魔族,她若灵魂不能够得到安息她尸化总是比凡人要容易很多。

    “在王陵阴土被翻掘开来的那一瞬,正是阴月之夜,蚀阳的月华在饕宴那没头没脑的行为下顷刻之间灌入到了魔后的圣棺之中,大为圆满地成就了她的尸魔之时。

    魔后重创饕宴,叫它逃走,如今举城上下搜寻那邪物的下落,魔臣纷纷上奏于冥殿,让魔君出面主持大局。”

    尹白霜口中的魔后百里安是知道的,正是如今弥路少君的生母。

    现任魔君又是弃魔出生,如今魔后醒来,时过千年,发现继承王位大统者并非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出身卑贱的魔,想来是又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了。

    此事魔君若是不好生认真对待处理,屁股底下那张王座怕是就要不那么稳固了。

    百里安问道:“那魔君可有什么动作?”

    听了这话,尹白霜忍不住白眼翻起,去看祸水般地看着百里安:

    “问题就出在她没有任何动作,如今魔君一心耗在了与你的那场赌约上,她甚至不惜耗费极大的心力,将隐世不出多年的阵匠大师给请出了山。

    当日被你毁去的魔都内宫,如今已经被那大师修补了七七八八,最迟再有六七天,你若再找不到界门的踪迹,你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准备去接受魔君的册封大典吧!”

第六百六十一章:跪

    百里安有些不敢相信,魔君竟会如此糊涂?!

    魔界近日以来发生种种祸事,她无心去理会也就罢了。

    如今就连上代魔后都诈尸起来了,她竟然还满身心思地放在了那场婚事上。

    “随着‘饕宴’的出现,魔界的天怕是要变了,魔后重生为尸魔醒来,无意于坐稳了弥路在魔族之中的地位。”

    尹白霜看了百里安一眼,有些幸灾乐祸:“你与弥路积怨颇深,当日在青铜世界里,你便断他脊骨,伤他双翼。

    君归宴上他处处针对与你,显然是恨你至深,眼下你又将他的少妃娘娘各种姿势给睡了个遍,你说说,如今他有了那个老妖怪娘亲撑腰,第一个要收拾的人是谁?”

    这就是打跑了小的又引来了老的吗?

    百里安好没气道:“不就是诈尸吗?谁怕他那老妖怪娘亲了,说得好像谁没诈过尸似的。”

    尹白霜被他给逗笑了:“听闻上代魔君王后生前可是传说中四大境中的入圣炼虚九品境。

    虽说入圣大境里,在炼虚境后,还有着不灭、古劫、圣人三境,距离那六道巅高处尚有一大段很长的路要走。

    可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却也是能够一根手指头就能够碾死我们的存在,可容不得你不怕。”

    百里安身体微僵,道:“入圣境?那她岂不是比如今的魔君还要厉害?”

    尹白霜失笑道:“那可未必,你当真以为身死化尸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我想那魔后枝玉妍重生必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历来化尸成魔者,初醒之际,实力必然百不存一,由此推算,如今的魔后真正修为怕是渡劫三境千劫境了。”

    百里安抚额道:“如今的魔君陛下修为也是千劫境。”

    魔界这是要龙虎相争了啊。

    尹白霜微嘲笑道:“那年轻的魔君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你当真以为她手里头没藏点什么东西了?她的千劫境怕是做给这些魔臣们看的也未尝可知。”

    联想女魔君那狡兔三窟的性子,还极有可能如尹白霜所说的这般狡猾。

    尹白霜道:“不管怎样,如今偌大的魔界,能够以修为压制住魔君的人不多,魔后枝玉妍若是想要强杀魔君,还是颇具难度的。”

    百里安想了想,道:“可因着魔后这个身份,她若想打压这位魔君怕是也有千万种方法了。”

    事实证明,百里安一语成截。

    回到魔都王城,已是不夜之天景。

    百官魔臣,夜入天都君上朝堂,还是史前第一回。

    百里安御剑刚一落地,一名王宫内官提着灯笼,面色严肃沉重地迎了上来。

    “司尘大人,就在今夜,有百名魔官同时击天鼓,意为大召夜朝之会,您既已回宫,还请移步君堂才是。”

    百里安本就无意避开今夜祸事,点了点头,便朝内行去。

    尹白霜也随步跟上,却被那名内官眼神凌厉地拦了下来:“这位姑娘在都朝之上并无任何官衔加身,不过一介宠姬,并无资格入内议事。”

    宠姬二字让尹白霜眸色一冷,就要当场发作。

    这时百里安回首向她使了一个眼神,道:“既然今夜有你的同伴为‘饕宴’所伤,你还是先回去照料他吧?”

    尹白霜神情一凛,知晓了百里安的意思。

    他这是要她回去好生探一探太玄八经主迦臣的底子,确认一下他那副皮囊下包裹着的究竟是不是魑魅魍魉。

    尹白霜本就对魔界的夜朝之会无甚兴趣,也未在此多加纠缠,朝着行宫走去离开。

    此时的君堂之殿,落满了黑压压一片的玄衣官袍。

    百里安亦是从内官手中接过提前准备好的官袍,临时套在了身上,步入殿中。

    偌大的朝堂,所有魔臣衣冠庄重整齐,气氛静滞而紧绷。

    就连那位失了脊骨的弥路也是一身玄黑祭袍,头配额冠,腰背挺得笔直,一时间看起来,竟是容光焕发,朝气蓬勃!

    在弥路身前不远处,立着一名高挑女子,鬓发如墨,眉眼含煞冷漠,深紫色的长唇有种说不出的诡邪妖冶。

    她指甲乌黑修长,指锋泛出一抹恶毒的光泽,周身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这般做派打扮,眉眼气势神情,在魔界来说极为陌生。

    想来便是那上代魔君王后,枝玉妍了。

    唯有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女魔君,醒眼朦胧,青丝未绾,只用一根白玉簪简单的束起一半。

    余下的发丝慵懒地泻落肩头,松松垮垮的玄色描金凤袍下,竟是裹着一身懒得替换的睡袍,显然是一副刚从睡梦之中拖来上朝的懒散模样。

    她正百般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玉玺,对于群臣散发出来的凝重严肃的气氛恍若未察。

    对于君堂之下,那位满身阴土尸气的魔后娘娘,她亦是熟视无睹般,懒懒地打着哈欠:“便是为了这事,才将朕大半夜地吵醒的?”

    眯地细长的凤眸在打过了一场哈欠后,缓缓睁开,正瞧见了缓步入殿而来的百里安。

    那双惺忪的睡眼陡然一亮,瞬间来了精神,笔直挺腰,端正坐起了身来,她挑眉一笑,道:“司尘河主这是修行结束了?”

    随即目光微微一侧,对着一名内官吩咐道:“还不赐座?”

    “这……”那名内官一脸为难地看了一眼立在殿堂之下的少君弥路以及魔后枝玉妍。

    这两人,一个是魔君陛下的血亲兄长,一个是尊贵的嫡母?

    魔界素来尊卑有序,君臣有别,便是如此,在这般庄重严肃的夜朝会上,这二位身份尊贵的主儿也无资格落座。

    只因弥路虽是兄长,也是少君,终为臣子。

    而枝玉妍是魔后,身份却也该随着上任君主的拭去而落入尘埃。

    如今她成就出了尸魔之身,尸魔又是六界共同缉杀的存在,虽然依着她的身份与实力,魔界上下无人敢向她出手,但逝者亡灵终究也失了坐上太后尊位的资格。

    这二人都未能赐座,怎么司尘大人一上来便可以赐座了。

    朝堂之上,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魔君对这位的偏爱,目光各自愈发深沉。

    百里安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皱了皱眉,道:“臣还是沾着吧?”

    女魔君还未回话,魔后枝玉妍便已经慢慢转过目光来,黑色瞳孔几乎占据整个眼白。

    森森瞧过来的模样,隔着老远,竟是能够嗅到一股迎面扑来的浓烈尸气。

    “你便是夺我儿少妃那个不知死活的孽畜?!”

    尖锐撕裂的嗓音如含着一口化不开的煞气,话吐成音,竟是形成一种直面摧心融骨的力量!

    四面殿堂虚恍而逝,朝堂上的魔臣以及高座上的魔君皆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尸山血海。

    百里安便站在这片尸山血海的顶端,四周阴风测测。

    头顶的天是血灰色的,瘦骨嶙峋的小鬼围在尸山之下,啖食人肉白骨,鬼哭悲凉,凄哭阵阵。

    在那尸山的尽头,闪烁着一双血红色的大瞳,瞳下,微阖发音的深紫长唇,唇畔里,一对凄森的獠牙若隐若现,如钩的牙尖滴落着鲜红的血珠,染红唇角。

    随之,百里安脚下的尸山大震,一只只森然的白骨手臂挣扎地穿过血海与骨山,咔咔爬出,嘶吼着,狂啸着朝着百里安逼近爬来。

    那些白骨尸骸看似缓慢实则疯狂地很快抓住了百里安的双腿与身子。

    一身巨大的响动里,皑皑的尸山血海骤然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血色深渊。

    深渊之中铁索纵横,鬼火幢幢,四周弥漫着阴冷死亡的气息。

    赫然正是通往地狱的大门朝他开启而来。

    这般惊悚恐怖的场面,但凡是有灵惧怕死亡的生命,皆会在这千劫境的化境威压里被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百里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灰色天空里的那对巨大血瞳,他面上又哪里看得出来又半点恐惧的影子,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当真不愧为前代魔后,好凶的阴怨之气啊,刚一睁眼醒过来,便不忘卖弄自己的尸魔天赋。

    这若是换做了其他河主,亦或是魔君陛下本人来,怕是一时半会还真要陷在这死亡地狱中出不来了。

    只可惜啊,她用错了这给人下马威的方式。

    入圣境化死劫重生的尸魔固然可以打破规则,能够直接开言成语,有着自我的思想,可谓是世间埋葬与阴土之中千万尸魔里的巅峰级别的存在了。

    但是啊,在这世上,有一种超凡的血种,能够仅凭血脉便可以压制住万里阴土里所埋覆的千万尸魔。

    魔后的运气很好,死了数千年能够有幸睁眼醒来。

    同时,魔后的运气也很差,她醒来的第一夜,便遇见了尸魔策上的第十七页的那个存在。

    百里安轻笑出声,双手抱胸,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身下大开的地狱之门。

    他的灵魂不归九幽冥府所管,既是将臣亲手易改了他的生死劫命,这门下头的幽冥阎君又怎敢将他强收了去。

    他俯视的双瞳飞闪过一缕血色,未见煞气,不惹腥风,可偏偏就叫门后那纵横千万的索命阴锁支离破碎,斑驳成灰地散尽开来。

    他站在魔后枝玉妍的天赋领域之中,淡淡地扫视过嘶吼戾杀的尸山血海,吐字成音:“跪!”

    那些攀爬紧抓住他双腿的白骨大手们,顷刻之间狠狠一个哆嗦,惊惧交加,惶恐难安地如潮水般退下,然后整个空间里充斥满了臣服与膜拜的虔诚之意。

    皑皑白骨尽跪伏。

    随着百里安眼睛一阖一张,他再次回归到了鸦雀无声的朝殿之上。

    鸦雀无声并非夸张。

    因为此刻朝堂之上,所有的魔臣乃至魔河以及少君弥路,都宛若被掐住了呼吸一般,眼瞳剧烈收缩,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面容间早已不见任何血色他几乎是难以置信死死看向了朝着百里安跪伏再地,双肩簌簌震颤不止的魔后枝玉妍!

    “母后!你这是做什么!”弥路少君见到自己尊重深爱的母后竟是朝着他的夺妻仇人下跪,惊得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怒吼一声,肝胆都要怒裂开来了。

    在台下纷纷恭敬低首的魔臣们也是两眼发懵,一头雾水。

    心道魔后娘娘您前一刻还气场十足汹汹然地开声质问,那份凛然地阴气纵然没直朝他们来,都叫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战栗的气息。

    正看戏等着魔后娘娘手撕这位少年魔河,没等来这精彩的一幕不说。

    下一刻竟是冷不丁地扑通一声,跪了个结结实实,半点犹豫声气儿都不带的。

    再观他们的河主大人百里安,他气定神闲地颔了颔首,耐心又有礼貌地开口说道:

    “您既然是魔后娘娘,想必也是知晓君归宴的规矩的,我既胜了蜀辞大人,便是光明正大地向陛下讨要了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秽妖’也名正言顺。

    是弥路少君自己有眼不识那‘秽妖’真身,与宁河主的缘分失之交臂,而陛下也是君言一诺,将宁河主赐予了我,又何来您那‘夺人妻子’一说?

    再者说,我如今位列首河,按身份尊位来算的话,仅赐予魔君之下。

    您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声孽畜唤得属实不合身份,不过想来您也是年事已高,护子心切了些,这般大礼您也不必向我这个晚辈行了,还请您快快起来。”

    百里安的一番说辞,正如他那礼貌诚恳不嚣张张扬的态度一般,不虚伪做作。

    既为自己正名了身份,又给足了对方的颜面,看似进退张弛有度,并未咄咄逼人,很是引人好感。

    可唯有魔后枝玉妍苦果自尝,在那天生霸道绝对的血脉之力压制下,她心中难生半分抵抗之意不说。

    百里安的那一声声‘您’称,简直如施劫的雷针般,根根扎入心髓里,痛得她心魂剧裂,肺腑剜痛。

    她这副初醒的尸魔之身,受不住百里安那一声声一句句的尊长之称。

    在尸魔一族里,身具纯种王血的百里安,除了将臣,又有何人胆敢冒那大不讳,敢自称是他尊长的?

    魔后枝玉妍不敢在让他继续开口说下去,更不敢在没有百里安的允许下,擅自开口拆穿他的身份。

    她连忙颤声道:“是,大人说得极是,是妾身僭越了。”

    臣服低首的模样,简直快把弥路少君给逼疯了。

    母后的苏醒无异于给了他报复夺权的底气与力量,可如今师出未捷,竟是闹了这么荒诞的一出。

    堂堂魔后,纵是逝者不权者,又哪里有给魔河下跪一说?!

    魔臣一遍又一遍地被震惊的情绪洗刷着心魂,唯有高台御座上的魔君陛下,仿佛早已看穿一切似的,笑得满容高深莫测。

第六百六十二章:问君

    虽说百里安态度诚恳又谦卑地请她快快起来,可魔后枝玉妍浑身上下仿佛仍旧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控死,双肩簌簌地跪在地上,不能起身。

    “母后!”弥路少君怒得几近三尸神暴跳,撕心裂肺地怒吼连连,看着母后这般卑微臣服模样,他直觉颜面大失,尊严丧尽!

    不由通红着一张戾怒眼眸,怒不可遏地看向百里安,质问声直掀殿穹:“放肆狂徒!本少君的母后乃是堂堂君之王后,岂容你这宵小肆意算计轻辱的!”

    这番话虽是怒极之言,却也并非全无道理的质问。

    殿堂之中明眼人瞧的真切魔后的态度变化。

    前一刻咄咄逼人,煞气滔天,显然是为了弥路之事,一上来便想对着河主大人暗中下以阴手,可是看这模样,却仿佛是被一河大人给狠狠反将了一军!

    虽说魔后此番戾深煞重的行为不地道,可身为魔河竟是让前代君王之后对他行跪拜之礼,显然也是大大不敬的。

    不过这事坏就坏在,魔后与一河大人之间是以暗手进行较量,至少在明面上,魔后跪拜一河大人,皆是她自主臣服的敬畏之举。

    弥路少君的愤怒可以理解,但真要计较起来,一河大人身上也是抓不住丝毫错处来的。

    只是魔后生前便是入圣境的大魔,即便一身修为耗在了聚阴重生成尸的逆天之举里,如今怎么说也能够报得了一身千劫境的修为,若真要算起来,比起如今正道三首只强不弱。

    一河大人究竟是怎么无声无息,将她全面压制成了这番抬不起头来的模样。

    众多魔臣们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对百里安却是愈发地忌惮了起来。

    对于少君弥路的暴跳如雷,百里安淡然忽略了过去,他一路行至殿前,看着御座之上的魔君陛下,见她佛早已料到事情会演变眼下这番模样似的,唇角似笑非笑,凤眸有恃无恐。

    百里安收了目光又低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无法抬首的魔后娘娘,又重复了一遍道:“天冷地寒,娘娘还是起来吧。”

    这一下,魔后枝玉妍周身一震,仿佛打破了什么禁咒一般,这才能够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忌惮震惊地看着百里安。

    女魔君笑着打了一个手势,这一回,她并未直言赐座,另一边早已看呆过去的内官当即反应过来魔君的意思,不敢有丝毫懈怠,忙取来一张座椅,毕恭毕敬地送到了百里安的身后。

    而殿堂之中,也无一人敢出言置疑,面色神色也宛若认可陛下的命令。

    魔界素来强者为尊,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身份规矩那都是虚的。

    椅子已经搬了过来,百里安无奈,只好坐下。

    二河葬心看着百里安皱了皱眉,却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君堂之上的魔君陛下低首行了一礼,道:“陛下,近日以来,魔都王城连生诡事,‘饕宴’食祸,王陵被掘,甚至就连曾经的魔后娘娘都苏生醒来,如今举界上下,可谓是内忧外患,祸事重重,还请陛下处以决策,定群臣之心,安我界之土!”

    女魔君目光在他身上一滑,忽笑出声道:“朕还当是何时竟然惊动得了葬心大人举朝一数重臣夜击天鼓,原是为了这等子小事?”

    此言一出,安静地殿堂瞬间变得嘈杂起来,魔臣们也是不满地交头接耳,似不敢相信魔君陛下竟会给出这般说法?

    葬心倒是众人中少数沉得住气的,他语调不变,平静反问道:“陛下觉得这是小事?”

    女魔君淡道:“‘饕宴’虽是出没于神迹之中的妖演邪物,可我泱泱魔界,人才辈出,纵使这‘饕宴’再如何凶残成性,想必以葬心大人的能力,只需多费功夫,也是不难抓获的。

    你说王陵被毁,那请匠师重新修筑便是,至于魔后娘娘成尸归来,虽说却也算得上件麻烦事,毕竟天上那位帝尊早年时期便已颁了诛禁之法,尸魔者不可归容六道之中。

    虽说我魔界与仙界自古不两立,可那位帝尊素来视尸魔为首要当诛之邪祟,若是叫天上那帝尊知晓了我界留藏入圣境演化而成的尸魔,怕是给了他一个极好跳动战争的理由。”

    葬心听闻这语气渐生不对劲,目光微变:“陛……陛下!”

    女魔君一个目光冷冷划过来,眼神说不出的冰冷苛刻:“不过索性魔后娘娘尸魔化还不到一个晚上,倒也并非什么棘手之事,只需在她恢复修为以前,以玄阳桃木钉穿尸珠,在置办一副好的尊棺,将娘娘好生入土为安,自是一切无恙了。”

    “陛下!”葬心声线陡然拔高三分!

    女魔君一拍御案,一双凤眸不怒自威:“诸君既为我朝之魔臣将首,为君分忧本就是你们的分内之事!这桩桩件件之事一切若都要朕来亲力亲为的话,那朕要你们又有何用?!”

    并未刻意调整音调的话语蕴着可怕的压力,一界之君的威严如山压顶,如海覆面,一时间竟是叫所有人寒颤禁言,不敢再饰辞请令。

    唯有弥路少君,一张苍白的面皮因为咬牙切齿而暴起的青筋也是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目光猩红,如欲吃人地看着女魔君:“你敢动我母后,我必叫你碎尸万段!”

    “哦?”女魔君不可置否地冷冷一笑:“那朕倒要瞧瞧,兄长何以来的底气,竟是敢弑君?”

    ‘弑君’二字的分量实在是过于可怕沉重了些。

    葬心面具下的神情大变,忙站出来压住弥路的肩膀,沉声道:“陛下此言过激了,弥路殿下素来循规蹈矩,恪守组训,从不敢背君意,行弑逆。”

    女魔君目光一敛,漠然道:“葬心大人这是话里藏话啊?”

    葬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如鹰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魔君陛下,声音肃穆道:“臣以为,当年老君主正值壮年,实力与那仙尊祝斩不分伯仲,那时候老君主所掌魔界又远飞今夕能比,纵是魔界以外的五界相合,以老君主的雄韬武略,也稳有一战之力,可偏偏就在仙界久攻魔界不下之时,老君主离奇薨逝,魔界大败而归,奇耻无比地甚至将九幽阎冥的府司阴地都划给了仙界所掌。”

    话至此处,葬心目光幽然,深不见底:“臣很是好奇,老君主离奇薨逝前夕,他老人家为何只召见陛下您呢?还请陛下见谅,下臣觉悟半分冒犯之意,只是心中有惑,实在不解,为何陛下会想着将君位传给一名当时不过弃魔的陛下您,而非自己的膝下嫡子呢?”

    这话问得着实没有技术,百里安不由抬眉侧看,道:“葬心大人此言好没道理,举界上下,人人皆知,老魔君传位与陛下绝非偏心与陛下,而是一心想要保住自己唯一的嫡子,从而亲选陛下为新君,虽说是,若真论起来,却也不过是个被人压上断头台的祭品罢了,这并非是什么秘密,葬心大人又何必一直置疑陛下的君位呢?”

    女魔君甚是意外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眸中与葬心针锋相对地冷意也随之浅退了几分。

    魔河葬心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他道:“司尘河主此言自然非虚,可司尘河主入我魔界入得晚,不知当年全貌事,老君主何等尊贵人物,纵是身死,又怎会同凡俗之子那般身消道陨、身葬轮回呢?”

    “当年魔尊明面上看似驾鹤西去,葬于后土王陵之中,可老君主修为早已步入不灭,灵魂与山河子民同在,只要我等一日不忘老君主之名,一日信仰不灭,老君主便觉不会灭烬身归。”

    “其实老君主在当年早已推演出了自己劫数将近,在与仙界完全开战之前,老君主变事先为自己血炼出了一柄养魂蕴魄的魔器,在他败于祝斩之手的那一刻,那把魔器千里之外便会辉生了感应,及时地将老陛下的灵魂藏养与魔器之中,静待肉身魂魄补全,重新归界的那一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君主他这才可以能够安心地将皇位交到陛下的手中。”

    百里安愕然,没想到那老魔君竟是还留了这么一手,如此说来,那老魔君岂不是还存活于世了。

    如若有人找到那把魔器,岂不是就可以有很大的可能性唤醒老魔君了?

    女魔君见百里安神情愕然,竟是当着一众魔臣耐心为他解释道:“父君陨落临终之前确实只招朕一人相见,确也是将那养魂的魔器交给了朕,虽说父君肉身陨灭成灰,却有清明的意识藏于魔器之中,且只能与朕一人交流,而朕之所以被选定成为魔君,不仅仅是因为要替兄长弥路受仙人劫刑,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则是朕被父君选中了成为他夺舍苏生的容器。”

    “夺舍苏生的容器?”百里安面上的愕然之色不浅反深,怔怔地看着嫣然含笑的魔君陛下,似是不能理解她为何能够像是在说旁人的事,那般平静地将这父欲弑女、成就自己的事淡说于口。

    透过那双眼睛,他甚至能够看见她毫无波澜起伏的心湖。

    再反观魔河葬心,语气极是骄傲:“能为老君主夺舍完成千秋大业,自是我辈莫大的荣耀,陛下乃是弃魔出生,是老君主不弃您残缺之体,甚至史无前例地拟女为君,陛下自当是感恩戴德,奉出性命,但凡心存半分犹豫不舍,那都是滔天死罪。”

    女魔君面上一笑:“朕自是感恩戴德,时时为父君献出性命了,只是父君时运不济,终究没能够抵抗得住魔器的吞噬侵食,如若不然,这魔界由父君来掌,这区区五界又何惧只有?”

    葬心道:“陛下能有此觉悟,实乃魔界之幸,只是臣不解,臣惶然,老君主既是将魔器交予陛下您,往日的千百岁月里,您虽尊新君之位,却受仙刑,身首异处,只能以意识言念传达老君主之令。历年以来,老魔君的魂体状态都十分安好,却偏偏在两百年前魂消魄散,半分气念不存于世了呢?”

    百里安将这魔族往事听得是七七八八,明里的故事以及暗里的算计结合起来,倒也不难分析出魔界的上代夺位往事了。

    老魔君战败陨落,灵魂藏于器中,待时而动。

    老魔君意在夺舍自己的女儿,便在临终之际将魔器传给了她,被分尸藏于两地的女魔君,时时以神念与老魔君交流联系,听令于他,正如傀儡一般,这让老魔君以另一种方式来号令魔界,主宰魔界。

    而依着老魔君那狡诈的性子,想必在下达意令之时,使用了特殊的方法或是无形的信物,让魔界上上下下一众魔河魔将都清楚,这是他下达的命令。

    防的便是女魔君亲政涉权。

    不过这段时间与女魔君种种相处下来的感官,百里安觉着以她那野心勃勃地性子又如何能够甘愿成为傀儡,坐等被人夺舍取代。

    且不说老魔君实力与仙尊祝斩旗鼓相当,再如何不可能败得如此惨烈,其中必是也有着女魔君暗中捣鬼的嫌疑。

    全盛时期生龙活虎的老魔君都能给她阴得身子化为灰烬,灵魂囚于一方器境之中不见天日。

    魔器到了她的手里头,女魔君又岂能坐视他重掌江山。

    那还不是趁你病,要你命?

    两百年前就魂消魄散……

    啧啧啧,百里安不得不心称佩服,按照这时间算,两百年前魔君还是身体和脑袋分家的虚弱状态。

    这样都能够彻底把老魔君搞死,其手段可见一斑。

    对于葬心的发问,女魔君轻呵一笑,道:“朕知晓葬心河主的意思,您是觉得朕未了长久坐稳自己的君位,行了弑君弑父之举,是也不是?”

    葬心虽阴险狂妄,却也不敢直言回答,只道:“臣只是心中有惑。”

    女魔君面上笑容一敛,道:“你也知晓这终究只是你心中有惑罢了,世间猜忌何其多,无凭无据,仅仅凭着疑惑便想将那脏水往朕身上泼,葬心大人未免也太泼皮妇人了些。”

    被如此讽刺,葬心也不见恼,只是轻轻一笑,道:“臣虽无实证,却有人证!”

    女魔君目光一滑,不屑笑道:“你是想说,魔后娘娘?”

    枝玉妍时机抓得极巧,冷煞着一张尸气阴森的脸,目光含怨,死死盯着女魔君,仿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宫便是人证。”

    她黑色尖锐的长长指甲对着女魔君遥遥一指,厉声道:“就连本宫,也是你亲手害死的!你还敢不承认!”

    殿堂轰然一下乱成了一锅粥,纷纷不可置信地看着女魔君。

    弑父的名头尚未做实,可弑母的罪名已经开始泼到了女魔君的手上。

    “本宫身肩重任,有儿弥路,怎敢妄死?当年就是你这个孽畜,生生取来符钉将我四肢心脏尽数贯穿,生生将我活埋溺死在了后土之下!”

第六百六十三章:夜朝逼宫

    “原来是在这等着朕。”相较于群魔的震惊与愤怒,女魔君面上依旧是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她面上笑吟吟地看向魔后枝玉妍,眼睛里却不带丝毫情感:“瞧这底气十足的模样,今夜诸位想必也是有备而来的,也无需再说这些场面客套话了,还有什么问罪之言不如一并吐干净了吧,朕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同你们一搭一唱了。”

    台下,当即有魔臣急急出声质问:“陛下,魔后娘娘所说之言可是真的?”

    “您当年当真对老君主暗下毒手了不成!”

    “陛下您为了君王,当真如此不折手段了吗?!”

    “糊涂啊!当年仙魔大战,我界节节战败,势微千万岁月久矣,若老君主在世,我偌大古族魔界,何至于沦落到被那仙界处处欺压!陛下若当真为了一己私心,残杀先君明主,那当真是德不配位,该下五刑之苦洗去这一身罪孽才是!”

    如今人证物证尽数确凿,可见御座上的女人一副雷打不动的不屑模样,冒着大不讳参与这次夜朝会的魔臣们怎能不怒语交加!

    在众人之中尤为愤怒的自是少君弥路了:“也是今时今日我才知晓,我的父君与母后竟是为你所害,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弃魔,若非父君的抬爱与赏识,你又怎会有着爬到本少君头上来撒野的一天!”

    他赤红的眼睛珠子戾然一转,森森地看着百里安,嘶哑着嗓音激动道:“这样一个龌龊不堪的低贱下魔怎配做我界之君,通过弑父弑母坐稳成为的魔君,纵使得她亲口承诺将宁非烟赐予给你,那自然也是做不得数的。

    我尊为她兄,贵为一界少君,可魔界上下有谁不知宁非烟是我未来的妻子,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当成货物一般随口赏给你,作为庶女,却让我这个嫡子长兄颜面扫地,痛失爱妻!

    哼!先前葬心大人本就对你的实力心有怀疑,蜀辞是何许人也,实力可与魔君比肩之人,为何在那青小世界里莫名其妙地败于你手,而我妻宁非烟本是地位尊崇、不容侵犯地魔河上主,为何就会遭人算计,被人污成秽妖交到葬心大人手中?

    这重重诡异之事,难道不是有人在暗中设局?如此想来那布局之人的心思可当真是歹毒可怕,让本少君一生所求之挚爱受辱与眼前却不得相认!本少……”

    “呵。”一声轻笑打断了弥路少君愤怒激动的发言,百里安眼底微嘲笑道:“既是一生所求挚爱,又怎会将秽妖本尊认作是她,如此愚蠢蒙昧倒也罢了,我只是实在不知少君殿下哪里来的底气在此义正言辞,仿佛似已忘记当日君归宴上,听信妖言,向非烟狠下死手的事了。”

    纵然是这般沉重的殿堂气氛,鸦鸦魔臣之中也不乏有人忍不出笑出了声来。

    弥路少君面色登时涨红,恼羞成怒道:“你喊谁非烟呢!若不是你这奸邪小子背后勾结魔君!设计陷害!我与我妻又怎会离心被你很虚而入!”

    百里安冷漠侧目:“殿下说这话,可要有证据才行?”

    弥路面容愤愤:“我那冷血的妹妹早先便知我离不得宁非烟!宁非烟是魅魔一族供给我的妻子,我早年走火入魔,身子出了岔子,必须同她成亲结合,魅魔天生灵力,宁非烟又是万中挑一的良品魅魔,为我护命护心,再合适不过,如今她助你夺走我的妻子!再无合适者为我疗伤,这无疑是要继我父君之后,架空我身边之人,夺我的命!好坐稳她那魔君之位!于此同时,又能够借助区区一个女人,让你为她肝脑涂地的卖命,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啊!”

    百里安笑容渐渐生冷了起来:“听这口气,少君殿下缺的不是一名妻子,而是一个练功疗伤的炉鼎啊。”

    原本好生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女魔君此时眼底也是戾气渐生,冷冷勾唇:“原来在吾兄心中,朕会愚蠢到搬起石头来砸自己脚的啊。”

    她究竟能够糊涂到何种程度,是脑子进水还是猪油蒙心,竟然能够想着给他送女人来让他为自己肝脑涂地?!!

    若弥路当真有本事娶了那心藏毒蝎的贱人!她怕才是真正做梦都能够笑出声来!必是为她那贴心的兄长再添一把助力,以半壁山河为聘。

    叫他早日将那偷人偷到她眼皮子底下的偷心猫早日接入那昭瑜殿去眼不见为净了!

    奈何你一点本事都没有,空有一身尊贵血脉与地位不能驯服那只爪子锋利的野猫,反倒是叫她看上的那个人将那野猫也睡服了去不说,居然在这妄自揣测,往她身上泼脏水?!!!

    “是不是砸自己的脚你自己心中有数!”弥路完全没在意女魔君眼中浮现起的杀意,依旧高声道:“你自幼便工于心计,城府极深,如若不然,在废土之都那个暗无天日地方里长大的弃魔又怎会受父君青睐带回魔都,你惯来就颇有手段,借助君归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蜀辞听命于你,竟是生生让出首河尊位,自后,你一心想要纳新河主为王夫凤君,为的便是将想要培养一名能够完全为你所用的首河走狗!”

    朝堂之上,众多魔臣在弥路的厉声质问下,也开始纷纷动容,以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魔君,心情极度复杂。

    葬心见气氛已经到了火候,很合事宜地开口说道:“虽说少君句句皆为怒言,也无一河大人所说的实质证据,可万物万事皆有迹可循,一河大人入魔界时日浅短,再者说当初在仙陵城中与陛下更是多有摩擦,臣实在不能理解为何陛下会忽然倾心于您,甚至让陛下不惜缕缕放下朝中大事,竟是一心投于嫁娶之上,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陛下您的用心!”

    “再说君归宴洗河之事,蜀辞大人的确败得让人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今日夜朝会,臣本应唤蜀辞大人同击天鼓,可臣却无意得知,早在半月以前,陛下携一身滔天杀意只身入清小山中,自此,蜀辞大人便失了踪迹,唯有那从不离身的染血脚环,被陛下带回了宫中,此番想来……”

    葬心缓缓抬起幽黑的眸,看似恭顺实则暗自蛰伏着噬人的阴冷:“怕不是早已被陛下灭口了吧?”

    朝殿顿时哗然四起。

    若真如葬心所言,那这位魔君陛下可当真是不得了啊!

    蜀辞不同于寻常魔河,她天地初分,世界尚未划分六界五行时,与盘古巨神同一世代的不死者,她与初代魔帝共创魔界,更是掌控魔河力量的第一任河主。

    其地位不会因为君归洗河,更迭排名,而有一丝动摇与改变。

    历代魔君都鲜有诛杀魔河的例子,更莫说这魔河还是蜀辞了。

    即便是初代魔君,在明知蜀辞有着夺位之心,都不敢亲手诛杀,只是封印。

    因为蜀辞象征着的,不仅仅是一名魔河,更是整个魔界的气运与命脉,初代魔君继重视她那不死不灭之身,一直信奉魔界有不死蜀辞,自当延绵千秋万载,江山不灭!

    所以,纵然蜀辞呆板冷漠不讨喜,也丝毫不影响历代魔君都喜欢将她视为魔界唯一的吉祥物。

    在蜀辞面前,纵是弑母弑后这般的大逆不道行为可以说都是不足为提的小事了。

    若吉祥物蜀辞大人当真被魔君灭口诛杀了的话,偌大的魔界,想必无一人敢继续拥立与她。

    这样的乱臣贼子!折去双翼,抽出魔骨,永世打入废土之都,与泥垢同朽同烂都不为过了!

    “我魔道虽起生于荒蛮,却也有法则秩序,子不可弑父母,臣不可弑君帝!陛下当年尚未继承大统,魔后娘娘便身陨王陵,让我等至今误认为娘娘是随君而去,若当真是陛下为稳君位而弑母,狼子野心之徒,不配为君!”

    说着话者,看似愤怒出言,可话锋又急急一转,道:“可陛下当时年幼,又即将授以天罚,魔界形势岌岌可危,这时动手杀死唯一的魔后,显然是不智之举。”

    枝玉妍冷声道:“正是因为当年魔界势危,本宫身为魔后,自当有掌界之权,她受天罚之苦,夺去自由之身,纵是早已想好了脱身之法,以她这孱弱弃魔之身,怕是也要消耗千年光阴方可解困,千年光景足以让本宫定稳河山,为我儿谋大造化,若本宫不死,她如今又如何能够在乱局中掌权定人心,稳君位呢?”

    “这……”那人也随着她的话开始动摇怀疑,面露难色。

    各种不利的证据言辞皆针对魔君一人而来,再有葬心弥路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最终的目的也差不多表达了出来。

    随着葬心一个深深鞠躬,高喊道:“陛下弑父、弑母、弑杀魔河,设计使得兄长夫妻二人离心,种种罪过,已是无恕,如今嫡母再朝,若陛下还有一丝怜悯之心的话,莫要让我等起兵戈内乱,还请陛下自戕谢罪!臣当是还以君礼大葬之!”

    弥路低压着眉目,也随之戾气腾腾地唤了一声陛下:“还请自戕!”

    有着这两人带头,夜朝会诚然演变成了一场无情血腥的逼宫之举。

    一时间,本还在观望形势的魔臣们见魔君大势已去,也纷纷低首肃然高声道:

    “还请陛下自戕谢罪!”

    “还请陛下自戕谢罪!”

    “还请陛下自戕谢罪……”

    对于百里安而言,这女魔头若当真如此轻易简单地交代在了这里,那荒唐的婚事自然就此作罢,他也不必做什么魔界的劳什子凤君了。

    而且有着这一身血脉压着魔后那层子关系,弥路之流自是不惧。

    这时,御座之上被四方逼问的魔君陛下目光正若有若无地朝着百里安方向打量过来,似是比起眼下的这场绝境,她更关系,他是会选择与她共同进退……还是明哲保身。

    殿朝之上,多数魔臣不知本就是葬心的人还是见势不妙的墙头草,架势愈发逼人,似是恨不得她当场拔剑自斩元神方可罢休。

    唯有小部分者,虽说一脸冷汗,面色极为难看,却也没有见势逼近。

    许是看着女魔君久坐不动,葬心脑袋微偏,一个隐秘的眼神示意打了出去。

    紧接着,一名魔臣怒啸一声:“陛下若还执迷不悟,可莫要怪罪老臣以下犯上了!”

    那魔臣指尖一闪,召出一把弯形魔刀,大步如山,攻势如急风骤雨,朝着殿上奔如雷走般狂杀过去。

    女魔君目光从百里安身上收了回来,不知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她自嘲一笑,面容寡淡不耐地微抬起手。

    谁知,搁放在台面上的那只手臂正抬一半,椅子上的百里安豁然身起,一步横跨而出,拉出数道残影,抬手沉推,殿前顿时犹如风骤暴起,殿中魔臣们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阻之力临面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齐齐倒倾下去,几乎难以站稳。

    而百里安那只抬起的手掌,稳定如山地推送至了那名奋起弑君的魔臣胸膛间。

    一瞬间的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只见那只手掌如覆海绵般,无视魔族强大的体魄身躯,一寸寸没入那名魔臣的胸膛里。

    而魔臣的背后则清晰无比地印出了一方掌印。

    “噗!”

    魔臣未曾吐血,大血喷涌的声音只因他胸膛炸开了一团凄厉的血花,他双眼暴突,只觉五脏六腑瞬间齐齐错位碾压,整个人重重倒飞出去,碰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用力挣扎翻身,试图站起来,指着百里安:“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未能成功站起,整个人回光返照似地一抽搐,栽倒再地便已气绝。

    原本随在他身后准备一齐冲杀前去的多数魔臣,身子打了一个狠狠地寒栗,步伐生生止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手掌间的血迹兀自顺着指间往下滴落,他站在殿堂长阶上,振臂甩袖,指间滴落的鲜血纷纷洒洒点缀在了地毯之上,那双温润的眸子微微一沉,瞧得竟是令人心生寒意。

    他平静开声道:“既然知晓是以下犯上,还胆敢放肆?”

    女魔君瞧着那挺拔如竹的背影,指尖竟是狠狠一颤,眼睛微微睁圆,心曲早已被拨弄得乱做一团。

    “好!好哇!”弥路少君阴声笑道:“看来这乱臣贼子果真如葬心河主所设想那般,早已与她勾结到了一块儿去!”

    “魔后娘娘。”百里安并不理会弥路少君的叫嚣,目光直直往枝玉妍身上淡淡一滑,道:“您说您记得您生前之事,您本心系大统,心系独自,无念殉葬,是陛下当年亲手将你杀死,伪造成了随前君而去的假象,对吗?”

    枝玉妍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身躯不禁一颤,面色微微发白地道:“是……”

    “你说谎!”百里安冷冷一笑,道:“你既为尸魔者,从尸而生,必先舍前尘,忘记过去,今夜乃是你的回魂之夜,爱理来说,现在的你不过是张没有记忆的白纸,你就如何知晓你是魔后枝玉妍,又如何能够言之凿凿,说是陛下将你杀害的呢?”

    “本……本宫……”

    “是否弑母之事,先别急着妄下定论,只是魔后娘娘您,凭什么打破尸魔的诞生法则,将前尘往事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这即便是尸王将臣亲手创造出来的王族血裔也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些记忆,又是谁刻意在你这张白纸上落下的笔墨真相呢?”

    百里安言辞并不犀利,可是三言两语,直点要害,竟是将这一锅乱粥,瞬间端平冷却了去。

第六百六十四章:乖,听话就好

    尸魔往生者,断前缘,斩记忆,逆轮回。

    虽说灵魂不灭不改,可生前的记忆也会被清洗的一干二净,即便是尸魔王族血裔也不能幸免于难。

    当然,若有对生前过往记忆格外执着的特别大毅力者,经年努力修行,将体内那颗尸珠修至强大,方可有着一丝机缘寻找承载着往生为人的记忆。

    尸珠是尸魔之根本,需要至少两百年的纯阴之气蕴养体魄,才有可能凝聚出一颗尸珠来。

    这与生前修为境界无关,尸魔一直是以血脉为尊,魔后枝玉妍并非纯血尸魔,自然不可能打破这一铁律。

    殿朝之上,好不容易火热起来的气氛眼看就要平复下去,弥路微显慌乱地左右看了看大家怀疑踌躇的神色。

    心下不由一急,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朝着百里安怒目道:“怎么?你这是在置疑我母后的身份?!”

    葬心也轻笑出声道:“司尘大人对尸魔一族的古事记载可真是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同魔后娘娘一样,与尸魔一族有着颇深的渊源呢?”

    对于葬心的试探,百里安不予作答,淡道:“魔后娘娘今夜初醒,距离‘饕宴’掘毁王陵也不过一个时辰,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葬心河主便能够在魔后娘娘口中得知往昔魔君弑父母、夺王位的种种阴谋,并且以着雷霆的手段召集出这么多魔臣来夜击天鼓……”

    说着,他目光微转,看向葬心一字一句极为平静地继续说道:“此番行为看起来倒像是大人早早能够预料到魔后娘娘今夜会开棺醒来似的。”

    葬心眼神一变,随即冷笑道:“司尘大人,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所以你看我笑了吗?”百里安脸上不带丝毫情绪地看着他。

    葬心面色阴沉:“魔后娘娘深受君恩庇佑,自是与常人不同。”

    “哈哈。”这一下,听了葬心的这番解释,百里安却当一个笑话般笑出了声来。

    “既然葬心河主说魔后娘娘深受君恩庇佑,与常人不同,好,那么敢问魔后娘娘,当今魔君生辰几许,名讳如何?”

    “这……”魔后枝玉妍面容大僵,不知如何作答。

    葬心忙出言道:“陛下非魔后娘娘所出,自幼生与废土之都,尊卑云泥之别,如何能知其生辰?

    至于名讳,莫说魔后娘娘了,即便是下臣,也不知晓陛下之名讳,司尘河主又何必强人所难。”

    隐约之间,暗讽魔君贱名不足为记。

    百里安不慌不忙:“既然如此,那便依葬心大人的意思,在下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意思意思好了。”

    葬心见他那般模样,心中顿生不妙,脑子飞转,正欲阻拦。

    百里安却当着满殿魔臣开始出声询问魔后枝玉妍,看这模样,竟是与方才葬心联合弥路二人共同质问魔君的情况相差无几。

    “那么再问魔后娘娘,您可知晓您儿子的名讳?”

    魔后枝玉妍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道:“吾儿之名,我这当母亲的怎会不知,弥路,吾儿名为弥路。”

    百里安循循渐进,又问:“那魔后娘娘这一生,膝下又有几子几女?”

    魔后枝玉妍愣了一下,似有犹豫,看了一眼弥路的眼色,随即道:“只有一子。”

    百里安步下阶梯,拦住她与弥路之间的眼神交流,再次发问:“那么再问魔后娘娘,您可知少君弥路的生辰?”

    枝玉妍面色大变,身体微颤,半晌没能继续答话,场面变得极为沉闷压抑,旁观的魔臣们再瞎也瞧出了其中的蹊跷之意。

    女魔君缓缓勾唇,趣意似地看着百里安,忽然觉得今晚这夜朝会,似乎也不是那般招人讨厌了。

    葬心目光都已经变得阴郁森然起来,弥路却还完全不知百里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呵笑一声,犹如‘神助’般说道:“可笑,世上又哪有当娘的不知自己儿子生辰的,我母后生前在时,年年都会带我去父君的长青殿庆生,生辰记得比我自己都还清楚。”

    也不知他是在得意什么,说话时还极为显摆嚣张的使眼神朝着魔君方向飞过去,仿佛是在欺负她从小没娘疼。

    魔君陛下却是摇首不语。

    “哦?”百里安唇边一笑,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魔后娘娘,道:“那还真不知魔后娘娘是在每年的哪一日带着殿下去往的长青殿庆生呢?”

    枝玉妍身体狠狠一晃,面色煞白,血瞳竟是被逼问地泛起了几分无措,她抖着嗓音,艰难道:“我……我不记得了。”

    弥路笑意瞬间大崩,因这一声不记得,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得沸腾惊起:“母后!!!”

    “不记得了?”百里安轻嗤一声,道:“魔后娘娘只有少君殿下一个子嗣,又是百般疼爱,年年带子入长青为其庆生,怎会说忘记就忘记了?”

    他目光戏谑:“既然如此,葬心大人想要凭借魔后娘娘这般模糊混乱的记忆就给魔君陛下定罪,未免也太儿戏了些吧?”

    葬心筹谋这么多年的苦心,怎么甘心被他三言两语地就此毁于一旦了去,他崩紧了指尖,沉声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因司尘大人三言两语而推翻魔后娘娘的一番证词!”

    “无证之证,也可定罪?”百里安沉眸反问。

    此时的朝堂之上,已经逐渐无人敢像方才那般义正言辞地置疑。

    成为尸魔的魔后娘娘,若不能成为十足的证词,在魔君借势的威压之下,以她的手段,最后也只会演变成尸体意识不全的疯言疯语罢了。

    葬心冷笑道:“即便抛开魔后娘娘被害一事,那蜀辞大人命丧清小山,陛下又该作何解释呢?

    宫有内官亲眼所见,陛下一身血衣,手持银环归的王宫,难不成蜀辞大人的死与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百里安神态依然平和:“葬心河主说她命丧便是命丧了吗?死要见尸这么简单的道理葬心河主都不懂吗?仅凭一件血衣,一枚银环,你便说陛下杀了蜀辞大人……”

    百里安目光陡然犀利冰冷,死死盯着面具下的那双阴冷眼睛,质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大人此番行为,是在污蔑陛下!”

    葬心胸口重重起伏,似是隐隐动怒:“可是在蜀辞大人失踪以前,只见了陛下一人!”

    “葬心大人都说这是失踪!又凭什么觉得蜀辞大人必死无疑了呢?这才不过短短半个月光景,魔界之中随便一名魔将闭关修行都会失踪个一年半载,葬心大人并未亲眼见证蜀辞大人的死亡,为何就要一口咬死是陛下杀死了蜀辞大人!”

    百里安声音并不如何的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沉稳无比地撞进每个人的心中:

    “葬心大人率众击天鼓,究竟是为了给蜀辞大人讨回一个公道,还是本就图谋不轨,谋反逼宫呢!”

    一语惊四座,鸦雀无声!

    片刻功夫,矛头倒转,那可怕的重罪之名竟是一下指向了葬心,而被众人声讨的魔君陛下,一时间竟是成了一名受害者。

    这平日里看似一副快要被人强抢上绣榻温温和和模样的首河大人,言辞之犀利,竟是能够稳压城府深似如海的葬心大人一头?

    众魔哥哥噤若寒蝉,见如此绝境的形势下,陛下竟还能够得他的助威帮助,顿时不敢再继续淌这趟浑水,离殿的心都有了。

    冷汗,渐渐从葬心脸上的鬼面面具下滑落,隐隐传出切齿的声音:“司尘大人这般凭空污蔑,可要有证据!”

    百里安道:“难道方才葬心河主便不是没有证据的凭空污蔑他人吗?”

    葬心被堵无言。

    见势不妙,魔臣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颤声道:“葬……葬心大人,今晚这夜朝会着实举办得是有些糊涂,细细一想,当年陛下功勋累累,远在弥路少君之上。

    当时老君主名下只有两名王嗣,若少君殿下成就君位,被众仙擒下,授以天刑,必是难承业果,如此陛下自然可以双手干净不沾亲兄之血地登上王位,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呢?”

    “是啊,细想之下却是如此,至于灭口蜀辞大人,更是荒诞了,魔界上下,何人不知蜀辞大人是不死之身,纵然是老君主再次也未必能够强杀蜀辞大人吧?”

    “唉,臣等该死,因一时糊涂,竟是搅扰了陛下清梦,这夜朝会开得委实无趣,还不如就此退去,各回家中自写请罪书吧?”

    说到底是师出无名,筹备周全的计划此刻就像是一盘散沙,风吹将逝。

    眼看着形势逆转,御座之上看了许久好戏的女魔君终是起身,不禁莞尔一笑,道:“各位大人栉寒夜会而来,朕若是不做些什么,反倒是十分对不住各位大人的几番心思啊。”

    她一面笑着,一面绕开御座,左右轻轻摇晃着身体,缓步下了玉阶高台。

    面上挂着的笑容慵惰得像是一枝春水梨花,可是谁也不知那花朵之下藏着的是盈盈露水还是斑斓毒蛇。

    当她迈下台阶后,裹着一袭黑金色王袍的身影陡然如夜雾般消散在了原地。

    然后下一刻,咯吱一声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声回响起来。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朝的门口处,两扇渡金镶纹的殿门在她身后应声开启。

    风雪灌入殿中来,卷起她的衣裳,黑金色的凤纹宛若翱翔大气的金羽凤凰,在她衣摆袖间猎猎振舞。

    她背后的殿门大开,夜幕已是漫天飞霜,沉沉无尽夜色,风侵衣,夜凉如水。

    一声声重物滚动的声音在殿内诡异响起。

    满朝魔臣所立之处,血溅满殿,一颗皆一颗的头颅如切瓜般滚落再地。

    脖子上碗大的血洞狰狞血腥,宛若一口血泉,正泊泊地从断筋中飞溅出粘稠的魔血。

    失去头颅保持方才姿势站着的躯干被风雪摇吹,就像是被掘了根的大树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女魔君的轻笑声渲染着这场泼天的血色,她依旧眉目含笑,白皙的面容上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如同阴间鬼魅妖物。

    她的手中,正悠闲适然地提着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的面容覆着一张獠牙鬼面面具。

    面具之下,葬心睁大了双眼,瞳孔霎时紧缩,眼睫在阴影中微微发颤,而远处,他那无头的身躯一时间竟是颤若颠筛,前所未有的惊恐失措。

    女魔君面上笑意不减,随手将葬心并未气绝的头颅扔在地上,软靴毫不留情地落在在他的脸上。

    含笑的模样简直像是个含着剧毒砒霜的糖,腻腻甜人,又悚寒入骨:“即是知晓自己有罪搅了朕的清梦,诸位还是就此留下来吧?”

    众魔完全没有想到,堂堂一界之君,纵然威严被犯,竟是敢在殿朝之上弑杀魔臣,这番雷霆手段,血腥戾气,简直要将人逼疯。

    还活着的一众魔臣当即愤愤出声:“陛下如此弑杀成性,就不怕与臣等离心吗?!”

    对于这声嘶力竭的质问,魔君陛下闲闲淡淡地再次抬首,开口说话的那名魔臣周身一大片好似如被收割的韭菜般,扑腾倒地,头颅乱滚。

    “不曾同心,又怎会惧离。”女魔君淡笑的模样落在了众人的眼中说不出的霸气强大。

    众魔见此,纷纷急退,面色惶恐之余,却也不敢在表露出半分愤怒与不满。

    “看诸位大人的模样,显然还是没能观清楚自己的立场啊。”女魔君面上笑容渐敛,眉目淡然:“朕既为君,各位的命,生亦是朕,死亦是朕!魔界上下,唯朕独尊!”

    她目光滑落众人,负在背后的一只手缓缓抬起张开,如托苍穹。

    殿门外的夜雪茫空,一道紫雷自天际炸裂,宛若将整个世界撕裂一分为二,雷光乍明里,映得她纤丽身姿玲珑有致,万物俱此身之下即将融化殆尽。

    “谁敢置疑朕!”

    由始至终,魔君都未向魔臣辩论过一句,百里安的犀利言辞纵然能够稳压众人。

    可她却是直接向这些心存二心的魔臣们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真正的力量,无需区分对错、是非、伦理、恶善,只需轻轻抬起一只手,便可让一群狼子野心之徒乖乖闭上嘴巴。

    那什么所为的名正言顺,身受正统,都会在这只手掌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苍白无力。

    便如此刻,她眼神所过之处,尽是魔臣跪伏朝拜之景。

    她说了,她没有耐心同这群人一搭一唱。

    只需叫这群人知晓,她是魔君,无需任何道理,乖乖低眉顺从她就好了。

    片刻之后,除了百里安,已经再无人能够安稳地站着了。

    即便是她那名义上的桀骜兄长,尊贵无双的嫡母继后,也成了这殿朝之下的跪拜之人。

    魔君不屑轻笑一声,脚底下的那颗头颅更是宛若被她碾进了泥尘之中,她低睨一眼:“葬心河主可还有话说。”

    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从面具下不断响起,他披头散发,断头血腥。

    虽说葬心不必蜀辞那不死之身,但到底身藏魔河,生命力自是不必那些魔臣,没有当场暴毙陨落。

    可是头颅分家,被魔君这般紧紧踩在脚下,若是久不归身,怕是离死也远了。

    良久,他头颅震颤,仿佛在隐忍着极大的压力与屈辱,终于松口开声道:“陛……陛下饶命……”

    摒弃尊严的求饶,这才让女魔君格外开恩,施舍般地将他的头颅给踢了回去。

    葬心的躯体连扑带撞地赶紧抱起借住自己的头颅,将脑袋安在鲜血滋滋的断颈上,只见断筋飞快连接,鲜红的丝线筋脉像是触须般融合勾缠。

    良久,葬心才宛若重生般狠狠喘了一口气,将头颅给接了回去。

    咆哮的恶狼,听话的家狗。

    很显然,活下来的这群人选择了后者。

第六百六十五章:暗中的窥视者

    夜朝会的局势朝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场不为外界所知的杀戮在殿朝上无声演变。

    女魔君淡而霸气的一语发问,让整个大殿都陷入的死寂般的安静,久久始终无人敢回应。

    跪伏一片的魔臣里,身上的魔官袍服被地上的鲜血浸透染红。

    他们身体仿佛承受了无数重量,跪下之后,未得号令,久久不敢起身。

    葬心扶着脑袋跪在地上,面具下的隐晦神思难以瞧见。

    而此刻殿中幸存活下来的小半数魔臣,很多都是方才参与夜朝会却并未随着葬心党羽一众兴风作浪。

    虽说听信了葬心之言,一同夜击天鼓,本该是大罪。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之下,纵使魔君陛下将他们杀了个干净,他们也没处可以说理。

    可偏偏就因着方才朝会之上的那一丝犹豫摇摆,竟是让魔君陛下暂且放了他们一命。

    幸存的魔臣们自然深知这是不杀之恩。

    今夜这场浩劫君恩一过,才让他们真正了解了究竟是何人才是这个魔界真正的主儿?

    又是何人在掌控着他们的生死轮回,兴衰宠辱。

    葬心以话语重利循循诱骗,成功说服他们夜击天鼓,可那些重利诱惑此刻在生死面前却是不值一提,甚至无形之中还对葬心积怨颇深。

    若非他野心勃勃操持这一切,又怎会将他们逼至这番生死绝境中来。

    若是再因此背负一个逼宫的奸佞罪臣的罪名,那必是会祸连九族,永世不得翻身。

    女魔君目光在人群之中淡淡一扫,目光忽落定在一具尸体间,道:“朕记得金大人是执掌刑律的军机重臣,方才下手也是个没轻没重的,竟是忘了留金大人一命。”

    她故作懊悔无辜地拍了拍脑袋,道:“刑章者,日月明,界不可一日无律法,金大人走得匆忙,其位却是万不可悬置殆停的,不如此位就由罗御史执律行法好了。”

    罗御史正是方才对魔君弑杀嫡母的真相深感怀疑而发问质辞的那名老魔官。

    他颤巍巍地花白胡子因为震惊而在嘴边一抖一抖,显然是被忽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有些晕头转向。

    今夜来朝殿本就来得糊涂,一场血腥的盛宴,他这个无足轻重的老头子也没想过能有多大活着离开的价值。

    却不曾想,事情竟还有此等反转。

    执掌刑律的官位不大,却是在魔界之中少有能掌实权者了,若坐上此位,即便是七十二狱法魔将都不得不尊他一尊。

    那金守崖能够坐上这刑法魔官,还是暗中多受二河葬心与少君弥路等诸多大人物的帮持的。

    未等罗御史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女魔君再近几步,如点兵点将般一一说道:“咦?施赫元君竟也不小心给朕杀了?可惜可惜……”

    魔界元君一衔,并不同于仙界的诸多元君,魔界上下仅有一位。

    元君二字代表着的,却是魔族的‘魔元’。

    魔界之中,凡大罪不可恕者,在受死刑之际,会先有施赫元君以着残酷的手段取出起魔元能量,藏于秘宝之中。

    而这些被生取出来的魔元系其主毕生的灵力修为,则会用以在魔族各大世家的年轻子嗣身上,为其打好根基。

    而这罪魔的魔元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求得到手的?

    各大家族的长者为了壮大家族根基荣耀,给自己优秀的子孙后代求取魔元,自是将会奉上难以想象的报酬与好处。

    元君一职官衔极高,虽为实权,却也可以制霸一方了。

    女魔君微微颔首,压低地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了一名青年魔官身上,道:“陈潮风,此职就由你给朕顶上吧。”

    青年魔官身子隐隐一颤,远不似那年老的魔臣失态。

    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与狂喜,忙高声谢恩:“谢陛下!臣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魔君陛下如儿戏般赏了两个极为重要的官衔,却尤为停下,殿中幸存活下来的魔臣们在她钦点之下,几乎人人都官升三品,否极泰来。

    而殿内的尸体远比活人多,还有一些亡拭的魔臣官位却也不得不闲置出来。

    女魔君意味深长地看着加封的众人,魔臣们顿时心有明悟,知晓自己离殿之后,便该是为陛下排忧解难,拉拢人心了。

    这番恩威并施下来,本在魔界之中,本无多少重臣扶持的魔君,今晚一夜之间,怕是已然近乎只手遮天了去。

    待一切乱局将定时,女魔君再行一棋,淡笑道:“至于那‘饕宴’兽,正如葬心大人所说,此物生于六界以外的黄金海,如何能够莫名地出现在魔界中来,朕亦是好奇得紧呢?”

    风雪入殿来的呼啸之声不绝。

    地上的残尸也渐渐冻结凝固。

    女魔君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掌,一道强大的气息,从她指间散溢开来。

    一轮巨大的绯红血月从远方地平线缓缓升入天穹,猩红的月光照满都城,仿佛一切事物都将在这月光之中无所遁形。

    漫天飞舞的雪花为那月光一照,变得剔透如镜,折射出了现实世界里不容得见的三千道象来。

    月光照入殿中,一道隐蔽在诡异难知世界里的黑影急促地穿梭在薄纱般的月光里,留下无数残影不绝。

    殿内所有魔臣的脸色都变了。

    夜朝之会,君殿之上,竟是还隐藏着这样一名人物,叫所有人都未曾察觉。

    毫无实质的月光却让那名神秘客如临大敌,看不见的空间里淅淅沥沥喷洒出来的热血如雨,肉眼难以捕捉的身影疾驰不断,却始终无法摆脱宛若蜘蛛黏丝般紧紧缠住他的影子。

    这名神秘客显然远远超出了众多魔臣们的想象,虽说此刻殿内鲜血喷洒如雨,可是看着地面间鲜血洒扬的轨迹,却是能够看的出来那个人正朝着殿门方向缓缓靠近过去。

    能够在这场血月绝杀里支撑这么长时间还未落亡已是极为不易了,竟然还能够隐见逃脱之相……

    女魔君目光轻斜侧睨,一串猩红的血迹如泼墨般在殿门侧的金玉柱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一只血色的脚印急急踏上了门槛上,眼看着就要天高海阔而去……

    她冷笑一声,纤长的手指穿过月光,指尖旋即勾缠起了一缕淡绯色的细长光线。

    凄厉的切割声响彻在了殿堂之中,显得异常凄森恐怖。

    坚硬的殿柱上呈现出了无数弯折的锋痕,断金切石,几乎拦腰割断。

    “崩————”

    犹如琴弦拉紧崩直声锐利响起,女魔君之间光丝拉得笔直如剑,仿佛在丝线尽头拉拽着一只扑腾乱飞的蝉鸟。

    食指轻勾间,一道飘渺的人影从见隐的世界里瞬间拉回至了现世,那个人并未倒下,那根月光丝线穿肉过骨,紧紧拽扯住了他的心脏。

    随着女魔君微微收指的动作,那人就像是提线木偶般浑身僵硬地被提着倒退三步,心口慢慢绽出一片血色如花。

    “这……”看清那人的长相,魔臣们一时哗然。

    倒也不是那人长相有多出众,让众人纷纷惊呼出声的是,他的脸上根本没有五官。

    白纸墨符封就出来的脸庞,两只符眼做出来的观世之眼,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也尽数被惨白的符纸缠裹严实,半寸肌肤不露。

    这副怪异的打扮百里安倒是不识此人的身份,不过看魔君还有其余人的神色,似是一眼便看出了此人是谁。

    “杀生河……望夷?”一名魔官指着他,震撼地念出了他的名讳。

    望夷?那个魔界第三魔河?

    百里安神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看着被魔君钳制死死的男人,不由回想起了夜昙梦境之夜那个设局陷害宁非烟的男人。

    滋啦。

    血色月光线轻收扯回,望夷胸口前的衣料以及白纸如大片墙皮般被撕扯落下,裸出了大片蜜色紧实的胸肌。

    只见男人心口间点缀着一缕红点,血珠正不断从那线孔般的伤口中渗透而出,在那血孔下端的肌肤上,生着一片火狐印记的咒痕。

    看到那咒痕,一阵阵吸气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名魔臣瞪着眼睛震惊道:“这……这是召唤咒印?!‘饕宴’竟是望夷大人召唤出来的!”

    女魔君唇边现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看来望夷河主也是想给朕一个惊喜啊。”

    话音落处,望夷那颗被符纸包裹严密的头颅内部传来了剧烈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钝器金属在脑髓之中撞击不断。

    紧接着,只见他那颗头颅飞快扭曲变形,怦然一声炸响,滚烫的血浆与脑白炸裂涌出,望夷的身体轰然倒塌。

    众人噤声,不由齐齐看向魔君陛下,冷汗如雨。

    女魔君缓缓行步,宛若局外人缓步身入局中来,妖娆姣好的玉容不带丝毫情绪,很是平静:“朕为动手杀他,不过是金蝉脱壳之术罢了。”

    她随手抽出一名魔臣腰间的佩剑,以剑尖扎穿他的身体,血浆粘稠得犹如半干的浓墨,咕咕狂涌而出,依附着无数长满了黑色粗毛的蛾子,叼起残余的纸片,试图逃走。

    女魔君眉尖挑起,寒剑漫空一卷,剑火连天焚舞,顷刻之间便将那些蛾子烧成了灰烬。

    “身外化身,望夷河主倒也是会玩。”女魔君讥笑一声,将长剑扔回鞘内,两扇殿门缓缓合拢间,风雪阻绝,君袍抚过长阶,她回到御座之上。

    “陛下!三河望夷竟然胆敢召唤域外禁妖入我魔界,挖我王陵,暗中窥伺,实属包藏祸心,必不可轻饶啊!”

    “陛下!三河无视君王,无视界规,常年不受君令,蛰伏不出,甚至连陛下的君归之礼都漠然无视,可见早已起了异心,臣恳请陛下收回三河权限,另立新河!”

    女魔君手执玉笔狼毫,拟好圣旨:“传令下去,罪魔望夷,藐视君威,冒犯王陵,犯下滔天死罪,举界上下,全力诛杀!”

    魔界的天,已是大变。

    “臣等遵旨!”

    女魔君目光淡扫魔臣一众,道:“诸君夜犯君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命诸位在七日之内,重修王城,方可抵罪。”

    早在半月以前,魔君便已经请来了魔界最好的机匠大师,如今修葺王城的进度已经完成了大半,魔臣们也不过是起到了监工的作用。

    她这般下令,自然不是因为有多需要这群魔臣们的出力,而是在变相告知众人她对首河司尘大人势在必得的决心。

    果然,有人非常识趣地恭声问道:“陛下可是拟定佳日,打算在七日之后册立凤君?”

    女魔君目光赞许地看了那名执刑新任魔官一眼,道:“朕却有此意。”

    “恭贺陛下。”那名新任魔官再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又转目一脸微笑地看向百里安,道:“今晚夜朝之会,我等酿下大罪过错,唯有司尘河主心如明镜,几番为陛下出言维护,想必私下司尘河主便早已与陛下结下鸳盟良缘,相互心许了吧,倒真是羡煞老臣也啊。”

    百里安目光从葬心脸上收了回来,沉吟片刻,后道:“陛下从未与我商议过此事。”

    这毫不留情面的发言让本来轻松缓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女魔君眼眸沉了一下,却也并未当场发作,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百里安会几番拒绝似的,她缓缓开口道:“此事朕未与司尘大人商议是朕的疏忽,但是……”

    “但是臣以为……”百里安抬起眉目,面上不见方才对阵众魔于她的维护之情,深深地看了魔君陛下一眼后,他语气清淡似水:“但是臣以为,能够当陛下的凤君,是臣三生有幸,万不敢自不量力拒绝陛下的心意。”

    年迈的老魔官当时松了一口气,只当百里安的想法真如他口中所说,不敢自不量力。

    御座之上的女魔君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泛起一片遮不住的震惊与惊喜。

    巨大的喜悦之情有着一瞬冲昏了她的理智,只是逐渐回温过来的她忽然反应过来,以他那固执坚定的性子,怎会因为她展现出恐怖的力量与手段而被威慑吓住,从而就此松口呢?

    渐渐地,她眼中的喜悦之色转为愕然,女魔君拧紧了眉头,死死地盯着百里安。

    良久,她轻嗤一声地笑了出来,笑容里几多嘲讽,几多苦涩,只是当着中多魔臣的面,却未点破百里安的真正用意。

第六百六十六章:阿娆,你是我的什么

    煞气一点点在她眼中凝结成冰,她恢复了漠然的神色。

    随着她屈指一点,指间一轮镶金渡玉的指环里所藏的阳炎随手甩出,化为一道炽烈炎链。

    “今夜深了,诸位就此退散去吧,至于魔后娘娘,为了避免仙界那边的麻烦,朕想诸位应该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了吧?”

    只听枝玉妍撕心惨叫,被那炎链捆了个严严实实。

    她刚出土的尸魔之躯宛若新生儿般见不得阳火,这般捆缚下来,身上的血肉顿时焦臭绽裂,失去了还手能力。

    女魔君不好对百里安发作心中的怒怨,只好将怒火发泄到了弥路枝玉妍母子二人身上。

    有此命令,幸存下来的魔臣哪里还敢耽搁,两人架起魔后枝玉妍,一人祭出阳木削尖,毫不犹豫地灌入枝玉妍的心脏之中。

    这一下,枝玉妍连惨叫的气力都没有了,喉咙里发出濒死绝望的低吟。

    血瞳一点点的变浅恢复成死黑色,成熟妖艳的脸上也一点点地爬满尸斑。

    黑发变得皑皑垂苍,头一歪,便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不!!”弥路心口都要怒得裂开了,他大吼道:“你们胆敢动我母后!不!不要带走她!”

    “少君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魔后娘娘早已不是当初的娘娘了,她现在不过是个受奸人操控迫害的尸体,她记不得您了,又何必再让她死后还不得安息呢!”一名魔臣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是我母后!我不许你们这么对她!拿开你们的脏手!!”

    “殿下莫要让我们为难了。”

    一群魔官看似好言相劝,但又如何看不出来魔君与少君之间的不对付,几人下手也没个轻重,暗戳戳得在弥路手上的脊梁上重重一戳。

    他登时脸色惨白,狗吃屎似的去扑摔在了地上,却还不忘紧紧地抓住枝玉研地衣摆,这回连母后都不喊了,红着眼:“娘!阿娘!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啊!”

    歪着头,眼睛失去神采的枝玉研仿佛一下子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

    本应该意识丧尽的她不知怎地,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弥路缓缓张开了嘴巴“啊啊……”了两声。

    两行血泪竟是缓缓从尸魔的眼眶中淌了出来。

    鲜血从她口中狂涌而出,衬得那张惨白的脸凄森无比。

    “啊……啊啊……桃儿,桃儿……”

    桃儿,这个略显俗气娇嫩的名字对于别人来说是陌生的,可对于弥路而言,这是陪伴他度过少年时光世上最好的乳名。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这么唤过他?

    弥路整个人几乎疯了似的,不顾身体的剧痛,他披头散发地就要从地上挣扎起来,却被一名魔官眼疾手快地死死压在了地上。

    弥路死死地拽着枝玉妍的衣摆,喉咙里发出悲惨极了的哀声与怒嗥:“她还有记忆!她还有记忆的啊!不要再一次杀死我的阿娘……不要!”

    魔界中人,多是因利而聚捧高踩低者。

    自魔君归界以来,弥路多次挑衅魔君连连失利且屡教不改。

    今夜魔君当着众人与弥路殿下的面就要将魔后娘娘重新打入王陵之中,显然已经是不打算给他留任何情面了。

    虽说碍着弥路那少君的身份,也不好借他来向魔君陛下邀功示好做得太过,但毕竟君令已下。

    这满地遗尸都需要人来收拾干净,弥路这般激动阻挠,几番耽搁下来,怕是会叫陛下觉得他们办事不利。

    刚得的高官利禄没有人想就此丢去。

    渐渐地众人也失去了耐心,下手也愈发粗蛮狠重,砰砰重击在他身上的声音闷沉响起。

    几人围了上来,看似温声地将他给劝开,实际上却是挡去了外界的视线,将他摁在地上,狠狠吃了几拳。

    弥路哼都没哼一声,硬生生地受了众人的阴手,口鼻涌着鲜血。

    他靠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疼得瑟缩起来,但始终没有松开那只牢牢拽紧衣摆的手。

    滋啦!

    有人眼疾手快地抽出佩剑,隔断枝玉妍的衣摆,弥路捏着那一袂衣摆拼了命地往前爬,几个人齐齐扣住他的肩膀,像是压死狗般将他狠狠压倒在地上。

    弥路整个脑子乱嗡嗡地,嗓子火烧般的干疼,耳边尽是自己失智发狂的怒吼声,他也不知自己再吼些什么。

    混乱之际,只听得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钉死她!”

    弥路挣扎的动作陡然停住,一时间,血流宛若凝结成冰。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什么,余留在身体外的阳木头,毫不留情地尽数贯入眼前那个女人的心口之中。

    贯钉的气势极凶,染血的锥头直接穿透过背后,前一刻还怨气森森的女人。

    陡然间就像是个被刺穿的皮球般,阴气灌衣狂涌而出,青丝长发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白。

    丰盈的肌肤飞快干瘪变黄,皮囊之下的精气被那枚木锥疯狂吞噬。

    这一刻,弥路满眼所见都是鲜红色的液体,让他不禁心胆俱裂,只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是死去了一回。

    枝玉妍就像是一朵开得枯败的花,再难支撑起身体的重量直直地倒了下去。

    暴凸的眼睛珠子在干瘪凹陷的眼眶里凄森转动,一张脸活生生像是暴晒在太阳下的苦瓜,横横竖竖地布满狰狞的皱纹。

    哪里还看得出半分身为魔后娘娘的绝代风华。

    可她看向弥路的目光却是不同于这狰狞的长相,反而透出几分行将朽木的安宁与和祥。

    她目光转也不转地看着弥路,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似的,微微嗡动着干瘪起皮的嘴巴,声音沙哑而低缓:“桃……桃儿,莫要顽皮,要照顾好妹妹……照顾好妹妹……”

    断断续续的话语好似风中残烛,骤然被掐断。

    女人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地涣散而去,完全化作一具冰冷的死尸。

    几人架起她,便快步朝着殿外拖离了出去。

    弥路像是个被遗弃的野兽,一边嘶吼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诡异的是,早先对弥路百般忠诚维护的二河葬心,在少君殿下受此绝望大辱时刻,竟是安安静静地再未发表一句言论了。

    直至殿外的动静渐行渐远,女魔君沉静地目光才从殿门口收了回来,淡道:“夜戏已尽,诸君就此散了吧。”

    殿中剩下的人也稀稀拉拉请礼散去。

    百里安正欲随着众人的步伐离开,女魔君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首河大人还请留下,朕有话要同你一人私说。”

    百里安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暗气,停下脚步。

    直至殿内魔臣尽数离开,女魔君这才在御座上朝他招了招手。

    轻缓的嗓音不似一名魔君在对自己的臣子说话:“你上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百里安犹豫了片刻,迎上她的目光,终究还是缓步走了上去。

    女魔君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大半的王座,道:“坐着说话。”

    百里安眉头蹙起,道:“臣不……”

    “你心中既无君王,也无尊卑,更无心在魔界立足,又何必学旁人说那些虚话。”女魔君截断他的话语,目光不容置疑。

    百里安只好依言坐下,对于旁人而言,这君之王座或许是不容觊觎侵犯的王权象征。

    可对于他而言,却也不过是一把较为宽阔的铁椅子罢了。

    正如女魔君所言,他无心于魔界。

    与往日不同,两人难得安静和谐地同坐一张椅子,女魔君也未像以前那般对他动手动脚。

    气氛沉静许久。

    她忽然开口问道:“今日你为何护我?”

    百里安怔了几怔,自嘲一笑,道:“陛下隐藏的实力深不可测,我不过是班门弄斧引人笑话罢了。”

    “我是问你,今日为何会站出来护我?”女魔君目光灼灼。

    百里安:“……”

    女魔君一阵失笑,她取来发间的白玉簪子,在指尖细细摩挲:

    “其实你不回答我,我也猜得到,你怎会那般干脆轻易地当着众人的面答应做我的凤君。

    你今夜到此,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以退为进罢了,对不对?”

    百里安没想能够瞒过她,他转过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陛下既然已经猜出我的用意,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女魔君的神情有些无力:“我便这般不招你代价?你宁可接受宁非烟,都不愿喜欢我吗?”

    百里安摇了摇头,看着她认真问道:“陛下你喜欢我?”

    玉簪尖端因为错愕,陡然扎破她指腹,殷红的血珠自雪白的指腹间缓缓淌落。

    女魔君怔怔地看着他,十分坦诚地道:“喜欢!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万物的喜欢!”

    百里安缓缓垂下眼睛:“其实我好奇不解很久了,你究竟是何时对我产生了这种特殊情感的?”

    一开始,百里安只是觉得她对他表达出得种种爱意,不过是某种阴谋与占据的手段罢了。

    可久久相处下来,他却发现女魔君对他的情感,竟不似作伪。

    那般浓烈,炽热,以至于让他感觉到这份情感甚至远远超乎了正常人的情爱范畴。

    可是在青铜门的世界里,他们分明还是生死相见的仇敌。

    为何一入魔界,久处下来,竟会让她改变如此良多?

    还是说,从一开始在青铜门的世界里,她待他的感情便已经是宛若积压克制的沉寂火山了?

    只见女魔君缓缓将手中的玉簪放在桌案上,眼睛闪烁着挣扎、阴郁、纠结的复杂情绪。

    她轻动嘴唇,似是想好了措辞解释。

    困扰百里安已久的问题他今夜既已经问出口来,自然不会给她轻易糊弄过去的机会。

    他缓缓抬起首来,眉心紧拧,温和的神情看起来一时间竟是有些严肃,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念道。

    “阿娆,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每一个音节,就像是一把银色小锤,重而有力地狠狠敲击在了阿娆敏感的血管流动末梢上!

    四周空气忽然变得无比稀薄,不受控制地紊乱心跳将血流逆压至四肢百骸。

    阿娆缓缓睁大了眼睛,瞬间手脚冰凉,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地这个人,仿佛产生了一种现实与噩梦两世在交织重叠的错觉。

    毙命窒息的感觉将她压得眼前阵阵眩晕,阿娆身体狠狠一晃,一只手重重撑在桌案上。

    一瞬间,阿娆以为百里安是想起了什么,这让她不禁露出了如狼般凶狠绝望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你……唤我什么?!”

    这副反应,似乎比百里安想象中的还有剧烈激动。

    百里安心下一沉,暗道自己前世果然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着错乱的女魔君,百里安眼底压着的眼神不变,心中虽是疑惑万千,但更多的是想要挖出前尘历史的真相,他再度开口沉稳轻唤:“阿娆。”

    那两个字,就像是浸满毒汁的细绳般,骤然死死地勒紧了她的心脏。

    阿娆近乎失措悲惨地撞开了身前的御桌,想要起身逃离。

    百里安怎会给她机会,身体倾起,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往君座上用力一带。

    分明能够瞬杀诸多魔官的魔君陛下,这时一身已化臻境的恐怖修为全无了用武之地,心境紊乱地她在百里安面前宛若一个孩童般好欺压。

    百里安将她稳稳扣在巨大的座椅之上,一只手重重搭在座椅扶手间,将她控死在怀下。

    可他偏偏稳稳地半支起身子,未能触及她的半分衣摆,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竟是没有了半分旖旎之意。

    女魔君头顶的冠冕已经被撞歪垂落肩头,青丝凌乱地泻落,她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身体竟是抖得厉害,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珠子,竟是给百里安一种她此刻被人挖空了身子,填补了无数可怕绝望进去的错觉。

    她在害怕,她也在恨怒!

    同时,她也似逃避般地偏开了头去,躲开了百里安审视的眼睛,宛若垂死挣扎般:“我不知道阿娆是谁?”

    这副模样,惹得百里安脑门的血管重重一跳。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

    其实当日在仙陵城内,与宁非烟酒后糊涂的那三夜,他并非全无记忆空白一片的。

    随着近日以来与宁非烟多番深入交流,当日丢失的风流记忆也是一星半点地如大鱼鳞片般回应在脑海之中。

    其中最为清晰的几个片段字语便是那极为荒唐的:

    阿娆……

    逆徒……

    为师……

    藏剑……

    等等不明觉厉却又能够让人心跳加速的词汇。

第六百六十七章:我与朕

    百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压低几分,自上而下地冷眼睨着她,颇有几分逼人的气势:“少同为师装蒜了!我知晓,你便是我那逆徒阿娆!”

    他的声音犹如旱天惊雷,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得惊起,心中烧起一片连天烈火,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仿佛有什么坍塌成墟,又有什么在空洞的身体里轰然立起。

    她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不可能发生的现实:“你既然已经忆起了当年事,我便……”

    她竟然承认了?!

    百里安心中又惊又惧,看女魔君的眼神都变了,一度认为自己心中那荒诞的猜忌想法被验证成事实,以至于一时间乱了分寸,竟未崩住,拽紧了她的手臂,急急问道:“你我当真是师徒关系?若是如此……我又怎会在醉梦之中喊你的名字?!”

    这种时候,多说多问都是错。

    果然,阿娆紧紧闭起的双眸豁然睁开,空洞死寂的凤眸里又被重新注入了活气也光亮似的重燃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百里安许久,仿佛陡然看穿了什么似的,她嗤的一下大笑了起来,笑得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不休,宛若劫后重生似的,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百里安自知方才问话不对,板起脸故作严肃,正要有所补救:“逆徒,你若是再笑……”

    忽而腰间一紧,死蛇似的阿娆瞬间好似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一只纤细修长的腿紧紧勾颤住了百里安的腰身,将他重重往怀里一带。

    她挺起傲然的身体,如一条美人蛇般紧紧地弓起胸口,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在他耳边吹起道:“师尊既然都这般严肃得问话了,逆徒自然得好生回答才是。”

    “我与您啊,的确是师徒关系,我可是最受您宠爱的爱徒啊,故此你在那魅魔那身上攻城略地的时候,喊得是弟子的名字,自然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是个屁!

    看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臭德行百里安便知自己因为自己今夜的一时冲动,算是白套话了。

    他推开阿娆的身体,站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她,索性直言问道:“我生前认识你?”

    女魔君捡起掉落在座椅上的冠冕,也不戴在头上,而是抱在怀中,轻笑道:“你觉得呢?”

    若叫百里安推演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骨龄推算,不过是两百余载,若说与苏靖尹白霜这一辈人认识还尚有可能。

    女魔君千年前就被分尸封印在了赤焰流沙以及青铜门的大蛇眼中,怎么看都不会同他产生任何交集。

    可如此说来,那她自然也不可能对他产生这种超乎常人的情感与占有欲了。

    难不成,堂堂一界魔君是花痴,只爱瞧皮相,不瞧骨相的?

    “我便就是一个花痴啊。”女魔君仿佛一眼看穿百里安的心思想法似的,厚颜无耻地说道:“你我青铜门一遇,我瞧你生得清隽惑心,皮相出挑,小小修为却能够与我斗上一斗,叫人看了心生欢喜,起初我还未察心中心意,直至魔界再次相遇,我便知晓你是我想要执手一生之人。”

    她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极为认真:“难不成,你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之说吗?”

    百里安怔楞良久,似是感到不可思议,这一番最像鬼话的解释听起来竟是有那么几分合乎情理。

    正是这几分情理,让百里安觉得这个口里头没真话的女魔君此番给出来的解释反而最接近现实了。

    阿娆见他竟是真的相信,也是意外又好笑,她忍着唇边的笑意,继续一本正经的认真道:“我想同你执手,自然除你以外,不要他人,凤君是我为你谋的位置,七日后,你若同我成婚,举界上下,你与我共享青州魔界。

    至于宁非烟,我知晓她怀了你的孩子,你难以割舍她,我答应她将孩子生下来再赐她全尸,甚至可以恩准她荣归故里,我允许你有其她人,但是决不允许你有机会喜欢上别人。

    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而我要向你所求之物,只有一样,那便是你的心,一颗完完整整不可以装下其她人的心。”

    阿娆的神情极其认真,不似作伪,甚至给百里安一种错觉,若是无法得到,即便是剖开他的胸膛,血淋淋地取出那颗完整的心也是在所不惜的。

    她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地令人感到了一丝心寒与可怕。

    看他的眼神却并非是单纯的爱恋与喜欢,而是仿佛在看一种让她无法摆脱,深入骨髓般容易上瘾的毒,再洒脱之人也无法摆脱这种毒入五脏无药可救的顽疾。

    是的,百里安觉得她时时刻刻看他的眼神,不单单仅是心怀爱慕的女子看待男子,而是如看血痂顽疾,剥不落,也离不得。

    稍稍试图撕扯离开,便会揭开伤筋动骨深红色的经年之伤。

    也正是因为这样,百里安才知晓,为何自己宁可选择宁非烟也不愿选择她了。

    阿娆眼中的爱意不假,却不存粹,其中掺夹了太多复杂浓郁黏稠的情感,以至于一时间竟是难分爱憎。

    以至于百里安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的眼神,竟是同他渴血欲望发作之时,看待鲜活人类时地那种激烈渴求,胃袋饥鸣时刻一模一样。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爱慕之情’。

    百里安缓缓站直了身体,看向殿门外的风雪夜色,遥遥不知望向何方时,轻笑一声,道:“我并不想要陛下的任何东西,而陛下想要的这颗心,我自己都尚且不能做主,又如何能够自作主张地给陛下呢?”

    “方才陛下自己也说过了,我意不在魔界,自然也未曾想过要与陛下共享青州魔界,我也不想欺瞒陛下……”

    他目光一收,定定地看着阿娆,字句清晰道:“我早已有了心许之人,那人并不是陛下,更不可能给陛下一颗完整的心了,陛下若非要强求,我想到了最后,最多不过是鱼死网破,两相生厌罢了。”

    阿娆袖中的指节捏得苍白,她面色随之也阴沉了下来:“所以这便是你今日在殿朝之上当着魔臣们的面答应成为凤君的理由?你早就知晓,葬心暗中早有与人勾结,断不可能让你稳坐凤君之位,坐大我势,所以你反其道行之,为的便是在七日之后,逼得他狗急跳墙,手段尽出,处处针对我来实施算计之举,而你,便好趁乱离开魔界,是也不是?”

    百里安十分坦诚:“对于陛下而言,想来葬心是个很好的对手,正如对于葬心来说,陛下你原没有表面看得那么简单,而葬心他又何尝不是呢?”

    今夜魔君杀意已起,可他却活过了今日。

    并非是因为葬心的运气好,也绝非是魔君心存宽念。

    其中,自然必定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让魔君无法真正下手杀他。

    葬心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今夜逼宫,他若没有完全的抽身之策,必然不可能草草动手。

    魔君统率六河的同时,六河又何尝不是在隐隐地压制魔君?

    女魔君眸光阴森:“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从未想过要成为我的王夫,即便是那场赌约,也不过是你的缓兵之计!”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这又何尝不是陛下的缓兵之计,记载界门的古秘早已毁去,纵然我观便所有的一河古秘,也不可能找到界门具体方位之所在。”

    女魔君一怔,似是没有想到百里安竟是心思澈透于此,她旋即冷笑道:“我从未欺骗过你,界门之记载,便是在我给你的第一批古秘之中,只不过是以衍机秘语易改成了一卷不起眼的古秘,再将之拆解成千言字分别衍藏在给每本古秘之中。”

    她虽未说谎,但是衍机秘语早已失传万年,莫说骨龄不过两百的百里安不识得,纵然四博学狡诈的二河葬心,也难解其语的只言片语。

    而百里安所观过的第一批古秘内容,在他归还之际,早已被女魔君亲手焚烧毁去。

    百里安再想从中找到关于界门记载的蛛丝马迹,无异于异想天开。

    这也就是为何,这半月以来,百里安丝毫不慌自己的那个古秘赌约。

    而是他知晓,魔君从来就没有打算让他赢。

    既然是她打算好了的事,自然是不择手段地来完成了。

    “不过,你此刻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慌乱?”女魔君定定地看着百里安说道。

    殿外地风雪愈发盛烈了,长风席卷大如手的雪花,吹起殿帷幔幔。

    百里安摊开手掌,接过一片轻薄的雪花,笑道:“这雪,可是从北而来?”

    阿娆慢幽幽地抬起目光,如遥遥惦念故人地看着这场大雪,平静的目光下藏着的嗜血暗示却令人毛骨悚然:“你竟已经猜到了。”

    百里安眉峰扬起,侧眸看着她:“不知这样,算不算我赢了赌约?”

    阿娆面容阴冷:“自然不算,你并非是在古秘之中准确地找到界门具体方位之所在,既是由宁非烟给你的答案,又怎能算数?”

    此举明显是在无赖了。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首,并不同她多加争论什么。

    半月以前,宁非烟离开王城离得仓促又突然,朝暮殿苏靖、尹白霜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泼天大胆睡了魔君后宫里的第一位男人,太岁头上动了土,是急于跑路保命。

    可百里安却清楚,宁非烟即便是要跑路保命,也决计不会向北而逃。

    北方尽头,是北渊之森。

    魅魔的故土之地。

    宁非烟年少之时,与尚是弃魔之身的魔君在北渊之森一战成名,容登四河之主位。

    也正是那一年,她正式远离故土,千载岁月,游便四海八荒,五界山河,却独独未能再归故里。

    可她彼时,正北行。

    纵然她对百里安止口不提界门之事,两人却极为默契,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七日后的凤君魂宴,远在北方隐而不见的界门……

    分明是一场几乎不可能反转挽回的困境,可是阿娆看着百里安面上那自信的笑容,仿佛早已认定,在这短短七日的最后光景里,宁非烟必然会找出那界门之所在。

    他竟然将最后一步至关重要的棋,落在了宁非烟的身上?!

    一个相识不过短短数月的魅魔,竟是可以让他卸下满心防备,毫不保留地奉上自己的信任?!

    而整日朝夕相伴,承欢膝下的她,却是连他片刻用心相待的眼神都换不过来?

    这一刻,阿娆出离得愤怒,本以为血痂厚结满满伤垢的心已经不会在伤心,可胸臆里过激的情绪在清楚地告诉她。

    不论何时何地,她在他手里头,讨要来的总是淋漓的伤口。

    阿娆缓缓闭上眼睛,表情出乎意料地变得沉稳平静了下来:“你观世行事,总是能够先我一步看得更为长远,只是你今夜这般毫无遮掩地全盘托出,就不怕我杀了你和宁非烟吗?”

    百里安沉吟片刻,后道:“魔君弑杀魔河,我想不仅仅是要达到师出有名这一个要求吧?”

    这又并非是洗河大典的君归宴。

    魔君失去了最佳弑杀魔君的机会,宁非烟已归北渊之森,魅魔的故里深林。

    她又身兼韵养在北掩之森的神源珠子,如今回了那片身体,她的身体乃至灵魂,自然深受深林的眷顾与保护。

    女魔君想杀她,如今已非是什么易事了。

    女魔君面色倒也不见方才那般阴沉,她沉默了片刻,道:“你如此煞费苦心地想要从我身边逃离,属实叫人无趣,也清楚地让我知晓了强扭摘下来的瓜果然不甜,我也不想留一个空有躯壳,心不在这里的人,罢了罢了,你若不期待那场婚事,我也不为难你好了。”

    这般干脆放人的态度,反到叫百里安愣了个措手不及。

    “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觉得朕会骗你?”

    百里安叫她眼神真挚,竟不似做伪,仿佛一瞬间看来了般顿悟空然。

    眼睛里浓烈炽热粘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的光芒消失了,只剩平和。

    百里安意外之余,竟是觉得有些欣慰。

    他不知是自己的哪方面细节行为,竟让她明悟了过来。

    他由衷一笑:“如此,那便多谢陛下成全了。”

    可是百里安并未注意到,魔君陛下的自称,已经悄然地从“我”变成了“朕”。

第六百六十八章:我心予你食

    彼时长殿清寂,寒鸦返穴。

    夜雪从窗枢间斜斜吹落进来,琉璃青灯里的火光被吹得摇曳。

    阿娆坐于殿前的身影曲折蜿蜒在台阶上。

    纵然满地血尸,气氛却有种莫名的松驰感。

    她取过案上的那枚白玉簪子,百里安目光微动,还以为她另有打算。

    谁知下一刻,便见她指尖微一用力,将那枚名贵的长诀玉给震成了两半。

    百里安惊诧。

    这长诀玉乃是君玉,魔界珍物,她竟是说毁就给毁了?

    阿娆扔了断簪,面上含着几分苦笑,抬手揉了揉额角,神态却是轻松平静道:

    “这君玉历代以来就没有送出手往回收的道理,你既不肯收下,便是证明你与朕挑选的这块宝玉没有缘分。

    此玉出了洞府,要么随它主人相伴一生,要么玉碎而亡便是它最后的宿命,如今朕亲手毁了这玉,倒也好叫你安心了?”

    她揉着额角的指节微微发白,看得出来有些用力,以至于眼圈微红潮湿,看着竟是有着几分颓然地可怜。

    百里安自是说不出这种‘安心’之言,若女魔君步步相逼,他能有千番利语应对。

    如今她一示弱,反倒叫他无言可说了。

    阿娆笑着看着他,道:“别露出这副表情来,你入魔界以来,朕多番向你下套算计,如今此举也不过是想让你信我一回,至少在感情方面,朕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毕竟自你我相识以来,朕给你的印象大多都不大好,如今想放你走了,怎么也得给你留下一个不是那般讨厌模样才行。

    宁非烟抓你入魔界,伤你极深,你都能那般温柔待她,如今最后时刻,放你离开的给你自由的那个人是朕,说不定来日相见,你也会念着今日此情。

    不求你待朕同她那般温柔,也只是希望你不会在像如今这般讨厌朕。”

    百里安从未听过女魔君这般温声细语、通情达理地同他说过话。

    超乎寻常的淡然与平静与方才霸气蛮横杀人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不过生性傲横的魔君陛下能够经此改变忽说出这番话语来,倒也当真是不错难得的了。

    百里安本意对她也谈不上有多大的恶感,如今再见她放软姿态,一时间倒也不会过多去计较她魔君的身份以及那份冷漠阴狠的本性。

    他目光也随之放软了几分,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你,只是生在当下局势里,有些事不得不为,陛下若能看开,自是好事,七日后的婚宴我觉得倒也可以取消为你省去一些没必要的麻烦了。”

    阿娆轻笑,目光令人捉摸不透:“你既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来,那便证明你是有将朕当成朋友看待的,如果朕请求你七日后的婚宴照常举行,只是为了引蛇出洞,助朕一起将葬心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你愿不愿意帮助朕?”

    若是有意,这话中暗藏的陷阱阴谋却是极深的。

    百里安自知,若他轻易答应,她若是临时反水,到那时是已成舟,再想下她的贼船却是难上加难了。

    百里安正欲委婉推辞,可当他无意中瞥见地上扔弃的两截断簪,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算是默认了。

    女魔君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面上笑得更加开心了,她看了一眼窗边夜色,道:“天快亮了,借着夜色,朕送你回殿歇息吧?朕既答应了你放你离开,自然也不会为难远在北渊之森的宁非烟,七日后,你助朕成事,朕必会亲召界门,送你离开。”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我又不是不熟宫路,就不必劳烦陛下相送了。”

    女魔君此时已经起身,脚下似是无意地踩落在地上的断玉之上,她面上笑容不减:“朕还是送送你吧?”

    百里安看着她走出两步,露出靴底下被碾成齑粉的玉簪,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他忙道:“真不必送了,陛下今夜劳碌,还是早些回冥殿就寝吧?”

    “……好吧。”阿娆睫毛簌簌垂落,两缕发丝自鬓间滑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寒夜下她的吐息很快凝结成雾。

    她抬眸笑了笑,亲手取过案架上的一盏御用宫灯,递给他道:“那朕就不勉强你了,夜雪路滑,你回去时当心注意脚下的路。”

    百里安视线从地上化为粉末的白玉上收了回来,垂下眼帘应是一声后,接过灯笼,便告退离开。

    转身之际,窗外的风雪声忽被一声凄厉寒鸦嘶鸣所掩盖。

    百里安正欲步下阶梯,却未发现背后身处的魔君阿娆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后劲,瞬也不瞬。

    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神情阴沉地可怕,充满血丝的眼睛简直似如吃人一般!

    百里安刚迈出两步,她阴冷潮湿的目光便已经从他后颈间收了回来,如蛇黏腻阴森的目光寸寸滑落至他的腰间,她悄无声息如恶鬼幽灵般靠了过去。

    那样笔直地姿态似是恨不得靠融进他的骨髓血肉里去,她缓缓抬起一只手,面无表情地一掌横切狠狠在他腰后斩去。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却是曾经生生劈开了不死河蜀辞的强化体魄。

    若非落掌时力道急收一半,即便百里安是渡劫后的尸魔之体,这一掌也足以绞碎他浑身的骨骼与内脏。

    可即便如此,这猝不及防的阴险一招,让百里安感觉到一股剧痛犹如天崩的缝隙,从后腰炸裂,而后蔓延至全身。

    黑暗瞬间倾覆他所有的感官,甚至连自己腰骨断裂的声音都听不大分明,意识宛若被捆缚上了一颗巨大的山石,沉入深海十万丈之中。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栽下去。

    可百里安并未真正重摔在地上,许是因为身后那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愿他同朝堂之下的那些冷血残尸们混脏在一起。

    阿娆及时伸手一捞,揽住他软绵冰冷的身子,她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肩膀脸颊,狠狠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

    双幽寒狭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目光好似毒蛇啮咬的胶在他的苍白的脸上,灼热潮湿的呼吸近在咫尺地扑打在他的鼻翼间。

    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本以为你是恨我毒辣占有欲强,如今见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才发现原来即便我温柔体贴,在你面前也是一文不值!竟换不来你的一次回头!”

    怒恨交杂的情感宛若炽流积聚在她的双瞳之中,她指节用力,几乎将百里安的下颔骨捏得咯吱作响,却恍若未察。

    她面上的疯怒之色越演越凶:“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我便不该让你出生来到这个世上,你死了,我才能够做到毫无弱点,真正的所向披靡!”

    杀意不受控制地快要漫出眼眶,她抱紧百里安的身体,极为缓慢地蹲下身子,将他放倒在自己的膝间。

    阿娆五指成钩,悬停在百里安的心口间,状似欲要生挖出他的心脏,她双眸空洞既且疯狂麻木,喃喃道:“将你弄死了都这般地不听话,那我……那我不如彻底毁了你,只藏留下一颗冰冷的心,至少不会再想着离开了,你说是不是……师尊?”

    五指微沉下陷,指尖溢出一缕鲜红冰冷的液体。

    下一瞬,她眼瞳紧紧一缩,仿佛被那鲜红的色泽刺痛双目一般,她又惊叫哽咽地哭了出来,飞快地收回了手,指尖颤抖惶然地在自己的衣袍间胡乱擦拭着。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样的酷刑太痛了,她受不住。

    这具温暖的身子被她亲手葬送地没有了一丝体温,如果日后连个冷冰冰地怀抱慰藉都没有。

    她纵然完成了千古大业,那日后的每一个夜晚,她又该如何度过?

    怨恨与不舍,几乎快要把她这个活生生的身体撕裂成两半。

    她重新紧紧将百里安抱紧,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阿娆肩膀簌簌颤抖着,她红着眼喃喃道:

    “你说说,我怎就是这般的稀罕你……稀罕得让我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肠肝胆都尽数剜出来,亲手血淋淋地揉碎在双掌里捧给你,哪怕是渴血的食欲,你将我吃下入腹融为一体也是极好的,你说是不是?”

    夜半三更,这番病态依恋的呢喃话语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她目光诡异地看着百里安,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可百里安此刻被强行阻断了意识,甚至连丹田处的尸珠都停滞了下来。

    他双眼紧闭,眉目漆黑,脸色苍白,没有心跳更没有体温,仿佛刚睡去不久的尸体般对外界毫无知觉。

    阿娆摸着他心口间流淌出来的鲜血,正欲为他止血疗伤,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神情忽然阴冷地拨开他的衣襟领口,眸光幽深地看着血迹下淡淡的‘烟’字,然后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

    ……

    夜色寂然,都城有雪。

    当百里安的意识缓缓沉浮回归时,他是生生被疼醒地。

    半梦半醒间,他猝然睁开眼睛,瞳孔尚且还是涣散的,只能够依稀看见暖阁青帷,绣纹云飞。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让他颅内翻滚不绝,他下意识地想要猛地翻身干呕,这时腰间却传来一阵锥心刺骨般的剧痛,他低哼一声,擅于忍痛的他这点程度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拘束感。

    但他却仍旧翻不了身子,因为此刻的他躺在一张大床上,四肢仿佛被柔韧的软绸紧紧束缚住了,大字形地被拷捆在了床上。

    他身下的床榻极其柔软,躺在上头宛若置身陷入一片软云之中,他身上也覆盖着一张雪白的厚兽毯子。

    在极短的时间里,百里安便已经整理好了乱成一麻的思绪以及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被骗了!

    百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知晓了这既然是魔君出手困他自由,那么此时捆缚在四肢上看似平平无奇的柔软绸缎必没有那么简单地挣脱开来。

    索性放弃做无用之功。

    他面无表情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着头顶上方的那张熟悉面容,道:“我只当方才陛下承诺的那番话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堂堂魔君,做不到君无戏言也就罢了,变脸比翻书还快,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这张大床上不仅仅只有百里安一人,还有魔君阿娆也在上头,她姿态慵懒地依靠在床拦边,纤细的手里执着一杆金玉烟枪,一张妖娆冶丽的脸在吞云如雾里若隐若现。

    熟悉致幻的梦生烟罗的香味萦绕满床。

    阿娆大方地奉出了自己的双腿,让百里安享受了一回膝枕的待遇。

    只可惜,看他那副模样,似是不怎么领情。

    阿娆微一俯身,缓缓吐出一缕薄烟轻洒在百里安的眉眼间,举止暧昧,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浑身血液冰冷:

    “先别着急,还有更叹为观止的事情朕还没做呢,宁非烟北行,朕一路上虽未怕杀手尾随,但派出去的那几只影子,却也能够牵引动北渊妖帝的杀机,让她葬身那片森林之中。”

    “朕虽不知,以那个女人自私凉薄的性子,怎会冒如此大的奉献,在这种时候选择北行去寻界门,但思来想去,怕主要原因还是为了你才行动的。

    嗯……虽说你与她早已行了男女之事,可朕想着她那样毒蛇般的天性必不会对你动情,便也暂且留她性命好了,可若是她胆大包天,睡了朕的人,还敢起那觊觎之心,朕此番可真是留她不得了!”

    百里安眼底划过一丝怒意,本放弃挣扎的身子陡然绷紧撑起,绸缎勒紧他的四肢。

    在他剧烈挣扎间,并没有丝毫断了的迹象,反倒是这沉重华丽的大床被拉拽地摇曳不止。

    他瞪着她,怒道:“你少在那自说自话了!我何时成了你的人!”

    阿娆姿态优美妖娆地端起金玉烟杆又深深吸了一口,琉璃色的烟斗之中密封好的金丝叶草幽幽燃出一点星火般的明亮。

    她似漫不经心地敛眉一笑,道:“朕既给你盖了章印子,如何就不是朕得人了。”

    随着百里安挣扎的动作,覆盖在身上的兽毯子自肩头斜斜滑落至腰间。

    百里安蓦然睁大了眼睛,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兽毯被下,他竟是被剥了个干干净净,衣衫被随意地仍挂在了外侧的屏风上,就连指间的碧水生玉都摘了去。

    但更让人窒息的是,他的脖子、胸口、手臂、上腹凡是能见之处,都盖满了鲜红的章印子,肌肤成片的宛若骤雨疾风般极是混乱的鲜红之色,赫然正是魔君陛下的丝印。

    落字印为她的乳名,取自于阿娆的‘娆’!

    琳琅满目,几乎晃瞎他的眼睛!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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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