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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章:两个奇迹

    苏靖咬破自己的指尖,这一回,从她伤口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却是充斥着圣意的赤金色。

    微小的一滴血却仿佛蕴藏着无比暴烈浓炽的能量,好似天地混沌间形化出的第一抹庚金剑气。

    那滴血平铺于冰湖之上,刹那之间,那一滴血烈烈燃烧起来,化为满池赤焰流火。

    神奇的是,这片流火没有给这片空间里带来任何温度,宛若虚幻一般。

    就连流火之下的寒霜冰面,都未能消融半分。

    远处为冥龙气息推波助澜之下,烈火岩浆滚滚而来。

    满世界都是焦土的气息,腾龙般的火海顷刻之间淹没到了这片湖泊中来。

    凤巨为冥龙气息所养,这片岩浆火海自是奈他不得。

    只是令他震撼地是,这片岩浆烈火临近这片冰与火的湖泊时,仿佛忌惮湖中两股交结的气息似的,竟是分流成两侧朝着黑暗深处继续流淌下去。

    凤巨两排牙齿咯咯作响,目光紧紧地盯着湖面之上的两名女子,似对于这份得天独厚的优资与血脉怨嫉到了骨子里。

    他试图撑起身子,浑身骨骼却是裂痛难当,不由恼恨道:

    “即便是不出于世的孤道天才又如何?纵然你此刻也随她那般一步渡劫,可要知晓你今日面对的是冥龙,是无穷无尽的凶灵!这些凶灵修为最低者也是渡劫之境,你真的认为你能活着离开不成。”

    冰湖上的赤金火炎完美地将岩浆地火隔绝在外,内部世界格外清凉,不复外界喧嚣。

    可正如凤巨所言,魔界冥土之下所镇压的亿万凶灵,皆是域外之物,不在五行之中,身在六界之外,不受万物相生相克这一法则限制。

    六曜五行,无一能克。

    鬼手化的凶灵自岩浆之中陆续渡出,冲进冰湖火海之中。

    焰火卷起的烈风在湖面上吹拂,白裳飘起如大氅,苏靖足下轻踏,未发一言,满湖莲火花开,无声无息直破一境。

    凤巨两只白骨手掌撑在岸边,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一步破境的奇景再现,可是他并未在这片空间领域之中看到任何雷劫的影子。

    比起尹白霜方才声势浩荡的巍峨大气的破境气势,眼下苏靖这一步迈得可谓是和风细雨,绵绵无声。

    遥隔相望之下,他却清晰地看见,湖中白衣女子的双眸里,内藏小世界,闪耀着诸天电光。

    她并未将自己的天劫展现在这个世界之中,为外人所见。

    而是将乾坤大意、千机变化蕴藏于自身体内,无声而渡。

    然而,落影翩翩的白衣并未就此停下,第二步继续踏出,一朵非是虚幻之体的洁白道莲破冰而出,她周身气息辟易大改。

    一步生跨天地堑。

    两步渡越合神桥。

    宛若眼中有鬼神!

    纤丽身姿之下,白衣起影步走出了经纬大势,万物俱都融化。

    相互奔走袭来的鬼手皆未为她气息所碾成为渺渺阴雾,汇入绽放的道莲之中,气势巨浸,含蓄深远。

    两步成收,气势犹然未绝。

    白衣浴火,苏靖抬起清冷地眉目,看着眼前隆隆如山峦迭起的漆黑龙躯宛若断江横过,。

    光是一截龙躯,便占据了大半的黑暗视野,就连汹汹如海的岩浆,也难完全遮掩其躯。

    冥龙食魔气而生,对于冰湖之中的苏靖、尹白霜二人似是不感兴趣,横游而过。

    空阔枯朽已久的地宫世界似是已经无甚可食。

    反而在地宫之外的泱泱魔界,万土封疆,千万氏族,此等肥沃的食物才是冥龙最大的诱惑。

    它饿了数十万年,势必要带着复仇的意志,重临魔土大地。

    这份胃口,怕是谁也无能承受。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苏靖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冥龙游过地宫烈火。

    乌黑眼瞳中的雷霆劫火未歇,衬得气息愈发幽冷如墨。

    凤巨从怔楞中反应过来,他呵呵低笑了起来,不再作任何言语,笑声愈发高亢得意,宛若将夕之间,大仇得报。

    一步魂启,两步合神。

    莫说人间红尘,即便是放眼整个六界四海,在短短两百年间便破劫合神者,当真可谓是千古第一人。

    哦不,不对,若是方才她不阻拦那位穿红衣的姑娘,让她再启雷劫,他凤巨说不定能够在一日之间,见证两个奇迹的诞生。

    不过很可惜,若是叫天上那位帝仙知晓这两位真正的天资与潜力,如何能够安然放心她们在人间历练成长,。

    怕是早已授以命石,借身大道,领回了太阙宫中,悉心亲自传道授业。

    不出万年,怕是能够再出两位昆仑尊仙,届时,仙界何其鼎盛。

    早慧多显者,注定多是在摇篮之中夭折。

    这时,停下脚步的苏靖忽然抬手拈来一朵道莲花瓣,那花瓣的模样与寻常凡莲大不相同。

    花叶修长而锋,好似一把出匣之剑,随着他指尖轻弹,花瓣穿风过浪,消逝在了岩浆之中。

    再见她回指轻勾,这一回,得到回应被召回的,却是一把锈迹厚重斑驳的青紫古剑,煞气极深。

    凤巨身体微颤,道:“斩……斩龙之剑。”

    苏靖并不理会他的震惊与不安,她横剑于臂,盘腿坐于冰面之上,细细参悟打量着这把剑,似是想从这把剑中,找到一丝破解之法。

    冥龙被封印多年,五把斩龙剑的无双剑气早已像是万顷海水灌体般,一时难以排出体外。

    再加上它腹中无食,仅靠地宫之中魔化的那几人气意填补,却也不过是堪堪解了封印。

    而心脏出的林征,因为体质特殊,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将其体内的能量腐蚀吞化成为自己的。

    以至于此刻冥龙破土而出的动作极为缓慢迟钝,只能够以着烈火岩浆开道,亿万凶灵紧随其后。

    一处天然高耸的地石表层已经隐隐难耐岩浆的高温炙烤,裂出数道深刻的焦痕。

    叶书伏在地石上脸色苍白,呛咳不止。

    地宫之中的空气流动本就有限,如今烈火四起,将空气近乎焚烧殆尽,身为人类的叶书,久而久之,自是觉得呼吸逐渐困难。

    百里安立于地石侧畔,手中握着一把鎏金古剑,脚下一片火海,他的神情若有所思。

    这把剑,是他在撤离之际,冥龙挣脱剑缚时顺手拾来的。

    “咳咳!!”叶书换了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鳞片在火中若隐若现,声音嘶哑道:“你有没有发现,凶灵的数量似是少了些。”

    亿万凶灵,当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哪怕结六界之力,也未必能够将之杀尽杀绝。

    数量变少,只是看起来变少了罢了。

    叶书想说的是,此境之中,似是有人在帮助他们。

    虽然未能阻止冥龙的速度,却也极为有效地拦截住了第一批凶灵入侵外世的节奏。

    听到叶书这般言语,百里安心中涌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苏靖与尹白霜。

    虽然知晓,以她们二人尚未渡劫的修为,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百里安就是觉得,此刻在他不可见的另一方,是她们二人站在了那里,一步都未曾退让。

    几乎快要被墨绿色侵占整个瞳孔的双眸微微低压,百里安轻声道:“这个大麻烦,还真是必须要尽快解决掉啊。”

    叶书长长吸了一口气,可脸上仍然未见丝毫血色,只是几番大战下来,他身上那些成片成片的神秘黑纹,反倒见隐了许多。

    “如何解决,那可是冥龙,若林征不擅自主张的胡来,尚且还有两全之法,如今他这作茧自缚的行为当真是害了自己,也害苦了他人。”

    说出这番话时,叶书早已不复方才那般绝望崩溃,反而有种心如死灰的认命。

    百里安低头出神地轻抚剑身半晌,忽然开口说道:“听闻泽国学宫有一道法,名曰‘摧骨生血’。”

    叶书:“你问这个做什么?”

    百里安回首问道:“你可会?”

    叶书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缕极淡极淡的笑纹,看起来竟是有些不易察觉地、罕见的骄傲情绪:“我家中长辈乃是当朝国师弟子,‘摧骨生血’,你说我会不会?”

    百里安笑道:“司尘斗胆僭越,还请兄台能够传道一二。”

    叶书皱眉:“摧骨生血,乃是国师大人借用妖骨或是亡故的仙人之骨或是人类修士之骨推演成器,摧逼出骨中灵力。

    而此术对于骨器的要求也颇高,需皆是不凡之骨方可,如若不然,普通凡骨不过朽木罢了。

    但若是不凡的妖骨、仙骨亦或是魔骨,摧生出来的鲜血富含着极为可观的灵力,有的尊贵仙骨生出来的血甚至可以比拟一座小型的灵山。

    短时间内服血入体,虽说是可以大大地提升战斗力,但终究不过是借助外物之力,一损俱损,极害根基身体。

    你是想借以此术阻止冥龙?别傻了,且不说行不行得通,眼下此时我又要从哪里寻来仙骨为你一战?”

    百里安道:“我自有主意,还望兄台能够成全。”

    叶书闭上眼睛:“随你,你多次助我,这点请求我自不会推辞,但希望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了。”

    话说完,他取剑划破手腕,伤口淌下一颗殷红的血珠,珠中含着道咒之法,飞快没入百里安的眉心之中。

    做完这些,叶书飞快撕下裤腿上的一截衣裤,紧紧缠绕在伤口上。

    不知为何,他嘴唇的血色变得更加浅淡了,整个人仿佛好似害了一场大病。

    他说:“这是共道之法,我习摧骨生血足足学了三年才能够习得,此术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掌控得了的,通过共道之法,你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共情我习之道。”

    这倒是能够节省不少的功夫。

    百里安极为满意,闭上眼眸细细体酝片刻后,不再犹豫,挥剑隔切开手掌,鲜红湿染斑驳的锈迹金沉的剑身。

    下一刻,那些厚重如尘垢的剑锈仿佛废星重燃,散发出星火的碎光,缓缓自剑身褪去,离而不散,环绕于透着血色的剑锋间。

    这一古怪的迹象让叶书大为吃惊。

    这镇压冥龙的五把斩龙剑历史悠久,无主能驱,若非老魔君生取仙界君皇的肩头血为引都未必能够驱使得了这五把剑。

    可是这把剑,竟然食他血气?

    不!不对!

    那血气似是来自于他的血脉之中,而是来自于骨脉。

    他竟以摧自身之骨,再生新血祭剑!

    摧骨生血,这摧得竟然是自己的骨,叶书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到有人这样运转此术的。

    人类修士,皆是以骨为根,以血为基,以肉体为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骨脉重要性远胜于血脉。

    他这番行为,长久下去,必是大伤根基。

    叶书正欲劝诫,可百里安却已身化白虹,御剑远上,竟是不知死活地朝着冥龙放下冲了过去。

    冥龙只食魔族,亦或者说魔堕之人。

    虽然叶书与百里安共同近距离地目睹了冥龙的觉醒复苏,可是冥龙始终对于这两人的兴趣不大,一心想要挣脱牢笼,并未朝着两人主动发起攻击。

    可主动挑衅,那自然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种时候选择激怒冥龙,显然是不智之举。

    叶书急声道:“你莫要以卵击石,快回来!”

    区区摧骨生血之法,又怎么可能对那万古不朽的冥龙带来有效的杀伤力?

    岩浆之中,冥龙身体沉重如山,不仅仅让这个世间万物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就连它自己本身,在枯竭虚弱地状态下,也难以完全驾驭这具庞然的身躯。

    它迫切地希望能够得到进食。

    因此当它看到有人竟敢不自量力地手执镇杀它的斩龙剑冲了上来,半阖的龙目豁然愤怒大睁。

    狂怒而起的岩浆流火黑压压地在它周身烧成一片,龙须舞动,炎风瞬间变得狂暴起来,百里安周身空间发出恐怖的轰鸣。

    冥龙身子沉重笨拙,可龙须却是格外灵活,任凭百里安反应极快地侧身闪避,脸颊一侧还是被划出一道黑红的伤口。

    他不以斩龙剑硬抗,而是用空出来的左手召出天策均山,势大力沉地重重拍击在那根龙须上。

    昆仑山影浮现,沛若的山势压得龙须紧紧贴入龙口之中。

第六百四十一章:没有心跳的男人

    百里安身姿灵活地在半空中转了几圈,手中斩龙剑却迟迟不落。

    猎猎作响的衣摆几乎都是贴着顺滑的龙鳞而过,整个人顺着龙腹贴滑而过。

    经过了青铜门一战后,百里安对于对付这种体积庞大的龙蛇也极富经验。

    他放出影中的望月狼,将依附在龙躯身上俯冲过来的几只鬼手撕咬吞下入腹,无需百里安四观,周围障碍危险瞬间被望月狼扫荡得干干净净。

    很快他就来到龙腹心口处,鎏金色的古剑在他手中大绽光辉,。

    血气凝聚于锋,再配上斩龙剑这把属性特殊的剑,烈火不侵,岁月不朽的龙鳞这一刻却好似热刀入冷油般,被轻易切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猩红的龙血裹挟着黑雾般的浊息喷涌而出,伤口不大,却极深。

    百里安一剑劈入龙鳞之中,却不急着收剑,以剑尖卡在伤口深处,手臂发力压剑,反手以天策钧山锤击在斩龙剑的剑柄处。

    心口间的破裂龙鳞的伤口瞬间被撬出一个深大的伤口,像是痂口被整个鲜血淋漓地掀撕开来。

    鳞片之下鲜红的心脏在不断跳动,黑白斑驳的肉须森然狂舞而起。

    就在这时,一条人类的手臂瘫软无力地自血肉触须中垂落了出来。

    反应极快的叶书瞬间就从震撼中反应过来,激动道:“是林征!掉出来了一只手!”

    百里安以剑挑斩开大片触须,斩龙剑沾染了尊仙之骨以学宫秘法催生出来的鲜血,正是这些阴冥衍生物最为惧怕的存在,。

    剑锋横扫之下,如笔荡散水中墨画,轻擦即逝。

    只是尊仙之骨催生出来的鲜血有限,而且用意对付冥龙这种天地主宰级别的存在极耗灵性。

    连斩两剑,明显便觉得吃力起来,而心脏不断滋生出来的肉须生长速度比疯草还要迅捷快猛。

    百里安心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不敢继续恋战。

    抓起林征的一只手臂,再次摧骨生血,涂抹于整个剑身,鎏金色的剑纹顷刻之间被鲜血引燃,朝着冥龙心脏狠狠灌入其中。

    如大地震动的心脏瞬间猛地一跳,随即鲜红的心脏表层密密麻麻地爆起恐怖的经络,紧接着就仿佛被时间冻结一般,死寂了下来。

    张舞飞扬的肉须瞬间萎靡垂落,吞噬林征的节奏也随之停了下来,他半边身子从一堆被剑气搅碎的烂肉了滚了出来。

    百里安顺势将林征从心脏中抽扯出来,噗嗤一声,带出一大堆碎烂的鲜肉,再次折返至那片地石之上。

    叶书飞快扶过林征的身体,也不去探他的呼吸,只是将手掌贴在他的后背心处,不断灌注灵力。

    百里安撕下一截衣袖,飞快缠绕手掌间的伤口,道:“他没有呼吸了。”

    叶书黑白分明的眼底微微闪着一点光,见不到有太大的情绪波澜,很平静地吐出三个字:“死不了。”

    林征分明只是个人类修士,可身体却透着种种无法解释的古怪。

    且不说他为何能够加速冥龙的觉醒,被心脏同化吞噬了这么久,身上却基本看不到任何外伤。

    而且听叶书的语气,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他无法完全被冥龙吞噬炼化的结局。

    果然未过多久,在叶书灵力的灌注之下,林征冰冷死寂的身体开始逐渐恢复生机,苍白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叶书起身将他背在身后,看了一眼缓缓穿行于火海之间的冥龙,冷静分析道:

    “光靠一把斩龙剑是无法将冥龙重新封印的,它距离魔界王城已经越来越近,此地已经能够逐渐地感知到了外界渗透进来地魔气,若是让它继续这样‘吃’下去,冥龙只会变得越来越……”

    话说一半,叶书语调忽然顿收,目光朝着某个方位看了过去。

    百里安问道:“怎么了?”

    “有人……”

    “人。”

    “是幸存者。”叶书语调平平,看着火海流浆之中飘着一枚放大了无数被的青翠柳叶,叶上稀稀拉拉站着十几人,皆是同入地宫的那行人。

    都是能够在战奴营中打滚顽强求活下来的修士,在绝境之中,自然多少有些保命的手段。

    他看着立在青叶舟头前的那名为首者,是一名中年修士,模样普普通通,手中正拎着一枚点燃者的见阴香。

    渺渺的白色香雾飘而不散,笼罩在青叶小舟之间,估计是叫四周岩浆中的阴物鬼手误以为这个气息是同类,故此才安然不收打扰地渡至此方来了。

    如今冥龙彻底复苏觉醒,这群人类修士也顾不得出去后是否会面临魔族君王的弑戮,纷纷逃命要紧。

    只是那青叶小舟一路渡火而来,灵力渐散渐崩,显然是不足以有时间让他们安全撤离这片地宫了。

    待看到一片火海之中,唯一仅存着的那一片地石,众人好似火烧猴屁股似的逃了上来。

    其中一名修士刚跳上来,就抽出了剑,指着叶书厉声道:“你这小魔头竟然还没死?!”

    另一名修士也跟着抽剑,冷着脸:“林家这么多年当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林老侯爷对你这么好,你竟欲加害小侯爷的性命!还不快快放下他!”

    叶书懒得搭理这群只会无能狂吠的家伙们。

    刚逃出火海就要暴动的修士们一上岸就看到将他们害得凄惨无比的罪魁祸首,个个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狗贼毙命于剑下。

    直至青叶舟头上的那名中年修士提香上了岸,他未多说一句话,却是让愤言不止的人们瞬间老实安静了下来。

    叶书眼神微嘲地扫了他们一眼。

    弱者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总是喜欢群居的,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最轻,却叫嚣得比谁都要厉害。

    而且更喜欢默契习惯性地自觉挑选出一只领头羊来,以那人马首是瞻。

    不过瞧那中年修士的做派,显然香是他的,青叶小舟也是他的。

    可他却没有半分颐指气使的态度,更没有像林征小侯爷那般可以八面逢源去团结众人的力量。

    由始至终都显得极为安静,甚至有些毫不起眼。

    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叶书本就不喜胡乱攀交没有干系的人。

    他与战奴营的那群修士也素无来往,而这群修士也一贯自视甚高,不屑与家臣之子结交,以至于叶书也是到现在才察觉到,原来队伍之中还藏着这样一个人物。

    那名中年修士不发一言,也没有半分要礼贤下士的意思。

    可是就连长袖善舞的林征都没法做到像他这般,关键时刻往那一站,便让众人下意识地朝他低头靠拢,以一个顺从臣服的姿态,拜他为首。

    叶书目光一低,看着他手中快要燃尽的香:“你这见阴香倒是个稀奇的物事。”

    衣着朴素的中年修士始终不言不语,捏着见阴香的两指轻分。

    一截短香笔直坠地,好巧不巧地正嵌入地表开裂的口子中,冉冉生香。

    他将两只手拢在袖口之中,眼皮子微耸,肩膀轻收,是个全无防备也毫无气质的姿态。

    此刻他看起来就像是市井间观戏看热闹的二大爷,若是此刻手里头还抓着一把瓜子磕着便更加应景了。

    百里安听着这群人的动静,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诸位这是打算先行离开地宫去王城避难吗?”

    听到百里安发问,那些修士态度倒也恭顺,毕竟太玄宗这一名头实在是太盛了。

    虽说当时在地宫骨墙之中与他多有争执,但如今冷静下来,自然也知晓大可不必与这位太玄宗的弟子撕破脸皮。

    最先开始质问叶书的那两名修士将剑收好,正欲回话,谁曾想那名中年男子却是睁开了眼睛,将百里安上下打量了一眼:“倒也不是,我来此地是来瞧瞧你准备如何收拾这头孽畜的。”

    百里安:“……”

    冷不丁地突然开了口让全场人一时无言。

    这轻描淡写的说来看他准备如何收拾孽畜?

    这话说得好似城东闲来无事干的二大爷赶了个早特意跑到城北瞧人杀猪去。

    百里安很是礼貌地说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答:“倪跌。”奇怪的姓,奇怪的名。

    百里安真诚道:“跌前辈,这个我真收拾不了。”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似是十分不满意他的回答。

    百里安笑着试探道:“要不您老人家来试试看?”

    中年男子眉头皱得更深,可这时,他眼中的情绪已经尽数敛起,让那张平凡又陌生的中人男人面容瞧着有些冷漠:冥龙一时半会离不开这地宫,你自是大可借着这机会折回王城。”

    百里安性子聪明,听出了他话中藏话,便问道:“为何冥龙一时半会离不开地宫。”

    中年男人斜挑的眼眸深幽,淡漠说道:“自冥龙挣开五把剑,半个时辰里它行了远?”

    这话问作旁人,定是无人能答,再这样的绝望里,人人接念着如何摆脱困境,何人还能顾念得上这些。

    百里安却是答道:“一千三百四十里。”

    众人包括叶书在内,皆用诧异佩服地目光看着他。

    中年男子无波无澜,甚至对于百里安这份异于常人的冷静表现感到理所当然。

    “我再问你,一个小时后,冥龙又行了多远?”

    百里安陷入沉思,神情终于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是一百九十六里。”

    前后速度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在冥龙破开五剑封印的半个时辰后,它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可是在整个地宫,乃至于魔界,它都是无敌的存在。

    又有什么人,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够如此有效的牵绊住冥龙的脚步?

    是苏靖?还是尹白霜?!

    此时,中年男子神来之笔地又添了一句:“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要知晓,在此处可不仅仅你一人可观拥斩龙之剑。”

    百里安眼瞳剧烈一缩,忽然联想到了不久前,地宫深处隐隐传来地雷劫之音,心中逐渐不安起来。

    他不在理会众人,御剑再次冲向了火海那个方向。

    叶书见势不妙,眉头紧皱地深深看了那中年修士一眼,一时间竟无法看出他究竟是何居心。

    他不放心百里安一人面对冥龙,将林征背紧了些,也没犹豫,御剑也追了上去,急声道:“莫要上当,此人明显激你。”

    百里安道:“可他说的,也都是事实。”

    既然是他将苏靖尹白霜二人牵扯了进来,自然就绝无道理将她们二人抛弃在险境之中置之不理。

    叶书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肃:“你当真觉得你斗得了冥龙不成?他明显是在引诱你往火坑里跳。”

    心脏中了一剑的冥龙沉在岩浆之中,百里安御剑距离它不近不远,道:“可你觉得,他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叶书皱眉:“不知。”

    百里安问道:“在此之前,你在队伍之中,可见到过此人?”

    叶书怔道:“那么多人,我没印象了。”

    百里安认真道:“可是我有。”

    纵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他的警惕性极高,在同行之人里,他虽没有一一去结交了解,倒是他知道,一路跟随林征走进这片地宫中的人类修士里……

    ——没有这个人!

    叶书并不蠢,稍稍一点拨,他恍然大悟,面色惨白:“你是说他不是跟我们一起的?”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人毫不留痕迹地混进了这批队伍之中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与他一舟的十几人……竟是无一人意识到队伍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个陌生人。

    竟然还十分热诚自然地接纳了他,向他投以热诚与敬佩。

    念清这一点,叶书顿时种毛骨悚然了起来。

    可接下来百里安平平静静地一句话,差点让叶书一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我观察了许久,他体内的温度很低很低,交谈许久,更都不曾换气呼吸,他……没有心跳。”

    叶书微有色变:“依你这样说,我们队伍之中竟是混进了一只阴物?!他究竟有何目的!”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我莫约猜出了他的来意是什么,他对我们应该并无歹心。”

    准确的说是对他一人。

第六百四十二章:入魔

    叶书面色微僵,显然在这片地宫之中对于遇上这种非人之物披着同类的皮囊有意的接近,而感到极其不愉快。

    咕噜……咕噜……

    插在冥龙心口处的那柄斩龙剑开始如陷沼泽地似的沉了下去。

    巨大的心脏并未能为其镇压多久,又开始重新搏动,肉瘤鼓胀,将那柄剑慢慢吞了进去。

    叶书目光深凝,道:“光是一把剑根本无用!而且冥龙已经吞噬了魔气完全醒来,你没有老魔君的功力,根本无法将它重新封印。”

    百里安一边御剑飞行,一边沉吟说道:“冥龙应九幽阴气而生,万法无用,可这世上的法则是相生相克,总有能够压制他的东西?”

    叶书紧紧跟在他的身边,语气渐渐焦急:“但眼下又要去哪里找能够克制冥龙的东西。”

    像是对付这种主宰级别的存在,那个不是生长在大秘之地的蛮荒古野之地?!

    百里安一臂展抬而起,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闪耀,随即一只浑身上下软乎乎的兔子被召唤了出来。

    兔子的屁股正巴掌大,被他稳稳地托在了手掌里,似是还没睡醒,两只肥大的耳朵垂在脑袋后头,四个短小的爪子团缩在圆滚滚毛茸茸的肚子里。

    依稀能够在雪白的绒毛里看到四点粉嫩的肉垫,四仰八叉地睡倒在那里。

    叶书脚下一滑,差点从剑上摔了下去:“兔……兔子?”

    他睁大眼珠,指着百里安手里头那个小玩意儿,用一种看丧心病狂之徒的眼神看着他,不可置信道:

    “你不会想将这豆丁点大的家伙当成诱饵,扔出去转移冥龙的注意力吧?”

    百里安捏了捏兔子的屁股,笑道:“别睡了,小兔帮我拖住这家伙。”

    睡梦中的兔子似有很多的起床气,被捏醒后,睁开一对鲜红的眼睛,戾气很深地不耐烦一口咬在百里安的手腕上,仅剩一颗的大门牙轻而易举地就破开了尸魔的肉身,赤红赤红的血液糊了它一嘴。

    叶书瞬间不觉得这只小家伙有多可爱无辜了。

    被鲜血的气息彻底唤醒的兔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于怎样的环境之中。

    它鲜红的眼睛珠子微微转动,看着烈火岩浆中慢慢爬动前行的冥龙,即刻松开了百里安的手腕。

    哈达子从它缺了一颗门牙的三瓣嘴中哗啦啦直流,目光深深觊觎馋人地看着冥龙,搓搓短小的爪子,圆嘟嘟地小脸渐渐泛起几分嗜血的凶残。

    寻常兔子见了冥龙可不会露出这么兴奋饥渴的表情来。

    甚至无需百里安多加吩咐,它一抖性感肥嫩地小白臀儿,球似地从百里安掌心一跃而起,甚至无视四面八方朝它张牙舞爪撕扯过来的凶灵鬼手,直奔冥龙那个方向。

    叶书愣愣地看着兔子一跃而起数百米远的小背影,不知为何,四周那些本有迹可循的凶灵鬼手们瞬间狂暴疯狂起来,如嗅着新鲜活物的食人鱼般,朝着那兔子撕咬过去。

    叶书本对这种弱小可爱的生灵也就没有多大的同情怜爱心,但此刻觉得百里安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多次一举了。

    那体格儿一拳就能被碾碎的小家伙,莫说去缠住冥龙了,怕是随便一只鬼手爪子都能将它给活剥了。

    “司尘兄……此时我看还是……”叶书正欲劝归,远处便传来一阵躯体坠入岩浆的炸裂焚烧声。

    他脸色微变,只瞧见那头被一群鬼手重重包围的小兔子做出了一个无比怪异的动作。

    它仰头张嘴,做吞天状,一张三瓣嘴轻咳之间竟是张得如井口般大小,黑森森嘴巴宛若深渊不见底,拓落于火海海面之上的兔子影子飞快变化成一个巨大的魔影,影内两只猩红之瞳竟比那烈火岩浆看着还要可怕张扬。

    兔子张口即合,做了一个吞咬的动作。

    四周围猎而来的鬼手分明还未触碰到它,坐落于手背上手持骨刺长矛的上半身人形态凶灵从腰腹齐齐断裂消失。

    伤口仿佛被什么凶恶的猛兽一口扑咬干净似的,参差不齐的利齿伤口还连着断筋儿。

    余下的鬼手以及半边身子普通普通地坠入火海之中。

    叶书冷汗津津地看着那小家伙鼓着腮帮子咀嚼不断,口中发出骨骼断裂撕咬的残忍之音,随着它几个吞咽,那圆滚滚地小肚子如充气球般鼓胀起来。

    眼看着就要被撑炸裂破,肚中便响起几道闷雷轰,宛若有四季雷杀藏于腹中。

    几番响动后,兔子鼓大的肚子又慢慢恢复原样。

    它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尚未闭拢的三瓣嘴里还残余着血沫渣子,咕咕地从那缺了的一块门牙中淌了出来,染红下巴与嘴,看着竟是既滑稽又血腥。

    叶书脚底下的灵剑都在咔咔颤抖着,他惨白着一张脸,再傻也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嘴唇都抿出一片青白之色来,震撼且惊:“是……是上古真魔阿伏兔!”

    这太玄宗的少年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六界绝迹的真魔阿伏兔竟是被他当成宠物一般随意养在了身边,此等离经叛道的行为,太玄宗的刑罚长老怎么没一鞭子抽死他!

    真是什么啥玩意儿都敢胡乱养的吗?!

    据传位,北部有魔,名阿伏,形貌似兔,浑身魔气缠绕,以龙为食,性凶残,灭于上古世纪帝仙之手。

    叶书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如此凶物现世。

    百里安嗯了一声,平静的语气里隐含着几分炫耀的意味:“别看我家小兔模样生得玉雪玲珑,娇俏可爱,但它认真起来还是很靠谱的。”

    叶书眼睛都直了。

    你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叫玉雪玲珑?娇俏可爱?

    对于百里安的前半句话,叶书难以苟同,但不得不承认他后面那句话,这只兔子在战斗力方面,当真是靠谱至极。

    天可怜见的,这兔子跟在这少年身边也不知多少时日没吃饱了,一时间吃了这么多阴物凶灵,竟是一下子激出了凶性,浑身气势节节攀升,周身鬼手不敢尽它之身。

    兔子再次张口做吞噬进食状,朝着冥龙张起那张血盆大口,看起来胃口极好,小餐一顿后,竟是直接打起了冥龙的主意。

    冥龙沉浮在火海之中,对于阿伏兔这般猖狂的挑衅没有狂怒,竖瞳冷漠地半阖着,仿佛如看一只死物。

    阿伏兔的影子在火海间迅速蔓延,巨大如山的影子张开的嘴巴正好将冥龙影子的头部吞咬进去。

    可是冥龙并未想那些鬼手凶灵般,被吞进去的那个部分被撕扯消失。

    咔咔地金石摩擦声从它鳞片间响起。

    冥龙脖子处的鳞片凭空出现了一圈极为明显的牙印,但那印记并未能够穿透它的鳞甲,一团漆黑的魔气将冥龙的整个脑袋包裹着,像是沉入一片胃袋之中。

    咯嘣一声脆响。

    阿伏兔的肚子里并未传来雷霆轰鸣声,那声断裂的脆响是从它的嘴里头传来的。

    一颗白晃晃地大门牙,从它大嘴里崩飞了出来!

    魔气散尽,牙印渐消。

    阿伏兔吃痛,用爪子捂住嘴巴,目光猩红嗜血地看着冥龙,气得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

    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小小的身体开始展开真正的魔化。

    脚下空间突然旋转出一个紫金色的魔气旋涡,它的身体在旋涡之中不断变化,恐怖的侵蚀之力从那旋涡之中炸裂,然后仿佛被黑洞吸纳一般卷入兔子小小的身体之中。

    阿伏兔脚下悬空立着的那片火海岩浆,瞬间无声消失,形成一个半扣深陷下去的巨碗,四周的岩浆流入不进去,裸露出原始的地面表层。

    它周身全是吞噬的气场,两只爪子虚虚抬起,上下做了一个隔空撕扯的动作。

    轰隆!

    沐浴在岩浆中的冥龙上下两颚仿佛被一股重力狠狠分开,露出巨大的龙牙与舌。

    冥龙这一刻终于发出了愤怒的龙吟之声,肺息滚动,一团比岩浆还要炽烈狂暴的龙炎喷吐如天柱,将阿伏兔的身影瞬间吞没。

    阿伏兔毕竟是真魔之体,冥龙正值极度饥饿虚弱的状态,所吞吐出来的龙炎威力有限。

    而阿伏兔也非成年真魔,并不能在龙炎里毫发无伤,只见它尖叫连连浑身毛发都被烧秃噜了,黑着一层皮,几个翻滚,狼狈地摔落至火海之中。

    兔子翻腾了两下,再次跃起,与冥龙厮杀到了一块。

    虽然心知自己与冥龙之间有着遥远的差距,但对于真魔这种生灵,永远都是进食的欲望大于求生的天性。

    阿伏兔天性好斗不说,更喜欢同自己看中的事物相互斗狠斗命!

    因此,斩龙剑并不能让冥龙停下来的进程,而今却是被一只兔子个短暂地阻拦了下来。

    百里安不敢多加耽搁,也不知苏靖那头此刻是个什么情况,在魔族王城地宫之中引发天劫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在阿伏兔乖巧听的帮助拖延下,百里安也未犹豫,朝着龙尾之部匆匆赶了过去。

    越往那处赶去,百里安便越是心惊。

    按照常理来说,从地宫深处涌出来的岩浆烈火应当越往深处便越浓烈才是,可随着百里安朝着某个方向不断深入,却发现岩浆渐浅,烈火气势渐若,仿佛此处落了一场无形的大雨,将这焦灼的世界清洗了一番。

    就连那凶灵鬼手,数量也是稀薄地很。

    最终,他来到了一片池湖之畔。

    岸上焦石处,横躺着一具没了生气的尸骨,文士长衣卷着烧焦的黑边在烈风中凄惨舞动着。

    那一身白骨碎地碎,断地断,就连衣物都难以包裹着,稀稀拉拉地掉了几根出来。

    森白的头骨歪在地上,眼窝之中早已没了鬼火灵魂的半分气息。

    很显然,早已被人抹杀了魂魄于神识。

    叶书背上背着一人,御剑的速度不如百里安,他后知后觉地紧跟着赶了过来,看清此处状况,脸色不由大变,喉头发紧道:“好重的煞气!”

    不是阴气,是戾煞之气。

    而且这份戾煞之气,是从人类修士的身体里衍生出来的。

    “是苏靖……”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湖面上传来。

    叶书寻声望去,只见冰封的湖面之上,一袭红衣倚莲而座,她的长发是散落的,发丝衣领交错里,延出来的一截苍白细冷的脖颈,疲惫得像轻轻一捏就会因此折断而去。

    她的神情很憔悴,眉心灵台里有着被心魔折腾过的痕迹,紫红色的劫誓纹路在眉心出隐隐蔓延,将那双格外清丽的眼睛珠子折磨得爬满了血丝,仿佛数年未得好眠一般。

    “尹大姑娘?”百里安诧异地轻唤了一声,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疲惫与虚弱。

    尹白霜揉了揉眉心,道:“我无碍,你快去寻苏靖,她天生道莲气运黑染,至今未渡,却强行破境化劫,成身合神。

    那黑色种子本就是个一通百通,一荣俱荣的麻烦东西,以她如今的道心根本难以承受合神境界蕴养成道的黑色气运,若是放任不管,必然会堕身万劫不复。”

    虽说她与苏靖积怨已久,但太玄宗少主弃道成魔那将是危害众生的一大祸端,如果可以,她会亲手了结苏靖的性命,亦或是让她吃尽苦头。

    但在大义面前,纵是疯魔一生,浑噩一生的尹白霜也不会任性得毫无底线。

    百里安一听此言,便是知晓大事不好了。

    哪有人能够在一日之内渡劫合神的,且不说肉身扛不住那劫意的侵蚀,就连精神也难以承受劫难的摧残。

    “叶兄,麻烦你在此将看护着尹大姑娘,我去去就回。”百里安向叶书吩咐了一句后,便循着那煞气,不敢耽搁,直追了过去。

    叶书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知所措地准备盘腿坐下,却被尹白霜狠狠推了一把。

    她面色异常苍白焦急:“谁需要你看护,你快去跟上他,苏靖此刻十分危险,怕是已经被黑绳业水的意志所控,会诱人杀之,决不可随意靠近。

    以那小子不知死活的性子怕是顾念不及,他方才未听人将话说完就跑了,你快些去提醒他,苏靖只可远镇,决不可近身!”

    叶书神情一凛,方才离得远,尹白霜又隐藏得极好,可是在推搡他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叶书这才发现在她腹间竟是留下了一道极深的鲜红剑口。

    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喷洒出来的鲜血瞬间染湿了她的衣裙鞋袜。

    剑气萦绕在伤口之中,看着竟像是斩情剑的剑意。

    叶书看得是触目惊心,忙扔下昏迷不醒的林征,朝着百里安的方向火烧屁股似的追了上去。

    天劫虽逝,劫韵未逝,杀声震野,煞气长存。

    当百里安找到苏靖的时候,已经是在十里开外,一处寸草不生的焦土之地。

    染着血迹的斩情剑不在手中,也不在鞘内,而是被扔弃在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面间,失去了灵性。

    雪白又单薄的衣裳在风在凄森的夜晚里轻轻拂动着,她半跪在地上,手掌抚在心口间,手指将衣服痛苦紧揪,一张清冷的面颊犹如寒玉冷白,一半明一半暗,那张美丽的面容,洁白的雪衣看起来就像是刚从黑暗中诡异渗透出来似的。

    苏靖似是痛苦极了,苍白的额前蓄满了薄汗,一只手掌撑在地面间,她周身散发着吞天噬地的煞气,与焦土泥地里残余的怨气彼此纠缠在了一起。

    黑与红的气息在她身下具象化,一点一点地将她身子缠住,似要将她拖进无间地狱里,永受业水折磨之刑。

    她头顶有黑气倾压如帐幕,跌宕起伏,翻腾的煞气似是将黑暗都要吞噬,死寂的世界里忽然响起剑啸飞来的声音。

    苏靖猛地抬起头来,眼尾末梢延展出来的一缕黑线森然如魔,清丽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鲜红细线,像是根根凸起的脉络,蛛网般在她苍白的皮肤里蜿蜒纵横。

    煞气蹉跎,神识几乎崩塌,看向百里安的那双眼睛早已失去了焦距,眼瞳幽黑,黑发在身后狂舞,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清冷圣然的影子。

    她定定地看着那道模糊的人影,也许是在欺对方眼盲,‘苏靖’清冷开口,嗓音若似寒雨漫林间,与往昔并无不同,却隐含着几分蛊惑的意味:“你……过来。”

    百里安收起秋水剑,刚一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叶书急促喘息的声音:“别过去!她入魔了,现在不是靖姑娘!”

第六百四十三章:飞蛾扑火和羊入虎口

    百里安与苏靖相隔不远,叶书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身下地面间结着数轮莲火印阵。

    其阵规模不大,堪堪在她周身三尺范围以内,偶有余火在印阵之中隐现流动,形成一道柱形的光帘,将她周身浓重失控的煞气尽数封存隐藏于其中,无法为外界感应到半分。

    若是眼睛瞧不见的人,听了那声呼唤,怕还真是察觉不得半分异样来。

    在叶书的急声下,百里安脚步一顿,然而还容不得叶书松上一口气,百里安就已经侧过半张脸来,对他平静嘱咐了一句:“叶兄,你站远些。”

    叶书愣住,已经猜出他的想法,心头悚然正欲阻拦出声,百里安一个箭步竟是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莲火印阵之中。

    “司尘兄!”叶书面色大变,听百里安方才那句话,如何猜测不出他早已知晓苏靖入魔。

    一个渡劫二境的仙人失控成魔,那股不为之人毁灭性力量足以毁去一切,堪比邪神,此刻的苏靖怕是比那茕茕无尽的鬼手凶灵还要可怕危险。

    他这般脑子发热毫无顾防地近身冲上去的行为当真是飞蛾赴火,天真找死!

    光幕在吞噬百里安的身影后,泛起了层层涟漪。

    半跪在火印之中的苏靖蓦然抬首,一双幽幽黑瞳正慢慢渗透出不详的黑红色泽,将眼瞳深处那两朵缓缓旋转的莲火吞噬得轮廓格外模糊。

    她双眸混沌,杀机四伏,眼神全无半分人类的温情。

    百里安刚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正欲探她脉门。

    按在心口处的那只纤白的手掌陡然如电般朝着百里安的脖子箍扼过来。

    白皙漂亮的指尖充满杀机,深深没入他颈项间的肌肤之中,力度极狠,在他身上留下了五道醒目的淤青指印。

    百里安是尸魔之体,肉身极强,若非如此,这五根手指怕是直接贯穿了他的脖子。

    他吃痛蹙眉,面上却未见慌乱之色:“苏……”

    一个字尚且卡在口中未吐全音,他就被一股大力掀地而起,后背重重撞在地面间,火印被震得闪烁不绝。

    扼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掌力度越来越深,无尽的黑红魔气铺天盖地朝着百里安覆压下来,那种浓重的煞气几乎要浸到他骨髓最深处。

    百里安忍着颈骨的巨疼,动作温和地握住她纤瘦的手腕,轻轻唤了一声,道:“靖姑娘,我知道你此刻并没有完全失去神志,你还认识我,对吗?”

    戾煞之气在她眉心灵台之中恣意肆虐,苏靖难以自持,双眸中的莲火模糊的轮廓一点点地被那煞气不知吞噬到了何方。

    按照常理而言,沦落成这般模样,即便是九重天上的净池天水也难以濯清她周身上下黑染的气机魔意。

    若是此刻掏开这具皮囊,便能够发现她的五脏六腑乃至灵魂都被那黑绳业水的魔气尽数侵占。

    可不知为何,百里安却能够肯定,此时此刻的苏靖,还压着最后一丝灵性未灭。

    冰凉地发丝自苏靖雪白衣衫的肩头滑落,扫在百里安的脸颊边,她神情麻木冷漠地看着他,眼中深处却不断浮掠着苦楚挣扎。

    被压在身下的百里安甚至都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正在承受肉体上的极限痛苦。

    发丝扫动间,百里安听到了一声细细的轻语。

    他没能听清那个字是什么,但那的的确确是苏靖发出来的声音。

    百里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腕,轻声道:“你说了什么?”

    苏靖手指间的力道不松,身子压低了些,藏匿着一抹血色的薄唇微张,她低低发音,轻若鸿羽呼吸吐落在他的鼻翼间:“很疼……”

    百里安眼眸微微睁大了些,有些怔楞,在那轻凉的呼吸里,他似捕捉到了些什么,握着她腕骨的手掌松开,指尖沿着她雪白的下巴摸索,触碰到了她染血的唇畔。

    扼在脖颈出的那只手微微一颤,苏靖眸色愈渐深沉,薄唇微微抿合,那抹血色随之隐秘不见。

    她未言,但手掌间的力道却微妙地松开了几许。

    百里安试探性地揉了揉她的唇角,许是因为方才某人喊疼的缘故,他温和的语调之中带着一丝哄意,道:“张嘴。”

    仙人魔化,本应大杀四方,生灵涂炭,引戮入心,从心从魔。

    可百里安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复杂的言语,简简单单地两个字像风起浮萍,微微掀动波澜,直见莺飞草长。

    苏靖眼中微显茫然,敛首之间,竟是乖乖听话,张开了嘴巴。

    百里安未曾看见,她张口之际,唇畔下的柔软舌间,落拓了一抹玄色勾勒出的一朵醒目黑莲。

    九经生黑莲,藏匿于舌。

    正是那黑绳业水完全侵蚀化的体现。

    太玄宗以莲为尊,九经各自皆奉莲白,唯有首经道莲,为紫极之色。

    色极至意深,则黑,则魔。

    大浮屠诀,本就是无比霸道的修真至法,稍有不慎,一步堕渊,仙魔却也不过一念之间。

    故此,由大浮屠诀衍生出来的太玄九经,紫黑二意的界度掌控,极为不易。

    修道千年成仙,一步行错,则是一念成魔。

    这也就是,为何苏靖能够跨越人类乃至是仙人的极限,三步合神的缘故。

    百里安根据她方才的那抹吐息,便察觉到了她口中似含业咒。

    一时之间却也无法确认这业咒是下在了身体深处还是哪里,沉吟片刻,便试探性地将手指轻轻探入唇中。

    修长的手指穿过她两排微凉的玉齿,指尖触舌一瞬,舌尖出奇意料的那份柔软,荡入人心,百里安难免失神了片刻。

    忽然,指节忽然刺痛,苏靖齿关微合,咬住他的一截手指,乌黑的眼睛半眯半寐,目光里竟是渐渐起了几分危险之意。

    百里安见她不愿配合,余下一只手掌抚上她的后颈,安慰似的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纤白的细颈。

    此举果然有效,苏靖眼眸眯得更深,似是十分享受着这份抚摸,很乖地将齿关松开几许,给予了他触碰的权利。

    形式紧迫,百里安也未同她多加客气,只简单道了一声‘得罪了’,便端起她的下巴,捏住她的脸颊,手指探得更深了些,漾出一片柔软。

    苏靖含糊不清地哼吟了一声,清冷的声线竟是多了一丝天成的妩媚。

    扣在百里安脖颈间的手指蓦然轻蜷无力,指尖猫爪轻挠似地勾在他的肌肤间,像是一下子磨到了伤人的指甲,再也没有半分尖锐冰冷的力道。

    接下来,百里安指尖的每一次触碰与摩挲,将那朵格外阴险藏匿在暗处的业水黑莲临摹观察了个彻底。

    百里安神情凝重,面色说不出的沉重难看,手指微微抽离些去,在她唇齿间擦掠而过,指腹破裂开来。

    随之百里安强忍着身体深处的亏空虚弱,再度催生出一滴尊仙之血,涂于那朵黑莲之上,稍做镇压。

    做完这些,百里安收回手指,低声道:“此道黑莲魔引以你我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度化,却也绝对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苏靖姑娘,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若是捉来大批量活的阴物或是魔物,可以将你口中那朵黑莲尽可能地分渡部分出去,而后余下的黑莲,便只能依靠你自己的修为来镇压净化了。”

    话语声渐渐变小。

    因为百里安发现自己说了一堆无用的废话。

    苏靖魔化开了杀戒,方圆百里的凶灵鬼手尽数灭杀,一只不存,若是此刻背着她去百里之外,势必就要打破这锢身火印。

    如此苏靖这一身魔气怕是直接就将冥龙给喂了个半饱了。

    如今此地离是离不得的,地宫之中又没有魔物……

    百里安思绪忽然凝滞了一下,面色微僵。

    谁说没有?

    他既为尸魔,身兼逝者阴物,又见魔物,此时正是苏靖渡莲的最佳承载物。

    百里安大松了一口气,忙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拉低了些,示意可以帮她承担一些痛苦与魔气侵蚀的压力。

    他重生成魔,自是不畏这些魔气侵蚀神志。

    在那滴尊仙之血的韵烫镇压之下,苏靖的神志稍稍恢复了些许清明,目光清冷不再如方才那般麻木不仁,她看着少年侧现出来的一只苍白脖颈,上头还残留着青淤的指印,被摧残的不像样。

    苏靖抿了抿唇,微微撑起身体,以食指拭去唇边的湿润痕迹,状似平静地道:“过会儿可能会有些疼。”

    她的手指在他侧颈间轻轻摸了摸,似是在测试手感,想寻一块好肉下口:“你若忍不住,可以喊出来。”

    一时间,百里安不知为何,竟是生出一种自己有被磨拳霍霍向猪羊预备待宰的错觉。

    想他好歹也是一只纯血种的尸魔,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沦落到被人类女子啃咬脖子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尸魔之耻。

    百里安很老实地点了点头,道“嗯,若是疼的话,我不同你客气,知道喊出来……唔!”

    话未说完,出乎意料的是……薄凉的嘴唇,瞬间贴近柔软,直接堵死了百里安的话语。

    这真是猝不及防地、超乎计划之外的大意外。

    百里安大脑嗡地一下,血流上涌,摧毁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对方的腰,而苏靖十分‘贴心’地顾及到了他身为尸魔的尊严,认真地挑了一块‘好肉’下口。

    可这根本不似平时状态的她。

    她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强硬而激烈,几乎带着疯狂撕咬的意味,牙齿咬合,瞬间弥漫开一丝血腥味,但又很快克制住,收起了那危险的牙齿,柔软的舌尖抵了过去,强硬地分开他的嘴。

    黑莲印记散发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两人烫伤,双唇相贴,那道养在苏靖体内两百余年的黑绳业水在吸噬了她的修为后,顷刻之间爆发了出来,无与伦比的魔气汹涌地灌入到了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这种被迫承受的感觉实在是过于难受,百里安只觉得自己还来不及消化那股能量转换至尸珠内储藏,那股强势得不讲道理的气意如海水般强势灌了进来,嗓子都被冲得生疼无比。

    在光幕外,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叶书下巴都要惊掉在地上了。

    他吓得连退三步,那张清瘦苍白的脸上也因眼前那女压男不成体统的画面而激起了一片红润之色。

    叶书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能看的,心脏狂跳,心道这不听人劝的家伙,主动送上门去给入了魔的仙人送阳气,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自古以来,渡劫魔化者,堕心堕身堕魂灵,当受六欲之苦毒折磨。

    瞧这寸土不生,片鬼不留的煞气绝地,便不难猜出苏靖方才所受的正是杀欲之苦。

    只是不知为何,在百里安冲进去后没多久,这杀欲竟是活生生地止了。

    杀欲并不是六欲之中最为可怕的,但凡你若是比入魔者强,或是有自保之力,这杀欲倒也奈你不得。

    可若是强撑着杀意不释,这杀意转为了念欲,那才真是磨人磨己,要人老命的啊。

    叶书心知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解决的问题了,他面上变幻莫测,怀着深深地同情,对百里安大声道:“司尘兄,你且先撑一撑,我去搬救兵来救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找尹白霜尹大姑娘救命去了!

    百里安听着叶书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心中奇怪我就吃半朵黑莲,怎么就要沦落到让你帮忙去搬救兵去了。

    他极为痛苦地接受着苏靖口中渡过来的那股力量,胸腹之间都撑胀极了地难受,他难受极了,想要开口喊上一喊,让她别这么凶。

    可事到临头了才发现苏靖这个冰块脸当真是好深的心机啊。

    方才还搁那同他唱白脸,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若是疼就喊出来,她会轻一些,可如今嘴巴被堵得死死的,哪里喊得出来半句话。

    谁又能想到,外边清冷斯文的靖姑娘内里藏着的疯劲儿竟是叫人这么难以消受。

    扶着她腰肢的手上移,撑在她的双肩处,百里安手臂发力用力一推。

    双唇分开那一瞬,百里安只觉得自己的嘴巴火辣辣地疼,仿佛被磨掉了一层皮,饶是好脾气的他一时间不由也有些微恼了,支起身子,一脑瓜子撞在苏靖的额头上:“你亲就亲,能不能别像小狗狗似的胡乱咬人舌头!”

    苏靖雪白的额头很快红了一片,看着都疼,可她揉都不带揉一下的,唇边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圆润干净的指尖温柔地压在百里安微微红肿的唇上:“怎么,你被小狗狗咬过?”

    百里安总感觉她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给她脖子不咬,全无半点生人勿进的气场不说,竟是毫无男女之防地直接上口啃嘴,言辞之间也带着平日里不曾听到过的微妙调戏的调调。

    居然还学他叠词词?

    总而言之,眼下的苏靖……很是诡异啊。

肠胃炎发了,肚子绞痛得厉害,请假一天

    疼了一晚上,淌了一身冷汗,现在抱着热水袋煨在被窝里,一点力气也无,挂了明天的专家号,早上去市里医院,今天请假一天,实在抱歉。

第六百四十四章:太玄宗未来姑爷

    地面间的火印滚烫,即便是隔着衣衫也能够感受到火印之中惊人的弑杀热度。

    百里安皱着眉,反手在地面间摸索了片刻。

    感受到了绘制火印结阵里蕴藏着的戾气与杀意,瞬间明白了过来苏靖此刻的奇怪变化是因何意。

    她这是在以杀劫化业劫,此地凶灵众多,以杀止杀,无止境的杀死这些凶灵,便可冲消体内黑绳业水给她带来的魔化业劫。

    只可惜,这冥龙乃是天地九幽自生的冥物,灵智并不弱于人类。

    它察觉到了苏靖对自己这副身子的物及所用,竟是及时地压制住了地脉之下凶灵的滋生。

    它自是打算让苏靖被自己体内的黑绳业水生生累成魔,而后又可借此来饱餐一顿。

    苏靖怕是没有料想到冥龙竟然还有些如此智慧,。

    她由此陷入两难之境,无可奈何,只好画地为牢,将那一身杀劫尽数封印在了这三寸之地中。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中也不由对苏靖起了深深地敬重之意。

    他擅自闯入这火印之中,苏靖竟然能够以本性压制住杀性,道心之稳,可见一斑。

    只不过以百里安在宁非烟那训练出来的敏锐嗅觉,也是隐隐察觉到了苏靖此刻被强行压制的杀念正在歪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过去。

    此刻虽是唇分,可在两人之间,亦是残余着一缕若有若无宛若藕断丝连着的黑紫业息在苏靖与百里安的口中遥遥暧昧勾缠着。

    宛若青烟一般,丝丝缕缕地从她那一头,缓缓汇至他的唇齿深处。

    这时,百里安才意识到,或许苏靖方才那尊于本能的方式才是真正能够解决眼下这个问题的。

    还有冥龙那个天大的麻烦没有解决,百里安也不再理会苏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打趣。

    甚至连半句客套的场面话也没有,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伸手勾住对方纤细的颈项。

    他支起脑袋后,手臂微一使劲儿,迫使她倾下身子。

    胸膛间随之枕来绵绵似水般的柔软,垂在脸颊间的发丝顺势撩过他的耳际。

    衣衫层层交错铺叠,她身上似是缠绕着一丝清冷的晕霭气息,淡而绵长,极是好闻。

    苏靖一只手掌压在两人铺落在地的发丝间,本就漆黑一片的眼底夜色更浓了些,仿似有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将倾将坠。

    在黑绳业水的魔生变化下,她出奇的安静,目光诡异地看着身下少年支起身子。

    她双眸无神无光,瞧不清任何事物,试探性地用唇在她脸颊一侧轻蹭找寻。

    幼猫似的边嗅边蹭,刚蹭及她的唇角,揽在她脖颈处的手指微僵了下,似是犹豫。

    可是她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那双长夜般清冷的眼眸骤然好如野火燎原般烧了起来,。

    她张唇,一口重重地咬了上去,带着一股子吃人的凶劲儿,一只手捧上他的脸颊,就要将他用力推倒。

    百里安闷哼一声,满口子血腥味儿散于唇齿之间。

    好在他早有准备,揉了一把她的秀发在手掌间。

    一改往常温和地姿态,反客为主撬开女人的齿关攫取猛烈,将那抹柔软的、馥郁的幽冷甜香尽数夺了个干净。

    突如其来的强势终于让那个清冷又疯狂的女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扑洒在他鼻翼间的呼吸渐渐紊乱起来,她身上的肌肤被燎起的热汗一浸,淡远绵长的女儿香被暖得更是满袖衣襟。

    她终于隐忍地吐出了一缕轻哼,捧着百里安的手哆嗦了一下,逃似地缩了回去。

    瓷白的玉容一层层地泛出红来,眉眼像水洗过一般,汗水染湿的眼睫越显漆黑修长。

    而百里安逐渐适应了那莲印强有力的倾注之势,见她终于老实安分起来,还暗道是道莲成功的分化入了他体,叫她好找回了一丝理智。

    于是加倍努力,正吻得认真之际,好似一尾游鱼柔滑的手不知何时竟是悄然撩起了他的衣摆,。

    叫他那一小截苍白结实的腰露了出来。

    她手下起起落落,不疾不徐、却莫名带着几分慢慢蚕食的意味抚慰着他。

    百里安牙齿一紧,惊得将她的一抹舌尖都给咬伤了,只感觉周身要随着那只手化开了似的,一时间竟是忘了要如何应付。

    如若说此刻对他这般上下其手的人是宁非烟,百里安只会觉得她不过是在同他小打小闹,勾着人玩儿。

    可这人不是宁非烟,而是身居世界三大灵山之一,不食人间烟火,严于律己以扶道苍生为己任的正道仙人之女。

    绵长的呼吸浇落在百里安的脸上,他反应过来,不由耳尖滚烫,极不适应被苏靖这般反差对待,忙去抓她那只作怪的手。

    谁知她手上也跟长眼睛似的,覆落在他腰间的手掌鱼儿似的一滑,指尖带着一份清冷如烟的意味撩过他的侧腰。

    她的一举一行都透着禁欲的味道,不会叫人感觉到刻意的勾人暧昧,动作行如流水地贴上了他的腹肌。

    百里安惊得忙推开她,颤声质问道:“你做什么?”

    苏靖眼睛都烧成了一片迷乱的桃色,偏生嗓音还压得极缓极淡,明知故问道:“你指什么?”

    百里安摸了摸牙齿:“手拿开。”

    苏靖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拿。”

    百里安几欲吐血,又去捉她那只手。

    可她狡猾得厉害,溜来溜去将他肚子摸了个遍,然后意犹未尽地以手指轻点数着腹肌,似是尤为钟爱。

    “你在乱摸,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百里安恶狠狠地呲了呲牙。

    苏靖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寡淡之色:“你若觉得亏了,给你摸回去。”

    说着,她便已经撩起了层层叠叠繁复严谨的衣摆,勾起一道极为纤细玲珑的曲线。

    交叠的白衣之间,隐约可见一抹雪色织梢的肚兜。

    她抓过他的一只手掌,也不嫌他手温极凉,就往腰腹间贴去。

    脑子被惊得尚未转过来的百里安,手掌触握到了一片细腻温热的肌肤,格外柔滑,不盈一握。

    百里安慌得手掌一抖,被火燎伤似地忙抽回了手。

    苏靖很是罕见地露出了沮丧的神色,惆然若失地继续数着他身上的腹肌。

    竟是十分违和她的性子,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你的肚子更好看。”

    百里安本是被她那放肆大胆的行径雷得外焦里内,突如其来又从她口中听到这么一句幼稚又忧愁的话,哭笑不得:“什么叫我的肚子更好看,你在嫉妒个什么劲儿啊?”

    苏靖道:“小时候同你在竹山洗澡,那时候就觉着你的肚子生着这么多一块一块的小乌龟壳真好看,羡慕极了,我也偷偷练了许久,可还是软的。”说到后来,那清冷的音线里竟是含着几分委屈与难过来。

    听这调调,竟是还不甘心极了。

    百里安忙道:“打住打住!我何时同你一起洗澡了,你这是把我错认成了谁啊!”

    苏靖这女人似是神志愈发地不清明了,说话的风格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总觉得……听起来有些不开智商笨笨的味道在里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岁时期,前言不搭后语的。

    那只手在他肚子上摸啊摸,纵然眼睛看不见也能够感受到她那垂涎的目光。

    苏靖听闻他话,脑袋一歪,思索了片刻,道:“我怎会认错了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太玄宗未来的姑爷,将来要同我成亲的人,我怎会认错了你?”

    一句话重复了两遍,而且平日里有多惜字如金,眼下便有多话痨。

    百里安却觉得变得这样幼稚的苏靖必往日里清冷疏离的她要好对付多了。

    而且他得以肯定,她是真认错了人,而且错得极是离谱。

    他几乎是连哄带骗地道:“好好好,既然是太玄宗未来的姑爷,并非是现在的姑爷,那也就是说你我尚未成亲,你这般摸我肚子,不成体统。”

    百里安承认身份的态度极为良好,成功取悦到了太玄宗的少主姑娘,她果真停了手里头的动作,正襟危坐在他身上。

    百里安心道她这份混乱失智的模样,怕是那舌尖莲渡得还不甚完美,思索片刻,撑起身子又要去亲她的嘴。

    谁知,苏靖凉凉掀眸抬手,捂住了唇,一下子亲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说:“你我尚未成亲,你这般吻我,不成体统。”

    百里安额头青筋跳起,好家伙,说得好像是他如此急色似的了。

    “给我把手撒开。”

    某人理直气壮且得寸进地问:“那我可以摸你吗?”

    “……”百里安气恼道:“摸吧摸吧!”怎么摊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也不知若是等到她清醒过来,记得自己干了这些个荒唐幼稚事,又该如何自处。

    最后,百里安的腰整个都被揉红了去,才堪堪纳入过来了半朵道莲。

    他本就是尸魔,自然不惧那黑绳业水。

    而苏靖那一身合神境的修为,也随着道莲的残缺,一路跌境至魂启一品。

    魂启境虽说远远比不得合神境,但也属于跨越渡劫之后的一个大境界。

    地宫一行,与她而言虽经一祸劫,却也并非是毫无收获。

    一身气息渐敛渐稳下来的苏靖盘膝坐在火印之中,灵力清华聚于周身不散,。

    七色经文在她灵台间隐现不断,直至终于将她眼尾处的黑线逼退,凝聚于头顶上方的一朵九瓣虚莲,莲花间的紫黑之意慢慢会聚于莲心深处。

    九瓣皆白时,她这才得以缓缓睁开墨玉一般的眼眸。

    苏靖眉眼恢复如故,坐在那里,宛若冰天雪地里一尊千年不化冰霜的玉像,与世隔绝的孤冷,不惹世俗的出尘。

    广袖轻拂,火印散去。

    她自轻尘之中逸然起身,看了一眼立在印外整理衣衫的百里安,语气平淡道:“地宫结界早已告破,魔都王城的魔气不断渗入这片世界,那把剑压不得冥龙许久的。”

    听着她一副全然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抛诸脑后的孑然模样,倒好真像是一个冷心绝欲、万物万事不沾心镜的仙子模样。

    百里安摸了摸被咬得生疼的嘴唇,道:“总会有法子的。”

    苏靖看着他摸唇的动作,墨色的眼眸不由敛动着一丝幽光,目光深而微妙:“看来你早有主意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没法子,但尹大姑娘有。”

    “尹白霜?”苏靖眉头深皱。

    百里安道:“冥龙即是自下幽之地诞生的龙灵,又与朱雀同为阴冥府司的守护兽,虽是不求能够相生相克,但若是能有一只完全的朱雀灵在此对阵一只饥饿了数十万年的冥龙,怕也是有几分感人的胜率。”

    换做旁人,定会问在这种时候,又该去何处寻那中幽的守护神兽朱雀灵呢?

    可是苏靖却没有,她目光极尽复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轻声道:“这样也好。”

    百里安道:“方才你发疯,可是将尹大姑娘的肚子捅了一剑,伤得不轻,若是见了她,你可得好生道个歉。”

    苏靖玉面没有半分表情:“哦?我还捅了她一剑?看来下手还是轻了些,竟是没能一剑了结了那女人,真是可惜。”

    百里安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不动恼,只是对着她晏晏一笑:“哦对了靖姑娘,你同尹大姑娘这般‘要好’,她晓得你苦于专研修炼出腹肌的这件事吗?”

    苏靖眼睛冷冷在他脸上一滑:“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百里安两只手绘声绘色地比划了起来:“腹肌,就是那一块一块像像小乌龟壳的肌肉,看来您平日里也不怎么刻苦炼体嘛,肚子都是软软的。”

    苏靖静默了片刻,语调平平地又开了口:“我伤了她,心中十分愧疚过意不去,待会儿见了她,自会同她好生赔个不是的。”

    要她在尹白霜面前低一次头,可是不简单了。

    以至于后来回到湖畔之时,尹白霜看见眼前这个态度虽说清冷之中透着明显敷衍之意的女人在同她低眉顺眼的服软认错,惊得差点就要取出朱砂入符。

    怪叫着要好好瞧一瞧苏靖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囚龙

    虽说平日里这两个女人事事都爱计较。

    可今日尹白霜在苏靖手里头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竟也未咄咄发作。

    湖畔一战,虽说她与苏靖都同时破境渡劫,这不论是对于太玄宗还是苍梧宫,无疑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不过尹白霜看起来兴致似乎并未有多大高涨,。

    此时她腹部的剑伤已经得以止血,腿间放着百里安的朱雀琴,细白的指尖随意在琴弦间拨弄了两下,挑起阵阵清越之音。

    她眼底浮掠出一抹轻嘲,道:“看着材质应是取自于钟华山的桐木,弦丝乃是铜雀山是上女妖雪姬的头发所制,琴有金石之韵,音清润,四弦一声如裂帛,琴倒是一把上好的古琴……”

    尹白霜手指轻抚过琴面上的朱雀暗火流纹,唇边讥笑多了几分冷意。

    她将搁放在腿间的朱雀亲随手一推,扔在了地上,冷笑道:“这琴中却也封印了一只守护灵,可此灵,却并非是朱雀灵,你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竟不是朱雀?

    百里安面露诧异不解,可他见琴面上所绘,的确是神鸟朱雀。

    他沉吟说道:“那日我在仙陵城鬼宅之中,太子赢袖曾亲口说此琴乃是中幽皇朝的圣物,其中若封印的不是朱雀,那又能是什么?”

    尹白霜嗤笑连连:“赢袖?一个眼睛都是靠笔墨点缀装饰的废物,又能认出什么来?”

    叶书早年便对中幽皇朝的种种事迹有所耳闻。

    中幽太子赢袖在这两百年间来,四海游历,除魔扶道无数,可谓是声名鹊起。

    虽出自中幽,为人却极善交友,颇具周正佳名。

    虽说他从未见过这位中幽的太子殿下,但今夕在地脉之中得见同为天道之子的苏靖尹白霜二人,心道那位与之齐名的太子殿下心性才能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怎么如今从尹大姑娘口中听来,却是那般不屑。

    叶书不解道:“靠笔墨点缀出来的眼睛?尹少宫主此话何意,?莫不是赢袖太子天生生有眼疾不成?”

    经此发问,尹白霜不由目光一沉,自知自己一时语快,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她面色阴郁,换了一个话题:“朱雀虽生于九幽,却是太阴大帝一手育养长大,后传于后世中幽,世代相传,。

    其守护意义对于中幽皇朝的每一位子民而言,都格为重大。

    朱雀子嗣艰难,传世千年来也不过共只有两只,自是得赢姬娘娘格外爱惜珍重。

    既然如此,她又怎会生生剥夺朱雀魂灵,将其祭献入琴,炼成器灵?”

    “中幽圣物?可笑至极!如此残忍之行径,莫说赢姬娘娘不会行之,但凡有世人敢以朱雀之灵入器,怕是将会成为中幽皇城最大的死敌。”

    尹白霜所言,虽是句句在理,可百里安总觉得她似乎遗漏了什么,眉头不由深皱:“如若这琴中之灵不是朱雀,那又是什么?”

    “我又不是这琴的主人,我又怎会知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尹白霜没什么好脾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中幽诡道之术,虽为四海诸国不喜,将之视为阴邪之术,可诡道之术修行的路数对于灵根品阶低下亦或是根本没有灵根的人类而言却格外友好,故此在人间一些没有背景资质的修士尤为钟爱诡道。

    早些年间,人族修士虽然排斥中幽皇城,可中幽皇城立足与人界幽冥交界处,对于人类诸国也是有教无类。

    故此在城中设下太**观,授道四海,于是便也有一部分人崇尚朱雀,以翼鸟仿灵入器,倒也无可厚非。”

    按照尹白霜的说法,这琴中器灵,怕不过是与朱雀灵相似仿造品。

    如此说来,想以中幽奇术唤醒琴中朱雀用以对付冥龙的期愿怕是要落空了。

    尹白霜看了百里安一眼,面上似有不解。

    “做出此琴的人怕是有些本事,这琴中的朱雀气息仿得极真,若非朱雀乃是中幽皇朝重点保护的圣灵,我都要怀疑这把琴是不是真的了,我十分好奇,你入世不久,又是从哪淘来的此物?”

    百里安本意不愿欺瞒尹白霜,可眼下当着叶书的面,总不能说此琴是他死掉以后盖在他身上的棺材板陪葬物吧?

    许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尹白霜又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对于此事也不甚感兴趣,不过你若还是不死心,我是可以将召唤器灵的中幽秘法教给你,但你就想凭借此琴来收服冥龙,恐怕是天方夜谭。”

    百里安沉吟道:“那依尹大姑娘的说法,如若能够召唤出真正的朱雀灵,是否能够降下这冥龙?”

    尹白霜回答得十分稳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过……”她抬手淡淡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退一万步说,你真的召唤出来朱雀灵,可你并非中幽皇族血统,又未习得驭灵诡术,是无法发挥出朱雀的真正灵力,也是惘然。”

    她没有掩饰话语中的轻视意味,可百里安听入耳中,却又觉得她话中那过于明显的轻视之意,隐约之间又似在隐藏着另一层不为人知的那抹微妙期盼。

    留给百里安的时间不多了。

    纵然有斩龙剑镇住龙尾,阿伏兔也牵制不了冥龙多久,从尹白霜那学得了中幽的驭灵口诀后,百里安背琴寻了一个登高处,俯瞰着连绵如山的巨大龙躯。

    滚滚地岩浆已经开始烧出了黑紫色的炎浪,压在地脉之中的凶灵再度蠢蠢不安了起来。

    野火四合,巨龙行渊,万鬼如影随形,周遭场景如末日将倾吞噬世间。

    距离龙腹十里地,有着一座水火难侵的天然矿穴,。

    山穴之上,四角隐着八枚圆润的白子,百里安安坐于山石之上,手指轻抚琴面赤红的流彩朱雀绘图。

    漆黑的地石与流火融合在一起,乌黑的地底世界中点染着点点光晕,照亮琴面上神鸟的纹路。

    鲜红的流彩像是斑驳的血,连成一串美丽又神秘的图案。

    手指在锋利的琴弦上轻轻勾缠,雪姬柔韧的发丝瞬间割破指尖,鲜血溢出,坠于鸟瞳间。

    宛若赋予了生命般,整个图案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天地之间起凤鸣之音。

    于此同时,百里安身后展翼出一道朱雀的流火幻影,清越的鸣蹄声绕耳而过,百里安神情恍惚一瞬,似是微显惘然。

    他手指起落,琴声幽然响起,琴面上的流火暗纹寸寸被点亮出光辉,那道光辉渗弦而出,柔和地缭绕在百里安的指尖。

    古琴无言,器灵无声。

    可是在这一瞬,指尖那温暖的触感竟是莫名重叠出了相隔岁月的亲切感,以及无声蔓延而来的悲恸。

    熟悉的气意渗透指尖,深深淌入肺腑之中。

    他停止勾弦,音却犹然未尽。

    银色的弦丝嗡嗡颤鸣,好似哭泣,又好似寂寞了千百年川流不息的岁月,蓦然相得故人逢。

    赤金色的流火幻影自百里安的身后振翼欲翱。

    十里之外的湖泊众人,恍若微察。

    可是在岩浆烈火之中,那具庞大的龙躯却宛若觉醒了某种天赋一般,诡异地竖起了浑身的龙鳞,宛若嗅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气息。

    无人弹奏的琴弦自鸣,其中悲沉之意仿似经年独载着万里山河,起弦之日,只为一人而歌。

    百里安不知为何,因此弦此音此鸣而心境滚烫,他激动得回身转首,准备去触碰身后的那道流火影翼。

    虚幻模糊的流光里,它振翼而起,喜不自胜地朝着他扬羽而来。

    “呖!!!!!”

    就在这时,风过山石,掀起微尘。

    风势不大,却隐含着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量,抹去了一切生灵的痕迹。

    流火幻影之中的翼影发出悲凄不甘的戾鸣,双翼瞬间炸成无数光尘,如轻雪般消散而去。

    崩的一声裂响,琴面间,一根主弦随之崩断,琴中神性也无力支撑,渐消渐逝。

    百里安递伸出去的手一时僵立在了空无一物的半空之中。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眶涩然,心中空荡,仿佛身体里某一处重要的地方陡然被掏开了一般难过。

    一个身穿简装轻袍的中年男子在暗与火的交错之地凭空出现。

    他模样虽是普通,气质却从容,表情平静,一双生得极为神秘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百里安,神情捉摸不透。

    百里安听到了并未刻意掩饰的脚步声。

    可是在此之前,他却完全没有感应到半分气息的存在。

    甚至连尹大姑娘给他的八枚棋子,此刻都安安稳稳地躺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人,竟然能够视空间于无物,直行无阻,且不会叫人察觉半分异样。

    僵停在半空中的手慢慢被百里安收了回去。

    他面朝着脚步那个方向,胸口起伏弧度很是微弱,可是尸魔无需呼吸,这份微微起伏的弧度便无言表达出了百里安的怒火。

    中年男子淡淡开口:“这就生气了。”

    “为什么……”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下这只器灵。”

    百里安微顿了片刻,又道:“你认识我。”

    那个男人略一沉吟后说道:“或许你对我的称呼应该用‘您’比较好。”

    “我并不否认你很强大。”百里安并未改变称谓。

    “你很生气?”男人再次问出了相似的问题。

    百里安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是的,我很生气。”

    中年男人原本毫无感情的平平语调忽然变得有些冷漠起来:“你觉得,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生气。”

    百里安不语。

    中年男人继续开口说道:“你觉得你今日能够借助朱雀灵的力量力挽狂澜,解除困境?”

    百里安袖中的拳头微紧,听出了他话语中极端轻蔑的意味,却仍然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步步朝他走近过来,看着他的目光似是失望至极:“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生气?”

    不给百里安开口的机会,中年男子便抬起一只手指,看似随意地朝着冥龙那个方向遥遥一点。

    没有任何花俏,不附任何灵力,百里安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能量的波动。

    这一指,好似点开了一片小天地,百里安分明双眼受了毒损,整个世界皆是黑色。

    可是这一指却无比清晰地点进了他的黑暗世界中来。

    让他清楚地看到了他是如何点出这随意又霸道的一指,为他手指所向之地,气息空间大变。

    冥龙被他点中的那一片身躯,龙鳞好似被飓风掀起的瓦片一般,片片斑驳断裂凌舞而起。

    男人越过百里安,平淡的嗓音天生有种叩击心魄的力量:“我会让你知道,一个真正的霸者,是不会被这种无能、无力、无用的情感左右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百里安一瞬间仿佛被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中来。

    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朝着冥龙伸出了右手,然后无比自然平静地握住了它的一只龙角,好似探囊取物般轻轻一拽,就将冥龙这个世界里拽了出来。

    恐怖的龙吟咆哮声里,流淌的岩浆在冥龙漆黑冰冷的身体间化为了碎光点点。

    下一刻,碎光点点的流火变作了璀璨的星火。

    举目间是星辰缭绕,俯瞰间是天地浩渺,泱泱四海八荒在海天间间隐约浮现,遥远得像是一场恍世的迷梦。

    百里安置身在了一片遥远的星海之中,这里并非地脉世界,也绝非魔界,。

    境宛若云端,又似超越了九重天。

    因为日月星芒,尽在脚下。

    此刻,他立于众生之上,六界之上,这里是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百里安视野变幻,梦醒交错,可他清楚知晓,这并非是梦,也绝非幻境。

    而是在方才一瞬之间,那个男人从那个世界里,带走了冥龙,也带走了他。

    这里是现实的世界,也是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百里安浑身僵冷,灵魂战栗,这具冰冷的身体里,却又有着一把炽烈沸腾的野火在疯狂燃烧。

    那个男人就立在他身前不远处,与森然巨大的龙首遥遥对立。

    冥龙对着他咆哮不止,它巨大的身躯一动就是毁山裂地的可怕存在,可是在这片星辰大海之中,却又渺小微弱得好似天地一粟,这般不足道矣。

    而那个身量不足它一只龙瞳大的男人,却好似一片真正的宇宙洪荒,遒劲苍茫。

第六百四十六章:王祖

    一时间,百里安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般混乱起来。

    他震撼无言地看着龙目之下的那道并不高大却自在巍然的身影。

    不知为何,胸膛之下那颗死寂的心脏宛若灵犀所至般,异常澎湃!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正的……力量。

    冥龙自万古虚空长夜里抬首,无形的吐息好似大江大河。

    夜空里雷声大作,雨露尽来,可是此刻这个世界里的天穹不在众星之上,而是在那个男人的脚下。

    天雨逆灌而上,大势磅礴如贯通天地,雨幕倒挂如帘,好似逆天而行的大河瀑布,每一滴不断涌现的雨珠看似渺微,实际上却皆大如山河。

    汇聚之后,更是席卷出了浩大天威,恐怖之意难以明说,满目星河不安明灭,也随之脆弱摇晃起来。

    偌大的星河,很快卷起了极寒的低温,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要冻结。

    对面那声势浩大的雷霆雨势,立在飘渺虚空里的男人不曾低眉,他举臂轻抬,手掌朝着虚空轻描淡写地轻轻一拍,掌面之下,分明空无一物,却击出了战鼓之声,轰隆巨响传遍整个虚空世界。

    一掌之下,冻结的云海瞬间如业火煮沸,绯云涌动。

    云絮撕扯,星光混乱。

    一场绚烂的绯金色云火成千上万地汇聚而来,男人面不改色地顿了顿足,于是,起于星河的重云火海由上往下,烈火浇四海,与那雨幕在天空相会。

    极为壮阔的一场战斗,本应惊心动魄,冥龙游云沐雨的模样也格外波澜壮阔,可那个男人神情平静之余,甚至还有些悠然。

    他向百里安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碾压性的绝对力量。

    龙吟声震九霄万里,似是怒极愤极,一对漆黑的龙角穿云裂雨,甚至直接将虚空顶穿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狠狠撞向那个男人。

    不惹半片云雨雾尘的衣摆猎猎作响,男人一手负背,另一只手闲闲抬起,掌心朝外探了出去。

    面对巨伟的冥龙,他却好似钓者戏弄春雨泥泞过后的蚯蚓般,清风握袖,他握龙角。

    冥龙怒吼一声,试图张开嘴巴,男人却站势稳如泰山,不动分毫,冥龙难以撬开上颚,只好艰难地张开下颔。

    龙肺发出火山爆发的翻涌之声,炽烈的岩浆火炎喷冲而出。

    男人不闪不避,任由龙炎洗刷身躯,身后之地,竟是不容有半分逾越。

    冥龙气息绵长终有尽,龙炎渐熄渐灭,男人的衣裳没有丝毫的烧毁改变,他眉目被风吹得看起来有些冷漠而淡然。

    冥龙那双巨大空然的眼瞳震颤,待到火灭风清,它才看清楚握住它龙角的那只手掌,其实根本没有真正地触碰到它。

    仅仅是虚合而握,龙角处却已经传来几近断裂的剧痛!

    真是不知,若是等到这拳头握实了去,又会给它带来怎样的恐怖杀伤力。

    男人轻轻吐气,缓缓道出四字:“无灾不灭。”

    四音落定,负手而立的男人向前迈出一步,仅仅一步,却踏出大道独行的霸气。

    连绵千里如大山的龙躯被他一手腾掀而起,如甩长鞭般在浩阔的虚空里抡起了一个圆满的弧度,巨大的身子在这片空间中压出隆隆大雷希音。

    男人一手起苍穹,沉声道:“山起!”

    流云千万里的无尽虚空里,凭空拔起山舞银蛇,连绵重山。

    雄山百岳亦非幻象法相,而是真实的山海藏境,于乾坤搬山,应命而来。

    被掀翻而起的冥龙重重砸进山岳之中,崩山裂石,鳞片崩落大如席卷。

    龙血纷洒于星辉之中,冥龙吟吼不止,狂扭怒弹。

    这样一个庞然恐怖的龙族,超凡的存在,在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手中,却好似玩物一般,信手抛玩。

    漆黑的龙角怒起闪电狂流,终于将男人的一角衣袖撕裂开一道细微的小口。

    男人眉梢轻扬,脸上却不见任何神色波澜变化,他松开冥龙龙角,一言不发,举臂出拳,姿态潇洒自如,又有着不容置疑的无双霸道。

    轰隆!

    一拳落下,释放着诸天闪电雷霆的龙角被一拳崩断。

    冥龙狂怒,弓身欲起,他当头又是一拳砸下,冥龙的脑袋深深凹扁下去,头骨呲处,在那巨大的龙躯之下,一道毫无重量也非实体的龙魂直接被轰出体外。

    冥龙本体双瞳神采骤然黯去,根根狂须也无力垂塌下来,唯有那道被生生轰出体外的龙魂在愤怒长吟不绝,周身绵绵无尽的气机千丝万缕地勾着自己的本体,拼了命地朝着自己的身体里挣扎挤去。

    男人恍若未见,置之不理,只是专心出拳。

    一拳紧接又一拳。

    冥龙愤怒的吟吼声逐渐变得惊恐惶怨,随着那连绵不绝的拳头落下,被轰打出体的龙魂朝着天穹大地深深下陷。

    直至肉体与灵魂自己的气机完全隔断,男人再次开语,静声说道:“河落!”

    建绵起伏宛如浩大冰山浮动的云气化雨,瓢泼狂下,四方散汇落下,浩浩汤汤,形成大河之势。

    分明是毫无重量的龙魂坠河,可是这片落河像极了传说中的弱水,不载鸿羽,任凭那道龙魂如何覆雨翻云,也难掀起半片水花,只能够为河水深深吞噬。

    男人目光斜斜低睨,抬手虚握之间,言出法行:“式寒!”

    河水冻结成冰,龙魂就此困缚于其中。

    无魂的龙躯被男人抬手在另一只龙角上轻轻一点,冥龙的身躯便随同这星光点点。

    风一吹,落英拂空,眨眼之际,便只剩下一具皑皑龙骨,飘零在虚空之中。

    世界回归长寂安宁,男人大袖轻摆之间,星河淌落成桥,他坐于桥上,揽臂轻收,冰河化珠,躺入他的掌心之中,溜溜打转。

    百里安僵僵立在那里,好似惊傻掉了一般,久久无法回神。

    冥龙在魔界,乃是主宰级别的存在,怕是与那青铜门世界里的大蛇,也有一战之力。

    帝之坐骑,冥之载主,即便是老魔君也只能够镇而不杀。

    而这个男人,由始至终,周身气息平平,更是不见任何道法神通的痕迹,却轻松得好似摘花取果一般,就将这么一个六界大凶之物,收于了掌中!

    他!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安艰难抬首,目光落在星桥之上,一轮皓月当空,那个男人竟是给人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在他面前,仿佛六界万物,都如尘埃般渺微弱小。

    抬起的头颅,重若千钧,仿佛在他面前抬头直视,是不被允许地大不敬之举。

    都说死过一次的人,命都会变得格外硬,百里安不仅命硬,脾气也格外地硬。

    他咬着牙,眉头紧蹙,将颈骨压得咯吱作响,目光沉沉地直视着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没有刻意营造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和冷漠的目光,但依旧给人一种极为强大的距离感,他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平静划动,淡淡道:“我给过你答案。”

    百里安怔楞住,回想起了这个男人曾对他报出的那个名讳。

    倪跌……

    你爹……

    这真是一个恶趣味。

    百里安目光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光论外貌而言,他是在无法将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与那与神齐名的王祖将臣联想到一起。

    父亲……

    这个无比陌生而又遥远的词汇在百里安空荡的心头里滚上了几滚,好似平地起风,贴面而卷,最后又寂寂而落,半点惊澜不剩。

    眼前这个男人,与其说是他的父亲,更贴切的倒不如说是他的创始者。

    百里安沉默良久,指尖被风吹得发凉,他看着那个男人,喉咙滚动了半晌,父亲二字却是怎么也无法喊出口的。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也太陌生,最终,只是归于客气而尊重的四字称谓上:“将臣大人。”

    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周身衣袍长发无风自舞了起来,瞳色与发色在无声之间悄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猩红的血瞳,银白的发丝如雪沐星辉,那张看似普通平凡的中年面容,变得格外俊美,像是个无比完美的天神。

    而他的年纪,看起来却也是变得更加沧桑久远。

    沉远的虚空星海,巍峨壮观,璀耀夺目。

    他银色的双眉因为百里安那略显无礼的称谓而微微蹙紧,淡而冷漠地启唇:“跪下。”

    言语淡淡,却势沉如山。

    百里安周身一沉,脚下立即显现大地山河,无与伦比的沉重力量倾压在双肩之上。

    那一声跪下不容置疑,更不容抗命,逼得他双膝一弯,若不跪实在地,就好似在违抗天命一般,周身法则倾压而来,压得他难以喘息。

    百里安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他弯曲的双腿狠狠朝着前方踏出一步,脚下大地震颤,他艰难稳住身形,倔着骨,姿态如不屈的修竹,再度站得笔直起来。

    他再次抬首,遥遥看向将臣,在那恐怖的威压之下,亦是不曾跪下。

    将臣眉间舒缓了几分,这一回,他看向百里安的目光里,这才多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满意之色:“你是这数十万年来,第二个不尊天命跪下的后裔。”

    百里安抹去唇边血迹,道:“那么在我前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司离姐姐了。”

    对于司离,将臣毫不吝啬地赞许道:“她的确很优秀。”

第六百四十七章:教育

    因为优秀,所以在那场诸神焚海之战里,十六尸魔王族血裔,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至此千年岁月里,将臣未曾再创新的血裔氏族。

    直至百里安自棺中诞生觉醒。

    将臣看着自己一手创造出来最小的那个孩子,淡然的目光里不见任何属于父亲的慈爱,血色的瞳仁潋动着幽光:“只可惜,你与离儿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百里安看得出来,将臣对他的态度却不如司离那般满意的。

    可百里安也未有想要与旁人攀比的意思,他低头看着脚下弥散着的云雾,道:“我与司离姐姐,本就是不相同的人。”

    将臣听了这话,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又开口说道:“你如今的这般行径,却是很像我的第一个孩子。”

    将臣的语调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可百里安却隐隐感受到了一抹寒意爬上背脊。

    原本的尸魔王族,加上他,其实是共有十八人的。

    只是因一人反叛,投诚于仙界,在那场焚海之战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导致十七位尸魔王族尽数被俘,就连司离也曾苦受金乌神辉灌顶之刑。

    经此一役,那位尸魔叛徒则被除名于十七王族之中,被剥夺姓氏,永世放逐,不得归返黑暗大陆。

    百里安沉吟道:“您说得可是嗣空?”

    将臣举起左手,掌心之中幻化出一本黑色的古书,封皮处,刻绘着两只黑色的羽翼,中间镶嵌一颗血色的宝石,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鲜红的独眼。

    古书自动翻阅篇章,共有十七页纸。

    百里安看得真切,前十五页纸张上皆从司姓,名讳陌生,笔触皆是墨色,直至翻到第十六页时,司离的名字出现了,二字呈黑金之色,色泽熠熠,灵性不灭。

    而第十七页纸,无名无姓,皆是空白,不见笔墨。

    最后那一页纸竖立在他掌间,将臣看着那一页空白纸张,声音变得极是冷漠:“这一页名册,本该在一年前就为你提笔正名,载入王册之中,可是如今,见你这般模样,我又改变主意了。”

    爬在百里安背脊间的寒意更深了些,在十七页纸张之前,分明还有一页纸,只不过被撕了下来。

    百里安当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如此看来,我让您很失望。”

    将臣道:“无谓失望,与我而言,创诞后嗣,皆不过是一时兴起,纵然司离她很优秀,我也不曾因此感到骄傲亦或是欣慰。”

    因为对于尸王将臣而言,继承了王族血脉的后裔,出色优秀,那都应是理所当然的。

    正像是苍鹰可以翱翔,巨龙可以行渊,鲸鱼可以游海,一切所在自然。

    他给予了她超越世俗的非凡力量,强大而优秀那都是她的必经之路。

    至于那些半道中卒之人,将臣更不会浪费心力去多加关注一眼。

    可若是有人打破他定下的秩序与规则,触犯禁忌,那则是他所绝不能容许的。

    当年引起焚海之战的起因,皆源自于司空对生前往事记忆的执着。

    尸魔者,逝者不归途,往事不可忆。

    这是他将臣所定下的铁般的秩序,不容任何人触犯。

    司空冒下大不讳,因此被除名。

    而如今,将臣到此而来,正是因为发现了百里安有着与他相同的执念,他重生入世,只为溯旧缘,寻生故。

    将臣可以不在意他庸碌无为,但决不允许尸魔一族里,再出一个司空!

    他微一垂眸,手掌一合,黑色古书随之消失,漠然道:“你既已见过司离,便是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我立下的规矩,你还打算继续找寻自己往生的记忆吗?”

    司空执着于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付出的代价是被放逐乱幽谷,与黑夜之城长伴数万年,为六界所弃,为苍生遗忘。

    如今百里安若点头承认说是,怕是其惩罚比之还要严酷。

    星河的光辉透过流云,映着百里安纸一般苍白的脸,他眼睫无声无息地合拢,道:“我非草木,岂能无情,大人使我重生见人间,是为大恩,可是我并不想让这里,继续荒芜冷落下去。”

    他手抚心口,目光落寂而坚定。

    将臣却是冷笑:“你既放不下过去,无非是为人时的残缺记忆如路标般为你照清长路,为黑暗死亡陪伴两百年,好不容易抓住一点光,又如何甘愿就此放弃生命中最后的一把火?”

    他自星桥跃下,银发皑皑,冷而刺目,将臣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可你不是人,那把火温暖不了冰冷的尸体,更抚慰不了亡者的心,你的心除了继续荒芜冷落下去别无他法,能够继续跳动着的,只有你渴血之时饥肠辘辘的尸珠。

    或许你觉得你的父母出自于修仙世家,即便时间过去了两百年,他们或许依然尚在人世。可你觉得,一个食血而生的尸魔,他们还会欣然将你接纳吗?”

    将臣平静叙述的一句话,像是染着冷血铁锈的利刃生生冷冷地捅进胸腔,贯心而入,百里安紧抿的唇,血色一点点消逝无踪。

    这些道理,百里安不是不知,只是从未有人会在他面前这般堂而皇之地点破。

    现实,总是鲜血淋漓的。

    将臣虽有过十七位后裔子嗣,但他从不是什么慈父,他平静而冷漠地说道:“我为尸者铺生路,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你们续前世缘,了今生恨的,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人间阳世,百年光阴,早已无人在期许等你了。”

    百里安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他说的,虽然残忍,却都是事实。

    将臣目光落在他拇指间的碧水生玉上,神色淡淡道:“今日我本不想出手,可你天真愚蠢得真是让人按耐不住。”

    百里安知晓他指的是什么,道:“我不否认我很弱小,远不如大人您这般强大。”

    将臣道:“你若一开始就杀了那群贪生暮死的人类,冥龙又怎会食得魔气而觉醒。”

    百里安并不认同这一点:“这种杀人方式是毫无道理的。”

    无关人性,只是如果单是推断这群人类未来有可能作恶成魔,就不管不顾地将他们尽数杀死以绝后患的话,那他与这些魔人又有何异。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真正的取舍时刻。”对于百里安的反驳,将臣倒是没有生气,仿佛就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若是到这只冥龙食尽魔界气机,成长到连我也无法压制的那一天,你身边的一切都要被它吞噬殆尽的时候,你便会后悔自己的屠刀落得太晚。”

    百里安:“……”

    “你自重生入世以来,或许你自己觉得自己经历了无数的险阻磨难,九死一生,可在我的眼中,你所经历一切都太过于顺风顺水了,以至于你现在忘乎所以,全然不知天高地厚!”

    百里安豁然抬首看着他。

    将臣冷笑:“怎么?不服气?”

    “还请将臣大人赐教。”

    将臣摊开手掌,朱雀琴凭空而现,淡道:“你葬品无数,出生不凡,就连你那残缺不全的记忆,哪怕一鳞半爪,对于普通凡人而言,也是极为难寻的机缘。生前,你坐拥万千修士难以想象的‘宝藏’传承,你性子虽然看似沉稳温吞,可骨子里却藏着不肯低头的骄傲。

    从你出棺之日,机缘不断,破境不绝,说是奇迹也不为过,可是你每次面临危难绝境的时候,又有哪一次是借助自己力量的。”

    “英灵白虎,阴玉笛,鬼泣珠,天策钧山,满月酒葫,其中哪一样不是珍绝秘宝,你一人身负众宝,却仍然处处受人钳制,去留不能自已。

    如今面对冥龙,你想着的却依然是借用朱雀灵的力量来抵御强敌。”

    “借力打力,固然完美,可你对于外物力量的依赖性实在太深,以至于现在的你,都快要忘记了你自己手中所掌握着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了。”

    冷漠威严的声音犹如一声轰雷,百里安怔在原地,神识俱震。

    将臣句句直点要害,毫不留情:“或许你觉得你如今所拥有的这些很是强大可靠,能够护你安危,化去劫难,可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会在十六岁那年夭折身亡?”

    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晃,面容变得无比惨白,神思不属。

    将臣目光透着冷酷与无情:“唯有自己强大那才是真的强大,单是靠着这些外物,你那双孱弱无力的手到最后怕是连握住它们的气力都失去了。”

    他的话虽说让百里安心口涌来一阵剧烈的窒闷,但他也明白了,将臣来此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

    百里安看着星辰桥下的银发男人,随之退了半步,敛眉低首,态度变得无比恭顺,认真说道:“受教了。”

    将臣淡淡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回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遥远空幻,长云流风,星辰大海,在这一瞬间都在百里安的眼前快速远去。

    百里安的视线再度回归黑暗,孔雀翎的毒意仍在眼中占据成灾,恍然回神间,他发现自己坐在矿石之间,腿上平放着朱雀琴,琴案间,静放着一枚玉白色的寒珠,珠子中心有龙形的雾气缭绕,好似腾云破空,却始终破不开这颗珠子。

    地宫四周的白子没有丝毫变化,唯一有所变化的,只有那烈火岩浆之中,巨大的冥龙身躯,早已化作一尊延绵火海的白骨之身。

    庞然的骨身吞噬着烈火,烈火同样也在吞噬着龙骨。

    两者相互裹缠着,宛若互相攀扯同入阿鼻的厉鬼与冥火,这一瞬,死寂的地宫宛若活化过来了一般,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性的意志,将那冥龙的骸骨与烈火中的凶灵一同吞入大地深渊之中。

    遥远的另一头,一叶青舟上的幸存修士们看到火势渐退,不由各自发出死里逃生的欢呼高声。

    青舟为首处的中年男子引香修士,举臂将手中香吹灭,渺渺白烟草蛇灰线般的消失在他指尖,他幽深的目光凝视指尖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语气微定片刻,随手扔了残响,好似自我说服般叹了一声:“全当……还恩吧。”

    地宫深处的百里安抱琴朝着南边某个方向深深一礼,久久未言。

    直至苏靖尹白霜等人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叶书面色全是不解与震惊,一路御剑奔来的时候,气息都是紊乱的:“方……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司尘兄!那冥龙是你打败的吗?它的肉身怎会忽然腐朽凋零?你是召唤出来了真的朱雀灵了吗?可是我为何完全没有看到冥龙与朱雀斗法的壮景?!!!”

    问话之间,尹白霜的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百里安手中的朱雀琴上,若是细看的话,能够看到她微微颤抖不止的双肩,声音几乎是压制出来的平静:“当真是朱雀灵?”

    百里安道:“不是。”

    “不是?怎会不是?!”尹白霜上前一步,一只手忽然探出,死死扼住百里安的手腕。

    百里安道:“解决冥龙的,另有其人,我还没来得及召唤器灵。”

    相较于尹白霜叶书二人,苏靖就要显得冷静许多,她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四方白子皆未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不由紧紧地蹙起了眉头,神情凝重。

    对于将臣身至地宫的真相,百里安并未告知众人。

    毕竟那位大人身份过于特殊,就连仙尊祝斩颁布道杀尸魔令,也是因他一人而起。

    如今一波已平,百里安不想再继续为这乱局添加薪柴,若是叫众人知晓这薪柴名为将臣,这把乱火,怕是可以永无止境地继续烧下去了。

    高台处的风越刮越大,显得空荡荡的冥都王城愈发的寂寥旷阔,无言冷寂。

    头顶上的黑云渐行渐散,天光破云而出,洒照在王城峥嵘的角楼间,落下一片空寂的影。

    女魔君抬首看了看天,眼底疑色渐起。

    复而又低头看了看祭台下黑气涌涌而出,而后在一声凄厉无双的龙吟声里,祭台下,地穴深处的黑气豁然一散,恢复朗清。

    她面上慢慢露出了惊讶的情绪,似是怎么也无法理解一般,目光出神地看着祭台,久久难以回神。

第六百四十八章:三寸之下,桃花之印

    夜风洗空城,鸟雀落寞扑飞,吴钩霜寒,万籁俱寂里,唯有一盏孤灯,点燃街角杂货铺子的黄纸窗棂。

    晕黄的烛光在青石小路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背脊佝偻的老人坐在窗前,枯瘦的手掌中捏着一枚精致的小刀,刀锋极薄,银制的把手漂亮得宛若一件工艺品,案上摆放着几个简单的物件儿。

    他以刀锋为笔,画触轻柔地在一张不知什么材质制作而成的软薄皮面,白如初雪,在他手里头细细裁切出一个漂亮的形状。

    放下笔刀,老人又取来两根狼毫,以手指相夹,狼毫轻沾青墨、胭脂,那只枯瘦的手落笔却极稳。

    寥寥数笔的绘画间,一张玉容雕琢的精致美人脸就这样落拓在了那层晶莹剔透的软皮上。

    忽然,大风刮过,吹开虚掩的两扇窗户,烛台灯火在风中摇曳不断,老人那张忽明忽灭的脸庞显得有些安静诡异。

    气氛正是微妙之际,老人鸡皮打皱的眼角忽然一跳,在这空寂的王城街道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老人眼神微诧,随即唇边勾起笑意,起身将窗扇又推开了些:“如今这魔都王城都闹成了这般,竟然还有人舍不得这笔生意,你来早了,客人你的这张面皮还差一只眼睛便画好了,夜中风寒,不如在寒舍里坐一坐,稍待片……”

    老人垂苍的声音一下子定格在了风声里,他蓦然睁大眼睛,面上的皱纹宛如被风吹皱一池的波澜,微微颤抖了起来。

    窗外来者,并非是他印象中的东府郡主,而是一个模样衣着都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神情很随意抬起手掌,穿过古旧的窗棂,取过桌案上的那张描绘漂亮的美人皮,摊在手中细细打量了一眼,平淡普通的嗓音带着几分寒冷的嘲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啊,司空。”

    老人指尖一松,染着朱红胭色的狼毫惊落,颤抖的笔尖在美人脸的眼角处划下一道鲜红的痕迹,宛若一行泣血的泪缓缓蜿蜒流出。

    男人眉目一垂,淡道:“好好一张脸,可惜了。”

    司空这个名字,早已被放逐遗弃,六界之中,能有资格再唤出口的,仅有一人。

    站在窗前的老人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手掌重重撑在桌案上才不至于狼狈摔倒下去。

    男人眼眸轻抬,微讽道:“怎么,当年那股子残弑手足的狂劲儿哪里去了。”

    嗣空颤抖着张了张唇,那双生得病态的眼睛不该流露出半分扭曲地疯劲儿,一颗心激动得快要跳胸口。

    看到男人出现的那一刻,他早已分不出自己,到底该是悲是喜,是惧还是惊了。

    瞬间五脏六腑翻搅无与伦比的狂乱与战栗,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够有如此恩泽,再见他一面:“父……父……”

    将臣一个眼神划了过来,司空口中的称谓立刻及时收了回去,面色变得蜡白,捏紧了手指骨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小心而恭谨地开了口:“您怎么来了?”

    “远远地就听闻小魔君有意纳王夫,我来凑凑热闹,却不曾想,这魔界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将臣语气虽然平淡得很,但作为他的第一个孩子,嗣空还是听出了他话中隐含的怒意。

    为此,嗣空心中不由一紧,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位最小的王弟在将臣心中的分量怕是有些不一般啊。

    当年焚海之战,他引诸天仙神渡海而过,一路杀至只属于尸魔的暗黑大陆,包括司离在内,十六位尸魔王族尽数收俘。

    十五名王族被放血焚海,挫骨扬灰,头颅被众多仙神当成战利品收藏,这般惨烈的战况,也未能引得这位冷酷无情的尸王始祖怜惜多看一眼。

    唯有王族司离,能够让他另眼相看之外,嗣空还从未见过将臣对何人这般上过心。

    如今魔族祸乱,那个小家伙身陷劫境之中,竟然能够让他分魂离开血池,至身此境。

    这让嗣空嗅到了一丝觉不寻常的气息。

    将臣指尖轻动,那张美人面皮便无声化为尘埃粒子,如雪尘般消失于指尖,他看着眼前崩紧全身肌肉的嗣空,淡声说道:“我既并非为你而来,今日自然不会动你的命。”

    即便如此,嗣空高度紧张地精神依旧不敢有半分松懈。

    从他打算叛逆的第一日起,他就便没想过自己的这条命能够时时刻刻地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很清楚,若是将臣当真有杀他之心,根本无需等到他亲自现身,他会就地自裁,以换血恩。

    在将臣面前,他的生命是那般的微不足道,上不得台面的。

    嗣空将头压得极低,态度恭顺:“嗣空惶恐。”

    将臣随手掸了掸指尖的灰缕,道:“我这具分身魂念就快要消失了,在这座王城之中,怕是再无人能够压得住你的这股子疯劲儿,我对你的这些变态虐杀的手法并不感兴趣,也不知你来此目的为何,但还是要和你简单交代两句。”

    嗣空忙掀开衣摆,诚惶诚恐地给男人跪下,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大人言令,嗣空无所不从!”

    将臣目光低睨着这个在他面前,连真容都不敢显露,惟恐触犯到他的这个人。

    将臣幽深如海的眸子瞧不出任何情绪:“我虽不知如今你找回的记忆有多少,不过看你如今这副模样,显然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与来历……”

    嗣空正要答是,这时将臣接着又道了一句,让他刹那间,宛若雷电殁身:“以及姑嵩山上的那位羿氏神女。”

    嗣空低埋的表情有些空白,肩头微颤道:“是……”

    将臣对于他的种种异常表现宛若未查,身姿也在月光下变得逐渐透明:“三百年前,那位羿氏神女只身跨越两界,入我血池,央我一事,让我护轮回中一人此生无恙。

    我将臣既入血道,从不会守人护人,纵然她挟恩求报,我亦不愿妥协,无奈之下,她退而求次,只求那人此身安危自渡,独独不可丧于你手。”

    嗣空抬起首来,空白的表情含着几分错愕:“您是说……”

    将臣淡道:“此人如今便是在这王城之中,你,不可伤了此人。”

    嗣空问道:“此人究竟是谁?”

    将臣沉吟片刻,没有说是何人,而是说道:“肩下三寸,桃花印记。”

    淡淡八字,几乎是让嗣空眉角俱震,就像是一下子狠狠掀开他心口厚结的旧伤疤,瞬目之间,鲜血淋漓,半边灵魂都疼得麻木了去。

    嗣空眼中几乎是止不住的翻涌起了血红戾色,手指在地面间深深抠出十道深刻的痕迹,而他面前偏偏站着的是将臣,让他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只能够将那股子疯狂的气劲儿慢慢消化在自己的体内。

    嗣空抬起手掌,掩住自己猩红的眼瞳,手指微微痉挛颤抖着:“多谢大人提点,嗣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此刻,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应将臣命令的,整个思绪混乱到了极致。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

    那个被他亲手粉身碎骨的人,终究还是入了轮回,走近了他的命盘里,又要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了!

    姑诵山羿氏神女……

    可是在这世上,又哪里还有着什么姑诵山……

    ……

    ……

    当林征意识渐归,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清晨来敬,早间的阳光卷着风气入窗而来,暖暖洒洒地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林征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床上激烈弹起,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去抽配剑。

    可手掌一探之下,空空如也。

    长久昏迷不醒,他混沌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这才发现他竟是睡在了一间陌生的宫殿之中。

    他怔楞许久,无措茫然之际,一个人的名字正欲呼喊而出的时候,身侧却是传来一个颇为冷淡的声音:“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侯门望族家的公子爷,这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你是猴头转世,睡个觉也是这般不安生。”

    林征转目望去,惊喜道:“叶书!”

    这一嗓子喊得极为敞亮,叶书只觉吵人耳朵,不悦地皱起眉头:“唤魂呢。”

    林征睡了几日,嗓子干疼得厉害,看着叶书那头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茶壶与茶杯,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端起茶壶往自己口中猛灌了一口热茶。

    他也不嫌烫,咕咚咕咚连水带着茶叶牛嚼牡丹似的吞了下去。

    热茶入腹,林征这才觉得自己回了几口阳气似的,大大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不惊喜奇怪:“我竟然还活着?!”

    叶书慢条斯理地品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姿态文雅不见半分轻浮,比起林征,他反倒更像是个有涵养有家教的贵公子:“英勇赴死的小侯爷自当深受老天爷的垂怜,再者说了,您尊身肉贵的,老天爷也不舍就此收了去。”

    只可惜,这份阴阳怪气的调调着实不讨林征喜欢。

    果然,劫后余生的小侯爷脸上一垮,再也没了半分笑容,他左看看又看看,蹙眉道:“这是什么地方,看这陈设,怎么如此像魔族置办殿宇的风格。”

    叶书闲闲淡淡道:“自然是因为你睡得的这个地方,正是魔族王宫了。”

    “什么?!”林征屁股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疯了不成!”

    叶书正欲说话,目光忽然闪动,忙搁下手中的茶杯,朝着门口方向施了一礼,道:“司尘兄。”

    林征忙转身看去,只见百里安手里头提着一方三层食盒,衣带轻缓,气质翩翩而来:“林征小侯爷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林征见他进出魔界王宫如闲庭散步般轻松自由,不禁有些傻眼,他愣愣地看着他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取出一盘烧鸡,一盘东坡肉,两碟凉拌豆腐,两个馒头,很是丰富的样子。

    “司尘兄……你这是……”

    “小侯爷为冥龙心脏吸食了不少精元,身子正虚得厉害,如今醒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林征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他蹙眉道:“我听叶书说这里是魔界王宫。”

    且不说他被冥龙的心脏吸收同化,本该九死一生,怎会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那觉醒的冥龙本应该屠戮一界,此刻却一切风平浪静没有半分危绝的味道。

    纵然是叶书司尘有本事逃离地脉,可是前有狼后有虎,依着魔君那残忍弑杀的性子,待到地脉中的修士离开龙脉的那一瞬,没有丝毫道理会留他们一命。

    更莫说还能够再此吃好喝好睡好,如同做客上宾般被人好生招待着了。

    林征心思虽不如叶书细腻缜密,但他城府绝然不浅,隐隐之中他预测到了什么,一张口便带起了几分试探之意。

    百里安也未隐瞒:“不错,这里正是魔界王宫,你睡得这间,是魔君新赏给你的年庆殿,这里不会有外人打扰,你可以安心住下。”

    林征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什么叫魔君新赏给我的……她为什么要赐我这个。”

    叶书那张损人的嘴又开始了:“不赐你这个,莫不是你想被赐死不成?”

    林征猫踩尾巴般地勃然大怒:“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堂堂大泽国侯爷,侍奉的是泽国君主,林氏天子!何时轮得到一个异族之君来赏赐了!”

    叶书淡道:“小侯爷好傲骨,你若不喜大可现在出殿将你方才那句铁骨铮铮的话大声重复一遍,我保证不拦着你。”

    林征一滞,顿时哑声无言。

    叶书总是这样的,在他面前无需过多废话解释,那种阴阳怪气、要死不活地语调虽然每每让他极为郁闷不喜,可总是能够直指要害,叫他老实安静下来。

    顺过气来后,林征也不同叶书吵吵闹闹了,他看向一脸平静的百里安,目光很是复杂:“司尘兄,你究竟是何人,以你这么大的本事,我想怕不仅仅怕是战奴营出身的人物吧?”

    虽说林征性子桀骜不驯,行事作风也有许多方面让百里安觉得不可取,可相较于地脉之行的那群修士而言,林征倒也称得上是光明磊落了。

    更何况,那日出了地脉,女魔君就守在阵门处,顷刻之间就叫那些毫无相干的修士们知晓了他的身份。

    所以如今在林征面前,自然也没有了再刻意隐瞒身份来意的必要。

    百里安简单梳理了一下言语,便将事情经过姗姗道来,包括他与女魔君之间的那些赌约约定。

    林征听着听着,震惊至极,匪夷至极,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听了半天,小侯爷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堂堂一界之君,竟然这般没有定性,竟然行出此等强抢民男的恶事,如此说来,我这般英俊潇洒,仪表非凡的小侯爷若是给她瞧见了,岂不是也难逃厄运?”

    更重要的是,说出这样一番浮夸自恋之言的林小侯爷,面上竟是没有半分玩笑之意,而是一副真的深深为此惊心受怕的担忧模样。

    百里安摆弄食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首看了林征一眼,没有说话。

    叶书无言看了看百里安的脸,然后又看了看林征的脸,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不要脸的话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卿本佳人

    百里安轻咳一声,放下手中的碟筷,道:“我觉得重点应该不是这个。”

    林征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伸着手在那油汪汪的大肥烧鸡上撕下一根鸡腿,狠狠地往嘴巴里一塞。

    他叼着鸡腿脸颊鼓动两下,很快就吐出一根光溜溜的鸡骨头,眼睛瞪得圆圆:“怎么就不是重点了?听说这女魔君可是活过了几千年岁月的,这样的老婆娘纳王夫那还不跟纳小妾一样。

    谁知道她手里头养了多少男宠面首,咱们圣上选女人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选秀纳妃。

    她这倒好,直接玩起了霸王硬上弓那一套,兄弟我可跟你事同你招呼好,你若真上了那君王的绣榻,做好被采阳补阴的心理准备吧,就你这小身板,必被采得透透的!”

    说着,这位小侯爷一边打着激灵,一边用那只油腻腻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自顾自怜道:

    “我生得这般俊俏,可得藏严实了,可莫要被那好男色的老婆娘给生生占了去。”

    叶书扶额,面上表情很是痛苦。

    小侯爷怜惜自己清白的同时,眼珠子溜溜一转,一只手侧在唇边,一副八卦的模样:

    “司尘兄,听说当年仙魔大战,这位魔君陛下生生被天上金仙们斩首分尸,头首各自封印在两极阴阳之地。

    你说说天上仙人都是怎样仁慈怜香惜玉的好性子,当年作恶多端的混沌之兽被生生打出了原身,仔细一瞧,竟是一个女娇娥。

    这些个仙人们都未伤其性命,只是带回孤生殿封印于帝座之下,生生聆听帝语千年,竟是修出了一副仙体,最后还被帝君收为了一殿天妃,小日子别提过得有多滋润了。”

    眼瞧着林征越扯越远,这份八卦之魂竟是直接烧到了九重天上去,竟然连那仙尊过往韵事都能够款款道来。

    百里安抬手正要打断,正在兴头上的林征油手一抬,就将他的手臂给拦下,继续说道:

    “你瞧啊,上古凶魔混沌之兽这些仙人们都晓得手下留情,若那女魔君生得好看,又怎会落得一个被人枭首的凄惨下场。

    我想这魔君必是生得人神共愤,瞧着便是一张恨不得让人一刀砍了她脑袋的丑脸。”

    百里安:“……”

    叶书将额头蹦起来的青筋狠狠摁回去,冷声道:“你放心,若魔君真对你有想法,此刻的你就不会躺在这无人问津了。”

    林征一怔,摸着脸颊道:“这没道理啊。”

    百里安忽然笑道:“小侯爷似乎在就轻避重。”

    叶书端起茶杯,又细细品了一口,他性喜茶,只可惜跟着林征委身于战奴营这般岁月,倒也许久未闻茶香了。

    每当心事渐起时,他尤爱一边品茶一边思量:“冥龙祸事已了,以司尘公子的心性,想必不会继续在魔界蹉跎。”

    叶书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此刻他与林征还能留下这条性命,全因百里安与魔君的这层关系。

    但于此同时,他亦是明白,百里安并不是甘心成为女子王夫的人,他说这话的意思很简单。

    君若有意离境,吾力虽然微薄,却也愿为君一搏。

    百里安神色一动,目光不动声色,道:“林小侯爷。”

    林征眨眼:“有何吩咐?”

    “小厨房还煨着一盅芋头排骨汤,能否请你去看看火。”

    百里安言语坦然直接,明显的支开意思没有刻意隐藏。

    林征自然懂的,看看叶书,又看看百里安,也没有打算要听墙角的意思。

    他打着哈欠道:“芋头排骨汤啊,倒是许久未喝了,也不晓得有没有我阿娘煲的好喝,我去瞧瞧看。”

    待到林征离开后,叶书重新沏了一壶茶,为百里安倒满一杯。

    不等他先行开口,叶书便从腰间摸出一颗幽蓝色的珠子,放在百里安的手边上。

    那颗珠子百里安并不陌生,正是冥龙心口所生的那枚龙珠!

    百里安指尖触碰到了珠子的凉,错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书笑道:“这是我的意思。”

    百里安摇了摇首:“你与林小侯爷卧薪尝胆数十年载,为的便是这颗龙珠。”

    叶书道:“那是他的目的,而我的目的,公子已经为我达成心愿了。”

    百里安道:“我对这颗龙珠不感兴趣。”

    叶书看了他半晌,复而再次笑道:“公子若是担心我不好向林征交差,大可不必,虽说我亦是希望侯府能够在他手中兴旺崛起,但仅凭一枚龙珠,并不足以改变不了当今大势的,倒不如说,这枚龙珠反而极有可能毁了林征。”

    百里安明白他的意思,这枚龙珠于林征的作用似乎并非他心中所想那般。

    生于龙心处的龙珠对林征的气息格外敏感,悄无声息间,总是能够偶尔窃取林征身上的气机与生气,从而壮大自己。

    若是这枚龙珠在林征身上藏得久了,保不齐十年百年后,这枚珠子便会再生灵智。

    起了吞噬之意,将与林征融为一体,也不知会活化成一只怎样的怪物。

    林征不清楚的隐患,叶书却是清清楚楚。

    百里安摸着那枚龙珠在掌心里滚了滚,心道这冥龙的龙魂与龙珠都落在了他的手中也不知这是一场怎样的缘分。

    他笑着说道:“我忽然发现,林征尽干一些捡芝麻丢西瓜的傻事。”

    叶书拈来杯中飘浮了一缕茶叶,放入口中细细嚼了。

    苦香的气意自唇齿间散开,他自信一笑,道:“他有我在,此生自不会输。”

    小厨房的排骨汤正噗噗熬得正滚,林征还没踏进厨房的门就嗅着了那股子鲜香细腻的味道。

    他本也不是什么贪食之人,只不过贵家出身的小侯爷一嗅这味道便知这排骨汤熬得极有水准,一下子勾出了他浓浓地食欲。

    他倒是没有想到百里安年纪轻轻不仅本事了得,竟然还有一手如此好的厨艺。

    林征一时感叹你女魔君倒是好眼光,挑夫婿的本领当真是一绝,一边迫不及待地走近小厨房准备去寻一个小碗盛汤来喂一喂自己的五脏庙。

    不曾想,进去之后才发现小厨房里竟还有一人,正站在灶前一碗一碗盛着排骨汤在那喝得利索。

    好家伙!

    林征这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心说这偌大的魔界王宫竟然还有如此明目张胆的偷腥贼。

    熬给他的一盅好汤他还没尝着味儿呢,竟然一下子就给人喝掉了大半。

    他一拍大腿,中气十足地怒吼一声:“好你个胆儿的拾漏毛儿,偷东西居然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看小爷不撕烂你那……”

    站在灶前的女子转头淡淡望来,眸如墨玉,光洁皙白的额头之心勾蕊着一道纤细红痕,妖娆之余又自生威仪,好一个妖颜祸世的绝色美人。

    林征张大的嘴巴顿时一句狠话也放不出来了,他定定地看着那女子,好生失魂了一阵子。

    心道这是谁家生出的女魔,养得这般水灵好看,得亏如今的魔君是个好男色的老婆娘。

    如若不然,这样一个祸国级别的妖物,怕是多半都要被收进君王卧榻中去糟蹋的。

    林征看呆了许久,又看了看那盅快要见底的排骨汤,不由有些心疼同情。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魔界最奢靡,最富贵的王宫之地,竟然还有女魔婢子混到了需要偷食来填饱肚子的悲催地步。

    想来也是了,他这宫殿偏冷得很,一般有出息的女魔断不会来此偷东西吃。

    真是可怜得紧……

    林征念及此处,不由深表同情,他搓了搓双手,步伐放缓,面上那股子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蛮狠劲儿收敛了起来。

    他心疼美人,所以将声音压得极为轻缓低柔,笑道:“姑娘可是饿了,这汤还未关火呢,正烫得紧,你慢些喝,不会有人同你抢的。”

    林小侯爷那张生得端正风流的脸本来就是很容易吸引异性,蛮狠起来时就像是一头未驯化的野狼。

    再放低的姿态温声言语后,反而会叫人更加怦然心动。

    只可惜,她却是不吃这一套的。

    只听得那妖里妖气的女子冷冷一笑,道:“朕倒要瞧瞧,在这冥洲王城里,何人敢来抢朕的东西。”

    “朕?”林征一下子没能琢磨过味儿来。

    好巧不巧,这时一名掌印女官脚步匆匆而来,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朝着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魔君陛下,您怎会来此偏冷之地,葬心大人到处在寻您,幽牢来报,少君弥路重病垂危,请求释放,还望陛下能够定夺。”

    魔君陛下!

    林征好像整个人被一棍子打懵了似的,正搓得起劲儿的两只爪子狠狠一抖,手指头都差点弄折了去。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灶台前偷喝排骨汤的妖气女子,一句过嘴不过心的要命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你就是准备霸王硬上弓我家司尘兄弟的魔君老婆娘!”

    正急心于少君之事的女官眼皮子狠狠一跳,差点一口魂魄就此吐了出去!

    她现在简直没眼去看魔君陛下此刻的脸了。

    老婆娘?!

    这混账狗崽子是在说谁?

    滚烫的噗噗声渐小了,罐子里的排骨汤几乎快要被熬干了去。

    女魔君将罐子里最后两块排骨肉给挑入碗中,慢条斯理姿态优雅地给吃了,面上倒是不见丝毫被诋毁侮辱的怒意。

    她极有耐心地将那一罐子汤吃得干干净净,然后随手将碗筷扔给女官。

    女官忙诚惶诚恐地接住,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句。

    只听得魔君陛下明显含着笑音的语调悠悠响起:“霸王硬上弓?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林征哪里能够想到自己醒来随便逛一个小厨房,就能碰到这样一个天杀的大祸害。

    此时即便是悔青了肠子都没有用了。

    谁又能够想得到,堂堂一界至君,居然会跟一盅排骨汤这般过意不去。

    亏他方才还在叹息感慨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林征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您能不能就当我方才放了个屁。”

    女魔君面上笑容说收就收,那张妖里妖气的脸如同冷刀裁刻出来似的,声音极冷:“身处王宫,出言不讳,是为不尊君主,心无敬意,如此就送去净室房去去躁气养养性子好了。”

    侯府出身的林征一听净室房三字,头皮就麻了大片?

    他正要说话,便听见那祸水似的魔君淡淡吐言:“带下去吧,一个腌臜货色就莫要摆放在这碍眼了。”

    那名女官即刻授意,也不见如何出手的,林征便是后颈一麻,整个人雷劈一般抽搐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

    女魔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离开之际,一只脚就踩在了他方才那只吃鸡腿的右手上,碾得林征惨叫连连:

    “娘的!小爷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小心眼的臭婆娘,不就是你看中的小相公为我熬了一盅汤,做了一场饭吗?至于嫉恨成这副模样吗!你敢绝了小爷的子孙后代,小爷跟你没完!”

    女官越听越心惊。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修士,当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她简直不敢再继续往下听。

    她怕被魔君陛下灭口,十分利索地抽了一块灶台上的抹布塞林征口里,将他堵老实了,往肩一抗,利利索索地就授命朝着净室房方向飞奔而去。

    ……

    ……

    弥路在牢狱中自残重病,一番狠心之下,倒也借此机会解了禁困。

    逐月台,夜色大好,二河葬心特举茶会,为弥路少君接风洗尘。

    蜀辞、宁非烟、孔雀明王,但凡是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各坐一席,品茶食果,沐浴夜风。

    众人虽然心知葬心举办茶会的目的何在,但对于弥路少君那自残的血腥行为大感不解。

    他一人好生生地关在幽牢之中,虽说暂失自有,但他好歹也是魔君陛下的兄长至亲,纵然犯了大错,也不至于用刑折磨。

    在幽牢关上几日,待魔君气消想必也就放了出来。

    怎的好端端地想不开,将自己脑子给抠开来了,血涂于墙,写满“贱人!”二字。

    真是不知何人竟然能深得少君殿下这般痛恨,竟是逼到了歇斯底里地程度。

    宁非烟一脸惬意地给自己泡了一盏花茶,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葬心大人这场茶会办得可真是应景。”

请假一天,家里有事,实在忙不过来

    今天开了一天车,小姨十月一出嫁,做客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精神疲惫,又困又累,本来想晚上写一章出来,但写到现在发现只有两千字,实在扛不住,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将今天欠下的一定补回来。

    抱歉,诸君。

第六百五十章:不足为奇的偏爱

    宁非烟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引得哗啦一声重响,弥路案前的杯壶茶盏被他重重扫落,满地狼藉。

    茶会上,窃窃私语生顿时消停下来,众多魔将们目光怪异地看向神情阴鸷的少君弥路,各自露出不解的神色。

    虽说君归宴一事,他与宁河主的婚约在一河司尘的插手下暂且接触了,可在场何人不知弥路少君对宁河主的情谊之深。

    朝暮殿的主人虽是易主,但弥路少君怎么说也是魔君陛下的血亲兄长,而一河司尘又将是魔君陛下未来的王夫。

    有着这么一层复杂的关系在这,任凭那位新任的一河大人有滔天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种紧要关头对宁河主起那非分之想。

    所以在众多魔臣们的心中,虽说这场婚事解了,可是宁非烟身为魔族少妃依然是板上钉钉地事实。

    而弥路少君对宁非烟的执念刻骨之深是从年少时期便有了。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也依旧对她爱护礼敬有加。

    今日这场火气明显是冲着宁非烟来的,这倒也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众魔又看了看宁非烟,却见她神情举止如常,竟是瞧不出一丝端倪异样来。

    对于弥路那不正常的愤怒态度,她也不过淡淡莞尔一笑,全然不当做一回事。

    二河葬心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眸光深沉,情绪难辨。

    很快。他打了一个手势,很快上来两名侍从,飞快将残局收拾干净,面具下传来淡淡的笑声:“宁河主这话从何说起?”

    宁非烟笑道:“冥龙祸事困扰了魔界这些个岁月,即便是老魔君也头疼不已,如今以着那群人类修士为引,我家主儿地脉一行,倒也是收获颇丰。

    冥龙化骨长眠,亿万凶灵就此永封不出,甚至还带回了两把斩龙之剑,这一桩桩一件件于魔界而言皆是不世功勋,葬心大人这场茶会举办得可正是恰逢适宜。”

    那一声‘我家主儿’唤得可真真是亲昵暧昧至极。

    不过…场间众魔早已对宁非烟素日里风流勾人的做派习以为常,觉得并无不妥。

    倒是刚从幽牢中出来的弥路少君,看向宁非烟的目光当真是恨不能拆她之骨,啖她之血了!

    葬心即刻会意过来宁非烟的心思,她这三言两语之间,竟是想将冥龙一事的功劳尽数揽在那小子的身上。

    葬心目光微寒,语气中的笑意却是未改:“宁河主此言差矣,冥龙乃魔界灾祸之手,即便是老魔君也只能镇压而无法诛杀,冥龙肉身俱毁化骨镇凶灵一事,怕是另有隐情,宁河主可切莫要胡乱将人给捧杀了去。”

    “另有隐情?”宁非烟嫣然一笑,道:“如何个另有隐情?凶灵地脉,万魔禁地,冥龙觉醒之刻,除了我家主儿在地脉之中,便是那群不堪无用的人类修士废物了。

    二河主莫不是以为在那群人类修士里,竟还隐藏着如此大能之人,若真是这样,我泱泱魔界,又岂能安存至今,怕是早已被人族给颠覆了个干净了吧?”

    在此事之上,宁非烟明显占尽‘道理’的便宜,她言语并不咄咄逼人,却极有说服力。

    冥龙复苏醒来,对于众魔而言,原是以为魔界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大战。

    亿万凶灵的破关而出,就好似蝗虫过境,而他们就是那地里的庄稼,稍不留神就会被食得丁点不剩。

    虽说那日魔君一人独守空城,遣去七十二狱法魔将与多位河主大人,携领重数魔族倾巢而出,退守于王城边关之外。

    魔界王城是集一界魔气深浓之地,但凡冥龙破土而出,吞食了一口天地魔气,顷刻之间便可成长为完全状态。

    如今魔君按年岁算作年幼,修为境界自是远不如老魔君那一辈,面对冥龙以及镇压万年的亿数凶灵,她可谓是九死一生。

    ?

    但不得不承认,魔君那一日下令退城自守的壮举,的确赢得了许多魔臣们的钦佩之心。

    女魔君在位时长虽然已有千余年,可在她继位之日起,便被分尸封印,真正算来继位掌权的日子,少之又少。

    手底下真正忠心于她的能臣并不多。

    这对于葬心弥路而言,可谓是件好事,倒也可以借着魔君掌权时日不长的空子,在暗中运筹帷幄,拉拢各方名臣将士。

    可不曾想,宁非烟的手段却是更高一筹,从不出手拉拢交际的她。

    出口之间,三言两语,便成功借势为那新任的一河司尘赢得了一波极大的好感。

    虽说在场众人觉得百里安能够一人独杀冥龙很是荒唐。

    可正如宁非烟所言,地脉之境,无魔敢行,而这群人类修士,死的死,灭的灭,伤的伤,一看尽是一群无能之辈。

    冥龙却不明不白地化为了一具白骨尸山,永镇山河。

    一场吞噬性的巨大灾难,竟就这样无声被填平了去。

    无人能够猜测推演出地脉之中发生的真实经过,但正因为如此,这让百里安平添在众魔心中又多出了几分不为人知的神秘感。

    魔族素来奉行强者为尊这一法则,魔君一位从来也是选自一界最强者。

    女魔君当年能够继位君位,全因以身牺牲,换取魔界上下安危,替兄长承受仙罚罪责,论起功勋,界辈之人,难出其右。

    如今百里安新任一河尊位,能够在青叶小世界内打败不死传说的蜀辞大人,本就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如今冥龙一事又与他息息相关,论起功勋,虽说有所不及魔君少年时舍我其谁的牺牲作为。

    可却能够隐隐动摇其根基,正面为之一比了。

    更何况,在蛮邪一族的侵族之战里,是百里安一人独守王城,而他们的少君弥路,却为保自己,不惜将人族修士引入龙脉禁地。

    两相对比之下,反倒是百里安这个刚入魔界不到半年光景的年轻河主更得人心。

    先是女魔君,再是一河司尘。

    如今弥路少君连连受挫,魔心裂损,气运更是一败再败,葬心又怎能甘心看着这一家家各自尊大起来。

    若只有女魔君一人,他尚有暗自操持之力,若是再来一个首河王夫,这日后的魔界,又哪里还能够容得下他家殿下的一席之地。

    宁非烟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最是擅长把控人心,更知晓如何利用手中棋子将利益最大化。

    她心中未必不知以百里安的实力难伤冥龙,可她偏偏却能够利用众魔心中那份未知神秘的猜臆,将百里安推崇上一个至高点。

    茶会间,私语之声渐渐小了去,而葬心也察觉到了众魔神情微妙的变化。

    他眉头深皱,渐感不妙,不由皱眉道:“即便是带回了斩龙之剑,也不足以证明什么,冥龙肉身陨落,龙魂命遗,地脉之境怕是一派混乱,若是有心者能够拾到两把破开封印的斩龙剑,也不为奇。”

    “葬心大人说得也是在理至极,倒是妾身过于尊崇我家主儿了,各位见笑了。”宁非烟浅浅一笑,妙就妙在,对比于葬心的认真严肃,她款款而谈的姿态当真宛若茶会闲聊一般,全无炫耀攀比之心。

    不争,不论,却精妙绝伦地在众魔心中种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悬念,反而叫他们觉得,葬心极力的反驳之言,就仿佛是怎么也不愿意承认他人有多优秀一般。

    两番对比下来,二河葬心难免落得一个难容贤才的狭隘之名。

    显然就连葬心也未曾想到离了那场婚约束缚的宁非烟,一改往昔那个沉默温驯又克制的常态,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张扬放肆,明目张胆地借着他所举办的这场茶会来算计于他。

    葬心眼神渐冷,这时,远方传来一道女官的高声:“陛下到!”

    茶会间,众魔神情皆是一怔,虽然不明白陛下怎会亲临二河主举办的这场茶会,但还是纷纷起身,高声恭迎。

    “恭迎陛下!”

    夜色渐浓,女魔君一身暗绣繁复花纹的黑色君袍,身披金凤纹绣,质地轻盈,踏月而来,显得尤为庄重大气,却也不失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美人。

    “起身吧。”女魔君眼角正勾红晕蕊地描了一抹红妆,衬得那双狭长的眼眸格外妩媚惑人:“都说葬心河主乃是茶道好手,殿中珍茶藏品无数,素爱独品孤芳自赏,如今倒是难得宴请四方,不知是否介意朕来上门讨要一杯好茶饮饮。”

    “陛下说得这是哪里话,魔界上下,莫非王土,我等即为人臣,手中所有,皆为陛下所有,皆为君恩,区区一杯茶水,下臣自是不敢吝啬。”

    葬心含笑高声道:“奉茶!”

    女魔君被迎上尊位,沏来一壶好茶,珍果糕点,她一入座,茶会上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沉默压抑起来。

    前一刻还款款而谈的宁非烟也在这份微妙的气氛之中,变得老实安静下来。

    女魔君捧杯轻吹茶雾,浅饮一口茶水后,目光慢条斯理地在茶会间淡淡一扫,道:“方才二河主与四河主讨论所言,朕亦有是旁听几分只言片语,虽说闲暇之余的茶会不谈国事,可正如诸君所见,昭瑜殿地脉祸事,不废我族一兵一卒,得以平安终结,的确也为一大幸事,倒也值得庆贺一番。”

    说话间,她扫视的目光好巧不巧地正正落定在宁非烟的身上,似笑非笑。

    宁非烟微怔片刻,她心思何其之深,瞬间领悟用意,随即接话说道:“凡是先有功臣,后才得有庆贺。”

    葬心面色微变,试图打断二人之间的谈话:“陛下,臣今日举办茶会正是为……”

    “说到功臣……”可是女魔君宛若没有听到葬心的言语一般,自顾自地继续笑着开口说道:“前日朕一人镇守空城,地脉重地本魔气大泻,可就在冥龙气息即将攀升至临界点时,朕本以为将迎来一场生死恶战,却不曾想,那只自九幽中诞生的冥龙竟是毫无征兆地在地脉世界中肉身俱熔,龙之白骨安稳镇与凶灵泉眼之地,永解我界后顾之忧,这番变故的确令人十分意外。”

    弥路目光阴鸷地看了一眼葬心,忙插话说道:“地脉之地已经千万年无魔敢入,究竟是何人陨杀冥龙,谁也不曾看见,纵使四河主认为是首河主司尘的作为,但再无确凿证据之下,这一切推断都不足信以为真。”

    宁非烟笑道:“当日地脉之中出了我家主儿,的确再无魔族潜入其中亲眼所见冥龙陨落地整个过程,可地脉之中还有无数战奴营出来的人类修士,听说弥路少君将手底下的这群修士调教得极为听话,事实经过究竟如何,传召战奴幸存者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弥路少君冷冷一笑,道:“四河主这个意见提得可真是凑巧极了,本少君手底下所养的战奴,当日在离开地脉之后,本少君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只是还来不及多问,余下幸存者三十七人,有三十五人尽数死于首河司尘大人之手,唯留重伤两人带回眷芳殿疗养伤势,这死人的嘴自是撬不出半点东西来,而余下为司尘大人一力倾保的两个活人,能说的怕也都是一些干干净净的东西。”

    女魔君道:“兄长此言差矣,司尘河主非是犯人,何来怀疑审问之说?人类修士,深入我脉地深禁忌之地,唤醒冥龙试图颠倒魔界,本就其罪当诛,司尘河主剑杀当场,倒也算得上做了一件好事,至于那两人,既得他点名他们,想必也是有很多可用之处,留之倒也无伤大雅。”

    若是不深知这位魔君陛下真实性子的人,在听了这番言论后,必会感叹这位陛下可是何等地色令智昏。

    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

    弥路还要说话,却被二河葬心一个眼神制止了下去,那眼神平凡至极,却让他成功地闭上了嘴,面色郁闷地坐了回去。

    葬心嘴角吮起一个凉薄的笑纹,远远地看向魔君:“依魔君陛下此言,是笃定了一个骨龄其实不过十七余载的少年河主,能够轻松动摇冥龙根基,伤其性命,毁其龙魂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魔君的野心

    虽说在宁非烟的言语诱导之下,场间众魔对于地脉冥龙陨落一事大感神秘。

    可在葬心的一番之言发问之下,他们亦是觉得一个骨龄不过十几载的少年怎么可能有如此力量与冥龙一斗。

    莫说是他了,即便是六河力量齐聚一方,周身魔气为冥龙所吞噬,怕也是难以抵挡,唯有远离避战他方的份。

    当日君归宴上,虽说他们不知这少年是如何战败一河蜀辞荣登首位的。

    可不论怎么看,他的修为境界都未曾渡劫化身为真魔。

    在冥龙面前,也唯有碾压地份。

    冥龙突然的陨落沉寂虽然为百里安带来了一份引人忌惮的神秘感,但于此同时也让城中众魔相继心生出猜忌。

    一个横空出世地少年河主,凭借着什么竟然能够在一夕之间解决冥龙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女魔君轻轻转着手中的杯盏,神色不变。

    “且先不论冥龙是否当真陨在一河主的手中,他既奉朕之授命地脉一行,成功避免王城祸事,冥龙化骨为我泱泱魔界永镇山河,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这份功勋,二河主难不成也要为其给抹了去。”

    葬心目光中寒光渐敛,忽而一笑,道:“陛下说笑了,我界律法,素来赏罚分明,断无身有功勋藏而抹去之说。

    只是臣心中有惑,界有立律,龙脉之地,妖魔不可行之,只因冥龙以魔气为食,少君殿下误放人类修士进入禁地,固然有罪,可司尘大人既然位为河主之一,为何殿下偏偏能够放任他进入地脉。”

    葬心话锋忽然一转,款款而谈:“如若说司尘大人天赋异禀,能够完美的掌控自己一身魔气,不为冥龙所食倒也好说。

    可在地脉之中,冥龙为五把斩情剑封印数万年都不曾有变,为何独独在司尘大人进入其中后突生变故?”

    这话可谓是隐意颇深,其中置疑之心不仅仅是针对百里安了。

    茶会上的魔臣们纷纷色变说道:“二河大人此言差矣,地脉之中可不仅仅只有司尘大人一人。”

    葬心语调不变,道:“人心本性自私卑劣,少君殿下所养的那批战奴营人类深入龙脉,为的便是拿捏陛下,求得是一条活路。

    触犯惊醒冥龙,最先死的只会是他们,诸君觉得那群胆小怕死的蝼蚁人类们会自掘坟墓不成?”

    “这……”众魔面色纷纷迟疑,不知如何对言。

    宁非烟眯起眼睛笑道:“那依着葬心大人的意思,我家主儿便是脑子进水了,净干一些自掘坟墓的蠢事咯。”

    见她一口一个主儿唤得欢乐,全然不记得当初弥路少君的提携恩情,葬心看着宁非烟冷笑说道:

    “司尘大人自然不是四河主口中所说地那种蠢笨平庸之人,只怕是正与之相反才对。”

    宁非烟讥讽笑道:“葬心大人又何必话中藏话,如今陛下亲临茶会,大人不妨将心中不平尽数道来,好叫陛下为您做主才是。”

    葬心低笑一声,随即从席位间起身,朝着坐在主位方向的魔君行礼叩首,正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魔君随手将杯盏往桌案一扔,目光高深莫测地在葬心身上一扫而过:“说来听听。”

    葬心再叩一首,语气沉重:“当日君归宴,陛下有意纳司尘大人为王夫,陛下对司尘大人用情之深,臣等皆是亲眼所见。

    原是对于陛下感情之事,即便是借臣一千个胆子臣也不敢妄言一句,可昨夜是非种种,叫臣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得不言!”

    女魔君淡淡的面容渐变凝肃,眉目深沉地看着葬心,目光隐隐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但并未发作。

    葬心继续叩首痛声道:“先是蛮邪大军侵入王城入境一事,固然弥路少君弃子民,保己身,驱人入地脉是为不对。

    司尘大人镇守王城也是功不可没,可少君殿下毕竟是陛下您的血亲兄长,可他对于陛下藏器于天攻城全然不知,反而是入界不过半年的司尘大人对城中秘事了如指掌。”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不仅为弥路的懦弱避战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理由,甚至还弱化魔臣们对于百里安那守城一战的感激之心。

    他的死守不退,只因事先魔君陛下藏器于城,又恰逢其时地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他。

    而弥路退而守命,全因无能为力。

    那么这是否说明,若是换做少君殿下知晓了城中藏器的这个秘密,这守城的英雄自然也就轮不到他了。

    跪在地上的葬心抬首,遥遥直视女魔君:“历代魔君皆藏不现于世的杀敌之器,臣想说的是,陛下是一界之主,可以爱一人,但决不可偏爱一人!

    蛮邪一战,司尘大人手中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武器,冥龙祸起,危难之际,王城上下正军待发,欲殊死一战,可陛下却偏偏命王城一众退出城外,不容一人在城中逗留观战。”

    宁非烟眸光几番变化,笑道:“葬心大人此话可当真是诛心之言啊。”

    葬心侧首冷冷看着她,道:“臣不过是心中有惑,何来诛心?司尘大人固然河位尊崇,我等远不能及,但他所面对的毕竟是与九幽同生的邪灵巨龙,与祝斩、昆仑那些天地自生神同为一个世代的创世神魔。

    司尘大人纵是百般强,也尚未渡劫,如何就能够动摇冥龙根业?

    臣今日冒死妄言,只因忧心陛下偏爱过重,若是因此误国忘本,那可是万臣之罪,吾之大罪也!臣不得不言!”

    主座之上的女魔君轻笑出声:“二河主觉得这是朕在暗中偏帮司尘河主了?”

    葬心肃容道:“臣是断然不会相信司尘大人有能力独战冥龙而不败,举界上下,唯有继承老魔君一系血脉的陛下一人能够担此重任。”

    葬心一番言论醍醐灌顶般地灌在了魔臣们的脑袋上。

    难怪当日魔君宁可只身一人迎着独自面对冥龙的危机也要遣退万数魔军,不容一人逗留城中观战。

    原来!原来陛下都是为了给司尘大人铺平前路,也不知魔君陛下付出了怎样地代价,不惜将它消磨成这般模样,也要将这不世功勋安在他的身上。

    这番行为,怕已经不仅仅是偏爱了,说是隆恩盛宠都不为过。

    茶会间,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虽说碍于魔君莅临,无人敢出声窃窃私语交谈,可是魔臣们之间的眼神无声交流,亦是能够相互传达出不少自己的心意。

    渐渐的,众魔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蜀辞身上,神色不由变得极为复杂。

    当日君归宴,青叶小世界里她与司尘大人一战,无人能够观出全貌。

    可对于上半场的决战场景来看,司尘大人的修为实力远是不如蜀辞这个不死的传说。

    可偏偏战到最后,赢的那个人却是绝不可能得胜的最弱六河之主。

    莫不是因为一开始魔君就看上了他的那副皮相,暗中有意命蜀辞大人故意放水落败,让出河主之位?

    这般细想下来,仿佛一切瞬间都得以说通了。

    自古以来,不论是人间天上还是魔界九幽,各界君主最为忌讳的便是独爱专宠一人,沦为一代昏君。

    以色侍人的祸国者,人间历史以来比比皆是。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们魔界的疆土之上。

    为魔君者,最先要熬炼的就是一颗无情冷血、不爱众生之心。

    若是一颗心不再冷静,无异于自断羽翼,将身心奉上,任人拿捏。

    魔君掌一界之命脉,旁人可以因爱任性专宠,而她,却是断断不许的!

    众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地严重性,手中珍茶再也无心赏品。

    他们各自纷纷匆忙起身,跟着葬心在他身后压草般的接连跪下,开始痛心疾首,涕泪纵横地泣血谏言了起来。

    宁非烟安坐不动,先是看了一眼葬心,然后又饶有兴趣地抬眸看向御座之上的女魔君,似是十分好奇她会如何处理此事。

    为君者,最是惧怕魔臣之心乱散。

    这葬心,明显就是挖了坑来等魔君来跳的。

    女魔君不慌不忙地煮水煎茶,目光淡淡一扫众人,讥笑道:“这一切不过皆是二河主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地便能够让诸位慌乱失态成这般模样,朕觉得该稳一稳地可不是君心,而是诸位的心才是。”

    葬心重重磕首,痛心道:“臣只是不愿看到陛下受人蛊惑,心陷迷网,如若司尘大人当真有如此实力,莫说陛下要纳他为王夫,便是尊他为一界凤君,臣也绝无二话!”

    凤君不同于王夫。

    王夫说得好听是魔君陛下的中意人,恩宠者。

    说难听些不过就是类似于凡间女帝君王身下的面首男宠,手中无半点实权不说,还要时时与他人争宠共同侍奉君主。

    但凤君的意义却绝然不同,若是授尊凤君之号,那将会成为魔界半数王权的拥有者。

    甚至是玄庭洞府秘境的归属权也将分让一半与之同管,而魔君也会摘下自己的一枚君羽,赠与凤君,共掌山河,同享君位。

    而凤君成立之日,魔君再也不可纳收王夫,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创界至今三代魔君,从未出现过一位凤君或是凤后,对于魔族而言,手中所掌的真正权利是不容分享,不容觊觎的。

    而对于魔臣们而言,他们也自然不会愿意自己世界中的一个支配者变成两个支配者。

    所以这凤君或是凤后一位,自古以来皆是虚位,无人敢想,也无人愿给。

    而历代魔君也无一人喜欢自己立人凤后的。

    葬心一番谏言说得极端且决绝,丝毫退路颜面都不给魔君陛下留。

    魔臣们听得是心惊胆战,本以为回触怒魔君。

    谁知女魔君眉梢轻轻挑起,似是兴致极为高涨,丝毫不见半分怒意:“葬心河主一人有如此觉悟可还不够。”

    得!

    您老人家直接将葬心大人那句激动相逼之言还给当成了承诺认真了起来。

    余下的魔臣们自是纷纷迎合葬心,各自发言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望陛下能够早日清醒回头。

    更有兴起者,为表自己护君激昂之心,甚至当众竖指发起了誓来。

    女魔君饶有兴趣地注目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心中却在暗中思量着,这又该要如何坐实百里安身上桩桩件件的功勋才好。

    虽说今日参加这场茶会,女魔君本就是奔着这凤君之位来的,可她心中亦是如一面明镜似的,百里安有几斤几两她十分清楚。

    自然也能明白冥龙绝非百里安所弑,她虽不知地脉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好歹她留了两个会说话的舌头,在她手里头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如今那林府小侯爷还在净事房中关押绝食绝水在,倒也不急着从他口中逼问出真相来。

    除了百里安的事以外,她皆可以不去上心过问。

    如今在她心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利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祸事来坐稳他的地位?

    好将他养熟一些,好成为这魔界自古以来第一位凤君。

    对于她而言,要区区一个王夫的身份怎么能够。

    而她想给他的,也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凤君这个身份这么简单。

    凤君,只是她想给出的第一步礼物罢了。

    正自盘算着心中那点子小心思,台下一个个头磕得正是响烈。

    忽然间,远方天际,一道幽蓝色的龙形雷电撕裂半边天空,阵阵雷声里,隐隐传来龙吟之声。

    女魔君眉头微蹙,目光幽沉抬起。

    感受着那股子磅礴的天威,场间魔臣们纷纷色变,目光惊惧地遥望远方。

    竟是雷劫?

    何人在渡劫,怎会引来龙形雷劫?

    而且雷劫之中的那道气息,竟是与着冥龙极为相似。

    雷起之时,天上圆月侵染幽蓝,冥照十四州,十万古山之中也隐约传来万鬼同哭的浩荡之声。

    蜀辞停止了拨弄茶叶。

    宁非烟放下杯盏,神情凝重。

    那雷劫愈酿愈浓,面积也越积越广,顷刻之间眼看着就要波及至王城这边来,女魔君狭长地眼眸凌厉眯起,目光冰冷,起身施展遁术,消失在了王城之中,赶往雷劫源起的那个山头方向。

    不明就里的葬心以及弥路魔将等人也纷纷跟随上去。

    当众人赶至雷劫的这个山头,幽蓝色的雷电如倒悬的沉渊幽海般,隐没于云层之中,翻滚不歇,时而庞大的雷幻龙首探出云层,目光漠然幽冷地俯瞰大地,那份龙威,竟是与冥龙相差无几!

    整座山中的阴物鬼灵,在轰雷阵阵的浩大声响里,宛若疯了一般灵现嘶嚎,然后飞蛾扑火般地扑进雷光之中湮灭成烟。

    雷劫如雨而下,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古怪而且强悍浩荡地雷劫,皆不敢近山探测。

    葬心看着天穹厚重云层旋涡里探出来的那只龙首,轮廓模样几乎与冥龙一模一样,那份天威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觉浑身气机魔气都在隐隐地被那道幻影吸入雷劫之中,然后酝酿出更可怕的能量出来。

    他面色难看至极:“这是什么?”

第六百五十二章:魔君的翼

    幽蓝色的诸天雷电将长夜的世界映如白昼,天幕之上,如覆一座巨大雷池。

    雷劫面积极广,山中灵鬼妖邪为那雷光一扫,尽数形消魂灭。

    葬心面容难看至极,那山上雷霆乃是渡劫境应渡的雷劫。

    以他如今渡劫二境合神境的修为,莫说魂启雷劫边缘地带了,纵然是深入雷劫中心也能够毫发无损。

    可眼下这片雷劫之海,他竟然心生出一种难以仰望的敬畏感。

    光是余威雷火霹雳在身,都在他的肉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焦黑痕迹,更莫要说深入山巅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地脚步声。

    葬心侧眸看着蜀辞缓步而出,她旁若无人地走近雷劫波及的范围之中,抬起细嫩的小手往雷光之中轻轻一捞。

    指尖缭绕着雷屑光辉,竟是全然不惧那雷劫之威,也未同葬心那般,被雷火霹雳在身从而留下焦黑的痕迹。

    小小的举动让葬心眼瞳狠狠一缩,目光定落在蜀辞那只洁白如新的手上,眼神忌讳莫深。

    一直以来,蜀辞的修为成迷,葬心也从未有过机会与她正面交过手,对于她的底细也无从探知。

    只知晓他与蜀辞之间的差距近年来必是难以拉近抗衡。

    却万没有想到,她的实力竟是隐藏得如此之深!

    亦或者说……她根本不屑隐藏,偶尔举止之间流露出来冰山一角的力量就足以令人震撼战栗。

    这样一个难以掌控的人,却偏偏甘愿暗中扶持少君殿下,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蜀辞轻轻摩挲指尖,轻嗅片刻,那双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睁不大开的眼睛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睫毛低垂,洒下一片阴郁的暗影,衬得眼睛下那深灰色的眼袋愈发深楚了。

    “冥龙的气息,很重……”

    “冥龙!”这一下在场的众魔面色皆是大变,眼露惶意:“怎么可能是冥龙!那祸害不是死在了地脉之中吗?怎么可能出现在天干山上!”

    宁非烟眉头紧蹙,不知为何,心口莫名发紧。

    纵然山中雷霆刺目,她仍是难以移开视线,目光下意识地紧紧盯向山巅雷劫那方,那个立在雷光之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这片天地之威吞噬的小小身影上。

    雷云不断朝着山穹之巅聚集,一道龙形雷霆未散,云层之中再度轰霹出数道天柱般可怖的雷电,雷池中的雷光宛若盈盈月光般满溢出来。

    莫说直接立于那雷劫之下了,纵然遥隔一山的宁非烟都能够感受到那股子难以硬抗的天劫之威。

    雷劫之中隐含着透骨的杀意,瞬息之间就逼得她浑身寒毛竖起。

    在场之中,无人能够比弥路更憷冥龙了,他面色戾然之中带着深深地惊恐:

    “莫不是冥龙在此渡劫?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冲进去阻止这场雷劫的发生!”

    蜀辞吹散指尖雷屑,黑里透着一层青灰之意的瞳仁微微一转,看了一眼弥路,微讽道:

    “这并非是普通的雷劫,这些雷霆闪电与冥龙有着相同的能力,能食魔气妖力,滋生壮大自己,若是殿下这般没头没脑地生闯进去,怕是只能够喂了这一天池子雷劫罢了。”

    弥路面色大僵,不敢再又任何动作。

    宁非烟忽然开口说道:“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山中有渡劫之人,若是天劫他渡不过去,这非自然形成的雷劫并不会消失,只会继续积存在魔界之中,吞噬天地间的魔气,直至寸土不生。”

    弥路悚声道:“我从未听闻过如此天劫!”

    宁非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殿下见到了?”

    弥路被堵得哑口无言,胸闷涨堵。

    许久不发言的葬心忽然有所动作,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把青色小剑,剑身萦绕清蒙天罡正气,剑气隐约成莲花散华气象。

    他口含剑诀,指间小剑瞬间脱手而出,竟是一路穿雷过电,长入深山之中。

    小剑迎风就涨,剑光化龙,顷刻之间便化为一把青色巨剑,如碑如殿,青龙衔剑,威严屹立于天地之间。

    青罡莲花剑气吞吐不断,扶摇直上雷池之中。

    宁非烟眼睛眯起:“葬心河主好手段,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把青色飞剑当是以白驼山上剑魂石锻造而成,剑中依附的火灵又是太玄宗的护宗莲火,剑身上那青龙铭文看起来又是像极了苍梧宫的青龙殿纹。

    这正道三宗的压轴宝集于一剑之上,这不禁让妾身愈发地好奇葬心河主在人间所藏着的,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冥龙诞生于九幽深渊处,食魔秽而生,因魔气而强?

    而天地至正三气合剑,虽不能彻底杀死冥龙,却也能够有效地冲消冥龙的气机劫相。

    葬心并未理会宁非烟的言语试探,他驱使小剑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心理,额前都崩起了根根狰狞的青筋。

    “我以青龙莲火剑压制此劫,还请诸位快快设下封天结界,将天地魔浊气息尽数摒除雷劫之外,莫要叫……”

    一段急促之言尚未说完,一道龙形雷劫似是感受到了那把剑的不请自来,怒吼一声,携着漫天雷霆俯冲而下。

    之间那青龙巨剑与雷光狠狠冲撞在了一起,冷铁如被吹飞的木屑纷舞,雷光沉稳屹然不动,如同天锤砸落。

    葬心额前绷起的青筋狂飙血箭,他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红的热血,鬓发散乱地连退三步。

    他目光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那把青色飞剑在雷光之中化为齑粉。

    这场雷劫,似是太过于不同寻常了些。

    笼罩整个天干山的雷劫似是开始狂怒起来,在吞吃了那把青龙莲火剑后,竟是开始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葬心一边吐血一边骇然道:“退!快退!”

    他这般发话,众魔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后退数丈之远。

    就连蜀辞也未曾托大,那张麻木不仁的小脸难得露出几分谨慎之意来。

    宁非烟眉头蹙起,看着女魔君一步不动的背影:“陛下……”

    女魔君头顶上方电流声嘶嘶作响,将她那身黑金色的君袍席卷掀舞而起,猎猎作响间,宁非烟忽眼前雷光被一层纯黑之色所笼罩,紧接着一股狂风掀来。

    宁非烟双脚离地而起,她睁大眼睛看着魔君身后招展而起的漆黑双翼,半拢于身前,黑羽凌空飞舞,雷劫竟是难近她三尺之围。

    这还是宁非烟头一次见到魔君召唤出双翼以这副姿态面见世人。

    只见她不退也不进,那双黑翼虽然替她挡住了这龙形雷劫,但宁非烟并未在她的漆黑的羽翼间看到赤金流羽。

    她虽在君位,可却不同于弥路少君,天生残缺羽翼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就是她为何,从来不在世人面前展现双翼的原因。

    一代魔君生出来的双翼,却与寻常翼魔的有着九分相似。

    可是如今,在这片土地之上,雷劫之下,魔君召出了自己的羽翼,满目皆藏匿着无尽戾气,仰望苍穹星宇。

    雷劫劈在她黑色双翼上,发出洪重的钟鸣之声。

    幽蓝色的雷浪在山中逐渐酝酿成深紫色,天干山一寸一寸地朝着大地下沉而去,仿佛难抵着天劫之威。

    大地下沉间,山巅之上,那道小小的身影却是在深紫色的雷劫中众身跃起,在那片雷光如雨的世界里,传来一道遥远沉重的撼山昆仑之音。

    那小小的身影仿佛被一股无匹的力势倾托而起,白虹贯日般没入雷池之中,如水滴落渊海,瞬间被吞噬得不剩半点涟漪。

    女魔君目光冰冷,半拢半舒的双翼骤然伸展撑开,她朝着山上方向迎劫逆行三步,狂风厉卷而起的黑羽,殇出几抹血色来。

    这一瞬,时光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轰隆一声惊响里。

    倒悬于空的雷池仿佛被一只大手骤然掀翻,雷光如瀑泻下,宛若琉璃清光净世。

    恐怖的雷音让天干山脚下众魔陷入短暂地失聪,四野的空气都散发出强烈的焦灼气息。

    天穹上的雷龙很快被夜云长风所吞噬掩覆,狂舞的黑羽在风中变得轻盈起来。

    天上雷光越演越弱,苍然自巍的山巅宛若被水洗过一般,寸草不生,地面表层被煅炼出一层玉石般的质感。

    劫灰雷火落败而开,仿似一场走到尽头寂灭的烟火。

    在那片烟火之中,一道形容枯槁的影子宛若被抽空重量般,飘然坠落。

    逆劫而行三步的女魔君忽感周身雷劫威压大散,视线里映出那一角坠落的身影,君袍飘拂,振翼而起,展开双臂抱住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

    少年入手滚烫,震得她双手发麻。

    他此刻的体温丝毫不似一名尸魔,异常惨白的皮肤不见任何被雷霆劈煅过的焦黑痕迹。

    毛孔肌肤间流盈着一种难以明喻的玉质光辉,宛若似是将那一池子雷劫尽数灌入到了这具身体之中来,正不受控住地满溢出肌肤之外。

    天地长风间的黑羽轻拂着颗颗血珠,如朱砂泣血般飞溅在百里安苍白的脖颈间。

    而后那抹血色飞快地开出一朵鲜红的三途彼岸花,在肌肤间焰焰绽放,无声无息地卷噬着她体内外散出来的魔息气机。

    那红色花叶的脉络沿着他颈项一路蜿蜒向下,女魔君目光微动,掀开他的衣襟。

    却见他心口之下,有着一颗血色的珠子,在微弱地释放出孱弱的光辉。

    那抹光辉正在吞噬余下的一缕龙息。

    在那鲜红彼岸花的吸收绽放下,将汲取而来的魔气化为雨露般的养分,一点一滴地融入那颗珠子里,像种子般将它一点一点的养大了些。

    这个东西似乎是……尸珠?

    而且方才百里安能够在那场雷劫中活下来,似是全然凭借着这颗尸珠的力量,护住了一身气机不灭。

    可是这尸珠怎么会这么小,米粒般大小,根本不似正常尸珠的模样,却有着超越冥龙的血脉力量。

    她略一蹙眉,想到什么似的,手掌沿着百里安胸前的肌肤一路摸索下去,覆在了他的腹间,再次感应到了第二颗尸珠的存在。

    女魔君眼中浮现出震惊不解来。

    一个尸魔怎么会拥有两颗尸珠?!

    女魔君低首,看着他那张俊秀苍白的脸,渐渐出神,眼底那抹猩红的戾意也仿佛瞬间被抚平冷静下来,化作一派沉思之色。

    劫火余光散尽。

    众魔心有余悸地在山下等候,看着魔君陛下怀中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年河主,震惊无语。

    弥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更是不能理解为何那场天劫之下的人会是百里安,更让他震撼的是为何他还能够活着。

    他目光不善,看着女魔君还以为这一切又是她在搞鬼,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魔君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双翼展示在众人面前,轻轻半拢而起,将百里安滚烫地身体包裹。

    在风中摇曳的黑羽拂去天地间残留的劫火余烬,平静自然地动作看起来竟是有些温柔缱绻。

    她未曾言语,反倒是一向寡言的蜀辞淡淡开了口:“显而易见,这小子是以冥龙命魂入劫,借此生跨九品小境,渡劫成功。”

    承灵一品,破境渡劫魂启……

    蜀辞语气说得倒是轻飘飘的,但是这个过程有多么艰难危险,众人无法想象。

    弥路目光阴晴不定,最后,只是能够干笑两声:“司尘河主倒还真是好大的魄力啊。”

    蜀辞再度开了口,语调平平没有丝毫起伏:“殿下觉得,这小子怎么会拥有冥龙的龙魂呢?”

    弥路、葬心二人宛若窒息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面色惨白。

    而一众魔臣几番怔楞之下,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百里安的身上,竟陡然心惊肉跳起来,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起了一个念头。

    地脉之下的那只冥龙……莫不是真死在了这小子的手里头?

    更为可怕的是,他不仅仅杀死了冥龙,还做到了寻常之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一点。

    他竟是将伟大龙族的龙魂生生抽离了出来,为自己渡劫所用。

    “呵……”这时,从女魔君口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她抬起眉目,意义丰富地说道:“朕记性不太好,方才葬心河主说,若司尘大人当真有本事杀死冥龙,你又要待如何啊?”

    葬心面具下的睫毛不禁逐渐颤抖着,牙齿咬出了微微咯响的声音。

    这一下,他是真真切切地搬起石头砸自己地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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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