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残响(求订阅)
百里安总觉得这笑声里含着几分调戏的意味,还以为自己哪里有异惹人笑话,他愤恼道:“有什么可笑的,世间男子皆是如此,你若觉得可笑,就修要胡乱撩拨。”
宁非烟性子虽然薄寡无情,但瞧他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一时间竟也生出想要好好欺负他一下的心情来。
玉白的指尖在他脸颊上一戳,倒是含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夸赞:“尽是一派胡言,妾身瞧小主子生得极是水灵,怎会与那些俗人一样。”
百里安被她没轻没重地戳得闷哼一声,她指甲修的妖长,点在上头隐隐有些生疼。
可是宁非烟极少这般真诚夸人,被调戏之余,百里安又感到有些开心。
“若是如此,那你方才无端发笑又是何故?”
宁非烟指尖的力道点到为止,换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了上去。
她歪头一笑,目光意味深长道:“主子生前逢难归去之时,应该才堪堪年满十六吧?”
百里安不明就里地回答道:“若按骨龄来说,当是如此,怎么了?”
宁非烟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角都含出一抹泪花来:“倒也难怪了,平日里瞧着你沉稳大气,一时间倒也难以让人想起你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她眼帘一低,含笑地瞥了一眼:“如今才是知晓原来是乳臭未干,绣绒尘软,卷起半帘疏狂,空挂纤纤缕。”
百里安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狭促意味
一张俊脸顿时滴血般憋得通红,他一把扼住宁非烟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满口浑话,我瞧你是讨打。”
宁非烟见他似被真的欺负到了,很会见好就收,安抚般的温柔抚摸她脸颊。
“莫气莫气,虽是不荣,但也未影响主子茁壮成长。”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百里安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恼得想要尥蹶子不干了。
“你莫乱动,妾身还没放肆够呢?”这下又换做宁非烟不肯了。
看着他气得跳脚的模样,她笑得东倒西歪,往日怎么没发现逗弄这小家伙这般好玩呢。
她收回前言,这般有趣的玩具,倒也适合她再耐心地多玩些时日了。
百里安扬起的头慢慢低了下来,好没气地看着她,伸手替她揉了揉脸颊,道:“莫再胡闹了。”
见她完全不知悔改,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甚至继续恶意挑衅。
如一只不懂事地坏猫张牙舞爪。
百里安为之气结,他弯腰低头,在她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把话放这了:“小变态,你若再不听话,那今夜便不是你吃我,而是我吃你了。”
宁非烟小手一抖,耳尖红了起来,但她这只坏得流油的黑心猫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受人威胁的。
她悄挺的鼻尖起了一层浅浅的薄汗。
百里安耳尖儿红红。
宁非烟目光迷离一笑,捏捏他的耳垂:“你瞧,是不是与我唇儿一个色?”
换做平日里,她再如何风流轻狂也断说不出眼下这般话来。
宁非烟的本意就是要将他调戏得无地自容,要他知晓她可不是这般好欺负的。
毕竟这可当真是宁非烟生平头一回纡尊降贵,强忍着心中羞意,她得意一笑,扬起脑袋正欲甩给百里安一个挑衅的眼神。
谁知那小子一改态度,手执书卷,悠然撑着脸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虽说眼底轻染出一抹出挑的艳色,但仍旧端得是一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的模样。
见她怔愣,表情停了下来,他竟还含着几分可恶的无辜与单纯,这般问道:“不继续调戏了吗?”
正当宁非烟一时间分不清楚他是真无辜还是假单纯的时候,这小子竟是学着她方才夸张的演技,恍然大悟似地长长啊了一声:“小非烟这是在向我讨夸奖吗?”
他一脸诚实纯良地朝她眨巴眨巴眼睛,摸摸小脑袋,笑道:“嗯,满足你。”
这般拙劣的夸赞本就很不成体统。
再加之此刻她正乖乖巧巧地跪坐在他的身下,被他居高临下地抚摸着脑袋。
一时间竟真生出一种她不过是他养的一只小动物,将他成功取悦到了,正在接受主人的夸赞与奖赏,试图讨要小鱼干。
只是他怎么敢的,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竟然唤她做‘小非烟’?
宁非烟脸色当即就阴郁了下来,在心中狠狠记了他一笔。
她沉着脸挥开脑袋上的那只手,决心不再同他说一句话,她双膝并作,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
体内的发乱的天性又开始较劲作怪折腾她了。
莫名的火自背上蔓延开来,分明腹中并未有饥寒之感,却有种十分空洞需要弥补的灼烧感。
平日里行事宁非烟虽然心狠冷血,可在风月之事上终究还是忠于本能上的一众温柔。
这种温柔让百里安恍惚,仿佛水归融进于大海。
余光中,她看见他的手掌死死抓紧了座椅的把手,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宁非烟看得出来这小子极爱干净,应该是有轻微的洁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抹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一个人,怎么可以闻起来就像是雨后的月光,非但不引人反感厌恶,这种感觉反而还叫人沉沦。
百里安原本心中盘算好的一切尽数被推翻了去,手中捏着的珍贵秘卷被捏成一团,哪里还有心思翻阅,任她施为的想法也进了狗肚子里去。
这小妖精,厉害极了!
穿过她发丝的手指。顺着她的后脑慢慢滑落至颈项间,温柔地将她扶稳了些。
下意识的温柔动作,让宁非烟眼底划过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体内深处,为舍魔利摧毁后的死寂身体也宛若在这个瞬间得到了一丝生机的填补,为那股死亡气息折磨得日夜翻腾蠕动的五脏六腑也终是得以的缓解。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十分的舒服放松,一直以来身处于魔界的高度紧绷的精神也彻底舒缓了下来。
少年人满盈着朝气与清爽的气息很是招人待见,她十分喜欢。
忽然间百里安目光定定落在她的唇间,蹙了蹙眉,他忽然将脑袋凑得更近一些。
宁非烟心中一惊,还以为他是要吻她,手指蓦然蜷紧,眼神方一变冷,对方却堪堪停了下来。
近在咫尺的嘴唇微张,轻轻在她唇角边吹了几口清凉的气息。
宁非烟很不适应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问道:“你做什么?”
百里安脸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你受伤了,我给你吹吹。”
宁非烟一怔,忍不住摸了摸唇角,果真摸着有些刺痛感,但很轻微,想来裂口极小,但他却观察入微,瞧进了眼底。
不知为何,看着他脸红害羞的模样,宁非烟心头窝起来的怒火莫名地散淡了几分。
宁非烟深知女子为这种细节小事而感动是一件极为愚蠢而不自知的行为。
可是这只蠢猫,在有些时候,蠢得真真是心都能给你搞痒了去。
也罢,既然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同他计较这些旁枝细节。
宁非烟面上又绽出一抹恣意风流的笑容来,她侧颜轻收,咬着他的一根手指,媚眼如丝地嗔笑撒娇:“是啊,可疼了呢。”
百里安素日里极是反感那类矫揉做作,刻意卖弄风骚的放荡女子。
如今眼前的这位小妖精便十分刻意,亦很做作,可是她天生就是做戏的高手。
若当真要骗一个男子,又怎会将眼中的虚情假意展示出来,这般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这就是在哄你罢了。
百里安自认为听不得那些不入流的浪荡之语,只是由宁非烟说来,他却是真的无端耳热得很。
换做往日,百里安并非是个会得寸进尺的人,更不会向女子主动提及无礼过分的要求。
他忍不住倾身抱起宁非烟柔软的身子:“背上的伤还疼吗?身体还难受吗?”
宁非烟身体微僵,两只手悬在他的身后。
莫名其妙地感觉又被人给宠了一回是怎么回事。
她摇了摇首,轻声回应道:“倒是不怎么疼了。”
百里安瞧着她的面色红润,心里的那块大石也跟着放了下来,他目光忽然捕捉到了地板间的一处痕迹,神色微怔。
宁非烟看见了他的表情,俏脸登时红了,忙用裙摆遮掩。
百里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撑着下巴笑道:“你都放肆这么久了,要不咱们换一下试试看?”
宁非烟表情一僵,旋即笑道:“爷儿说笑了,如今妾身可怀着他人的孩子呢,若是您心大,不妨等我的孩子出世了,您在做那孩子的干爹,届时妾身自当将身子完完整整地交给您?”
她心眼可多着呢,与他放肆是一回事,给他睡又是另一回事了,此刻宁非烟有意拿怀孕的事恶心他,好叫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知百里安竟是笑出了声来,被取悦到了开怀笑容根本不似作伪。
他看她的眼神十分逗趣,似是根本不在意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宁非烟被他笑得有些不安起来。
心想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蠢猫莫不是个变态?
竟然喜欢有身孕的女子。
百里安并未察觉到她脸色古怪,他从椅子上起身,委于地面坐了下来。
他的双臂穿过她的腰间,轻松一揽便贴近了她,脑袋闲闲地趴在她的肚子上,身后的长发千丝万缕地顺散在她的腿边。
在橙黄色的烛火下,少年柔黑发丝映出软和的柔光,当真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大猫趴在她的身上撒娇。
他那柔如夏夜凉风的嗓音细细入耳,含着几分憧憬、期待、与紧张:
“这可是你说的,要将孩子生下来,可不许反悔,只是不知你们魅魔生孩子一般需要多长时日?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我听说凡人女子生孩子会很疼很疼,你也会这样吗?
其实我那夜同魔君说喜欢小孩子是真的,你呢?你喜欢小孩子吗?
我这有几个好名儿,你要不要听听,给孩子提前选一个?”
连珠似的问题让宁非烟彻底的措手不及。
她胸口一窒,一种没有来的恐惧如黑幕一般笼罩了过来。
火烧般的情绪瞬间疯涨起来,她眼眸半垂半阖,睫毛簌簌颤抖着,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嘴唇抿紧了都抑不住的颤抖。
魔界都城春时多雨,窗外不知何时雨声簌簌,隐隐有疾风穿过枝头,婆娑沙沙。
她陷入良久的沉默,任由百里安抱着她,最终嗓音生涩地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
宁非烟藏在袖中的指尖蜷紧苍白,眼中的桃夭之色也褪了个干净,她从未有过向现在这般气息艰涩不畅。
毫无防备地被他一下子戳穿了试图烂在肚子里的真相,宁非烟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她忽然用力推开百里安,身体狼狈地往后藏了藏。
在面对舍魔利的摧残,被一河蜀辞逼至绝境时的绝望,生母的背叛,被强行灌服秽妖污血的屈辱与折磨,都未曾叫她露出半分胆怯。
可是眼下,她竟是露出了害怕与惶恐的一面来。
宁非烟目光寒幽幽地看着百里安,简直就像是一只被逼至角落绝境里的小兽。
她手指深深地抠在地板上,修地漂亮纤长的指甲都崩断了,鲜血从她指缝里不断溢出,却感觉不到痛似的。
冰冷的眼神凝成了一种悚人的煞意:“你何时知道的?”
百里安坐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宁非烟。
仔细想想,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尖锐、冰冷、漠然、警惕还有一丝孤弱气息的女子,对整个世间默默滋生着阴郁敌意的她,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宁非烟吧?
早在夜昙花的回忆幻境之中,他见到了幼年时期的宁非烟。
那时候的她还这般的小,正应是满眼山花如翡的灿烂时节。
即便是红妆都有着朝阳似火,张扬肆意的年轻岁月。
可在宁非烟身上百里安瞧见的,却是一个扎根在那片深林土地里的少女,宛若游荡尘世的幽灵,继续挣扎。
不抱有希望,不眷恋光明,不展望未来。
同时她也一无所有,看似追寻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利与力量,实则内心早已空空如也,不再渴求任何东西。
一场大火,被送入王殿的少女一夕之间获得了最显赫的身份,最无上的权威,看似拥有了许多,实际上却是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值得她去失去。
唯一剩下的,是对心中那抹憧憬残响的眷恋。
第六百章:负心汉
百里安曾多次暗想,为何宁非烟对于旁人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杀劫,以及折磨总能一笑而过,从容完美的隐藏好自己所有的情绪?
现在,看着眼前的她,百里安终于理解。
或许是因为至始至终,她被至亲之人弃入深渊不顾,不知光明为何物,所以才不会感到痛苦。
百里安无法想象,当年那样一个空空如也的少女,是用怎样无力的一双手,一点点堆砌出一座铜墙铁壁来。
又是如何一人独守冰冷空虚又偌大的空城堡垒,像是一个刺猬般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
可是当年那个女人却只用了一块残缺的饼,让那看起来铜墙铁壁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坚不可摧了。
她终究还是渴求着墙外头有人能够朝她递过来一只温暖的手。
轻轻敲击墙壁,坚固的墙砖里便会有簌簌的厚尘松动落下。
也许是因为那转瞬即逝的温情太过于美好,以至于让她长年累月里堆砌好的铜墙铁壁,轻而易举就被那只手敲击出了一条细窄的裂缝。
脚下一片黑暗,裂缝之中,那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深陷井隅者,见到光,难免会有那么一瞬冲动,心向璀璨。
循着这道渺弱的光,满是尘土十指斑驳的手,含着一丝期待将自己堆砌好的城墙再一点点的掘开,掘得鲜血淋漓,痛不可当。
终于在她决定舍弃自己身后那座冰冷孤寂却可以保护她的那座空城时,她从缺口中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
可是她却发现城墙外的风很大,将那仅剩的温柔也吹散了。
山河人海十万里,无一人在城外等她,人间星火,也无半点属于她。
这时的她才彻底明白,以希望为生的人,最后都将绝食而亡。
将心锁死,回到孤城,自己亲手挖开的一角墙缺便只能自食恶果地冲洗堆砌成原来的模样。
最终倦鸟归林,有人自甘认命。
四季成冬,等到有人再次叩响城墙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城墙早已凝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再无墙灰松落。
自然也不会再放任一丝光明进入自己的世界中来。
说到底,又有谁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失望罢了。
对于宁非烟而言,温情固然美好。
可是美好的东西皆是短暂易逝的,亦如她娘亲递给她的那一角残饼,也是唯有那一刻也是唯一一次让她嗅到了娘的味道。
可是她那般吝啬,只给她一点点,便叫她心心念念记了这么多年。
这太不公平了。
在百里安身上,她不止一次感受到类似于那夜娘亲给她带来的温情。
在那次面临一河蜀辞的杀劫时,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弥路都退避三舍,他站出来的那一瞬,宁非烟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只是苦头吃得太多,日子久了,便越来越无动于衷,得到什么都觉不安惶恐。
一个给予不了别人半分温情的人,又凭什么觉得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
这些看似美好实则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宁非烟的眼中,远没有利益得失的交换来得更加真实。
百里安看着她目光一点点地疏冷了下去,他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平静道:“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宁非烟眉宇低压,前一刻还热情似火的一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冷却了下来,她问:“在仙陵城的时候?”
见她还要执意问到底,百里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实答道:“在我变成猫被你送给魔君的第一日被太阳晒伤后,你喂我血的时候发现的。”
宁非烟眉头蹙得极深,似很是不解。
百里安耐心解释道:“若我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接触鲜血,是能够辨清楚血的主人是谁的。”
宁非烟觉得这个说法荒谬之际,有种被人戏耍的愤怒:“可笑,我潜入仙陵城宫殿的那一夜并未受伤,你又如何知晓那人是我。”
她觉得他满口谎言,在欺骗于她,宁非烟甚至怀疑,那一夜他根本未醉,从头至尾都是清醒的。
“你怎么那么笨。”
百里安耳垂描写一点红意,朝她逼近了几分,道:“谁说那夜你未受伤,平日里瞧着你算无遗策,怎么落在这事儿上便这般粗心,榻上有血你都不知道清理,当时我辨不清那是谁留下的,但绝不可能是苏靖的。”
宁非烟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也红了起来,却还强自嘴硬,试图维护自己身为魔魅的尊严。
她哼了一声,极为不屑道:“可笑,我可是北渊之森生得最美的魅魔,玩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还有什么清白身子留着便宜你,那不过是我去寻苏靖麻烦时,同她打了一架受的伤。”
方才还说自己在仙陵城内并未受伤,此时有同人打架受伤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想来那股子聪明劲是用完了,这坏猫从不轻易紧张,一紧张脑子就变笨了。
百里安极不乐意她这种态度,与话本子里的那些白嫖干净后又不认账的恩客简直一个臭德行。
“是吗?”他眼眸一低,道:“那你受伤受得可真是巧了,血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你竟是半点不知?”
宁非烟冰冷的俏容登时迅速漫上一抹红晕,烧得如同天边红霞,她又气又恼,有种被自己打脸的羞辱感。
前一刻还扬言自己玩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如今又变相地暴露了自己的保留了数千年的东西就交代在了他的身上。
宁非烟懊恼不已地朝着百里安身下踹去:“当初就该饿死你这只丧猫,真是脑子进水了才想着去给你喂血。”
百里安忙一把拽住她的脚腕,方歌渔上次给他带来的伤害还心有余悸得很。
他看着她神色极其认真:“若非如此,你莫不是真打算瞒我一辈子不成?”
宁非烟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真以为占了姑娘我的身子,我就当嫁给你不成?”
百里安直直地觑着她:“你这只坏猫。”
宁非烟眼睛睁大了一瞬:“什……什么?”
百里安哼了一声:“你若不打算嫁给我,那夜又何必趁我喝醉潜入我的寝屋中?你这叫趁虚而入,你这叫吃干抹净占完便宜还拒不认账,你自己算过日子吗?
整整三天啊,醒来我腰都是软的,你倒好,穿上裙子翻脸不认人。
我连正主是谁都不知晓,当时苏靖姑娘看我的眼神奇怪极了,我都不敢多问那夜之人是谁,你这种行为若是搁男子身上,可就是负心汉。”
宁非烟五雷轰顶般的僵住了。
她干了什么就负心汉了?
宁非烟被这倒打一耙的冤枉话气地眼珠子登时红了。
“什么叫我趁虚而入吃干抹净!你自己喝醉了干的那点子混账事不记得了还赖我占你便宜!
我今日就将话说明白了,那夜是你小子认错了人,将我摁在墙面上整整三日!三日你懂吗?!我当时半条命都快搭你身上了,你个混账东西,摁着姑奶奶我,喊着的却是别人的名字,你现在同我说我是负心汉?!”
宁非烟恨不得掐死这混账东西。
她方才是食了个什么玩意儿?!
百里安觉得这话里头的真实性很有待考验,他疑惑道:“可是当时我压根就打不过你,你若不愿,我又如何能够强迫你?况且当时案发现场是我的床,难道不是你自己爬上来的?”
宁非烟心口一堵,瞬间百口莫辩。
当时的她的确是打不过他的。
这小子身份成迷,体内蕴藏着凌驾于时间与空间的一股神秘的尊仙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那股力量似乎与着魔君的秘密有着极大的关联。
宁非烟暗中对于此事一直深有思量,还待慢慢追查下去。
若说如今宁非烟捕捉到的皆是一些蛛丝马迹,但她也清楚知晓,这些东西牵扯得过于庞大。
一开始是不想叫这小子知晓这些,省得他借着那点子痕迹一点点地查出自己的身世,
若是真叫他成就出了尊仙之体,那无疑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极难抗衡的敌人。
至于如今……
宁非烟看过百里安生前遗失的回忆,他的死亡看似简单,实则其中暗网密布。
看不见的丝线一环套着一环,看起来似乎地位崇高的剑宗少主,实则身边杀劫阴影环绕难逃。
如今这小子若是知晓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
那些曾经以为他死去的幕后棋手们岂不是皆要如蚂蟥一般嗅着血气死死咬过来。
更重要的是,宁非烟觉得,百里安两百年前的那场死亡,怕是与魔君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眼下魔君一心想着与他成亲,看似对他有着极深的眷恋与执意。
可这世上大凡执掌王权的强者,喜欢的是对她没有威胁的人,这小子重生为魔,记忆如白纸一般,并未包含着过去的爱恨。
女魔君深知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将他强行留在身边。
但如若是他回忆起了过往的事迹,生与死也不过是魔君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对于他的身份与暗藏的力量,她自是不可轻易提及,如今被他这般有理有据的一问,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活了半辈子,宁非烟从未向像现在这般无语郁闷过。
百里安瞧着她的反应,不由失笑出声,将她脚腕往怀里一拽,将她从地上抱起。
宁非烟面色一慌,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怒道:“即便我腹中孩子是你的,这也不代表着我愿意当你的女人。”
百里安一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肢,一手穿过她的肩背,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坐回了靠椅上。
他手掌下滑而去,绕至她的腿下,将她裙子细细挽撩而起。
见他好似充耳不闻,宁非烟神色如挂寒霜,正欲厉声斥责,裙角却只是堪堪挽至她的膝头处便停了下来。
“腿伤都还没有养好,自己也不知晓爱惜一点。”百里安目光一垂,果然见到她双膝间覆落着一片扎眼的淤红。
他叹了一口气,将冰冷的手掌覆上烛火上方暖烤了一番,干净苍白的手背烛火一烤,泛起了几分暖意的色泽。
驱散了几分死人般冰冷的温度,他这才将手掌覆落在她的膝头处,以掌心摩挲着,轻而巧妙地按揉着。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烛火下的少年,一时间竟是觉得他手心里的温度暖人极了。
仿佛在这个巧妙的瞬间轻而易举地就将她身上僵死且硬冷了许久的一处坏死之伤给呵护住了。
她不能理解,为何自己身体深处藏了许久的疼与痒总是能够这般轻而易举地被他给触碰到。
恍惚间,她满身的尖锐利刺在他掌心抚揉下,似是泡过了醋一般,稍稍软化了许多。
以一个绝对抵触防备的姿势撑在百里安胸口上的那两只手也慢慢地松落了下去。
在宁非烟的生命中,她不是没有遇见过温润如玉,体贴呵护之人。
只是诸如此类者,宁非烟自恃认为从未有过半分觉得稀罕有趣过。
但如今这家伙的一举一动,自然流露出的每一笔细心呵护,温柔疼宠……竟是叫她觉得仿佛在饮一碗温暖的毒药。
一向以明哲保身自诩的宁非烟,此刻竟是有种被人细嚼慢咽,即将被蚕食的错觉。
她觉得自己今夜当真是发乱发得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
惯于玩弄风月,却凉薄成性从不真正与男人亲近的她。
居然有一日会这般乖巧安静地窝在一个人的怀中,放下满心的算计,像是一只猫享受着被人抚摸毛发的愉悦过程。
宁非烟觉得他掌心的力度揉捏得极为舒适,身上清爽的气息也好闻极了,忍不住朝他怀里拱了拱,完全不经过思考的本能依赖的行为。
百里安感觉到了,揽着她肩背的手臂力道轻收,将她拢得更紧了些。
待宁非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心中不由悔意大生。
她抬眸悄悄去瞧他的表情,结果正对上百里安勾起笑意的眼眸,被抓了个正着。
她别别扭扭地蹬掉了脚上的秀鞋,用白净光裸的脚踝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冷哼道:“世上臭男人都一个德行,若你当真心疼我腿伤,为何又会放任我跪那么久?”
百里安轻咳一声,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让你起来过几次,可你太用心了没听见。”
宁非烟俏脸微红,羞恼道:“你就不知道拉我一把吗?”
头疼欲裂,请假一天
后脑勺跟电钻绞痛一样,思路一片混乱,勉强写了三千字,感觉写得很不如意,还是不发出来糊弄大家了,这个月最后一次请假,还望各位见谅。
第六百零一章:你哄哄我
百里安脑袋偏向一边,耳朵很红,声音很小:“当时很舒服啊,我哪里还有那气力。”
他声音好似低哼,但宁非烟还是听到了,她一脸坏笑地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眉眼间顿时透着一股子妖娆冶丽:“当真有那么舒服吗?”
不等百里安搭话,她就用手臂轻轻蹭了蹭他的腰,笑道:“瞧着的确是很舒服了。”
百里安目光低低一斜:“你若是再调皮惹事,我就叫你也舒服舒服。”
宁非烟瞧他眼神有些不对劲,忙老实了下来。
“我看一会儿书,你若是累了便先睡一会儿。”见她乖顺老实下来,百里安眼底含笑,柔声嘱咐了一句。
宁非烟哪里是个能够安分守己乖乖待在别人怀中睡一晚上的人。
她的寝宫卧榻,从不允许旁人近身,即便是红妆,在她夜间入眠之时,也是相离甚远,规规矩矩在安全距离里为她守夜。
只是百里安揉腿揉得她是实在是舒服,宁非烟一时间也并未反抗回绝。
心想着在让他给揉揉,便离开回榻上去睡好了。
因为要观书,宁非烟感觉到揽着自己肩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随即书页翻动声沙沙响起。
静谧的夜晚,安宁的雨声,长夜清平,一点莹然灯烛在黑夜的映衬下,宛若晕染上了一抹古意的昏黄,细碎的光晕飘渺地在空气中浮动着。
听雨吹窗,书纸在少年的手中沙沙掠动,宁非烟的心绪也随之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奇迹般地对这个世界没有了那种居无定所不再安全的感觉。
嗅着他身上清晨雾霭般干净好闻的气息,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宁非烟眼皮子如覆千斤般地沉重起来,方才打定主意揉完了腿就离开的想法不知扔到了哪里去,自个儿在他怀中寻了一个很是舒服的姿势,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熬不住了这才闭眼沉沉睡去。
明烛垂泪,薰炉生烟。
时间慢慢流淌,百里安翻阅完第三本书时,忽然间听到一丝细微而隐忍的响动,他目光微动,放下手中的书,低头朝怀中看去。
昏黄的光线里,缩在他怀中的女子轮廓影子是模糊的,她脸颊埋在他的胸膛里,两只手无力地揪着他的衣襟,肩膀微微颤抖着,口中好像说着什么。
但咬字实在过于模糊,百里安听不清楚。
只是瞧她这副模样似是被什么梦给魇住了,于是他低头靠近了些。
却发现宁非烟紧紧蹙眉的苍白俏脸上,满是汗水,像是在大海中的溺水之人,嘴里含糊念经般念叨不断。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脸颊,触之滚烫,似是身子发了低热。
瞧着这样睡下去,对精神很不好,百里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宁姑娘,醒一醒。”
宁非烟不知是睡得极沉还是被那梦魇缚得厉害,纤眉痛苦地拧成一团,怎么也不肯醒来。
百里安并未再继续试图唤醒她,取来帕子用凉茶浸湿些许,替她擦拭额间热汗。
谁知帕子刚一触及她的肌肤,宁非烟受惊一般突然出手死死拽住百里安的手腕,断裂的指甲几乎都要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她指节捏得苍白,眼睛却还是死死紧闭着,意识仿佛陷进泥潭里了。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挣扎的过程中,百里安看见她唇角溢血,竟是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许是瞧惯了她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眼下这般少见的柔弱无助,反无端惹人心生怜爱。
百里安怕她咬破自己的舌头,捏开她的下巴,将食指递送她的口中。
宁非烟痛苦蹙眉,紧紧咬着他的手指,原本苍白的唇被鲜血一衬红得妩媚,殇得凄丽,她的声音嗡嗡合合,喃喃不断。
这一次百里安辨认清楚她口中重复不断的字句了。
“疼,好疼……”
她竟在说好疼?!
那般一个要强的人,即便是浑身鲜血淋漓也能容姿雅致,端庄得体的她,竟然再喊疼?
百里安陡然恍惚。
说起来,这还是他进入魔界王城以来,第一次瞧见她入睡的模样。
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和柔软。
她不喜别人靠近她的床榻,不让红妆接近护望她入眠,原来是因为每个夜晚里都是这般无助卑微的吗。
不能够同白日的从容强大,只能好似幼猫般发出细微自怜的哭泣声。
谁说一身钢铁盔甲覆体的人,便全无弱点了。
宁非烟的体温越来越烫,面容间被梦魇困厄住的神色也愈发痛苦无助。
百里安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一凝,忍不住出手翻开她的衣襟领口,却是瞧见她衣衫里藏着的雪白肌肤间正慢慢游走着浊红的魔气。
那污浊的魔气在肌肤中四处游荡,不断侵蚀同化着周边的血肉与精气,所过之处想必是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所以才会将人的神志折磨地渐渐模糊软弱。
百里安手指轻轻按压在那浊红的肌肤间,指甲刺破肌肤,格外红艳的鲜血沾着他的指尖。
他尝了一口,探知出了其中蕴含着秽妖的浊气,还有舍魔利的侵蚀之力。
他目光沉了沉,宁非烟伤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也是,那只秽妖本就是她的一魄所化,灵化的秽气对她有着根本性的创伤。
而那舍魔利本就是天地绝杀之物,其中蕴含狂暴的侵蚀之力,叫神魔都要为之畏惧。
她这般硬抗,怕是根本抗不了多久。
“疼……”她吃力的他怀里钻,气息紊乱颤抖:“救我……”
她抓着百里安的衣襟,苦苦哀求:“不要舍弃我,蛮荒妖域好黑,我一个人害怕,阿娘,烟儿想回家……”
如同迷路孩子般的哭音让百里安忍不住心头一涩。
当年被父母所弃的那个孩子,在远离故土的途中,其实还是很害怕的吧。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烟儿别怕,这个世界欠你温柔,我来还给你,所以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怀中的女子哭了,泫然的声音隐隐约约,猫儿似的格外惹人心软。
百里安如捧珍宝似地将她捧在怀里,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耐心爱抚哄她入睡,渐渐地,怀中的啜泣声小了。
许是感受到了自己被人用心珍视对待着,她逐渐安稳平静下来。
女人神志不清地将他衣衫扯开了些,将滚烫难受的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软软地蹭着:“阿娘,我疼,你快哄哄我。”
瞧她撒娇的小模样着实可爱,百里安无奈地笑了笑,便给她哼了一首记忆中的曲子。
奇异的曲调似月光,似清溪,在夜风中荡开几圈涟漪。
宁非烟的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的放松了下去,由始至终她都并未醒过来。
听着陌生的歌谣,她的双手松开他的衣襟,摸索着,如抱浮木一般抱住了她的小主人,迷迷瞪瞪地就这样睡了过去。
百里安身体微僵,试图挣脱,几次无果后,索性任由她,只好继续哼着哄她入睡的小曲看书去了。
天幕上,逐渐淡去的黑云间,残星渐落,在这片绝域魔都里的星星变得稀疏了,瑟瑟颤摇着,将夜幕映得麻麻微亮。
烛火染烬,宁非烟幽幽转醒时,窗外小雨落了一夜,铅灰色的夜幕苍穹随着星光的黯淡,笼上了一层淡而神秘的幽蓝之色。
光线沿着她的眼帘滑落,长睫毛之下,投下一片柳絮般静谧的影,
她缓缓睁开眼眸,意识前所未有的轻松舒适,让她忍不住眼角夹泪,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夜晚与黎明交替时节的光恰好,并不刺眼,浅淡如琉璃色的眼睛轻眨了两下。
她神色带着些许懵懂,宛若初生孩子般的眼眸如被净水洗过一般,清亮干净。
百里安枕着手背,低头看着她初醒,真心觉得这个时候的宁非烟模样最是可爱人意。
睁着一双小兽般懵懵懂懂眼睛的她,仿佛还未睡醒一般,表情安逸地在百里安衣襟散开的怀里蹭了蹭。
她手指轻动,似是准备揉揉睡得惺忪的眼睛,感觉到了手心里的一丝异样。
她猫儿般轻哼了一下,似是疑惑,一脸迷迷糊糊地上下摸索了许久。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舒适的低笑声。
那声音宛若一盆凉水当头浇淋下来,宁非烟脑子中的那股迷蒙黏糊劲儿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她惊悸一般的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竟是在这小子怀中睡着了。
脸瞬间烧成了灼灼桃夭华色,宁非烟脸颊滚烫,僵硬地低了低脖子,也不知在睡梦中做了些什么。
宁非烟面皮滚烫,强撑镇定地取过案上的一张宣纸擦拭。
百里安忙阻止道:“诶?那是魔君给的小札记纸……”
宁非烟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定睛仔细看了两眼,还真是,她颇为无语:“你不早说。”
“……你动作太快。”
宁非烟冷哼一声,坏心大起,将那材质古老上乘,异常珍贵的小札记在他身上蹭了蹭,斜眼笑道:“现在我们可是共犯了,爷儿日后可不能向魔君陛下告状,说是我弄脏了她的秘纪。”
百里安眉头蹙得更深:“你轻些,那很珍贵。”
宁非烟笑着将纸裹着成团,随手扔到脚步,不知为何,昨夜对那些古秘记载还十分感兴趣地她,此刻却是对纸上所见的内容懒得去深究思考了。
她对于昨夜毫无防备就这么在他怀中睡着的事始终耿耿于怀,觉得大失颜面,她目光流转,轻笑道:“其实昨夜妾身根本未睡着,想着春时夜雨寒,爷儿身子常年失温,妾身这才想着给爷儿暖暖身子。”
“是吗?”百里安笑了笑,低下头,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原来你昨夜压根没睡啊,如此瞧来,其心当真是可诛,莫不是存了坏心思,想要淹杀于我?”
宁非烟这时才瞧见他胸口上落了一滩水迹,她盯着那处痕迹看了很久,面无表情,似乎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这是……她睡觉时流的口水?
百里安看着她那犯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指轻勾她的唇角,带出一抹湿润来:“原来魅魔都是水做的啊。”
宁非烟任由他小小地调戏了一把,眉头蹙紧,眼神迷茫地看了百里安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喃喃道:“为什么?”
她竟然在一个男人怀中睡觉流口水?这是得睡得有多舒服安逸才会如此失态而不自知……
宁非烟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奇异地看着百里安问道:“昨夜你莫不是给我下迷药了?”
百里安不解她此话何意:“迷药?”
宁非烟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烦躁,不愿再继续搭理她,推开百里安的身子,就去找自己的绣鞋。
只是昨夜蹬鞋子蹬得有些远了,宁非烟环视了一周都并未找到,便懒得再废力气去找,索性赤足准备去榻上在眠上一眠。
她素来觉浅,极少有过睡眠超过一个时辰的时候。
眼下已至丑时,算算时间莫约竟是睡了三个时辰。
精神劲儿难得松散一回,借着这股子难得的困劲儿,她想再回榻上睡个回笼觉。
宁非烟脚刚一沾地,立足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好在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勉强站稳。
她蹙了蹙眉,若无其事地又站直了身子。
一晃即逝里,百里安瞧见了她衣领滑落下时,侧过去的白皙脖颈,留下一道宛若浊污般的血红斑痕。
他掩着火光的眼底眸色一深,长眸深处映着她单薄的背影,沉默了半晌,终是起身从身后将她揽腰紧紧抱住。
宁非烟心跟着一颤,面色骤然冷了下来,可出于魅魔那不堪撩拨的身体,竟是本能地踮起脚尖,腻进他的怀里。
宁非烟通红的俏脸含着几分煞气,回首就要给百里安一巴掌。
百里安将脑袋埋入她的肩颈处,抬手钳制住她扬起的手腕,极为精妙地拿捏住她的脉门,宁非烟毫无抵抗力,身子瞬间麻软了下去。
百里安将她双手手腕擒制,高举于头顶,顺势将她的上半边身子欺压在桌案上。
宁非烟被迫收腰抬臀,屁股高高撅起,从这个角度看上起,魅魔的身子发育得极是完美。
纤长窈窕,翘臀窄腰,曲线玲珑配着优雅的身段,又融合着几分清妩柔美的味道,浑身上下无不具备着成熟女子的诱惑气息,穿起裙子地伏的模样当真是……
百里安忍不住在她细颈间重重咬了一口。
“呀~”宁非烟惊叫出声,纤眉倒竖:“你这蠢猫!一大早发什么情!”
百里安有种渴血的冲动,却极力抑制着,只用獠牙轻轻细细磨咬着她的肌肤,声音又低又哑:“是你亲手撩起来。”
宁非烟恼怒道:“你找死!”
第六百零二章:蠢猫与坏猫
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是凛凛得很,可身体被他钳制却是半分动弹不得,只能扭动着腰肢负隅顽抗,几番动作下来,宁非烟身子陡然僵硬,不敢乱动。
百里安在她颈间用冰凉的呼吸细细蹭着,他抬首轻轻咬住宁非烟的耳垂,低声道:“想不想?”
宁非烟被他蹭得舒服极了,眯起妩媚的眼睛,却咬牙切齿:“滚开!老娘不伺候你!”
一向最爱装端方大气的她,连‘老娘’都被逼出来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百里安笑了笑,丝毫不惧,空闲出来的那只手顺着她的细腰衣裙,往上捞。
柔软宽松的裙摆轻巧地在她的腰间绕上一圈,打了一个活结,勾勒得腰肢盈盈一握。
腰脊间诡异邪肆蔓延地黑红魔线。
宁非烟急得直勾腿踹他,眼睛都怒红了:“你今日若是敢胡乱,下次我绝对一口咬死你,唔……”
话说一半,便偃旗息鼓了去。
宁非烟心中涌起一股子强烈的自弃感,不禁放下身段含着一丝哭音:“你起开……”
百里安被她那软软的哭音惹地心都跟着一起软了下来,他莫约也猜出了她排斥的大致原因。
百里安慢慢松开宁非烟的手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替她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柔声道:“怎么胆子小的同猫儿似的,若你今日拒绝我,来日又打算如何抗衡那舍魔利的侵蚀之力,昨夜你可是喊了一夜的疼。”
宁非烟转身回眸,水色晕染的眼眸挂着浅霜与警惕防备:“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百里安还没有说话,她又冷笑一声,道:“我若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纾解痛苦,天下男子千千万,你凭什么这般自信我便非你不可?”
如此诛心之言,任凭哪个男儿听了心中都不会舒服。
百里安却并未生气,因为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只会对他锐利针芒相对。
如今瞧起来,又有几分像从前那般从容优雅,八面玲珑。
这样的宁非烟只会比以前的她更难对付,因为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尖锐,敏感,厌世,自弃,难以接近。
但百里安很有耐心,他双手撑在案沿边,将她封锁在胸膛下方,笑道:“是啊,世间男儿千千万,为何就不能是我呢?”
宁非眼中映着碎光点点,生硬的面容瞧着仿佛都带着一瞬即逝的难过,她忽然低声道:“你想听真话吗?”
“那就要看姑娘愿意同我说多少真话了。”
宁非烟抬起眼眸,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你的心思太干净了,干净得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女人,便自觉地想要待她一辈子好,即便这个女人伤你害你算计你,你却还是时时刻刻的保护我。”
宁非烟摇了摇首,眼中似有万千悲伤浮现,复而很快沉下。
她说:“可我不需要旁人对我真心实意的好,我的心中盛的是利益算计,权势力量。
你待我的那些好,却不是俗世利益能够偿还的,我还不起便会在局中渐渐乱花眯了眼,一不小心便会被深不见渊的苦夏春秋所吞得一点骨头都不剩。”
她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如一把伤情的利刃,轻轻点在百里安的胸膛上。
“一颗真心固然美好,可是于我而言太过于沉重。我接不起也不想接,纵然我薄凉成性,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温暖,可我却不够勇敢觉得自己能够守好这份温暖。
沧海尚且都能枯化为桑田,星辰皆有陨落之日,谁能确保一颗温暖美好的心何时会冷化。
既然如此,那一开始还是不要那么温暖好了,我喜欢旁人怀着一颗虚情假意的心来靠近我,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失去与利用。”
对于世间的千般劫难与恶意,她素来不畏,可是对于感情一事,她却是避之如蛇蝎的。
指尖沿着他的胸膛划过喉线,将他下巴轻轻托起,拇指轻轻摩挲着百里安的唇角。
她垂眸道:“你瞧,我便是这般坏的一个女人,所以何须来浪费力气在意我的疼楚,我们就这样一直做对手相互交易利用不好吗?”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乌黑的眼睛平静如夜,他忽莞尔一笑,道:“坏猫你可真是自恋得紧,我何时说过喜欢你了?”
宁非烟不由怔住。
百里安握住她的手,微微压低了一下身子,乌黑的眼睛仿佛要吃人一般:“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你罢了,你说得对,就这么相互利用下去挺好。案上那些古秘我给你瞧,如何,这笔交易对你我而言,可谓公平?”
听起来何止是公平,简直是心动,但宁非烟总感觉哪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看起来像是在百般套路,可仔细深想,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倒不如说是在为她找好台阶,即便沉沦于本性的欲望也师出有名。
宁非烟仍觉得难以接受这个说法,可瞧着他那双像小狗狗般湿漉漉的眼睛,心思也随之一动,笑道:“你若真想同我论一论公平,如今眼下这番可不算公平,昨夜我是叫你好过了,可你却想以陛下的古秘威逼利诱,那可不成,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见她语气松动,百里安笑道:“你待如何?”
宁非烟妖冶一笑,道:“若爷儿能与昨夜我待你那般待我,妾身今日无一不从。”
她知晓百里安性子看似温吞好相处,实则骨子里有种宁折不弯的傲性,世间大多男子虽说皆馋魅魔的身子,但能够甘愿为之屈膝者,倒是无一人。
毕竟在世人的认知中,魅魔身子妖则妖矣,但名声太差,多数不过是将魅魔当成玩具对待,又哪有堂堂男儿愿意在魅魔面前低眉侍奉的。
果然,她未见百里安犹豫思考,只是伸手推开了她的手。
宁非烟清楚他这是知难而退,心中轻松之余,古怪地竟又有些失落难过。
也是,他这般一个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又怎会同她一样胡作非为。
正欲蜷腿解开腰间活结的宁非烟,忽然脚心一凉,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宁非烟心中一惊,睁大眼睛看着百里安竟是缓缓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
他将她的脚掌轻轻放在自己的膝头处,一抬眸,看见的是水般温和的清浅笑意,眉睫间看似从容,却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踌躇紧张。
他俊脸微红,如饮酒般:“风月之事我不及你,若是哪里做得不周到的,还得劳烦你指教一二。”
宁非烟脑子一团糟乱,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百里安说完,身子微倾了下去。
窗外的雨声渐大,凉风入室,将宁非烟肌肤间的体温吹浅了几分。
百里安并未急着不起身,将下巴枕在她肚子上,长发温顺地散着,笑着说到道:“坏猫,你可真甜。”
宁非烟被那‘甜’字惹得心肝儿一颤。
这小子……是在同她说情话?
香炉漫吐静烟,窗外雨声泣淋,空气中湿意正浓,百里安安静了片刻,没有说话,伸手揽过宁非烟的肩膀。
宁非烟知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但终究没有方才那般尖锐冷漠了。
百里安勾唇一笑,许是与她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了些许多没必要的知识,暮夜里,他青涩地撩着人:“烟儿姐姐,想要。”
宁非烟震惊非常:“你从哪学来的这般无耻下作手段。”
百里安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宁非烟沉默了。
好吧,是跟着她学坏的。
但终究僵硬的身子还是放软了下来,她说:“把蜡烛灭了。”
百里安依言造作,一回首,满室光线淡入归暗。
他伸手将她捞了捞,低声道:“宁姑娘,你翻个面趴着吧?”
宁非烟沉默了下来。
“宁姑娘?”
她凉幽幽地扫了他一眼:“你为何不继续喊姐姐了?”说完,脸又红着偏开了。
宁非烟觉得自己当真是越来越索求无度了,真是什么羞耻的要求都敢提。
百里安眼眸微睁,旋即低笑道:“烟儿姐姐,您还是趴着吧?”
宁非烟又看了他一眼,心中隐隐猜出什么:“多次一举,谁要你担心我身后的伤势了。”
话是这么说着,但还是乖乖听话,趴在了案前,眼神尽量放空看向窗外。
未散尽的月光渡在女人白皙的肌肤,墨色的长发妖娆地缠在她玉白的手臂间,身材浮凸有致。
她身体有着细密的薄汗,可以看得出来她紧张,汗水顺着秀丽的脊线朝下流淌,汇聚在低敛的腰窝,妖得绝美。
百里安得寸进尺:“这一个月你有需要都来找我好不好?”
好呀。
鬼使神差的,她被这腹黑的小狼崽子给迷惑了去,差点开口应承了下来。
见她不答话,蠢猫的小牙齿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咬上她的脖子,宁非烟简直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忙开口道:“你乖一点,我考虑考虑。”
百里安开心地笑了起来。
身下美人体温渐起,格外醉人,在百里安目光中,她那精致小巧的耳朵逐渐变得细长,耳缘微尖,空洞迷蒙虚虚看着窗外的一双眼眸也褪变成了妖冶的黄金瞳。
耳垂下的红色宝珠色泽愈发秾丽漂亮,在夜色中摇摆晃荡。
窗户被风雨吹的连连做响,宁非烟语无伦次的连连喊着蠢猫坏蛋,气儿都难以连成一道音了。
最后她不剩一点力气,懒洋洋地轻轻踢了百里安一下,哼哼唧唧地轻吟着妩媚的嗓音:“我好热,热得难受,你将身子贴上来给我凉一凉。”
百里安听她说热,身体轻动,她又不满意的哼哼道:“你别乱动,你没听过魅魔天生灵体,韵养万灵吗?今日你表现不错,我给你养养身子。”
百里安轻咳一声,凉凉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背脊,轻笑道:“我怎么不知魅魔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宁非烟舒服地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了,她声音都是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若非魅魔的身子有大用,怎会连那些名门正道都趋之若狂,当然了,这还需得魅魔本身自愿方可,如若不然……”
她妩媚的眼角一勾儿:“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只有认栽的份。”
百里安很乖巧的讨饶:“那姐姐可千万要手下留情了。”
宁非烟被他逗笑了,道:“换个姿势,你压着我不舒服。”
百里安嗯了一声:“我抱你去床上吧?”
这回宁非烟倒没有什么心情去抵触反抗他上自己的卧榻了。
她勾眼儿含着妩媚,如娇蕊半阖,在夜色幽光中有一种茬弱颤摇的美。
水光潋滟里,又透着几分艳丽。
百里安瞧着她这副模样,不由气息一紧,目光晦暗了起来。
宁非烟被他的目光瞧得面皮一红,忍不住捏起小拳头砸在他的胸膛上:“蠢猫,胡乱看什么呢!”
不轻不重的小拳头尚未落瓷实,宁非烟目光轻动,看见了他心口间的那处早已结痂的剑口伤痕。
尸魔天生有着极强的自愈力,若非太阳直照带来的伤势,随着时间的治愈基本是不留伤疤的。
宁非烟心有所动,想起了那是的回忆之夜,便是已然猜出这必然是那把诡异的银色小剑杀死他时留下来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她细细盯着那块伤疤许久,脸上绯色渐退,不禁问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百里安似是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宁非烟自知失言,抚在他心口剑的手指略略蜷起,她故作无意地轻笑道:“我只是比较好奇罢了,你倒也不必一定要回答。”
百里安沉思了片刻,后道:“死亡,就像是一场漫长冰冷的沉睡,除了空虚寒冷,倒也没有其他特殊的感受,我虽没有生前的记忆,但在死亡的那一刻,能够感受到一种放空的轻松,倒也不觉痛苦。”
搭放在他胸口间的手指蜷缩得更紧了些,宁非烟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所以对你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件痛苦可怕的事,反而活着才是?”
第六百零三章:生食
百里安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笑,道:“不会啊,活着当然必死去更加美好啊,活着的人可以向阳而生,可以尝遍天下美食,还可以看日出日落,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啊。”
宁非烟望着他的目光深许了几分,她静默许久,又道:“虽然我出生于魔界,性子也绝非善类,但人间正道里未必就都是一些好人,我一直都觉得落在身上最痛的刀,并不是来自敌人,而是身边最信赖亲近之人,以爱之名向你伸出来的屠刀。”
百里安一时不能理解她此话何意,微感迷惑地看着她。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倾身过去在他心口伤痕上落下了一个温热的轻吻:
“如今这么瞧来,像我们眼下这般相处方式倒也不错,情爱本无罪,可是却会叫人身不由己,陷在里面便与行尸走肉并无两样。
丢掉性命,舍了尊严,最后沦落成为惶惶不知终日的野怪,当真是可悲极了。”
字面上听起来,她倒像是在讽刺自己,可细细听来,百里安又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仿佛还深藏一些它意。
他知晓她素来掌控知晓的秘密不在少数,即便是自己过去的记忆她也能够有所窥测,只是宁非烟若是又不想说的秘密,谁也不能从她口中撬开一星半点来。
百里安也未想着从她口中探知些什么,微微一笑,道:“我们眼下这般相处方式?那又是什么相处方式?”
宁非烟懒懒地掀起眸子,一点也不知情识趣地回答道:“露水夫妻,财尽缘尽。”
百里安面上一脸纯良好欺,肚子里却藏着许多黑水。
他‘颇为意外’地瞅着她,惊讶道:“我不过是想同烟儿姐姐你开心快活几夜,你竟是想得这般深远,都想同我做夫妻了?”
宁非烟再次被他那要命的嘴给噎得有些郁闷气堵。
她不甘示弱道:“那你可得好生看好自己的身子了,若是被妾身掏空了去,妾身可是会毫不怜惜的转身就去的。”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首:“你我之间账目,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算得清楚的。”
宁非烟刚想问他什么意思,撑在他胸膛上的手掌忽然摸到一颗硬物。
她借着天光不由眯起眼睛细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个殷红的宝珠,被他镶了一根素色的绳子圈好,挂在了脖颈间。
宁非烟眉梢一挑,唇儿勾了勾,却也不再说话。
殿榻外罗纱半敛,残烛冷照。
百里安抱着宁非烟穿过隔间屏风的同时,幽幽残烛之火无声而熄。
榻上枕头只有一个,瓷白精致的玉枕,上头描绘着云烟山峦的景秀图案。
百里安将宁非烟安置在床榻里边,未等她去取那枕头,便先行一步的将那枕头给扔下了榻,惹来宁非烟一脸不满。
她说:“你是第一个敢上我床榻的男人,也是第一个扔我枕头的男人。”
百里安以手支着脸颊,侧躺在她身边:“初春夜晚里的寒意还是很重的,玉枕虽好,但枕多了你也不怕头疼。”
宁非烟道:“我不枕枕头难不成枕你吗?”
百里安笑笑不语,撑在侧脸间的手臂忽然放下,细细穿过她清凉的发丝与纤颈,整个身子朝她靠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是枕了我,又如何?”
宁非烟觉得这小子又在不动声色地撩着人了。
她也未吵着要枕头,十分自然顺手地揽过百里安的腰,忽然抬起一只纤细的玉臂。
指尖凝来一只漂亮的银蝶,蝶翼煽动着星火般的碎焰,振翼蹁跹地飞入香炉之中自焚。
不消多时,淡淡的烟霭带着安宁的浅香飘渺而出。
百里安问:“那是什么?”
宁非烟指尖细细把玩着另一只银蝶,那双绮丽的情人眼勾起笑道:“害人的蛊毒,你怕不怕?”
百里安牵过她的手腕,在她指尖细细轻闻了一下,眼眸微亮道:“安宁香?”
见他一点也忌讳的模样,宁非烟觉得有些无趣,散了指尖蝶,打了一个哈欠:
“这是安魂蝶,引导逝者安息的亡蝶,我这一生害人无数,总有几个硬骨头不得善终,死后还不忘来寻我麻烦,难缠得紧。
便炼了此碟将那些麻烦精都给度化了去,你虽非亡魂,但此香却也可以安你魂魄,容你安静片刻,所以……”
“所以?”百里安眼眸含笑地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中,宁非烟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地伸出一只手臂来搭在百里安的腰间,轻轻地道:“所以,陪我睡一会儿。”
百里安轻嗯一声,拉过被子刚一覆落在两人的身上,就被宁非烟抬腿给蹬开:“我热得紧,莫盖被子。”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侧颈,满是热汗,体温也是烫手,看着她细尖的耳朵,淡金色的瞳孔,便猜测出这莫约是魅魔情动时的模样,便也不再执着为她盖被子了。
眼睛刚一闭上,搭在腰间的那只小手又不安分了起来。
百里安被她这放肆而大胆的动作弄得心旌晃荡,他面颊泛红,道:“你这便不怕热了?”
宁非烟狭促一笑,道:“将你养一养,日后更好用啊。”
百里安瞧她笑得像是一只奸诈狡猾的小猫,心中忍不住一动,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宁非烟却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小鸟依人的姿势。
她挣开百里安的怀抱,反手圈紧百里安,大大方方地将他的脑袋紧紧摁入自己的怀中。
她轻笑起来:“爷儿可莫要反客为主了,这可是我的床。”
她肌肤软极,百里安脸颊深陷其中,触感柔弱无骨,嫩滑软和。
带着微微薄汗气息的体温扑入鼻翼蒸暖出一抹女儿香来。
一时间仿佛陷入一片温暖柔软的海洋之中,又似倦鸟归林,如投母亲的柔软的怀抱,舒服得叫人不想说话。
百里安倒是没有宁非烟的那种争强好胜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温暖的服务,沉沉睡去。
见使坏了一晚上终于安静下来的他,宁非烟眼底也浮掠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纤长的手指轻轻梳拢着他背后的长发,她低头将脸颊埋入他的发丝间,嗅着她喜欢的清爽味道,困意也渐渐泛起。
两人相拥而眠,天方大白,时歇时停的雨声在清晨卷来的时分,终于酣畅淋漓地落下了好大一场雨。
重雨击檐,一道纤细的疾影穿风过雨而来。
残影入室,如鬼魅般速度极快,甚至难以捕捉到那一抹残象,地面间就已经留下两行湿痕足迹。
熄灭的残烛陡然重燃,照亮了昏定的一角光线。
烛光照着床榻上女人宁静的脸庞,微阖的长睫毛缓缓睁开,淡金色的眼眸波澜不惊地斜了帐外一眼,却未出声。
红妆浑身湿透,目光震惊地僵立在床沿的两米开外,不可思议地看着床榻上紧紧相拥纠缠在一块的两人。
与黑暗常伴左右的女杀手瞳孔战栗,她近乎失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忽如其来的质问声让熟睡得正香的百里安身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宁非烟蹙了蹙眉,看着红妆语气冷凉:“这么大声做什么?”
难得一场好眠的百里安迷迷糊糊地从宁非烟怀中钻了出来,他揉着眼睛,慢慢坐直身子,声音带着清晨时分的微哑:“唔……不多睡一会儿吗?”
被自己妹妹亲眼瞧见如此荒唐的一幕,宁非烟非但没有半分慌张含羞,反而慢条斯理地侧卧支颐:“再睡下去,你今日的书都不必看了。”
百里安打着哈欠说道:“那些书昨夜我便已经尽数看完了,今日整理整理倒是可以去向魔君换新的一批来瞧。”
他一面说着,一面准备翻身下床,结果腿刚一迈出床沿,便看见了不远处如幽灵般满身怨气阴寒的红妆立在那里。
她腰间的斩骨巨刀已经稳稳当当地架在了手里头,她目光如欲吃人,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百里安嘴皮一抽,那条腿快速地缩了回去,头皮发麻地飞快扯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用力瞪着宁非烟:“来人了你都不同我说一声!”
宁非烟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曲线玲珑,雪白的肌肤间点缀着妖娆若花的红痕。
她丝毫不以为意地将两条光洁的小腿伸进被窝里,腻腻地撒着娇:“我冷得很。”
百里安黑着个脸,但还是张开被窝将她一同裹了进来,两人蜷缩窝在一张被窝里,只露出两个小脑袋来,两个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红妆这个不识趣的家伙。
宁非烟勾唇慵懒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讽弄道:“小红妆,瞧儿,魔君陛下的男人如今被姐姐我勾到床上来了,吓到了吗?”
何止是吓到了,红妆简直要给她这不要命的找死行为给吓咽气了。
但惊吓之余,她更多的是震惊不解,那可是宁非烟的床榻啊,何时容第二人酣睡过?
不仅如此,他们竟然还……
红妆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看姐姐的模样并非是被迫不情愿的,那么她手中的这刀,劈还是不劈?
百里安用自己的脑袋用力撞了一下旁边那个小脑袋,恼怒道:“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扔出去。”
宁非烟明显是有意装乖给红妆看,脸颊软软地贴了上来,在百里安的脸上可劲儿蹭着。
她眼睛猫儿似地半眯了起来,看起来又坏又迷人:“官人,你莫生气,红妆嘴巴可严了,咱们偷情的事儿不会叫魔君陛下知晓的。”
百里安气笑了:“你管这叫偷情?”
见他是真生气了,宁非烟很有分寸地不再胡开他们二人的玩笑。
她随眼瞥着红妆,与往日里不将她放在眼中的态度别无二致:“擅自主张的离开,又擅自主张的回来,我可不记得我养了这么一个不知规矩的刀。”
前一刻还小意温柔,这一刻便是冷漠疏离了。
红妆面上一僵,慢慢低下了头去。
宁非烟又道:“还有,未经允许,谁让你在我殿内自主拔刀的?”
换做以往,红妆怕是早早将刀收回。
可这次却不一样,她肩头微微颤抖,手中的刀也跟着不断颤抖,但是刀并未就此收回去。
她缓缓抬起头来,单手解了脸上的面具,那半张毁得彻底的面容形如恶鬼,瞧之难免触目惊心。
红妆眼眶微红,声音颤抖:“我前几日回了一趟家。”
宁非烟点了点头道:“你是随我入的魔都王城,两千年不曾归家了,如今回去瞧瞧倒也不错。”
红妆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姐姐,你在魔都王城斗了两千年,与天争,与命争,可有想过回家?”
宁非烟轻笑道:“好端端的回那里去做什么?怎么?莫不是有好事发生,阿娘她要给我们生个妹妹了?”
“宁非烟!”这是红妆第一次如此大声同她说话。
流动的烛火中,她睫毛蓦然湿润了,身体抖得极为厉害,干红的眼睛里偏偏没有泪水滑落,也不知是不是在归来的途中哭干了眼泪。
她声音嘶哑道:“阿爹他没了……”
窗外,轰雷乍响,天幕被劈裂,重云在劫雷之中宛若为之燃烧。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被窝里另一个身体滚烫火热的体温慢慢沉寂下去。
宁非烟静静枕着软被,没有说话,神情很是平静,淡金色的眼眸却深邃灼灼,其中仿佛有劫火燃烧。
她似是再静心等待着红妆将话说完,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红妆继续开口。
宁非烟:“然后呢?”三字一落,宛若清风一扫,无波无澜。
红妆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宁非烟却是轻笑了起来:“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他老人家活了少说也有三万年了,纵然魅魔年岁远胜于人类,但三万岁的魅魔也算不上是盛年了。
再加上他修为不济,再加上早年受的那些伤,大限已至也非是什么稀奇事。”
红妆用力以袖子狠狠擦拭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她摇了摇首:“阿爹他不是寿终正寝的,他是被人活活生食了,连尸体都未留下,如今只立了一个衣冠冢。”
第六百零四章:印章
宁非烟眼眸诧异微张:“生食?”
随即她会心一笑,道:“敢在北渊之森食杀魅魔之主者,想来也就只有那位刚从封印中苏醒的北渊妖帝了吧?
父亲也真是够死板的,以他的修为又如何能够对抗妖帝,北渊之森虽然是一片灵力肥沃之地,可对于力量不足以能够守护这块土地的魅魔一族而言,却是致命的诱惑。
若是早年让以修罗魔部来执掌,以他们的雷霆手段,那北渊妖帝未必就能够这么快醒来。
父亲身死是小,但守护结界不力的罪事,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如今的魔君陛下眼底可是容不下半点沙子的。”
“死得那是我们的阿爹!”红妆厉吼出声,眼眶赤红,终于忍不住对她发火了,眼中尽是支离破碎的神采。
她厉声吼完,仿佛耗尽了一身的力气,垂着头,无力喃喃:“那是我们的阿爹……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啊……”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般冷静自制,漠不关己了,至少……至少现下,不要再去算计那些利益得失了好吗?”
对于红妆的哭泣与无助,宁非烟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比往日更加不近人情。
她言语之中透着不耐:“若你只是来哭鼻子的怕是找错了人,我没那闲工夫看你在这哭哭啼啼。”
红妆凄然一笑,侧目看了一眼散乱在窗台上的乱衫衣带,眼神也逐渐失控了起来:
“所以你便有功夫与男人在这厮磨一晚上,姐姐,初时我是不信的……阿娘说你生性凉薄自私,唯图权与利,至亲在你眼中都不过是棋盘上可落可舍的棋子。
她说当年你为了成为魔界四河之主,只身一人前往北渊禁地,与妖帝交易,奉上三千族人的性命换来了妖帝的千年修为,助你弑杀前任河主,而妖帝在生食我族族人的肉身魂魄后,几乎一举破开封印。
虽然最后为魔君陛下亲手镇压,可如今那妖帝重新现世,与你当年那一手的推波助澜有着极大的干系,姐姐我问你,阿爹他死了,你可曾有过愧疚?”
“愧疚?”宁非烟心中忽升起一种荒谬之感。
“我为何要愧疚,这本就是魅魔一族自己无力承担自己的使命,在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所谓的推波助澜,说到底弱小本就该是要挨打的。
若真要细算下来,当年若非我智取妖帝的一枚獠牙,诱骗他吞噬那身中妖毒的十万魅魔同族,你当真以为魔君陛下有那么容易在年少时期斩下妖帝的头颅,将他重新封印?”
红妆倏地抬起睁大的淹没,听她所言,心中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更多的是愤怒与惊惧。
她仿佛头一次认清眼前这个女人一般,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唇色苍白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在那个时候你便与魔君陛下联手,以我族十万族众为你们建功立业的根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完成了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伟大奇迹,引得老魔君都对你们二人青睐有加……”
红妆似哭似笑,喉头阻哽,眼神盛满了悲伤与失望。
“难怪废土之都出生的弃魔可以破格重回王都,执掌生杀大权,难怪魅魔可以成为千古以来第一任河主,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与狼为谋,算计自己的整个家族了。”
“算计?”对于红妆凄然的质问,宁非烟只是平静地扬起眉梢。
她轻轻一笑道:“你若要这么说,倒也没错,可事实上却是,我在算计自己家族的同时,也给家族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利益与成就。
如果你希望我同你一般怀着不切之际的梦想,与自己的族人玩扮家家酒的幼稚游戏,早在三千年以前,魅族上上下下无一不是落得两个结局。
一是沦为妖帝的腹中之食,二是背弃使命,逃离故土,最后以罪之身为魔君永世流放。”
宁非烟眼中浮起淡淡的讥嘲:“我想若是这般结局,不论是人间还是魔界,魅魔都将是众多生灵种族里最低贱最肮脏男人们的玩物了吧,细算起来,这几千年的安逸时光,还算是父亲赚到了,如今你来质问我可曾愧疚?”
幽邃的金瞳仿佛是血与火铸成的剑,张狂至极艳烈至极,哪里瞧得出来有过半分动摇与愧疚。
她心如冰,冷似铁,曾经的那些人带给她的摒弃,伤害,怨恨,轻视,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
最终,她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语落尘埃般:“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
宁非烟的目光淡极,可是却让红妆有种陡然被一根尖锐的毒针刺中一般,心脏都骤然停了一瞬。
巨大的委屈与痛苦如海浪般朝她倾覆而来,周身空气也宛若冻结一般,让她窒息得难以呼吸。
这一刻,分明她才是质问的那个人,在宁非烟的注视下,却偏偏有种无地自容的灼烧感。
红妆有种转身逃离这里的冲动,可是身子刚转过去,她又似想起什么重要之事一般,硬生生地扭转了回来。
红妆眼眶通红地看着宁非烟,艰难开口道:“若你不愿去在意逝者亲人倒也罢,可如今北渊妖帝复破开封印的第一件是就是报复北渊之森。
如今魅魔一族岌岌可危,无数族老族人都落在了妖帝的手中,还望你看在我侍奉多年的份上,将你的玉章借我一用。”
红妆口中的玉章乃是宁非烟的身份私章,正如昨夜百里安所阅的古秘。
宁非烟在成为河主数千年以来,亦是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古秘,而那玉章则是她执掌驾驭的那些古秘之中的暗部势力的信物。
随着她成为河主以来,魅魔一族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可毕竟限制于自己的种族天赋,魅魔并不适合战斗,却能够安稳居于北渊之森,不受外敌侵犯。
其中绝大部分原因便是出自于宁非烟的那枚玉章之下。
旁人虽然不知宁非烟手中的暗部势力有哪些,又归于何方,却也知晓在北渊之森有着一股看不见的势力盘踞在黑暗之中。
宁非烟听闻她这样的想法,不由失笑出声:“你竟是想用我的天狼卫去救那群废物?”
听到废物二字,红妆怒道:“那是我们的故土,是我们的族人!”
宁非烟面上带笑,语调却是漠然的:“那你又可知,即便是君归宴上,我都并未舍得动用一名天狼卫。
如今你一张口,要的却是我的全部天狼卫,宁红妆啊宁红妆,你莫不是被那秽妖温柔相处了几日,便是觉得我也得同她一样,对你有求必应了吧?”
见她竟是这般无情,红妆心口像是被鞭子抽打凌迟过的一般剧痛,她紧紧抿唇:“北渊妖帝是为你而来,全族人都在为你逢难遭殃,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宁非烟托腮笑道:“什么是见死不救?那得先有人死在我的面前,我才有机会坐稳这不救的骂名啊。”
红妆凄然一笑,也不再多求多说,她将手中的斩骨刀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地朝着宁非烟行了一礼,恭声道:
“今日与四河主一别,怕是再也盼不到与四河主同归故里的那一日了,红妆生于北渊,也当死于北渊,你……好好保重。”
说完,她扔了手中的面具,满身风雨来,又满身风雨去。
殿内归落无声。
良久后,百里安缓缓开口道:“她受了伤。”
宁非烟嗯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翻柜寻了一套新的衣衫穿上:“妖帝苏醒,北渊沦陷,她从那般险境之中厮杀出来,不受伤反而说不过去。”
正穿衣服的宁非烟语调忽然一顿,不由回眸看向百里安:“听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我看在她受伤可怜的份上,将玉章给她?”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就连魔君那般的存在也无法正面与妖帝硬碰硬,你将玉章给她,无非不过是替魅魔族多加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可是魔君若无万全之策,断也不会轻易出兵攻伐徒增牺牲,所以即便争取了那一点时间,对于局势也不会有任何扭转性的改变,而且……”
宁非烟勾唇一笑:“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说我手中所掌的章棋天狼卫皆由我管辖,且绝无二心,纵然当今陛下出面,也未必能够让其听令。
但这一切终究是陛下赐予的荣耀与权利,她容得下我们圈养暗部,但绝不容许我们河主将手中的暗部势力无用损耗掉。”
她慢悠悠从乾坤囊中摸出一块玉制的私章,随意在指尖把看两眼后,将那凝脂玉白的章印凑近唇边轻呵晕润,然后转身在百里安胸膛处轻轻盖了上去。
玉章正好覆落在百里安心口处的那道剑伤上头,雕刻精致的白玉私章四壁雕刻着细细的暗纹线落,上方顶着异兽头颅,兽口衔蝶,造型古意。
宁非烟笑道:“但凡为我所掌的暗部者,身上皆落印有兽口中的蝴蝶印记,一来这象征着某种归属权,二来,也利于魔君陛下的监视,如若这蝶印无端消亡过多,陛下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百里安瞧着她这一时兴起给他印章子的动作,本还以为是她惯用调戏人的小情趣。
可一听她手底下那么多暗部身上几乎都留下了这章子蝴蝶的印记,百里安心中难免有些不适别扭。
宁非烟将他不满的表情尽收眼底,露出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来:“如何,我给你盖个小印,你可喜欢?”
“去。”百里安不高兴地拨开她的小手,伸手就要擦去身上的印记。
可是低头一看,胸膛上落着的描金淡印,却并非是蝴蝶的图案,而是端端正正的篆体小字“烟”。
他诧异抬首,恰好瞧见宁非烟那妖精唇角轻勾,正慢悠悠地将自己的小章子收会乾坤囊里。
瞧着她那笑得极其不正经的勾人模样,落在心口里那冰凉凉的触感宛若被羽毛撩过一般,又痒又酥。
他又开口问道:“虽说对于北渊之森的妖帝祸乱,如今按兵不动是理智的选择,可你当真不想管此事了吗?”
宁非烟穿好了衣衫,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她在铜镜中瞧见自己金瞳尖耳的模样不由意外地整了整,似是没有料想到百里安竟如此生猛,将她原型都给害了出来。
她目光从铜镜上偏移开来,若无其事道:“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百里安笑道:“可你也不是服输的人。”
宁非烟含情眼徐徐绕过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目光:“红妆有一点说得不错,那妖帝觉醒,的确是为我而来,纵然我身远至魔都之中,但以北渊妖帝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打消对我的杀意。
若我此刻身负北渊之森,反叫如了他的愿,届时落入他手中的人质们只会死得更快,可若我迟迟不现身不作为,如今沦陷的北渊之森倒是会成为他手中一张极好的底牌,反而不会叫他杀绝了去。”
百里安会心一笑,只可惜红妆难以体会宁非烟的用心,而宁非烟她性子骄傲,又从来不会同她说明这些。
不过眼下,但是会同他说上一些自己心中的想法。
“行了,天也快大亮了,既然昨夜寻来的古秘已经看完,今日不妨再去找找陛下,虽然关于界门的相关记事不能明着同她讨要,但北渊妖帝的却是可以。
说起来,爷儿可真算得上是我的救星,偏偏一河的古秘权限里就包含了北渊妖帝的详细记载,昨儿个的交易,倒也划算。”
梳好妆发,宁非烟知晓百里安去冥殿讨要古秘,怕是少不了又得被魔君好生一番纠缠。
“想你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来的,我出王宫一趟去见一个人,嗯……对了,你若回来得早,不妨提两壶好酒给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送去,至于东殿房里的那个小白菜。”
说到这里,宁非烟似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我瞧着不像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尽量离她远一些,可莫要着了她的道。”
第六百零五章:当年弃人
“啊?”百里安一时摸不清她这一出的门路所谓何意。
宁非烟理着穿戴好的衣裳,瞥了他一眼,道:“笨,你若想离开魔界,还需得仰仗尹白霜的摩棋殿,不妨借着几日光景与她亲近亲近,省的她临时变卦。”
可是百里安却觉得宁非烟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尹大姑娘虽然为人不好相处,但绝非是背信之人,她既然答应带他一同离开,便觉不会因为与她关心不亲近而抛弃谁。
至于远离苏靖的,他倒是不难理解,毕竟苏靖是出了名的逢魔必诛,在宁非烟这样的魔头眼中,自然算得上是个百般不顺眼的女子。
瞧他一脸懵懂迷糊,宁非烟叹了一口气:“算了,懒得管你了。”
***补,百里安看得出来宁非烟气色好了许多,体内为舍魔利不断侵蚀夺去的生命力也不再流逝,倒也放心她出门折腾。
待到宁非烟离去后,窗外大雨收停。
百里安起身预备穿衣去冥殿,却发现昨夜衣服扔得极远,都挂在了窗架子上头。
无奈,只好赤足去捡。
他手刚搭上窗绯,指尖还未沾意,一抹淡淡的酒气从廊道飘来。
当真是晚上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
方才还在谈及的尹大姑娘此时面带薄醉,提着青玉酒壶,一袭红衣如烟从西殿而来。
西殿与主殿相隔甚近,不过两窗之隔,她一出门走两步就瞧见窗户下头正勾着手臂去扯窗扇上衣服的百里安。
尹白霜瞧他赤着身子,惊得忍不住打了一个酒隔,蹙眉道:“你这人什么毛病?居然裸睡?”
面上倒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那般羞涩,只是半掩着眼睛,一脸晦气地准备扭头换个方向离开。
百里安倒是没想到她能起这么早,亦或者说根据这一身酒气的模样,怕是一晚上都未睡。
他无不尴尬地准备拉上窗子回屋。
“你等一下。”也不知本已经转过头去的尹大姑娘瞧见了什么,她目光滞了滞,竟是又转了过来。
她几步走近,眯起眼睛脑袋从窗户口探了进去,在百里安身上细细打量许久,眼神诡异。
百里安被她瞧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了起来,紧张地扯过衣服套上。
尹白霜非常专注的凝视着百里安,那清冽深楚的目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她举手饮了一口玉葫芦中的浊酒,眼底缓缓浮出几抹醉意,她面上含着几分落寞萧寂的笑:“你胸口上的那个章印挺好看的。”
百里安见她神色有异,不由说道:“姑娘您究竟想问什么?”
尹白霜举起玉葫芦的手掌一抖,酒水洒落出来,染湿她的衣襟,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酒葫芦,凝着眸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无不认真地问道:“你心口处的剑伤怎么来的?”
雨落云收的清晨,天空是蟹青色的,魔都皇城里的江面雾气逐渐稀薄,袅袅烟霭分明。
宁非烟手中撑着一把青色竹骨伞,来到都城以外的一间杂货铺前。
正准备开张铺面的店老板年纪很大,额头上的魔角都断裂开纹了。
他手背脸颊上皆是稀碎腐朽的老人斑,正颤颤巍巍地推开木板门,目光诧异地看着门外撑伞的女子,但眼中却并无多大的震撼与波澜。
宁非烟朝着那名老人轻轻点头致意,上前两步立于屋檐下,侧身收伞。
那名老人低着头,干瘪苍老的嘴角微微垂了下去,他低声道:“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孩子的命已经够苦了。”
宁非烟随手将竹骨伞搁放在门沿边上,轻轻一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也得饶得是人才行啊,既然大家同为魔,可就莫要守着人类那点规矩道义了。”
老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似是准备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宁非烟金意尚未残褪的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总是会相逢的,就像是山川河流,万河归海,属于他自己的命运逃也逃不掉,在这路遥马急的岁月里,他既然已经见过了叶帘,自然也就不可能再继续浑噩下去。”
老人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佝偻着背影,慢慢侧开身子。
宁非烟斜着一身清晨的雨寒入了这间简陋的铺子,铺内的窗扇为开,光线昏暗,货架上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魔界常见的货物。
屋子一角,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火,就这那一点昏芒,苏息就坐在一个矮板凳上,剪着皮纸。
这间店铺的老者年轻时是魔界盛名的幻术师,经他手裁剪出来的皮纸能够幻化出各种妖魔来。
虽说并未实质的战斗力,可仿真出来的上古妖魔威压在旁人不知的情况下却是可以震慑四方的。
幻术师虽然有着一身的好手艺,可在以实力为尊的魔界之中,却也不过是空有一身花架子。
幻术修到极致也终究不过是一场空幻,并不为魔君器重。
四处受挫的天才幻术师,投身无门,终究还是委身于一方小天地里,平淡度日。
静燃的烛火下,苏息低头认真专注地捡着皮纸,胸口前依稀可见一滩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宁非烟随手捡起一张他裁剪好的皮纸,纸面上绘画着异兽旋龟,笔触精良,轮廓逼真。
苏息头也不抬地道:“别碰。”
宁非烟目光在他心口间的暗上轻轻掠过,语声含笑:“你竟真将自己的心头血给了那和尚?”
静燃的烛火陡然不安定地飘忽了起来,他手中锋利的剪刀因为一时分神,在他指腹间划开一个豁大的血口,鲜血染红了黄皮纸,精心裁剪的一张作品就这样毁于一旦。
苏息放下剪刀,慢慢将手中的那团纸揉捏成团,手背间的青筋慢慢凸起,面具下,他冰冷的嗓音满是戾意:“我的心头血给的是叶帘,而非迦臣。”
宁非烟随手拉过来一张椅子,风致楚楚地坐了下去,她说:“怎么说也是我将你从人间找回来的,你欠我的人情,不如现在还了可好?”
苏息冷笑一声:“与你未谋,无异于引火自焚。”
宁非烟笑道:“与我合作,至少能够保得了叶帘不死,你没得选。”
苏息骤然沉默了下去。
宁非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金色如掺着蜜糖的毒,明知致命却叫人挪不开眼:
“我的耐心给魔君陛下给消磨完了,往日还会给你半日功夫考虑考虑,但今日,我没打算耐心等你的回答。”
苏息拳头慢慢捏紧,他沉声道:“如今我丧失心头血,实力大不如前,又如何能够帮得到你。”
宁非烟轻笑了起来,熠熠金瞳与那妖娆的笑容两相映衬,透着几分凉薄的残忍:
“苏息,既然打算为我所用,那就应当做好奉献出自己一切的觉悟,或许区区一个叶帘不值得你这般做,但是关于你的身世,以及当年她将你抛弃的真相,却是值得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宁非烟笑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为我所有的棋子也都是叫我利用的明明白白,至少不会像你如今这般,浑浑噩噩地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自知,苏息我且问你,这几百年来,你可有一日是活得通透的?”
苏息受伤的手指蓦然捏紧了几分,血线顺着他的指缝延绵,染红衣袖。
他眼中似有百般苦楚挣扎,思绪纠结。
良久,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剪刀,阖上眼眸:“你需要我做什么?”
宁非烟将自己恶劣的性子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分明目的已经达到,却故意感叹道:“苏河主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说话许多。”
“宁河主将人心掌控得分毫不差,三言两语便可以陈情利弊,一击必中,区区不才在下,又如何能够是你的对手。”苏息目光微嘲冷笑道。
宁非烟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她取出怀中玉章,屈指轻点章兽异兽,异兽口中魔蝶化灵飞舞而出,朝着苏息眉心灵府飞去。
苏息眼神一寒,但并未出手阻止抵抗,任由那魔蝶没入自己的身体之中,随即眉心光蝶闪烁数下,最后隐没不见。
他看着宁非烟冷声道:“魔河隶属于魔君,若是陛下知晓你行天下之大不讳,将我收为你章棋暗部,大人焚身魂堕之刑怕都是轻的了。”
宁非烟丝毫不惧,嫣然笑道:“所以还得劳烦苏河主以窃灵之力为我掩饰一番才是。”
苏息不想再同她多说什么废话:“你究竟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宁非烟眸光忽然冷寂下来,看着他正色道:“帮我查一个人。”
“谁?”
“弃人。”
苏息眉头一皱:“弃人,那不是弥路的护道人吗?他的身份有何好调查的?”
宁非烟道:“我们所认识的是身为魔族的弃人,但是他在人间仙门里,还有这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有传言,两百年前,他死于太玄宗山门之下天玺少主之手,可是最后他相安无事的返身入魔界,反倒是那小子他……”
“那小子?”苏息眼睛眯起,似是不解。
宁非烟微笑道:“总而言之,你帮我查清楚弃人在太玄宗内,扮演的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苏息漠然道:“我一界魔修,你让我调查太玄宗的人,岂不是可笑?”
宁非烟目光低睨案上的那些皮影剪纸,笑道:“虽说张老头他实力不行,但幻术超绝,你在他这借宿多年,日夜为他裁剪幻纸,幻术水平比他只高不低,你若扮做太玄九经之一,一般人怕是极难辨认出来。”
苏息眼珠子拉低了几分,声音显得格外阴沉:“百密尚有一疏,更何况是假扮太玄九经去抓出弃人那只老狐狸,你未免也太高看了我一些。”
宁非烟大有深意一笑:“换做旁人或许不行,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完成。”
“什么意思?”
“苏河主自幼为叶帘收养,虽然你极是厌恶嫉妒迦臣,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与他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一同长大,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你比叶帘更要了解迦臣这个人。”
苏息浑身一震,声音里满是厌恶与抗拒:“你让我扮成他?!我做不到!”
对于他的反对,宁非烟只说了一句话:“叶帘选择的同归者是迦臣,而非苏息。”
苏息眼中先是暴涨起苦毒的烈火。
随即在宁非烟那诡异的目光下,他眼中的毒火又一点点地被安抚熄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莫测的情绪。
一时间,他心口烫得极为厉害,一个疯狂的念头油然而生,苏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涩声道:“如果……我说如果,我为你查出弃人的身份,我……”
“随你。”宁非烟轻飘飘的两字将他打断。
苏息豁然抬首:“什么?”
宁非烟微笑道:“苏河主想继续当迦臣也好,继续伴她左右也罢,索性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过河拆桥的事,妾身也是不屑为之。”
苏息耳朵瞬间滚烫了起来,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呼吸急促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甘愿留在一个我的杀父仇人身边,我……”
“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宁非烟玩着手中的皮影剪纸,昏黄的烛光闪烁,点缀着她的眼睛,说不出的妖异。
“当年受命剿杀勒蒙魔族的人,其实不是叶帘,她虽为主战之力,但在此之前,她运气不怎么好,遇上了我,与我的魔蝶们好好的玩了好几日,伤得不轻。
待她赶至任务地时,那里早已被正道仙门剿杀成了一片废墟,太玄宗虽为主战之军,但也有着老弱病儒不欺杀的规矩。
最后你那年幼的妹妹,以及断了魔脉无法修行的母亲,皆是死在了捡漏的万道仙盟中人手里头。
我那会儿还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亲眼瞧见是叶帘将你从废墟中救下,掩去了一身魔气,带回了太玄宗。”
“你……说什么?”苏息脚步骤然停住,整个人犹如雷电殁体,灵魂遭受重创一般,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宁非烟的话语宛若湍急的海水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朝他倾湮过来,几乎将他拆解成一地支离破碎的碎片。
他眼前阵阵发黑,站都站不稳似的狠狠一晃,手掌撑着矮桌子,双眸猩红地看着宁非烟,厉声道:“你可知玩弄欺骗我的人,我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六百零六章:抢亲大作战
宁非烟不慌不忙的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认真:
“若非我亲眼所见事实,你觉得我为何能够这般笃定,我们魔界的五河大人,实际上就藏在叶帘的庇佑之下?”
庇佑二字狠狠地扎痛了苏息的心,他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如一只即将渴死的鱼,眼睛却是惊人的明亮滚烫。
宁非烟眯眼笑道:“至于事实如何,不如你自己化身为迦臣亲自验证一下?
啊,对了,要想马儿跑得快,需得给马儿吃吃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若成为迦臣,那么他便是这世界上多余出来的那个人。
索性他还留在魔界里,我可以帮你除了他,如此一来,叶帘的同归者只能是你了,如何?”
她就像是一个美丽危险的恶魔,一步步引人入深渊而不知回头。
魔本就是一种尊于本能而活的残忍生灵,他们不会觉得不择手段得来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是一件多么卑劣的事情。
伏在桌案上的苏息就像是落入她罗网之中的一个猎物,再也挣脱不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眼底湍急的洪流,他无不认真的看着宁非烟,再无半分轻视之意:“宁河主位列魔河第四,当真是屈才了。”
“过奖过奖。”
苏息手指轻点眉心,终于向她露出了一个虔诚的、恭敬的姿态:“此身此灵魂,愿为奉上。”
不虚此行的宁非烟满意起身,临走之时还不忘将手中的那张皮影剪纸抚平放在桌面间,喟叹般道:“深渊在侧,地狱随行,惶惶不可终日也,或许,糊涂一生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出了杂货店铺的木门,宁非烟正欲返回行宫,却被佝偻在旮旯角落里的年迈老板叫住:“大人,你的伞忘记了。”
宁非烟侧眸看着身子半掩在阴暗处的老人,笑了笑,道:“雨已停,伞便送给老人家你吧,毕竟你比我更需要此物不是吗?”
老人呵呵地笑出了声来:“老人家……吗?”
宁非烟听着这笑声,不由摇了摇首,道:“您都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了,您将他的先生放干血不说,还剥皮抽筋,制成皮影原材给他亲手剪制,这般行径可比我恶趣味多了。”
阴暗处,身材佝偻的老人不再佝偻。
他脚下的影子淡去,仿佛融入身后的黑暗之中,一双白金色的眼瞳在角落里宛若神火般慢慢浮亮而起。
老人的声音不再苍老沙哑,反而带着几分雄浑的性感:“小姑娘,你真的叫我很是意外啊。”
能够叫活了数千年的宁非烟为小姑娘,那么此人必然是更加古老悠久的存在。
宁非烟感受到了身后那人气息的逐渐变化,不由无奈转身,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了,嗣空大人。”
那人一手环胸,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宁非烟,眼中似是对她含着极大的兴趣:“你何时认出我来的?”
宁非烟答道:“看到那些皮影剪纸的时候,便知晓张老头已经死了。”
她抬首,微微一笑:“剥皮能剥得如此毫无痕迹,精妙绝伦得宛若一件艺术品的,在这世上怕是只有嗣空大人您了。”
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出声:“你可真是有趣,我听说在青铜门内,有一群杂碎欺负了我家的小司离。
巧的是,其中一条杂鱼便是你,今日原本是想将你的皮也给剥开,制成一套皮影戏给小司离当见面礼,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他笑眯眯地走出一步,脚下的影子如无边的黑暗潮汐般朝着宁非烟的方向狂涌而来,男人面上的笑容格外和蔼可亲。
“小姑娘,你同我说说,为何你身上会有我家小司尘的气息?还是这般强烈地由内自外散发出来。这股气息,可真是令人着迷,叫人不忍下手呢。”
宁非烟面上神情不变,额角却有细密的冷汗缓缓滑落。
眼前这名男子虽然曾经也是尸魔王族中的珍贵一员,如今对那只蠢猫的称呼也是格外亲切。
可宁非烟却知晓,他因当年触犯尸魔一族的禁律,早已被尸王将臣生剥姓氏,永世被放逐出那片黑暗大陆。
明面上他与尸魔一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实则当年死于焚海之战的十六名尸魔王族却也有他的手笔。
一个被剥夺了姓氏的放逐者,早已与将臣一脉反目决裂。
宁非烟一时心中拿捏不定他对百里安究竟是何想法,只知晓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一个残暴肆虐的变态血腥性子。
纵是张老头与他素无积怨,他也能够凭借一时喜好,手段极其残忍地将他剥皮虐杀。
如今若是回答不出叫他满意的答案,宁非烟觉得自己的下场比起张老头,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令人无法喘息的黑暗气场下来,宁非烟额角间的冷汗渐渐被寒风吹干。
她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抬首直视黑暗中那双白金色的眼眸,道:“我是他的女人。”
嗣空面上浮现出一个邪傲的笑容:“在尸魔眼中,只有食物,没有女人。”
他面上带笑,可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甚至隐隐感觉到了愤怒。
因为街道上的风忽然疾烈起来,店铺外的幡帜猎猎作响。
在那些空气中,仿佛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锋利丝线,过风无痕,在宁非烟纤细的雪颈间慢慢收紧,勒出一道细红的血线。
瞬间,宁非烟仿佛被一只被死神的手掌紧紧攥握住,她心中竟生不起丝毫抵抗之心,只需对方心收意动,她便会彻底在这个世界中被抹杀消失。
纵然面对生死绝杀之际,宁非烟完美地掌控着心绪不乱,但身体却还是回本能对这种恐怖的气息产生一种难以明喻的绝望感。
这种绝望感,清晰地告知了宁非烟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他是创世时期自尸王将臣的血池之中诞生的第一位王族尸魔,也曾覆手震慑千古万灵,惊天动地,纵是盛法时期的神魔亦有无数为之俯首称臣。
对于尸魔王族的真正境界修为,自古以来极难有人能够证实。
渡劫境共分五个小境。
魂启,合神,融道,千劫,通瞑。
宁非烟早在两百年前便已突破至合神一品境,可如今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感觉仍是遥看山海一般,无终无迹。
能够给她带来这般感受的,修为怕是早已不仅仅是通瞑那般简单。
风侵衣,满背湿寒。
但宁非烟不退反进,任由那无形的丝线切开颈项间的肌肤,立于矮墙的影子下方,静声笑道:“他若真将我视为食物,又怎会赐我后裔?”
且不论嗣空对百里安的态度是好是坏,尸魔诞孕子嗣,本就是不可为之事,她深信嗣空对于她怀中的孩子极感兴趣。
能得他感兴趣的人,一般都不会死得太快。
果然,嗣空眼眸大张,透亮的眸光盯着我,神情震惊错愕。
那宛若神火燃烧的眼瞳粗略在她腹间扫视一眼,宁非烟看到他眼皮子明显狠狠一挑,整个人竟是就此愣住了,眼里瞬间仿佛腾起燃烧火焰,表情说不出的精彩。
脖颈间的切割痛意骤然松开,嗣空摸着下巴,目光惊叹地看着宁非烟,无不感慨道:
“魅魔如此低贱的血脉,竟然也能够承住我尸魔王族的血气传承,小姑娘,你可是千古一来头一回打破此等奇迹的人。”
宁非烟拭去颈间的血迹,并不打算与他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只是笑道:“自乱幽谷一别,已是四百年未见,没想到嗣空大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嗣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起来,同你下棋,倒也是我空寂生涯里的一见趣事。”
宁非烟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这家伙的乐趣素来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当年她为万道仙盟的盟主猜忌,不得已擅入乱幽谷中,落入到了那片黑暗城境之中,耗费了整整十年功夫才走出那片险境。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被仙尊祝斩亲手封印在遗弃之地的那个魔鬼,竟然破了那道剑印重新现世。
以这家伙残忍嗜血的性子,重获自由竟然未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反而无声无息的潜入魔界中来,也不知是何道理。
宁非烟问出心中疑惑:“大人怎会现身在魔界之中?”
嗣空低低一笑,目光像是一只野性未驯的恶狼。
“许久不见人间,时隔沧海桑田,竟是不知人间何时出现了那样强大的剑修女子,我在一处国境边城饮血为乐,叫那名女子察觉出真身。
与她酣战一场,竟是吃了她的一道剑气,落斩在了我的本命尸珠上,如今每每饮宴,血食入腹时,便会牵引那道剑气刺激尸珠,虽说不致命,但这道剑气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输给了一名人类剑修。”
分明在说着一件极其屈辱之事,可嗣空空阔的眼眸里却尽是盈盈笑意,仿佛一点也不生气。
优雅的目光如酿着两汪毒药般的光泽:“这般有趣的人类女子,我想要么将她收为我的血裔新娘。
要么找到她,将她体内的鲜血一点点的抽干酿成美酒,皮囊剥落下来,制成我宫殿墙壁上的装艺品,那画面一点十分美丽。”
宁非烟瞧着眼前这个优雅如贵公子的男人平静地诉说着极其残忍血腥的想法,她面上波澜不惊,笑着打趣道:“能得大人动心的女子,自是极为不凡。”
宁非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能够伤到这个老怪物的人类剑修……
仙门正道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她竟是丝毫不知?
……
……
正处理完手头琐碎麻烦事的幸无得闲,本想从自己的魔狱领域中释放出两头妖魔来磨磨手中利刃,可一想到前几日在君归宴上失控与魔君对质反落了下乘的‘心魔’女子……
仔细想了想,去了一趟尚食宫,提了两屉小笼包,便移步去了内殿幽阁。
穿过几轮剑阵结界,他来到一间密室。
一身暗色绣纹的‘心魔’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认真擦拭着手中的洗雪剑,在她身前不远处,软倒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那女人长发披肩,一身黑红剑装,身负一柄素布缠好的长剑。
幸无步子刚迈入暗室,便瞧见的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手中两屉包子顿时惊落在地。
他那张如僵尸般冷硬的面容竟是一时变色,两步上前,震惊地看着擦拭配剑的女子:“你疯了!怎么将她给带到了魔界中来!”
拭剑的女子不语。
幸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着脸沉声道:“你莫不是真想杀了她?不行,我决不允许!”
‘心魔’女子终于慢慢抬起手来,石壁上的烛火照亮她那双白山黑水似的眼眸,她将洗雪剑归入鞘中,道:“她虽是蠢了些,但我仔细想了想,倒也不是毫无用处。”
幸无看着她那厌弃的目光,嘴角不由狠狠抽搐了一下:“你这是疯起来连自己都骂吗?”
‘心魔’女子冷哼一声。
幸无无比头疼:“魔界连通人间的鸦桥已关,你是如何出去将她带入魔界中来的?”
‘心魔’女子说:“仙陵城大考结束之夜,我看见她与宗主在城中后山论剑,瞧着一时心结郁塞,便待到宗主归山之时,忍不住将她揍了一顿。
谁知她这般不抗揍,晕死了过去,索性就一直放置入了小千界宝中,随身带着,不曾想,这种时候竟是派上了用场。”
幸无听得是头皮发麻,心肝齐跳,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硬生生给她当成挂件给收拾了……
心知这几日,小姑奶奶心情不太爽利,幸无倒也耐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心魔’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道:“阿娆欲想同他成亲,我偏不如她所愿。”
“所以……”
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要抢亲。”
幸无:“……”
暗室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半晌,幸无扶额重新开了口:“我觉得此事应当从长计议,你若是在这个时候抢亲,那个女人必然会对你的身世用意起疑,我们这些年的筹备也必将功亏于溃。
她若是知晓你我的真正身份,无需她亲自动手,这个世界的规则就会将我们直接抹杀,若是这样,三千年后的未来,又当由谁来更改?”
“这些我自是都考虑进去了,所以我才将她带到了你的面前。”
“什么意思?”
‘心魔’女子淡淡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云容,道:“很简单,王车易位,我与她的身份互置,我以天玺剑宗云容的身份来抢亲就好了,即便阿娆要怀疑,也应当是怀疑第四剑的身份有异。”
祖宗您可真是太聪明了!
第六百零七章:我有毒,我很甜
幸无的脑子拧成一团麻花了,震惊匪夷。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姑奶奶您轻飘飘两句话就将可怜无辜的云容给祭了出去?
这是人干的事儿?
“不不不,我觉得这件事有待商议。若是如此,她回归正位,魔君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如今的云容什么都不知道,修为也不过渡劫境,你便将这么大的一口重锅甩在她的脑袋上,就不怕把她压死?”
‘心魔’女子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平静道:“勇敢云容,不怕困难。”
幸无一口气堵在胸口中差点起不上来,心道莫不是那日魔君说怀了百里安的孩子给这祖宗刺激疯了吧?
“我觉得那日魔君所言,未必属实,多半气你是真,你可莫要失了分寸。”
‘心魔’女子放下手中茶杯:“这点我自然清楚,且不说尸魔之身极难让女子受孕。
即便两人血脉等级相近,但若是她真怀了他的孩子,他又怎会对于这场婚事百般推辞。
当时我气昏了头,也未深思,如今知晓了,自然断是不可能让这场婚事顺利进行下去的。”
幸无斟酌片刻,道:“其实我觉得此事未尝不可。”
‘心魔’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抿唇不语,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幸无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如今他无生前半分记忆,如一张白纸,这样的他能得魔君阿娆放下往昔对他的恨意与敌视,反而愿意将他收为王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你无法时时刻刻保护他的周全,而魔君安插在各家仙门中的暗子,始终未能清查出来,两百年前他的那场死亡本就疑点重重,如今他既是能够在她身边,阿娆定会想方设法护他周全。”
心魔云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做不到。”
“你冷静一点。”
“我说我做不到!”哗啦一声碎响,桌案上的茶壶杯盏尽数被她挥落再地,云容那张素洁秀颜笼上了一层难以明喻的悲伤,一瞬间,眼中蒸成了水气盈盈。
她目光通红:“谁都可以同他成亲,唯独她不行!”
“我无法忍受他们二人整日朝夕相处,无法忍受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那个人的王夫。
你知道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即便那一年她亲手折断了他的双腿,将他镇在罪剑池中,为那些被他曾经亲手镇压的邪祟日夜羞辱诋毁,也不曾向她低头让她称心如意,如今你要我如何看着他与那个孽障成亲?!”
“我做不到!”
‘心魔’女子声线颤抖,泪水聚在她的眼眶中,似是拼劲了全力才未让眼泪落下来。
她目光格外倔强地抬着头,看着幸无,整个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忧愁、无助、困惑、哀惶、脆弱。
他看着她的手指在轻轻颤抖着,她说:“我如何不知他若与阿娆成亲,将会一生无忧安全,我承认我有很大的私心。
因为我害怕极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沉溺在与她的朝朝暮暮里,未来有一天终于对她动心怎么办。
如果他喜欢上她了,我手中的剑,又该指向何方呢?是要我伤他所爱,毁他之妻?”
她露出一个自嘲又苦涩的笑容:“何等的讽刺……”
幸无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也一点点的泛起了红。
他没有说话,折身拾起地上那两屉包子,放在案上,轻声道:“便是如此,你又如何能够肯定云容她愿意帮你。”
他话既已说道这个份上,显然是放纵了她这份任性的想法。
‘心魔’女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云容,道:“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我自有办法让她答应下来。”
……
……
清晨的春雨收停,日光渐盛,百里安出神地看着冥殿窗外枝头垂落的露水,心中对于尹白霜那句话一直感到困顿。
她当时以那样一个悲伤颓然的表情问着他心间剑上从何而来,却又没有勇气聆听答案的模样萧瑟又清浅。
那样陌生的眼神竟是叫他莫名有种心口某处冰冷空荡的一处地方里仿似骨鲠郁结。
原本重生为尸魔,不记前尘往事,六欲清净,入世以来一颗空落落本应感到轻松的心一下子变得艰涩难畅起来。
咯吱一声轻响。
木窗被一只手拉拢合上,断去了外界的视线景象。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魔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百里安恍惚的目光一点点地重聚出清澈的光泽来。
他微一转目,便看见女魔君那张深秀的轮廓的脸,美丽的瞳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宛若诉状般:“你莫不是身在本君这,心思却在别的女人身上?”
百里安做不惯那些情场高手的公子做派。
原本女魔君这也不过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他只需顺着她的意愿哄上两句,方才出神无礼的事自当就这么一揭而过了。
可偏偏他是个格外实诚的性子,魔君怀着女儿家的心思想要与他打情骂俏,他偏生是个睁眼瞎。
百里安面带歉意地朝着她笑了笑,道:“抱歉。”
这种时候,她要的是他的道歉?
女魔君的脸色瞬间冷凝了下来,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她眼底压着危险的狂风暴雨,冷笑了两声。
魔君陛下近身前来,鼻端凑近在他的颈项间细嗅了片刻,眸子异常暗冷:“你,昨夜这是招了何人侍寝?那两名舞姬魔女?还是宁非烟?”
百里安眼睛微张,忙退开两步,因她这直白的问话不免有些错乱。
可转念一想,与其多做解释,倒不如给魔君一个他本性风流,日夜贪欢的印象,毕竟世间女子没有谁喜欢男子风流多情的。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那两位舞姬姑娘是陛下亲眼看着我带回朝暮殿的,而宁河主也是我以一道恩泽为代价换来的,夜间招寝,不应当是件很正常的事吗?”
女魔君神情一怔,似是十分意外他的回答。
若是百里安左右而言起来,为自己辩解掩饰,她自是认为这一身仿佛融入至肌骨之中的女儿香必然极不正常。
如今他这般堂而皇之地认了自己一夜风流,反倒叫她觉得他这是在有意自污,好叫她死心。
女魔君未免觉得有些好笑,眼中的阴郁气息一点点地散去了。
她懒洋洋地倚靠在美人榻上,身上拥着一条白狐软氅,随手捏了一枚果子送入口中:
“你说得极是在理,我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既然认可了你将那三人带回宫中,莫说你一晚上招了一个姑娘侍寝,便是让她们三人同时侍奉,我也不怨你。”
“咳咳咳!!!”百里安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呛死,这魔君也忒大方了。
瞧他这副惊乱的模样,女魔君更加确定了他是在故意气她。
她笑了笑,口中衔着那枚的圆果子,眼眸微微阖出一个慵懒的弧度,她伸手拉住百里安的衣领,将他往榻上一带。
前几日百里安便被她时而放肆大胆的行为举止给整弄习惯了。
他反应极快地将两手张开,撑在她肩边两侧的柔榻上,身子才没有被迫倾倒下去。
谁知缠人的女魔君没完没了,另一只柔软的手臂缠住他的脖腕,勾染晕色的淡淡樱唇轻衔果子,将那果子往他唇边喂来。
百里安心中一惊,偏首避开,喂来的果子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露水湿痕。
他欲撑起身子,脖颈却为那只手臂勾得死紧。
百里安无奈道:“我吃不得这些食物。”
女魔君笑道:“哪个要将果子给你吃了,这果子的皮衣太酸太涩,你帮我给剥开。”
百里安脑袋轻仰,尽量避开她口中传来的温热呼吸,蹙眉道:“陛下没有手吗,为何不自己剥?”
见他不听话,女魔君眉梢不高兴地挑了起来,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手来,动作含着几分闲闲的懒,手掌在榻前案上摆放着的一把银制工艺小刀刀锋伤轻轻划过。
殷红的血珠滴滴坠坠,染红了雪白的毯子。
她唇角扬起,笑道:“现在我的手受伤了,剥不得果子。”
这个疯女人。
百里安心知若是自己再继续违抗,她说不准还要做出什么可怕的行为来,无奈只好撑身用手去取她唇中的果子。
谁知勾在脖子上的手压他压得极紧,根本不让他起身。
用力撑在榻上的双手若是松抬一只,势必承受不知魔君那惊人的力道,整个人生扑进她的怀中。
那画面想想不是太美,百里安磨了磨牙,道:“陛下不让我起身,如何给你剥?”
露在狐毯边缘的尖尖一点皎白的足趾缓缓撩起,柔腻如软玉的小脚轻轻勾蹭着百里安的大腿,活像是一只缠人的小妖精:“我要你用嘴帮我剥开。”
百里安避不开那只不安分的小脚,只能任由她恣意揩油。
他目光朝那果子沉沉一落,光滑薄透的果皮滚着几颗晶莹的水珠,看着极是诱人,他身体僵硬道:“陛下,我的口水是有毒的。”
女魔君眉梢挑起,笑出声来:“是吗?听说世上至毒之物都是甜的,你说得朕都想亲自试一试了。”
听这语气,怕不是要霸王硬上弓?
百里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深知魔君陛下脸皮堪比城墙,若继续同她拉扯下去,怕不就是剥果子这么简单了。
他心一横,低首凑了过去,轻轻咬住那果子,用尖牙将轻薄的果皮拨开一角,沛润的果汁流溅而出,染甜了两人的唇。
他舔了舔唇边的汁液,然后张唇含住半颗果子,轻轻一咬。
那果子的皮衣极为好脱,圆滚滚的果子轻轻一溜,就从百里安的口中滚至了魔君陛下的口中。
女魔君尝着了口中的甜,心满意足地松开了他的脖子,却舍不得将那果子吞吃入腹一般,细细地在唇齿间滚玩着。
她支颐托腮看着百里安笑道:“你说要是来日你入住冥殿,估摸着我迟早要沦落成为一代色令智昏的昏君。”
“可别。”百里安听这比喻,整得他跟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姬似的,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忙道:“昏君一般都是短命鬼,您还是好生勤政爱民吧。”
瞧着他脸色发青的恶寒模样,女魔君哈哈大笑了起来。
许是被取悦到了,勾人的动作也收敛了许多,将那细嫩的玉足缓缓缩回毛毯中。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司尘河主深得朕意,即便你夜夜寻欢,朕也纵你容你,毕竟……”
女魔君不安分的爪子戳了戳百里安的腰子,笑道:“朕未来王夫的腰上功夫要命厉害,朕一人,可受不住。”
话当真是越说越荤,这哪里是一代魔君了,简直就是个女流氓。
百里安好没气地挥开她的爪子:“满口胡言,陛下又没试过,怎知厉害?”
女魔君目光含着一抹难以描绘的深意凝着他:“朕藏剑数千年,早已知晓剑上龙形雕琢风格与锋戾走向,怎会不知其厉害?”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端端地怎又论起了剑来?
百里安虽不知她想表达何意,但瞧着那妖娆小脸上的笑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他很聪明地赶紧换了一个话题,道:“昨夜的书我都看完了,陛下能否再换一轮新的给我。”
女魔君虽说有些时候难缠了些,可对于百里安所要之物倒是利落大方的很。
他要,她便干干脆脆地给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他如此急阅这些古秘的用意所在。
百里安得了新的古秘,魔君打着要检查他送来的古秘是否有遗失的幌子,又强留了他一阵子。
她不知时间宝贵似的慢慢整理着那些编号一眼既明的古秘,百里安是个整齐的性子,纵然一晚上赶工看完了这些书,仍旧整理得极为井然有序,完美地送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
女魔君目光忽然落在一张夹在两本秘卷之间的小筏上,轻咦了一声,抽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小筏,上面布满了奇怪的痕迹,污痕虽然早已干结,但身为过来人的女魔君还是一眼认出了上头的东西是什么。
她目光诧异地看着百里安,仿佛发现什么新世界般,绷紧唇角,忍着强烈的笑意,道:“你何时变得这把坏了,拿着我送你的东西,竟然……”
第六百零八章:夜下行
百里安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飞快夺过她手中的小筏揉成一团,藏到身后头,结结巴巴道:“这上头关于一些隐秘我……我尚未参透,你容我再看几日。”
他在心中将宁非烟那手欠的家伙骂了无数遍。
女魔君笑得肚子都疼了,毫无形象地在美人榻上滚来滚去,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喜欢,这个小筏就送你了,无需还了。”
百里安面上青红交加,一时间拿她又没有办法,拉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结果没过多久,他折返回来:“你能不能将记载北渊妖帝的古秘给我一观?”
论规矩,一河是有权利执掌北渊妖帝古秘的,百里安不能明面上求界门古秘。
但提出要北渊妖帝的古秘记卷,并不过分。
女魔君立马脸色一垮,不高兴道:“你这是为了宁非烟求的。”
百里安刚想说是,可看到女魔君那刀子般的眼神,心说若是应了,宁非烟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只好转口道:“我见你这几日被那四方妖帝的事情缠得焦头烂额,精神憔悴了不少,想着北渊妖帝正属于我的知情权柄范围以内,便想看看能不能为你分担一些压力。”
如此拙劣的借口,他没想瞒过精明似鬼的女魔君,不过是维持一下两人的面子功夫。
魔君是个聪明人,想必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过多的为难他。
不曾想,他今日倒是高估了女魔君的智商。
侧卧在美人榻上的魔君陛下愣愣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无限惊喜,格外柔软的目光里似是含着几分卑微与窃喜。
她一只小手慢慢地蹭了过来,拉住他的一角衣袖,黑黑的眼睛里又流溢着一抹惟恐是梦的不安:“你……这是在心疼我?”
这……
百里安一时之间难以区分魔君陛下这是在卖乖还是演戏,话不敢应得太满,只好委婉道:“我是担心陛下难以承受那四名妖族大帝的压力。”
女魔君笑了起来,不同往日那张扬妖娆的笑,面前的这张笑容浅浅温软,像是一下子就被人捋顺了毛发的小猫,找到了窝的感觉。
听到他亲口说是真的担心她,她才松开他的衣袖,身子慢慢靠了过去,抱着他的一只手臂,轻声道:“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被女魔君又磨去了大半日的功夫,当百里安回到朝暮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宁非烟回来得甚早,殿内膳桌上准备了一个红泥小炉,里头正滚滚地煮着红油汤水,里头飘着薄嫩的肉片鱼片还有脑花。
她竟是准备了一大桌子的巴蜀火锅。
估计是寻着味儿,苏靖与尹白霜也来了,遥遥而坐,分明是一张桌子,却生生给她们二人隔离出了两个冰火世界的感觉。
“今日回来得倒是挺早呀,陛下身子这就虚了,不过半日功夫就舍得放你回来了?”宁非烟那祸害正咬着筷子,对百里安盈盈笑道。
百里安瞥了一眼那一桌子美食,嘴巴一沉,他又不能吃,只能干看着。
他可是最喜欢巴蜀的火锅了。
不过对于苏靖也尹白霜二人同坐一桌的画面他倒是感到分外惊奇,平日里如同水火的两人,竟然会为了一顿火锅齐聚,倒是难得。
“如今四方妖帝作祟,魔君近日一段时间怕是过得极为艰难,晚上她要同葬心去一趟南方观灾,今夜不再魔都。”
百里安放下手中那一摞古秘书籍,也寻了一个空位坐下,道:“北渊妖帝的古秘我要来了,你要不要看?”
膳桌上的三人齐齐朝他看来,宁非烟目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未拒绝:“拿来我瞧瞧。”
百里安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将那些书卷摆放整齐,找出关于北渊妖帝的记载交给她。
期间为了能够尽快找出界门之所在,尹白霜与苏靖也随手翻来两本观阅,却发现经她们之眼所触目的,却是空白的纸张书页,寸字不显。
宁非烟笑道:“二位姑娘还是省些功夫吧,这些皆是我魔族秘卷,若非身负魔河之力者,皆不可观。”
苏靖看着雪白书卷上浮现出的几点晦涩玄奥的墨迹如刻印入心,让她灵台隐隐刺痛,仿佛一枚黑色的种子埋入神府之中,驱之不散。
她目光一沉,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书卷,看向百里安,话语之中隐含警诫:“一旦成就魔河之身,他日你再归人间,便再无独善其身之日。”
百里安正欲说话,却被尹白霜冷笑不止地打断道:“纵然不是魔河,他亦是于世不容的尸魔,即便没有那魔河加身,以如今这正道仙门的形势,一点小妖小灵都要除灭诛杀,苏少宗主告诉我,他又当如何独善其身?”
苏靖目光一凉,淡道:“你想说什么?”
尹白霜双手托腮,寒幽幽的目光细细观察着苏靖面上的神色表情,她冷笑道:“我想说,一只小尸魔罢了,何时能够劳驾苏少宗主这般记挂?”
苏靖墨色眸子往她脸上冷冷滑落,寡淡的神情叫人难以捕捉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尸魔者,承魔河,如此大事,得我记挂很奇怪?”
滴水不漏的回答让尹白霜纤眉蹙起。
百里安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忙岔开话题,道:“近日以来,天干山可还太平?魔族日夜巡山,也不知温姐姐她们现下如何了?”
原本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对于天干山中的干扰结界,百里安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魔族上下,近日以来为那四方妖帝的事惹得焦头烂额,如今又哪有那闲工夫去专心对付天干山中的温含薇她们。
虽然有人日夜巡山,但兵力显然远不及前几日。
谁知,苏靖却是难得地沉了目光,脸色并不大好看:“昨夜温含薇她们夜间受到了山中原生的妖鬼所袭,她受了一些伤,昏迷了大半日,今夜才得以醒来。”
百里安脸色一变:“什么?温姐姐受伤了?”
宁非烟奇道:“你一直未离开此殿,何时对温含薇那边发生的事知晓得这般清楚。”
苏靖道:“我幼年时,温含薇在我体内种下了一道剑念,可用以传音定位。”
她抬首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天干山中的原生妖鬼虽来势汹汹,但不知为何,并无杀意,伤了洞中几人后,便又各自散尽离开,也未将她们方位上报魔都中来,温含薇暂无性命之虞,你无需过分担心。”
听闻此言,百里安与宁非烟皆是暗自皱眉,总觉得这事透着几分古怪。
且不说能够在重重魔将之中杀出重围一路逃至天干山的温含薇为何能够这般不设防为山中妖鬼所伤。
而这妖鬼伤而不杀,只是默默离去,亦是让人难以猜测出其用以何在。
苏靖道:“温含薇身上伤药不多,入夜了,我想上山送些伤药。”
宁非烟笑道:“观书寻界门之事刻不容缓,不如妾身陪你一行可好?”
苏靖看了她一眼,并未拒绝她的‘好意’,微微颔首:“有劳。”
宁非烟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竟然会主动要求跑这么一遭,百里安颇为意外,但看到她那双不可捉摸的含笑眼眸,似有所悟。
真正叫宁非烟跑上这么一趟的,怕是因为那山中伤人的妖鬼叫她感了兴趣。
一顿火锅晚膳很快结束,宁非烟搜罗出一些秘藏的伤药,与苏靖很快前往天干山。
以她们二人的本事,很好避开山上守卫军的眼睛。
尹白霜正欲回屋打坐休息,却被百里安叫住:“尹大姑娘。”
尹白霜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株鬼草,格外诧异:“这是……”
百里安道:“如今鬼山青铜门已经关闭,整个六界也仅剩这么一株鬼草,我知晓你入魔界是为了给寿寻回这株鬼草。”
尹白霜看着他手中的那株鬼草,萧瑟的眉宇间难得多了一丝温宁的笑意,她说:“我以为你和苏靖的关系更好?”
百里安一愣:“什么?”
尹白霜也未同他客气,接过那株鬼草,道:“你难道不知苏靖来此界,也是因为此草吗?”
她面上的笑意更深:“若是她知晓,你将鬼草给了我而非是她,想必心情必定十分微妙。”
瞧她这副模样,并未将草喂给小寿,莫不是还想拿着鬼草到苏靖面前炫耀显摆一番。
苏靖那样一个波澜不惊的性子,能给她这种幼稚的小手段气到那才有怪。
尹白霜脚刚一跨过门槛,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回首看着百里安道:“其实上山送药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可你却选择留下来,今夜你怕不只是看书这么简单吧?”
对于她那敏锐的直觉,百里安无奈地摇了摇首,道:“魔君给的秘卷有限,这些我看得快的话,一夜时间可尽数观完。
但她前往魔界南部镇压妖帝,怕是这几日都不会在王城之中,而我昨夜观了那么多魔族古秘,心有所悟,倒是想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虽然他对魔界的权利并不感兴趣,但他也清楚,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长久,没有力量一起都是空谈。
如今君归宴已然结束,这也就是说,他至少有着百年时间,这些古秘上的知识是属于他一人的。
既然如此,何不将这些知识,化为力量,抓在自己的手中。
尹白霜理了理袖子,道:“这几日在魔界隐瞒身份,许久为活动身子了,不如带我一个?”
百里安想了想,道:“也好。”
……
……
这是尹白霜第一次深入魔界,对于魔界的地形势力分布,并不熟悉。
对于百里安而言,昨夜观阅的那些秘卷,侧面地向他展示了魔界的大致地形结构图。
凄风满都城。
浩荡的夜风下,晚间萦绕的蠓虫在兽笼的厩栏中明灭扑飞,寒凉的风贴地而卷,升起一层灰扑扑的厚尘与枯叶。
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山谷峡道中,有数十只庞大的妖兽犁地而行。
寒凉的夜晚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腥气,妖兽在山谷丛林中自由猎捕。
这片山谷看似无人管辖,其中林木恣意疯生,纵然是体型庞大的妖兽没入林海之中,身躯也会被淹没不见一半。
而那高密的林叶,则成为了这片世界之中,猎物们最好的掩体。
只是黑暗的丛林山谷世界对于妖兽而言,却是天生自然生长的故土家园。
这里的任何掩体阻碍,对它们而言,都称不上是一件值得麻烦的事情。
山丘上,一只体型庞大,身背一座巨形小山的人面白猿森然嗜血的眸子在眼眶中幽然转动着。
它足足生着八只手臂,其中六只手臂生得格外长悍,反向抱山,如生根一般紧紧稳在那座小石山上,余下的两只手臂也不短,微一弓腰,手指就能够触及地面。
它忽然仰头长啸,天地间的长风气流陡然转了一个方向,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被它吞吸入腹。
这只人面白猿的肚子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起来,而山丘下方茂密的丛林里传来簌簌急促的抖动声音,仿佛有无数潜伏在草丛中的生物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纷纷疯狂逃窜了起来。
人面白猿背上的小型山体忽然嗡然一震,发出了天鼓击雷的恐怖爆鸣声。
它腹中积载着的狂风化为卷杀一切的风暴,朝着山林狂卷而去,百草尽伏杀,林木摧折崩断,乱石狂飞里。
被掀起的不仅仅是乱石狂草,在无数惊恐的惨叫急呼声中,几十名人影崛地般被掀飞而起,然而还未等他们落地,四野凌冽如刀的厉风便将他们的身体撕扯开来。
鲜血内脏汤汤水水般淋洒一地,染红残草枯石。
长风拂境,卷起新鲜的热血气息,亘古的长夜之中,很快便引来了数百头妖狼,将丛林中的那些残肢断臂分食而尽。
还有一些幸运者尚未死绝,却只能迎来更加绝望的残酷一面,眼睁睁地看着数只妖狼滴落着腥臭的涎水,朝他靠近而来。
巨大的惊恐让他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只能够发出怪异的沙哑声。
那名垂死的人类嘴巴张张合合,疯狂嘶吼大叫着,却无力阻止那几只妖狼咬住他的头手,疯狂甩头的同时,将他生生撕开啃食。
第六百零九章:阴丝手
白面猿似是看不上那些低阶的食物。
它任由那些群居的妖狼将草丛中的人类分食干净。
人面猿舔着厚厚的嘴唇,目光残忍森然地看着方才风杀袭林时,从它的视线里逃窜离去的几个有本事的小家伙们。
肚子空鸣作响,它似是食欲大起,自山丘上一跃而下,身后背负着的小型山体如陨石倾坠大地般,沉重的罡风让结实的地面都下陷三寸。
但是当人面猿双脚落地时,整个身子轻若如羽般的飘浮在了地面上。
随着长风一拂,身影竟是轻盈灵活地化为一道巨大的闪电,消失在了山丘之下。
两名男子结伴同逃,在山林间疯狂奔逃。
他们不敢御剑,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天空不仅仅是修士的主场。
若是脱离了大地间自然的掩体,活生生地暴露在了苍穹之下,伺伏在风云中的某些恐怖妖兽,只会把玩小老鼠似地将他们生生折磨至死。
一场暴风猎杀的巨大动静过后,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与死寂,身后的追杀猎捕仿佛也在这场宁静中消停了下来。
但这两个人绝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深知,无声的死亡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
身后的山林密集,古树参天,对于背负重山的人面猿来说,极耗脚程,它若是近身追来,身后必然会响起恐怖的树木坍塌之声。
可是没有。
更恐怖的是,偶尔颤抖回望间,他们却能够看见木林深处,那巨大的阴影宛若大海潮汐般朝着他们二人追袭而来,如影随形,距离越拉越近。
这一回头,其中一名人类修士瞬间崩溃心乱了,竟是未察觉脚下鬼蛛设下的一道阴丝手陷阱。
魔界山谷危机重重,有时候真正的危险不仅仅是来自身后的追杀,与虎视眈眈的獠牙。
还有山林之中日积月累,那些妖兽习惯性留下自己用以猎杀食物甚至是同类的残忍陷阱。
在每夜生死逃亡时,若是不注意脚下,甚至无需那些怪物撕开自己的身体,便会自己沉死在这片丛林之中。
脚下传来的剧痛感并不致命,却让这名青年修士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阴丝手,是以鬼蛛吐丝成网,结于林叶之下,大地之上。
诡异的是此丝包含剧毒,且色泽能够随着周围的环境、天色而同化隐蔽。
一旦被缠上了,便是切肤入骨,极难拆除。
丝是死丝,其中却含着无穷的力道,如鬼手一般撕扯伤口,除非将筋骨扯断,血肉分离,绝不离体。
若非极为心细之人,极难发现这阴丝手的存在。
每日死在这阴丝手上的不仅仅有人类修士,就连一些妖魔都幸免于难。
青年修士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绝望之色,缠在脚腕处的蛛丝疯狂扭动勒紧,瞬息之间,脚腕以下的部位仿佛被一只鬼手撕断般离体飞出。
他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再地,而他周身附近,有着更多的阴丝手朝他这个方向攀爬过来。
修士绝望撑起剑,想要自刎。
他没想过那位短暂结情的同伴能够回头救他,本就是在绝境处相逢的陌路人,为了活下去才相互结伴联手,如今他毫无价值,身后重重死亡杀机。
人皆是自私的,他并不抱有那种天真的想法。
噗嗤!
谁知,周身的阴丝手忽然被一道剑火引燃,烧成灰烬,逃出数十名远的那名修士竟是不知何时回了头,一手夹起他的手臂,一手执剑,荡开一条出路。
他面上满是大汗淋漓,显然疲倦到了极点,捏剑的手都不稳了,
可他却对那名受伤的修士说道:“前方千米处有一处峡谷,人面猿身背山体,无法跨越那道峡谷间隙,再撑一回儿,我们便安全了。”
受伤的年轻修士眼眶蓦然湿润了。
千米距离……
对他们二人而言,无疑是一道难以跨越的生死沟壑。
他独身一人都未必能够从那人面猿的追杀下活着越过那道峡谷,更莫说带上他这么一个残废不便行走的累赘了。
两人能够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本为人间仙门白玉宫的内门弟子,名蒋绍宇,受宫门师长委以重任,潜入魔界蛰伏,为白玉宫精心栽培的重要暗子之一。
他不惜耗费十余载的时光来倾力伪装身份,近年来终于成功深入魔都安稳扎根。
却不曾想,与他一同潜入魔界的一名同门手足,在城中魔将宅府之中窃取机报时所俘后,难堪重刑,将他身份出卖。
他为魔将乱雀所捕,沦为魔奴,被扔入这满是妖兽横行的山谷之中。
山中妖兽凶残成性,且胃口极大,被扔入这死亡之地不过堪堪三日,他便见证了无数同族人的死亡。
每一日度日如年,但好在这山中妖兽受到了驯奴师所管辖,昼伏夜出。
只要他们撑至天明,白日恢复了秩序,总是比夜晚要来得安全许多。
可是,今夜魔气格外浓重,竟然连人面猿这样的高阶妖魔都出来觅食。
今夜为魔族所圈禁起来的人类九成都死在了那只妖魔的猎杀之中。
眼下还能够活着奔逃的,少之又少。
在这里仅仅度过了三个夜晚,蒋绍宇如经一场大梦般。
往昔在宫门内师长教导他们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同心同德,一生无奴骨,至死不绕罪,都在生死绝境中碎得斑驳难拾。
同门手足为了求活尚可抛弃自己的仁义道德,本应在魔界之中团结一致,抵抗魔族的人族同胞们,却在这片山谷之中为了多苟活一日,相互争踩。
人性,不外如是。
看着朝他迎面过来,将他抗在背上的异宗修士,他与他相识不过三日,却能够得他舍身相救。
掩压在骨子里的那股血性与冲动仿佛被火点燃一般,君子处世宁风霜自挟,毋鱼鸟亲人!
若是为了一己之私,累他同死,蒋绍宇将自愧一生。
与其当人累赘,倒不如在最后一刻磊落漂亮地成全他人一回。
蒋绍宇用力提起手中的剑,目光孤注一掷地抬起,看向身后。
黑幕如夜,滚滚而来,强大的妖力倾天。
不见草木倾塌,不见乱石滚滚,唯见一双犹如岩浆般的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烁不断。
与那双眼睛对视之时,他忍不住呼吸骤然一窒,无形的恐惧已溶入骨髓,让他汗毛根根立起!
在死亡面前,他终究不过是个胆怯的凡人,一腔慷慨激昂的诀别之言随着吞吸入肺的冷空气一下子冻结住了。
丛林深处响起的细细咀嚼之声,让他濒临崩溃,神志几乎被摧毁。
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自己身入魔界的意义何在。
毫无建树地死在这种鬼地方,即便是来日有师长为他报仇,都无法从那妖兽的粪便之中寻到自己尸骨的半点残渣痕迹。
这般没出息地想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最终他只能压着嗓子,卑微地抖着手,如拽救命稻草般死死揪着那人锦衣袖口,说着不争气的无助话语:“我……我不想死……孟兄,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血腥的黑夜下,背着自己呼吸急促粗重的青年修士回首看了他一眼。
他头上戴着的玉冠早不知散落在了哪里去,头发凌乱纠结地披散着。
英俊的面容上也沾满了血与泥土,漆黑的眼底压着一丝惊悸与恐惧,仿佛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丛林中疾驰的脚步未歇,他整个神经都是高度紧绷着的,没有多余的功夫再去安抚身后的那位。
但同时,他也始终没有抛弃他。
茂盛的丛林渐渐稀疏,借着天空上那抹渺弱的月光,他很快看到了那座峡谷巨大的轮廓。
然而还未等他升起希望,身后方再次传来人面猿的长啸声。
恐怖的狂风逆向卷来,身后仿佛形成一道巨大吸引力的旋涡,将天地间的长风尽数吸卷过去。
二人周身的参天巨数在狂风中被崛地而起,飞沙走石,凌厉的劲势之中,让孟姓修士有种寸步难行的艰难感。
还未等他将手中长剑插入大地之中稳好身形,前方卷来的一道巨石仿佛被一只大手操控一般,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之上。
他再难站稳,噗地一声口中喷出鲜血,面白如金纸,双脚瞬间离地,连同着身后的蒋绍宇一同倒飞出去。
黑暗的厉风中,缓缓浮现出一张诡异森然的人面脸来,它抬起一只手臂,朝着那两人抓握过去。
很显然,他选中了那两人成为自己今夜的食物。
就在两人绝望战栗至极,一柄黑金色的长剑从天而降,镇住了四野狂风,乱沙走石。
人面猿厚实的手掌整个被贯穿,看似笔直落坠而下的剑势却如万钧之重。
伴随着一声惊吼的惨叫声,人面猿身体骤然一软,重重跪趴再地,朝它聚集而来的乱木巨石以那把剑为中心的气浪掀飞横扫出去。
倒飞过来的孟姓修士也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在半空中打了几个侧空翻后,便稳好身形。
孟姓修士压抑住胸膛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心有所感似的朝着人面猿的惨叫声方向看了过去。
一柄古老的长剑穿透人面猿的手掌,牢牢钉死在大地之上。
平定的微风在夜下起伏,满地斑驳碎石地里,有一把剑。
剑柄上立着一名衣摆随风飘荡的少年。
他头顶是一轮吐云而出的残月,身后是人面猿背负着的小型山体,淡月飘渺,仿佛在他身上披了一层白蒙蒙的月光。
那名少年看着近处满身伤痕的两人,目光淡静,并无波澜:“许久不见了,孟公子。”
孟子非慢慢张大了眼睛:“司……司尘兄?”
就在这时,百里安身下长剑所镇的人面猿疯狂嘶吼,巨大的身躯挣扎震撼大地。
余下来一只长长的手臂朝着百里安重挥而来,溅起无数重石劲风,试图将剑上之人掀翻再地。
百里安收回目光,身形翩然一转,飞鸟渡云一般侧身避开人面猿重轰过来的拳头。
他抬起的手掌看似毫无起伏地伸展而出,贴拳虚绕一周,平平无奇的动作竟是卸去人面猿拳上的大半劲气。
啪的一声轻响。
他一掌轻松拍在拳下手肘下三寸之地,人面猿粗壮结实的手臂顿时传来炒豆子般气机炸裂的声音。
一蓬蓬地血雾从它的毛孔中迸发喷出,拳头骤然松开,整只手臂如卸去了关节一般,软软地坍塌在地。
这一幕简直看呆了观战的两人。
突如其来的不俗之客彻底激怒了人面猿。
它背上的六只手臂如撑天地般轰然抬起,那座小型山体如复苏般簌簌落石不绝。
就连稳稳深插在他手掌之上的天策钧山也隐有松动之迹。
人面猿一生修为皆耗费在了搬山之上,那六只手臂力量近乎无穷,似黏背而生的沉重山体隆隆而起,朝着百里安当头怒压滚滚而去。
巨大的阴影带着泼天之势,将残月的天空尽数遮蔽。
孟子非胆颤心寒,急声道:“司尘兄快撤离!”
百里安恍若未闻,神情不变,衣袍随风一振,他跃至人面猿的头颅之上,举拳迎上那座漆黑的山体。
这只人面妖魔猿的力量很强悍,实力亦是极为可观,可比起曾经在青叶小世界中绝死一战的蜀辞,那它可当真是无丝毫分量可言了。
人面猿引以为傲的重山倾坠,砸落在那只略显单薄的拳头上,却并未造成什么恐怖的声势与响动。
一重重拳劲气浪包裹着山体升腾不断,重势与拳势的相接,百里安身子重重沉落下去。
只是他站立的姿势丝毫未变,腰身笔直,就连膝盖都不曾弯曲半寸。
之所以沉落下去,是因为他身下人面猿的头颅难承重量,在它愤怒的嘶吼声中,大量猩红的妖血如泉水般从它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
它的脑袋重重砸在地面之上,碎溅出一地红白交加的浆浆汤汤,就此气绝而亡。
百里安略显意外地看着头顶上方被拳头支撑起来的小型山体。
方才那一拳竟是未破开山体一寸裂石,反而拳头相接之触,隐隐传来一股叫人很不舒服的阴邪之气。
他不动声色地沉了沉眉,化拳为掌托住山体,推扔了出去。
树木倾塌,烟尘滚滚,那无名的山体离了人面猿的背负,沉沉落入大地之上,如一座亘老的死山。
第六百一十章:战奴
战斗结束,孟子非即刻迎了上来,他面色激动地看着百里安,道:“司尘兄,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百里安正欲说话,却看到枕在他肩头上的那名青年修士虚弱的面容间泛起了一层阴灰的死意。
他目光一动,沉声道:“先救人。”
孟子非醒悟过来:“对对!先救人,先救人。”
他呼吸十分紊乱,显然也受到了不轻的内伤,却依然有条不紊地将蒋绍宇交给百里安。
孟子非悉心解了外衫铺在地面上,再将他小心安放在铺了一层衣衫的地面上。
蒋绍宇此时神志显然有些不清明了,死死拽着孟子非的衣袖,张大了嘴巴,呼吸急促道:“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孟子非拍了拍他的手背,稍作安抚,低身凝眉去检查他腿上的伤势。
被阴丝手扯裂的断脚已经无力续上,筋骨都被扯断了不说,参差不齐血肉模糊的断伤处还泛着一层明显含着剧毒的青灰色,不断朝着小腿蔓延,眼下已经爬上了大腿。
孟子非当机立断,没有一丝犹豫,横剑切过,将他那一整条腿斩断。
此时的蒋绍宇已经被那阴丝手的剧毒侵蚀得痛感已经没有了,苍白的嘴唇抖都没有抖一下,只是神情悲哀地看着自己飞出去的那条残腿,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涩声道:“谢谢……谢谢孟兄救我……”
孟子非忙道:“已经没事了,是司尘兄救了我们,今夜我们不会有事了。”
蒋绍宇目光感激之余还带着深深的敬重,看着百里安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相助。”
“客气了。”百里安身上有止血的伤药,为他简单包扎处理了一下伤口后,道:“这间山谷怎么回事?我看见山中设建不少厩栏,其中还关押着大批人类修士,看起来似乎像是……”
孟子非苦涩一笑,道:“看起来就像是被圈养起来的牛羊家畜是不是?”
百里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孟子非的眼睛,问道:“鬼山一别,孟公子去了哪里,我在青铜门寻了你许久,都未曾找到你的足迹,我还以为孟公子在青铜门内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孟子非神色微僵,然后慢慢低下了头去,用衣袖轻轻擦拭着臂腕间的长剑。
这是他平日里最为常见的一个习惯,每次他有心事时都会下意识地擦拭挽在手臂间的那柄拂尘。
只是拂尘旧剑已不在,此刻他手中的那把剑,百里安从未见他佩过,显然是已换新的灵剑。
孟子非沉默良久,就当百里安以为他是刻意逃避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忽然开了口:“司尘兄不必言语试探我了。”
孟子非抬起头来,眼窝中的一双瞳仁太过深邃,仿佛有烈火焚烧,他认真且坦白:“你猜得不错,我……投靠了魔族。”
对于他的坦白,百里安微感诧异。
反倒是闭目养伤的蒋绍宇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句话,耳边似炸起惊雷。
他急急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道:“孟兄怎么可能投靠魔族?!你在同我开什么玩笑?”
如果是投靠魔族的贪生怕死之徒,又怎会在方才那样的绝境之中毅然出手相救。
孟子非那格外的坦诚,反倒是叫百里安不好再继续发声质问了。
百里安似对孟子非投诚于魔族这件事并不在意,只是看了他臂间的那把剑,摇了摇首,道:“只是可惜了那一剑一拂尘,孟公子也当真是舍得。”
孟子非身体微震,喉咙涌上一抹猩意,面色隐隐青白,神思不属,半晌,他喃喃道:“司尘兄可怨我?”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地薄者大物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孟公子本就非是池中物,蜣螂团腐尚可化蝉,孟公子从魔之举究竟为何,你心中自有计量,无须外人来评判。我一非制裁人间万恶的圣人,二非诛妖除魔的道士,怨之一字,过重。”
孟子非瞳色深深,自惭一笑,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忌妒之心,倒是孟某人短浅了。”
百里安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容人之量。
只是觉得这世上的妖魔鬼怪本就多不胜数,他自己本身也绝非善类。
如果说因为一名人类修士投靠于魔族,他都要一一去怨去恼,那岂不是活得太累了些。
他只是没有那么多愤世嫉俗罢了。
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剑上的妖血擦拭干净,又道:“孟公子既然投诚于魔族,为何又会沦落自此?还有在这山谷之中,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类被圈禁?”
孟子非面色尽是苦涩与不堪,他解释道:“这些都是战奴。”
“战奴?”
“嗯,类似于人间各家仙宫宗门里那些被镇压降服的妖魔。太玄宗、苍梧宫、天玺剑宗各设下镇魔山、刑妖殿、罪剑池专门用来关押门下弟子降服的妖魔,而这座百丘山,正是魔族专为我们人类修士建立的战奴营。”
“纵横在人间的妖魔会为仙门势力所降服镇压,而在魔界之中,每年亦是会有百家仙门之中精心培养出来的天才弟子潜入魔界,监听魔界各方大事,将重要消息传递人间。
这数千年来,葬身魔界的天才修士数不胜数,但同时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才得以让我人间正道仙门多次避开毁灭性的灾难。”
“这些修士责任极其重大,不过一旦身份暴露,落入魔族手中,便会被钉上奴锁,流放至这座百丘山之中,沦为战奴,供山中妖兽们训练,取乐,甚至是填饱肚子。
而能够在这百丘山中平安度过三年者,即可重新背召唤魔都,递上投名状,起誓一生为魔族所用,自此一生,终将成为战场上,魔族指向人间正道的一把利刃之兵。”
说到这里,孟子非自嘲一笑,道:“说来惭愧,我孟某人非是舍身取义的英雄,也非心系天下的君子,与魔为伍,功成名就尚未求之到手,反叫魔族所弃所辱,沦落至此,实乃咎由自取。”
蒋绍宇本还对他自曝与魔有染一事而万分反感抵触,如今又听他言语之中悔意十足,对于自己的错行错事能够毫无遮掩的展示出来。
这份坦荡的心性反倒是叫他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来。
“孟兄莫要过于苛责自己了,人非圣贤,皆藏凡者私心。
魔族奸猾狡诈,擅于蛊惑玩弄人心,你一时不甚找了魔道虽是不对,但胜在有一颗善恶分明的是非之心,如今既有悔意,过则改之就好,无需这般耿耿于怀。”
在蒋绍宇的温声劝解之下,孟子非似仍没有那么容易轻松释怀,只勉强一笑,不再做言语了。
对于孟子非的自弃自嘲,百里安并未发表太多的想法,目光在他们二人衣领下方淡淡一扫,见到一道刻满纹路的金属项圈。
那项圈是一个活环,看似可以轻易取下,但两人皆未取下这件屈辱性的标志。
“孟公子说的奴锁便是你们脖子上的这个东西?”
孟公子点头道:“正是。”
百里安打量了两眼,那项圈似内有乾坤:“这奴锁似乎不能锁人修为,方才我看孟公子身法依旧,并未受其丝毫影响,何不借着夜色,逃离此谷,想办法离开魔界。”
蒋绍宇愤愤捏起拳头,道:“我们时时刻刻都想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魔族折磨人的手段实在太过高明,这项圈是对我们的修为无损,可这奴锁却是离不得钥匙太远,若是擅自离山,必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对于脖颈间的那轮项圈,孟子非虽感耻辱,但也未在百里安面前遮遮掩掩,反倒大方地拉开衣领,露出全貌。
“况且此奴锁看似能够自行拆解,实则在颈后内圈处打造了一根长七寸的铁刺,在套上项圈的同时,那根铁刺便会自后颈颈骨处一路深插进脊骨之中。
若强行取下这根项圈,那铁刺中的力量瞬间失控便会一寸一寸地折断我们的脊骨,叫我们轮为一世废人,再无翻身之日。”
魔族手段,果真是高明,这是变着法将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们分明有一百种方法将这些人类修士的性命与尊严踩在脚底下,却偏偏要给人留下一丝希望。
尊严,活着,二者只能取其一。
不论是孟子非还是蒋绍宇,他们都有能力解开这屈辱意味的项圈。
可若是一旦将这项圈取下,无异于亲手折断自己的脊骨,在这乱魔之夜,如何能够挣扎求存。
可若是为了在这乱夜之中活下来,任由项圈覆颈,则意味着自己亲手葬送了为人的尊严。
其中痛苦纠结,又岂是言语能够概括的。
三年……
若是当真有人能够毫无尊严如家畜一般在此山之中挣扎求活三年,一身棱角傲性怕是早已被磨灭殆尽了去,再为魔族所用,终生难敢起一丝异性。
魔族这般手法,倒是与训狗无异了。
“我在山中并未看到看管人类的魔将,那么这山中的人类与妖魔又是受何人所管辖?”
孟子非整理好衣领,道:“在这山中阶级分明,即便是沦为战奴的人类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在奴营之中站得更高,赢来特权,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
实力较强又愿意为魔族驱使者,便会被赋予一下管辖我们的权利,那么这样的人,夜间便不用当成猎物被妖魔捕食。
但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还是这山中里妖魔,安全度过一夜的战奴们不敢掩藏自己,都会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牢笼之中,不敢造次。”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复而又问道:“圈养人类,喂饲妖魔,培育战奴,这些都是魔君的意思?”
孟子非一怔,随即苦笑道:“我初入魔界没几日,这个规矩是谁制定的,孟某便是不知了。”
好在潜伏在魔界已有十年的蒋绍宇能够为百里安解惑。
“这个我清楚,魔君对人类倒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凡是冲撞过她的人类,基本都活不过第二日,她也不喜欢留人类在魔界之中,建立百丘山的人听说是魔族少君弥路。”
原来是弥路。
百里安将擦拭好的天策钧山剑归入鞘中。
这时,孟子非声音含着几分犹豫说道:“司尘兄,孟某人自知德行有亏,不配得你耗费心思救我,但小徒无辜,能不能请你救一救我那凡人徒儿。”
百里安面色微变,眼神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你将小兰姑娘也牵扯了进来?!”
孟子非愧疚至深,后悔至极:“因我当时一念之差,牵连无辜,抽筋剥骨对我来说都是轻的,可我那徒儿从未做过恶事,还望司尘兄看在当年空沧山结难同行的情谊下,至少……至少能够救下我那徒儿。”
百里安不再多说废话,沉声道:“引路。”
“多谢司尘兄仗义相救!”孟子非喜形于色,忙弯腰搀起蒋绍宇,随一转身,鼻子便撞在了一处山壁之上。
可是他坐下时,身后明明是空荡荡的。
突入起来的变化,让他脸上血色骤然大失,冷汗遍布全身。
是人面猿背上的那座小型山体!
可是方才,那猿背之后的那座山分明被百里安推至了出去,何时竟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到了他的身后。
莫说孟子非尚未察觉,就连神识一直外放时时关注着四周环境的百里安都无从反应。
就仿佛那座小山瞬息之间消失,又瞬息之间出现在了孟子非身后。
就在孟子非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的同时,一张人面,缓缓自山体间浮现出来。
诡异的是,那张人面的五官轮廓,竟是与孟子非一模一样。
五官神情扭曲痛苦,如遭酷刑一般,石头制成的空洞双眼不断渗出细密的鲜血。
画面诡异至极,令人头皮发麻。
那张脸的嘴巴张张合合,发出音节不明宛若诅咒般的细碎之声,甫一入耳,仿佛有千万根针扎着耳膜。
那声音仿佛有股无形的魔力,孟子非本想第一时间逃离撤退,双腿却生根般的长在了地上。
他面部发僵,竟是不受控制地随着那山体上的那张脸一起将嘴巴张开。
扭曲的人面发出急促锐利的嘶叫声,孟子非口鼻之中不断溢出肉眼可见的纯白精气,不断被那张脸吸收过去。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张人面脸上的碎石不断剥落,露出宛若人类一般的肌肤。
再反观孟子非的脸,正在逐渐斑驳石化,将他面上惊恐扭曲的表情寸寸凝结。
第六百一十一章:武道者
百里安正欲拔剑。
这时,一颗黑子如雨落下。
空间里斜斜落下一缕棋杀的余韵,清脆的棋子落盘声轻松地压过了那张人面口中迸发出来的尖锐厉啸声。
那颗磨得格外圆润有力的棋子如一滴清墨,点落至人面脸的眉心之中。
一股并不霸道强悍却十分玄奥的力量,好似破局之兵,气息在那人面石纹相互交错分解。
只听砰然一声,山体上的那张脸炸开一道深圆小坑。
坑中不断流淌着鲜血,仿佛人体肌肤被炸裂受伤一般。
孟子非精气不再流逝,亡魂皆冒地大吸了两口阳气。
他声嘶力竭地呛咳不断,连连弯腰后退,脸色青灰交加。
不断短短一瞬,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乌黑的两鬓也染几寸霜色。
这是什么东西!竟是如此邪性!
他背后的蒋绍宇也被吓傻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你们还想谈多久,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清冽脆绝的嗓音自长风中飘坠而来。
众人不禁抬首看去,在那诡异的黑山之上,缀着一抹绯红绝影,嶙峋的婆娑长夜寂风下,如魅如影的绯红女子好似一幅画,慢慢的勾出了凄清美丽的轮廓。
孟子非一眼认出那名女子的身份,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回避。
可目光闪动之间,却又见她所立的山体脚下,竟是再次浮现出几张人面脸来,睁着眼,张着嘴,仿佛要将她拉入深渊。
孟子非脸色大变,嘶哑大声提醒道:“小心脚下!”
尹白霜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细白的指尖再次凝执来一枚黑子,莹莹折射出幽冷的光泽。
那一张张面孔仿佛嗅到了什么极为危险的气息,石头做的眼珠子在眼眶之中齐齐疯狂转动着,一时弑杀、一时贪婪、一时不甘。
最后,这些情绪尽数化成忌惮,那些脸孔又一点点地消失在了山面间。
尹白霜神情冷淡地瞥了一眼脚下,似是不屑。
红衣招展之间,她如烈火般轻坠飘落,反手之间,将手中那枚黑子弹射至山脊间。
小小一颗圆润的棋子却仿佛打出了天人重锤之势。
那座漆黑的小山轰然倒飞出去,震起无数烟尘弥散,草屑纷飞,漆黑巨大的轮廓瞬间被夜色吞噬消失。
不久后,山林深处传来厚重压抑的脚步声。
尹白霜身前再度悬立出十三枚黑子,她杏眸冰冷沉寂,冷笑道:“石妖什么时候也能够和猴子一起厮混了?”
人面白猿自己本身就是一只承灵境巅峰的强大妖兽,而它身后常年所背负的重山,竟也是一只如此可怕的妖魔。
黑暗之中,一只魁梧如山的男人踢开阻碍在身前的几断粗壮横木,走至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舔着手臂间被洞穿的伤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尹白霜,声音隆隆如雷,似含某种天地之威:“苍梧宫,摩棋殿。”
对于石妖散发出来的滔天敌意,尹白霜却不以为意。
石妖者,结石灵而生,是妖族之中最难修行也是最难生出灵智的一种妖。
他们天生化形不易,需受千年风霜,千年雷锻,千年海浸之苦,方可结出一丝灵智,日积月累地吸收天地之灵,方能成妖。
而这只石妖的修行不浅,距离渡劫只有临门一脚,但是观其石龄,却并未历经石妖本应经历的悠久历史,最多不至千年。
瞧这气息模样,显然是用了非正常的法子来用以修行。
方才那石中藏脸,吸吞修士阳气的神通,一看就不是石妖应有的神通。
他身上阴气极浓,想来山石之体源自于一处背阴极邪之地,结阴噬而生,成灵后,需大量吸取人类修士的阳气来调养体内的阴气平衡。
这般非正常的结灵者,实力远胜于同境的妖魔,实属正常。
但很可惜的是,万物相生相克。
摩棋殿,殿中三百六十一颗棋子皆取应于西方梵境的菩提子炼化而至。
菩提子本属木。
石妖本属土。
圣木克阴土,无往不利。
百里安一拳都未能够在石妖之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叫尹白霜两子落伤其体。
再者,尹白霜自身境界修为本也不弱,那只阴变的石妖,自然很难在她面前造次了。
石妖手臂间的上伤口越裂越深,任凭他怎么舔舐,那鲜血都难以止住。
他眼珠子森然转动,戾气大生之下,竟是徒手将自己的那只手臂生撕下来,弃之一旁。
不多时,他肩膀鼓动不断,竟是再度生出一只新的手臂来。
石妖捏了捏拳头,寒声道:“苍梧宫的人也敢只身闯我魔界,你以为你今日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吗?纵然你灵性克我,但这满山妖魔,群而攻之,想必即便你有位移白子在手,也难逃死运。”
尹白霜冷声道:“那在此之前,我先除了你这只石妖。”
石妖目光冰冷森然,上前一步,踏碎自己那只扯断的手臂。
那只手臂瞬间碎成无数石块,却又在某个瞬间被赋予了神奇的气机,细碎的石块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分化成无数个小石人,四散而去。
此举显然是打算去召集隐蔽在山中的妖魔。
“麻烦。”尹白霜淡淡吐出两字,虚浮在周身的数十枚黑子翻转成白,嗖嗖嗖携着穿云裂山之事,激射至四方虚空之中。
数十道白色火焰盘踞成一方空间领域,那些四散而去的小石人撞上白子形成的领域绝壁之上,瞬间烧成灰烬。
那只阴山石妖面色冷沉至极,他冷漠的眼瞳之中涌起一片阴炎,左手朝着天际残月方向虚虚一握。
一瞬间,那道残月的光辉骤然间黯淡不少,丝丝玄黑之气,从天空流绘至他的掌心,瞬间凝结成森严的气象。
周身气场大变,被长风掀摇的树枝残叶也仿佛被空间冻结一般,忽然寂静,就连适应黑夜氛围的百里安也不由感到了一股不详的压迫感。
气势酝酿之间,忽然震响闷雷之声,两枚白子应声炸裂,那是一股来自于领域之外的力量,霸道强横地闯入这片领域中来。
尹白霜目光骤冷,看向了深林某处。
“够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简单的两句话,却是让石妖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惊恐。
他拳上的黑色的光华随之淡散而去,魁梧的身躯颤抖间,竟是缓缓压低头颅朝着声音的方向跪了下去:“昊农大人,您怎么来了。”
孟子非与蒋绍宇二人见那石妖的转变态度,不由狠狠吃了一惊。
在百丘山,虽说战奴之间阶级分明,但是山中妖魔生性好战凶残,谁也不服谁的管教,妖魔之间只存在掠夺、吞噬、撕咬,除了狱法魔将以外,从不见它们又像谁臣服过。
然而,这片百丘山,为弥路一手所创,狱法魔将的手却是无法伸到这里来的。
抱着几分好奇的目光看去。
只见阴暗的丛林之中,漫步而出一名身材中等的中轻人。
他衣着极为普通,简短干练的开衫布衣,粗麻制成的裤子挽至小腿,裤腿收紧勒好,露出一双结实有力的小腿,脚上穿着的也是简陋的草鞋。
浑身上下,瞧不出半点不同寻常的气质,他肩抗锄头走过来的模样,反倒更像是一位刚在地里做完农活的乡间农民。
平平无奇的长相,平平无奇的打扮,平平无奇的气息。
却是让那石妖为之瑟然发抖。
名为昊农的中年男子随手将肩上的锄头搭放在地上,表情透着几分不愉。
“半个月前我便嘱咐过你,魔界闯入了一个了不起的疯子,他对月之气象极为看重,你这般安然抽取月之精气来御敌,叫那疯子察觉,怕是整个百丘山都要为你陪葬。”
石妖在这个人面前不敢有丝毫造次与不敬,忙将头压得更低:“是下魔疏忽了。”
昊农不再看他,目光一转,比他外表要沧桑许多的眼眸倒映出尹白霜的轮廓:“人类何时可以在魔界如此招摇过市了?”
尹白霜看着这个浑身上下普通至极的男人:“你不一样也是人类?”
此言一出,让孟子非等人大惊失色。
在此山中,竟然还有能够稳压妖魔一头的人类?
孟子非入山多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奴营以外不带项圈的人类,看来此人的身份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不错,我与你一样也是人类。”昊农很坦诚:“可有一点我又与你大不相同,我虽是人类,但我心向魔,用你们世家宗门的话来说,我应该就是人间败类,邪魔外道了吧。”
尹白霜蹙了蹙眉:“魔修?”
百里安摇首道:“他体内并无魔气,应当不修魔道。”
昊农笑了:“谁说人心向魔者就一定要是魔修了,纵然我修行的是玄门正统之术,可这依然改变不了我常年捕杀人类,覆灭各家道门的事实。”
坏还坏得这般理直气壮,尹白霜脸色不由一沉。
百里安这时又开口说道:“可我瞧你并不属含玄门正统的术士,你体内的气息驳杂,修行灵力结点十塞一通,灵根浅短,神藏灰暗不见灵息韵气,反倒是一身体脉灵气充沛,溢于肌肤表层。”
说话间,他目光一眨,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你是一名武夫体修。”
这下莫说孟子非,就连尹白霜都不由露出了惊诧之色。
在当今这个灵气鼎盛充沛的时代里,体修一道近乎没落,且不说天下三宗无一家是主修体魄之道的。
即便放眼整个一流仙门世家,也寻不出一家武者体修势力来。
纵是集天下各路散修的万道仙盟,对于体修者入盟的条件也是极为严苛。
自古以来,武夫体修一道,本就是一条偏僻的小路。
在当今世上,炼气士多是看不起体修者,认为武夫一道皆是灵根驳杂无路仙缘者才会选择的修行之道。
炼气士凡达到开元境便可御剑飞行。
而反观武夫体修者,即便是达到了与炼气士渡劫境同阶境界的元府之境,也难御剑。
这一切源自于修行武道者皆是一些草根级别的灵根,根本无法大量储存灵力。
且武夫寿元远不如炼气士。
渡劫境的修士寿元可达千年,而元府境的武夫却只有五百年。
久而久之,大陆之上,体修者越发艰难,此道也逐渐没落。
反倒是一些天生含有仙人血脉,体魄强大者对体修一道甚是感兴趣,可以凭借自身血脉弥补灵根不全的缺点。
但是在人间,能够在武夫一道上深有造诣者,已经绝迹千年。
名为昊农的男人听到武夫二字,觉得极为刺耳,他沉下眉目,声音渐冷:“是又如何?”
但百里安却没有要讽刺他的意思,面上起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说道:“我很好奇,自千年前,百家仙门如云而起,灵山韵生,仙灵鼎盛,而武夫一道逐渐没落,天曜大陆之上,再无人类能够将体脉一道修至元府之境,你又是如何办到的?”
昊农目光一转,似是不能理解这少年为何会对体修之道这般感兴趣,他颇为冷淡道:“修至了元府境又能如何,人族崇尚地乃是天人之道,纵是我成为武道巅峰,也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炼气士们口中不屑为伍的笑话。”
蒋绍宇听闻此言,面色铁青道:“所以你就投身入魔道,为魔族培养战奴,放过了屠杀我人族修士?!”
昊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双沧桑的眼睛仿佛有怒电跳跃:“在你们这些炼气士心中,怕是我等武夫皆是狭隘之辈。”
蒋绍宇冷哼一声,愤愤不平道:“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若非狭隘之辈,又为何要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怒火发泄在他人的身上。
原来我本以为武夫凡心,难进寸丈,是拘于自身灵根品质,如今瞧来,当真是灵根心性皆不行,倒也难怪体修没落,无志之徒才会选择的道路,又怎能妄想堪破大道走得长远?”
昊农脸骤然一沉,看不清喜怒,但那双眼睛,似欲吃人一样的戾红,衬得那张平凡的面容,倒恐怖得好似妖魔的一张脸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灵根心性皆不行?你到真是好生狂妄,若你有大志气,又何必任凭狗圈拘颈,若你有傲骨,自行取了那圈子,我在此承诺,不杀你,并且待到鸦桥连界之日,亲自送你返回人间,那么这位正道之子,你敢是不敢?”
蒋绍宇面色一滞,顿时气得失了言语。
没有人愿意当一个废人,如今他失了一腿,若是脊骨也断去,纵然回到宗门之内,也是生不如死。
第六百一十二章:不灭的规则
“昊农大人,这两人擅闯百丘山,乃是死罪,尤其是那名红衣女,她是苍梧宫的弟子,恳请大人出手斩杀此二人!”跪在地上的石妖忽然谏言道。
然而那昊农是个有脑子的,虽然对百里安等人态度不明,但似乎也是知晓,能够在不触动魔将醒觉下进入百丘山,这两人身份自然极不简单。
两个小小承灵境,虽是好杀,但他显然也别想惹没必要的麻烦。
“今夜我便不于二位计较擅闯百丘山之罪了,但这两人,乃是我手下的战奴,二位若是插手执意要护,弥路少君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啊。”
昊农无比生硬地开口说道,实则暗中若是在试探这两人的态度。
魔族少君弥路,在魔界之中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
纵然是狱法魔将,下位魔河在此,也不得不敬这名讳三分。
可是他观察百里安面上神态,似是并未太将弥路放在心中。
百里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昊农,道:“印咒之咒,一玄所秘,上君所宗,供奉真子,精心受持。”
说话间,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来,捏了一道玄奥的命诀,他说:“昊农,我是为你而来。”
孟子非与蒋绍宇纷纷皱眉,神情隐隐不安。
尹白霜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反观昊农,他阴冷戾浓的目光瞬间变得平静了下来。
他将手中锄头随手一扔,眼眸深而冷漠,将百里安认真打量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是古秘之主?”
“是。”
昊农淡淡扫了他身后那几人一眼,道:“借一步说话。”
很快,百里安随着昊农来到一处山峰之上,尹白霜并未跟随过来。
借着山峰青石间的积水,昊农接了一捧清水,将手掌间的泥沙细细洗净,仿佛是在认真地完成某种仪式。
他蹲在地上,背对着百里安说道:“我不知你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打败了蜀辞大人,但我能够肯定的是,青叶世界内的蜀辞大人,并不想杀你,不然你现在无法站在我的面前。”
他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君归宴上,魔河挑战赛上,蜀辞暗中放水了。
这一点,百里安亦有所查,虽不知蜀辞用意何在。
但的确,那日与蜀辞一战,虽说有青叶世界的藤妖相助,但这并不是他战胜蜀辞唯一的理由。
“但这并不能改变,我替代了蜀辞成为新的一河古秘之主。”
昊农道:“我并不在意你是如何成为一河的,但是要想我为你所用,只有一个规矩。”
“什么?”
昊农缓缓起身,目光炯炯如电:“散去灵力护体,以肉身生抗我一拳而不死,我便成为你的暗部一员,在你为一河期间,任君调遣。”
元府境的武夫一拳,可沉海碎山,一拳之下,百丘万魔皆朝拜,那是妖魔之体都难以承受的重势,更莫说散去护体灵力。
他这简单一言,与杀人无异。
百里安并未思考太久:“好,你出拳吧。”
昊农眼睛眯起:“你可知,放眼整个魔界,敢散去一身灵力硬受我一拳的,只有蜀辞大人一人。”
百里安道:“现在,有第二人了。”
昊农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失笑起来,眼神却好似再看一个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
“年轻气盛并非是什么坏事,但不论是做人还是做魔,都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为了自己不该奢求的东西,而枉送性命。”
百里安笑道:“我试试。”
“不知所谓!”昊农面上狂笑,可眼中尽是森森寒意,没有一丝笑意达至眼中。
狂风大作里,他身上的开衫短衣发出撕拉裂帛之声,片片斑驳碎裂,被风扬卷而起。
随着他一步踏出,整个山峰都生生朝着大地塌陷数丈,四面八方的压力凝聚于他的拳头之上。
昊农左手握拳,整只拳头化为青铁般的生冷色泽,向百里安正面轰出一拳。
拳动刹那,宛若暴雨倾盆,怒雷裂空。
带动出如此天地异变声势的一拳,看起来却如同他人一样,平平无奇,没有玄奥的灵光,没有精湛的秘法。
仅是一拳,却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动荡破碎。
那个拳头,速度如电,掀起的劲风堪比世界最为锋利霸道的神兵利器,无形的拳风却带着极为可怕的切割之力。
一些不知死活隐蔽在黑暗之中观战的山中妖魔为那拳风所掠,不论是身上堪比钢铁的鳞片还是风雨不朽的护体妖羽,皆是被这拳风轻而易举的一切而过。
黑暗中,暴起的无数血红印证了此人的霸道与目中无人。
弥路所圈养的妖魔,他说杀便杀了,倒也难怪那性子邪性的石妖都对他百般忌惮。
昊农的拳头极然不慢,瞬间便来到了百里安的面前,正中胸膛。
尚未正面硬接的拳风尚且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要了这些妖魔的性命,散去一身灵力的百里安,又如何能够硬抗下这恐怖的武道一拳。
直至拳头重重落在百里安的胸膛那一刻,昊农眼底的讥笑这才随之散去。
且不论今日这少年会不会死,但他至少感觉到了百里安是认真地依照规矩,一身灵力半点不存,硬接他这一拳。
且不说这行为是不是不知死活,他昊农,喜欢遵守承诺的人。
可怕拳劲掀起的白色气浪呈扇形荡向四周,覆盖了大半空间视线。
昊农并未修炼过目视神通,他观测不到气浪后方的情况,却能够清晰地听到那少年身后发出的重重爆响,将整个山头轰崩坍塌。
紧接着便传来沙石滚落的声音。
良久,风渐安宁。
为他拳势所系的范围以内,妖魔横陈,鲜红的妖血淌红了整间山路。
而在那血色的顶端,有一人屹立未倒。
昊农眼瞳骤然一缩,不可置信。
四野狂风已停,唯有百里安一身长袍鼓动不绝,宛若被灌长风,猎猎作响。
天边清清冷冷残月所吐的光芒惨淡地铺满他一身,映得他肌肤格外苍白。
月光之中,昊农看到了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眸,以及一朵自他拳下妖冶绽放的死亡冥花。
一瞬间,昊农似是被那双血腥又无端漂亮的眼瞳所摄,僵持许久,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落在百里安胸口上的拳头微微颤抖,昊农震惊且不甘地收回了手。
建绵起伏的云沉重拂动,风灌满袖。
百里安依然笔直地立在原地,胸口缓缓绽放的血红彼岸花随着昊农收拳的动作复而又缓缓凋零。
他身体微动间,身上的外衣顿时如烧白的灰烬一般片片裂落,胸口处的肌肤可以看到无数纵横开裂的细密血口。
看到这一幕,昊农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心头微松。
虽然不知这少年动用了怎样的手段还能站在他的面前,但是在毫无灵力护体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元府境的一拳。
昊农将百里安从头到脚细细审视许久,沉肃着眉目道:“我这一拳足以让你五脏尽碎,若你惜命,此时即刻返回魔都王城中,传召魔族圣手云中纪为你诊治,尚可保你一命不死。”
虽然他并不认可百里安的实力,但他能够有此勇气接他一拳,对于这一点,昊农并不讨厌。
百里安失笑摇了摇首。
这一拳虽强,但论肉身体魄,尸魔可谓是六界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个种族。
虽然他脏腑俱受伤损,但远远还不达他口中尽碎的地步。
昊农面色一沉,冷声道:“你莫要不识好歹!”
百里安语出惊人:“我再受你一拳。”
昊农将他这态度当成目中无人的挑衅,声绽如雷,厉声喝道:“你当我是好戏耍的……”
话未说完,他含怒的眼睛瞳孔急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胸口处震裂伤口中深处的血珠仿佛被宣纸吸收一般,又重新归入他的体内。
然后不再出血。
鲜红的血口竟也在两人的对话过程之中一点点地淡化而去。
百里安又重复道:“我再受你一拳。”
昊农终于变得凝重起来,他确认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年,神情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道:“方才我只使用了三成力道。”
百里安心中暗自敬佩。
仅仅三成力道,便能够将他内脏受损,这十成功力落下来,怕是还叫人真有些吃不消。
不等百里安开口说话,风雷绽放的声音响彻残山断锋之间,昊农平直一拳击出。
这一回,他毫不吝啬地使出了五成力量,轻而易举地就将天地间无形的灵力逼成实质状态,瞬息之间撕成无数湍流的柳絮。
肉体凡胎结元府,府藏一天地。
虽武夫体内难存灵力,但元府之中所藏的天地能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质上与天地间的气息亦是同根同源。
武夫修行,难进寸丈,但一旦越过那道天人门槛,此身此体,再不是普通的肉体凡胎了。
武道巅峰,亦可窥天同齐。
如覆青灰铁削般的拳头在此与百里安的胸膛相撞,可是想象中那少年上半身躯被轰碎成泥的画面不曾出现。
百里安身体一震,脚下山地骤然开裂,裂口一路延绵百里不曾停。
那熟悉想鲜红冥花,双生而绽。
百里安依然没有倒下。
昊农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朵冥花,眉头纠结紧蹙,似是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冥花之中并未包含任何灵力,这也就是说,百里安并未打破规矩。
而昊农也知晓,即便是他们体修,将肉身修炼至某种程度,在生抗伤害的同时,身体也会发生一些非凡的变化。
他眼中战意渐起,兴趣深浓地看着百里安道:“我现在很是好奇,你受我三拳后,能不能够还像现在这样安稳地站着。”
百里安裸露在山风间的苍白肌肤此刻已经慢慢透出一抹诡异的淡红,仿佛身体正无声承受着极为可怕的重量与伤害。
他却笑道:“你可以再出一拳,但是三拳过后,就该我向你出拳了。”
昊农怔住,他看着百里安的眼睛,似是明白了他今夜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在武夫的修行世界中,有一个铁血规则。
武夫之间的正式决斗,并不会像炼气修士那般,比拼修为、灵力、道术、神通、法器这些。
他们的比斗方式十分简单,也十分庄严。
那就是两名决斗的武夫之间,先后各出三拳,三拳过后,谁若倒下,则为落败。
武夫者,忌以武乱纪,非至没必要的特殊时刻,绝不轻易发起决斗。
他们视决斗为一件十分庄严神圣的事,一旦分出胜负,那么败者将向胜者会奉上一生忠诚与性命,永不背叛。
这样的决斗非是古秘能够承载的重量。
蜀辞曾掌古秘,来到百丘山,不死不伤接他一拳,他起誓承诺,愿为一河蜀辞暗部之一。
可是这起誓的誓言是有时限的,蜀辞一日为魔界首河,他便一日是她手下的一枚暗部。
直至今日,蜀辞不再是魔界首河,他自也就不用再受誓言所缚。
百里安却不是在同他论古秘的规则,论的而是武者之间定下的规则。
“在这片大陆上,记得武者之间规矩的人很多,但是愿意遵守执行这个规矩的,千年来,你是第一个。”昊农收了拳,那双沧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名少年,莫名地,心中竟是起了几分按耐不住的感动。
世上人皆分三六九等,在修行的流派之中,炼气士素来瞧武夫不起,更莫说弃己之长,迎敌之强了。
“那么这场挑战,阁下接是不接?”百里安一句话说得简单直白,寥寥数句皆是命中昊农之心。
他哈哈大笑出声,笑声之中说不出的畅快轻狂,仿佛眼底深处那些多年积压的阴郁冷戾一扫而空:“接,为何不接,若你当真有力降我,吾身吾心皆为你双手奉上。”
亦不再多说什么废话,昊农迫不及待地再次出拳。
而这一拳,他无比认真,认真得让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拳意之中的深深敬意。
拳出之际,再也不见武者那返璞归真的普通一拳,昊农的拳头裹挟出一股金石之气,拳起的一瞬间,微湿的夜雾仿佛被点燃一般,残山垣壁上,燃起了无数细密碎华的光芒,好似陨落星辰的光屑自天穹挥洒落下。
陡峭的山石被照亮清晰,两人之间的视野也随之通透起来。
昊农出拳的速度极快,百里安胸口绽放的彼岸花明显凝滞了一瞬,拳头尚未落至,可他的胸口却是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凹陷下去,宛若水面之上被倒扣了一个圆碗。
胸骨咔嚓断裂的声音随之响起,而于此同时,昊农一拳正中他的胸膛。
数朵彼岸花齐齐绽放,花蕊宛若地狱的火舌,将昊农的拳头尽数包裹,而后又瞬间垂败凋零。
昊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