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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四章:山楂

    清晨穆色,远山之外,有耀眼的星辰来敬。

    赴约之地,在魔都王城内的一间冷清偏僻的茶楼里。

    宁非烟的目光从一家不起眼的包子小铺收了回来,与百里安一起来到这茶楼门口的石狮子处。

    彼时,茶楼清冷无人,唯有二楼一间雅房灯火独明,赫然是早已静候多时。

    踏上楼阶,百里安与宁非烟二人来到那间门房以外,两扇轻门大敞。

    宁夫人便静坐屋内,早已备好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

    见二人到来,宁夫人一展裙摆,盈盈起身,收敛了那一夜怨毒与疯狂之色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倒也显出几分雍容端庄来:

    “贱妾恭候多时了,还请二位大人移步入座。”

    瞧她这副恭敬有礼模样,似是全然忘了那一夜发生的暗算陷害之事。

    这对母女两人皆是天生的演员,宁非烟神色亦是如常,表情淡淡一扬唇角,不冷不热地说道:“夫人客气了。”

    说罢,还故作亲昵地牵起百里安的手,一同入座。

    百里安眉头微挑,却未多说什么。

    宁夫人低垂的眼帘深深眯起,眼底闪过一抹深邃的幽寒,但很快收敛藏好,未显分毫。

    入席坐下后,屋中某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锁链摩擦晃动声。

    桌上尽是酒楼厨师精心制作的珍馐美食,但百里安无法嗅出这人间五味,反倒是在这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里,捕捉到了浓郁的鲜血气味。

    他目光投放到房间角落,阴影中缓缓爬出来的一个瘦弱身影身上。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穿着一身露臂的破旧短袍,整个人都是灰扑扑脏兮兮的,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了。

    身上除了伤口发脓的血腥味意外,还散发着一抹难闻的酸涩味道。

    蓬头垢面,脸上黑一块紫一块,脖子上勾着一个项圈与铁链,以阵法禁锢在那里。

    不知是不是被食物的味道吸引了过来,她满身伤痕,四肢并用地缓缓从屏风里爬了出来。

    可是她看人时的眼神却并不怯怯惶恐,反而更像是一只阴沟里爬出来的饥饿小兽,充满了渴望与欲望。

    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桌案上的美食,即便是不断做吞咽的动作,也有许多口水不断从她嘴巴下淌落。

    百里安不由抬眸看了宁夫人一眼。

    这看起来,可真不像是设宴求人的态度啊。

    果然,宁非烟露出厌恶嫌弃的表情,蹙眉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

    宁夫人用筷子夹起半只烤鹅,扔到那个女人的手掌边,目光冷冷将她一扫,道:“滚回去,现在还不是你出来的时候。”

    那浑身脏兮兮出女人捧起烤鹅,一阵狼吞虎咽,仿佛饿极了,连骨头都没有放过,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又藏回了阴影处。

    百里安眉头也是蹙得极深,不知为何,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让人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他于是侧目看着宁非烟,问道:“她的气息……很奇怪。”

    宁非烟淡淡道:“那是北渊之森里在逝去的魅魔尸体上诞生的秽妖,森林里如尘埃般浮游的妖灵本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在汲取了魅魔尸体里的精华后,从而诞生的有灵之物,即为秽妖。”

    “秽妖被北渊视为不洁之物,不净之妖,即便是魔界之中最为邪恶的巫师也即为摒弃的存在。

    凡是秽妖说过之地,必起瘟灾,北渊之森难容此物,但宁夫人却偏偏喜欢圈养这种脏东西来讨好二河葬心,今日设宴都不忘将这东西待在身边,当真是诚意十足啊。”

    宁非烟低嘲一笑,道:“如此那又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去请大发慈悲的二河主解救红妆好了。”

    宁夫人亲手舀了一勺鱼羹放在她的碗中,她嗓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心思:“区区一只畜生,如何能够请得动葬心大人出手,救我红妆。”

    “可是首河大人就不一样了。”宁夫人目光一抬,又舀了一勺鱼羹为百里安布菜,眼神之中含着一抹意味难明的深意:

    “那夜,贱妾观大人面对夜昙魔梦之时对吾家女儿不离不弃,心意可见一斑,贱妾斗胆,望大人能够慷慨一救贱妾的另一个女儿。”

    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点明心意。

    百里安倒是不讨厌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

    反正今日来此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正欲告知红妆此时想必已是无恙,可还未等他开口,手背忽然覆上一层暖意。

    他愕然抬首,正对上宁夫人那对盈盈妩媚的眼眸。

    那双眼睛,全然将宁非烟无视了去,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安,面容潮红道:

    “贱妾深知魔君恩典不易,让大人平白救我家女儿属实贪心,只是大人今日既然愿赴约而来,显然对于此事也并非是毫无商谈之地,若是大人能救红妆一命,妾愿以身侍君,终生为奴为婢,自此再无二心。”

    百里安垂了垂眼眸,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着鲜红豆蔻的手。

    他自然平静的抽回了手,自然平静地接过宁非烟递过来的帕子,细细将手背指尖擦拭干净。

    “夫人说笑了,宁河主昨夜便与我说过红妆之事,我已答应她会救红妆,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宁夫人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四河主是妾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何等性子,贱妾怎会不知,首河大人又何必以这样一个荒谬的谎言来搪塞贱妾。

    即便是魔君大人法外开恩,贱妾相信以四河主的性子,也绝不会为我那可怜的红妆提出只言片语的求情话来。”

    百里安眉头大皱,看着宁夫人这副泫然欲泣的悲戚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难以明说的厌烦感。

    余光之中,宁非烟神色如常,端着酒杯眼神透着淡淡的嘲讽。

    “话以至此,宁夫人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君归宴上,一切自见分晓就是。”

    百里安推桌起身,并不打算久留,目光淡淡一扫案上那些美味珍馐菜肴,道:“今日之约,看得出来这间酒楼的厨子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每一道菜精致得都令人不忍下筷,只不过宁夫人似乎忘了,眼下不过辰时,这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我觉得还不如夫人您亲手做的清粥小菜来得更为爽口舒心。”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由望向宁夫人,温润的眼神含着一丝无形的压迫感:

    “如此想来,一个连家常小菜都不愿亲手为自己孩子做的母亲,会说出如此极端的求人之语来,倒也属实正常了。”

    百里安看了一眼天色,乌云已散,天光渐起。

    他对坐着还未起身的宁非烟道:“方才来的路上,我瞧着街角有一家店子的蟹粉小笼包和青瓜虾仁粥瞧着极是不错,宁河主要不要陪我去尝一尝?”

    宁非烟一怔,方才她来时不过是多瞧了那家无名包子小铺两眼,竟是被他给记入心里去了,她隐隐含笑道:“说得好像你能吃包子似的。”

    百里安眼眸微微一弯:“那就劳烦宁河主帮我多吃一份好了。”

    或许宁非烟都未察觉自己方才轻快打趣的语气有多么的像是在同人打情骂俏。

    宁夫人极是见不得她这样微笑的模样,看见二人相继起身,眼睛不由慢慢恨红了眼,身子隐忍颤抖。

    她不等百里安离开,忽然出手拉住他的袖子,眼睛里,再次流露出了那一夜疯魔癫狂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她每次待人这般笑的时候,都在盘算着如何算计死对方!她就是个疯子,恶鬼!她恨我们所有人,你说她会请你救红妆?别开玩笑了!她巴不得吾儿红妆死!

    她有多心狠我是知晓的,族中十万人皆葬送在她一人之手,吾儿红妆的脸也是她亲手毁的!她本是我族最优天赋的少年天才,在结出魔元的那一日却被这个贱人一手捏碎!

    还有,你不知道吧?吾儿红妆本与她长得极为相似,当年老魔君大宴天下,弥路少君真正看上的人并不是她而是红妆。

    归族没有多久,红妆便毁于她手!本应是尊宠无限的魔族少妃,如今却成了她手中一把见不得光的杀器!”

    宁夫人精心描绘好的妆容全然被扭曲的表情给毁了,她唇齿森然相碰:

    “她今日能够毁去她身边的至亲之人,明日便可将你啃食得血骨不存!”

    她大哭:“可怜红妆对这些一无所知,甘心为她驱使这么多年,如今我若不救她,怕是至死都不知自己效忠了一条怎样灭绝人性的毒蛇!”

    百里安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对。

    她这灭绝地又何止是人性,分明是人心。

    百里安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哭了许久,直至她声音渐小,百里安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你不相信的并不是宁非烟,而是自己吧?”

    宁夫人一怔,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神情微显茫然:“什……么?”

    百里安直视她的那双乌黑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够一眼看穿人心:

    “宁红妆与宁非烟皆是你的孩子,但你却独爱宁红妆。其实不是因为你有多爱这个孩子,只是你因为愧疚而将对两个孩子的爱交付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宁非烟神情起了一丝异样。

    宁夫人喃喃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百里安抽回袖子,认真分析:“当年之事,你迫于无奈,舍了本族之中人人忌讳的不详之子,但她毕竟是你的孩子,夫人心有不舍,也心有愧疚,煎熬挣扎。

    直至后来,您有了宁红妆,她聪明伶俐,天赋极佳,深得所有人的喜爱,您便是在此刻找到了依托,将未能给予宁非烟的爱双倍地交付给了她。”

    “宁红妆是你心中最完美的孩子,弥补了宁非烟给你带来的愧疚感,以及不安感。

    可是你没有想到宁非烟能够在那样的荒邪地狱里活着回来,当你看见她满身伤痕的时候,你的第一时间想来必不是心疼,还是恐惧与迷茫。”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百里安今日本不想多费口舌,可一看到宁非烟这样一个冷静果决对自己都残忍的家伙有着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母亲,他便十分地想扒开眼前这个女人以爱为由的虚假外衣。

    不将她扒得鲜血淋漓,仿佛永远都不知晓,当年那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会有多痛。

    “由始至终,你不愿意相信宁非烟,不是因为她有多坏。

    而是源自于你待她是真的极为残忍与冷漠,你清楚知晓自己的残忍冷漠对待的孩子,如何能够对你不能够心生怨恨,所以你防她,忌她,厌她,憎她,谤她。”

    宁夫人软跌在地上,忽然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心中的厉鬼被扒了出来,暴晒在太阳底下的撕心裂肺,她失魂落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百里安眼眸深而微凉,低低睨着这个女人:“你说她是一条毒蛇,殊不知,那只毒蛇却是早已盘踞在了你自己的心中。”

    “如果你当真有过睁开眼睛,认真看一眼她的话,你便会发现人心所藏的鬼蜮之下也藏着一片桃源。”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宁夫人慢慢垂下了头去,脸颊藏进了阴影里,刚哭喊过的声音有些沙哑,艰难开口道:

    “河主大人,能否让我与非烟单独说几句话?”

    百里安目光微微一动,看向宁非烟。

    宁非烟正也在看他,见他视线转望过来,目光一偏,道:“你先去街角等我。”

    百里安见她并无抵触之心,便也就将她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酒楼巷子分外冷清,尘雾凄迷,巍巍魔都,一隅清愁。

    街角那家无名的包子小铺做的是人间的凡世里民家最为常见的食物,纵然香气绵绵暖人,但生意却始终冷清的很。

    店老板是个年迈的商熊魔族,原本魁梧的身材被岁月欺压得有些佝偻,面上长着褐色的老人斑,

    笑着招呼百里安坐下时,倒是没有魔族身上那种戾气弑杀的感觉。

    百里安点了两屉包子,一碗粥,由小炉碳火温着。

    热粥咕咕翻滚冒泡了不知多久,一只素手忽然撩开蓝布幌子。

    宁非烟走进小铺在他面前坐下,为自己盛了一碗热粥,道:“君归宴今日就要结束的,你当真……会为我救下红妆吗?”

    百里安手中正打算替她夹来一颗蟹粉小笼包的筷子顿在了空中,他微带异色地看着她,问道:“宁夫人同你说了什么?”

    宁非烟放下手中喝粥的勺子,眯眼说道:“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百里安见她碗中热粥一口未动,取过来一旁的小碟子,递过去:“心情不好的话,吃些酸的开开胃吧?”

    小碟子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鲜红的山楂果子,宁非烟看了一眼,并未拒绝。

    取来两颗吃了。

    她看着百里安,忽然一笑,道:“你待我这般好,今日,我陪你看一场好戏如何?”

    百里安兴趣似是不浓,目光落在她指尖拾取山楂时遗留的那抹残红上,低声问道:“什么好戏?”

    这时拐角处迎面荡来一阵冷风,吹的包子蒸笼上的热雾飘散而去。

    她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散落在风中,有些听不太真切:“一场……关于救赎的好戏。”

    风止,这场赴约之行到此结束。

    当店铺的魔族老者收拾桌子时发现,案上的碳火已熄,粥已凉,两屉包子与一盅粥,分毫未动,残冷无温。

    唯有那小碟中的山楂,少了两颗。

第五百八十五章:路边的尾巴不要捉

    回到魔都王宫,魔君陛下果然言而有信,将红妆从水牢之中放了出来。

    朝暮殿前,红妆显然是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来此守候的。

    她脸上的面具已碎在了水牢之中,尚且来不及打造新的。

    一身简单朴素的长袍披在身上,衣领下还依稀能够看到酷刑的痕迹。

    在看到宁非烟与百里安二人时,她眸光豁然一亮。

    抬首瞬间,她似是想起自己未戴面具,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她手中握着一个漂亮精致的锦盒,手指不安踌蹴地不断抠弄着盒子上复杂繁密的雕花。

    见宁非烟跨过殿庭而来,她将面容往兜帽里藏了藏,往宁非烟方向迎过去,低声道: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换做往日,宁非烟多半是就这样无视了过去,置之不理,独自入殿。

    今日倒是难得停在了殿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既然知道自己惹了泼天大的麻烦,宁红妆,看来也不算太无药可救。”

    宁红妆?

    自从红妆来到她身边做她的影卫杀手时,便依她要求舍了自己的姓氏,今日……她竟然唤她宁红妆?!

    她一下子变得无比惊慌起来,还以为经此事后,她打算不要她了:“我……我知道错了,非烟……你别赶我走。”说道后面,竟是起了哭腔之音。

    “谁说要赶你了。”宁非烟失笑出声,在红妆无措期艾的眼神下,她竟是亲自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新的月牙面具来,替她覆在面容间。

    红妆豁然呆住,一下子忘记了哭泣,眼眶中的眼泪将落未落,整个人都惊傻掉了。

    宁非烟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就像是在安抚某种小动物:“日后莫要再干这种蠢事了。”

    她这是在……担心她?

    红妆捧着盒子不可置信,几乎都要给她那副笑容给迷晕了眼,她忙捧起手中的盒子,磕磕巴巴道:“奉……奉品,这是魔君陛下恩赐的,对……对你有用。”

    宁非烟并未接过那盒子,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笑了笑,道:“现在,我用不上了这个了。”

    说完便对百里安知会了一声回殿换件衣服,便独自入了朝暮殿。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红妆捧着盒子,满脸激动道:“方才非烟对我笑了!你看见了吗?”

    百里安嗯了一声:“看见了。”

    红妆兴奋地像是一个得了糖的孩子,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她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

    百里安失笑道:“不过是送了你一个面具,摸了摸你的脑袋,怎么就对你温柔了。”

    这姑娘,未免也太容易满足了些。

    “你不懂!”红妆涨红了脸,蹬着百里安。

    可能想起眼下的他不是那只随意可欺的小白猫,而是他们魔界至高无上的一河大人。

    凶瞪的眼神立马又收了回来,她声音愤愤却压得极低:“她心中对我有着怨恨,过往绝不会对我这样笑的。”

    看来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红妆看着百里安,不解问道:“非烟她近日以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好事?”百里安故作思考状,道:“说起好事,今日她身子不舒服,去了尊药堂一趟,医师说她有喜了,不知这算不算喜事?”

    啪嗒一声,红妆手中装着珍贵奉品的盒子一下子摔落再地。

    她呆若木鸡,嘴巴张得极大,看向百里安的眼神震惊之中又含着几分复杂:“有……有喜?你在开什么玩笑?”

    百里安细细打量着红妆的反应:“这是一个叫云画秋的医师说的,我又为何要同你开这种玩笑?”

    红妆呆了半晌,眼中蓄满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甚至也顾不得他身份是不是一河大人了,抬起一脚狠狠踹在百里安的小腿上,哭得惊天动地。

    “我姐姐真是给你害惨了,你这个混蛋!破裤子!臭狗屎!”

    百里安不躲不闪,任由她打踹,只是见她哭起来没个头,不由出声道:“被我害惨了?”

    他张开手掌捏住红妆朝他胸膛砸来的拳头,神情不解道:“你倒是说说,如何是被我害惨了?”

    红妆动作一僵,哭音乍止,她默默收回拳头,吸了吸鼻子道:“哦,没什么,只是非烟她如今是弥路的婚约者,未来的魔族少妃,你这般轻易宣扬她怀孕之事,岂不是将她给害惨了。”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里面像是晕着一滩化不开的墨水似的,他笑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这么大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孩子父亲是我的。”

    红妆顿时如踩了尾巴的猫:“你在做梦!”

    百里安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只同你一人说了。”

    “算你识趣。”红妆看着他,忽然面色复杂地问道:“听说你打败了蜀辞成为了魔界一河,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以后都不会离开魔界了?”

    百里安并不打算瞒她:“我来魔界的目的并非是成为一河,在完成自己的目的后,我自然会离开这里。”

    红妆抿了抿唇,心情杂乱无章。

    百里安看了一眼天色,道:“君归宴快开始了,我也回去准备准备。”

    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百里安袖口一紧却是被红妆拉出。

    她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忽然幽幽说道:“虽说非烟她性子天生凉薄,她待人永远都是百般交错的温柔恶意,在她的世界里,身边的人都可以无情利用,冷漠割舍。

    可是即便如此,我希望至少,能够看穿她本性的你……不要讨厌她就,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温柔。”

    风过袖摆,影子摇曳。

    百里安静了片刻:“你误会了,其实像宁非烟这样的蛇蝎美人还挺有意思的,我并不觉得她有哪点值得我去讨厌。”

    蛇蝎美人?还觉得有趣?

    红妆觉得他的想法当真是清奇得可以:“非烟自然哪哪都好,可是我还是更喜欢她待我亲近的模样。

    若像她这样的一个人,真心愿意主动亲近一个人的时候,当真是让人想要将性命捧在手心里交给她来保管。”

    这想法真傻。

    百里安在心中摇首笑了笑,却也不想点破其中利害,只是委婉地说道:“世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愿意主动去亲近谁,太盲目地去追寻喜欢一个人,到头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出了朝暮殿,百里安并未返回自己的宫殿之中去。

    在询问了值守魔卫最近的藏书阁在何方,确认位置后,百里安便折了方向,朝着王宫之中最高的那栋琼楼宝塔里走去。

    那座琼楼正名不谙阁,乃是魔界之中各方典籍、秘法、医传、野史、乱记、魔藏最为齐全的藏书阁。

    阁楼共分九层,下三层可供魔族内的魔官与魔将借览,而上六层,每一层都由相应的河主所掌管。

    百里安现已是一河河主,自然有资格前往最高层的藏书阁览阅典籍。

    他对于魔宗功法并不怎么感兴趣,却需要几本杂书借阅。

    登上九重宝塔,来至最高处。

    两扇隔绝空间的光门,感性到了百里安的气息靠近,主动如瀑布水帘般,无声散开。

    百里安根据各卷宗分类的标引,很快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几本杂书,他统统来者不拒。

    凡是有关自己所需知识的书籍尽数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借完了书,他正欲离开。

    只是当他经过第三十六行书架时,余光之中,竟是在某处角落里捕捉到了一抹白色会动的事物。

    毛茸茸地……看起来似乎是一只尾巴?

    那只尾巴雪白,生得甚是漂亮,却萎靡得无精打采地耸拉在地上,也不知这尾巴的主人是受了伤还是怎地?

    百里安心中一动,怎会有小动物闯入这藏书阁中来。

    莫不是触发了藏书阁内的结界机关,受伤无助,奄奄一息?

    于是,素来爱捡小动物回家的百里安蹑手蹑脚地无声猫了过去,担心小家伙受到惊吓,挣扎逃走。

    那尾巴无力萎靡地在地上懒懒扫来扫去,百里安将气息收敛得极好,小家伙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走近了,百里安出手入电,一把握住那团毛茸茸的尾巴,触感柔若无骨,毛发顺滑柔软。

    嗯?手感为何如此的似曾相识。

    被他抓住的那条尾巴登时不动了,柔软毛发登时根根炸毛而起,可是小家伙诡异地安静极了,没有发出任何龇牙咧嘴的低吼声。

    百里安感到微微愕然,目光寻着尾巴向前扫视过去。

    书架转角的后方,却是并未瞧见他想象中的小猫或是小狗。

    而是一对纤细洁白的玉腿,乖巧并拢地跪趴在地板上,玉雪可爱的脚趾轻轻蜷缩,泛着一抹淡淡的粉嫩之意,少女乌黑的头发略显凌乱的委散在身后,发丝轻沾点地。

    那双毫无神采的漆黑大眼睛回望过来时,下方乌青的眼袋清晰可见,目光凉凉地看着百里安:“你,做什么?”

    百里安雷劈一般僵在那里,一时间,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尾巴的主人……竟然是蜀辞大人!

    她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跪趴在地板上,书架上挂着一条意味不明的小裤裤,看起来是她嫌麻烦随手扔掉的。

    少女身前立着一盏大镜子,手中抱着一本比她身子还要大的巨厚大书,翻览了几页,上头赫然写着“奇效活血化瘀大力神膏的制作方法”。

    百里安目光尴尬收回来的时候,好似不死又瞧见了她身上可怜肿起的伤处。

    那日贴身近战肉搏时,身上大部分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却不知为何,那处伤地还透着大片鲜红的湛湛血丝,瞧起来似是伤得不轻。

    似是注意到百里安的目光,蜀辞眼底浮现出一丝羞恼,

    她尾巴就好似命门一般被百里安捏住,毫无力气将尾巴抽回来,只好踮起尾巴尖尖用力戳百里安的肚子,冷声道:“还不赶紧松开吾辈的尾巴!”

    百里安忙将她尾巴松开,蜀辞如看蝎子一般快速将蓬松柔软的尾巴收回去,紧巴巴地抱在怀中。

    她一脸冰冷警惕地看着他,似是惟恐自己的尾巴被这贼人给偷了去。

    蜀辞蹙起细细的小眉毛,语气极为不善:“这是我的地盘,谁借你的胆子到这里来的。”

    百里安呃了一声,好心提点到:“似乎现在我才是魔界首河?”

    蜀辞一怔,坐惯了这个绝高位置数十万年,一时间跌了下去,竟也未反应过来,面色很是精彩。

    百里安见她伤成那样,可怜极了,虽然心知这个小不点是个活了无尽岁月的老怪物,但对着这样一张稚嫩的小脸,着实无心去为难她。

    “那个,其实这间藏书阁这么大,我一个人也看不完,你日后若是想来找书,没关系的。”

    蜀辞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那本巨书,两只手同时紧紧抱住自己的尾巴。

    她起身道:“谁需要你的可怜,昨日你胜我无非是占了青树老妖的便宜,若我真想取你性命,你当真觉得你能够从我手中活下来吗?”

    扔下这句话,蜀辞对此间藏书阁毫不留恋,理了理身上的灰袍子,抱着肥软蓬松的尾巴,颠颠儿地像只小狐狸似的跑掉了。

    正当百里安思索着她这话意思的时候,颠颠儿跑掉的小狐狸又木讷着一张俏脸颠颠儿跑地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来到百里安前方的书架前,仰着漠然的小脸,高傲地抬着呆板的眼神。

    看着高高挂在书架上的那条小裤裤,不禁陷入久久的沉思。

    方才她是怎么将那玩意儿扔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

    瞧她尾巴都苦恼地快搭在了地上,百里安差点笑出声来。

    知晓她穿裙子不方便跳飞起来取物,于是他上前两步,抬手替她取了下来。

    上头还绣着一只斜眼冷视的呆滞小狐狸……

    嗯,很好,这个很蜀辞。

    脑袋堪堪才到百里安胸口的蜀辞仰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抽个空,我们再打一架。”

    百里安好没气地将小裤裤塞进她手里,道:“不打。”

    蜀辞将小裤裤收好,锲而不舍地又道:“放心,我不打死你。”

    百里安一眼看出她的企图,低眸看她:“怎么,你是想找个机会将我摁在地上打屁股来一雪前耻?”

    蜀辞阴恻恻一笑,像是一只中了邪术的坏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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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投诚的两人

    天穹之上落下的阳光正透过薄透的青云,洒落魔都,岁月台清气横流,地火幽幽。

    魔都之中,大凡有身份者,皆以陆续入座在岁月台下。

    比起前两日打扮简约朴素的宁非烟,今日倒是盛装出席了一回。

    她眼尾眉梢描绘着妩媚的黛色,唇畔袭红,眉贴精致花钿,身上穿了一件霜青色的里衣配上绛紫色外裙。

    好巧不巧的,她席位座下的一树桃花食了雨露,开得正浓,愈发衬得她蛾眉曼纤,令人望而惊艳,品之沉迷。

    不知是体贴自己的贴身影子受伤深重还是今日心情格外好,从来未允与她并肩而坐的杀手红妆,今日竟是难得破格恩准与她同座一席。

    红妆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温酒洗箸。

    余光偷瞥之下,却发现宁非烟正在打量着岁月台上,坐在魔君陛下次席的两道身影上头,目光流连,久久难收。

    只听她声音含着低迷浅笑,道:“早就从那道听途说里,听闻今日魔界将迎来两件大喜事,其中一件喜事与魔君的私事息息相关,尚未可知。

    还有一件喜事则是说,独掌一域的魔狱幸无,近日来不知是怎地,竟然破天荒主动要求投诚于魔界,今日一看,这看似荒唐的传言竟是真的。”

    魔君次席之上,正坐着一位肤色诡异苍白,眼神腐朽的青年男子。

    正是那让妖魔都为之闻风丧胆的魔狱幸无。

    魔界有狱,创与十万丈九幽冥海之下,虽立于魔界,却不受任何魔族哪怕是魔君的管辖。

    魔狱是关押魔族罪无可恕,犯下滔天恶行的罪徒的绝狱死地,但凡入魔狱者,绝无半分存活归来的可能。

    九幽冥海之下的狱牢,万法无用,汲取了上十万年的罪徒戾气,从而滋生了十万丈深海之下,第一道有意识的狱灵。

    那便是幸无。

    据传说,在魔界的第一位君主,为老魔君篡位而陨亡,而那第一位魔君灵魂本不灭。

    却为老魔君连同肉身魂魄一同投入魔狱之中,炼化仅仅十年,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曾剩下。

    唯剩一身戾气滋魔狱,使得魔狱之中恶之花盛放永恒不凋。

    以戾气为生,七苦八怨为食的魔狱幸无,无异于在这片大陆上,是最为灭绝人性、丧心病狂的存在。

    但正因为如此,才侧面证明了幸无的可怕与强大。

    今日能得他的投诚,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

    目光细细打量的宁非烟忽然为幸无感应到了。

    他那双死海般漆黑的幽然瞳子漆漆凝视过来,视线冰冷如刀,一触之间,宛若直劈魂灵,彻骨的寒。

    宁非烟面色微变,忙收回目光,低头饮了一口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魔狱投诚一事,早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台上另一人又是什么来头。”

    红妆知她指的是台上那位带着白银面具的女子:“据说是幸无在人间徘徊时,一次意外捕捉到的一缕心魔,天地冥三界之中,不论神佛魔妖,凡离体心魔,皆化单独的立体意识。

    魔狱之中生灵难存,却可养心魔,听说是他将这道心魔残念生生养得无比壮观强大。

    今日前来,投诚的诚意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这位心魔化身成人的可怕存在。”

    宁非烟有些不解:“区区心魔而已,又如何能够有此资格,与魔君陛下同座岁月台?”

    红妆摇了摇首,道:“此事我也不知,只晓得那是天玺剑宗里,一个地位极为重要之人的心魔所化,既然能得魔君招揽,那自然也有着她自己的存在意义,我等自然也不能窥视圣意。”

    岁月台上,三人成语,其音不为台下人所窥听。

    女魔君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穿了一件颜色极浓极艳的鲜红君袍,就如一幅盛世的画,以笔触勾出轮廓,君袍上染颜色,最后形筑成一种惊世骇俗的美丽。

    她举杯朝着心魔女子方向一敬,举头投足间尽是洒脱大气感。

    “都说天玺洗雪剑,乃是神界之风,仙山之秀,行如千年古树,心修一口明净通明之剑,斩红尘,断凡丝,洁尘如雪。

    先生却能入住她心,为清净剑斩而不灭,盗心而离,自生魔脉,属实令朕钦佩不已。”

    心魔女子看到魔君朝她敬来的酒,正欲取下脸上的面具,却被魔君立刻出言阻止:

    “面具还是不要摘了?朕虽然十分佩服先生的本事,但云容的那张脸瞧着属实令人厌烦。

    朕怕你摘了面具,朕忍不住出手将你给杀了,所以还请先生能够容忍一二。”

    面具下,云容目光在女魔君那张脸上流转一圈,静声道:“理解,即便是我,看到了那张愚蠢又自大的脸,掌中久消磨的剑也压抑不住,想要出鞘。”

    女魔君神念在她身上细扫数圈,几番都得以确认她体内的气息正属心魔无异。

    且听她方才的语气,对那云容的反感厌烦之情也不似伪装,不由打消了心中对她身份的怀疑。

    在确认她当真是云容生出的一道心魔所化后,女魔君心生畅意,一时间想到了不少折腾人的法子,待日后来好生试上一试。

    她举了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目光扫视台下,却不见百里安的身影。

    心魔女子瞧出了女魔君一抹难掩的不安来,她淡声道:

    “早就听闻魔界一河河主蜀辞大人所掌魔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吾专修心剑一道,不知今日可有机会讨教一二?”

    女魔君收回目光,心道魔狱幸无与她才从人界归来,怕是不知前两日的君归宴洗河变化。

    今日一来便急着向蜀辞讨教,莫不是看上了那一河的宝座。

    她笑了笑,解释道:“自然可以,只是先生有所不知,早在君归宴的第一日,魔河蜀辞被遭逢挑战,已然落败。如今早已不是什么一河蜀辞,而是六河蜀辞了。”

    心魔女子诧异:“魔界竟然寻回了六河河主?”

    女魔君微微一笑,道:“朕运气极好,也算是失而复得。”

    心魔女子感慨:“也不知这六河河主究竟何等来头,竟然能够打破不死的传说?”

    女魔君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得意幼稚起来,她正欲将这位新的一河河主,也就是她未来的王夫好生炫耀夸赞一番。

    只是目光一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远方人群之中缓缓行入宴中的那道人影身上。

    她唇角一勾,开心地笑了起来,用目光为心魔女子指引方向,道:“我们的一河河主大人,这不是来了吗?”

    心魔女子寻迹望去,面具之下的那张脸飞快地闪过许多情绪,她前所未有的失态,霍然从席座上站起身来。

    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深深震颤,仿佛看到了鬼!

第五百八十七章:如拥故人

    一时间,台下的众人目光皆被那道惊站而起的身影吸引过去。

    百里安也注意到了岁月台上多出来的两道坐席,不由目光好奇的展望过去。

    隔着重重人海,三千长阶,正好对上了面具之下那双惊颤复杂的眼神。

    女魔君放下手中杯盏,眼睛随即慢慢眯起。

    她抬起头来看着心魔女子,眼神映着地脉中的流火盈盈发光,瞳仁却很空阔。

    “先生何事值得你如此震惊失措。”

    心魔女子遥遥看着万千魔族之中的那个少年,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窒闷,。

    目光极为艰难地从他身上收了回来,看着御座之上风华绝代的魔界君王,声音渐沉渐冷:“他不可能是魔河。”

    女魔君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面上却是带笑:“哦?先生说说看,他为何就不能是我魔界河主呢?”

    衽衣而坐的幸无从他这个角度看见心魔女子袖口微微颤动,似有凄杀的剑风在指尖酝酿。

    他目光一动,低沉喑哑的嗓音忽然响起:“一月以前,我带着阿容同入青铜门与那位少年有过几次交手,若幸无没有记错的话,他应当是今年仙陵城的夺魁者。

    昆仑神钦定的天选之人,陛下认命这样一个与仙界有着如此密切怜惜之人为魔河尊首,会不会有些过于大意?”

    说话时,幸无不带任何情绪地眼神轻轻掠了心魔女子一眼。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她不安难抑的心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道:“不错,仙城之主又怎能成为魔界河主,陛下就不怕这是有心之人的一场谋划算计吗?”

    女魔君无畏大笑出声:“魔界六河,哪一位河主在人间仙门正道之中不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伪装特殊身份,仙城之主又如何?即便来日他成为了昆仑之子,朕若想要他入住我魔界王殿,谁敢说三道四!”

    心魔女子清浅的呼吸不知不觉加重了几分,幸无再次开口,道:“今日是君归宴,你还想失态到什么时候去?”

    “还望陛下见谅。”心魔女子敛下眼眸,如一个隐藏了所有情绪的剑者,重新归位而坐,直如寒渊沉潭般,无人冷寂。

    “无妨,先生初入魔界,许多事情无需这般介怀。”女魔君收了目光。

    岁月台上的隔音结界也随之散去,她遥遥望着百里安正在寻自己的位置,眼底笑意不由变得深浓。

    在她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百里安只觉浑身不自在,一步一行之间宛若进入狼窝般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一名端着酒水的魔族侍女正面迎上百里安,似是脚下不稳,踩空一步。

    她面带惶恐的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

    她并非是魔狱幸无带来的尊客,只是一名小小的魔族侍女,御前失态,是可以定她死罪的。

    百里安也是清楚知晓这一点的,索性自己离她极近,拉她一把也不过是顺手之事。

    谁曾想,那魔族侍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跌倒的途中,浑身的重量将将朝着他摔了过来,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的怀中。

    诡异的是,那魔族侍女摔得既有水准。

    女子不甚摔入男子怀,本应当显几分暧昧来,可她却摔得甚为规矩受礼,瞧不出半点旖旎来,身子几乎是与百里安一触即分。

    魔族侍女极为懂事腼腆地朝着百里安柔柔一礼:“多谢大人。”

    百里安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也不想过多纠缠,只点了点头,道:“走路小心一些。”

    那名侍女忙不迭送地颔首点头,她目光忽然定住,惊啊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一脸夸张惊奇地表情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百里安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魔族侍女飞快蹲下身子,飞快从地上拾起一只不知何时掉落的青玉簪子。

    她用细嫩的手拂去青簪上的尘灰,起身递给百里安道:“奴婢该死,竟将大人的玉簪给撞掉了,还请大人责罚。”

    君归宴上,刹那间鸦雀无声,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凝神看着侍女手中的那根簪子。

    即便是弥路也不由慢慢坐正身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百里安不瞎,能够感受到来自周围犹如实质的目光,空气中某种凝重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压了过来。

    他看着侍女捏着簪子的食指与食指格外纤细修长,指腹间养着一层淡淡的薄茧,赫然是一名偷盗巧手。

    在四面八方充满凝重的目光下,百里安手指发凉地接过她手中那枚簪子。

    岁月台上,魔君的声音非常合时宜从岁月台上悠悠传来:“不长眼的东西,朕送司河主的定情之物岂是能容你随意撞摔的,自己滚下去领十五戎鞭。”

    马上就要吃罚鞭的侍女笑得那是一个盈盈灿烂:“奴婢谨遵陛下圣令。”

    然后就一脸欢脱的下去了,哪里像是领罚,看着领赏还差不多。

    百里安再傻也猜出了那侍女的所作所为,多半都是受了那女魔头的指示。

    真就一点退路都不留了是吧。

    堂堂魔君陛下,做到这个份上也当真是没谁了。

    “定情之物?”前两日与宁非烟一战输得极为难看的大明孔雀王嘴角抽搐,急急出声道:“陛下万不可儿戏!此子手中青玉乃是长诀,界之重器,怎可轻易从玄庭洞府取出送人?”

    相较于众人们的惊骇绝伦,心魔女子倒要显得沉静寡言许多。

    她低头为自己倒酒,酒水如线,细细入杯,杯满而未停,酒水缓缓溢出,染湿华美的桌毯尚不自知。

    女魔君目光冷冷滑落下去,睨着大明孔雀王:“朕既相送长诀,又怎会是一场儿戏。”

    一名老学究似的魔族长老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虽眼底的震惊之色还未来得及散去,但显然不似大明孔雀王那般排斥此事。

    他面容无不庄严沉重,缓声说道:“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幻之父母,生杀之本始,两仪遵道恒长,阴阳乾坤定太平。

    魔君姻事乃我族之大事,陛下早已于界印中成年,君位空悬千年,后宫更是空虚无主。

    君归君归,今日借此盛浩之宴,纳天下之中业精六艺、才备九能的俊才,扩充后宫,延衍我魔族王血正统后裔,可解这千年魔血稀薄之隐患。

    一河大人出类拔萃,正是是何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能有此觉悟,老臣倍感欣慰。”

    一名牙齿都掉光的老人家,说话口齿都有些不清了,言辞却还是如此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可百里安分明记得,前两日的君归宴上还没有这老头子的,今日出现得倒是奇巧,一套接一套的。

    原本看到那长诀玉现身于君归宴上,众人从震惊、难以接受、匪夷所思的神情,在这老人的一番激昂演说下,也逐渐松弛了表情,似是觉得极有道理。

    百里安心说也是,能得魔君陛下请来的演说带动氛围的魔族老人,地位又怎会一般。

    只是那老人显然到了后头,越说越激动有些收不住了,显然没按剧本走。

    以至于听不出那老人与魔君其实有着私下黑暗交易的年轻一辈魔族们不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魔君以玉为媒,意图纳收一河添做后宫,以繁衍子嗣为己任。

    可是这繁衍子嗣……显然也不止是只有一河大人可以完成啊。

    他们年轻力壮,勇猛威武,当然也能为魔族大业出一份心力啊。

    “赤老说得极是,臣附议,臣亦愿为陛下分忧。”

    “臣愿奉上家业万千,还望陛下垂怜。”

    “臣愿自上贞枷,只为陛下一人之臣,一人之佳偶,望陛下能够成全。”

    “臣可以结家中兄弟十三人,为陛下长守王宫!”

    “臣愿……”

    “臣可以……”

    一时之间,自荐之言犹如鸡毛乱飞,浪潮纷涌。

    平日里都不敢窥看女魔君圣容一眼的那些魔族男将们,此刻眼睛里都发出了恶狼看肉一般的光芒来。

    魔族求偶示爱,素来简单粗暴,霸道直接。

    如今魔君陛下都开了口要招夫了,凤君之位自然是一河大人的他们抢不过。

    但此时不积极热情些,日后怕是连骨头汤都轮不到了。

    原本还头疼脑涨的百里安瞧见了脸色逐渐发青一脸被狗粪惹到眼睛恶心表情的魔君陛下……

    他一时间绷不住捧腹低笑了起来。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群表情开始逐渐激动放肆的魔族男将们,甚至又胆大着开始了即兴表演,脱衣显露自己的完美肌肉身材,各种比划姿势。

    而另外一些风格迥异者,则是抽扇吟诗,求爱的情诗铺天盖地而去,也不知是打算以色来侍君还是打算以油来腻君的。

    女魔君被那闹哄哄地气氛惹得脸色都冷了,阴嗖嗖的目光含着犹如实质般的威压,如千柄神兵利剑似地迸发出去。

    岁月台下,那群即兴表演收都收不住的魔将们各自脸色骤然惨白,仿佛遭受到了什么重创一般,很快一个个都萎了下去。

    女魔君轻轻转着手中的酒杯,面含迷人的微笑看向百里安:“朕广开后宫之门,司河主似乎笑得很是灿烂开心啊。”

    百里安面上笑容顿时僵住。

    女魔君敛了面上笑容,漂亮的长眸深沉莫定,一双眼睛又黑又冷环视群魔:

    “朕既赠长诀玉,那么司河主自然便只属于朕,自此只为朕一人之夫,旁人休要嚣想!”

    心魔女子寒霜似是冰封了深楚的眼眸,凝成了一种煞雪的寒:“陛下纳婿自是好事,只是不知可有曾问过司河主的意愿?他又是否愿意成为魔界的君婿?”

    女魔君看了她一眼,得意一笑:“司河主若是不愿与朕共结鸳好,又怎会收下朕的簪子?”

    心魔女子眼底挂霜,令人望之生寒:“以陛下的身份,想要送人一件如此贵重的东西,又怎会容人拒绝?而且在下十分怀疑,司河主在收下长诀之时,是否知晓此物意义为何?”

    百里安心中惊了一把,这姑娘果然不愧是心魔所化的意识产物,竟是将那女魔头看得如此透彻。

    台下人也纷纷不解相视,心道这心魔女子今日不是来投诚魔界的吗?

    怎的如此大胆,莫名其妙地就与陛下针锋对上了?

    女魔君也绷不住笑容了,面色当即就冷了下来:“你这是在置疑朕!”

    “不敢。”心魔女子语调不卑不亢,也听不出任何尊敬地意思:“只是我家阿尘是个好孩子,从不会乱收她人的定情信物,在下觉得,这其中必然有着什么误会。”

    她目光一转,温润似水的眸子瞬间锁定在了百里安的身上,嗓音清浅柔和,全然不复与魔君对话时的锋芒:“你说是吗,阿尘。”

    阿尘?那是谁啊?

    百里安心头一抽,还以为又一个不看场合开始发起大病了。

    可当他对上心魔女子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时,心中莫名有所触动,分明相隔三千长阶,却不知为何,能够微妙地捕捉到她的情绪与用意。

    她是想……助他解开这场困境?

    百里安心怀深深感激,瞬间入戏,不可置信且还带惊喜万分地看着她,寻了一个分外亲昵的称呼:“阿……阿容,是你吗?”

    一轮红月从西方升起,天空被映红了,那片天空像着了火似的,布满了赤红阴森的厚云。

    女魔君的脸,已经说不出的恐怖了。

    台下的群魔脸色已经说不出的精彩了。

    心魔女子就在那片厚云之下,她自坐席上情不自禁起身,只因这一声恍若隔世的‘阿容’湿红了眼,她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夫君,是我。”

    从司河主到阿尘,再从阿尘到夫君……

    这角色称呼得跳跃得让百里安很是反应不及。

    他纠结地想着这会儿莫不是该唤她娘子?

    终究脸皮是没有那么厚,百里安只好还是选择那顺口又温馨的称呼。

    他喃喃:“阿容,我好想你。”毕竟,想魔君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桀骜成性,必然不会容忍自己看上的男人心系她属吧。

    虽说当众如此有损她的魔君颜面,但总比真的留在这里当她的后宫同她一起生儿育女的强吧。

    好在在青铜门内,他与心魔女子也算得上是同经历了一场生死,结下了不浅的交情。

    今日她愿意出手相救,这份大恩,百里安铭记于心,日后可真要寻个机会请她吃上一场酒作为报答才是。

    百里安进行着一场深情而精湛的表演,正盘算着女魔君什么时候忍至极限,含怒收回玉簪的时候。

    前方忽然荡过来一阵剑风,在周围一声感叹的惊呼声里,百里安有些反应不及,还以为是谁在偷袭于他,下意识地想要召出天策钧山用以御敌。

    只是那剑风速度急快,下一刻一个柔软温软的娇躯穿过剑风,撞入他的怀中,将他用力抱紧。

    撞得他措手不及。

    她冰冷的面具抵着他冰冷的脖颈,似有冰凉的液体沿着面具滑落,纤细的手臂失而复得似地环紧他的腰身,惟恐他消失一般,身体簌簌颤抖着。

    百里安僵硬虚张着两只手臂,心想这戏会不会太过了,没瞧见那头魔君陛下的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吗?

    怀中女子似是感应到了他身子的僵硬,一只手臂将他腰身微松开来。

    皎白的手指在面具下头轻轻一推,只露出了一个线条伶仃的下颔,和一双柔软淡红的唇。

    她微微踮起脚尖,沾着泪水微凉的唇在他耳垂边似触似沾地轻轻碰了一下,温热却不暧昧的气息丝丝熨着耳际,酿出一种异样凄苦:“我也很想你,夫君……”

    百里安僵硬在半空中的双臂,终于缓缓地放了下去,反手将她用力抱紧,如拥故人。

第五百八十八章:我心如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安静,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沉闷到了极点。

    方才发言的年迈老魔颤巍巍地指着相拥的两人,面色骇然不解:“你……你们……”

    你了个半天也没能有个所以然来,面色涨红,又带着几分惶恐不安悄悄打量女魔君的脸色。

    女魔君眼神攒动着危险的光,又是阴沉,又是闪烁。

    她沉默地看着心魔女子,由于此刻血云高悬浓烈,显得天色格外昏沉,她坐在高高在上的岁月台上整个人被阴郁的气氛笼罩。

    良久,她面上慢慢显出几分森然的笑意,将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冰冷的滚动了一下:“阿容?”

    她双手交叠托腮,眼睛深邃,内里似有海浪涌动:“朕怎么不知,你们二人关系何时亲密至此了?怎么,心魔原来也可以爱人的吗?”

    魔狱幸无深深地看了心魔女子一眼,青灰色的眼珠子仿佛一潭死水。

    台下相拥的两人慢慢松开对方,百里安看见她将半推而起的面具重新拉了下去,浅淡的薄唇一隐而逝,耳垂间残留的凉意宛若错觉一般。

    面具下传来她淡淡的轻笑声:“心魔之影,本就应执念而生,情之一事,本就是这世上最易让人心乱意乱的执念。

    这一切的缘起,皆归根于一年之前万魔古窟异变,我心正主前往万魔古窟途,无尽海上,与阿尘初自相遇,结识与空沧山。”

    “陛下……相信一见钟情吗?”

    女魔君手指捏得发白,眼神冰冷:“一派胡言!传闻中逍遥无心的剑痴云容,你同朕说她会对一名陌路之人一见钟情?!”

    台下,隐隐回响起哗然之声。

    眼下这名女子,竟然是那位心净无尘,洁若明月生平唯爱一剑的剑痴云容所生出来的心魔?!

    这怎么可能?

    红尘痴男怨女万千无数,为爱痴狂者自古从不在少数,可却极少能够因情而生魔,离化本体的例子。

    这究竟是爱得哪般深沉决然,竟然能够将自己的心魔滋养成这般成熟可怕的程度。

    对于女魔君暴露她本体身份,心魔女子似是不怎么如何在意,她静谧而深邃的黑瞳若雪夜映长霜,目光难分悲喜:

    “人有七苦三生疾,唯心难控,浮世三千,但某个瞬间,便会觉得有那么一个人,敌得过千般岁月,四海潮生。”

    “天地为烘炉,云容既在这万丈红昭之中,又岂能免俗。”

    女魔君笑出声来,那笑容却透着一种逼人的美感,并不柔和:“朕倒是不知,那天玺云容竟是这般容易开窍之人。”

    心魔女子笑了笑:“纵使一面惊鸿孤短,却亦可叫人生万千欢喜心,云容如经大梦,梦中见剑山古殿,满眼尽是山花如翡,我从未见过梦中那般景,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前世早已注定好的。”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女魔君一眼,又道:“陛下归为魔界至君,高高在上,无人能及,却偏偏对阿尘百般不肯放手,可见情之一事,本就难定,无迹可寻,无源可溯,也叫人无计可施。”

    “故而一心向道的云容,只好剑走偏锋,挥剑自斩心魔,因此诞生了我,我初临人世,大梦红尘一场,浑浑噩噩游荡人间,这才叫阿尘空候苦等一年多载。”

    “云容不知爱,我知。云容不懂情,我懂。”

    “我与阿尘定情再先乃是事实,还望陛下能够割爱成全。”

    她的一番过往情事似水不漏地在女魔君面前徐徐道来,缓缓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完美借口谎言。

    就连言辞之中的那抹沉重之意都展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是擅于观测人心的百里安,都有几个瞬间觉得她话中凄惶都是她真正亲生经历过的一般,从言也悲。

    若非这个故事中的主人是他,他几乎都要觉得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了。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天玺剑宗里的那位云容姑娘,似乎就这样被自己的心魔给不明不白的坑害了一笔。

    果然,心魔对待正主的敌意,往往都是颇深难解的。

    心魔女子回身取过百里安手中的那枚长诀玉,两只手高举于顶:“还请陛下收回此物。”

    百里安觉得那个女魔头绝没有如此容易打发。

    但话已经说至这个份上,当着群魔万将百官,自己亲选的王夫却早与她人定情结心?

    饶是她心中再如何不甘,为了保存颜面,也不得不将此事暂且缓一缓了吧?

    一脸阴云密布的女魔君果真在自己的臣民面前,不得不认可妥协:“朕既为魔君,自然不会横刀夺爱,强人所难,只是……”

    未等百里安心头放松,便听她话锋一转:“先生以为,他当真爱你吗?”

    只当她是垂死挣扎,百里安即刻出声镇压局面:“我心如匪,不可转也。”

    “是吗?”岁月台上,女魔君面上的阴郁忽然一扫而空,她唇角勾起,眼神如含钩子一般勾着百里安的脸。

    她的笑容之中带着隐隐的挑衅之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凄楚委屈:“可是昨夜,你在朕的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一滴水落入油锅一般,让整个场面轰然炸开了。

    众人看百里安的眼神都不禁变了。

    你小子都把我们魔君陛下给睡了,竟然还敢在这大放厥词,与旁的女人你侬我侬,还不可转也?

    分明对魔君陛下的身子孜孜不倦,还一副被强迫的苦主模样,当真是令人发指!

    谁给你的勇气拒绝这场婚事的。

    四周刀子似的目光让百里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这女魔头,还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什么在她床上!

    明明是她擅自跑到他床上去的。

    心魔女子倒还冷静,许是女魔君的一面之词有待考验,亦或是觉得她口中所言之事太过于荒唐。

    她十分平静地回眸看着百里安问道:“有这回事?”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我没上她的床。”

    他掷地有声:“我同她清清白白。”

    心魔女子点了点头,用仅百里安能够听到的声音淡淡说道:“真是个厚颜无耻之徒。”

    百里安觉得她点评得十分到位。

    堂堂一界之魔君,行事作风一点也不大气,与市井里那些恶霸无赖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清清白白?”御座之上,女魔君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怨起来。

    台下众人见惯了她杀伐果决,暴戾冷酷的模样,何时见过他们的陛下如此小女人的一面,如何能够叫人不为之神魂颠倒一回。

    一时间,对于百里安那不识好歹的行为愈发愤怒感慨。

    而女魔君丝毫不怕事情发展得更乱。

    她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条堇色腰带,一看那腰带便是男子所用。

    就在众人不解时分,她又张开了那要人命的动人小嘴:“昨夜朕问你要不要那枚簪子的时候,你满心欢喜的同朕说要。

    当时你身上并无合适的定情回礼之物,便是让朕亲手替你解了腰带,而后你同朕在榻上说着体己的贴心话,百般缠绵,事后也未曾要回腰带,朕以为,这是司河主给朕下的聘礼?”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什么时候叫她解他衣带了?不是魔君陛下你一言不合自己就上来动手动脚,扯人衣带的吗?

    还有什么叫事后?什么叫聘礼?

    能不能不要用红着脸害羞回忆的表情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词汇?

    “欺人太甚!庶子可恨!”那老学究一样的老魔族气得吹胡子瞪眼,瞧那模样,似是恨不得提起那人头拐杖,打断百里安的狗腿。

    大明孔雀王的眼神都要杀人了,若非百里安此刻归为一河尊首,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群魔头们都要冲上来将他活活撕碎了去!

    瞧她说得煞有其事,冷静的心魔女子忍不住回头看了百里安一眼,问道:“有此事?”

    百里安肃容道:“我从未赠过什么定情之物。”

    心魔女子松了一口气,然后冷哼唾弃:“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司河主此番作为可当真是应了那句男人床上说的话可是信不得的。”

    女魔君慢条斯理地将腰带叠好,放在案上,耐心十足地说道:“难道这腰带不是朕亲手解的?”

    对着特别会钻字眼的魔君陛下,百里安万般无奈:“是陛下解的,可那是……”

    “是就好,朕再问你,昨夜亲朕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女魔君单手托腮,尾指似是无意地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划过,眼神戏谑。

    百里安有些受不住那吃人的眼神:“是我,但我……”

    “你还亲过她?”心魔女子忽然打断了百里安的解释之言,目光不可置信:“你亲她?!”

    百里安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可怕,忍不住退了两步,愣愣道:“是亲……亲了。”

    心魔女子呵了一声,声音凉凉听得让人揪心:“倒也难为你了。”

    “你承认便好。”女魔君不合时宜,忽然有失仪态的捂唇干呕了一声,而后面色极差的拾起果盘里一颗酸溜溜的青葡萄给剥了吃掉。

    正待百里安心生一种极度不安时,便瞧见女魔君又干呕一声,目光可怜兮兮泪盈盈地看着他,手掌轻抚小腹,幽幽说道:“如此以来,朕腹中的孩儿也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这头女魔君的话还尚未说完,那头一大批年迈的老学究魔族大臣们极已经是老泪纵横,扬天痛哭了起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老东西们悲嚎有愧旧主所托,有愧君王,让贼子有机可乘,竟敢此般轻辱他们最重要的君主,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头撞死在那参天的地脉魔柱上。

    百里安脑壳都要炸开了,这一代魔君不要脸起来,简直比乡村里的那些泼皮老太太还要胡搅蛮缠。

    这破裤子竟然连孩子都扯出来了,感情昨夜她在那讨论日后是要男孩儿女孩儿,如今就立竿见影立马给你揣肚儿造一个现成的?

    即便你是能够填海移山的魔君大能,也没这本事一夜承孕吧?

    况且君归宴开了大半日不见你孕吐,如今一到他想退簪子就开始矫揉造作呕个不停了。

    百里安被这混人气得獠牙紧咬:“我说陛下差不多得了,这戏过了头,可就不好收场了。”

    女魔君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硬生生挤出几滴梨花带雨的美人泪来:

    “君授子嗣之恩,朕自是不会疑你真心,司河主若当真离她不得,朕愿成人之美,日后与阿容妹妹姐妹相称,自是不会叫君左右为难。”

    这一声阿容妹妹,看似谦让,实则恶毒到了骨子里,以退为进,软刀子割头,温柔不觉死。

    百里安都看到了心魔女子中箭一般忍不住簌簌颤抖了起来,仿佛在极力抑制着什么,气得眼眶都红润了。

    在那群老魔‘万万不可!’的呐喊声里,女魔君将手里头的葡萄皮一扔,低头红着眼小猫似的委屈呜咽了一声。

    而后故作坚强地起身,一步瞬行而至,无不亲昵温柔地去牵心魔女子的手,带着她的手似是准备往自己的小腹上触摸过去。

    她面上勉力一笑,道:“朕这头已经有着落了,阿容妹妹日后可要多加努力才是。”

    为等那只手掌落实她的肚子,心魔女子就冷冷的抽回了手,红着眼转身就跑掉了……

    百里安目光无助地看着她驾着剑光头也不回,心中颇为无力。

    不是姑娘……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这种荒唐的事情你居然也信?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还是以魔君这方大获全胜。

    真是不知女魔君为何能够将阿容的心理掌控得这般精准,不动一刀一剑就轻易击垮她的攻势,最终让百里安落得孤立无援的下场。

    这哪里是魔界,简直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

    而且狼窝里头求偶母狼,才是真正叫人毛骨悚然的吓人。

    女魔君心满意足地摸出一个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碰过阿容的那只手。

    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指甲缝都未放过,仿佛就像是摸过了什么不干净的毒物一般。

    百里安心说,就你这样还同人家做好姐妹?日后困觉的时候裹一个被窝你岂不是得膈应死?

    啊呸!怎么还给无耻的这厮给绕了进去,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唐一天?!

    女魔君打出一道黑炎,将帕子烧干净,解决完心魔女子后,她似是心情大好。

    也不打算回到岁月台上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去了,自行走到百里安的席座上,拂衣端端正正地坐好。

    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面上哪里还见得半分可怜委屈的模样。

    站在的她简直就像是一只得道飞升的小狐狸,偷着了肥肥鸡,没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觊觎她的食物,

    她笑得好不惬意:“好了,朕的王夫已经择好,子嗣储君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的,幽阁老不妨帮朕算个好日子?”

    幽阁老乃是魔界的司星官,可占气运,卦乾坤,至于推演黄道吉日这种小事,自然也难不到他。

    他见魔君那副模样,便知晓她是要定了这位来路不明的新河主,

    深知多言无意,只得掐指推算道:“嗯……两百七十年后的十月初一吉足胜凶,万事从宜,是个极好的婚嫁之日,陛下您看……”

    还未“您看”完,幽阁老便看到了女魔君目光冰冷正在用一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看着他。

    下半句话一下子噎进了嗓子里,他心说魔君婚娶婚嫁皆是一等一的大事,从择人拟定,皆至少需要筹备五百年的时间,才能够得以显得隆重庄严。

    今日幽阁老看得明白,他瞧着魔君那猴急的模样,显然是等不了五百年那么长的。

    时间被他一下子砍掉一半,未得来一句夸赞不说,还用这样的眼神凶他……

    老头子很是憋屈,但不得不改口又道:“十七年的八月初三亦是个极好的日子,陛下以为如……”

    好吧,陛下的眼神仍旧丝毫未变,老头子懂了,他又汗津津地止了话头,道:“七年……”

    “啊不,五年……”

    “好吧,三年后的……”

    “得,总不至于是半个月后的满日之时吧,虽说那的确极宜婚嫁,但这日子未免也太赶了,陛下您这……”老头子破罐子破摔了。

    “幽阁老果然不愧为我魔界第一司星官,朕以为,这个日子极好。”女魔君目光恰如冰雪消融,微微一笑,顿时让老头子认命似地唉声叹气,垂头搭脑的无力坐了回去。

    得,魔界有了一个如此明目张胆好男色的昏君陛下了,未来堪矣啊。

    莫说老头子了,就连二河葬心以及弥路等人也始料未及。

    这君归宴开着开着,一河河主换了不说,怎的还莫名其妙地惹来了一场魔君大婚?

    还他娘的是奉子成婚?!

    魔界就从来没出过这么没出息的魔君陛下!

    魔界史官,含泪挥笔,在厚重的史书上记载了一笔,天曜年间,一河之君,蛊惑君上,实乃祸国之相

第五百八十九章:听一场雨

    半个月?

    也就是十五天,寻常百姓人家娶亲都不会置办得如此仓促。

    百里安甚至都还没有盘算法子如何让天干山温姐姐一行人安全离开这片虎狼之地,甚至连答应温姐姐要找的苏靖与尹白霜,这两人也是半点踪迹消息都没有。

    十五日,时间仓促得根本叫人无从反应。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一眼首河坐席上的女魔君,她嫣然眉目浅浅含笑,目光深许,似是十分期待这场婚事。

    可百里安还是从她的神情之中,微妙地捕捉到了一抹极为强烈不安的情绪。

    即便得了昨夜那安抚一眼,即便那枚尊贵无双的长诀玉被她成功地送出了手。

    可百里安觉得她似乎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其实是决意要从她身边离开的。

    对于那些泱泱魔臣的激烈反对谏言,她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相当的从容达练,视天下群魔于无物。

    但在司星官定下那十五日婚期后,百里安发现女魔君与他视线相对时显然带着几分闪躲之意,似是惟恐害怕百里安对于这场婚期再次提议反对。

    虽说百里安并不打算真的入住魔界,但也清楚,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是整个魔界,以及魔君。纵然他极力抗衡反对,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无济于事。

    十五日光景虽然极短,但好歹也算是给了他暂且的喘息时间,更何况,今日他来参加君归宴的尾宴之礼,还有更重要事情要做。

    在这一场小小闹剧过后,君归宴四周又重新响起了柔靡万端的乐曲,那几位老魔族也被同僚安抚下来,魔将与魔将之间也开始了相互敬酒。

    百里安忍不住看了一眼伏坐于案的弥路少君一眼,目光微垂。

    在魔君余光打量下,他也未再多说什么反对之言,收好簪子,来到自己的席位间安静坐下。

    女魔君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不吵不闹安静坐在他身边的百里安。

    不知为何,见他这般冷肃沉稳的模样,心中又开始有些不安。

    她取过案上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将那红彤彤的苹果削成一只只兔子模样,然后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推给百里安,低声道:“你看,这有一盘小兔子。”

    百里安不知她这般作为是真的想同他成亲过日子,还只是说将他当做一个衬心意的玩意儿来哄。

    他低头看了一眼玉盘之中那几只削得玲珑有致的小兔子苹果,不由拾起其中一只,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女魔君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紧张之色不由慢慢松缓柔和了几分,她说:“你若是喜欢,我再削一盘子给你?”

    百里安不答,端起手中的兔子苹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

    女魔君面色微变,忙出声阻拦道:“你吃不得这个。”

    百里安并不理会,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沾染的果汁舔干净,侧眸看着女魔君,问道:“今日陛下现身于此,想来不仅仅是为了定下这场婚期吧?”

    女魔君拦下他朝着玉盘中拾去的那只手,将他指尖的兔子苹果挥落,蹙眉道:“为何这么说?”

    百里安看她眼中不解之色不似作伪,不由暗自皱眉,心道那今日这场未开演的棋局,难道不是她筹谋布下的?

    这时,台面上迎来了三十多名魔族舞姬在丝竹琴萧的乐音下翩然起舞,华丽的舞衣掩映着一具具玲珑有致的玉人,纱衣飞旋,舞步轻扬,令人不饮自醉。

    这些舞女们的身份都极为讲究,并非寻常的舞姬乐宠。

    能够在君归宴这样盛大的场合中上台演舞的,各自皆是在魔界各城势力里出身极为不俗者。

    寻常有点地位的贵族们都不可任意侵犯抢夺的。

    如今借着君归之宴,她们以动人的舞姿示人,一来是希望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结实真正的贵人。

    例如七十二狱法魔将,再例如魔界六河。

    她们就像是一株株含苞待放,极为珍贵的名花,等待着宴会之上那些身份地位不容撼动的强者来采摘入室,珍藏怜爱。

    往往这类出身不凡的舞姬们,在一场舞毕后,通常都是会叫那些正主们赐酒宣示主权,很快将这群美人瓜分而去的。

    百里安对那些舞姬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兴致,而台上那群舞姬们,多半余光都悄然地落在他的身上,却碍于女魔君在侧,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就在这时。

    咚!

    一声与那糜软乐音截然不同的沉重鼓声被击响而起。

    用于表演的台面一隅,天光洒落而下,八面古老沉重的青皮立鼓威严矗立。

    天光里映出一道纤然的白色身影,她面上虽是带着一只獠牙鬼面面具,也难掩那身端庄妍丽的独特气质。

    白衣随着天风慢慢拂动,青丝如瀑,手执三尺青锋长剑,清寒冷冽的剑锋缭绕着银白的剑气。

    方才那一段鼓声,赫然便是剑气袭鼓,余声不散,可见此女对于剑术之道造诣极深。

    未等观众喝彩,四下风起而剑起,那道纤细出挑的身形一转,雪白的衣摆也同着一起旋转,白鹤流云般的迎风而起。

    霜色剑花翻转时如挽天云,剑气击鼓,声如瀚海之沙,倾没于天云大地,苍苍莽莽,初如细雨润无声,而后渐渐至大至寒,将人间尘埃,一夕烟雨洗清尘。

    绵绵鼓声入而,无尽剑鸣争休,人停音未休,起起伏伏余音起承转合,尾音犹如玉藕游丝一般缠绵不断。

    如听一场细雨净人间。

    如此剑鼓之声,刹那之间引来无数掌声与赞叹声。

    原本对歌舞乐声并不感兴趣的百里安目光不由也被吸引了过去。

    原因却并非是那舞姿过于倾城动人,只因那名魔族女的青丝秀发里……招摇着一对雪白可爱的兔子耳朵。

    在旁人眼中,魔界里出现兔子耳朵不足为奇,这里的妖女魔女横行,什么狐耳,猫耳,犬耳,兔子耳实在是过于常见了些。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这双耳朵,他再是熟悉不过了。

    一名气势雄浑的上位狱法魔河赫然起身离位。

    不知是醉了酒还是因何,他面色驼红,一双微熏的眼蒸着火似的。

    竟是不顾礼法,大步上前,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那道洁若明月的身影,略挑着嘴角,语气无不霸道:“好!这剑舞得甚好,且同我一去饮酒罢!”

    瞧那登徒子的模样,显然是想将她打横抱起,带回席位强行授酒。

    白衣女子微微侧首,半侧过来的面具下,一只黑白分明的清冷眸子如酿霜雪,负在身后的长剑冷电般出势。

    其中拒绝之意,自然不明而喻。

    那名上位狱法魔将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看中的尽是如此一个不识好歹的。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森然的冷笑,他抬手濛濛发光的手掌,那只手掌的色泽骤然变深变暗,好似历经了千锤百炼的精铁之色。

    他身为狱法首位魔将,如今实力早已迈过渡劫的那道门槛,眼前这名女子虽说剑法精湛,若论修为,距离渡劫境却是还差一步之遥。

    这一步之遥,实差千里。

    光拼肉身的力量,他随意一拳都可以轰散她的剑体魂脉。

    深青色的铁拳与寒剑相碰撞,女子手中长剑应身而碎,那名魔将正待要冷笑两声去将她擒拿入怀,可入手之下,却如捕幻境一般,从他掌指之间流散而去。

    他面色一冷,神识咬着那抹难以捕获的气息,身体跟着紧追而去。

    如雾霭般冷清飘渺的身影一路疾驰后退,终归是修为境界悬殊相差太大,她退无可退,小腿狼狈的撞在百里安身前的桌案上。

    震得他面前盘中的小兔子七零八落,她似脱力一般向后仰倒下去。

    百里安反应极快,在未等女魔君面色阴冷下来之前,他飞快起身,揽住了白衣女子柔弱无骨的纤细腰肢。

    同时,他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来势汹汹地狱法魔将男子一眼。

    那男子袭来的动作顿时一滞,纵然心中千般不情愿,但是在魔河面前,他却是万不敢造次的。

    只得抹去拳中气势,恭恭敬敬地委屈说道:“大人,这名女子是我先看上的。”

    魔界从来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之说,他言下之意,实则是在示警,您如今已是魔君陛下的人了,是不是该守守规矩,莫要再同自己的下臣抢女人了?

    谁知百里安完全不吃这一套,他单手搂着怀中女子,低头与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相视对望。

    方才那一战,她看似吃了修为不足的大亏,一路狼狈逃避。

    可此刻,百里安却从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惊慌失措的神情,黑夜似的眼睛如覆清霜,若是有风拂过,仿似就此淡去无痕。

    这样的一双眼睛,这样的一双耳朵。

    百里安无奈的笑了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仿似与她相遇。

    他从案上取过一杯清酒,举于她的面前,语气淡淡地对那名魔将说道:“她若是喝了我的酒,便与你看上或是不看上,毫无相干了。”

    魔将男子面色登时憋得涨红:“大人您便是如此当陛下王夫的?”

    女魔君的面色很难看,但是她没有说话。

    百里安将怀中女子的面具用小指轻轻推开一点,只露出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来,他将酒杯贴近,那双紧抿的唇随即十分乖巧的张开,任由他将酒水喂入口中。

    对于魔将男子的发问,他做足了风流的姿态,在喂完了酒后,指尖在她唇边滑落的酒线上轻轻一滑,他慢慢舔去指尖的酒意,回眸与那人笑了笑,道:“与你何干?”

    许是这行径过于暧昧了些,搭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素手蓦然蜷紧了几分,她目光落在他的唇上,瞳色幽邃,情绪难测。

    百里安知晓苏靖是何等性子,但眼下这般状况,却容不得他去避嫌做君子了,索性沉腰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回到座位上。

    一副我便是如此风流多情了,见着好看的魔女都想收走,你们又能乃我何的欠揍模样。

    那名魔将男子气得牙痒痒,看着方才还冷傲清孤的女子此刻就乖巧安静地缩在他的怀中,任由被其喂酒,果真也是个只会看皮囊的肤浅之人!

    一侧的女魔君看着案上凌乱散落的兔子苹果,盈盈地笑着:“司河主连人家的容貌都未见过就将人给抱了回来,莫不是故作轻佻风流,想让朕生气,退了这门婚事?”

    百里安忧心苏靖的身份暴露,倒是没有想到女魔君竟生出如此正中人下怀的想法来。

    他索性就坐实了这份想法,斜眼轻笑道:“虽说我未曾见过此女的容貌,或许她生得不如陛下好看,但耐不过身段却是养得极好的。”

    女魔君眼一眯,看了看他怀中女子白衣胸前朦朦胧胧勾勒出的娇挺弧度,傲人资本确实可以让那个魔君陛下自叹不如。

    她颇为不甘地捏起了拳头,心中明知他并非如此肤浅好色之人,但被如此对比点评后,仍旧难免气愤难受。

    别看百里安此刻怡然自得,风流享尽,实则如坐针毡,抱着苏靖姑娘的身子说着调戏人的话,他是浑身不自在。

    苏靖许是感受到了他身子的僵硬,目光微垂,一只手悄然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表示让他无需在意这些。

    百里安没想到一月未见,苏靖姑娘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他也回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无声表示今日一定会护她周全,让她莫要担心。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如何又能够瞒得过魔君陛下的法眼。

    她哪里能够想到今日君归宴上,不要命的小妖精这般多,打发走了一个这又来一个?

    她觉得百里安当真是一刻也不想让她安宁下来,非要将她往绝路上逼,逼得她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来。

    理智告诉着她,决然不可失控到那般地步。

    明知他此番做派是假,故意做给她看的,又何须在意。

    女魔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决定眼不见为净。

    台上的歌舞表演并未因为苏靖一人的离去而就此停下来,靡靡之音里,这时,一曲若长广流,绵绵清婉的箜篌声压住了五乐丝竹之声。

    一名红衣女子,灼灼如妖,指勾琴弦,隆重登场。

    她并未如苏靖一般,容掩面具,而是一袭待嫁红裳,鲜红的薄纱盖头掩容而饰,妖娆之中带着一抹殇。

    远方老山上的铜钟似与她手中的箜篌之意发生共鸣,无人老山的古钟忽然被振振敲响,柔和中正的五乐之音猛地一转,变作了激昂刚烈,如兵临城下,画角连天。

    天地间的杀气霜寒融为一体,让周遭众人的心似乎都要随着这震撼的箜篌琴音里跳跃而出。

    魔界中人,最喜这杀伐铿锵之音,如何能够想到那缠绵入骨的箜篌柔软弦音,竟也能够弹奏出舍我其谁的煌煌大势来。

    所以那位不甘退下的魔将男子又激动了,又让他起了无比强烈的征服之意。

    他提起一坛子酒,就要上前施威拿下这女子,一补遗憾。

    然而还未等那女子反抗,还未等人从中作梗,那红衣女子便极为自觉地飘至百里安的座前,自斟杯酒,一饮而尽。

    魔将大人有些傻眼。

    轻纱盖头下的清寂眸子在苏靖身上略略一扫,嘴上却是这般说道:“我既然喝了大人的酒,不知大人可是要我?”

    咔嚓一声,女魔君捏碎了手中的被子,酒水溢出指尖,她冷冷一笑,在那笑声里,尹白霜手中所提的箜篌之弦,根根尽数断去,崩溅的弦丝锋利,伤红了她的指尖。

第五百九十章:笼子里的秽妖

    尹白霜略一掀眉,隔着轻纱盖头轻飘飘地看了魔君陛下一眼,丝毫未被她的身份所摄,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瞥开了视线。

    她随手将弦断音垮的箜篌扔在地上,杏眸微凛,反倒是对百里安怀中的面具女子含着一丝隐隐的冷冽挑衅。

    “我喝了大人的酒,大人不请我入席坐下?”

    这一声‘大人’当真是唤得毫无温情可言。

    百里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究竟玩的是哪一出。

    但不管怎样,也算是借了这次的君归宴,将这两人寻至。

    有他一河的身份做为掩饰,寻常魔族们倒也不敢随意找她们二人的麻烦。

    先将二人留在身边,再寻一个机会与温姐姐她们回合,倒也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百里安正欲起身让座,谁知那头的尹白霜视线率先落在苏靖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上,目光深了一瞬,若有所思。

    于是未等百里安起身,她便自行越过桌案,在百里安不解的注目下,俯身将苏靖的半边身子往外拨了拨。

    动作看似适可而止有分寸,实则挑衅之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霸道。

    苏靖并未反抗她那略显无礼的动作,只是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顺势倚坐在百里安空出来的那只大腿上。

    分明是个极为亲近的举止,却不带丝毫惹人的暧昧,说不出的尊贵,又颓废,仿佛身下所坐着的,不过是寻常椅座。

    反倒是让左拥右抱的百里安颇为不自在,只好谁都不抱了,将苏靖安置在一旁的座位上。

    尹白霜瞥了一眼端正坐在席位上的苏靖,这才敛眸收容,起身安静地坐在百里安的另一侧,风致楚楚,不献不媚。

    许是瞧着了这两位惹上门来的魔女令人意外地居然都是极为规矩的,女魔君虽然脸色阴郁,但也未当众发作什么。

    一次性看中两位心仪的美人都被人截胡夺走,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魔将男子出声说道:

    “一河大人先是与那来路不明的心魔女子不清不楚,大人与她先是在人间结识定情倒也罢了,如今当着昭昭众人之面,揽收此二女,可当真是心无君主,目中无人啊!”

    百里安将凌乱散落在盘子外头的兔子苹果一块块捡回摆好在玉盘之中。

    他低笑两声,道:“急什么,如今才只有两位姑娘饮了我的酒,台上可都还有三十多位姑娘呢?若是我一一都请了酒,那岂不是犯了滔天的罪过?”

    魔将男子被他这无耻的发言给惊呆了:“你还想一个都不给人留?!”

    百里安端起酒壶,缓缓将酒注入杯中,恰好只剩下最后一杯酒了:

    “魔族姑娘容貌个个不俗,风情无限,我倒是想一个都不留,只是可惜我酒壶里的酒只够一人喝了,如此便只能勉为其难地再请一位姑娘饮满此杯了。”

    听他这么一说,魔将男子这才面色稍有好转,这小子明显仗着魔君陛下对他的偏爱而恃宠若娇。

    如今又贵为魔河之首,地位超凡,若他当真要全了这些姑娘,莫说他了,即便是二河葬心都没法与他一争。

    魔将男子不敢在以言语激他,君归宴百年就这么一回。

    像这样等级出身的魔女舞姬也唯有在君归宴上才可一寻,若真激得他一人全揽独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场间其他魔族忙出声顺着百里安的话,陪笑道:“真不知那位姑娘有如此服气,竟然还能得大人这最后一尊美酒相赠?”

    未等百里安说话,弥路却是对于百里安这副皇帝选妃的姿态彻底看不下去了。

    他不耐烦的打断道:“近日来,本君修为尽至瓶颈,后背重要脊翼为小人搅烂,身体近日来已经负荷到了极致。

    一旦酝灵引气窍穴便会引来锥心剧痛,自解除封印重获自由以来,此身境界再难寸进,听闻葬心河主有为我寻来特殊法门,可解祸端?”

    弥路少君身为老魔君的正统后裔子嗣,同时继承了老魔君的半生纯元修为,身体的康健,修为的进展关乎着魔界山河的气运命脉。

    他此言一出,场间众人自是无心再去欣赏选取台上那些舞姬美人了。

    二河葬心道:“殿下未能得神树汁源洗髓通脉,提前破窍而出,此时身体本就孱弱,后又痛失双翼,更是难承老魔君的那半生修为。

    长此下去,老魔君为殿下留下的那半生修为非但无益反而对殿下的身体有着极大的危害,若想解除隐患,还需得四河非烟大人尽心相助才是。”

    众人目光不由看向属于四河的那个席位。

    宁非烟以手撑额,没有说话,似乎在养神,又似在假寐。

    而葬心的这句话正是说在了弥路的心坎上,他眼眸豁然一亮,嘴角吮笑,明知故问道:“二河主何出此言?”

    当年老魔君虽说定下来少君的那场婚约。

    但由于仙魔大战开启得突然,至于婚期却是迟迟未定。

    嫁给弥路,无异于是一件以身为祭,牺牲修为贞洁为代价,来保他渡劫平安,以镇祸乱灾兽。

    说白了,弥路自己贪一时之快,种下了恶因,却无力承担,希望旁人为他食下这份恶果。

    可宁非烟又哪里是一个甘心屈服于命运的人。

    这些年,婚期一拖再拖,弥路能够忍至今日发难,也无非是看出了宁非烟暗中与魔君不合,又重伤孱弱,此时正是趁虚而入逼婚的好时节。

    他又怎会甘心放过这次机会。

    二河葬心道:“若是殿下与四河主早日完婚,以成就阴杀阳补之势,殿下之困境自可迎刃而解。

    恰好,方才得司星魔官占卜,殿下何不借着陛下的光,将喜事一同操办了去,对我魔界而言,也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旁观的众人如何看不出来二河葬心与少君殿下有意施压,一些有心之人不由也纷纷附和起来,表示极为赞同。

    弥路少君眸光一动,强压着眼底的欢喜之意,道:“本君觉着二河主此话在理,不知非烟怎么看?”

    女魔君目光微瞥,看见百里安正低着头,手指轻轻转动着满酒的玉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对于弥路与葬心的逼婚之举,不甚在意。

    红妆一时间也没了对策,她急于出声反对,却被宁非烟打断道:“殿下既有心娶妾身,这自然是妾身三生之幸,妾身自无反对之意。

    只是近日以来妾身为蛟龙所伤,毒以侵入肺腑,也不知日后还能有多少岁月可成活,又何必白占这少妃之位,叫殿下为妾身伤心呢?”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临危不惧,还未等弥路变脸。

    她面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话锋一转,道:“听闻二河主从我阿娘那得了一只秽妖,若取这只秽妖元灵给我,当可解体内之毒伤,护我平安。”

    对于宁非烟能够提前知晓秽妖落入他手中的这个消息,葬心并不意外。

    毕竟秽妖本就出自于北渊之森,近年来秽妖被抓捕屠杀得厉害,濒临灭绝,而得宁夫人馈赠的那只秽妖又实属珍品,得之不易。

    葬心笑着摇了摇首道:“杀一只秽妖不难,可是取秽妖元灵,四河主是不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秽妖一身污邪之气应体而生,那是魔族都不愿意沾染的诅咒恶畜气息。

    故而这种诞于北渊之森的妖邪,人人摒弃,得而诛之。

    而秽妖元灵正是集那秽气精元之地,若是强取元灵,必遭那污邪之气侵体,百世难除。

    这东西就像是一滴散发着恶臭的污墨,谁都不愿意沾染。

    宁非烟微微一笑,道:“若非如此,妾身又怎能知晓殿下待我又是否真心呢?”

    弥路一怔,不解道:“非烟此话何意?”

    宁非烟眼眸微张,分明滴酒未沾,可那双含水的眸子好似饮了酒一般,紧紧勾住了弥路的心:

    “殿下若是愿意为我杀妖取元灵,以证心意,十五日之后,妾身自然愿意与君成好,过往岁月,自当尽心侍奉君身,永不背弃。”

    永不背弃。

    何等诱人的四个字。

    弥路为此动心了。

    虽说秽妖污浊气息一旦侵体,难以根除浊息,但青铜门下的灾祸邪兽他弥路都敢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将之引入体内。

    这小小秽妖的污浊气息即便入体,被那灾兽吞噬也不过是瞬息之事。

    对旁人而言斩杀秽妖的确是一件极大的麻烦恶心事,可对于弥路而言,那当真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简简单单。

    他哈哈一笑,畅意道:“若能保你平安,莫说这区区一只秽妖元灵了,即便你是要那北渊大帝的妖心,本君都愿不惜倾尽一切代价,为你达成心愿。”

    此番发言可着实是惊了众魔的心。

    弥路少君对四河河主竟是用心至此?竟然连秽妖都愿意为她斩杀取元灵。

    二河葬心发出无奈的笑声:“殿下您娶得美人归,可真是害惨了属下我啊,这秽妖我寻之不易,就这么一只,给您就这么杀了,可真是叫人心疼的紧。”

    弥路笑骂道:“二河主何时做事这般不大气了,不就是一只秽妖吗?来日本君还你百只就是了,如今这只可是非烟要的,二河主无论如何可都不能吝啬了去。”

    葬心无奈投降:“好好好,我当给了殿下的便是。”

    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枚铃铛,葬心握在手中轻轻一摇,铃铛应声而碎。

    随之四名赤头小魔凌空而现,手握锁链,拉动这一座铁色牢笼,落入宴会台面之上,供人观赏。

    牢笼是由千年精铁所制,上头贴满了来自人界仙门里得来的净尘符。

    其中关押束缚着一只浑身血迹脏污,观不清容貌的秽妖,铁链绕在她颈中几圈,牢牢缠住。

    四肢皆以铁环圈缚,双手被高高吊起,两条腿以着一个畸形别扭的姿势勉强吊站在牢笼之中。

    她身上伤势之重,以后背尤为显著,不知是落了怎样的酷刑,衣衫被鲜血湿透,色泽变暗厚重。

    粘稠的鲜血顺着衣摆染红精铁,而后很快被净尘符清洗净化干净。

    纵然有着千百张净尘符镇压秽污之气,在秽妖出现的那一瞬,众魔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脏污恶心的事物,忙捂鼻蹙眉,露出极为厌恶的神色。

    百里安却是清楚的看到,那只秽妖的双腿赫然是被人用残忍的手段强行将骨头关节拧断却不接好。

    然后故意用以药物快速治愈好腿上,最后便落得这副扭曲畸形的奇怪模样。

    亦如荆棘在体,每动一下,如针入骨髓,撕心裂肺。

    以她现在这般状况,强行站着无异于是自讨酷刑。

    若是不发力,任由膝盖弯曲,跪在铁笼之中,她必然会比现在舒适百倍不止。

    百里安看见她疼得双手手腕都在铁环处摩擦出了深红的血口,拽紧铁链的手指都捏得苍白,仿佛下一刻都要将自己的手指捏断。

    可即便如此,她宁愿承受这种极端的疼,被人折断骨头,腰也未曾弯下,膝也未曾及地。

    昨日在客栈之中,见到这只秽妖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的她双腿还并未被人打断。

    笼中的秽妖似是在寐,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厌恶、好奇、身世、讥讽、嘲弄等目光一般。

    可席面上,那起伏不定的哗然讨论之声,又怎能轻视。

    正在为宁非烟添酒的红妆目光扫了一眼那秽妖很快就收回。

    北渊之森出身的魅魔对于秽妖这种生灵当真是痛恨厌弃到了骨子里,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可她对于宁非烟提出的要求很是不解,低声道:“非烟,你身上的伤分明是为舍魔利所伤,秽妖元灵于你无用的,你为何要弥路少君为你斩妖取灵,白做无用之功呢?”

    宁非烟接过她倒来的酒水,微微一笑,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发丝,道:“你无需懂太多。”

    对于她主动亲昵的举动,红妆心脏跳得很快,欣喜之余,又难免有些患得患失,总觉得这好似像一场梦。

    这时,弥路少君已经离座而起,手中招来一把赤骨獠牙剑,他面上带着残忍森然的笑意,慢慢逼近那座牢笼。

    他无脊骨的姿态像是一个畸形弑杀的怪物,手掌在剑身雄厚无伦地狠狠一拍。

    那柄剑中仿佛藏着一只古老的屠神巨魔,随着弥路的气息荡开,缓缓苏醒过来。

    漫地裂纹如蛛网在他脚下蔓延延伸,随着弥路吐气开声,手中剑宛若一只真正的恶魔掌吐獠牙。

    剑光如飞蝗般恐怖席卷而出,压得天幕上的云影都为之一黯。

    猩红残忍的剑光穿过净尘符,穿过精铁牢笼,他甚至都不愿意近身杀那象征着污秽的存在。

    凄厉的剑风吹开秽妖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血迹斑驳却异常冷漠的眼睛来。

    那双眼睛黑白早已不是那般分明,如同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污痂黄膜,那双眼睛并不清亮,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浑浊,同时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隐藏太多复杂的情绪。

    只有平淡与漠然。

    她静静地看着几张净尘符被剑风吹起,看着精铁牢笼上留下了数道清晰的剑痕,看着那猩红残忍的剑光即将没入自己的眉心。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故乡里的那场大火,色泽也是这般鲜红,残忍,夺人性命。

    只是今日,她从剥夺者,成为了被剥夺者。

    而被剥夺者,从来都没有得到救赎的资格。

第五百九十一章:小变态

    染血的衣摆和长发在风中纷乱而舞,吊环锁链铃叮作响,于昏暗之中,她已经无法看清台下那些人的脸。

    猩红的剑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无比,到了最后,那一点昏暗不轻的视线也森杀的剑气所夺。

    她眼角裂开,洇出鲜红的血水来。

    渺茫浮世,寥寥一生,仿佛在这一刻,天地间仅剩她一人。

    她忍不住闭上双眸,弥路的杀剑尚未抵至,额心处传来的撕裂疼楚宛若凌迟的刀,一刀一刀拨开皮肉,势要直取灵魂。

    驾着牢笼的四只赤魔早已逃离,精铁而至的牢笼在暴风中被吹得咯吱摇曳。

    这时,争鸣一声不知从何处起,扰乱了猩红剑气的肃杀轨迹。

    一柄银枪在空间里划出一道潇洒无伦的弧度,皎如游龙,凌锐而不可当,枪锋漫空一绞,将袭入笼中的剑气尽数绞碎。

    于此同时,穿过牢笼的赤骨獠牙剑正好撞在那柄破空而来的枪身上。

    闪烁着黑色星芒的银枪当即断碎成两截,断裂同时,银枪爆散成为无数暗黑的光斑能量。

    赤骨獠牙剑没入那股爆散的能量之中,再难进寸。

    一声巨大的轰响里,赤骨獠牙剑自笼中倒飞出去,深深地扎进古老的基石之中。

    然而还未等弥路脸色阴沉下来,牢笼之上的净尘符就在这场爆风中被吹散凋零。

    随着众魔的一声惊呼,笼中属于那只秽妖的浊息好似从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倾泻蔓延而出。

    蔓延这令人恶寒的阴秽气息让众人为之色变。

    秽妖本就是从尸体上诞生的浊物,天生集了阴、妖两气共体一身。

    她们身上的浊息秽气无法夺人性命,却是能够将世间任何有灵之物的气运染黑。

    而秽妖重伤或是濒死之际,正是浊息最浓之时。

    宴会上的众魔纷纷急急起身,仿佛遇见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惟恐衣摆沾染半分那不干净的气息。

    在众人皆退,雾浪失控倾泻而出时,隐约有道身影不知死活地朝着牢笼里走了进去。

    笼中的秽妖阖上的眉眼带着几分不解。

    似是不明白什么人会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里阻止弥路,体内的秽气大泻,这让她沉重不堪的身体得到了几分释放的舒缓。

    “谁?”似是感觉到有人在朝她靠近过来,她略一偏首,眼角洇出来的鲜血将她面颊染红成两条血线。

    出口成音,声带似是也被磨伤过一般,沙哑生涩。

    崩!崩!两声。

    束缚她双手的铁环似是被什么力量给崩断。

    她只觉得身子豁然一松,双腿膝骨本就错位难以发力,没有了铁环锁链的支撑,她再难站稳。

    可是印象中膝骨里应当传来的锥心刺痛并未发生。

    因为在她双膝弯曲摔倒之前,便被一双冰冷的手臂抱住。

    熟悉的气息与温度,让她瞬间有些失神。

    她的手凝在半空中,缓缓睁开眼眸,覆上了一层浊垢的眼眸有些空凉,像是一场茫茫大雪里瓦上轻霜。

    她眼角残余着一缕血意,很吃力地凝起目光看着眼前逆光中的那张脸。

    他眸色竟是难得凌厉,墨色的眉宇看起来像是一张绷紧的弓弦,尽呈杀伐之态。

    她仿佛怎么也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似的,勉强抬起被风吹得麻木的手,用指尖在他唇上轻轻戳了两下。

    将他唇角戳开一些,得以窥见那一角獠牙,这才故作恍然的啊了一声。

    百里安神色微收,低眉敛目看了她一眼:“都成了一副破锣嗓子,还啊什么啊,张口。”

    唇边清凉,在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手中竟然还不忘端了一盏酒杯,只是杯中非酒,而是清水。

    她表面平静地张唇,清水入喉,一点点地滋润着干裂焦枯的嗓子,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实在不明白她这副模样,即便是朝夕相伴的红妆都未能认出她来,那么他又如何能够将她认出。

    随着一杯清水饮尽,她心中的茫然也如台上霜,越积越深。

    她这样本来应该湮灭在众人眼中的泥垢,旁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他不应该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她体内不受控制的浊息不断侵入者他这个不知死活的外来者,在他肌肤表层留下一道道浅色黑痕。

    百里安却不甚在意,仿佛不知那浊息代表着什么似的随手将杯子扔了。

    手指拭去她眼角处的血痂,眉头蹙起说道:“被人当做一只困兽摆弄,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啊,宁非烟。”

    亲耳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宁非烟眼眸微微睁大,仿佛梦游一般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彼时,她体内的浊息大盛,如沙如雾般的黑气裹遍整个台面,一时之间无人敢近。

    百里安隐约感受到了来自牢笼意外女魔君审视的目光,她并未远离,似也是不惧秽妖崩坏乱走的浊息影响。

    但不知为何,她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去靠近打扰,只是静静地审视着这一切。

    百里安已经莫约推演出,女魔君虽然想要宁非烟的命,但今日四河与秽妖互换身份的局,似乎并非是她的安排。

    “嗯……那日出了客栈,在街角小铺的时候便知晓你被人掉了包。”

    “你是如何看出来我被人掉了包?”

    百里安手掌刻意避开她背后的伤势,为舍魔利还有妖帝獠牙所伤的后背,由始至终就从未得到过好转。

    妖帝獠牙的毒虽然棘手,但慢慢以修为慢慢渡净獠毒,也非是什么要紧的伤。

    可那引爆入体的舍魔利,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舍魔利万法无解,即便是魔君在这东西面前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自打上次重伤至此,那害命的伤势就从未得到过真正的治疗。

    那几日看似背伤洁白光滑如初,实际上也不过是用了些粗浅的欺天手法将伤口给掩饰了过去。

    像她这样心机深沉,且过分骄傲的一个人,又怎能甘心将自己狼狈的、绝望的伤口显露于人前?

    百里安没有想到的是,她落入葬心手中还不到半日功夫,君归宴在即,也不知是藏着怎样的怨气,他竟然还有心思将她好生折磨一番。

    手掌往她背上轻轻一贴,掌心便沾满了触目惊心的红。

    百里安也没浪费,低头将掌心里的血迹一点点舔干净,然后语气笃定道:“宁夫人这是将秽妖的血喂你喝了?”

    此时宁非烟体内的鲜血不比往常,早已染了秽妖的污毒,他一尝就尝出了其中的问题。

    宁非烟道:“我的血不干净,你吃了怕是得闹肚子。”

    百里安笑了笑,那笑容掺夹着几分冷意:“秽妖之血虽然苦毒,可再毒,能毒得过尸魔之血不成。”

    秽妖时从尸诞生的浊灵,尸魔是汲天地阴气而诞生的阴物,而百里安体内流淌着的又是正统王族血脉。

    二者之间,存在着压倒性的克制力。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不论是沦为困兽面临死境,还是此时劫后获救,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如旧。

    她不断用手背蹭揉着眼睛,有更多的鲜红血水从她眼角里溢出来,直至双眼血水中混杂着两只黄色的蜈蚣小虫流淌而出,她才停止了动作。

    葬心那家伙,竟然将两条毒虫放置到了她的眼球之中。

    眼睛被揉得通红,眼白布满了血丝,血水难止,看着极痛。

    但是覆在眼眸上的那一层浑浊黄膜化为清液流出,一双被污染的眼睛恢复了清亮的色泽。

    百里安瞧见她疼得指尖都捏得发白了,眼睛里却还是含着一抹不化的笑意。

    他看得出来,此刻她很是愤怒,也很委屈,因为她被迫接受了一场令人无法接受的屈辱与背叛。

    尽管她没有将这些情绪给表达出来,可百里安却还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些。

    “我先看看你的腿伤。”百里安并未出言安慰,因为她知晓宁非烟不是需要在这种时候获得安慰的女人。

    他手掌刚一落到她的膝盖上,正摸到一处凸起的异样骨头,却被宁非烟抬手敏感的拨开。

    “腿被打断的伤早已被葬心用药治好,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如何看出来外头那个是假货的。”

    百里安只当她要强不让碰腿上断伤,他也未多管闲事,垂眸淡道:“那日你同我约定好了,要一起吃街角的热粥小笼包,可是她一口未动。”

    宁非烟觉得这当真算不得什么理由:“仅是如此?”

    百里安目光一滑,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有道:“途中我取了一盘山楂果子给她,她将那山楂果子取着吃了。”

    宁非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孕事者最忌入口山楂。

    纵然她从宁夫人口中得知她的生活习惯,性子往事,可怀孕一事,当时也唯有她与百里安知晓罢了。

    宁非烟注意到百里安方才那一瞥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陡然涌起一抹别扭的情绪,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我受刑不过半日,孩子应该没丢。”

    百里安眸色一深,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这般情况,应当优先护好自……”

    “咔嚓!”

    一句话尚未说完,百里安便听得一声骨头错位的裂响,紧接着怀中的人身体剧烈一颤,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深深地锁紧了眉头,这个女人,竟然趁着说话的功夫,生生将自己畸形错位的骨头给再次掰断拧正了回来。

    百里安看见她额头上的汗水瞬间就垮了出来,如此非常人能够忍受的巨大痛苦,她竟自己动手。

    即便是对自己的身体也心狠如此,骄傲得不容他人来假手。

    宁非烟呵笑了一声,道:“别这么看着我,不管是旁人动手还是我自己动手,痛苦不会因此减少半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又何必劳烦别人,我可不喜欢徒劳欠人人情。”

    可她诓骗利用别人反手就扔的事干得还少吗?

    百里安眉毛皱成一团,见她不紧不慢地继续将自己的另一条腿给借着掰断然后复位回去,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几番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折腾下来,她那两条腿这才恢复纤细修直的模样。

    只是关节处的骨头此时怕是都碎得差不多了,包在血肉里,像是易碎的瓷器,此时站起怕都是不能。

    宁非烟此时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大好,都呈现出怵人的青色,嘴唇疼得发白,可眼神却是异常清亮。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活着,还能够感受到疼痛的感觉,真好。”

    百里安替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你可真是一个变态。”

    一个自强不息得都有些令人感到心疼的小变态。

    “多谢公子夸奖,小女子愧不敢……”

    当字还尚未说出口,额头忽然印上了一个冰冰凉凉却十分柔软的事物,虽然不过是点到即止,一触及分,但眉心间还是留下了只属于他的寒冷气息。

    两人坐落于秽气横生之地,偶有厉风掀起,被卷起的净尘符擦过两人的脸颊。

    宁非烟长眸擅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被血迹污痕惹得并不如何美丽的脸上霎那闪过惊愕与无措。

    毕竟……在我记忆里,真是罕有人敢这般对她。

    眼前这个轻薄完人的少年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举动。

    他将她身体轻柔托抱而起,牢笼以外的绯红世界覆上一层灰白色的厚云,雷霆在云中酝酿成音,顷刻之间沛然地降下淅淅沥沥的迷蒙小雨。

    雨洗世界,黑色的秽污之气被这天降之雨打入尘埃大地之中。

    倾泻涌出的黑色大雾也将行将散。

    百里安一脚迈开,足下的精铁牢笼崩然溃散垮下。

    他行在雨幕天下,仍由雨水打湿二人的衣衫,洗净她身上的尘垢血污。

    他站在群魔面前,看着魔君陛下,朗声道:“陛下,臣还有第二道恩典请陛下赏。”

    女魔君也未施行避雨之术,天上的小雨转狂,湿透她的冠冕与青丝,玉珠沿着她额前的珠帘滴滴答答垂落而下,她目光非常专注的凝视着百里安,一瞬间就将他的想法心思看穿:“你要她?”

    大雨另一端的弥路少君看清了被雨水洗净铅华的那张容颜。

    他震惊愕然良久,一时无措地看向席座假宁非烟的那个方向,却是见她面色苍白地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与她怀中女子。

    心中顿时什么都懂了!

    他方才竟然险些杀死他最深爱的人!

    弥路双目猩红,声音高亢激动:“狗东西!她是本殿下的人!魔界的少妃!也是你能觊觎的!”

    百里安唇角微勾,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声音平淡如水,却叩击灵魂的力量感:“现在,不是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最后的恩典

    怀中女子身体微微一震,手指不由下意识的蜷紧揪住他的一缕衣带。

    似是无从反应困扰她这么多年,如同诅咒般的无边暗境,宛若宿命一般抓着她死死不不放的命运,因着这一句话,就这样轻易的解脱改变?

    可是他分明只有两个恩典,红妆之事已经浪费了其中一个,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恩典,他是为了十方城的那个姑娘所求。

    魔界一行,他受尽苦难,不惜以身做饵,冒着被她杀死的风险,一步步走上了这个没有退路的位置换来的恩典。

    就这样换了一个不该要的人?

    不应该是她。

    真是一个没有眼力见的小猫崽子。

    分明获救了,却没有半分释然轻松的感觉,反而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颓然的无力感。

    对于百里安平静又理所当然的挑衅,弥路眼睛几乎快要被怒火点燃。

    周身腾燃而起的魔炎黑压压的在他身后烧成一片,一只古老的兽瞳在魔火之中缓缓睁眸:“你——在——找——死!”

    未等那只巨大的兽瞳完全张开眼睛,一颗剥了皮的葡萄破风而来,没入火焰之中,如墨入海般,轻易穿透了那只眼睛。

    弥路周身的魔火登时溃散!他面色一白,口中不禁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身体摇摇欲坠,神情骇然惊恐。

    与此同时火焰之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野兽痛苦嘶嚎声。

    女魔君此时手指间正捏着一片沾着晶莹汁水的葡萄皮,显然方才那颗葡萄便是出自于魔君之手。

    “你敢伤我!”弥路见出手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整个人瞬间就像是一只被触怒的雄狮,瞠目欲裂。

    这是二河葬心及时站出来架住他,虽然看向百里安的目光复杂之际,但声音兀自冷静,倒也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失了分寸。

    他手掌强硬而不失尊敬地压着弥路的手臂,沉声道:“殿下,君归宴规矩如此,礼不可废。”

    弥路脖子粗红,反手死死揪住葬心的衣服,嘶声怒吼:“那是本少君的女人,本少君未来的妻子,狗屁的礼不可废!你这是叫我为了那所为的规矩,将自己深爱的女人拱手让给他人吗?”

    百里安觉得这话可笑至极。

    深爱的女子?

    如何深爱?

    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将人错认的惊鸿一瞥?还是她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个必不可失的重要炉鼎?

    若当真深爱,怎会想要做出食她之肉,来补自身缺陷的残忍之事来。

    若当真深爱,又怎会连秽妖与四河都分不清楚。

    葬心压着快要暴走的弥路,冷静道:“殿下莫要忘了,方才是您差点杀了四河主。”

    弥路挣扎的动作豁然僵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咬牙道:“我又不知她是非烟,若我知晓……”

    “若你知晓,也与我要她这件事没有半分干系。”百里安淡淡打断道:“陛下,臣想知晓,战胜蜀辞大人的规矩,可曾有变?”

    女魔君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声音肃然:“不曾。”

    “那么我要宁非烟宁河主,可曾过分?”

    女魔君袖中的手掌捏拳,神情不变:“莫说你要宁非烟了,即便你要蜀辞,朕都得给。”

    “那么再敢问陛下,弥路少君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君归宴规矩,不知当如何惩治?”

    “你还敢惩治本少君!当真是给你脸了!你这个……”

    女魔君眼神淡淡一扫,也不知使了怎样的神通,瞬间让弥路闭了口。

    她抬手朝着弥路那个方向轻轻一抓一拽,弥路双膝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弥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面色变得极为狰狞难堪,额头青筋凸起,死死咬紧牙关,眼中恨意滔天。

    女魔君熟视无睹,淡声道:“那便罚他去那思量崖面壁三年,不知司河主以为如何?”

    百里安并不想浪费力气亲自动手处理弥路,如此自然甚好:“陛下英明。”

    女魔君随手一挥,弥路足下顿时升起一道地寸结界,顷刻之间被传送至了无人的罪罚之地。

    一直乖巧坐在假宁非烟也就是真正的秽妖身边的红妆,脸色灰白,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百里安,又看了一眼浑身簌簌发抖的秽妖。

    此时秽妖眼睛里伪装出来的妩媚含情早已被败露的恐惧与阴险所替代。

    不待红妆抖着嘴唇明知故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待她温情无限的阿姐,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脚踩遁光,仿似绝望垂死挣扎般,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本能,化为一道流虹,驰离了君归宴。

    对于这只魅妖的处置,百里安并不打算假手于人。

    他一步踏诀,天地雨幕锁死那魅妖的气机,看似早已逃到了百里以外,可她的身影仍旧停留在了百里安的目光之中。

    七烬步在雨帘中接连闪动出了七个火焰色的影子,百里安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女魔君不再多看,低头剥着葡萄,她冷笑一声,这句话是对葬心说得:“你说着算不算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葬心目光微动,低声道:“臣听不懂陛下此话何意?”

    女魔君低声一笑,目光凉薄透骨:“若非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宁家夫人怎么敢有这泼天的狗胆,竟然都算计到了魔界河主的头上来。

    那秽妖的确是北渊森林里的一个异类,由她幻化出来的宁非烟即便是朕也没能瞧出半分异样端倪来,那宁家夫人打着怎样的李代桃僵的心思,朕暂且管不着。”

    她目光陡然凌厉,刺向葬心:“可是你!却是有意借着弥路兄长的手,来杀死真正的宁非烟。魔河之间,最忌地便是互相残杀,你今日这般作为,让朕十分的不喜!”

    二河葬心笑了起来,眼眸深而寒冷:“殿下痴恋四河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那宁非烟惑人极有手段,殿下为她沉迷,道心逐渐不坚。

    近日以来,甚至连灾兽都有了可乘之机,从而导致殿下苦遭反噬之痛,若是能够引诱殿下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的女人,斩杀因果孽缘,杀心证道,日后成就非尺可量,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殿下,皆是为了魔界未来。”

    女魔君如看智障般看着他,嗤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弥路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解气

    千万载重云浮空,深青色群山如海,魔界巍巍之浩然气象,的确让人间四海九州难以匹敌。

    那只离开岁月台的秽妖,遁术施展到了极致,犹如水滴入海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墨海山林之中。

    急流般的大雨纷纷落在山林间的青石地面上,溅起极大的水花,雨势一直没未停。

    一片继续不断的波动充塞了这个世界,落下来的水,反复倒影出了万千视眼。

    百里安飘然落于一处天然的山石上,茫茫山林已经彻底地失去了那只魅妖的踪迹。

    虽说此时正值白日,但乌云遮天,无一缕阳光落下,在这片阴暗的大雨世界里,十分适合尸魔活动。

    他并未撑伞刻意避雨,山石间溅起的水花溅湿两人的衣摆,衣衫晕透。

    淅淅沥沥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宁非烟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反而混杂在体内的那股浑浊的秽气,在这场大雨的挥洒之中,身心逐渐归于干净宁和。

    她对于这种如同月光,如同清溪的纯澈力量并不陌生,她摊开手掌,接了一捧清澈的雨水,清凉的水意宛若刚从至纯至净的雪山之巅里捧来的一掌清泉。

    又好似亘古天地之间,落下的第一场无根之水。

    宁非烟将手中那捧雨淋在脸颊上,眼睛里被毒虫灼伤的刺痛感随着雨水的凉意减轻了许多。

    她目光复杂地抬首看了一眼百里安,心道她自北渊之森得来那司水神源已有数千年。

    在这数千年的岁月里,司水神源对她有着极大的帮助与益处,甚至可以此番舍魔利的必死劫难,若无神源护体,她甚至根本活不至此刻。

    司水神源无惧五行阴阳,可化兵罚杀劫,可破四象乱季,堪称神之至宝。

    可她将神源融炼如体这般岁月以来,其实是知晓这司水神源有着净化万物的神圣力量。

    天地初分,天为上清之境,地为浊世之间。

    水神君皇受仙尊之灵,获掌天地六界万水之源之灵能。

    传说,那水神君皇自继位以来耗费千年光景,也不过才堪堪领悟这司水神源的净世之力。

    再耗万年功载,才将天地间的浊息压入幽冥,人界得以清明纳德载物。

    宁非烟自诩自己修的并非是那圣人大道,内心里藏着是世间最黑暗的鬼蜮伎俩。

    她虽有极高的天赋,这司水神源的攻杀守心她皆可参悟。

    唯独对这净化之术,她却是基本无缘观其真谛。

    可是百里安从她这里窃取神源也不过数月光景。

    且窃去的神源之力不过十之二三,承载神源的念珠有在她身。

    纵然一时盗去那三分源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藏于他体内的司水之力也会随着天地的四季变化,重归于她手。

    所以对于他从她体内窃去神源,宁非烟虽然一时不甘,但也并未将此事真正记挂心头。

    但她没能想到的是,他竟然仅仅依靠着那三分无心窃取而来的源力就将无人能参的净化雨术给参悟出来。

    当年君皇继位,以神灵之躯掌仙尊赐予的完整神源都未能办到的事他竟然如此轻易就……

    宁非烟震惊得有些失言。

    一只尸魔,对于神源的操控与融合度竟然远胜一名古老的自生神灵?!

    如若是……完整的神源尽数交予给他,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未来的成就甚至有可能在那君皇之上?

    宁非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疯狂荒唐了些。

    被诸天神佛永世放逐的尸魔,若掌管象征着司水之君的神源,对于仙界而言,那将无疑迎来一场难以想象的动荡。

    宁非烟忽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臂,声音凝重道:“你在魔界引一场雨倒也罢了,日后莫要再使这股力量了。”

    神灵各自司掌属于自己的神源之力,六界之中对于司水神源能力所了解的几乎少之又少。

    魔界上下,即便是魔君也无从接触了解这般古老神灵的本源之力。

    可是在人界那个鱼龙混杂之地,若是叫那些卧在泥潭子里的大龙瞧见了这场风雨,君皇昆仑两脉,岂能容得下他?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脚下却找准了一个方向,朝着林中深处走去。

    “这股御水引雨的力量来的莫名其妙,我自是不会随意乱用,况且近日以来这股力量有着渐渐淡化的征兆,日后即便是想用,怕也难了。”

    宁非烟眉头紧蹙,道:“那秽妖在你的雨势范围之中,你无需浪费功夫寻她,再过半个时辰,她自然就为你的这场雨净化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百里安脚步不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湿润的发梢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垂落一簇点在她的耳垂间。

    他勾唇轻笑,颊边梨涡浅浅,掩在长睫下的眼睛黑润而温柔,就那样看着她:“我素来瞧你常戴那两颗珠子耳坠,挺好看的。”

    宁非烟下意识地抹了抹耳垂,那里空空如也,原本坠在那里的宝珠早在客栈之中被宁夫人夺取,亲手带在了那只秽妖的耳上。

    “我去帮你抢回来。”他这般说道。

    宁非烟将扫落在她耳垂间的湿发缠在指尖上溜溜打了一个滚,方才饮了水的嗓子不知为何仿佛塞上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堵得她有些烦闷难受。

    她抿抿嘴唇,着实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这句话。

    最后,他们是在一处浅滩小河里找到了那只逃亡的秽妖。

    她萎倒在河石,半边身子都浸倒了河水里去,双唇早已泛白,一场大雨将她原本的幽蓝肤色给洗练了出来。

    她尚且含着一口微弱的吐息,浑身冰冷,将将死去,却还未死去。

    因为百里安撤去了这一场急雨。

    秽妖听到脚步声,缓缓掀开绝望的眼眸,褪去正常肤色的秽妖,通体幽蓝。

    但诡异的是,她的五官容貌并未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宁非烟的那张脸。

    她咳出一口浑浊的鲜血,绝望之际,她看着百里安竟然笑出了声,嗓音嘶哑道:“虽然说以假未必能够乱真,但红妆她其实真的很喜欢我,不是吗?”

    百里安没有说话。

    宁非烟目光冰冷。

    秽妖艰难地抹去唇边的血迹,她看着指尖那脏污的浊血,咧嘴自嘲一笑,道:“秽妖就一定该死吗?如果我不是秽妖,而是真正的宁非烟,红妆会开心,宁夫人也会开心。”

    她抬头看着宁非烟,分明就快死了,可是她看她的眼神,竟是含着几分可怜的怜悯。

    “你不想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完成,比如嫁给弥路殿下,你做不到的事,我也可以替你完成,比如成为宁夫人最为期待的女儿。”

    宁非烟冷笑道:“我再不受她待见,也轮不到一只秽妖来成为魅魔的女儿。”

    秽妖女子唇边的笑意愈发放肆,目光透着几分诡异:“若当真如此,你觉得我又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

    宁非烟目光一冷,面容显得有些阴郁:“你什么意思?”

    秽妖女子笑容讥讽:“你素来自恃甚高,一个能够从蛮荒妖地活着回来的魅魔,却迟迟难开魔元,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宁非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百里安却不打算听她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脚步方一抬起,胸口衣襟就被宁非烟双手死死拽紧。

    她眼睛里流动的光泽十分危险:“我要听她把话说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非烟绝对是一个宁可痛苦清醒的死去,也绝不愿意糊涂舒心的过活每一天。

    虽然善意的谎言可以为人编织出一场沉沦的美梦,但百里安想,宁非烟却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

    秽妖转动着冰冷的眼珠,低低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宁非烟,你含咒出身,被魅魔一族视为不详之物,当年全族上下,皆是同意将你投入业火之中烧成灰烬,渡尽不详,那时候的宁夫人同你的父亲,皆无异议。”

    宁非烟先是一怔,然后双手慢慢松开百里安的衣襟,她眯起眼睛微微扬起下巴。

    她用戏谑不不屑压着那一抹藏得极深的悲哀:“意料之中的事,倒不如说我能够活着长大,那才是真正叫人觉得意外的。”

    “你以为你能够活着被放逐至蛮荒妖地只是运气好?还是说天真的以为你的父母动了恻隐之心?

    别傻了,在北渊之森,每一个新生的魅魔都会受到先知祭祀的占卜卦运。

    在你的命盘之中,早已注定你会成为魔界四河,他们一边忌惮着你身上的不详咒印,一边又不舍未来的四河大人,他们纠结挣扎,最后终于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秽妖无不认真地说道:“所以他们决定用一种最稳妥,也是最残忍的方法来让你继续活下去。

    在你出生的那一日,宁夫人特意寻来了一只阴蛊,用以食去了你的一魄。

    她每日以不同的魅魔指尖血杀养那只阴蛊,最后阴蛊大成,投入亡故的魅魔先辈陵墓之中,最后诞生了我。”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最恐怖黑暗的往事真相。

    宁非烟蓦然抿紧了嘴唇,瞳孔在眼眶中收缩着。

    她似是觉得有些可笑,想一如既往的从容勾唇发笑,可又在那个瞬间仿佛被触及到了什么陈年旧伤一般,脸色呈现出近乎病态的苍白,眉眼唇色皆浅淡。

    百里安气息一紧,他只知那秽妖特殊,却不知她竟然还藏着这般复杂的身世。

    “宁非烟,你自幼便是残魄之人,就连天赋资质百般不如你的宁红妆都能够结出魔元,而你却始终结元无果,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秽妖嘴角勾着冰冷残忍的笑容,继续说道:“还不明白吗?今日你即便是真的杀了我,你也回不到那片故土中去,因为魅魔一族上上下下,从来就无一人期许过你啊。”

    宁非烟目光若血,但诡异地慢慢平静了下来:“这种事情,需要你来多加提点我吗?”

    秽妖面上笑容一下子僵住。

    宁非烟呵笑,眼神凉凉:“他们期不期许你,和我要杀你,有关系吗?”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为了成全他们的野心,欲望,贪婪从而选择放过你,然后天真低贱地继续给予那些伤我害我毁我的人希望吧?”

    论歹毒,论强大,论残忍,秽妖又如何能及宁非烟的万分之一。

    宁非烟何曾在敌人面示弱过,她目光低睨,带着明显的鄙夷。

    “看来生养你的那只阴蛊的风水不大好,生出来你这么一个不长脑子的玩意儿,如此想来,还多亏了那个女人食去我那一魄,不然,一想到你还留在我的体内,还真是令人膈应得紧。”

    秽妖被羞辱得不轻,伏在地上孱弱的身体都抖了起来。

    宁非烟捧起百里安的下巴,语气生冷道:“现在,你可以杀她了。”

    由始至终,百里安一言都未发,他缓步来到秽妖面前,却也未尊她的意思直接将她杀死。

    他抬脚落下,只听得咔咔两声,秽妖浸在河水中的两条腿从膝盖部分应声而断。

    秽妖疼得嘶吼不止,口中咒骂声不断。

    百里安看都未多看她一眼,脚尖在河面轻轻一点,两滴晶莹的雨水逆出河面,射入秽妖的双目之中。

    秽妖手掌捧着双眼,痛苦地在河主挣扎打滚。

    雨水柔软,并无任何杀伤力,可集阴秽之气于一体的秽妖被那含有净化之力的雨水侵入眼眶之中,无异于葬心强放毒虫入宁非烟眼睛那般,甚至痛苦程度更甚。

    血泪源源不断地从她指缝中溢出,她被折磨地不断抽气。

    前一刻还满心想着如何活下去的秽妖此刻恨不得宁非烟直接一刀将她给杀了。

    她再也无法叫嚣攻心,一边哭喊一边恳求:“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宁非烟一脸诧异地看着百里安,被他这一番行为惊得不轻。

    这只纯良无害的小猫崽子,何时将爪子也磨得这般锋利伤人了?

    脚底下还撕心裂肺得喊着一位,百里安似觉有些无聊,打了一个哈欠,低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道:“解气吗?”

    幼稚!

    宁非烟想要这般评判他的行为。

    当真幼稚极了,将葬心给予她的伤痛,加倍奉还给了那秽妖又能如何,这又不能改变她所承受过的痛苦与伤。

    原道他少年老成,想不到做起事来也是这般的幼稚。

    但……这好像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有人用这样表情对她说着这样的话。

    虽然幼稚极了,但宁非烟不得不承认,他做出来的事,当真十分的解气。

    甚至,比她亲自动手还要解气。

    宁非烟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感觉她若应了,仿佛她是真的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感到生气一般,她觉得这样极没有面子。

    于是她用下巴指了指秽妖,道:“我的耳坠珠子还没给我取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找上门的麻烦

    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是很解气了。

    百里安寻了一处干净的溪石,让她坐在溪河边上,将她受伤的双腿浸泡在天雨灌满的清凉河水中。

    他毫不费功夫地就从秽妖耳间取下那两枚珠子,放置在水中细细清洗一番。

    清洗涤净的宝珠璀璨剔透,流光一照,仿佛珠内映出千山万水。

    略一摇晃,宝珠内立刻涌起无尽烟云,海市蜃影,与天海蔚然相映。

    在夜昙梦境之中,百里安就已经知晓这两颗珠子的不凡来历。

    它们掌管着天下水运道象,万物荣生,若是这两颗珠子重回君皇之手,他相信仙、人两界,在百年之内,必然会迎来灵山如海,万物初新的盛然绝景之相。

    本应造福苍生,变律天地的神之本源落在宁非烟手中,除了让她个人修为精进,弥补魔元之损以外,对于人间自是远没有君皇那般建树伟大。

    想来也是正常,宁非烟素来性子自私凉薄惯了,得了如此至宝,怎么可能有海隅苍生的广远之心。

    两颗珠子在百里安掌心滴溜溜打了个转后,他便折身回去,将那对宝珠递向给她。

    对于那失而复得的至宝宁非烟不过是用余光轻飘飘扫了一眼。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现在的眼神仿佛好像在说,如此宝物落在了我这样为祸一方的魔女手里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百里安并不反驳,很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挺可惜的,若此物回归神灵之手,的确可以灵泽出难以想象的仙山福地,世上修仙之人怕是再无缺乏灵脉修行的困扰。”

    宁非烟眸光流转,浅浅而笑:“所以啊,你若是将此物奉上昆仑,即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皇陛下,也会对你万分感激,必将你奉为座上之宾,天下修士也会视你为造福苍生、为君皇寻回神源的英雄,日后在百家仙门之中不难有一席之地。”

    百里安用目光滑了她一眼,没搭话。

    只是见她久久不接耳坠珠子,他甫一弯腰,指尖夹来一颗珠子,亲手为她挂在耳垂间。

    宁非烟一愣,又道:“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此物的重要性,我是说……”

    不等她说完,百里安屈指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弹,一颗宝珠安安稳稳地坠在她耳侧晃荡,他打断说道:“人间灵脉仙山泽不泽沛,君皇陛下过得好与不好,同我们……”

    百里安朝她眨了眨眼,笑道:“有关系吗?”

    我们?

    这一瞬,在这雨收云散的山间,不知为何,宁非烟竟倏尔觉得心头一跳。

    竟有种,冷不丁就被人不讲道理地偏爱了一回。

    百里安很快又取来掌心里另一枚珠子,继续给她戴上去。

    “况且君皇将这神源都丢失了数十万年,在这数十万年间,六界四海依然鼎盛平和,每年的修士如云而出。

    瞧他一点也不缺珠子的模样,又何必巴心巴肝地给他送回去,说不定这头送他珠子,那一头他又胡作非为,四处播撒雨种给丢了出去。”

    宁非烟被他这番比喻给逗笑了,不等他将那颗珠子戴好,她先伸手中途拦下。

    宁非烟执起那枚耳坠珠子端凝了两眼,轻笑道:“蠢猫,你知不知晓自打你入魔界以来,我便一直在利用你,虽说我答应了你会为你探查关于灾兽的一切消息,但那也不过是口头敷衍。

    即便我入了玄庭洞府,明知其中藏有着关于灾兽的秘卷,可我却始终未曾将这件事真正地放在心上。”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你的帮助,更没有人教过我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怎么写,我只当你是憨傻好欺负,纵然你与蜀辞一战,救我性命,我的心也一刻不曾因为感动而柔软。”

    殷红的宝珠在她指尖轻轻晃动,她十分坦诚地诉说着自己的狡诈奸猾与冷漠:

    “我骗人一生,从未有愧,也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若是有人愿意将自己心捧至我的面前,我也可以随手取了,待到无用之时再随手给弃了。”

    她学着方才百里安的动作,神态轻松地也朝他眨了眨眼,目光里涌动的却是无奈的笑意:“今日不知怎么,我忽然想做一回知恩图报的蠢人。”

    宁非烟用那颗宝珠在百里安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微嘲笑道:“你这只蠢猫,若是日后还待人这般胡乱的好,可就不是这么简单被人一剑诛心毙命这么简单了。”

    她未将那枚珠子收回去,而是用尖锐的那一头银钩刺穿百里安的耳垂。

    一颗晶莹的血珠渗透出来,沿着宝珠滴落,在她衣袖间落下一点殷红。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不愿以身相许,便以这颗珠子来充数还恩好了。”

    雁过拔毛,狼走留皮的宁大河主,今日倒是破天荒的大方了一回。

    百里安皱起眉头,取下耳间的那颗坠珠不肯戴,但也未归还回去,只是将珠子收进袖子里,他很是认真的说道:“只有女子才戴耳饰。”

    宁非烟看着他耳垂间的殷红小点,神情颇为遗憾:“是吗?我觉着你戴着也挺是养眼的。”

    百里安眯起眼睛,哼道:“虽说救命之恩,不必相报,但宁河主莫不是忘了,君归宴上你可是我以恩典从魔君陛下手中讨要来的,你本就是我的,若真要以身相许来报恩,仔细算来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宁非烟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愣了愣,随即甜甜一笑:“官人说得极是,若官人有需,今夜妾身便可提前准备准备,提前沐浴更衣,暖香身子,好以身侍君,还望官人莫要嫌弃妾身身怀六甲,多有不便才是。”

    百里安嘴角一抽,索性与她相处久了,脸皮也练得甚厚:“无妨,我不介意。”

    两人就这样愉快你来我往,分了这笔不为人知的赃物,而那一头的秽妖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痛苦抽搐不止了。

    宁非烟觉得有些倦了,想早些回朝暮殿好好睡上一觉。

    她淡淡扫了那秽妖一眼:“教训得也差不多了吧,赶紧打杀了吧,叫得惹人心烦。”

    百里安道:“好歹也是你的一道阴魄,若是杀了,你将就是残魄之人,终身难以弥补回来的。”

    宁非烟倒也看得极开,对于应当割舍之物,毫不留恋:“当她从我体内剥离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了,永世残魄也好,我不想与她再有半分瓜葛。”

    百里安看得出来她那强烈的抵触之心,也不再多言,便以神识操控她体内那两滴雨水,将秽妖气府灵台震碎。

    秽妖的惨叫声中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

    君归宴也因为这只秽妖的死,而彻底落幕告终。

    当百里安返回魔都王城时,宴上的群魔早已散去,岁月台一片冷清,偶有几名魔侍留在那里收拾残局。

    百里安并未在朝暮殿内看到红妆,听说在君归宴结束后,她便出了一趟王城,如今天色已黑,仍然未归。

    他莫约猜出红妆的去向,对于红妆的离去,宁非烟不甚在意,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朝暮殿虽然不见红妆身影,但有一位身着黑色官袍的魔族女子早早地候在哪里。

    她身边左右两侧分别站着幻化成为魔女模样的苏靖尹白霜二人。

    百里安分外诧异,见那魔官女子手执金丈,看到百里安后她面上微微一笑,见礼道:“下臣拂夙,见过一河大人。”

    百里安将目光从苏靖尹白霜二人身上收了回来,凝眸看着她道:“你……找我有事儿?”

    “奉魔君陛下之令,一是来为一河大人量身,好让尚方司的人提前裁备好几套婚服让大人过过眼,看大人喜欢怎般样式。”

    “呃……”百里安万没有想到女魔君成起亲来竟是这般火急火燎:“那个,稍后我自会将我的穿衣尺寸写给你,我想无需让你特意亲量了吧?”

    拂夙抿唇一笑,道:“如此自然也可,二来,下臣行一魔君之令,还望二位大人恕下臣无礼得罪了。”

    在宁非烟极为难看的表情下,她手中金丈快点而出,并未落实在百里安与宁非烟的身上,只是在虚空中半画为圆,即逝而灭,仿佛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般。

    拂夙低眉恭声道:“陛下说,君子恩典,既然一河大人在君归宴上向她讨要了非烟大人,自然不可儿戏,更不能将如此庄重的恩典当做随便讨着玩玩就算过去了。

    陛下特赐予臣这只君权金丈,还望非烟大人日后以一河大人为君,为主,认清自己的身份。

    四河之位陛下尚且给您留着,但切记从今日起,您的主子只有一个,莫要失了本分,千万要好生伺候着才是。”

    百里安算是看出来,这魔官便是那魔君派来给她下马威的。

    真不知宁非烟是干出了怎样天怒人怨罪大恶极的事,竟惹得魔君一路紧咬不放,最后还不忘再来补上一刀。

    宁非烟的脸色铁青,却偏偏发作不得。

    她这般傲性,从未与人为奴,如今虽说借此机会彻底摆脱了弥路那个大麻烦,断了与他之间的婚事这点让她十分满意。

    但阴差阳错地反倒成了这只蠢猫的所有物,又当真是叫人大起肝火。

    瞧着宁非烟的神情变化,拂夙知晓这次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她面上笑意不散,继续道:“还有下臣身后的这两位,既是大人在君归宴上看中的,魔君陛下自然也就一并允了,陛下对大人一片热诚之心,还望大人莫要辜负了咱们陛下的宠爱才是。”

    这‘宠爱’二字,使得是让百里安真真牙酸不止。

    崩紧了精神好不容易将魔君陛下派来的狗腿子给打发走了,宁非烟眼皮子一撩,没有半分与人为奴的自觉。

    她看着门口俏生生的那两位,哟呵讽笑,主动挑衅:“看来也没有白让你参加君归宴嘛,这不让你白得两个大美人,平日里看着正儿八经的,原来背地里也是学会了男人那一套的闷骚劲儿。

    我就同你分开半日功夫,你就耐不住寂寞开始学那勾栏公子里做派,一下带回来两儿。

    嗯?瞧着有些眼熟,那不是君归宴第一日不自量力挑战我的两只小女魔吗?虽说年纪小是小了点,修为弱是弱了殿,但是打起架来可是生猛不要命,就你那小身板,受的住吗?”

    因那金丈一事,宁非烟本就一肚子火没出撒。

    她的朝暮殿素来不迎外客,如今红妆走了,蠢猫成了她的主子,可以随意出入她的寝宫不说,还朝三暮四,招蜂引蝶,这是做什么?

    想将她的寝宫当成他寻欢作乐的地儿不成?

    宁非烟完全没有将拂夙的话给听进去,轻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所以她并未发现百里安此刻朝她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叫她平日里坏事做尽,作恶多端,如今人家苦主找上门来了,她还没认出人家来。

    见她那眼皮子翻得别致之中又带着几分狂妄,百里安也觉得她欠收拾得很。

    故意不点破说穿,他看着苍梧宫的那位尹大小姐皮笑肉不笑地捏了捏拳头,迎上来凉凉说道:

    “若你是个懂事之小尸魔,就听我的话,将她翻个面,匀一个趁手的姿势给我下手,放心,我不欺负重伤之人,不会往死里打的。”

    一听这横不讲理的小魔竟然要打自己,宁非烟睁圆了眼睛,面带薄色:“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你知不知晓你在和谁说话,呀!司尘,你做什么?!”

    在宁非烟惊叫声了,她震惊地发现百里安竟然真的无比听话地将她翻荷包蛋似地翻了一个面。

    还未等她怒骂出声,尹白霜就已冷笑出声,甩起手臂,寻了一个肉多结实部位一巴掌甩了出去:“春风荡漾的四河主,你又知不知晓你现下是在同谁说话?”

    宁非烟被那一巴掌给打傻了,待到反应过来,她低头一口就咬在了百里安的手背上,气得声音发抖:

    “蠢猫!你就帮着外人这般欺辱我!珠子白瞎送给你了!”

    宁非烟素来心狠牙利,这一口直接就见了血。

    远处,不屑趁人之危的苏靖本还想着待她手脚恢复利落了再来秋后算账。

    她纤眉忽然拧得死紧,淡漠的视线从百里安的脸上瞬间转移至了宁非烟的嘴下,一双墨黑的眸子死死地勾着她的牙,眉宇间的墨色带着几丝摄人寒。

    她几步上前,并列站在尹白霜身边,折起袖口,也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啪啪两个巴掌甩了出去。

    动作甚大,以至于脑袋上的两只兔耳朵都随着一起晃荡了起来,苏靖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着威胁人的狠话:“再胡乱咬人,就打烂你的屁股。”

    这来的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一天天的,就不肯让她轻松消停一下是吧。

    宁非烟给气笑了。

    咬你家肉了,至于这般生气下手这般狠毒吗。

    对待一名伤患,两巴掌下来居然还使暗劲儿,半边屁股都疼麻木了,这兔娘们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第五百九十五章:界门

    宁非烟不傻,她自认为她与这两名魔女素昧平生,可是君归宴上二人接连不知死活向她发起挑战不说,交手起来更是卯足了劲不要命似地同她乱斗。

    今日君归宴收尾之时,她尚且被封印在了二河葬心的牢笼结狱之中,虽说对于外界之事并无所查。

    但以她对百里安的了解,他连主动送上门来的魔君陛下都不要,又怎会在君归宴上一连相中两名陌生的魔女。

    更何况这两名魔女尚未渡劫,实力等级不过魔将罢了。

    即便是狱法魔界,也不敢对她这般无礼。

    而这两人上来便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毫不惧怕她身份。

    宁非烟如何猜不出来她们有问题。

    再者说,百里安对那两个女人的态度也是乖得很,显然绝非第一次相识。

    宁非烟牙齿松开百里安的手臂,感受到了那两个女人不善的目光与敌意。

    她抬眸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她们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安见她难得被人逼得如此狼狈窘迫,不由笑出了声,半是玩笑半是感慨道:“也许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尹白霜冷笑道:“魔界四河之主可真是贵人多往事,数月之前,仙陵城边境,你夺我鬼草,伤我根基,这份‘恩情’可不是几个巴掌就能还清的。”

    听闻此言,宁非烟眼眸大睁,被她这句话给着实惊得不轻。

    太玄、苍梧两大仙门宗派的少主竟是如此的不着调,她们不知道自己在百家仙门之中有着怎样的身份与责任吗?

    纵然当时宁非烟在仙陵城边境有着杀死她们二人的实力,却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下杀死这两人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数百万年来,仙、人两界同时出现三名天道之子还数当兮头一回,即便是仙界至尊也对这两人无不关注在意。

    若这两人同时身死一方,莫说人界,即便是仙界那潭子深水也会被搅得一团糟乱。

    她们竟然为了一株鬼草,一时意气,两人同时以身犯险深入魔界中来。

    不得不说,宁非烟也着实是佩服这两人的本事。

    渡劫境都没有,狱法魔将之中随便一名上位魔将都可以将她们活捉生捕。

    这两位姑奶奶丝毫不带怕的。

    君归宴照常参加,河主挑战赛依旧大张旗鼓地上前发起挑战。

    既然能够在君归收尾宴上叫百里安认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两人又是如何高调地吸睛了一回。

    当真是浑然不怕死!

    宁非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能这么快找上门来秋后算账。

    瞧着来势汹汹的模样,估计这几巴掌打屁股都是轻的。

    百里安那小子与她们又是一丘之貉,对待她们自然别想像是对待秽妖那般了。

    也不知会如何联起手来整治她。

    尹白霜那疯婆子倒是暂时不足为惧。

    只是那长耳朵的苏靖……宁非烟着实有些悚她。

    那日在仙陵城宫殿之中,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若是哪会儿子她不出现,这苏靖就彻底和蠢猫生米煮成熟饭了。

    虽说两人都有酒后乱性的行为,可好歹后头的三天三夜,怎么着酒也醒了过来。

    她被那蠢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她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万分羞耻难堪。

    这女人的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当初竟然能够面不改色地从头观摩至尾,结束后甚至还不忘给那小子拉上被子盖好,然后平静起身擦剑。

    这也就罢了,如今重遇,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竟是瞧不出任何异样色彩来,仿佛全然已忘当初发生的那些破烂事。

    可越是平静,宁非烟觉得这个女人便越不正常。

    她心思百转,天生含情的眼眸脉脉在苏靖与尹白霜身上来回划动一番。

    到底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瞬息间她脸上的愤怒犹如积雪融化,春回大地般绽放出一张妩媚的笑颜:

    “当初争夺鬼草的确是妾身藏了私心,今日二位要打要罚,妾身都认了,只是我家主子今天白日里也说了,今夜还要妾身侍奉就寝呢,还望二位能够悠着点些。”

    说着,竟还主动翘起屁股,目光可怜含泪地看着她们二人。

    苏靖唇一抿,原本乖巧垂落在发间的兔子耳朵慢慢地竖立了起来。

    寒凉的眸子瞬间含出一股黑白分明的冷寂感,她略一抬眸,就那样淡淡地看着百里安。

    眼眸过于平静幽邃,反而叫人无端生出一种毛骨悚然。

    宁非烟十分满意她的表情,然而还未让她多加欣赏片刻,撅起来的屁股又是被人狠狠一拍。

    尹白霜唇角含着讥诮的冷笑,竟是丝毫不吃她这一套,她冷声道:“放心,我说了打不死你就绝对会给你留下一口气,让你晚上好好伺候人。”

    宁非烟这一巴掌受地可是毫无防备,唉哟一声就痛喊了出来,尹白霜的表现可真是大出她的意外。

    她竟是一点也不在意这小子晚上要同她恩爱缠绵?

    可是当年她分明同这小子……

    宁非烟瞬间反应过来了其中的原委,她蹙眉揉了揉吃痛的屁股,先是看了看苏靖,又看了看尹白霜。

    嗯……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好了,二位的气还是过几日再出好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想想怎么脱身离开才是。”百里安将宁非烟抱回寝宫榻上,折身泡了两壶好茶。

    他与二女同坐一案,相互了解了一下近日以来的情况。

    虽说苏靖身为太玄宗的少宗主,但显有掌管本宗事物?

    此番叶帘独自一人擅闯魔界,连宗主苏观海都是事后才迟迟知晓,至于苏靖对于叶帘深入魔界之事,也是不知。

    直至那日叶帘现身于君归宴,接连又传来温含薇也入魔界,一同被逼至天干山中陷入生死困境,这才让苏靖也尹白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太玄九经,如今有三经身陷魔界而举头无路。

    虽然尹白霜平日里过得疯痴我行我素,对太玄宗上下一众人更是皆无好感,但事关九经古秘的延续与传承。

    若是三经皆葬送于魔界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至此,两见相厌的两人,极为难得地达成某种暂时合作的协议,故而才有了君归宴上那献舞献曲那么一出。

    否则区区魔将之女,常常流连出现在一河尊首身边,怎么看都免不了引来被魔都之中的暗探盯上细查一番。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不过出世一年多载的小尸魔,竟然能够打败那位传说中的不死蜀辞,荣登首河之位。”

    尹白霜取了腰间的玉葫芦,将面前的茶盏一推,放在案上,当日亲眼观战便已经好生震惊了一回这个不可思议的结果,如今谈言起来,只余平静。

    她斜眼瞥了百里安一眼:“不过我瞧着你也不是那么想待在魔界,不然,也不会公然抗婚了。”

    感情这两姑娘当时都在场,百里安不由尴尬地轻咳两声:

    “我入魔界,情非得已,成为一河也属实形势所迫,若是可以,此番我自然是也想同着诸位一同离开魔界的,毕竟空沧山才是我的家。”

    “你还想着离开呢?魔君陛下将叶帘一众人逼至天干山禁而不杀的目的极为明显,为的就是借此要挟与你完婚。

    你若是乖乖地在魔界当你的王夫,莫说太玄三位经主了,即便是天下三宗之首被压在了这里,魔君陛下为了讨你欢喜,想必也都会妥协放了。”

    趴在床榻上说着要睡觉养伤的宁大河主又不甘寂寞地出声挑事了。

    百里安正要瞪她,身侧就传来一声杯底撞桌的声音。

    他转眸望去,是苏靖正敛着眉目,一张冰雪铸成的俏脸甚为严肃,原本手中平稳端着的一杯热茶此刻已经搁放在了桌上。

    许是注意到百里安在看她,她掀起眸子睨了他一眼,字字冰冷如珠:“茶太烫。”

    百里安哦了一声,心说烫就给吹吹啊,发这么大火做什么,莫名其妙的紧。

    宁非烟远远瞧着苏靖被茶水染湿的衣袖,狡黠一笑,目的达到,便是老实地将自己藏了起来,不再多言。

    相较于苏靖的冷淡表现,尹白霜倒是十分好奇地将百里安上上下下细看打量了一番。

    然后不屑嗤笑道:“倒也的确是生了一副想要人糟蹋的小模样,只是没想到堂堂魔界至君也是这般钟情于皮囊的肤浅之辈。

    不过我瞧那女魔君生得倒也是与你相配,与其出了魔界日后被别家长相磕碜的豺狼虎豹盯上给叼走了,倒不如就此从了她,大权在握,恩宠在身,日后想去哪里不成。”

    百里安脸色一黑:“我对成为佞臣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尹白霜转着手中的玉葫芦,神情恢复了平静漠然:“放心,太玄宗里的人虽然个个命金贵着,但也不至于要牺牲你这样一只小尸魔来成全她们,要想离开魔界,也并非全无办法。”

    说着,她指尖凝出数枚白色的棋子,白字成阵,阵中隐约可见大开界门之相。

    只可惜这道门相格外模糊飘忽,光是引阵成型都耗费掉了她极大的灵力,尹白霜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

    “我以白字入灵成阵,可瞬移空间,但我终究实力不够,修为太浅,无法做到跨界传送。

    但若是能够找到魔界与人间相连的界门之所在,莫约是可以通过棋子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人间。”

    听了这话的百里安不由看向宁非烟。

    宁非烟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界门一直以来都是魔界最高的机密,虽说我们能够自由穿梭两界,但我们魔族所行的界路皆是由魔界的暗鸦搭建成桥。

    这一点二位姑娘想必也清楚,如今温含薇等人的身份暴露,那座鸦桥早已被撤下,至于界门这种魔族机密,即便是我也无缘得知。”

    尹白霜并不相信她的这套说辞:“听闻这魔界之门历年以来皆是由魔河所掌,你会不知?”

    宁非烟笑道:“魔河?魔界之中可有六位魔河之主呢,要知晓,能够有资格接触到界门机密者,也唯有首河了。”

    百里安眼睛微亮,道:“如此说来,那岂不是……”

    “笨!”宁非烟好没气道:“两河变更交替之际,双方最为重要的职权皆会被魔君暂且收回,过些时日才会慢慢审批各类司权职能然后在授拟于双发河主。

    当然了,在这期间,河主若有需求可以提前向魔君陛下请取权利,但你若是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去寻问她界门之事,是个傻子都晓得你要潜逃悔婚,到那时,你怕是连魔君的殿门都出不了。”

    “明要不成,暗取如何?”

    尹白霜眸光微动,道:“听闻如今你们魔界并不太平,近日以来,魔界各方地脉魔气涌动,将各处古老秘境的结界震得松动,四方妖帝皆有复苏醒来的征兆。

    其中当以北渊妖帝复苏之相最为显著,这一堆烂事杂陈,便够这位魔君陛下喝上一壶的了。

    小尸魔不妨趁她困顿之时,在她冥殿之中窃上一窃,确认界门之所在后再还回去好了。”

    百里安斟酌一番,觉得此法子可以一试,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月色渐起,是个入眠的好时辰。

    他理了理衣衫,道:“我去去就回。”

    对此,苏、尹二人皆无异议。

    直至目送百里安背影远去后,宁非烟这才慢悠悠地来上这么一句:

    “我觉得尹姑娘你这法子属实不算好,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孤男寡女,你觉得他这是去窃取机密还是羊入虎口呢?”

    尹白霜想了想,道:“好歹也是一代魔君,再有半月就要成亲了,她再如何色欲熏心,也不至于这般不成体统吧?”

    宁非烟眉梢一扬,笑道:“那尹姑娘不如来和妾身打个赌,瞧他何时能归好了?”

    于是,暮色初起时分离去的百里安一夜未归,直至次日深夜,他才面容憔悴地抱着一堆书案踉跄而归。

    尹白霜茫然地看着百里安侧颈、脸颊、衣袖、额头上的嫣红的口胭吻痕,她呆了半晌,脸上都像是在做梦般的神色,不由失声道:“还真送上门去给人糟蹋啦?”

    刚踏过门阶的百里安差点被绊摔在地上。

第五百九十六章:梦生烟罗

    百里安怀中几本书都惊掉在地上,他一面俯身去拾,微恼道:“什么糟蹋?尹大姑娘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尹白霜道:“我且在这等你的好消息等了一天一夜,你便是顶着一脸的姑娘家胭脂回来,究竟是谁不正经?”

    百里安将怀中那一堆书小心整理好摞放在书桌上,无奈道:“我们低估魔君陛下的本事了,我上门寻她时,还瞧着她似是累极趴在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打了个盹。

    没曾想我刚一入冥殿就将她给惊醒了,谁知她精气神可好着呢,居然命我同她下棋、斗蛐蛐、打珠子、调香研磨。

    她倒是玩的可开心着呢,连公文也不批了,孩子似地胡闹了一天一夜,我身上这些印子就是同她斗蛐蛐输惨了,叫她给啃的。”

    这魔君陛下耍起孩子脾性来,百里安自认为是招架不住,同她玩了一整日,骨头都快累散了。

    正倚在床上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精致细长的金烟杆在那吞云吐雾的宁非烟吃吃发笑道:

    “你确定她不是故意赢你多回,好在你身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记,好叫你回来给睡在你宫里头的女人们瞧见?

    什么胡闹了一天一夜,当真觉得陛下是玩心重的小孩子吗?她分明这是在向我们宣示主权啊。”

    尹白霜暗自大为皱眉,心想这魔界之君怎么净干一些小家子气的多余事来。

    当真觉得这小尸魔模样俊,是个女人都要上赶着去喜欢他是吧?

    那大红色的胭脂印仿佛谁啃不出来似的,还特意耍这种小心机来给她们瞧。

    这是想堵谁的心呢?

    那花毒蛇般的宁河主自是不用说了,瞧那笑得妩媚灿烂的模样显然便是个无情心冷的性子,又怎会在意小尸魔同谁去勾三搭四。

    而她早已为那个人穿上这一身的嫁衣,两百年从未有变,纵然这只小尸魔性子习性像极了他,但终究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至于苏靖,尹白霜同她斗了两百年,可谓是两人之中其中一人不死,这场恩怨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虽说她的确打心眼里厌恶苏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执念绝不比她浅。

    苏靖更是没理由胡乱吃这种乌七八糟的干醋。

    在场的三个女人,无一人对小尸魔有意,魔君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尹白霜在那兀自冷笑,然而还未等她嘲笑完魔君的幼稚行为……

    “擦了。”苏靖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神情寡淡而严肃,没有半点情绪表露在那张脸上头,但是她……递出了一张帕子。

    尹白霜面上的冷笑渐渐消失了。

    她侧目看着苏靖,眼中似是掀起了瞬间的骤雨疾风,含着几分混乱的惘然,凉薄的审视。

    但很快这些复杂的情绪随着她睫帘一垂,尽数风吹雨散了。

    百里安被苏靖那凉飕飕的语气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着苏靖手中递来的帕子。

    他不解得“啊?”了一声。

    不晓得为何,虽说平日里的苏姑娘性冷情疏,但今日仿佛对他格外冷淡。

    百里安瞧着她侧脸都湮没在半洒的阴影里,墨色的幽瞳冷凉如水,寒意渗人,她吐字清晰地再次开了口:“你应当知晓,我不喜红色,看着扎眼。”

    “不许擦。”尹白霜冷笑连连,只当苏靖这是在指桑骂槐,刻意针对她:“不喜红色?那还真是巧了,本姑娘最是不喜你这一身奔丧的打扮,看着甚是晦气,不如你自行盘圆了滚出去,省的在这碍眼!”

    苏靖面色当即变得无比生冷。

    瞧着好不容易安静相处一室的两个女人马上就要因为一点小事掐起来。

    百里安忙接过苏靖手里头的帕子,在脸颊额头上一顿猛擦:“好了好了,二位姑娘等了我一天想必也是累了,这里有偏殿,二位不妨先下去休息一番,养足精神我们才好商量出好的对策离开这里不是吗?”

    尹白霜冷哼一声,情绪不怎么好的转身走了。

    苏靖收回目光,也未多说什么,自行离去了。

    朝暮殿甚广,偏殿也多,这两位十分默契地选了两处遥隔最远的地段住下。

    百里安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调养了一日,气色始终不见好的宁非烟慢慢地吐出几轮烟圈来,磕了磕手中烟杆里烧白的烟灰。

    她勾起妖艳的唇,露出个美丽的笑容:“方才主子不是说要沐浴更衣地吗?需不需要妾身为主子备好热水,侍奉主子入浴啊?”

    百里安倒是第一次瞧见她手中那个物事,宁非烟此刻精神看着不错,眼神极亮。

    可在那烟雾缭绕下,脸色却是显得异常苍白,仿佛由那薄唇里一圈圈吐露出来的白烟都是她的体内的精气一般。

    她吐出来的烟雾带着一缕很熟悉的淡香,百里安在魔君身上嗅到过相似的味道。

    他不由蹙眉道:“你手中的那东西是什么?以前从未见你抽过。”

    “啊,你说这个。”宁非烟抬了抬手中那根华美精致的杆子,笑眼迷离道:“此物可是好东西,名唤梦生烟罗,是提取了地狱孽镜台下的梦生花所炼制而成的迷香,此香可以致幻麻痹精神。

    我背上伤疼得很,叫人不得好眠,索性早年间从魔君陛下手中得来了两筒梦生烟罗,对于止疼有着奇效,正好此时算是派上用场了。”

    虽然说宁非烟平日里说话十有九虚,但今日这话确实不假。

    她身受舍魔利所伤已有多日,每夜都疼得厉害,可今日取出此香吸吞倒是头一回。

    百里安知晓若非疼得难以忍受,这香必是拿不出手的。

    他瞧着宁非烟明亮双眸下压着地一股子蚀骨的颓靡气意,便猜出此物虽能解一时之痛,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尸魔本无嗅觉,能够叫尸魔闻出来的气味多半都与死亡挂钩。

    他眉头越蹙越深:“别抽那东西了,若是真疼得厉害,便叫你那同族医师来给你瞧瞧。”

    宁非烟挑眉一笑,竟是从床榻上赤足走了下来,昨日还断着的双腿今日便可活动了,看来她还藏着不少的好本事,倒也难怪被舍魔利折磨许久,也不见她倒下。

    薄色袅袅之中,她体态婀娜,鬓发如墨,肌肤冷白似玉,耳垂与宝珠相连,轮廓秀雅,眉目多情地来到百里安的身前,随手拾了案上一本书。

    宁非烟面带异色道:“嗯?这不是陛下殿里的那些奏折小书吗?怎会被你给抱来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司空

    不等宁非烟翻览,百里安便将那小书用手掌压合了。

    他说:“魔君并未入眠,也未离殿,我寻不到机会在冥殿中找寻界门的相关记载,昨夜你说得对,若是此时我开口向她询问关于界门的事,她必然起疑。”

    宁非烟目光在案上那一摞书籍玉简上扫动一番。

    莞尔一笑,道:“我懂了,所以你用了这种蠢法子,主动向魔君陛下提出你想要早些掌管一河的权柄与相关职务。

    你对界门一事止口不提,反而叫魔君陛下以为你当真定了心性,想要长长久久地待在魔界。

    她本应至少三日后才能够将一河河主权利分批慢慢归还于你的,如今她一高兴,竟是破了魔界的规矩,今夜便将这些古籍秘卷分发给了你。”

    宁非烟眼眸流转,似乎对书桌上的那些东西十分感兴趣。

    身为四河她自是知晓这些古籍秘卷具备着怎样的非凡价值。

    她当年亦是从魔君手中得到了属于四河古籍秘卷,深知这是一笔怎样的宝藏。

    如今展现万族部落眼前的魔土世界,不过是他们所看到的冰山一角罢了。

    而这些古籍秘卷,却是记载着冰山之下真正不为人知的庞然势力。

    魔君之所以能够鼎立于一界之上,不单单只是依靠自身的境界与修为,还有秘卷之中记载着的暗部力量。

    身为四河之主的宁非烟自然有接触过这些暗部的力量,亦如她的朝暮殿的静室之中,也秘藏了许多属于四河所掌的古秘。

    四河与一河相差甚远,成为魔河数千年,宁非烟还从未过资格接触到属于上位河主的古秘。

    魔界有四大妖帝,皆是能够媲美一代魔君的恐怖存在。

    可是这四位霸道而强大的存在却被永世封印在魔界四方,不得出世。

    可是宁非烟只知晓那北渊妖帝是为当世魔君重新亲手封印与极木之地,最后的镇压权交予一河蜀辞所掌。

    而镇压其余三名妖帝的暗部力量,皆直系隶属于魔君所管。

    宁非烟亲眼见过北渊妖帝,却不知真正镇压它的那股力量是什么。

    而这个答案,很有可能就在这些案上的古秘卷轴之中。

    百里安将她弄乱的几本小书摆弄整齐,坐于案前,随手取来一本黑色封皮的秘卷。

    他缓声道:“虽说方法是蠢了些,但这是目前唯一找出界门的办法了。”

    距离婚期还有十四日,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在这十四日之内,快速参悟完从魔君那讨要来的古籍秘卷。

    这无疑是个极为浩大的工作量。

    原本属于一河蜀辞的权柄累积了足有数万年,即便是一目十行,朝夕之间想要将这些古秘看完也是近乎奇迹了。

    如今百里安带回来的这些古秘摞,也不过是魔君随即抽取出来的一鳞半爪,接下来靠的就是毅力与运气了。

    即便其中并无关于界门的记载,他也必须要尽快读完这些,才有说辞去找魔君要下一批古秘来寻找界门。

    宁非烟扫视桌案,目光分外火热:“你说得在理,方式虽笨,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强,不过魔族古秘素来晦涩难读,十四日功夫怕是不够你用的。”

    百里安一听便知她在打这古秘的主意,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这不要命的疯女人……

    有野心并非是什么坏事,况且他对魔族的这些大秘之事本也不感兴趣。

    换做以往,他做个顺水推舟于她一观倒也无妨。

    只是如今她以与弥路解了婚约,不再是魔族少妃。

    而魔君对她的杀心也一刻未减,若是此时叫她越界观了这些古秘,无异授人于柄,给了旁人好向她发难的借口。

    更重要的是,他随意翻阅了几页那黑皮小书,竟发现被归为魔族重要机密的秘卷入目观字,极耗精神力。

    眼下宁非烟这副破身子还需得依靠那梦生烟罗来强撑精气神。

    若是强观这些古秘,对于神识亦是有着极大的劳损。

    百里安侧了侧身子,很是巧妙地将手中摊开的小卷避开了宁非烟的视角。

    他微微一笑,道:“你若老实安分一下,莫要打扰我,今夜怕是也能够读完这些的。”

    这小子……

    宁非烟深深眯起眼眸,知晓在这家伙面前玩虚的那一套基本无用,索性连装也懒得装了,直言道:

    “我对这些古秘很感兴趣,如今你一个人看也是看,不如让我来帮你分担一些,一同早日找出界门来,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百里安目光一抬,笑道:“帮我?宁大河主每次这话说得倒是极为利索,可每每都是过嘴不过心,实难叫人相信你所说的话啊。”

    宁非烟气结,她手中的金杆在桌案上敲了敲,道:“不看便不看。”

    百里安不再打理她,并且抬指灭了案上的烛光,尸魔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可宁非烟却是不行。

    他慢悠悠地摊开书卷,用心细读起来,这才慢慢察觉这些卷案之中的玄妙之处。

    这里的每一本书,其中每一页都记载着不为人知的一股黑暗种族势力,纵然仙魔两界交战这么多年,书中描述的那些存在也不曾真正显露与世。

    他惊讶地发现,书中竟然还记载有关于尸王将臣的一些斑驳历史,虽然不多,却弥足珍贵。

    其中标注了尸王将臣的起源之地,魔堕之年。以及创造出的第一位直系血裔。

    令百里安十分意外的是,这小卷对于将臣的记载甚少,但是对于第一位王族血裔的记载却是格外详细。

    太荒时期,有渊四方,万丈红尘从渊之地,有仙山之国,名‘太庚’,居住西海之外,仙人两界交汇之地。

    太庚国有散仙而居上者之位,由大凡之人居下国之境,司监者,太子后尧也。

    山成四百年,天生十日,为山中一名大凡者以弓箭射杀九阳,炎阳坠山而落,炎火不绝,山中仙名凡者,岌岌可危。

    太子后尧杀仙成仁,将其妹月神望舒,投入十万丈炎阳烘炉之中,以熄罪业之火。

    山火止,大地安。

    尧父帝俊,闻之大怒,以罪之名,受刑与幽畜台,雷火鞭骨百年。

    太子陨,尸魂起,为将臣所拾,成就尸魔血裔,故赐名为‘司空’。

    看到这里,百里安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尸王将臣创造出来的第一位后裔,竟是天神之子?!

    自古神魔不两立,将臣如此行为,无异于藐视诸神,何等嚣张,何等张狂不可一世!

    司空?

    看到这个一行字,百里安不禁想起了乱幽谷中,执着于寻找前世生前记忆的尸魔嗣空。

    嗣空嗣空,谐音不正是司空吗?

    如果说,他正是这书中记载着的司空,那么他便是‘父亲’将臣创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被永世放逐、夺去姓氏的尸魔。

    这一本黑皮小书很薄,记载的历史却极为详细。

    百里安不禁感慨,如果说对于尸魔而言,执着于生前的记忆是一种大罪的话,那么他此刻所做的一切,怕是都违背了将臣制定的‘规则’。

    百里安合上书本,面上慢慢泛起一丝苦笑。

    这又是一场怎样弄人的命运,他与嗣空都在找寻自己过往的记忆。

    嗣空寻便红尘千万载,甚至被仙尊祝斩剑封黑暗国度不知岁月长,至今也未能知晓自己是谁。

    如今阴差阳错,百里安并未寻回自己的记忆,反倒是知晓了嗣空的前生。

    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他将黑色小本里的细节内容都用心记下,日后倒是也可随了他的这个夙愿。

    帝俊乃是上古神祇,与昆仑山神,君皇水神为同一时期古老存在,百里安略有耳闻。

    只是对于太庚山这个山国之名,百里安却是十分陌生的,不由问道:“宁河主,你知晓从渊之地太庚山是在什么地方吗?”

    无法观书一揽的宁非烟并未回到自己的榻上休息,她半倚窗枢,姿态优雅执金杆。

    正吞云吐雾间,听到百里安的问话,眉头不由蹙起:“太庚山?从未听闻过世上有此山,至于从渊之地倒是极为盛名。

    只是那都已经是太荒时期的故事了,如今的六界四海,早已不见了从渊之地,听闻在太荒十日共存的时代,从渊之地就已经化为一片火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她语气一顿,神色略带不愉:“你既不给我观书,又何必问我书中内容?”

    百里安好不妥协,笑道:“你若不喜欢,那我便不问了,时辰不早了,快去睡觉。”

    宁非烟挑起那双生得极为妩媚多情的好看眼睛,却是不肯听话老实回去睡觉。

    虽说这小子愈发精明似鬼,绝不让她逾越雷池半步。

    但宁非烟自恃他发问也有发问的好处,以她旁敲侧击的好本事,倒也不难从这些细节问题中找出一些秘密来。

    借着窗外浅透的月光,他唇角勾出的笑容有些漂亮神秘。

    “虽说我不知那太庚山是何山,但是在太荒时期,许多鼎立的仙山如春笋般崛起,又如雪崩般散尽。

    古卷中所记载着的旧山当世没有任何记载属实正常,毕竟当时统领人间国度的并非是人类,而皆是仙界之中派遣下来的散仙云客。”

    “你口中所说的太庚山,怕也是当年那个时代某位散仙所统治的山中仙国之境吧。”

    百里安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仙人统治凡人?”

    “不错,正是仙人统治凡人,不是类似于如今仙陵城的那种统治秩序,仙陵城是君皇娘娘的仙城,山城中的仙人无权拘束凡人的自由。

    但是太荒时期不一样,那时候的凡人灵窍未开,多数凡人都不知如何修行,在仙人们的眼中凡人同那些牛羊家禽唯一的区别便是能够说话交流,仙人与凡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就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

    宁非烟又低头吸了两口梦生烟罗,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却是悄然的泛起了几分异样病态的红来,双目七分闭三分睁,姿势奇异而优美,有种说不出来的颓废美来。

    “当时的人类,就连生命都不能自已,如何还有心情去记载着这样的过往与山名。

    想来也只有当时横行在人间大陆里的妖魔一族有心记载入册,才叫你今日能够得知一见了。”

    “怎么?这太庚山有什么值得让人在意的地方吗?”宁非烟状似无意地问道。

    百里安正欲抽来第二本古秘来看,余光里却瞥见宁非烟脸上愈发不正常的泛红脸色。

    见她还再将手中的金杆儿往嘴里送,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抹无名火来,伸手就夺过那枚金杆。

    谁知宁非烟将那东西捏得生紧,可身子却是极为虚弱无力。

    百里安这么一抓一拽,宁非烟还未反应过来,脑袋便撞在了他冷硬的胸膛上,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生疼。

    “你做什么?!”见他要抢自己的梦生烟罗,宁非烟格外生气。

    隔着薄薄的衣衫,百里安抖能够感受到她脸颊不正常的温度。

    手掌不由发力,态度强硬地夺过金杆,取于鼻尖细闻了两下,那诡异的暗香带着几分神秘而又危险的意味掠入鼻中。

    百里安瞬息间脑子里的意识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一般。

    那种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有种冰寒三尺天里忽然沉浸到了温暖糜烂的沼泽地里的错觉,很是舒适,也很是诱人沉沦。

    他眉头蹙得更深了,手一甩就将金杆扔在了地上,恼怒道:“这种东西吸了会上瘾,而且极损神识精神,你疯了,这样不要命的吸!”

    宁非烟脸色越来越红,天生含情的眼眸覆上了一层迷离的水光,仅看一眼便觉醉人得紧。

    梦生烟罗一时脱了手,她浑身的韧筋儿仿佛都被抽去了一般,整个人绵软又疲惫地趴在他的身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话的哼声轻而软,水做似的:“第一次抽梦生烟罗是这般反应的,倒也不是什么害命的东西,魔君陛下在被封印以前,此香可是从不离手的,只是近日你来了魔界,她许是不想身上的魔香影响到你,这才暂且将此香给禁了。”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面颊脖颈的汗珠子同落雨般滚滚而下,她本就收了重伤,身体哪禁得起这般大量的脱水。

    百里安忙倒了一盏清茶给她,宁非烟却不接,神情恹恹:“喝不下,没胃口。”

    将茶放下后,百里安沉默许久,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语出惊人道:“你……是不是又发乱了?”

    想来也是,一个能面不改色地拧断自己的骨头重新接好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难忍病痛而抽这么危险的魔香。

第五百九十八章:相由心生

    趴在百里安胸口前的宁非烟身子微微一僵,但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敷敷衍衍地嗯了一声,鼻音甚浓,安静了半晌。

    她才从他怀中慢慢抬起下巴,懒洋洋地掀起那双情人眼。

    白日里瞧着格外妩媚的一张脸此刻借着淡淡的月光瞧来,轮廓极是深刻清晰。

    许是染着几分病容的缘故,以至于她此刻眼尾的那一抹袭红格外惹人垂怜。

    她看着百里安,半是自嘲半是暧昧地笑道:“你若是再不将梦生烟罗还给我,今夜妾身要吃的……怕就是公子你了。”

    未等百里安说话,搭放在他膝盖上的那只手柔柔向上滑了过去。

    她轻轻勾住他的修长的手指,目光含着几分讥诮,道:“妾身早些时候就说过了,第二次遇上这等子事,您的手段……莫约就不管用了呢。”

    百里安从她手心里抽出手指,沉吟道:“不妨让云画秋开些能够让人强行入睡的药来,你老实睡上一觉,明日许是就没事了。”

    宁非烟嗤笑:“若真有这等子药,你觉得妾身我这些年来还有必要吃损人寿元的血莲丹吗?”

    血莲丹?

    百里安眼帘微阖,他记得前几日云画秋曾给了她许多可以抑制本性的血炼丹。

    虽效果不如往昔,但若成倍服用,仍有效用。

    虽说血莲丹的副作用极大,但远比那冥府死亡之花炼制出来的禁香要安全许多。

    可是她放着血莲丹不用却偏偏用了那梦生烟罗……

    百里安望着宁非烟的目光变深,变浓,眼角眉梢处带着某种叫人难以猜测的柔软。

    他手指十分自然地抬起,轻轻捻起她肩头的一缕秀发,慢慢地一圈圈卷在指间上,神情若有所思。

    下意识熟稔亲昵的动作,让宁非烟微微一怔,浅色的眸子缓缓眯起,目光逐渐深沉若海,变得晦暗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蓦然收紧了几分。

    虽然百里安并未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来。

    但宁非烟却不喜与人这种恰到好处的亲近,仿佛被人随手拿捏着,叫人莫名不安。

    搭在百里安膝盖上的双手骤然发力,正欲撑起离开,对她动作有所察觉的百里安小腿抬起轻勾。

    体力虚弱的宁非烟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勾了回来。

    锦色的长靴复而落地,好巧不巧地将宁非烟垂落的一角衣带踩在脚下叫她起不来身。

    他从案角取来一枚火折子,那两盏熄灭的青灯重新点燃,火光若水般散开殿室一隅,也照亮了两人的眉目。

    趴在他腿间的宁非烟因他这莫名的行为难得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皱眉拽了拽衣带,没拽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百里安将手中书本放下,平静道:“梦生烟罗极损神识灵智,如此禁香莫碰为好。血莲丹药性霸道,如此耗损寿元的虎狼之药不用也罢。”

    说话间,他慢慢弯下腰去,纯良无害的模样与眼神瞧不出半分攻击性来,很易让人联想到食草的兔子。

    他将自己好端端地摆在宁非烟的面前:“我,你要不要用用看?”

    宁非烟着实被他这句话惊得不轻,纤细的秀眉都抖了起来。

    原来不是食草的兔子,而是主动将自己养肥了做成一盘美食奉献出去的蠢兔子。

    活着这般岁月的宁河主自认为自己若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解苦难,她又怎会缺男人来为她纾解。

    不由轻笑出声,语含淡讽:“主子玩得一手好妙的‘师出有名’啊,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占妾身的便宜,反倒成了妾身央主子献身排忧解难了?书上说男人皆是虚伪无耻之徒,今日一见,果真不曾欺我。”

    百里安瞧得出来她是死鸭子嘴硬,知晓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也未同她辩论什么。

    他将腰弯得更低一下,手臂环抱起她的腰身,将身子用力往上一提。

    四目相对,气息相闻的距离里,他抬眉一笑,道:“你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好了,毕竟您老人家可是堂堂魔界四河,不屈傲骨铮铮然,打断了骨头都不愿屈膝跪下的女英雄又怎会败给这小小的天性。

    宁河主机辩过人,一针见血直点要害,不过你方才既唤我主子,昨日也是常常将侍寝之言挂在嘴边,怎么,宁河主原来也只是说的虚伪之言不成?”

    瞧他这副以退为进,同时步步紧逼的模样,宁非烟便牙紧得很。

    偏偏又被逼得无可反驳,她面皮一沉,想要狠狠给这家伙一巴掌。

    只是此刻体内那股袭人的劲儿十分上头,那种令她发疯的情绪在迅速滋生,渐渐地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要被那两盏灯光吞噬得模糊不清。

    唯有灯光下那少年含笑的脸无比清晰,苍白的肌肤,深远的眉目,两片薄而漂亮的嘴唇似笑非笑般的微微翘起。

    这惑人皮相,叫快要被魅魔天性压制住的宁非烟生出一种想要去咬他嘴唇的冲动来。

    宁非烟紧紧咬着下唇,也清楚知晓若是此刻他真想硬来,以她现下这般状况必然没有半分抵抗能力。

    一来是力量上的悬殊,二来是在魅魔发乱时期,这小子一举一动无不对她有着莫大的诱惑吸引力。

    宁非烟虽然狂妄,却也不至于认不清现实。

    只是魅魔是一种专一又滥情的种族。

    正是因为这骨子里没法改变的放荡天性,反而成就了魅魔对于道侣有着一种异常的执着。

    对于魅魔而言,异性伴侣分为两种。

    一种是单纯为了满足欲望而精挑细选的床伴玩具,今夕喜欢,那便时时腻在一起好生快活。

    厌了倦了再去寻些新鲜听话的玩具,断没有玩腻了舍弃的玩具再回头重新拾取回来宠爱的道理。

    而另一种,则是此生认定的唯一,能够共度一生真正能够藏进心里,想要共渡方长之人。

    可是魅魔极少有成婚者,但凡对着北渊之森起誓立约共许白首同归混沌者,即是魅魔一族中极为罕见的‘夫’与‘妻’。

    宁非烟不知对她而言,百里安算不算得上是第一种人,但她得以肯定的是。

    百里安绝不可能成为第二种。

    经历着凉薄岁月的宁非烟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大可不必去执着追求。

    她生而为魔,求得是能够睥睨天下的力量,她的世界里没有梦。

    若还像当初那般试图多求些别的什么,无异于徒手取刃自伤。

    这种教训,太苦,太痛,她不知吃过多少回。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自扰烦忙。

    如此细细想来,那还是将他当做寻常玩意儿对待好了。

    纵然这是她做为魅魔生涯第一个在他手中吃了血亏的小玩意儿。

    但时隔上次仙陵城的荒唐几日也已有数月,纵使当时她是被强迫的那一方。

    但出于魅魔的自尊心,她还是固执己见的觉得百里安是她玩腻了不再需要的小家伙。

    作为魅魔,回头再去拾回自己扔弃掉的玩具是一件十分令魔不耻的事。

    可若是叫她去寻其他男人来纾解困境……她似乎也做不到。

    挣扎衡量许久,宁非烟决定寻一个折中的法子。

    她美眸轻抬,正对上百里安那双乌黑宁和的眼睛,仿佛水中藏着的黑色宝玉,倒是瞧不见任何风月情韵。

    这让宁非烟不由想起了那夜的狼狈与不堪。

    索性他半分也忆不起来了,今日她绝不可再像那夜一般,处处受他挟制掌控了。

    半开的窗棂夜透着初春夜风的清寒凉爽,长廊遥遥相对的尽头,两屋中的灯火不知何时熄了。

    静谧的长夜,静谧的烛火。

    宁非烟缓缓阖了眼帘,再度睁开之际,她又换上了以往那般从容妩媚的模样。

    含情的眸光柔软,令人捉摸不透。

    她浅浅一笑,似是不以为意:“陛下既然将妾身赏给了主子,妾身自当尽心侍奉,只是眼下乃是要命时期,主子有这些书卷未观,怕是行事不大方便,妾身倒个想法,即可叫主子从愿,又可解发乱之危,不知主子可否让妾身一试。”

    那一声声的‘主子’,唤得可真是缠绵入骨又讥讽万千。

    百里安本还估测着前几夜她在她被窝里闹腾了那阵子功夫,估计要耗费小半夜的功夫来陪她而了放下手中观书的任务了。

    如今听她竟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倒也好奇起来:“你若真有手段,不妨试试?”

    宁非烟眸光流转,浅浅而笑,不语。

    她慢慢从他怀中滑落下去,在牢笼之中那般痛苦都不曾弯下的膝,此刻竟是落落大方的跪在了他的腿间,纤细漂亮的手指拈果皮儿似的一挑一分将他衣带给解了。

    衣袍宽敞散开,露出少年人紧致有力的腰肌。

    作为玩男人不怎么合格的魅魔大人,解衣服倒是很有一套。

    百里安手掌一紧,感受到柔柔贴上来的那只手,脸上顿时有些慌乱无措,似是没有想到她出手竟是如此果决利落。

    他与酒酒之间可不是这样的。

    难道不应该先温存抱抱,酝酿一下感情先吗?

    急忙之中,他忍不住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宁非烟的手腕:“你……”

    “我?”宁非烟一歪脑袋,笑道:“主子不是?这般捏捏作态又是为何?”

    说着,她又恍然的啊了一声,唇角轻勾,妩媚的面容流露出暧昧的薄嘲:“妾身明白了,主子喜欢这样~”

    不等百里安发话,她肩膀沉了下去,漂亮的嘴唇微张,慢慢咬住他的腰带轻轻拽扯着,妖娆若花的眸子无声扬了起来,看似妩媚勾人实则是在无声发起挑衅。

    这画面极具冲击性,百里安脑子先是一懵,随即浑身的血液冲上头顶。

    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让她做起来,缠绵旖旎,风情万种,让人倍感羞耻刺激。

    心中难免只落得三个字。

    这妖精!

    五殿亭檐,梨花满目,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月华清波,小窗暮色,烛照幽台,泱泱行夜都城宛若一幅静谧的晚宁画卷。

    衣带松落散地,女子独有的幽兰般温热呼吸轻洒了上来,自她鬓角滑落的青丝温顺滑落,发尾好似贴肤而过的鸿羽,呵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她的动作慢极了,这个女人像一只狡黠的狐狸,诱惑而危险。

    百里安一颗心紧张地抬到嗓子眼,他嗓音绷紧:“你做什么?”

    宁非烟眼波流转,漂亮的唇锋勾起,媚态横生地一掀眼眸,柔腻的眼神里含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羞涩。

    “汝怜吾色,吾求汝身,主子今夜有要事在身,妾身不敢放肆,魅魔天性说难也难,说好解倒也好解,原先妾身就同主子说过了,魅魔天生是以修行者的精气神为食,主子老实些即可,妾身自有方法缓解发乱的苦毒之害。”

    百里安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虽说宁非烟的这一番话难得婉转了几分,但其中的隐晦暗示之意他听出来了。

    脑海之中不由忆起了鬼山荒宅与方歌渔的那荒唐一幕。

    他轻咳一声,目光落在案上的那些小书上。

    心想如此也好,看样子似乎也无需他来劳心劳力。

    将这省下来的功夫用来用心读书倒也是一举两得。

    将他那隐晦的小眼神尽收眼底的宁非烟笑出声来,语气微嘲道:“主子也莫要以为无需您费心这事儿就轻松了,既然您主动招惹了魅魔,就应当知晓发乱的魅魔可厉害着,若是不济了,大婚之日,陛下那可就不好交代了啊。”

    百里安从上方望着她:“宁河主嘴巴可真是厉害。”

    “是吗?”宁非烟那双含情眼里勾着几分妖意,又带着遮不住的妩媚:“妾身还有更厉害的,您还未瞧见呢。”

    在百里安的低眸注视下,她含羞带怯地垂下了头。

    天生就会做戏含情的眼眸流转之间微微一滞,眼中的笑影似是扭捏了一瞬。

    作为魅魔虽说需得精通风花雪月,对于男男女女的那点子破事,她多数也是画册子看得多。

    今日细细瞧来,倒是想起了一个词。

    果真是应了书上的那句话。

    相由心生。

    这小子生着一对干净的眼睛,面皮生得白净,看着像是精雕细琢出来一个人。

    只是……

    宁非烟目光溜溜打了个转,没忍住,一时间竟是笑出了声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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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