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阵破
漫漫无边世界,是惊涛骇浪的大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百里安的身影淹没。
风雪之中,万道只属于蜀辞的身影如雨如幕,黑云压顶,永夜长雪,悲风掀起飘渺如雾的剑气。
四野草木俱颤,树上依稀几片枯叶飘零飞落,蜀辞面色冷漠,即便赤足踏雪也不觉周遭寒冷。
她曲指御气,冬夜之下的风雪骤然加疾,沉寂的连天大雪,瞬间好似奔袭而来千军万马势走龙蛇。
横如魔兵掠阵,斩似疾风摧草,仿似行渊蛟龙在暗夜里汹涌沸腾而来。
百里安恰如连天暴雨之中泱泱将灭的火苗,随时都有可能扑灭于这片剑气长霜之中。
面对这样的蜀辞,观战的众魔觉得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再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而事实上,百里安也确实并未再继续战斗,他提剑折身,目光极为刁钻地寻了一个攻势薄弱的方位。
起剑斩风,浑身灵力以及尸珠里的黑暗之力瞬间沸腾,他在大雪之中开始疾跑。
蜀辞意外地扬起眉角,虽说在这种境地下害怕想逃乃是人之常情。
可在她的认知里,这少年不应如此愚蠢,竟会主动将后背对于自己。
难道他不知,这样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吗?
或许他所选择的方位的确薄弱,可是依然存有两道她的剑气分身。
若他还想用方才借力打力的方式,运气好或许能够成功毁去其中一道剑气化身。
可于此同时,身后的杀剑便会顷刻贯穿他的身体,仍是死路一条。
如万人军团的蜀辞在百里安紧紧相随。
在雪地之中疾跑的百里安重剑拖于身后,竟是没有丝毫要出手对阵的举动。
立于山谷两侧的分身蜀辞眉眼间如染刀剑锋芒,目光冷漠麻木地缓缓抬起手掌,银白色的恐怖能量光团在她掌心快速凝聚。
百里安直线前行,速度越来越快,视前方于无物,如此找死的行为还未等群魔出言嘲讽,一道黑影从他脚下破雪而出。
喷洒的鲜血在半空之中焚烧如焰,焰火如屏障一般将百里安的身体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火团。
头颅几乎分裂成两半的冥狼竟是不知何时在此躲进了他的影子脚下?
它浑身上下都是血口深洞,换做寻常妖兽怕是早已气绝身亡,可它却表现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受伤的凶兽露出爪牙,无疑于是更为可怕狂暴的。
如神兵般的利爪直接将两位蜀辞的手臂连同着身体一同撕碎。
两捧血雾在洁白的世界之中凄然绽放。
同时,其中一位蜀辞手中的银芒炸成一道光束,将冥狼与百里安的腹部一同贯穿。
冥狼痛嚎一声,身体从半空中跌落,再次藏影不见。
百里安死死咬牙,腹部传来一阵极为可怕的灼烈感,他一声不吭,脚下不停穿过雪谷,继续疾跑。
狭长如一线之天的雪谷自然难容万人之军的蜀辞快速通过。
穿越过雪谷大山的那一瞬,百里安拖于身后的天策钧山剑抬起,剑锋在山体世上重重一撞。
雪山隆隆,如雷如吼,那声音来自于雪山顶峰,是大雪崩的声音。
如天地伟岸神柱一般巍峨挺拔的雪山崩塌,眼看就要将万人之军倾压掩埋,蜀辞并未将自己的剑气分身招回,她视雪山如尘泥,视雪崩如无物。
一人当前,她闭眼握拳,举拳崩出,稚嫩小巧的拳头熊熊燃烧着剑火,小小的拳头轰出恐怖、霸道至极的能量,将百里之围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横亘于天地之间的那座银色绚烂的剑气飞雨从下往上,起于大地雪原,头顶气象万千,滚滚的雪崩之势逆天而起,整个雪谷发出嗡嗡的金石之响,如无数魔兵尽来,声势如雷贯耳。
坐落于地脉之上的山岳直接在这一拳之下,被轰上天穹之中,细碎的落石与雪花如大雨冰雹,淅淅沥沥地在松软厚雪大地间留下无数虫蛀的小洞。
百里安被拳意的余波扫中,整个人离地被掀飞出去,背后衣衫炸裂,背脊肌肤皮开肉绽,若是距离那拳意在近一些,怕是半边身子都要随之炸毁。
蜀辞出现自濛濛细尘重,她们看起来像是走在薄雾轻云里,眉眼冷漠空洞地看着那个少年自空中摔落,在地上连翻几个滚。
他看似狼狈却完美地卸去了身上残存的拳势,身上鲜血洋洋洒洒了一地,他步伐未歇,继续朝着远方疾滑而去。
雪地间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
毁去的雪山之后并非是实地,而是一片无际的冰封长海。
海面之上结着厚有数丈的冰层,冰层之上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厚雪,雪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
少年在冰面上奔跑,遥远的地平线仿佛永远都是那么遥远。
这里是青叶小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暗藏着空间法则,这个世界不如现实世界那般广阔。
可对于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
纵然他再一次险象环生,可是在这个世界之中,他又能够逃到哪里去。
时间早已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弃人暗自施展的祭身秘法早已完全,现在隐隐开始产生反噬夺魂的可怕现象了。
弥路心急如焚,万没有想到百里安竟然能够在青叶世界之中支撑如此之久,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前不久还真心期盼着他能够争气多苟延残喘些时刻。
如今却瞧见他仗着冥狼护主,仍在里头活蹦乱跳,内心无端的怅恨。
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蜀辞瞧这少年生得俊俏,刻意放水不忍下手了。
如若不然,为何她迟迟不取南笛?
南笛一出,任凭那小子遁法千万,取他性命,当是易如反掌。
冰海无林无山,没有任何遮掩的障碍物,纵然百里安踏着太玄秘法七烬步,瞬步至肉眼难观的距离以外,可他的气息仍旧被蜀辞牢牢抓死。
她无需多看,心随意动,指尖当胸画了个圈,剑芒乍现,数千道剑意如雨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百里安那个方向。
洁白如银的剑气如流星箭矢,所到之处,剑痕尽显。
几息过后,蜀辞双目沉如渊水,定定望着远方。
那小小如一点的身影仍在冰海之上,逃亡的速度没有受到半分递减,自她指尖流逝而出的剑气居然宛若泥牛入海一般。
未容她细想,远方天如淡墨的地平线在微微扭曲,一片庞大的阴影从天际朝着世界笼罩下来,向南方席卷吹去的风开始逆吹回来。
宛若天神的双翼在天的另一头振翼。
蜀辞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一双沉寂幽黑的眼瞳里,倒映出无数剑气轨迹。
夜空里狂暴的剑气一轨同风,由她指尖打出的剑,并未落在那名少年的身上。
而是极其诡异地如入镜像世界之中,尽数折返回馈,朝她攻杀而来。
且威势更强,银白色的剑气里如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霜之意,光华璀璨,不可逼视。
细观之下,魔兵剑气之中竟一出一反之间,竟含几分古老的圣意。
两股力量没有道理地交织在了一起,却是强得可怕。
蜀辞漠然握拳轰出,她们的身前浮现出数道扇形的屏障,剑气撞入屏障上,蜀辞缓慢却从未停歇的步伐终于被迫停留了下来。
狂暴盛然的剑气不停地击打着她们的身体,发出尖锐刺耳的切割之声。
渐渐的,她们身上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击打的剑气渐渐无声,融入那层浅浅的冰霜之中。
风雪越来越剧烈,她们如一座座冰雕般立于长海之间。
眉梢发丝在剑风之中结冰染霜,万千道身影之中,唯有一道身影并未受到剑气的丝毫影响。
而那道身影,就是真正的蜀辞。
天际地平线那一端的阴影带着庞然之势,眨眼之际已经来到她们的眼前,随着天穹上的罡风缓缓载沉载浮,如墨般的乌云遮盖住了整片天空。
但那并非是乌云,而是一只禽鸟巨大的双翼,彻底展开在这片小千世界之中,足有万里之遥。
神火般的双眼在乱云飞渡缓缓睁开,睥睨着风雪之中的少女们,眸子与她一样漠然超凡。
蜀辞慢而且绵软的声线响起:“竟是东天神殿的辟鹚鸟……”
辟鹚妖鸟,千秋万世都在守护着一把极为古老神圣的剑,它食剑气为生,身养诸天剑气,可破万法。
蜀辞方才说,她天生相克令诸神畏惧的天鬼冥狼。
如今,真正克她的存在也出现在了这片天小世界之中。
她抬首看着羽翼之上的负伤累累的少年,殷红的血迹随之风雪流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鲜血染红他的长衣时,宁非烟低头饮完了一杯酒,执着空杯沉默片刻,这才发现茶杯在她袖子一侧,她错取了酒杯。
果然,烈酒如喉,体内那刀一样刮得她肠穿肚烂的伤痛果真是骤然剧烈难忍了起来。
她看着空杯不语,神情略带遗憾。
心说这便是你的依仗了?
虽说足以令人惊喜,但要想凭借这把外力来打败蜀辞,只能是痴心妄想。
葬心见此一幕,微微皱眉来掩饰心中的震惊:“这样也行?”
这样当然不行,远不足以打败蜀辞,亦或是在此战之中保全自己,成功的活下来。
辟鹚鸟身为东天神殿的护剑之兽,实力自然已经达到了那个神圣的领域之中。
但很可惜,它死于青铜门之中,唯靠胥印而存。
它与百里安一荣俱荣,一灭俱灭。
“这便是你的手段了?”蜀辞轻蔑一笑,本体未动,剑气化身们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肌肤衣衫发丝间的薄冰剑气也随之破裂成银灰,落入大地。
本体微微颔首,张开小口,万千化身化为一道道气息强盛的灵流回归之她的体内。
蜀辞那双无神空洞的银灰色眼瞳,瞬息直接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生命一般。
那双长眸里头像有一把火在烧,她遥遥地看着百里安的那双眼睛,轻忽一笑:“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自己都没有信心今日能够从我手中活下来,我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你,胆敢站在我的面前,与我一战。”
百里安张了张唇,正欲说话,但他却低估了这位的任性与霸道,性子活像是个不讲道理,独断专行的坏小孩儿,她提出问题,却根本不给他对答的时间。
一只楠木笛子出现在她的手掌之中。
当那个笛子出现的瞬间,观战的群魔极为默契地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纵然隔着一个天小世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无法掩饰地露出了恐惧之色。
蜀辞手中笛尾生枝,散开碧绿莹莹的繁茂枝芽,嫩叶之间萦绕着流萤的光辉,有花开罂栗泣泪,一团团沉坠枝头,美不胜收之中又蕴含着难以明喻的招魂之意。
当她举笛的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变成了单调简单的黑白二色,一切皆独白,为她一人如像皑皑雪地间的一滴墨。
天地间唯一的色彩仅剩下楠笛尾间花,淡淡的朱色点缀着死亡的颜色。
笛子在苍凉的暮色之中划出一缕幽光,淡得好似白夜间的冥火。
天地陡然静止,原本大风摇撼的嘶吼声仿佛定格在了耳边,世界如一卷画轴。
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封卷起是带来的浓密黑暗很快将黯淡的微光静静吞噬了。
而天空之上,如同阴影降临的辟鹚鸟也一同消逝在了这卷画轴之中。
画中的世界尽数破碎。
“一切都结束了。”在这片天地之间,蜀辞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特征存在。
她十分满意地收回笛子,在唇边轻轻吹奏,试了试音色,转身准备去寻界眼离开。
她闭眸片刻,复而再度睁开,银灰色的眸子淡染不解迷茫。
为何她,感觉不到界眼的存在?
但凡青叶世界,战斗结束分出胜负的那一瞬,界眼为门,迎她离开。
界眼并不存在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便是胜负尚未可知。
这个荒唐的念头在蜀辞心中成型的那一瞬,重归宁静夜色的浓厚苍然天穹里,一道身影若花瓣飘动坠下,又如流云散影一般,出现在了蜀辞的身后。
蜀辞眼瞳蓦然大睁,她仍旧未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但在这一刻,她嗅到了冰冷鲜血的气息。
毫无生气的鲜血,宛若冥河之中流淌着的亡血。
一只冷而硬瘦的手轻轻搭在了蜀辞的脑袋上,指尖沾着雪意,亦沾着血意。
那只手无甚重量可言,可是蜀辞赤足之下,咔嚓一声,厚深丈的冰面裂开。
她低头,看着风吹雪散冰面下那少年的倒影,他宛若刚从那个苍白的世界里归来,整个人亦是没有颜色的孤冷。
唯有他手中一只短笛,尾端嵌珠,珠色血红,是鲜浓破世的颜色。
那鲜红的颜色宛若鲜红的火焰一般,在洁白的世界里孤单燃烧着。
蜀辞目光微动,她忽然发现那点微弱的火光开始在她脚下蔓延成灾,她凝眸瞬望而去,这才发现她竟是站在一片血色的图案之中。
以身供阵,以血饲符。
她的足下,竟然不知何时,被人绘出了一副阔大如蟠龙翻涌般的血色灭灵大阵。
身后血腥之意愈发浓厚,蜀辞陡然会意。
原来一开始,他并非是负伤而逃,而是以己身鲜血养阵喂符,千里逃亡里,硬生生绘出这样一道可怕的灭灵大阵来。
可是,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阵以符为基础,但凡符道入境,皆需要以符纸承载灵力不散。
天有风云地有雪。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那么广阔的符纸能够容纳下如此庞大的灭灵大阵。
而他竟然索性直接以大地冰海为符纸,身为笔,血为墨,刻下一撇一捺,与这个天下世界共鸣入道。
这场战斗的幻境是绝对公平的。
不论是他还是她,皆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既然世界是陌生的,那么他又是如何做到与这个青叶世界产生共鸣的。
蜀辞还未细想其中真理,冰面间蜿蜒曲折猩红的血不论落下多大的雪都无法将其掩盖,鲜红的阵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蜀辞足下的冰面越烈越深,直至冰冷的海水没入脚踝,再无重量可依撑,她被那只手掌压入冰冷的深海之中。
第五百七十章:妖者
深秋寒重,子时月阴,苍茫的雪夜世界再也不见百里安与蜀辞二人的身影。
冰层之下的深海不含任何气息,却能够将无数魔众的神识尽数隔界在外。
浮裂的碎冰在阵火的光辉之中载沉载浮,星月隐于云后,苍穹压得极低,似乎快要与海面相接,天海之中隐隐的传来雷动之声。
冠冕珠帘下,女魔君的面容半明半暗,宛若魔魅,令人望而生寒。
葬心墨青半晌沉默,那双黑瞳里像一个漩涡,藏住了内心之中翻云覆雨的情绪。
宁非烟望着青叶世界的目光变深,变浓。
一时间,君归宴上陷入了某种默契般的沉默,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弥路哑然半晌,忍不住低声对一旁的弃人说道:“蜀辞她不可能会输吧?”
弃人手臂撑在地上低低喘息,体内反噬紊乱的气息几欲沸腾,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在承受莫大痛苦的同时,他声音平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殿下说笑了。”
弥路也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期盼着战斗能够早些结束。
蜀辞在冰冷的渊海之中越沉越深,战场三度转变。
如水的月芒被漆黑的海水吞噬,宛若置身无光阴沉的黑暗世界之中,凛然寒意无止境地扩展着,直渗入骨血。
那寒意来自于这沉渊的海水,亦来自于那鲜血绘画出来的灭灵阵。
海中仿佛存在着无数肉眼不可观,神识不可察的无形绳索,将蜀辞的身体紧紧束缚,裸露在裙外纤细苍白的小腿被勒出数道鲜红的血痕。
血意在海水中蔓延,飘浮的衣裙被绳索紧贴缚压,紧紧勾勒出少女单薄纤弱的身躯。
蜀辞微微蹙眉,空洞冷漠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隐隐愤怒的神情。
她还是低估了这名少年的手段。
无尽的黑暗之中,一抹血红殷殷的色泽在浓密黑暗的海水之中如莹火般明灭不定。
那是鬼泣珠散发出来的光辉,微弱的光泽在沉沉的海水世界里拉出一条极长极细的鲜红长线。
线头的终端目标则是她的眉心神府。
蜀辞眼中寒意更深,她浑身气机被灭灵阵锁死,无法防御闪躲,于是她真真实实地承受到了这记威力无伦的重击,纤弱的身躯如同没有生命的的人偶,肌肤表层开裂出无数鲜红崩裂的血口。
一击命中,百里安却发现抵在她眉心间的笛子宛若沉入一片黑暗无际的死亡沼泽之中,被深深吸附着,难以抽动半分回来。
透过黑暗,他看见少女那张如蛊毒美丽而危险的面容透出濛濛银辉,周身紫黑色灵力喷涌,灭灵阵虽然困住了她的身体,却无法控住她体内那股庞然的力量。
她的眉心生出一道紫电环绕的黑色旋涡,嵌在笛尾的鬼泣珠被那黑色旋涡瞬间吞没,红光消失,短笛仍一寸一寸地没入那旋涡之中。
百里安眼睛大睁,手掌仿佛也笛子成为一体,根本无法松手分离。
蜀辞面色异常苍白,在沉沉黑暗的海水世界中,有种让人一看就触目惊心的脆弱和优雅。
手中楠笛尾间花,由白转黑,色泽愈黑,就连深沉的海水也无法压住这朵笛花的颜色。
那朵罂栗花仿佛成为了比这片海水还要冰冷,深不见底的深渊存在,不断地抽取着百里安体内的气息。
短笛不长,很快陷入旋涡之中消失不见。
巨大的吸引之力,让百里安无从撤离,身体如山体沉降般重重地落压在了蜀辞的身体上。
自蜀辞体内透出一股森冷的肃杀的气息,慢慢地盖上他全身上下,如茧一般将他厚厚包裹,几乎冻僵了每一寸骨头和血液。
那股肃杀的气息强大难测,将周身冰冷的海水以及无形的绳索尽数挤压排开,那力量在水中挤压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屏障。
上下相互依叠的两人就悬浮在这个圆球之中。
两人的气机都相互紧紧纠缠在一起,乍看上去是个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姿态。
蜀辞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冷漠空然地银色双瞳看着近在咫尺地百里安,不给他离开的机会,抬手捏住百里安的下巴,迫使他以额抵额。
裹挟着闪电的旋涡消失在两人额头相触的部位,百里安的目光一下陷入蜀辞那对诡异晦暗的银色眼瞳之中。
直至目前为止,在这场战斗中,不论是修为、战斗力、体魄、回复力,身为魔界首河的蜀辞在各个方面宛若步入了极为可怕的神圣领域,常人无法匹敌的地步。
对此,百里安只能够险中求胜,以精血入阵之一道,试图借助魔河之力将她封印在这片长海之中。
他深信在这片天地之间,万物万法相生相克,本就没什么不可抗衡的存在。
可事实却是,蜀辞她的确能够做实她的怪物之名。
一个精通魔道,兵道,炼体化神道的她,如何还能够拥有如此强大到如此不可理喻的精神力。
绘符者,最根本之所在正是精神力入符方能成阵。
百里安耗尽半身精血,借助六河的能量,不惜耗费重伤的代价绘出的灭灵阵,却是难敌她的一次心随意动。
双方皆已止戈,但接下来的,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亦或者说是单方面的一场精神屠杀,比真刀实枪更加凶险。
百里安身体几乎麻木,尸珠里的血气与黑暗之力如蒙尘一般萎靡下去,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以及灵魂都在无声地被她吃进身体之中。
这是一个比死亡还要恐怖的过程。
那是一种凌驾于肉体之上强烈的痛苦和绝望,无法摆脱的血腥杀戮。
银灰色的瞳仁毫无情感地盯着百里安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蜀辞声音如死亡的寒风般冷漠响起:“很意外?”
百里安已无气力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蜀辞分明躺在他的身下,目光却是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吾辈与天地同生,见过日月同辉,天海倒灌苍穹,承受过一万年的孤独时光,吾辈的生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在如此漫长又无聊的岁月里,吾辈有足够的学习时间。”
世间大道三千,一人择一道踏上顶峰,都需要耗费一生的岁月时光来心无旁骛的钻研修行。
可蜀辞不同,仙人会羽化,星辰会陨落,大海会干涸,雪山会融化,她与死亡常伴,却永远不会死亡。
大道三千,她可以每一条道路走来回走上一遍。
因为她的命,真的很硬。
捏住百里安下巴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颚滑去,指尖穿透他身后的发丝,拢了一把,手掌贴住他像斑驳的伤痕的后背,压实紧贴。
蜀辞面色丝毫不带应有的羞怯,将自己的身体与他的身体紧紧相贴,仿佛相爱千年的恋人一般,恨不得将他揉紧自己的骨子里去。
百里安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在承受极限的肉体上的痛苦,他忍不出紧蹙双眉,只觉得整个人如被冰封水溺,冷到骨头里。
“能将吾辈逼到这个份上,最为魔界末河的你真的很了不起,你很聪明,心思如发,知晓利用青树本体为妖的这个条件,以血羽河的力量御控这片天地将我压制。”
血羽河的能力是以血御妖,以羽为令。
她相信,这名少年定时感应出了青树的气息,这才胆敢入界与她一战。
公平的环境其实从一开始就为百里安造就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但蜀辞依然不能理解。
世代以来的血羽河河主的确能够御妖而无往不利,但这青之树妖却绝非寻常妖辈。
它乃是昆仑山上一棵青藤所化女身,游历人间,十万年前为老魔君看中,意收为魔妃,强行带回魔界。
那青藤女妖虽未妖身,修的却是一身正儿八经的仙术,亦为君皇娘娘坐下的侍剑女官,自是抵死不从,不惧玉碎,决然地撞死在了岁月台下。
老魔君一怒之下,连她尸首都未放过,取来阿鼻地狱之中的秽土将她尸骨魂魄镇压,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数十万年,她被阴煞气侵蚀,终破土生妖界,形成这三千道天小世界,却永生永世的被禁锢在这秽土之中。
老魔君生性残忍,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素来都会亲手毁得彻底。
于是他设下君归宴这一习俗,每隔百年,都会在岁月台下举办一场君归之宴,洗河之典。
他就是要让这不识好歹的藤妖以身为界,亲眼见证他魔界日益浩盛。
历代的血羽河河主不是没有尝试过以羽令迫使青树之妖臣服,可收得了魔界万妖的血羽河一旦试图收服青树,便会受到她强烈的抵触与恨意。
今时今日,百里安却能够打破常理,让青树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之杀劫,真的令蜀辞很是意外。
蜀辞瞳仁里倒影出远方海面上飘浮着的血红之意,她似讥似讽的笑了笑。
“灭灵阵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你真正的杀招是这片海,这片海为外界不可视之地,这里的每一滴海水皆是青树的妖力所化。
你想借助此海的力量将我镇压在此,想法的确很好,我十分好奇,你究竟何时看出我的真身为妖的?”
她能够轻易斩灭辟鹚鸟,并非是她强大到不讲道理,而是从根本上而言,辟鹚鸟并非是她的克星。
她真正的克星,正是世人们眼中魔河之中排名最末的六河血羽。
她以妖身练就魔兵之躯,而魔兵并非她的本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魔兵到更像是保护她的一层完美的盔甲。
完美的盔甲之下是不灭的无疆妖体。
在这世上,无人能够穿透这名为魔兵的盔甲,窥其本体的真相。
自然,谁也无从想象,万古排名不变的六河,其实是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克制蜀辞的存在。
蜀辞的气息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球形的光圈包裹着两人不断朝着海中深处沉去。
她一如既往的霸道任性,提出心中疑问,又再一次地不赋予他回答的权利。
撑在她双肩上的手掌逐渐无力滑落,百里安的双眸也在凉薄漠然的嗓音中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死气沉沉。
他就像是落入蛛网里的蚊虫,被蜀辞庞大的意识束缚包裹着,在她的精神夺去下,百里安的肌肉缓缓腐败,指甲泛出青白色来。
意识变得极为沉重。
他知道自己,就要在此死去……
深海之中,少女的眼眸寒冷而明亮,静静地凝视着百里安眼瞳深处最后一丝神采如余烬沉寂,仿佛一潭死水,再也没有灵魂的波动。
就是这一刻,蜀辞感应到了这个世界里界门的存在。
就在海底深处。
沉海犹如鲸落,是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
蜀辞并未打乱这个过程,她宛若一只静止的尘埃沉落,细细品味着少年的这个死亡过程。
因为这个少年灵魂的味道,实属当世罕见,作为正餐,的确美味得让人不想就此囫囵吞咽下去。
当百里安意识消失的那一瞬,他陷进了一个奇妙的梦境之中。
山涧泠泠,清风自许,在云海间若隐若现的千山万水似淡墨涂抹,天穹净雨冲洗白了的天地,天边云层厚厚累积,遮星蔽月。
在一处青石之畔,立着一个身着黑红相间的剑装青年,他手中拿着一把朱雀血木雕的剑鞘。
青年生得甚是好看,眉眼深远,蕴染风流,清润干净,笔墨绘成的眉目清润似染禅意,温沉柔和的眸子远远凝望过来,像是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这一眼,让百里安心中生出一种正与前世之人经年流传相视。
百里安认得眼前这张脸,却又仿佛头一次见到这张面容一般。
因为眼前这人如松竹映月冠,与他印象中的那个人气质相差甚远。
他凝眸相望,开口瞬间,心头莫名悸动难安:“你是谁?”
那人在月影的光圈里微笑,温和的笑容却是一点也不温暖,只让人莫名心生悲意:“不过一道残意念相罢了,我已死灭,姓氏早已忘却。”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他身上那道熟悉的气息源自何方,不由惊心道:“你是仙人泪中的那一缕执念?!”
第五百七十一章:你输了
“执念吗……”只是一瞬,这个青年仿似就垂垂老矣去,他定定看着百里安,轻声道:“我身已灭,我心已死,心照神交,为我与子。”
百里安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遗憾地摇了摇首,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平静道:“我身已死,我心将灭。”
青年听闻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抬手轻抚百里安的脑袋。
“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处暗者能间明中区事,自井中观星,所见不过数星,唯有跳出生死五行,方能见一片天地山河。”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此时站在百里安面前的青年无疑是一名仙人,只是仙人已逝,寿之清尽,如荣穽水,如何又能够授他知命长生。
百里安抬首看着他:“我不懂。”
青年将手中朱雀血雕的剑鞘交入他的手中:“金自矿出,玉从食生,道中酒得,仙遇花里,剑从鞘出。吾道如剑,以刃割物即利即伤,以剑在手,可护生死,剑在你手,斩出去便是。”
百里安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剑鞘,他凝眸蹙眉,道:“先生,这是一把空鞘。”
青年问:“那么,剑鞘又为何会空?”
一瞬间,百里安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他喃喃道:“鞘空,因为剑已出鞘,不再藏锋。”
青年目光温和而沉远:“鞘在我身,剑在你手,你还在犹豫什么?”
百里安低头看去,果真见到自己掌纹裂痛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黄金古剑。
剑气明明,正是藏于他手中,未曾散去的一场诸天春秋渡。
海水沉沉,一片黑暗里,下沉的光圈骤止。
蜀辞眼瞳蓦然大睁,眼中的那抹银辉之色渐渐散淡而去。
两相接触的额头轻轻分开,百里安死意沉沉的眼瞳如被一点星火点燃,倒映着璀璨地金色剑气。
一柄名为天策钧山的死剑,深深没入至了蜀辞的胸膛里。
他的掌心里,不断溢出金色如龙的剑气,环绕在天策钧山剑上,点燃了剑脊剑脊上古老死寂的纹路。
熊熊地剑气灌入蜀辞的身体之中,血色如花,在深海中绽放。
蜀辞眉心血光大起,玉笛扶乩激射而出,被百里安反手握住抬起,用鬼泣珠那一端重重击打在她的灵台之上。
方才那一剑,几乎夺去了蜀辞体内的全部灵力。
同时,施展出这一剑的百里安也失去一身的灵力与黑暗之力。
二人体内同时陷入尴尬的灵力枯竭状态。
失去了灵力,唯一还能够比拼的便是体魄的力量了。
他们一个为妖体,一个为尸魔之体。
蜀辞目光凌厉,即便是长剑贯体的重伤也未能让她直接倒下死去,她那惊人的生命力难免叫人感到有些绝望。
她举拳砸出,毫无花哨的一拳落在扶乩笛上,不带丝毫灵力的一拳直接将鬼泣珠轰得灵光震荡。
百里安的身体重重飞出,扶乩笛也在那股势不可挡的巨力之下弹飞了出去。
背后撞在光圈的屏障上,他双腿微屈,不顾身体里腐朽的沉伤,他咬牙再次冲了出去。
这一拳不攻精妙,只求威力,正中蜀辞的肚子。
拳头凹陷入腹,蜀辞苍白的小脸涌红,唇角溢血,显然是极为不好过的。
不过她反应也是极快,飞快抽出胸口里的那把剑,就势拧腰下沉,以手臂绞主百里安的拳头,屈腿顶在他的手肘处,咔嚓一声,百里安的手臂反向折扭,骨头断裂。
两人身上皆是剧痛难当,却没有时间喘息调整,肢体交缠,一起摔翻,拳拳到肉,你来我往翻来滚去。
打至红眼时,就连小孩子的头槌都使上了,两人现在就像乡村里的地痞流氓斗殴,胡乱撕扯扭打,毫无章法套路可言。
几番下来,二人不知交了多少次手,深知蜀辞强大的百里安倒也算了。
可是身为魔界不死不败的首河蜀辞,却是体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心惊心颤。
这个少年,难道他不会感到疲倦的吗。
百里安本就破碎的衣袍更显凋零,上半身的衣袍早已化为了斑驳的碎片,蜀辞身上宽大的灰旧袍子毁去大半,露出来的苍白身子满是伤痕累累。
两人却毫无羞耻之心地紧紧欺压相贴,你来我往,扭曲疯狂的攻伐纠缠。
沉入海中的画面近乎香艳。
可光圈里却不断有鲜血随着拳头的起落喷溅而出,斑斑点点地洒在透明的屏障上,又是血腥。
电光火石之间,百里安不知自己身上挨了多少记重创,也不知自己轰出去多少拳。
蜀辞被他压在身下,奋力挣扎抵抗,纵然失去灵力修为,仅凭肉搏也表现出了极为可怕的韧性。
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了百里安拳头里的致命的杀伤力,体质也是惊人。
但凡百里安稍有松懈,她都会抓住机会欺身而上。
极其歹毒的一拳正中百里安的额头。
百里安胸膛剧烈起伏,脑中一片眩晕,耳边传来头骨开裂的声音,鲜血顺着他的额头鼻梁蜿蜒而下,眼前视线变得赤红,身上骤然无力。
蜀辞抓住机会,一只手臂架住百里安的腰,猛然翻身,将他甩飞出去,纤弱娇小的身子蕴含的力量惊人。
身上裙子半脱半落,胸口大敞,在光晕之中隐约现出大片雪白,以及莹润肩头。
她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狠狠朝着百里安的脖子抽去。
百里安反应也不慢,双腿落实光圈,腰身一沉,左手横抬,砰的一声闷响,他单手生生架住了蜀辞的鞭腿。
手与腿相交错的那一瞬,百里安整个手臂都麻了,他缓缓抬起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手臂如滑动的游鱼一般,化去她腿间的力道。
反手极富技巧地扣住蜀辞细嫩的脚踝,正欲翻身用力将她摔震在地。
只是从这个角度抬首向上看时,漆黑凌厉的目光骤然一怔,视线微妙地滞了滞,他侧开脑袋,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百里安难得分了一回神,此时本应是蜀辞最好乘胜追击的机会,可是两人仿佛同时陷入某种默契的僵硬里。
蜀辞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色红晕渐生,她看着百里安微红的耳垂,青灰色的嘴唇轻轻一瞥,声若蚊音地哼了一声。
染血受伤的小手还略显不自然地拉了拉破烂的裙子。
方才沉浸在战斗中,两人皆未察觉不妥,战红了眼,谁还会顾及得上男女之分。
百里安落拳更无忌讳,脸颊,肩背,后腰,大腿,胸口,但凡是弱点,他几乎都招呼了个遍。
蜀辞亦是半点含糊都没有,撩阴腿,咬胸口,小孩子撒泼打架的手段都用上了,此刻百里安苍白冷硬的胸膛上还留着她的数道牙齿印与口水。
战至酣畅时,蜀辞的表现不带丝毫含蓄腼腆,像一只发了狠的小野兽。
如今瞧着百里安露出如此别扭不对劲的神态,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羞。
虽说是个不死不灭的小怪物,但终究还是个女孩子,比不得没皮没脸会将身子随意给百里安看的宁非烟。
银辉散去的眼眸幽幽下睨,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百里安,声音荒凉:“你,看到了?”
百里安觉得这种事情,即便是看到了也只能当做没有看到,正欲矢口否认,蜀辞仍旧没有打算听他答案的意思。
染着红晕的小脸爬上一层阴冷煞气,下劈的小腿骤然绷直,另一条腿闪电般屈膝抬起,重重撞顶在百里安的下巴上。
鲜血顿时从百里安的口鼻之中喷涌而出。
蜀辞出手如电,两根手指如锋钩般插向百里安的眼睛,试图将他的眼睛珠子生生抠出!
而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抓向百里安的小腹丹田。
百里安低头,用尚且流淌着鲜血的额头硬抗,将那两根手指壮裂骨折,于此同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蜀辞的五根手指极为冷酷的没入一半至他的身体之中,甚至持续深插进腹部,他感觉到她的指尖都触及到了腹中的那颗尸珠。
这可非同小可,百里安面色惨白,不等她挖出自己的尸珠,左手瞬势绞住她的手臂,将她一下掀翻压在自己的膝腿间。
这个过程中,哪怕扣住百里安小腹的那只手臂以着一个诡异扭曲的姿势折弯着,蜀辞趴在他的大腿间,五根手指仍旧如扎根般死死抓着他的身体。
想法极其歹毒,挖不出他的眼睛,这是要生挖他尸珠的节奏。
百里安面色一沉,用一只手死死将她身子钳制住,只觉得这个小怪物性格当真是恶劣极了。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日后仗着这一身修为本事,还不知道要怎样的无法无天。
身体严重失血的他,眼珠子虽然还是沉黑之色,但心中却渐渐生出尸魔的暴虐天性,他扬起手臂,巴掌用力甩了下去。
啪!
一个极为清晰有力的声音在深海中响起。
蜀辞竭力挣脱的动作骤然僵住,当时连挣扎都忘了,浑身大僵,跟让九天神雷给劈了一样,就连染血的手掌从他腹中伤口滑出也无从反应了。
她不知此刻外境的魔将魔河们是否还在继续观战。
但不管怎样,身为一君之下,万魔之上的魔河蜀辞,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放眼魔界,无人胆敢不尊。
如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压在腿上打屁股?
更重要的是,他下手极重,没有一丝余地。
再加上她一身破烂衣裙在方才打斗过程中被翻卷到了腰间,蜀辞甚至都能够够亲肤感受到他手掌冰凉的温度。
此情此景,几乎是与教训寻常民间调皮捣蛋的小儿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数十万年来从未动过大怒的蜀辞大人何曾受过此等屈辱,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不想活了。
她侧过半张涨红的脸来,咬牙切齿道:“无耻之徒!你——找——死!”
百里安冷着一张脸,又是一巴掌重重落下:“你方才不都是一直在下死手吗?如今杀不死我,只会嘴上逞能了?”
蜀辞不说话了,她埋头张口狠狠咬在百里安的大腿上,锋利的牙齿瞬间咬开衣衫皮肉,鲜血渗出。
百里安丝毫不为所动,比起方才拳拳到肉带来的伤害,如今被逼到只能用小猫小狗的打架方式来对付他,还真是不值一提。
“你就这点本事了,蜀辞大人?”
百里安能够感觉到她逐渐力竭,他的精神也渐渐地开始支撑不住。
说话间喉咙里象着了火一样,干得几欲裂开,自知自己也撑不了太久,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离开此境。
如若不然,到时候两人皆力竭晕死过去,必然会迷失在这片深海之中。
寻常法子必然是奈何不得蜀辞,百里安沉着脸,也顾不上行为无耻不无耻了。
索性蜀辞面皮骨相生得极嫩,身段尚未长开,被迫撅着屁股趴在他腿间受罚的画面,倒更像是在教训小他一轮的小侄女。
于是他落掌起风,一时间光圈之中响起了阵雨击鼓的啪啪声。
每一巴掌的力道都不轻,若是拍击在常人的身上,那必是皮开肉绽,骨断筋爆。
几十个巴掌急疾如雨的落了下来,饶是蜀辞的身子也大为吃不消。
要命的是有一巴掌落得分外瓷实了,也不知击到了她那处不该碰的地儿,死死咬着他腿肉的蜀辞喉间忽然发出悲鸣呜咽般的低吟,眼眶都红了。
两只纤细的小腿陡然绷直,身子一阵剧烈抽搐,整个人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刺激。
百里安还未反应过来她这是个什么情况,落在她肌肤上的掌心忽然被一团极其柔软好摸的事物给缠开了。
入目之下,一只雪白而蓬松柔软的尾巴从他眼皮子底下晃了出来,百里安墨青透亮的眸光盯着我,神情三分错愕。
趴在他大腿间的小怪物足足呆滞了十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陡然撕心尖叫,扭头目光如欲吃人:“你不许看!”
个人修养告诉百里安此时必是不能看的,于是他很干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很干脆地抓住那只尾巴,将她整个人悬空提起,寒声道:“你输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暴雨洗城
输。
输也就算了,还是以如此颜面无存,尊严丧尽的羞耻方式输了战斗。
蜀辞一阵气血翻涌气得意识都模糊了。
她怎能绝不允许这样可笑的事情发生,眼中的强悍冷漠荡然无存,蜀辞强忍着眼里微微泛起的水润,咬破舌尖。
舌尖血溢唇而出,她以指间拭去唇间鲜血,一颗莹然剔透的妖血从她指尖飞出,穿透光圈,渗入大海之中。
做完这些,她好似脱力一般,浑身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地萎靡了下去。
可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残忍冰冷,让人一看就从脊椎里窜上一股冰寒。
轰然巨响声中,一团妖力风暴在深沉的海水中与这个天小世界里的妖力对撞、翻腾、席卷。
受到蜀辞妖血所影响的大海瞬间狂暴,暗沉沉的深海里划出两道泾渭分明的妖力,相互交织干扰。
薄脆的光圈屏障瞬间被海水狂暴的力量撕碎裂开,幽碧的海水如怪兽般,朝着两人吞噬而来。
瞬息间,汹涌的海水搅动,形成无数巨大的旋涡,翻滚的海水,狂乱的妖力交织出来的声音如雷贯耳,砸在两人身上,仿佛要将浑身的骨头碾碎一般。
百里安再也把握不住任何东西,手里头的小东西就这样被狂暴的海水吞噬卷入远方。
界外,天空一下子暗下来了,厚浓的乌云遮住了大半边天,阵风吹着沙土尘叶不住打旋乱飞。
群魔满目震惊地看着满树青叶万花转为绯红迷离之色,如被血浸泡染过一般。
原本静止着,花叶和花蕾在夜风中簌簌不安地颤抖着。
青叶为红,那必是胜负已分。
可是蜀辞与六河河主的战场是在一片青叶之中,何意整树青叶皆化成血红之色。
再者,胜负已分出,那么为何蜀辞大人迟迟不出,莫不是上头了,在里头玩尸体?
这个念头一起,众魔心中不由恶寒不已。
弥路沉着脸,面色担忧地看了一眼弃人,悄声道:“可准备好了,我们定要抢在所有人前面,收复六河!”
痛苦的冷汗不断从弃人的面具里淌落,他声音隐隐颤抖,但却十分坚定自信:“必不负殿下所托!”
暗处里的尹白霜看着脸白得跟个死人似的苏靖,漠然说道:“看戏看够了吗?那小尸魔怕是没有命活着出来了,虽说君归宴例行举办三日,但六河之间的战斗已然结束,魔君想必就要退宴离去了。
宁非烟伤得不轻,必然也会离席修养,这是我们一雪前恨,夺会鬼草的最好时机,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猩红的惊雷闪电撕开暮色的苍穹,直劈而下,正中岁月台下的祭坛之中。
从未有过的异象突生,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里,青树上的千叶振枝而落,鲜红残落满泥,冥土焦黑,冒着青烟,与人间焦土无两样。
一场暴雨洗魔都。
倾盆大雨从黑沉沉的天空里,倾泻下来,雨帘密集,卷起漫天烟尘雨雾。
大雨希声,天色如晦,雷声轰鸣,极致喧嚣之后,天地仿似肃静。
一道身影,漫过雨帘,穿过重峦叠嶂,出现在了黯淡的夜色中。
看清雨中那人的眉目,天地间安静得宛若仅剩下雨声。
他们瞪大眼睛,心神激荡地看着雨中少年低眉淡目,身上殷红血迹被雨水一点点地冲刷至脚下。
一路行来,满道斑红。
他怀中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身上披着与她身材极不相称的外衫衣袍。
百里安缓缓抬首,看向黑压压的魔群。
实际上,他的视线早已模糊,看什么都是昏暗重影的,他轻声开口:“我想这场战斗应该是我胜了,你们……有异议吗?”
他语调极轻极缓,还带着几分重伤时的无力,可每一个字,落在人心头上,都十分强悍。
整个青叶世界都崩毁了,魔界最强的魔河此刻都晕死在他的怀中,何人还敢有任何异议。
即便此刻弥路少君表情如吃了狗屎一般,对于百里安的提问,他亦是没有任何表态。
没有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百里安点了点头,抬步前行,魔群在他面前主动分开道路,亦如今日君归宴蜀辞出场时的待遇。
他来到岁月台下,准备将蜀辞放回她原先的席座间。
弥路沉着脸,面色极为可怕阴沉地准备接过他怀中的蜀辞,谁知百里安忽然折身,将蜀辞放到了六河的席座上。
弥路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一想到了从今日起,数十万年来,魔界不可撼动的首河再也不是他一手扶持上位的蜀辞了,心里就烧起了一把火,一路烧到嗓子。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少年有什么理由能够活着从青叶世界中出来。
更荒谬的是,他竟然真的打败了蜀辞。
百里安来到原先属于蜀辞的座位,衽衣坐下,目光平静得仿佛寻常吃酒席一般。
看那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就她方才那么一搁一坐,魔界将迎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宁非烟面上的神情也是十分的精彩,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从被算计为舍魔利所伤,到那只猫儿坐上了蜀辞的位置,这几日的跌峦起伏真真是叫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曾经不败的魔河一路溜滑到了六河的位置,她随手打晕掳来的一个小家伙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今魔界第二人,地位仅次于魔君之下。
虽说不知他用了怎样的手段,将蜀辞逼成这样,但眼下看他浑身灵力尽枯,气息虚君归宴尚未结束,那是不是意味着此刻她只要投牌战令,趁他重伤,便可借此机会发起新的一轮挑战赛。
她不似蜀辞那般冷酷决然,百里安对他有恩,她自然不会对他狠下死手,只求他败。
反正他已助她良多,如今最后一程,不如再助她登上神坛?
手指轻抚冰冷的战令,只需她意念一动,便可将这枚战令送至盒中。
“咳咳……”这时,她听见对面那方,传来隐隐嘶哑的咳嗽声。
宁非烟抬眸望去,隔着重重雨帘,看着安坐在席的少年,他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紫衫,低头咳嗽间,袖口微染红意。
面色苍白得吓人,眼睛又黑得像湖水一般。
因见他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下方肌肤青青红红触目惊心的伤,像是烙印一般刻在那里,便知今日这一战,纵然是他赢了,但代价也是足够让他去掉半条命的。
许是这漫天瓢泼大雨让入目之下的山河显得有些破碎苍凉,雨寒霜中,凉意刺得她胸口有些疼。
掌心的令牌幽然地滑进了袖口之中。
算了……
青树都已经毁了,寒雨伤身,她背上的伤口太疼了,宁非烟不想吃苦淋雨。
所以……且是放他一马好了。
百里安强忍着胸腔内上涌的猩气。
他压下咳意,抬眸看向岁月台上高高在上的女魔君,道:“听闻魔界君归宴有一个规矩,但凡能够在挑战赛上挑战蜀辞而不死者,皆可以向魔君陛下讨一个恩赏,若是运气好些,能够战胜蜀辞者,便可讨两个恩赏,敢问陛下,可是有此事?”
女魔君眼神凉薄,看着她的时候,竟有隆冬腊月的深寒之意,暗藏的凌厉:“大凡恩赏,皆在三日君归宴结束之后,朕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百里安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弥路一眼,心中已有定夺:“多谢陛下。”
女魔君收回目光,起身离座:“朕乏了,回殿休息去,诸位自行为便。”
仿佛对这场君归宴失去了最后的兴趣,女魔君周身魔雾大起,风雨一卷,便消失在了岁月台上。
第五百七十三章:温柔刀
暴雨渐疏,地脉里的流火将地面的湿意渐渐蒸干。
雨声渐渐的住了,天穹里隐隐的透进清光来,凉云浅退。
牙檐枝头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莹光千点。
一番苦雨幽城后,倒也没有想到在这魔界之地,能够见到这样一场清美的画面。
岁月台外,所有的魔族都盯着魔河首席上的那位少年看。
暴雨洗魔都旧城,而这城上万古不变的天,终于要变了吗?
魔君已经离场,弥路心心念念的六河之力未能得手不说,他还摇身一变,将蜀辞从那神坛上拉了下来,取而代之。
且不说难以再寻机会报青铜门断骨毁翼之仇了。
如今他身为魔界首河,即便他这个魔族少君日后见了他都得行礼。
就连弃人也为了今日一战,为祭法伤了根基。
弥路心情愈发烦闷,哪里在这宴会上还能安稳而坐,沉着脸便带着弃人离场而去。
重要人物皆陆续而去,如此盛典难免落得冷清。
葬心目光讳莫如深,眼眸深处映着百里安的影子,忽然举杯沉声说道:“恭喜司尘河主今日拔得头筹,千古以来,以尚未渡劫之身便敢挑战不死魔河,且战胜而归,您无异于是当之无愧第一人?”
百里安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二河主严重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全凭蜀辞大人手下留情,我才能够安稳地坐在这里。”
葬心将他打量许久,半晌,他忽然眯起眼睛笑道:“司尘河主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垂下的眼睫扬起,他看着葬心脸上的面具,苍白的嘴唇含笑勾起。
只是那副笑容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能够与葬心河主成为故交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毕竟常慧君与封情的故事可是在人间流传纠缠了三千年,近日才得以告终。”
葬心目光一沉,面具下的笑声愈发诡异低沉:“司尘河主说得极是。”
这时,一名守城魔卫匆匆来到二河葬心身边,附耳同他说了几句私语。
葬心声音惊奇:“竟有此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百里安对于魔界之事不敢兴趣,倒是宁非烟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葬心轻抚着脸上面具,玩味的语调之中染着几分冰冷的杀意。
“倒也算不得什么秘事,方才城中暗眼来报,说是在魔都之中发现了太玄九经叶帘与迦臣的踪迹。
太玄九经温含薇忽然现身于魔殿,重创掳走了五河主苏息,还打伤了四名魔将,在重重围攻之下,带着受伤的叶帘与迦臣一同躲进了天干山。”
说着,他似是嗤笑:“我瞧这苏息也是愈发不济事了,今日那一战竟然未能将叶帘杀死,还为太玄九经排名最末实力最低的温含薇所伤。”
“天干山?”宁非烟神情古怪,不由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我记得天干山乃是六河统辖的地域……”
葬心道:“不错,正是因为如此,六河常年流落人间,无主镇守魔山,山中结界大多都老旧无法使用,不过今日司尘河主已经回归,如今这山中事,倒也不妨入手管一管了。”
宁非烟微笑道:“二河主记性不大好呢,如今司尘河主可非是六河了,这天干山的事即便是要管,也应该是蜀辞大人出面才是。”
葬心看了她一眼,道:“蜀辞大人经此一战,伤势未愈……”
百里安低咳两声,打断葬心的话,道:“二河主,对于天干山之事,还恕我无能为力,如今天色已晴,若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还容我先退一步。”
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连温姐姐也来了魔界。
百里安对于冥洲魔都的形势尚且不明,但单论台下那群七十二狱法魔将,其中便有半数魔将修为已至渡劫。
更莫说还有数名实力深不可测的魔河几人以及那更能够手不沾刃,生屠四方的魔君了。
仙门中人在魔界暴露行迹,如何能够逃脱得了这危机重重的围攻之势。
叶帘是个不要命的,怎么常年避世清修的温姐姐也跟着胡闹了起来,竟然还打伤了五河苏息。
百里安瞧苏息的模样分明格外在意珍视叶帘,即使她不出现,苏息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帘与迦臣送出魔界。
虽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能够重伤苏息,但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事情一桩一桩。
百里安分外头疼。
被困于天干山的温姐姐她们自然要救,只是若他真的明着出面揽下剿杀天干山入侵者的任务,魔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瞧。
葬心心思缜密,他进入无端出现在君归宴,不可能不引他怀疑他的来意,方才他要求百里安来掌管天干山一事,怕也是试探居多。
眼下,唯有避嫌,私下暗中行动,反而更为稳妥。
君归宴连开三日,各位河主皆有属于自己的偏殿休息。
蜀辞住的一河魔殿他没有去,他没有兴趣在这种小事上头来宣示自己的主权与地位。
更何况暴露自己身负魔河也属实是无奈之举,众魔趋之若狂的首河身份,对于他而言,反而还是累赘。
回到殿中,百里安强撑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与蜀辞一战,他早已力竭,尸珠之中所储存的血气以及灵力节点里的灵力早已挥霍一空。
尸魔体内的血气一旦枯竭并且得不到鲜血补充,大抵都会入腐朽的老木一般,凋零烂去。
但百里安不同,他为将臣直系血裔,可以通过休眠的方式来自行回补血气。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百里安醒过来的时候,一双手缠在他的手臂间,被压得隐隐发麻。
帘外夜雨寒,软帷春帐暖。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轻窗,温软若兰的呼吸扑洒在他的鼻尖,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
百里安眼睛半开,疏朗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沉静的眼瞳。
他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那张玉瓷般剔透的脸庞透着两抹红晕,水润漂亮的唇,一双含情眼静谧之中透出几分妖意,即便是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天然风流神韵。
原本应当安稳披在女子身上的大红披风斗篷此刻正当软被盖在他们身上。
披风下,两具身子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百里安的冰凉的身子被她的体温偎得甚是温暖。
她朝着百里安眨了眨眼睛,目光含笑:“早安。”
百里安也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宁非烟怎会出现在他的床上。
他抽出自己被压得发麻的手臂,坐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平静道:“现在是晚上。”
宁非烟面上那两抹信手拈来的羞红晕色说收即收,没有看到百里安露出自己期待的失措表现来,难免有些失望。
她拢了拢散在肩后的秀发,笑道:“你昏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当然是晚上了。”
庭院里的风穿进殿门,将熏香暖烟拂动。
百里安低头整理了一下睡得凌乱的衣衫,问道:“葬心动身去天干山了吗?”
宁非烟仿佛将他心思看穿,莞尔一笑,道:“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百里安心中暂且松了一口气,他目光忽然一动,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看着宁非烟雪白的脖颈,眉头轻蹙,不由抬起指尖:“这是……”
宁非烟挑起细细的眉尖,分明能够十分亲密毫不避嫌地抱着他的身体睡觉,此刻对于百里安的主动触碰她却是躲开了他的手。
她摸了摸脖颈间的齿洞,笑道:“与蜀辞一战,你血气灵力严重透支,若我不来,你当真以为你这么快就能醒过来不成?”
听她这么说,百里安便是猜出定是昏迷时,她主动送上门来,又被他咬脖子吸了血。
百里安收回手指,又看了看她脖颈间咬痕深重的血洞,轻声道:“谢谢。”
“客气了,若是论谢,也当是妾身要好好感谢司尘公子一番才是。”宁非烟盈盈低语,目光含着深邃不明的笑意:“当时你劝我离开冥洲王城,我还以为你是怕了蜀辞。”
百里安看着她,诚实说道:“蜀辞那般强大,又是魔界之中最为恐怖的存在,怕她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吧?”
听出他此话不似作伪,宁非烟不由一怔,她又问:“其实一开始盒子中的战令是我的,对吗?”
百里安坐在床边弯腰穿靴子,头也不回地说道:“是啊,我偷了你的令牌放进盒子里,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一时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在赌气还是嘲讽,宁非烟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见过人间都城小巷子里的野狗吗?”
这时百里安已经穿好了一只靴子,他侧首看着宁非烟,没有说话。
宁非烟倚靠在床头,火烛明灭,暖黄色的光晕渡在她容颜,把肌肤衬得透明,有种入目三分的病态美感。
“深雪绝境,野狗被逼至深巷死地,看到来人朝它靠近过来,便会以为,那人定是提着棍棒要来取它性命,毕竟,寒冬腊月的,谁会无缘无故地愿意身往那腌臜陋巷去靠近一只浑身是血狼狈的野狗。”
她的唇轻轻扬起,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我想,当时被逼进绝境的我,比那野狗好看不到哪里去。”
心心念念想着要娶她为妃的弥路,都可以任意的落井下石,冷眼旁观,可见人心藏着那么多阴暗的沟壑。
至亲手足都未必能够同心,谁不是别有所图?谁的爱是坦诚无求?
即便如今知晓真相,宁非烟也不后悔当时的猜忌之心,她便是这般活法,改不了了。
“所以……”宁非烟目光似有只小钩子,深而带笑地凝望着他,支起身子,慢慢朝他靠近过来,语音清浅朦胧。
“我现在倒是真的挺想扒开你这只小猫的皮子瞧一瞧里子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思,你分明也怕极了蜀辞,分明一点也不想成为魔河之主,却偏偏将自己的令牌换了进去,当场揭了自己的身份跪在了魔君的面前,当时行为与求死无异,我瞧的真切,你明明一点也不想跪她的。”
她的眼眸深沉若海,天生含情的那双眼眸里若有若无地染着几分怜爱之意,可眼瞳深处分明是雨雪连绵,连天不见阳光的阴沉风景。
“你做这么多事儿,总不至于……是不忍心见我死在蜀辞手里头吧?”
百里安搭在床外的腿收了回来,他盘腿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膝盖,似是漫不经心地支腮笑道:“你觉得呢?”
他这样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干净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猫儿似的唇角翘起。
宁非烟是个善于玩弄风月的高手,世界为她迷了心智的男儿多如河沙,她还是头一回这般难以看透一个男子。
不知为何,她心绪起几分异样的感触来,轻蹙细眉。
她伸出手捏了捏百里安的脸颊,满口胡邹道:“我觉得?我觉得你是一早在打蜀辞那个位置的主意了,索性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卖我一个人情,既救了我的命,欠你一个恩情,又成功战胜了蜀辞,成就了这一人之下万魔之上的高位,我若是你,可真是开心坏了。”
这下百里安直接笑出了声来,不知道是因为逆着月光的缘故还是错觉,他的眼睛十分安静柔和:“是,姑娘说得对极了,我可真是开心坏了。”
宁非烟眉头蹙得更深了,总觉得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虽说看起来像是一只懒散的猫,可那双清浅的眸子似乎稍有不慎就极易溺死进去。
温柔刀,刀刀致命,宁非烟从未想过会有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天,
心中不知为何,愈发的烦躁,她索性直言道:“百里安,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百里安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当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你伤我,禁锢我,将我变作一只猫随意轻辱,害我深陷险境,在这样的所作所为下,在下还对姑娘起非分之想,那岂不是自找虐受吗?”
宁非烟怔了怔,觉得他所说话很是有道理,一颗紧绷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不少:“不是那便在好不过了。”
她目光深楚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了伪装的笑影,可见她的认真程度:“看在你此番救我的份上,再奉劝你一句,日后也最好莫要起念,我不想要你的喜欢,你也莫要喜欢上我这样的女人。”
宁非烟的话,从来都是掺着甜蜜的砒霜,十句话里头有九句是假的。
剩下的那一句除了假,还含着引人致命的毒,当你听到第十句话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害命之时了。
今日当着百里安的面,倒是难得露出了一丝不掺假的本性,虽话是说得冰冷无情了些,但多少还是含着几分知恩的好意。
第五百七十四章:洗手吃饭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的那一丝丝好意,但他仍觉得这个女人别扭极了,不由蹙眉道:
“你说的这些倒是不难做到,只不过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求我喜欢,那么姑娘日后的举止行为是不是也该收敛一些,莫要随便上我的床了。”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你怕把持不住?”
百里安正色道:“我是一个男人,你不可以随随便便上我的床抱着我睡觉。”
“男人?”宁非烟勾唇一笑,目光调侃:“小尸魔毛长齐了吗就敢自称是男人?”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你怎知我没长齐整?”
宁非烟被这句话噎得不轻,她一口气没岔上来,连连咳嗽了起来,咳得耳朵根子都红了,她颇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百里安支起下巴,感叹道:“可我觉得,平日里是你调戏我更多一些。”
宁非烟并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好不容易止了咳音,后背的伤势疼得难受。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枕头间,问道:“你赢了蜀辞,可以讨两个恩赏,你准备要什么?”
“你觉得我会要什么?”
“你不惜被我重伤,沦为笼中猫也要入魔界一行,都是为了十方城里的那位大小姐,这第一个恩赏自然是与弥路有关,至于第二个……”
百里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出声打断道:“第二个恩赏我暂且还未想好,你觉得我应该要什么?”
宁非烟沉默了一会,眼中倒是未见什么挣扎的复杂情绪,她平静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救红妆一命,当然,作为等价交换,我可以将红妆送给你,她是个不错的杀手与护卫,而且忠诚度很高,你不必担心她会背叛。
我知晓区区一个红妆自然换不来那得之不易的一次恩赏,若你觉得不够,尽管提要求,力所能及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百里安眼底起了笑意:“所以你当时不愿随我离开冥洲都城,是因为红妆还在这里?”
宁非烟笑了:“我为何要因为她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不过是当时形势不容我有所退罢了,与红妆无关。
如今既然你赢了战斗,倒是不妨救她一救,省的日后那个女人三天两头寻死觅活地来小我麻烦。”
百里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道:“如果我说可以向魔君提出让你位阶魔河第二,你愿不愿意用红妆的性命来换?”
前一刻还在微笑的宁非烟一下子失了言语。
她目光变得极其幽怨。
从来没有被人欺负成这样过。
百里安捧腹笑出声来,本以为在这世上,方歌渔就已经够傲娇了,没想到宁非烟也是如此。
逗她逗得差不多了,也不继续戏弄她了,在她幽怨的目光下,百里安渐渐止了笑声,抿唇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救她的。”
还什么条件都没有谈呢,就这样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宁非烟还在那琢磨着应当还需要再晓之以情一波,他这头便就知道了?
自认为能够看穿人心的宁非烟此刻完全无法理解百里安是何想法。
分明达成了目的,却偏偏这让她有种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
她纠结地沉吟许久,又道:“你是不是想救被困于天干山的那几人?”
百里安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宁非烟目光瞥了一眼他指间的碧水生玉:“将你抓来的时候,我翻了翻你里头藏着的东西,里头有太玄九经的流苏信物,我便猜想你与温含薇关系不浅。天干山,我倒是可以陪你走一趟。”
虽说以她平日里的作风,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达成自己的目的自是省心。
但到了百里安这,从他身上拿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不能够取的心安理得,毫无成就感。
百里安颇为意外她的主动请缨,不过还是委婉拒绝了:“你身上有伤,还是好好养伤吧,若是一不小心死在山里头,我还得寻地儿埋了你。”
说得这是人话?
宁非烟:“……”
百里安在殿内睡了一整日,同样重伤昏迷过去的蜀辞这会儿才从六河的席位上幽幽醒来。
无人敢随意搬动她的身子,当她醒来时,身上并不合身的男子衣衫被雨水浸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入骨的寒。
当她意识恢复睁眼时,目光微显迷茫,似是不明白自己在海里头的怎会忽然回到了君归宴上。
雨丝掉落成线,天干山的轮廓在巍峨雄城以外的世界若隐若现,苍然自巍。
天干山内,有着重兵把守巡逻,魔卫们手中点燃的火把几乎要将大半个山头映亮。
百里安玉中藏有温含薇的流苏信物,此物被她贴身蕴养佩戴百年已久,早已养出了灵性,与主人之间也总能够产生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
天干山内虽说阵法残缺,但仍有上古大阵遗留在山中,巡逻守卫的魔卫们并不隶属于此山,山中大阵的杀伤力不分敌我,故而山中守卫虽然森严,但好在数量并不多。
百里安废了一些功夫避开山中的那些魔卫们,通过流苏里蕴含的灵性,运气极好地捕捉到了温含薇的气息。
最后,他是在一间临崖绝壁的山洞中找到了温含薇。
正在山洞中照顾着昏迷不醒的叶帘与迦臣二人的温含薇看到了百里安的出现并不吃惊震撼,甚至还在一蛊石器里提前准备好了新鲜的血食。
分明将近大半年未见,她从容平静得却好似他刚离开不久这会儿回来准备洗手吃饭似的。
原本魔界一行,诸事繁多一身伤疲的百里安,分外奇妙,当他来到这间陌生的山洞,听着洞外的雨声,见到了眼前这个如花扶疏般的女子时,心就莫名安定了下来,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归属感。
两人之间甚至无需过多的寒暄问候,便知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百里安在山洞外寻了一些枯枝干叶,并设下一层阻拦光亮气息的结界在洞外。
他体内的鲜血长河原是主控此山大阵的主河,如今这山中阵法倒是可以信手拈来,随意借用。
将篝火烧旺,百里安捧着石器一点点地将里头的鲜血喝干净。
洞内除了他们四人,再无他人,显得空荡荡的。
百里安忽然开口问道:“温姐姐,你是将苏息杀掉抛尸了吗?”
洞内并未看到苏息的身影。
正在为叶帘换伤药的温含薇抬眸不解地看着他:“苏息?那是谁?”
第五百七十五章:挚友一生走
魔界六位的姓名在魔界各部都算得上是一件秘事,人间正道里的百家仙门修行者不知苏息之名也无可厚非。
百里安接着又道:“苏息,魔界第五魔河,他应当是与叶姑娘在一块儿的。”
温含薇摇了摇首,低头继续为叶帘换药。
“若是在魔界之中遇到魔河这样等级的人物,我焉能如此轻松地将叶师姐与迦臣师兄救出来。
当我在魔都遇见叶师姐时,倒是遇见了好几位魔将,我将他们逼退后,这才带着师姐他们入此天干山暂避风头。”
百里安不由愣住,温姐姐她竟然没有碰到苏息?
可他见苏息是那般重视叶帘,又怎会弃她任由在魔都之中颠沛流离,置身危险?
况且他分明从那魔卫口中得知,是温含薇出手打伤掳走了五河苏息,将他一同带进了天干山中,如果她自始至终都未见过五河苏息本尊,那么苏息他此刻又去了哪里。
百里安满腹疑问,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去。
“温姐姐,你在遇到叶姑娘的时候,她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温含薇将叶帘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好后,又伸手贴额,试了试她的体温,她抬起睫羽,琥珀色的眼眸蕴着篝火初透的橙黄暖光。
她语态宁静,淡声道:“叶师姐未经调令,擅入魔界,我奉小师叔之命寻回叶师姐与迦臣师兄,数月以前,迦臣师兄与叶师姐下山扶道为魔蝶所伤,那魔蝶诡异非凡,虽说得阿靖及时发现隐患,但蝶中蛊毒仍是入了迦臣师兄的心脉之中,此伤难愈,若是长久下去,迦臣师兄的经脉必会为蛊毒魔化,沦为废人。
小师叔说此局唯有魔界五河的心头血可解,却没想到素来最守规矩的叶师姐竟然瞒着众人带着迦臣师兄私入魔界,当我找到她的时候,迦臣师兄体内的毒素已清,心口也有被剖开置入魔族心头血的痕迹。”
“至于五河苏息,叶师姐她只口未提此人。”
一番话,百里安听得是心惊不已。
原来叶帘现身魔界,竟是为取苏息的心头血救助同门,难怪苏息当时对叶帘的态度是爱恨交加,百里安原是以为两人碍于正邪两道的阵容而百般别扭,不曾想这中间竟然还夹着一个迦臣。
真不知苏息听到叶帘要取他心头血时,内心是何等的难过绝望。
更叫人心酸的是,此刻属于苏息的心头血正安安静静地流淌在迦臣的身体之中。
他那般强大,叶帘、迦臣、温含薇三人加起来都远不是他的对手,若非心甘情愿,谁又能够剖开他的胸膛,生生挖出那滴心头血来。
都说魔界六河残忍弑杀成性,百里安见过漠然冷酷的蜀辞,虚假险恶的葬心,神秘未知的望夷,凉薄自私的宁非烟,倒是这五河苏息,人人都说他疯狗一条,一张皮囊下压抑着的是歇斯底里和疯狂。
可谁又能知晓,扒开这些疯狂与歇斯底里,深处藏着的却是一颗鲜红淋漓的赤子之心。
他为叶帘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却成了一个不能提及的人。
百里安沉吟许久,最后还是将叶帘与苏息之间的关系告知了温含薇。
对此,温含薇虽说意外自己的叶师姐竟然与魔界的魔河有如此瓜葛,虽说当年太玄宗讨伐勒蒙魔族时温含薇尚未出声,但是对于勒蒙魔族残忍血腥的恶名也早有所耳闻。
本以为在叶师姐带领剿杀之下,勒蒙魔族早已绝迹于六界之中倒是没有想到典则婉约的叶师姐居然也有如此纵性的一面,在当年诛魔一战之中,竟然还留下了苏息这一勒蒙血脉,私养多年,竟是没有叫旁人知晓半分。
“叶师姐这可真是给太玄宗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温含薇头疼似的以指尖捏了捏眉心:“万象皆有道,这世上的是非曲直、正邪仙魔又哪里是光凭简单的出身血脉种族来辩论,人情鬼域,所在皆然,师姐当年留下苏息自然有她的道理,我自也不会过多干预她的私事。”
虽说温含薇一脸头疼的模样,但看其神色却是并未对叶帘此举行为有多大的反感与偏见。
正邪自古同冰炭,自古以来,百家仙门之士最忌与魔有染,正邪两道亦如黑白两线。
黑中掺白不易现,宣白墨染万人知。
只可惜他家的温姐姐常年是个家里蹲,极少身涉红尘,衣沾水,惹尘埃。
这界限分明的人间黑白道理却是束缚不得她那颗格外明澈的心。
虽立于方寸山林洞府之地,却也盖之如天,容之如地。
百里安笑问道:“像温姐姐这般说法,当年即便是温姐姐你处理此事,也会同叶姑娘一般作为了?”
温含薇小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道:“倒也不是,我习惯了一个人清修,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更况且昭昭之债,冥冥之偿,说到底毕竟是我太玄宗灭了他全族上下,其中命盘早已乱成一团,又何必将这孩子拖进这因果中来。
叶师姐当年分明有很多选择,即便是将那孩子送至普通人家生养,也好过现在这般将他逼至进退两难,爱不得,恨难生的绝望境地。
若无这一层因果,他们今日相会便是陌路之人,他寻仇也好,报恩也罢,都会变得存粹简单许多。”
百里安没想到满脑子都是闭关修炼的温姐姐看事竟然还能够如此客观,他笑了笑,正想说话,这是一旁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温师妹平日里瞧着话不多,今日言辞却是格外犀利,一针见血得很,师姐受教了。”
叶帘不知何时醒来,靠在铺好隔寒的洞石上,脸色呈现出近乎病态的苍白,眉眼唇色皆浅淡,却格外宁和的看着温含薇,嘴角含着一丝难化的苦笑。
“叶师姐醒了?”温含薇没有半分背后说人而应该感到心虚的自觉,她神色坦然地替叶帘把了把脉,神色稍舒,道:“脉象虽然还很虚弱,但多是因为失血过多所致,应无大碍。”
“有劳温师妹了。”叶帘又问:“迦臣如何了?”
醒来第一时间开口询问的便是迦臣,对于那个为她剖心取血的苏息她甚至连分一丝关心的余地都没有,甚至都未在意他何时消失。
这人若偏起心来,可当真是比利剑还要伤人。
“前不久我已为迦臣师兄割腕放出毒血,勒魔魔族的心头血对于抑制魔蝶的蛊毒有奇效,现已无恙,叶师姐不必忧心。”
听到两人谈及迦臣,百里安这才将目光投去打量昏睡在篝火一角的那个青年身上。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青年着一身袈裟僧袍,赫然是名和尚。
他面色虽是惨白,眉目五官却生得极为干净清秀,淡淡朱唇未描而红,男生女相,百里安极少见到一个男子能够生得如此秀而雅致,出尘脱俗。
和尚身上的雪白袈裟胸前心口间浸透着一抹深红的血色,他浑身透着清净如白莲的圣然气息,唯有那抹血色之中,缭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那正是属于苏息的鲜血气息。
显然为了解毒,他的心口也被挖开,注入了苏息的心头血。
相信过不了多久,他醒来之后,便能够自行运转灵力,将身体里最后一丝魔气净化炼除,了无痕迹。
百里安莫名为苏息感到有些悲哀。
叶帘见迦臣无恙,苍白的面容也是一松,她缓缓吐了一口气,看着百里安:“见过司尘小友。”
百里安颔首回礼。
叶帘轻咳一声,又道:“对了,昨日小友离殿之时,我家少主也随之寻来,听闻你亦是身在魔界的消息,又匆匆赶至了君归宴,不知小友可有见到我家少主?”
温含薇失声道:“阿靖也来魔界了?”
百里安也很是震惊,他记得宁非烟出城不久,就遇上了尹白霜苏靖二人,并将她们二人打伤夺去了这世上唯一的鬼草,顺道还将他打晕掳来魔界,可谓是满载而归。
那两人此刻不应该是伤重各自在家中静修疗养吗,怎地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了魔界中来。
叶帘道:“想必是为了宁非烟而来的,更麻烦的是,如果猜的不错,尹家那位大小姐应当也因为同一件事入了魔界。”
百里安觉得这可能性还真就一点也不低,那鬼草是尹白霜寻来给小寿吃的,草被宁非烟夺走,苏靖都能一路找来魔界,她又如何能够甘心在家养伤。
这两个小姑奶奶,当真是嫌事儿还不够多的。
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任性得跟个两个小姑娘似的。
这边温姐姐一行人还不知如何处理,那头又冒出两个有待解决的大麻烦,百里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不过这两人倒也是有手段,入界多日竟也没有叫人抓住半只尾巴。
“我并未在魔界内见到过苏靖姑娘,想来她身份隐藏得极好,应该是暂无危险的,君归宴连开三日,这几日魔都内的守卫必是比往日更加森严。
而且八经主此刻昏迷尚未清醒,叶姑娘又有伤在身,此时并非是强行突破重围离开的最佳时机,山洞以外我已设下多重雾掩结界,一时半会魔族发现不了这个地方,不如这几日我先在魔都内寻一寻尹大姑娘河苏靖姑娘的踪迹,若是能够找到她们二人,借助尹大姑娘的棋子力量,倒也不难离开这里了。”
见他分析得他井然有序,计划周详,温含薇与叶帘都没有异议。
只是叶帘念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眉目间含着几分忧色:“我在魔都内听闻小道消息,今年君归宴发生了一件极为动荡的大事,那位不死不败的魔河蜀辞竟是被流失人间多年的六河河主打败,蜀辞之强本就足以颠覆三界。
我实在不敢想象,这新晋的六河河主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是能够生跨四名河主越阶挑战那个传说中的存在,魔界的天怕是已经变了,司尘小友,你在魔都内行事之时,切莫要万分小心,若是遇上那位血羽河主,能避则避,切莫惹劫上身。”
“竟有这等子事?”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含薇听了这话,也不由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她心知百里安以尸魔身份在魔都中行事必然比她安全不少,可如今一听魔界竟然出了一位比蜀辞更加凶残可怕的魔河,心中难免担忧。
温含薇取过腿边的御霄剑,咬破指尖,并作剑指,以精血绘出复杂强大的护身剑符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符意入剑后,便毫无保留地将贴身配剑塞进百里安的怀中:“此剑借你,但若真遇见了那个大麻烦,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那便引燃剑中符意,御霄剑乃是神兵,神兵自爆护主,想必即便是那血羽河,也能够你一时无恙。”
百里安有些傻愣愣地抱着她的御霄剑,虽说被温含薇这副严肃谨慎的模样惹得心中无语又好笑,但莫名的,他亦有几分按耐不住的感动。
她修的是正统剑经一道,多年痴于修炼,剑从不离身,甚至连云容那样的剑痴人物也认为她与自己是同路知己。
世上皆知,爱剑如命者,当属天玺剑宗四剑云容以及太玄九经温含薇,她们二人,可谓是东、西两国内最为盛名的两把绝世名剑。
云容爱剑痴狂的模样百里安不是没有见过,但能够与她齐名的温含薇却是这般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最重要的剑祭了出去。
浅淡的琥珀眼眸里未含丝毫不舍,是真情实意地认为,百里安的安危远胜于她手中的这把剑。
得友如此,此生何憾?!
莫说百里安感动,就连一旁的叶帘也变了颜色:“温师妹,这可是御霄,梵阴剑经毕生心血皆系于此剑之中,若是剑毁,你这三百年间的修为可是相当于两百年白修了。”
温含薇一脸奇怪地看着叶帘,似是不能理解她在震惊什么:“剑没了可以重铸,修为失了可以重修,可是我的挚友独一无二,他若丢了,我再想去寻,行单只影又该去何处寻?”
温含薇自认为自己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这点权衡的脑子还是有的。
剑与修为皆是死物,可是小安……好吧,虽然小安本质上而言也是死物,但他如今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出现在她面前,她极是高兴,格外珍惜。
失而复得是好事。
得而复失是坏事。
若是还为了那朝夕的修为,一个不小心没看好小安,又要他死掉了,温含薇觉得自己是能够伤心一辈子的。
第五百七十六章:你是中邪了吗
怀中抱着的御霄剑格外沉手,百里安正想解释他是真的无需用到这把剑来护身。
话到唇边,山洞外的野风大起,一阵紧似一阵,将洞缘横生的疯草吹压倒伏。
野风掺夹着寒凉雨水青涩草香的同时,慢慢渗透飘进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意。
这股子血腥之意格外冰冷浓烈,似是有死物在洞口外界蛰伏已久。
百里安目光微变,不动声色地将剑归还回去。
温含薇接过御霄剑与叶帘双目交接,两人双眸都似夜色般深沉冰冷,目光透着浓浓的警惕。
原本宁和的空气中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百里安心情也有些复杂,前一刻他还说凭借这山中旧阵,能够暂且护她们一时安宁,却不曾想这么快竟然就有魔族发现了此地,在洞外窥伺已久。
若非风起,洞内竟无一人能够察觉洞外异样。
而且,即便是现在,三人也只能够捕捉到空气中弥散开来的冰冷鲜血气味,而对于正主的气息,却是难以感应到半分。
如此可见,来者绝不简单。
久久不见有动静传来,温含薇眼底压着一丝冷光,正欲起身,却被百里安伸手压下,他招出天策钧山,沉声道:“我出去看一看。”
如今他已成魔界首河,这魔界上下,除了魔君以外的魔族,即便是葬心、弥路之流见了他面子上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由他会一会这位不俗之客,远比温含薇出面何事。
就在这时,静静燃烧的篝火忽然无端跳跃起来,火势烈涨,橘黄的火光映着薄薄夜色,一道高挑纤细的轮廓勾勒在光影交错的洞口内,翩然走近三人的视线中。
百里安起身的动作骤然僵住,眼睛慢慢睁大,一脸惊愕地看着那个缓步行来的不速之客。
微光中的紫衣女子有着绰约的轮廓,皓容烟眉,流云般的脚步轻盈蹁跹,墨色长发以佩簪束在脑后,扎成高马尾的青丝如瀑般顺着肩头泻下,千丝万缕,透着一股纤尘不染的风流,令人望而惊艳。不是别人,正是魔界四河宁非烟。
她眸中光泽涌动,看着百里安错愕的模样不禁唇角轻勾,玉颜流露出暧昧的薄笑:“君归宴那日妾身还奇怪着小相公身上那件紫袍怎地看着分外眼熟,今日回殿翻了衣柜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妾身云游时男儿装束时的衣衫吗。”
玉簪紫衣,腰悬紫玉流苏,不同于往日青丝绾发,今日她一身高马尾的男儿打扮清俊如玉树,与那日百里安所穿的衣衫款式极为接近。
只是此时洞外正落着小雨,她不知在外头待了多久,身上紫衣以及发丝的色泽微深,显然是被雨淋湿了身子。
宁非烟唇描淡红,眉眼弯弯道:“小相公觉得妾身做这副打扮,可有你好看?”
说话时,她面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温柔小意。
可是在她面含微笑的同时,袖缘中探出来的一只白玉琢成的纤手里却提着两个血淋淋的头颅。
那头颅乱发披散,外观与人类的头颅十分相似,额前生着对角,肤色青紫,面皮上还生着如鱼鳞般的纹路,赫然正是魔界之中高等的魔将。
这般血腥美人,着实看得叫人心中一紧。
宁非烟见百里安一言不发,只是紧紧蹙眉目光凝视着她。
她只当是自己不请自来的出现惹得众人警惕不快,宁非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提起手中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晃了晃,语气轻松得好似在向众人介绍甜瓜一般简单。
“这是影魔,最擅追踪暗杀之道,是二河葬心的眷属之魔,昨日葬心当众放出天干山的消息,你以为他只是单纯地说给你听听而已?虽然你是我带进魔界的,可葬心生性多疑,怎会不怀疑你的来历与用意?”
温含薇并没有因为宁非烟的亲昵姿态而放松警惕,她虽不认识魔河苏息,却是认得眼前这一位正是魔界第四河宁非烟,她眼中寒意凝而不散,瞬间抓住重点:“你说是你将他带进魔界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脸和颜悦色的宁非烟直接无视了温含薇与叶帘两人,几步之间拉近与百里安之间的距离,一双如水的眸勾着他:“小相公,可莫要低估了魔界,你瞧,聪明似你不也留了两只小尾巴吗?”
锃!
一声清越剑鸣。
篝火紊乱跳跃。
出鞘的御霄剑冷冷横在宁非烟的面前,拦住了她继续向百里安靠近的脚步。
如秋水冷寒的剑刃后,是一双毫无波澜的澄澈眸子,那双眸子过于清澈,好似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宁非烟的幢幢影子。
宁非烟停下脚步,目光幽怨地看着百里安:“小相公,我帮你解决了两个麻烦,你不夸夸我吗?”
百里安看着她那笑容,脑壳隐隐作疼。
最近这魔女对他常常都是直呼其名,多数时候亦或者换公子,调侃人时最出格地也不过是小公子,今日不知又犯起了什么大病,竟然旧态复萌,又换成了鬼山初见之时那副轻佻散漫的语调。
虽然她解决了那两个影魔的确算是做了见好事,可他怎么觉得宁非烟今日到此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
见他露出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宁非烟眼中笑意更深,等着他主动发难质问,她今日心情很是不佳,能用来逗闷调解心情的玩具又擅自主场的扔下她跑掉了,她不快活,自然也不会叫他太过于安逸。
百里安头疼归头疼,但他皱眉却不是因为她出现在这里,而是提在手中的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见她还在那抛玩着,眉头蹙得更深了,忍不住教育道:“别什么东西都拿在手里玩,脏不脏,还不赶紧扔了。”
宁非烟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楞,下意识地竟是真的听话将手中那两个脏东西扔掉,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什么,凝着一身杀意的温含薇不知为何,在看了百里安一眼后,莫名地就收了手中的剑,退开了去。
叶帘见温含薇止戈,也大是意外:“温师妹?”
太玄九经对着魔界魔河竟然主动收剑了?
温含薇回到篝火前,又往火光里添了几把干柴,将火烧得更盛了,旺烈的火光散发着烤人的温暖,洞内的湿寒之气也随之淡了几分。
她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橙红的火光,淡淡道:“自己人,无妨。”
这下莫说叶帘面上变了颜色,就连宁非烟也不由愣住,表情变得精彩万分。
她今日就是来搞事情的,怎地就成了她们这些仙门榆木脑袋的自己人?
这时,百里安已经取来一个干净地帕子,替她擦拭指间的血迹,许是感受到了她手掌的冰冷,又扯着她的袖子将她带到篝火处取暖坐下,意义丰富地说:“看来舍魔利与蛟毒伤你还是伤得不够轻,竟然还能够满山的野,索性趁着君归宴还有一日光景,明日你将葬心也给挑战了得了。”
曾几何时,宁非烟以人类修士的身份混迹于各家名门仙宗内,与各方雅士高人安座一室高谈论阔的风景也属是常态了。
但那些自命清高的名门正士只知她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却不知她其实是魔河之主。
可此刻,阵容格外鲜明,山洞内无一人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她以魔河河主的身份与这些渡劫仙人齐坐篝火,一旁还躺着一个被她害得几乎奄奄一息的八经主。
她竟然还能够在太玄九经的口中听到‘自己人’这样荒唐又天真的话语来。
可笑,即便是放眼整个魔界,能够与她声称是‘自己人’的魔族,也难以找出一位来。
她怎么敢的。
光凭着这句话,就能够让这位太玄宗的梵阴剑经在人间遗臭万年,不得超生了。
酷爱拿捏人把柄的宁非烟今日不知为何,坐在这里竟然感到了几分别扭的不自在。
所以她决定说些什么。
“嗯?那边躺着的妾身记得是太玄宗的八经主迦臣吧?真令人意外,中了妾身骨蝶魔毒,竟还活着,妾身还以为再过个三年,便又能入手一个新的蚕蛹呢。”
静坐不语的叶帘眉目当即就冷了下来。
温含薇仿佛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河主与她师兄其实还是存在着仇怨的,她的小眉毛纠结地拧了一会儿,而后看了看地上两颗圆滚滚的头颅,即刻释怀,道:“你伤了迦臣师兄这件事,来日我自会与你打上一架,为他找回场子,可是你今日帮了我们,又是我挚友的朋友,你身上有伤,我自然不会趁人之危,此刻发难于你。”
宁非烟觉得这个女人的脑结构当真是清奇极了。
如果正邪之间的恩怨如此简单明了地就能够看开区分,仙魔之间又何苦从古至今争上个数十万年还不休。
不知为何,分明温含薇一言一语虽然古板得恩怨分明,极易叫人喜欢,可宁非烟听入耳中却是异常烦闷,她擅长应付那些志得意满的诈善伪君子,肆恶恣意的真小人,可是对于温含薇这一类脑子有坑认死理的家伙却还真是格外的束手无策。
宁非烟算是瞧出来了,其实对于温含薇而言,躺那头昏迷不醒八师兄伤不伤的无所谓,只要还有一口气健在,恢复是迟早的事。
同门之间比试斗武还有伤重得下不来床的呢。
斩杀影魔,为她们解决麻烦,她亦是不甚在意这份好意不好意,方才提剑杀气腾腾的时候怎么不说她帮了她而不好趁人之危。
说来说去,真正得她重视在意、能够轻易让她改变态度立场的,其实还是百里安。
只因为她认为她是百里安的朋友,所以她毫无保留地收起了防备与敌意。
并非恩怨分明,只是活得极为存粹罢了。
但宁非烟心中有个大大的疑惑,这家伙是怎么觉得她会是那小子的朋友啊?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她又见温含薇用她的御霄剑从篝火里翻了几个外皮焦脆的红薯来,捡来一只红薯剥皮递给宁非烟。
看得出来,她并不擅长做这种日常交际的温情之事,认真剥皮的动作异常笨拙,好几块焦黑的皮都沾到了软糯的薯肉上,烤得极好的红薯就这样被她剥得如狗啃一般。
宁非烟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愣愣地看着温含薇:“你这是做什么?”
温含薇将红薯强硬地塞到宁非烟的手中,分明举止里含着好意,却拉长了一张冷脸,声音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与我家小朋友当朋友可以,但是他是我们太玄宗的女婿相公,你日后莫要乱喊了。”
叶帘如雷劈一般,震惊捂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温含薇。
她家小师妹开窍怎地开得这般突然,还这般直接大胆。
原以为是在宽容接纳,原来是在宣示主权吗?
百里安听了这句无声霹雳般的震惊之语,也是差点一头栽进篝火堆中,他看着神情格外认真不似开玩笑的温含薇,心中似有万马奔腾。
她这话什么意思?
郑重其事的警告让宁非烟楞了一瞬,但很快,她眼中慢慢浮起如掺着蜜糖般的笑意。
横刀夺爱,让人后宫起火的事情,她宁非烟最爱做了。
她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狗啃一般的红薯给吃了,唇边染着几分诱人的蜜色,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眸掠掠一瞥,瞧见搁在石台上余留着一丝残血的空盏上。
宁非烟托腮看着百里安,满目怜惜几乎溢于情表:“妾身瞧着,成为太玄宗的女婿可真没多大意思的,就连喂你吃饱都这般敷衍,怎地?喂你食一口新鲜热乎的有能如何?净是叫你吃这些残羹冷菜,我可舍不得。”
说着,她抬手轻拢发丝,将衣领拉开几许,露出乌发下一截皙白的细颈以及雪白的肩头,淡青色的血管隐于柔软的肌肤下,在温含薇的冰冷注目之下,她‘恬不知耻’地凑了上去,与百里安贴得极近。
“小相公……”轻柔如低吟浅唱的三字腻滑出口,其音软靡,数不尽的缠绵入骨:“你瞧,你若饿了,妾身主动送于你吃,可是新鲜?”
百里安身子后倾,低头睨着莫名其妙忽然就风情万种的魅魔女子,静身道:“你是中邪了吗?烦请你正常一点。”
第五百七十七章:聘礼
太玄宗建于南国,占仙山避红尘,门下弟子虽说算不得苦寒出身,但人自皆绝尘避世,叶帘清修百年,再加上性格端庄婉约,故而对人对物都是格外的博文约礼,守节不淫。
她与迦臣身为同归之人,总是关系亲密,平日也是目不妄视,口不妄言,身不妄乱。
如何又能够看得下去宁非烟这般荡检逾闲的妖女作态。
叶帘蹙眉看向百里安,温声里带着几分严肃之意:“司尘公子与这位宁河主究竟是何关系,公子若是与温师妹交好,对待其她女子是否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
百里安听这话便知她定时误会了什么,他与温含薇之间交好是交好,不过是纯粹的友情关系,况且什么叫让他多加注意一下。
分明是宁非烟这家伙自己贴上来的。
只是她问他与宁非烟之间的关系……这叫百里安一时之间还真不好答上来。
一句话的功夫,宁非烟非但没能被百里安推走,反而凭借她那一身练到家的缠人功夫,整个人如灵活的水蛇般勾缠了上去,姿势暧昧地坐在他的腿间,目光盈盈然盛满了妖气看着叶帘,从容道来:
“仙陵城初缘相见,妾身便对相公一见钟情,此生难忘,只盼与唯愿能与相公喜结连理,执子之手,同枕共眠,今生独此一双。妾身知晓不问意愿就将相公强行带至魔界很自私,但妾身实在是不想日后连多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才极端行事。索性君不负卿意,这一个月来日夜相伴不离,同寝一榻,妾身已将他在这世上最为亲密之人,虽然我二人尚未行天地之礼,但在妾身心中,他早已是我的相公。”
她说着,话语低喃而情深,柔软的嗓音好似裹了一层糖浆似的只是糖浆下头包裹着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戏演得是真好,情真意切,言辞诚恳,眸光含情,莫说旁人听了像这么回事,就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温含薇与叶帘是不知这一个月来,她将百里安变成小猫宠物,恣意利用,莫说同枕而眠了,他还是一只小猫满身重伤的时候,她连床都不让他上,若非红妆多管闲事给他造了一个小床,那小半个月里怕是日日都要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觉了。
如果说这就是女儿家的一见钟情,深情难忘,那未免也太过于廉价了些。
宁非烟并不在意百里安看穿她的虚伪假意,她觉得只要戏做得足,叫那两位太玄宗的女弟子心生芥蒂便是件极开心的事了。
果不其然,叶帘面容间最后一点温柔的婉约之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目光冰冷地看着百里安,眼神疏冷。
温含薇一双秀美也是蹙得极深,目光带着审量之意看着二人,似是在思考宁非烟话中真伪。
两位太玄经主的威压可不是盖的,无形的气场刺得宁非烟皮儿发紧,索性她脸皮够厚,心思够深,全然不受影响,安之若素地继续脉脉含情看向百里安。
自入魔界以来,二人之间虽说谈不上两看相厌,但也不过是陌路之人相互利用的关系,她这一番不打草稿的情深直言能叫他信了去那才是见鬼。
宁非烟倒是十分期待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想与她摆脱关系的无措模样。
谁曾想,这小子听了半天没了反应,初时还会伸手推开她,此时却是在她满口胡邹中平静了下来,任由她暧昧在怀。
他不接话,饶是宁非烟有着通天地本事也难以继续撩拨。
篝火濛濛,山洞地面间枯败的野草被火光染成了一派暖色,百里安眸色幽深的盯着她,没有失措,没有成怒,有的仅是空阔万里无云的平静。
“真的?”
他的声音一下子似雨幕篝火般轻忽静远,轻飘飘地落入宁非烟的耳畔里。
宁非烟面色微怔,心起几分异样微妙的感触来,有些古怪,有些别扭,又有些茫然:“嗯?”
百里安眉梢轻抬,唇如仰月,眼底间尽是无可言传的深远宁静:“你方才说的一见钟情,可是当真?”
不知怎的,素来八面玲珑的宁非烟一时陷入尴尬的哑然。
当真是见了鬼了,这小子怎么回事?
平日里她有意虚假的情意欺骗他时,他总能一眼看清真假虚实,今日这明显裹着一层华而不实的假糖虚言,她只是打算用来糊弄挑拨那两个女人的,怎的他反倒深信不疑了去?
宁非烟有些不自在地将衣衫拉好,掩住主动送食的肩脖,一时之间那些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的手段感觉都不大好使了,她避开百里安看过来的视线,低头看着鞋尖上的绣花:“自是当真。”
两人之间气氛正好,可宁非烟不知为何就收了攻势,并未再继续得寸进尺。
叶帘瞧见静坐一旁的温师妹蹙着眉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剥在地上的西瓜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师妹露出这般罕见复杂纠结的神色来,心中难免有些心疼。
然而还未当她将责备的眼神投向百里安,又听他声音沉稳,处变不惊道:“可昨日你还同我说,叫我千万不要上喜欢你,那般决然不容置疑的模样,就差没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答应,不负宁河主所托,在下自认为守心如磐石,于你未起半分惊澜,如今你却擅自主场的喜欢我,姑娘,你着实叫人很是为难啊。”
正用剑鞘戳着地上红薯皮的温含薇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眨啊眨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侧过脸,也看向她,回了一个眨啊眨的眼神。
温含薇一下没忍住,被逗得笑出了声来。
见此,宁非烟如何不知自己被他给反将了一军,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加重了几分,好在她性子极为能忍,伸手捏了捏百里安的脸颊,八方风雨不显的笑了笑:“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在妾身手上的。”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没搭茬,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衣领,见她衣衫干得差不多了,取出琉璃伞,准备就此带她离开天干山。
毕竟如今他与宁非烟皆为魔河之主,君归宴都尚未结束,离殿太久难免引人怀疑。
山中的夜晚,火把如长龙般点燃山道,南星启明,黑夜将尽,百里安撑伞御剑,寻了一个荒凉隐蔽的方位折返魔界都城。
宁非烟与他同乘一剑,厚着脸皮躲在他的伞下,以避风雨。
清凉的发丝被风吹拂,冰冰凉凉的拂落在百里安的脸颊上,他忽然出声问道:“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
宁非烟回眸一笑:“怎么?你关心我?”
百里安看着她静而不语。
他知晓她身上伤势不轻,舍魔利与那蛟毒即便是现在也无时无刻地不断侵蚀摧残着她的身体,以她那凉薄的性子,平日里都不会多管闲事,更莫说此刻她身体正忍受着非人的痛苦折磨。
若非是遇上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她也不会闷得发慌到此来寻他的不痛快。
宁非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是那个女人知晓你打败了蜀辞,希望能够见一见你。”
百里安不解道:“我打败了蜀辞与她见我有何关系?”
宁非烟道:“望夷设局的那一夜,她见过你,许是那时候见你与我在一起,便误以为你我关系亲密,只当你是我往日那些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便想借助这层关系,让你救下她的那个宝贝女儿。”
百里安目光古怪:“怎么你以前有很多入幕之宾?”
看她那冷清的朝暮殿,倒是一点也不像有过外客的模样。
宁非烟大有深意地看着他:“看来你还是对于魅魔这一种族了解不深啊,魅灵成魔者,天性风流,对于情欲之事的需求远盛其他任何种族,大多魅魔都以男儿精气为食进行修行,凡大修为魅魔者,身边自是从来不缺性侣者,我如今乃是渡劫境的魔修,你觉着……我的入幕之宾又会少到哪里去呢?”
百里安对于魅魔一族的知识也有所涉猎,只是今日听她亲口诉说这些真相,难免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摇了摇首,道:“我怎么觉着你口中所说的魅魔与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生物?”
宁非烟哈哈大笑出声,眼神勾人地看着他,又用那种轻佻的语调说道:“小相公,妾身这是瞧你太过于嫩小了,像土里刚长出来的小白菜,这才不忍心对你下手,没想到竟然在你心中竟然落得这样一个好印象,那不如今夜我们回殿试一试,你便会知晓魅魔女子的床,可是好上不好离的。”
百里安算是看开她的日常调戏了,早已习惯了如何应付她这种故作放荡的勾人姿态,他一脸老实巴交地看着她,道:“回殿试一试?回你的朝暮殿还是我的新殿?我睡过你的床,枕头太高了,睡着不大舒服,有空你记得换一个好一点的枕头。”
宁非烟拳头不由收紧了几分,慢慢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真是一个趣儿人。”
百里安轻咳一声,不再同她开玩笑了:“你准备何时见她?”
宁非烟意外:“你真打算见她?”
百里安道:“不是我打算见她,而是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拒绝她不是吗?”
宁非烟沉默了片刻,道:“天亮之后吧,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百里安倒是不绝此事有多复杂麻烦,他本就答应了宁非烟会救红妆,她那娘亲倒也好对付。
“嗯,陪你再走一趟倒也不妨事,只是今日山洞里的那番作为,我希望你日后能够收敛几分。”
宁非烟笑道:“我不是没有戏弄成功吗?”
“所以你这是承认你是故意戏弄我了?”百里安目光凉凉地看着她:“而且我觉得你是误会我与温含薇之间的关系了。”
宁非烟倒是不否认这一点,她观察细微,怎会看不出来温含薇看他的眼神极为清澈冷静,根本不似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最后那几下皱眉,她倒是没读懂其中是何含义。
“好了,今日我也算是白费了一场功夫,看来日后戏弄你时,得当着喜欢你的姑娘面才能见一见血。”
百里安好没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同她多说话了。
驱雨御剑,百里安带着宁非烟很快回到魔都王城。
两人脚刚一落地,还未来得及踏入殿门之中,就看到未点明灯的长廊间,立着一个黛色纤影,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清妖窈窕。
彼时,她已解了君冕,换上一身常服,披散着一头长发,手中托着一个玉制的锦盒,身上着件纯青丝袍,黄昏的光影幽浓浅淡,让她五官的轮廓,越发神秘深邃。
百里安与宁非烟身子同时大僵,看着深夜造访的魔君陛下,不由失了言语。
女魔君的身影落拓在巍峨的宫阙之中,殿宇檐牙后方高悬的一轮幽蓝残月,在见到百里安与宁非烟携手同来的那一瞬,正诡异地慢慢变红。
宁非烟面色发紧,上前一步,恭迎道:“见过陛下。”
百里安也紧随同言。
风雨正是凄迷,遥远东方正隐约破暗的天光又慢慢被黑暗的长夜吞噬殆尽。
女魔君越过长廊下的石阶,看着百里安,面上浮起的笑容格外轻柔如风,只是那风中却带起一种叫人战栗的血腥气来:“你倒是好雅兴,如此雨夜不在殿中修养,反而与四河主漫游冥洲天地,看来在蜀辞手里头,伤得还是不够轻啊。”
观她这副神情,百里安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她究竟看没看出他今夜去过天干山,口中只能含混应答:“早就听闻冥洲东山生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异兽数斯,传闻数斯应风而生,应雨而来,今夜是个观兽的好时节,我在魔界相熟之人不多,便只好请宁河主为我指路一道同去。”
听闻这番解释,女魔君面色稍缓,点了点头,道:“异兽数斯模样生得的确苍姿英阔值得一观,只不过君归之宴尚未结束,擅自离城终归是有违规矩。”
百里安一脸受教:“下次不会了。”
女魔君目光凉凉一滑,落到宁非烟身上:“我记得道听殿乃是首河所居的城殿,不知四河主可还有何请教?”
宁非烟连连告退而去。
天上血月色泽渐浅,空阔的宫阙只余百里安与魔君二人,四下空寂清冷,当女魔君眸光定定朝着百里安凝视过来时,百里安还以为她会对他好生审问一番。
结果,对于他为何出现在魔界,又为何要帮助宁非烟破去死劫,她止口不问,并非不敢兴趣,而是隐隐地压抑着什么本性似的有意忽略过去。
她将手中那枚锦盒递给百里安,道:“打开看看。”
百里安心存疑惑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安静工整地躺着一条男款的青色玉簪,簪子造型古异,莹润如脂,一看便知名贵非凡。
但超乎这玉簪本身珍贵价值的,却是玉中所藏掩着的一道鸿蒙神力。
百里安看不出此簪的来历:“这是……”
女魔君目光低睨,看着的却并非是他手中那枚极为珍贵的簪子,而是那只执簪子的手:“我莫约猜出你来魔界的目的,这枚簪子乃是太古时期,鸿蒙天神的仙骨所化,后至乱古台日夜为八荒雷火淬炼,最后煅成簪子形态,其中的鸿蒙神力能够杀死青铜门里那些未知的怪物,包括十方剑里的那个,所以你无需在弥路身上多耗功夫了,此簪给你,可解十方劫难。”
她语气轻松得仿佛送出去的并非是魔族历代相传的至宝,女魔君深幽的眼眸凝视着百里安的眼睛:“所以,你要是不要。”
这一刻,手执玉簪的百里安恍惚出现一个混乱的错觉。
眼前女子问他‘要是不要’的时候,让他觉得她想问他要不要的其实不是那枚簪子,而是另有其物。
百里安虽然明知此事绝不简单,世上更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但事关方歌渔,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深思。
他含着几分感激,将簪子收下,无不认真地看着女魔君,道:“要!”
残月里的最后一抹绯意也随着浮云一并散去,她身后披着万丈月光,唇边一丝淡笑勾勒而过,面容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浅晕之色,她不由向前逼近一步,风在二人之间荡过,拂起的衣摆大袖飞扬。
腕间一抹细旧红绳若隐若现,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如此,甚好。你既收了这枚长诀玉,待到君归宴结束,我便命星官占卜,寻一个良日成礼完婚。”
盒子啪的一声惊掉再地。
百里安怔了片刻,然后平静俯身拾起盒子,平静地拍去盒子上的灰尘,然后平静问道:“魔君陛下,您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女魔君目光像是在看世上最有趣的东西,她悠悠说道:“我说我要娶你做我的王父,方才赠你的那玉……”
“是聘礼。”
第五百七十八章:魔君的婚后计划
轻飘飘的三字如同五雷轰顶般在百里安耳朵边炸响。
他惊得倒退两步,脑海中反反复复琢磨着那三个字,只觉得方才女魔君方才所言,他竟怎么也难以理解似的。
这什么东西?
聘礼?
谁给谁的聘礼?还王夫?
百里安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不够用了,他狠狠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情绪,才没有让自己的獠牙龇出来。
透过暗夜,近在咫尺的那张在月光摇曳映照下模糊的面容,便是模糊也是极为美丽的一张脸。
眼前这个人,是魔界至君。
百里安勉强定了定神,声音艰涩开口道:“那个……我记得君归宴的规矩是成功挑战蜀辞大人后,便可向陛下讨要两个恩赏。”
女魔君似是看懂了他的意思,眉梢轻抬,道:“你若想用一个恩赏来求此簪,倒也不是不行。”
百里安心头一松,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那……”
“只不过这样一来,那便是你主动要求成为本君王夫,要与本君成婚了。对于本君而言,不管出于哪一点,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对于你来说,无异于就白白浪费了一个得来不易的恩典。”
女魔君忽然走近两步,呼吸之音好似贴肤而过的鸿羽,带着几分迷离的暧昧气息擦过百里安的耳朵,她含着一缕莫名期待的意味:“当然,如果是由你主动要求的,我会更开心。”
百里安在与蜀辞生死决战的时候都远没有此刻这般崩溃。
他莫约已经猜出这枚玉簪在魔界之中象征着怎样的意义。
他却不知为何女魔君铁了心要他做她的王夫,这件事当真是处处透着叫人猜不透的古怪与诡异。
如果说是青铜门一战中,他助她破开封印赢来了一丝好感,但也不至于凭借着这一丝好感,上来就直接谈婚论嫁吧?
百里安手探入袖中,道:“那这枚簪子我不……”
“从你答应本君的求婚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莫不是就反悔打算违婚了?”
女魔君面上含着迷人的微笑,一副脾气极好的模样。
但那眼神赤裸裸的,就差点没说:本君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拒一个试试看?
百里安彻底凌乱。
他何时答应过求婚了?他如何知晓接了要了这玉簪子都等同于要了魔君陛下您?
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你不一开始就讲述清楚?!
这光天化月之下,您堂堂魔君,强抢王夫当真好吗?
百里安真真是不知自己何时惹上了这条破裤子的青睐。
他只好斟酌回道:“司尘只是觉得自己资质尚浅,修为又低,不论是身份、学识、还是辈分都难以配上陛下之厚爱,还望魔君陛下能够收回成命。”
女魔君听了这话,眸色幽深,再近一步,一双透着薄色的唇几乎亲上他的耳朵。
“如今你是六河之首,论身份,本君之下万人之上,你若不配,何人能配?”
细雨挠心般的嗓音逼得百里安本能绷紧。
他下意识地身子后仰,女魔君察觉他的动作,妩媚狭长的眼眸微眯间,薄唇轻张,快速地咬住他的耳朵又将他给叼了回来。
百里安身子一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狼叼回窝里准备慢慢享用的兔子。
还未等他惊得滚到地上去,耳缘被她牙齿摩得发痒,不知为何,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的性感。
“你若是乖一些,我也不介意让你骑到本君身上去撒野,随便你怎么折腾怎么搞,可若你不乖,我可是会给你苦头吃的。”
百里安自认为自己绝非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魔君这一番惊世骇俗地言语给吓得不轻。
感情一君之下万人之上是这么用的?
还有为什么会是让他骑到魔君身上去?一般不是骑到头上去吗?
百里安自我安慰这不过是魔君陛下的一场口误,绝无其他歧义。
接连宁非烟无故发一场大病后,如今又惹来一个叫人看不透的女魔君。
百里安心力交瘁,这一个接一个的,真是有些让他招架不住的。
魔界原来是这般恐怖的吗?
索性女魔君很快松开了他的耳朵,并未继续刺激他。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红的耳尖,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的样子。
百里安强打精神,勉力站稳,正色道:“陛下应当知晓,我乃尸魔之身,尸魔而逝者,身死精神气散,若让我为陛下王夫,恐司尘无法行王夫之责。”
见女魔君面色逐渐古怪起来,百里安开始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继续言道:
“尸魔并无欢好之力,也无繁衍子嗣之能,魔君拥有者世上最显赫的身份,最无上的权威,最珍贵的血统,司尘万不敢耽误陛下。”
话至半途,女魔君便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究竟能不能同本君欢好,这得试了才能知晓,不是吗?”
百里安呆若木鸡,被她的厚颜无耻给震撼了,憋了半晌,他才在此开口道:“怕……怕是会让陛下扫兴而归。”
女魔君目光讥讽微嘲:“你这是拿本君当三岁小儿糊弄,大凡尸王将臣直系王族后裔,除体寒嗜血畏阳以外,其他皆于常人无异。”
这欺人霸男的坏东西不得了,求婚之前明显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居然糊弄不过去。
百里安脑壳隐隐胀痛,硬着头皮继续道:“便是如此,陛下又何必拿自己的子嗣后代开玩笑。”
此话一出口,百里安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琢磨过味儿来的时候,就感觉她就像是人间宫廷里的寻花问柳的君王,他像是红鸾帐里坐等垂怜的美人在规劝君王当以雨露均沾,子嗣为重?
百里安狠狠恶寒了一下,还以为脸皮厚得与宁非烟有的一拼的魔君陛下会说出‘你只负责侍寝,至于子嗣方面朕可以纳很多王夫面首由他们来完成’等芸芸之语。
谁曾想,她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喜欢孩子吗?”
自觉不能生孩子的百里安可劲点头:“喜欢,我超喜欢孩子!”
女魔君眉头紧蹙,看着模样似是很嫌弃有孩子,极不情愿地模样。
但她看了百里安一眼后,面色又慢慢舒展开来,温声道:“你若喜欢小孩子,我们可以生一个,但只准是男孩儿,女孩儿太喜欢黏父亲,烦得很。”
这是什么霸道又无礼的发言,话说与堂堂一界之君的对话,何时变得如此接地气了。
百里安心累得不行,又解释了一遍,道:“那个……即便是陛下愿意生,我却是不行的。”
女魔君唇角一勾,笑道:“世上确有尸魔创造后裔,皆是通过血契来替代人类繁衍孕育的这个过程。
可事实并非如此,寻常尸魔没有行事之力,而王族虽有此能,却未通过此举真正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血裔。
真正造成后裔无果的并非是不行,而是尸魔王族血脉对待另一半血脉之力的要求极为严苛,非真神界主不可,若仔细算一算,放眼六界……”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百里安,眼里慢慢透出几分病态偏执的意味:“也只有我有资格为你生下孩子。”
“你瞧,你想要的我都能给。而我想要的,天上地下,也唯有你能满足于我,独无二人。”
得,到头来,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跳进去。
甚至挥土埋上,用铲子压实,出不去,逃不掉,再无半分退路可言。
可魔君这感情爆发得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昨日还满身肃杀地执掌他与蜀辞一战,直至失兴倦怠离去之时,百里安愣是都没能瞧出她对自己有一星半点意思。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今日就跑到他殿门前与他海誓山盟,瓜田李下,讨论以后到底是生男孩还是女孩……
百里安觉得她病得是真不轻,他呵呵干笑一声,心思转得飞快,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女魔君将他这一声干笑自顾自地理解为妥协接受,目光低敛之间,见他腰间衣带似是被风吹得打结系乱。
不知为何,见此一幕,她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柔软,便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衣带,想要替他整齐衣衫。
可谁曾想,这系带结乱实则是山洞时,宁非烟起挑拨坏心思时,手不老实的成果。
魔君尚且不知这结轻轻一拉就散,所以她也就真的只是轻轻拉了一下。
衣带豁然散开,在她错愕反应不及的目光下,腰带应声落地,两襟左右大敞,风灌满衣,宽大散开的衣衫再风中荡阿荡。
苍白的肤,劲瘦的腰,匀称紧实的腹肌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青蓝色的衣带在魔君手中顺然垂下,她半天没了动静。
百里安震惊之意顺着天灵盖一下冲至顶峰,心中万匹烈马再度奔腾了起来。
疯了!疯了!堂堂一界之主,魔界至君,竟然想要对他动强?!!
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女魔君见他表情便将他心事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但这是委实是个误会,她正欲出言解释。
百里安整个人反应过来,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朝后蹦出三米远,两只手抓紧散开衣服,激动紧张之下,脑子一抽,居然来了一句。
“今今今今……今夜残月落雨,天寒地冻,凄凉得很,不适合生孩子,我我我我我们来日再说!”
说完,连封腰衣带都忘了要,逃似地奔回了大殿。
女魔君手中捏着衣带,听到这一句话,不由摸摸下巴,呢喃重复了一句:“来日……再说?”
她笑了笑,又抬手看了一眼这满城风雨,收起衣带,身影气息消失在漫漫雨夜之中。
丝丝凉风吹入殿中,屋内未明灯烛,百里安明明不渴,却抖着手,无措慌乱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也不顾自己待会儿会不会难受,汹汹灌入腹中。
一时之间,思绪难理。
这叫什么事都!
情绪尚未冷静下来,这时床榻方向又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你跑这么急做什么?魔君都同你说了什么?”
宁非烟将气息掩得极好,冷不丁的忽然出声,把百里安吓了一跳。
他转目望去,只见床帷不知何时被人拉开,宁非烟姿态安逸悠闲地倚卧在榻上,床榻间还极为安逸地置了一张小案几,上头摆着几碟子糕点甜瓜,都有吃动过的痕迹。
她侧视过来,目光在百里安身上一瞥,面容间的懒怠之意顿时一扫而空,双眸不禁睁大,很是惊讶:“你这衣服给谁扒了?”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是白问了。
方才他一直都与魔君在一块,还能是谁扒的?
饶是宁非烟也忍不住毛骨悚然了一把。
她目光同情怜悯地看着百里安,看似安慰实则嘲讽道:“这外头雨寒风大的,陛下倒是一点也不挑地儿,不过你这未免也太快了些,我一个甜瓜都还没吃完你就结束了?”
一杯凉茶好不容易灌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地涌了上来,百里安气得面色涨红,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作势要揍她。
宁非烟最会卖乖,她眉头含着一丝痛苦低蹙,轻哼一声,昏暗的光线里她的侧脸白得透明,头发垂落在眉梢前,平添多了几分柔弱的憔悴:“唉,下雨天,背上的伤口更加疼了。”
百里安要揍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他好没气道:“你不是走了吗?又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说着,他视线一低,看见小案几下扔得随意的果皮瓜子壳,眉头大皱:“你怎地这般邋遢,哪有人在床上吃东西的?”
宁非烟对于他的教训充耳不闻,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抓了一把蚕豆瓜子放在百里安的面前示意让他帮忙把壳给咬开。
“今夜魔君陛下来得突然,妾身这不是担心你吗?特在此候你回来,看你无恙,才能安心入眠。”
百里安自是不信她这番假言假语,若真担心,又怎会如此安逸地吃豆子嗑瓜子。
他冷哼一声,下逐客令:“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吗?”
“别这么无情嘛?这蚕豆太硬了,你牙尖,快给我咬咬,反正你也无需睡眠,我陪你聊聊天啊。”
大半夜地在这磕蚕豆,她这也是开始跟着魔君一块犯病了吧?
百里安觉得这一天天的,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疼的。
但终究还是磨不过宁非烟那缠人的性子,他蹬了靴子,坐上床榻。
取来几个坚硬的蚕豆咔嚓咔嚓咬开,将里头炒的酥脆的果肉丢到宁非烟面前的小碟子里,又取出袖中那枚玉簪,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东西,我听魔君说这个叫长诀玉。”
正喝着温茶的宁非烟眯起眼睛看清楚了案上的那个玉润事物,一时没忍住,一口茶水就这么喷了出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学到用时方恨少
“咳咳咳……”宁非烟毫无形象地伏在桌面上,连连呛咳不止,苍白的面容顿时浮上一抹晕红。
她抖着手拾起案上那枚青玉簪子,不可置信道:“我就吃个瓜的功夫,你就与她私定终身了?”
果然……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百里安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这玉簪对于你们魔族而言,是不是意义很重大?”
宁非烟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后,终于将眼中的震撼与混乱压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簪子还回去,非常专注的凝视着百里安,认真道:
“何止是意义很重大,要知晓自魔界开创以来,我魔族从古至今也不过才出了三位魔之正君,每一代魔君则选君后皆为冥洲最为盛大重要之事,容不得有半分差池与轻视。
选定君后之日,便是由魔君亲自开启玄庭洞府,取界玉至宝,作为聘礼,赠予心悦之人,从而视为定情之物。”
“界之重宝共有九,代表着我魔界的九个纪元春秋,兴衰荣辱。老魔君娶妃之时,也不过才从洞府内之中取来排名第六的千古玉用来定情,。
魔界开辟之时的首位伟大魔君取的是排名第四的长意玉,也就是说,玉宝的排名决定着魔君对于这场婚事的重视程度。
而这九枚玉,无一不是足以令三界陷入疯狂的绝秘至宝,即便是金仙在此,怕也要为此争个头破血流。”
百里安越听越心惊,暗忖如今这一任魔君羽翼将丰之时便被分体封印数千年,饶是她再怎么出色也比不过她前头那两位老魔君。
总不至于如此败家,取了一块比那长意玉还要珍贵的玉簪来当聘礼吧……
结果,宁非烟一句话无情泯灭了百里安的侥幸心理。
她啧啧称奇道:“恐怖如斯,陛下这次可当真是下了血本,竟然将这位列第一的仙骨之玉给取了出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此生竟然有幸见到我魔界第一至宝。”
百里安手掌抵住额头,语气格外无力道:“所以这玉是还不回去了?”
宁非烟听得是心惊不已,他竟然还敢生出试图将玉还回去的心思?
她无不佩服地看着他,道:“你若执意要还,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要做好承担魔君陛下滔天怒火的准备。”
“人间君王一怒尚且血流漂杵,魔界至君一怒,你身边所熟识的一切人或事物,可都要做好被毁灭的心理准备了。”
百里安觉得自己可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危机,且不说天干山的温姐姐她们,听魔君那语气显然是知晓了他与方歌渔之间的关系。
以魔君当下的实力,灭去一个十方城又有何难。
若他一开始没接那簪子一切都还好说,可当试图收下那簪子用来救方歌渔的那一瞬,就注定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他揪着头发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与她成亲并不会为她带来任何好处,又何必耗此代价将长诀玉都拿了出来。”
宁非烟莫约猜出魔君陛下的真实想法,看百里安分外苦恼,她起了坏心思故意带偏引导他。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魔界素来秉承利益至上的原则,若是当一个人拿出极大的利益那必然是想换取更大的利益。
长诀玉固然珍贵,但终究是死物,你如今可是魔河之首,地位仅次于魔君之下,历代魔君在婚娶之时,不是没有动过蜀辞的念头。
只是蜀辞这人实在不解风情,整日阴嗖嗖的,难讨魔君欢喜,更何况她实力不俗,风头极盛,有时连老魔君都难以压下她的气焰。
蜀辞这人极其难以驾驭,将她培养成自己人,养在身边无异于放了一把不知何时就会割伤自己掌心的寒刀。
渐渐地,老魔君他们也就收起了征服之心,这一任魔君陛下又是女子,自然不可能对蜀辞大人起意。”
宁非烟很是同情的拍了拍百里安的手背,满眼愧疚溢于言表:“好巧不巧的是,你正好碰上君归宴打败了蜀辞取而代之,再者你生了一副瞧着就讨人喜欢的皮囊,又是男子,陛下如何能够不起上一番征服之心?”
她言之凿凿,仿似说得字字在理。
百里安瞬间恍然,仿佛一切都说的通了。
原来魔君看上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为一河的这个身份。
早知如此,当初他何必这么拼命,只要保证在蜀辞手中不死就好了,干甚要多此一举去打她屁股。
宁非烟将小碟子的的蚕豆都给对付吃掉了,拍了拍手掌,懒散说道:“好了,被魔君看上并非什么坏事,你也不必如此沮丧。
你想想,仙陵城城主之位固然珍贵,但莫要忘了你的真实身份。
在万年前,仙界帝尊祝斩敕令,永世驱逐尸魔于人、仙两界之外,。
至此,人界那些专门炼制圈养尸魔的邪修皆纷纷焚去自己所掌的尸魔,惟恐引来天怒。”
宁非烟目光一勾,大有深意道:“莫看你一夕夺魁,成为仙陵城百世城主,明似威风凛凛,实则朝不保夕,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我想第一时间将你诛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至高存在的仙神娘娘。”
“如今放眼整个六界,胆敢肆无忌惮收养你的,也只有魔君陛下,在这里你会获得无上的荣耀与权利,将会有无数真魔奉你为主,在仙陵城,供你驱使的也不过是一群血脉稀薄的半仙罢了。”
“打住!打住!”百里安连忙摆手打断她那滔滔不绝的洗脑言论。
他磨了磨牙,道:“我若真同魔君成婚,第一时间就将你这个祸害流放到魔疆边境去,省的在此碍眼恼人。”
宁非烟笑了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说起来魔君今日如此过激行为与我也占了一部分原因,你若当真不想同她成亲,我倒是可以给你出几个主意。”
百里安微楞:“此事还与你有干系?”
这厮背地里居然还干这种拉皮条的缺德事?!
宁非烟轻咳两声,心道若非君归宴是他替她挡下那场杀劫,刺激到了那位,她又何至于此这般极端行事。
虽说宁非烟觉着百里安如此行事,必然有着自己的目的。
比如说成为魔界首河,比如说可得魔君恩赐而讨要弥路身上的秘密。
但在魔君陛下眼中,怕是味道就全然变了。
寻常女子吃起醋来,都可以杀人不见血,更莫说是那至高无上的魔君陛下了。
宁非烟道:“想什么呢?我即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左右不了魔君陛下的婚事。”
百里安仔细想想也是,魔君一心想要弄死她,有怎会受她影响随意同人成亲。
“方才你说有办法解决掉这场婚事,说来听听。”
宁非烟朝百里安勾了勾手指,笑道:“你附耳过来,我同你慢慢言说。”
百里安面容一肃,知晓她又要作妖,正欲叫她好好说话,这时窗外风雨却诡异地停了。
并非是循循渐进地云散雨收,而是十分突兀,戛然而止地……
就像是某个画面陡然被人掐断一般,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个瞬间停了下来。
殿内中的两人,后背俱是一麻,仿佛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再靠近。
然而不容他们有任何思考,这片界域之中唯有魔君所有的气息自深沉的天际黑暗中流溢出来。
就像是黑暗的潮水,同天的那一头,顷刻之间覆盖至了这一头。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那股气息并非是针对某人而来,而是在力量宣泄之时散发出来的恐怖余威。
魔君这是在同何人交手,竟是让整个魔都都感受到了她的那份气势威压。
然而还未等百里安纠结出答案,那气息出现得快,消失地也极快。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出现在了殿外廊阶上。
百里安飞快与宁非烟对视一眼,他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惊骇与雪白的颈项被渗透的汗水打湿,脸色霎时苍白。
魔君一番交战过后,残余的神念无意识地覆盖整个内殿。
此时宁非烟重伤之下,气息虚弱,灵力不显,若不刻意捕捉,倒也难以感知到她的存在。
但若是她施展身法,隐蔽离去,无异于在黑夜之中高举火把,瞬间将自己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万没有想到,前脚离开没多久的魔君陛下竟然还能够杀一个回马枪。
百里安如今尚且衣衫不整,还未来得及寻找衣带将衣衫整理好,。
大半夜的,本应该尊令离开的魅魔宁非烟又姿态慵懒,鬓发微乱地赖在他的床上……
任谁看了都会多心。
前一刻受了魔君求婚,下一刻卧榻之上便躺着其她女子……
妥妥的捉奸在床的精彩戏码!!!
百里安与宁非烟简直不敢细想眼前这一幕若是被魔君抓到而将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两人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反应极快,百里安伸手一拂,将那张小案几以及榻下属于宁非烟的绣鞋小袜都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宁非烟好似一条敏捷的游鱼,嗖的一下钻进了被子之中。
百里安也随之一起躺在被子里端正侧卧,好在殿内并未燃烛火,宁非烟身材纤细极瘦,缩成一团窝在他身后倒也不显。
百里安抖着手,紧张地压实被窝,惟恐露出一块衣角来。
若是暴露了这害人的妖孽,他们二人也无需多加讨论婚约一事了,一起手牵手去青青河边坟头草上玩鬼捉鬼的游戏好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沐雨栉风而来的魔君殿下跨过殿门,出现在了内殿之中。
窗外止停的风雨,这才开始淅淅沥沥起来。
女魔君身上衣衫微湿,雪腮间不知被什么锋利之物,划出一道血痕,但她面容染笑,似是并不在意这点小伤小痛。
她手中提了秘银打制而成的华丽鸟笼,笼中一只蓝色异鸟极富精神地扑腾着双翼,羽毛凌乱满笼,一双猩红的眸子充满不甘的戾气,在笼内啾啾不止。
尖锐的鸟嘴每一次暴躁地啄击在银色的鸟笼上,都会激出一道炽白的闪电,显然绝非寻常鸟兽能比。
入殿那一刻,她的视线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躺在榻间上的那个少年身上。
她脸上晕着浅浅一丝笑意,快步走了过去,顺手将他蹬乱踢飞的长靴摆正在床头,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
“我记得尸魔是不用睡觉的,这大晚上的,你拿被子将自己裹得这般严实做甚?”
还能作甚?
防火防盗防魔君啊。
百里安暗忖一番,格外紧张地将宁非烟压实藏好,若是他此刻能够流汗地话,必是汗湿全身了,他勉强给出解释:“我……我有些冷,捂一捂。”
“哦?是吗?”女魔君眉梢一挑,目光含笑地将他打量了一遍,道:“身子抖得这么厉害,看来是真的冷,不过我怎么记得尸魔的身子是寒的。没有热源,再怎么捂怕也是白费功夫。”
怎么会是白费功夫,宁非烟这么一大活人就窝在他身下头。
突然杀来的魔君怕是将她吓得不轻,此刻她出了一身热汗,体温高得骇人,像是一口热碳似地挤贴在他腰后,惹得他也热得发慌。
百里安干笑两声,道:“还好还好……”
魔君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一丝异样,蹙眉道:“你在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紧张。”
女魔君目光一扫,发现了他枕头底下那只尚未藏好的青玉簪子,狐疑的目光既而变得有些柔软。
若非是回到殿中,取出这枚簪子反复观看,原本藏在袖中的簪子又怎会贴身放在枕头边上?
唇角轻勾,她忽然俯下身子,一半的重量几乎压在百里安身上,。
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百里安的额头上,四目相对,轻笑道:“你瞧,我是不是很暖,方才出门打了一场架,气血翻腾得厉害,正想找个地方凉凉身子,索性我们各求所需,你要不要……”
她离得太近,以至于她那双微挑的眼际线条清晰可见,浓墨描绘而成的睫羽轻轻扑朔,呢喃若柳絮的磁性嗓音性感而蛊惑人心:“抱抱我?”
躲在被窝深处的宁非烟即便是隔着一个百里安,也能够感受到来自女魔君的那份重量。
她被两个人压得几乎喘息不得,这种刀尖上跳舞的莫大刺激感让她差点灵魂出窍。
魅魔一族,寻花问柳找小相公时,如若不能逍遥自得,来去自如,采花而去,反而被人抓个正着……
那无异于是魅魔之耻!
真没想到,她游历红尘大河千百年,自认手段超绝,无需以色侍人,光凭一个眼神便可让那些男子奉上自己的灵魂。
所以她从来不去考虑若是勾引了有妇之夫,应当如何不着痕迹的地潇洒扬长而去。
以至于其他魅魔都会的这套‘明哲保身’技能,她从未有过钻研……
学到用时方恨少啊!
所以导致了此刻,她陷入了悲催的命运与无奈的窘境。
第五百八十章:琴手
宁非烟恼得直磨牙,恨不得将百里安这傻子的皮拔下来。
在这样一个饥渴的女魔头面前,他找什么借口不好,要找这样一个羊送虎口的蠢借口。
百里安将被子捏得死死地,惟恐这魔头按捺不住玩那霸王硬上弓的一套。
他抖着身子愣是不敢接话,游离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她手中提着的那精致鸟笼子上头。
他如找到救星般忙转移话题道:“这笼子的鸟是从哪抓来的?生得挺好看,就是模样看着凶了些。”
听他这般发问,女魔君眉目轻展,眸中那抹暧昧之意悄然收了回去。
她坐直身子,提了提手中的鸟笼,眸子勾笑,水一般的清浅动人。
“你不是说你想瞧一瞧我魔界的异兽数斯吗?此兽天性狡诈,今夜你怕是没瞧真切,怕你失望,索性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一趟东山顺手将它给抓来给你逗逗闷子。”
那头,笼子里头的异兽数斯尚且还在疯狂地啄着鸟笼,闪电五光十色,看起来凶暴难驯。
女魔君淡淡一个眼神扫过去,那鸟嚣张狂躁的动作骤然一僵,浑身根根炸起的羽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抚平了。
它拢翼缩着脑袋,闹也不闹地蜷在笼子角落里,半分张狂劲儿都瞧不着了。
百里安不过是随口一说找的借口,她竟是当了真。
方才那般动静,赫然正是她在猎捕魔界四大凶兽之一的数斯。
紧张僵硬得有些麻木的身体不由放松了几分,百里安心里的茫然却越来越大。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值得堂堂一界魔君,需要做到这般地步。
看着女魔君腮边上的那抹血色挠痕,百里安有些不得滋味。
女魔君随手将鸟笼放置床头,她状似无意,实则深有大意地说道:“虽说宁四河主在魔界之中风评极佳,你寻她为你引路,陪你观兽也属实正常,只是她能力有限,你喜欢的东西她多是陪你看两眼,可本君不一样,但凡是你想要的,本君都可为你摘来。”
“司尘,你说是也不是?”
百里安心说他虽然对异兽数斯一点兴趣也无,但如今看起来似乎还真是这样,只好低声道:“好像是这样……”
女魔君眯起眼睛,又问:“那你觉得是她好还是我好?”
这个问题问得当真是叫人窒息。
世上没有女子喜欢同人作比较还落了下成的。
百里安硬着头皮道:“魔君陛下为当世之主,自然举界无双。”
话一出口,女魔君便开心的笑了起来,而百里安腰间却是传来一阵剧痛。
宁非烟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恼怒地掐他腰间软肉。
这疯婆娘,较劲儿也不看看场合……
如今鸟也送了,好听话也哄了,然而女魔君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仿佛她寝殿之中那些堆积如山的公务都不甚重要。
她甚至蹬掉了脚上的那双云靴,裸着一对光滑温润的细足插进百里安的被窝中,微凉的脚趾轻轻勾了勾百里安的脚心。
魔君陛下一双细长秀美的眸子盈满了笑意,她竟是用一种商量似的语气同他说道:
“这几日落雨连绵,我殿中窗户未关,床榻都晕湿了,要不今夜我便在你这睡了?”
百里安脚心被她缠勾得痒极了,不由缩了缩腿,被她这话惊得不轻,忙回绝道:“我不习惯同人睡一张榻,陛下还是回殿就寝吧?”
他这猛地一收腿,将宁非烟本就可怜有限的空间挤得无处安放,宁非烟惟恐自己的腿蹭到魔君陛下的圣体,以几个极为难受的姿势缩在百里安的身子下头。
她何时受过这等子憋屈事,有一瞬间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直接掀开被子好生刺激报复魔君一番。
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被子外头又响起了魔君陛下喜怒难定的声音:“哦?是吗?若是宁四河主此刻卧在你的床上,你也会如此地不习惯?”
宁非烟明显感受到百里安的身子极不正常的狠狠一僵,显然是会错了意以为女魔君看穿一切。
但只有宁非烟知晓,女魔君是因为知晓他与她那三天三夜的漫长故事,故而才有此酸言一问。
惟恐百里安失态,她急急地张口在他腰间重重咬了一口,无声示意他镇定一点。
百里安吃痛蹙眉,难免也起了几分真火。
他在这头百般周旋,藏他被子里的宁女魔头不老实一点也就罢了,居然还动不动就又掐又咬的。
百里安不至于失智到自乱阵脚,他崩紧了表情,手底下暗自反击回掐过去。
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应付着女魔君,道:“陛下说笑了,我与宁河主之间清清白白,她又怎会做出如此不知检点之事来。”
窝藏在他床上不知检点的宁大河主被他成功偷袭,咬着他腰间软肉的唇齿蓦然无力松了开,被窝深处,传来一声轻而软的低吟声。
那声音极轻,隐忍而压抑,若不细听,根本极难发现。
可魔君何等耳力,只是她并未设想过此刻这张床上还躺着第三人,面色狐疑道:“什么声音?唤得跟猫叫似的。”
百里安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突地乱跳,方才并未察觉有异,听着那一声轻唤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落在了哪处。
即便隔着一层衣衫,五指间拢着的那团,触感也是极致的柔软,紧紧地贴着掌心。
要命!
百里安再傻也清楚自己碰到了什么,贴紧在他腰后的那具身子正开始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灼灼的呼吸,急促扑打在他的肌肤间。
烤人得很。
掐在他腰上的那只手,簌簌颤抖个不停。
显然是气得不轻。
“呃……这几日老是有一些不知哪里来的野猫乱闯乱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百里安口中做出胡乱的解释,怀着紧张万分的心情正欲将手收回来。
谁知他手指甫一松开,手腕便被被窝里藏着的一只手紧紧抓住,指尖在他腕间不断战栗颤抖,仿佛极不平静。
可不平静归不平静,这般抓着他的手不让松开是几个意思?
百里安整个人混乱极了,也不敢挣扎得过于激烈,他僵着手没敢有太大的动作,被窝里承着两个女人的体温,蒸得他身子也是异样的燥。
“野猫?”女魔君若有所思道:“也是,自从上次小白吃坏肚子便一直看不到它的踪迹,小白平日里就极招那些小母猫的喜爱,这时又正逢春季,王宫之中总少不了一些闹人的野猫四下乱窜。”
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纤眉蹙了一下,又道:“说起来,北渊森林里的那群魅魔一族天性倒是于那些野猫极为相似,每年春季,总有几日是那极为难熬的发乱期,算算时间也是这几日了,王城之中的魅魔不多,旁人倒是无需防范,至于那宁非烟,你记得离远一些。”
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前半夜他还同那女人游夜山观兽。
若非她早早将她给遣去,那性子大胆放肆的女魅魔怕是就同着他一起回殿,放肆勾引了。
百里安心中奔腾的万马彻底撞死在了女魔君的话声里。
仿佛为了验证女魔君话语的真实性,扼住他腕骨的那只手缓缓松开几分,然而还未等百里安松口气,他食指指尖蓦然一热,仿似被一只猫儿般的小口叼住。
她一面细细咬着百里安的那根手指,由于百里安来不及穿好衣带,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无比顺畅地顺着他的腰线摸了上去。
毕竟是魅魔出身,宁非烟天生就有着一双好手艺,极轻地动作之下侵略性却是极强。
在魔君未能察觉出半点异样下,亵衣被她扯得凌乱不堪,半边身子几乎都要挂在百里安的身上。
那只柔软而火热的手绕过百里安的腰侧,指尖沿着肌肉肋骨缓缓地朝上描摹而去,最后坏心眼地落在他胸口上,报复似地轻压重掐。
这种刺激令百里安差点叫出声,但在女魔君的注目下他死死咬牙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俊脸不禁染上了一抹红晕。
饶是他素来极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想要想要骂娘了。
魅魔这是个什么神奇的物种,自己的日子都不记的吗?
还好整以暇地备好蚕豆瓜子在他床榻上来吃瓜?
她哪里来的自信。
外有女魔君如狼,内有女魅魔似虎。
濒临崩溃的百里安绷紧了表情,故作好奇无意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解决魅魔一族的这种状况吗?”
女魔君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目光隐隐透着几分危险之意,轻飘飘道:“找个男人舒缓一番便可以了,怎么,你想试一试?”
百里安的气息隐隐有些乱了,胸口处的那只手还尚未离去,另一只带着眷恋灼热的手也开始犹如游鱼般摇曳起来。
战栗的鸡皮疙瘩一粒一粒随着脊骨爬升,莫名的燥火烧得愈发昏定难安。
他眼眸覆上了一层浅浅朦胧的水汽,不由眯起长眸,低语的嗓音颇为咬牙切齿:
“不用试我也知晓这定是一件极为麻烦的可恶事,若是再见到她,我定离这祸害远远的。”
也不知是哪句话取悦到了魔君陛下,她不由轻笑出声来:“好,离那个祸害远远的,离本君近些可好。”
她俯下身子想要拉开他身上盖的严实的被子,同他窝在一块去。
可是被角却被百里安死死拽紧,半点不撒手,脸都憋红了。
许是他过分维护那小被子的行为很是反常,女魔君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的眸隐在黑暗中,定定地锁了百里安,目光渐渐冷了,诡异的是语调还在带笑调侃:“你将被子捂得这般紧,莫不是床上藏了女人?”
被一语正中要害的百里安身子大僵,而被榻之中的宁非烟也极不安分地继续惹火闹事,似是恨不得一口将他吃进肚子里。
在女魔君冰冷注视的目光下,百里安索性觉得干脆将一切挑明摊开了得了,省的这样一直生不如死。
他双眼一闭,认命似的将脑袋偏开。
女魔君长眸闪着危险的光芒,她阴恻恻的笑出声来,脚也从被中抽了出来,起身跨坐在百里安的身上。
魔君两只手撑在他的两颊枕头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儿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气氛平添森冷的诡意。
正欲开口时,百里安猝然睁开眼眸,后腰仿佛被毒蛇噬命舔过一般,他整个重重挺腰弹了起来,而后又像个泄气的球摔了回去。
激红的脸颊,晕色始终难消。
肚子猝不及防就被顶撞到了的女魔君眼眸一下子豁然睁大了。
妩媚妖娆的脸上刹那闪过惊愕,随即立刻抬臀起腰,面上尽是不解与惊愕,隐隐还有一丝惊慌失措的羞赧。
前一刻还气势压人攻气十足的魔君陛下,此刻就像是一只冻僵的鹌鹑,撅着屁股撑起身子,而身子下方是裹成粽子,急促喘息的百里安。
气氛尴尬了许久,女魔君慢腾腾地从他身上挪了开,抱膝坐在一边。
两只晶莹玉透的小脚纠结地相互蹭磨着。
她抬头看了百里安身上起来的小被子,又飞快的移开视线,干咳一声,道:“天确实挺冷的,我……就不同你抢被子了。”
她只道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他万分抵触她掀他被子。
原来……
原来如此。
怪她,怪她。
今日许是太出格了些,仔细算算,他也不过才十七岁,哪里经得住这般强烈火热的攻势。
女魔君知晓他极好自尊,也不会擅自点破。
不过……见他对她能有如此大的反应,她内心还很是高兴的。
殊不知百里安此刻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竟不知自己何时在这两个女人的围攻之下变得如此精神难控。
窝在他后腰间的那个女人似是不满如此的安于现状。
两只手相互缠紧他,顺势一点点地攀了上来。
他里衣都被完全扯了下来,揉成一团凌乱地散在被子中。
百里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确了今日的两个大麻烦。
平日里有多睿智克制的宁非烟,失了乱便愈是一发不可收拾,若是不先将她这个麻烦给解决了,便难以控出手来解决魔君这个麻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被窝中藏着地一只手暗自发力摁住宁非烟的腰,叫她难以再近一步。
窗外的风雨骤急,他目光深楚定定地看着低头看着自己脚背的女魔君,出声尽可能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想向陛下提前讨一个恩赐,毕竟距离君归宴结束只有一日,不知陛下能够提前放了红妆。”
发言之间,他另一只手无声而行,好似琴师的手,食指轻扬,试琴般轻轻拨动微弹,无声的乐谱荡出一泓清泉,澹澹清音。
第五百八十一章
“红妆?”魔君皱了皱眉,似是微微有些不喜这种时候听他谈及其她女人,但许是觉得红妆对她的威胁性并不大,也并未发作什么:“一个举无轻重的魅魔杀手罢了,你若想留她性命倒也无妨。”
庭园细雨洒青竹,潺潺微声淅沥,好似润雨入掌来,又好似小鱼入海去,衍生出浩然沛沛之意。
百里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手掌压住的细腰肌肤间覆满了薄汗,入手格外湿滑柔软,他几乎快要压不住这个女人惊悸颤抖的起伏动作。
他有些死板地转动眼眸,看向榻侧的魔君陛下,嗓音之中压着一丝难抑的颤音:“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回殿睡觉休息吧?”
被窝中,一只胳膊被宁非烟抱得紧紧的,冰凉的胳膊陷入温暖柔软的体温里,那种感觉很是舒服,但百里安根本无心去体会这份舒适感,他只知道,若是这女魔头还不走,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去。
这一会儿,女魔君倒是并未继续胡搅蛮缠,而是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她如一只懒散的猫儿似地,在榻上翻了一个身,两手撑床,跪趴在百里安的身侧,一张妖冶无双的玉颜凑近过来,莹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百里安的唇上
“你亲我一口。”
百里安一口气岔在喉咙里,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什么?”
女魔君侧过半张脸来:“你亲我一口,我今夜便回去睡觉了。”
似是惟恐百里安不答应,她忙又用眼神指了指床案上的精致鸟笼:“我都送你鸟了。”
若换做往日,拧折百里安的骨头他也断不会轻易做出此等轻佻风流之事来,更何况对象还是堂堂魔界至君。
只是此刻形势,哪里容得了他继续傲骨铮铮,被这两个女魔折磨的七上八下的百里安只求快点将她给打发走,脑袋从被子下头抬起探出,百里安十分干脆地一口亲在了女魔君的脸颊上。
还担心她不够满意,亲得分外瓷实,吧唧一口,动作许是重了些,雪白的粉腮都被嘬红了。
许是完全没有料到百里安痛快,女魔君捧着侧脸,神情呆愣,耳垂那处莹白的肌肤很快烫红了一片。
百里安见她还不挪窝,捂着脸颊慢慢垂下头去,肩侧的青丝慢慢泻落,将她面容掩藏,观不清任何神色。
莫不是觉得亲脸太敷衍?
正值纠结时,身下的那只小野猫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百里安凝神静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捏住女魔君温暖细腻的下巴,强硬的抬起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她微启的唇畔,身子撑起,根本不容女魔君有任何反应,就将她急促的呼吸一下封住。
隔着夜色,女魔君宝石般深邃的幽瞳由浅转浓,眸中的景物仿佛一下子定格住了,白皙的雪腮间还残留着红润,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小欢愉。
百里安忧心这种小家子气的吻不能让魔君陛下满意,凉凉的獠牙从唇中轻轻探出来,似有似无的诱引,尖齿厮磨将她唇瓣咬开,带着凉意侵入齿间,本是小心试探的一个吻陡然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半跪在床榻上的女魔君骤失神志,整个身子都要软成一滩水了,双手攀着她的肩膀,眼尾掐着一抹胭脂色的红痕,这般的娇软模样惹人无端生怜。
唇良久而分,二人嘴唇俱是透着暧昧薄红,对着女魔君那双直勾勾的湿润眼眸,百里安略显不自然的偏开头:“回去睡觉?”
女魔君摸了摸下巴被他手指捏过的地方。
怎么感觉润润湿湿的?
脑子早已成了一团浆糊,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女魔君失魂落魄,含含糊糊的声音里却压抑着难以掩饰的羞涩与喜悦的惊颤:“唔,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说罢,就手忙脚乱地翻身摔下床去,连鞋子小袜都顾不上穿了,黑灯瞎火里,就像是个偷香窃玉,满载而归的小贼,跨国殿门时,还被那甚矮的门阶绊了一跟头,一界之君差点就毫无形象地摔个狗吃屎。
百里安紧绷着神志,以神识极为专注地感应着魔君的气息,直至完全确认她是真的离开,百里安才猛地掀开被子。
宁非烟就蜷在凌乱皱巴的床榻里,两只纤细的玉臂紧紧搂着百里安的腰,身上宽大的紫衣不知何时滑落,露出她的雪肩玉臂,她细细喘息的模样分外的妖娆媚人,恍若露水梨花,半合半张的眸中勾着迷离的水波。
百里安黑着脸低头一看,自己的腰间残留着像斑驳的伤一样的齿痕,连片成串的爬了满腰。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右手无意识地在床榻上蹭了蹭,他飞快取过衣衫套好,想要去案上倒一杯凉茶来泼在宁非烟的脸上。
可还未等他起身,百里安的尾指便被宁非烟的伸递过来的一根纤细尾指轻轻勾缠住,只听她喘息了阵,轻轻勾着,像勾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无意时的轻喘声如今细细听来,倒还真是有几分向猫儿的软音调调。
百里白被她这举动惹得一怔,不由低头朝她张望过去。
魅魔发乱素来都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自尊与情绪的,此刻宁非烟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藏着几分狼狈与不堪,染着汗水的脸颊深深埋在柔软的榻上,可她却仿佛仍旧在死死地咬着最后的一丝倔强与尊严,并非出声求助。
那勾着百里安小指的尾指轻轻颤颤,仿佛轻轻一挣就能松开。
百里安看着桌案上的茶盏静默了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蜷起小指勾紧了她的手指,轻轻拉了拉,声音清浅:“你过来些。”
宁非烟水汽模糊的眼眸微微一怔,似是诧异于他那温柔的语音,她缓缓抬起那张带着几分隐忍的俏脸,晕着情动时分的勾人,她牙齿咬得磕磕颤响,缓缓地朝他爬了过去。
整个人温顺得像是一只嗲着毛的小猫,安安静静地趴在百里安的大腿上,眼眶晕红。
凉风入室,吹拂着床帷轻纱。
百里安伸手轻轻抚过覆落在她背间的柔软青丝,动作好似安抚受惊的小猫儿一般。
宁非烟从来不喜被旁人触碰,可属于魅魔的身体却是极为喜欢那只手掌的抚摸,她眯起眼睛低哼一声,模样显得愈发温顺乖巧。
她脸颊不由轻轻蹭了蹭百里安的大腿,背脊微弓,不经意间便傲然地展示出了优雅灵秀的腰背曲线。
渐渐地,光是触摸发丝仿佛不足以让她满足,宁非烟俏脸高抬,雪白的喉头滑动,发出轻软的不安声音。
百里安有些无措,他收回落在她发丝间的手掌,动作轻柔地抹了抹她滚烫的两颊,冰凉的体温似是让她瞬间抓住了什么慰藉一般。
宁非烟将下巴搁放在他的掌心里蹭啊蹭。
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的百里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忽然间,在他掌心里撒娇的女子忽然低头咬住他的一根手指,妩媚抬眸间,眼神里熏满了桃色的渴望。
或许这也是魅魔一族天生而来的一种本事,那目光太具有引导性以及暗示性,即便是对风月之事不甚涉猎的的百里安,冥冥之中也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抽出修长的食指,在她白皙如玉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带着几分试探的问道:“这个?”
宁非烟半撑起身子,整个人往他怀中软软腻了过去,脸颊埋在他的胸膛里,两只颤抖的小手抓着他两边散开的衣襟,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媚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百里安听得有些脸热,他手掌穿过她的肩头,沿着她的纤薄优美的背脊慢慢滑落下去……
宁非烟身体骤然微弓,紧紧扣住了他,声音如哭似泣。
天际将白的世界里雨打重檐,青竹泣泪,绯窗朦胧,长夜与黎明交替的时节里,花木格外幽深。
雨势起伏,漓落,终究越下越大,直至淹没远山里的千峰叠嶂,涌起无尽烟云,与千山万水蔚然相映,一朵长夜里幽然紫蝶花缓缓吐蕊绽放,终至灼目耀眼。
云收雨散,晨雾朦胧。
夜雨收揽而过的天际并未放晴,天光惨淡,难透纱窗。
殿内昏光浮游,安静极了。
宁非烟怀中所抱着的物事从百里安变成了枕头,他坐在离她稍远之处,看似有着避嫌的嫌疑,可是二人两根相互勾缠的尾指,由始至终却依然牢牢地连在一起。
宁非烟身上的紫衣凌乱陈铺在身,她似累极了,额间沁出些许暖汗,濡湿了发丝,贴在腮边,风情且格外诱人。
面上的晕红未退,眼底的潮意未失,但那双眼睛里却是不再含有迷乱无助之色。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两根手指慢慢分开后,他这才起身燃炉温茶,添杯入盏,端来一杯热雾淼淼的清茶放在床头。
宁非烟本欲想要装睡敷衍了事,可是听着床榻下细微的脚步声又忍不住抬眸去看,好死不死地正对上百里安的那双乌黑眸子。
心曲微乱,自知装睡无用,宁非烟分外纠结地抱紧了怀中柔软的枕头,咬着手指指甲,凝重沉眉。
本以为性子腼腆的少年郎会就此离去,谁曾想他从衣柜中取来新的一根衣带细上,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便端着一副衣冠楚楚地模样坐在了床边上,端过一碗温好的清茶,递到她的面前,道:“喝口热茶顺顺气吧?”
宁非烟下意识地抵触他这种温情的举动,下意识蹙眉道:“我不渴。”
话音出口,却是沙哑得不像个东西。
百里安眉头一沉,声音难得严肃:“喝掉。”
这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宁非烟正欲出言教训,目光却陡然凝在了他端茶的指尖上。
他茶水端得极稳,那么指尖上的湿意又是从何而来。
宁非烟面色一红,什么气势都没了,她别别扭扭地抱紧枕头,就一只脑袋就过去,去吸他手中的那盏茶水。
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自己此刻的行为像极了一只被人养乖的宠物。
很快,一杯茶见了底。
干热的喉咙温温而热,的确舒服了不少。
宁非烟舔了舔嘴唇,正欲说话。
那头,百里安稳稳当当地放下空盏,手肘撑膝,手掌托腮地看着宁非烟,目光透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深意:“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你不回殿好好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吃蚕豆嗑瓜子儿,可是玩得开心尽兴了?”
话语之中倒是听不出嘲讽的意味,多是调侃,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宁非烟无颜以对了。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羞耻而像个小女人似地窃窃不胜娇羞,压根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宁非烟,即便是一败涂地,也要不失从容的完美应对一切。
“尽兴?司尘小公子不知是太过于自信还是瞧不起妾身。”她潮意未散的妩媚眸子低低一滑,落在他的手上,似嘲似笑道:“这就能够让人尽兴了?”
百里安气笑了,这种穿上裙子就不认人的狗模样真是讨打,他抬手作势欲要拍她脑袋惩罚,宁非烟全然不惧,却做出一副害怕怯怯的模样,缩了缩脑袋。
百里安手掌的用力落下的动作却忽然放轻了下来,改变了一个方向,手掌收起,小指轻勾,勾住了宁非烟抱着枕头的那只手掌小指。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是吗?”
语声轻缓,恍若鸿羽勾心而过,宁非烟听闻此言,感觉自己的心微微抖了一下,又痒,却仿佛挠不到痒处。
大意了。
这家伙长着一张书生般温润干净的脸,怎么说起话来,反倒更像是一只刚下山化作书生皮囊的小妖精,勾人的紧。
宁非烟不屑得紧,心说这都是她玩剩下不要了的边角料,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心中鄙夷屑视了一把后,她却未曾发现自己的小手指不知何时也发力勾了回去,她脸颊偏开,轻哼了:“你手艺虽是差了些,但那茶却是挺好喝的。”
百里安低笑出声。
宁非烟微恼地瞪了他一眼:“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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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如盘走珠
“我才没那么无聊。”百里安面带异色地看了宁非烟一眼,目光有些犹豫。
宁非烟正揉着酥软的腰身,体内深处那种酥麻卷起的无力疲惫感浅退了几分。
她勉力撑起身子时,忍不住并紧了双腿,眼神轻抬间,捕捉到了百里安眼底的神色:
“你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好了,犹犹豫豫的像个女儿家,莫不是还想我来猜你的心思?”
百里安皱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沉默片刻,终是语气略带沉重地开了口:“像你这般情况,莫约还需要多少日子来结束?”
宁非烟一怔,两边的脸颊顿时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你小小年纪怎如此变态,居然对魅魔的私密之事如此感兴趣?”
对于她的打趣嘲讽,百里安只是波澜不动地掠了她一眼,声音不带一丝起伏,语调却拉得极长:“私——密——之——事?”
方才都亲手负距离地接触了她私密之事,如今又如此一问,未免有些太过于多余。
宁非烟被他这态度堵得面色一窒,磨了磨牙,再未与他进行言语上的周旋,淡声解答道:“魅魔发乱,素来都是一年一次,一次一月。”
而这,也就是为何魅魔会成为六界之中艳名远播,风评最乱的一个种族了。
宁非烟目光低低一滑,语气凉凉冷冷:“且发乱的强烈程度一次强于一次,怎么?你觉得待到下一次的时候,你还能用如此幼稚可笑的手段不成?”
许是一次失智放纵了一回,宁非烟极其厌恶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无力、无能感。
谈及那不可摆脱的魅魔天性时,言语之中难免起了几分刻薄之意。
百里安摇了摇首,问道:“那往年,你又是如何度过这难熬的光景的?”
宁非烟嗤笑道:“难熬?谁同你说难熬了,这发乱的一月之景,对于魅魔而言是何等的醉生梦死,正是沉于本性,放纵享受的绝妙时光,你是哪里来的天真想法,觉得我会是那种品性告诫,出泥不染的廉贞之人?”
她靠墙倚坐,怀中抱紧枕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道:“莫不是说,你认为我在为谁守身如玉?”
宁非烟目光定定直视过来,笑道:“我可不是那想象中的良家女子,旁人觉得难熬之事,对于魅魔而言,却也不过如此。”
见她面上笑意轻松且凉薄,百里安未应也未答。
宁非烟理了理凌乱的裙摆,自己俯身穿好鞋袜,道:“有些困了,我且先回殿眠一眠,辰时你再来寻我同去赴约好了。”
赴约,赴的自然是她的母亲,宁夫人之约。
对此,百里安并无异议,待到宁非烟离去后,百里安收起枕头下压着的那枚青玉簪子,心情格外复杂。
虽说与女魔君成婚,或许能够让一切的麻烦都变得简单许多,至少如今深陷在天干山里的温姐姐一行人,安全却是能够得以保障的。
正如宁非烟所言,以此簪为信,的确是他一步登天的大好时机。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他对这世间的权势并没有那么大的执着。
魔界的水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深许多,况且他对魔君并无男女之情,也并不想成为历史中那种以色侍人,坐镇后宫的男宠玩物。
落入魔界,本就是无奈之举。
冥洲虽大,而非故土。
他的家,在空沧山。
那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家。
而且她答应过一个人,只做她一人的面首,即便是形势所逼,堂堂男儿又怎可失信于人。
百里安将簪子收入袖中收好,虽然此物珍贵,但终究意义重大。
若是可以,他还是会寻个机会将这信物交还回去。
最终目标仍旧是弥路,不可逆转,不可改变。
窗外天光渐明,百里安起身下床,心想着耽误了一夜的功夫,也是时候抽空在城中去打探一下苏靖与尹白霜她们的下落了。
毕竟是正道之子,若身份暴露在魔界,就地为狱法魔将诛杀的可能性极大。
脚刚一落地,百里安便感觉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床侧踏板上静静地放着一双秀靴小袜,靴面绣着描金的异鸟图,一看便知是何人遗留下来的。
百里安静了片刻,颇为头疼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俯身将靴子小袜拾起,收入到了碧水生玉之中。
……
……
魔都,尊药堂,魔族医师们忙碌的身影早早地就徘徊于其中。
近日以来,君归宴龙争虎斗,魔族之间的争斗两日下来,伤亡无数,将优胜劣汰四个字,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魔族医师们自然也就是在这百年间里,此刻最忙时。
一棵老树梧桐下,云画秋挥笔成疾,十张新鲜的药方飞速而就,奉笔小童接过那十张新鲜出炉的药方,拾来一张黄蒲扇,就十分乖巧地下去为主人熬药去了。
云画秋素来性懒喜贪乐,虽说她在魔族之中,医术可谓上乘,但却没有一个身为医者的菩萨心肠。
入住尊药堂,也不过只为寻一方大能庇佑,混口闲饭吃。
今日问诊十位魔将,那可是远超她平日里的工作量。
另外一名奉茶小童见主人搁笔,忙添了一壶新茶,为她细细揉肩捏腿:“主人今日辛苦了。”
云秋画满脸倦懒,舔了舔唇角,笑道:“倒也不算白忙活一场,那十位魔将哥哥虽说伤得重了些,但养养都能用,最重要的是,问诊只是我细细瞧了瞧他们的身子,肌肉结实,腿长手长,是块当炉鼎的好料。”
那小童犹豫开口,道:“主人,您可还是悠着点些吧,那毕竟可都是魔将大人。”
“嗤,魔将又如何,男欢女爱,皆是你情我愿之事,魔君陛下都管不到我的头上来,更何况如今可是魅魔的特殊日子,我不得早些囤囤粮食,以备无患吗?不然这一个月我可要怎么熬下来。”
云画秋端起茶水喝了两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噗嗤笑出声来。
她半倚在太师椅上,悠哉悠哉地垂了眼眸,道:“说起来我们魅魔族还真是出了一个另类,就如今的四河河主,那个宁非烟你知道吧。
她儿时同我一起作为质子被送往蛮荒之地,我那会儿就佩服她佩服得紧,你说她起初生得那副鬼神似的模样,找不到男人也就罢了。
后来成为了六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即便是那七十二狱法魔将,不也任由她钦点侍寝?有福不享,偏偏就要那命来死扛,也不知是在跟什么较劲。
我们可是魅魔,魅魔诶,不玩男人去玩命,你说她是不是自找苦头吃?
欸?干什么你,没吃饭啊,捏两下就停了,我看你是皮痒了。”
云画秋很是生气,她恼意十足地睁开眼睛,正要教训那偷懒耍滑的小小童。
谁知一睁眼,入目之下,却是一张宁非烟那张毫无瑕疵的雪玉面容,宛若自然的精心雕琢。
晨光下她眉目盈盈,皓齿如玉,瓷白的指尖里正端着一杯满茶,来时无声,只是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盯着她瞧。
云画秋手狠狠一抖,面上哪里还能够见到半分懒散之意,勉强一笑,道:“宁……宁河主,今日怎得您大驾光临,得善啊,还不赶紧奉茶。”
“不必了。”宁非烟笑了笑,道:“还是我请你喝茶吧?”
说着,她皓腕轻轻翻转,那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水就这样尽数淋在了云画秋的面容上。
云画秋完全不敢有任何怨言,甚至连那迎头浇上来的茶水都不敢躲,花了精致的妆容不说,面皮也被那茶水烫得通红。
她呵呵笑着,直至宁非烟手中的茶水空了,才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随忙起身让座,语气贴心关切:“宁河主莫不是身子有哪些不适之处?”
宁非烟也未同她客气,霸了那太师椅坐下,两只修长的腿懒懒地搭在桌子上,生来妩媚的情人眸掠掠一抬,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是来同你算账的。”
云画秋头皮一紧,心中一寒,忙干笑道:“算……算账?哎哟喂,宁河主您可别为难人了,谁敢得罪您啊?”
宁非烟冷着一张脸,取出一个小玉瓶扔在桌子上,道:“这是你给我的血莲丹。”
云画秋兢兢战战地捡起那瓶子:“宁河主,您这可真是叫人愿望得紧啊,当初给您血莲丹的时候我便同您说了,此丹极损寿命,您就是不听,如今吃出毛病来了,怎能又来找我来算这笔冤枉账呢?”
宁非烟冷冷道:“若是真能让我吃出毛病来,倒也算得上你的本事。”
云画秋有点楞:“什么?”
宁非烟眼底浮现出一抹戾气:“此丹无用。”
“无用?”云画秋见她一脸阴云密布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讪讪笑道:“这个……是这样的,血莲丹本就是当初我用来打发时间炼的,此丹治病不能,夺命却是一把好手。
当年属下也劝过您了,说了此药不宜服用,您偏偏不信,非要剑走偏锋,更何况抵抗魅性,本就是一分靠药,九分靠忍的,您看这……”
宁非烟眯起眼睛,道:“往年倒也能够起到一分作用,我那三株寒霜幻蕊花得倒也值当,可是今年,却是半分作用都没有,莫不是今年你所炼的血莲丹偷了工减了料,刻意敷衍?”
云画秋打呼冤枉,急得直拍大腿:“属下哪里敢啊!宁河主,这药效之事本就玄之又玄,有时候药效失灵不仅仅是因为丹药本身存在问题,亦或有可能是其他因素导致的。
恰如您近来身中蛟毒,也许毒侵丹效,有所变化也不无可能,不若让属下为您诊一诊脉,好找出真正的原因,为您重新炼药。”
宁非烟皱了皱眉,她身中蛟毒本就是为了自保而捏造的谎言,自然不存在她方才的那般假设。
但昨夜身体的变化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她沉吟片刻,还是将手腕递了出去。
云画秋不敢有半分轻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脉问诊,甚至不惜动用神府灵息,切脉而入,细细量知。
片刻后,宁非烟感觉到自己腕间的那根手指忽然狠狠一僵。
云画秋睁开眼睛面色古怪地悄悄打量了她一眼,正好与宁非烟冰冷的目光对上,然后又飞快闭上眼睛。
宁非烟逐渐不耐,抽回手道:“你若再装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云画秋忙睁开眼睛,目光却是迟疑犹豫,极为艰难地开口问道:“那个……宁河主您,近日以来,可是有过行房?”
宁非烟袖子中的手腕狠狠一抖,目光极冷地看着她,双眉冷戾:“你究竟想说什么?”
云画秋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吓人的神情来,腿都软了。
细细斟酌了许久,才嗫喏开口道:“宁河主您的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非数之动象,如盘走珠,如胎行走,身子虽虚,气意却旺,这赫然是……赫然是……”
宁非烟不由绷紧了背脊,挺直坐起身子,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赫然是什么?”
云画秋被她气势逼得不行,闭上眼睛豁出去道:“赫然是腹中孕事已一月有余!恭喜宁河主,您要当娘了!”
宁非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即便是坐在她身子似乎都定不稳了,若非她及时出手掌住扶手,就要一头倾栽下去。
血流突突突地冲击着骨膜,宁非烟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整个人都是僵凝的。
那庞大的信息量如若黑云压城,压得她心中洪波涌起。
饶是宁非烟心思鬼神莫辩,晦莫如深,在遭遇到这种事,也难免被击溃得毫无还手之力。
云画烟将她这副表情悉数计入心中,暗道错过了今日,日后怕是永远也瞧不见她的这副模样了吧。
叶落枝头,初晨的光辉被裁切两半。
无言良久,宁非烟用力死死扣在扶手的指节发白。
她阖上眼眸,用了许久才将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消化入腹。
待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眸色恢复成了毫无波澜的色彩,宛若沉寂的深夜,她平静开口道:“所以,这血莲丹可就补救之法?”
即便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形形色色之人的云画秋见此也是不由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感情怀孕了还没有那血莲丹来得重要。
现在难道不应该是想着如何安胎保命要紧吗?
方才她把脉,可是将她那一身麻烦伤势把得清清楚楚。
第五百八十三章:赴约
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心深。
总而言之,宁大河主的心思不可琢磨,更不可胡乱猜臆。
云画秋清咳两声,道:“倒也不难解,如今把脉一看,显而易见绝非是属下炼制的血莲丹出了问题。
宁河主一身两息,必是腹中的小生命分担去了半分药性,如今只需加重药量,便可得以缓解了。”
宁非烟手掌在扶手上下意识地来回摩擦,动作忽然停下。
似是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小腹,可是手抬到一半便又放了回去,又继续摩擦扶手。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而后神情平静地取过那一瓶血莲丹,扒开瓶封。
一股脑将里头剩下的二十多颗血莲丹尽数倒了出来,正欲往嘴里送。
那豪气干云的姿态让云画秋瞧得是惊心动魄,汗如雨下。
虽说她巴不得宁非烟这磨人的恶人多吃些苦头。
但她毕竟是六河之主,若是在她这嗑药嗑死了去,她十个脑袋也不够削的。
云画秋忙出手拦住她的动作,冷汗津津道:“多了多了多了……一次性吃这么多极损身子精元,您万不可能因为发乱这等子小事来糟践自己啊。”
说着,她话头一顿,不由蹙起眉头,仿佛抓到什么重点一般,灵光乍现道:
“话说您大可不必烦恼啊,反正如今都破戒了,何必还要像那些庙里的和尚道士一般苦守戒律清规?您若是不愿随便找个男人,那便让孩子父亲多加出出力好了。
虽然一个月长是长了些,但自古以来能够让魅魔怀孕的,素来多是很厉害的。
属下可以开些药方子,您带回去给弥路殿下煮了吃,问题应该不大的。”
宁非烟睁开她拉过来的那只手,不为所动。
拈豆子似的一颗一颗将那血莲丹捡起来吃了。
她淡淡地眼神里含着几分轻嘲讥讽:“你在说什么?一个毛都未长齐全的小兔崽子罢了,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本事让我怀孕,我可是宁非烟。”
一个毛都未长齐全的小兔崽子?!!!
云画秋眼睛都睁直了,内心天崩地裂。
这显然并非是在形容弥路殿下,这这这……这孩子竟然另有其人?
究竟是一只怎样的小兔崽子,竟然能够让守身如玉两千多年的魅魔马失前蹄?
如今二人婚期在即,弥路殿下貌似连手都不曾碰过,堂堂魔界少妃,竟然怀了旁人的孩子?
这也太太太……太刺激了吧?
这是她可以知道的秘密吗?
宁非烟掌心里的那二十多颗血莲丹很快没了大半,吃得倒是挺快。
可就是忘了嚼碎吞进去,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还在那自恃高贵冷艳地傲然冷笑:“怀孕?可笑,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的。”
云画秋总觉得她好像哪里坏掉了,眼神都死掉了,有总自欺欺人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额,大人您先冷静一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宁非烟将掌心里最后几颗血莲丹都送进了口中,看着云画秋阴恻恻一笑:“你说什么呢?我冷静得很。”
真的冷静的话就不要用这种咬牙切齿的语气啊,云画秋都吓坏了。
那血莲丹可是不能乱吃,她这一下子将一年的量都给吃了,哪里还能够压得主那崩坏的药性。
云画秋可是眼瞧着她如瀑的青丝秀发间,生出了几咎刺目的白发来,显然那血莲丹正在以虎狼之势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宁非烟将空瓶子往地上一扔,屈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檀木桌面,冷声下令道:“再炼一瓶血莲丹来,现在就要。”
云秋画退了两步,声音都吓得哽咽了:“您别这样,我害怕……”
宁非烟一双情人眼微沉,竟说不出的凌厉戾气深重,她一脚将身前的桌子掀翻,瓷器玉壶热茶碎得满地都是。
云秋画腿都软了,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您这般可劲儿糟践自己也没用啊,血莲丹送走不了那孩子,您若当真不开心,属下……属下给您开一剂药,去了这烦根就好了嘛。”
宁非烟听闻此言,眼中的戾气豁然一僵。
她眼睛腥红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魅魔同族,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挣扎。
她终是忍不住低头轻抚小腹,温凉的掌心下似有一个微弱的、小小的生命在回应她。
眼中冰冷的戾意一下子被掩盖了下来,似散了的沙,变得有些茫然无措。
可这一瞬的复杂变化转瞬即逝,她面上很快又被冷漠的坚毅所代替,一个‘好’字,就这般轻易的快要呼之欲出。
这时,抖伞震叶的声音回荡在三里庭里,琉璃伞折射下来的朦胧微光落洒在他的衣襟间,好似走在天光之中。
“开药去烦根?宁河主?你这是……生病了?”那一头,清润声线缓缓响起,宛若明净的玉,带着几分疑惑,又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徐徐飘进人的耳朵中来。
宁非烟身子大僵。
云画秋视线寻声望去,心中还尚自疑惑为何魔界里还能听到如此干净清透的嗓音。
天光琉璃里,那少年长长一道身影,清俊如玉树,一身薄衣清简,眉如墨画,骨相极佳,在幽庭小树,浅湖青色里轻易便能成画。
在这片魔都王城里,见惯了大鱼大肉的云画秋何时见到过这样一个鲜嫩可口的少年郎,简直叫人不能挪开眼,不能忘记他。
百里安许是感受到了她火热的目光,蹙了蹙眉,看向她问道:“不知宁河主是害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宁非烟脸色微变,正待出言阻止云画秋的回答,谁知那厮一脸巴心巴肝,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他:
“害……你说她啊,无甚大事,就是怀孕了,堪堪才一个月,刚诊脉确认的。
许是此事对她冲击性太大,闹脾气闹得不轻,将我桌子都给掀翻了。
嘿,魅魔一族本就不是易受孕的体质,也不知哪家兔崽子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够让大名鼎鼎的宁非烟怀孕,我都不得不佩服他,真是厉害死了。
不过瞧她方才那样子,似乎不想要这孩子,我们正商量着,何时吃药堕掉。”
如今看到心仪的美少年,连宁河主都不尊称一声了,直接一口一个‘她啊’‘宁非烟’的。
当真是‘美色当前’,性命无可顾。
宁非烟杀人的心都有了。
百里安怔了许久,乌黑温润的眼睛珠子微微一转,不急不缓地抬步行至宁非烟面前,目光似黑夜般静谧,而温柔:“你……怀孕了?”
宁非烟以手捂着脸颊,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心乱又心累:“你怎么到这来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系着蓝色细绳的小布包来,里头鼓鼓囊囊:“你的蚕豆瓜子忘在我那了,给你装好送过来,今日参宴无聊的时候可以吃一吃。”
宁非烟目光在他手中的布包上轻轻滑过,眼底没什么情绪,伸手去接。
在她快要碰到的时候,百里安递出去的手却是往回缩了缩,他那一双乌黑的眼,墨色渺渺,似有夜雨停驻:“你要堕掉孩子?”
宁非烟蹙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继续伸手去取那包小零食。
百里安退了一步,手再缩不给她,眼睛看着她认真问道:“那样很疼的,你不怕疼吗?要不算了吧?”
宁非烟伸出去的手一颤,停住了。
半晌,她才嗯了一声,道:“我怕疼,最怕疼了。”
百里安笑了,这一次他主动将那小布包放进她的掌心里,道:“不是让我辰时来寻你一道赴约吗?”
宁非烟哦了一声:“好像是到时辰了。”
踏着青草晨露,两人并肩而去。
伞下,宁非烟打开了手中的那个小布包。
里头都是剥好了的去壳蚕豆与瓜子仁,白白胖胖地堆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