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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五章:针锋相对

    君归宴上,一众魔臣们也纷纷露出了微妙奇异的神色来。

    早些日子就听闻朝暮殿里有只小妖猫儿深得陛下欢喜,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宠不假。

    自打陛下继位以来,他们又可是见到过陛下露出这般明显的失态情绪来。

    位坐于少君之位的弥路面色更是阴沉,他一看到宁非烟怀中那只猫,背脊间的伤口又隐隐犯疼了起来。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百里安实在不好忤逆她的意思,便跳到御桌之上,叼起那片雪嫩的鱼肉给吃了。

    魔君陛下见他乖乖将鱼肉吃下,神情稍缓,这才将筷子放下。

    长阶里流淌着的地脉之火光辉摇曳,照着冠冕碎珠一副画墨眉眼,魔君生得一张好皮相,天生浓墨重彩的妖颜,分明着的一身肃然沉寂的玄君袍服,却无端会叫人想起志怪话本里让公子书生们怦然心动的妖孽。

    她揽臂收怀,将百里安软软地抱在怀中,神情模样倒是与往昔无甚不同,她白皙纤细的颈项间还能够依稀看到一圈淡淡的斩伤红痕,那是当年枭首受刑留下难散的痕迹。

    百里安甚为尸魔,嗅觉之对鲜血之气格外敏感,凡俗五味皆是难寻,可是此刻他被圈在魔君的怀中,却总是能够隐隐嗅到一抹幽幽的淡香,那味道极淡,意味却是极为绵长,若不细闻,极难嗅到。

    这抹淡香绝非是由魔君体内散发出来的,因为百里安发现唯有每次她心情不好时,会一个人待上一阵子,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接近,待到她再次出现在人前是,身上便沾了这种幽然神秘的气息。

    而此番她闭关从玄庭洞府内出来后,这抹淡香便格外容易捕捉了些。

    想到这里,百里安不由抬头多将她打量了几眼,果见她眉宇之间的戾意要比往昔更加深浓骇人了几分。

    今年这一场君归宴,怕是要狠狠见上一场血才能好好收场了。

    百里安心情莫名有些躁动不安,隐隐感觉到即将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人无法掌控的事来,他下意识地往宁非烟的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却见她神色如常,不知何时将壶中的酒水换做了清茶,面对那些朝他敬酒的魔臣们谈笑风生,一派和谐。

    若不是此刻她那张脸比围在脖子一圈上的狐裘还要白,百里安真怀疑这个女人伤得到底严不严重了。

    这时,地脉天柱意外,鸦鸦魔群忽然自行朝着两道分开,君归宴外围不比主宴,魔满为患,却能够如此默契快速地分出一条道路来极为不易。

    那些来自各方的魔族纷纷顺眉低首,做臣服姿态。

    一匹黑色的战马拉金车,出现在了魔群自行分开的道路之上。

    那匹战马比寻常马儿足足高大三倍不知,异常雄伟,一双冒着青色火焰的眼眸凶戾非常,一身气息比妖兽都要来的更为危险可怕,一车一马,行驶在道路之上,却生生造就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就连御座之下的地脉流火,在这场气息的威慑之下,流淌的轨迹都明显的凝滞了许多。

    更引人注意的是,那匹黑色战马额前竟是生了一只龙角。

    很显然,此马体内流淌着龙族后裔的血脉。

    自世上最后一只真龙绝迹,古龙灭亡,在这六界四海之中,再难寻见一只龙族来。

    龙族自古血脉稀薄,极其珍贵,即便是杂血的龙族后裔,也是极为罕见的。

    所有魔族都露出了动容之色,只见那黑色战马拉着金车,来到祭坛之下,车帘无风自行分开,一名模样看似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战马与金车,皆是盛装出席。

    反倒是这马车的主人,却是一副不修边幅的装束打扮,许是她真的不精此道,亦或许是天性对礼仪之道漠不关心。

    少女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身量未足,却已有了惊人的容色,灰扑扑的短裙及膝,落在裙袍外头的小腿纤细笔直,一枚银色的金属圆环极为神奇仿佛不受重量一般浮圈在她的脚踝处,她肌肤如冰雪之色,腰身格外细小。

    只是她未曾修容,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个未睡醒被强行拉起床的小姑娘,她眼睛生得极大,却是无神,给人一种木讷漠然的无情感。

    可是在座的每一位,都无人敢将她当成一名普通的小姑娘对待。

    除了魔君以外,场间所有人纷纷起身相迎,包括那位重伤尚未痊愈的魔族少君也随之一同起身。

    “见过首河大人。”

    蜀辞并未理会他们,她幼小的身姿离开马车,赤裸如白雪般的双足却并未落在大地之上,宛若一只小小的神明,不涉水红尘,足不沾地,一路浮飞至自己座位上。

    待她坐下,旁人才敢纷纷重新入座。

    入了座,宴会之上的气氛难免有些压抑沉闷。

    虽说蜀辞在魔界之中地位极高,辈分仅次于魔君,这些年来,魔君陛下封印于青铜门之下,少君弥路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大部分资源来扶持这位。

    王城亦有传闻,这些年魔君不再的日子里,为了震慑仙门正道,少君弥路甚至有让蜀辞大人暂掌魔君职务之意。

    只是如今魔君归来,一河风头正盛,如今这两位大能齐聚一首,也不知会擦除怎样的火花来。

    他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方才蜀辞大人到场,可是未向魔君陛下进礼请安,便直接入了座。

    有胆大之人揣着不安的心思偷偷瞧了一眼魔君陛下的脸色,却见陛下正低头拔着猫儿的胡须,那几根胡须诚然都是被四河大人碰过的。

    弥路少君座位离蜀辞不远,两人私下自成一派的传闻众人也早已是心照不宣,弥路也是个胆大桀骜的主儿,好不避嫌地朝着蜀辞举起酒杯道:“蜀辞大人来晚了,可是要自罚三杯。”

    蜀辞空洞漠然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她虽生得精致,气质却是极为诡异,旁人女子眼波流转那叫一个生动风情。

    到了她这,眼珠子轻轻一转,却好似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眼珠子僵硬转动,既不生动也不风情,反而渗人寒骨居多。

    她并未多言,直接自满三杯,尽数饮下。

    虽说含着几分敷衍之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像无视旁人一般将弥路少君给无视了去。

    但要知晓,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叫蜀辞喝下三杯罚酒的。

    少君弥路顿时面上大感有光,十分满意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下,想要继续同她攀谈。

    可蜀辞却收了目光,神情漠然的看向宁非烟:“你倒是命大。”

    宁非烟目光里划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一般一般,首河大人过誉了。”

    “只可惜,你活不到君归宴结束后的那一日。”她声音幽幽的,如一潭黑色的死水。

    席面上,不少人纷纷露出了古怪奇异的神色,宁非烟为蛟龙一族重伤之事,外界皆有所耳闻,今日这场君归宴又名洗河宴,三河神秘不出,六河尚未临世,而她自然也就成为了众人最好趁虚而入的对象。

    在座的不少魔将的确都在打宁非烟的主意,魔族一向信奉弱肉强食,但宁非烟素来美名在外,四处逢源,不论男性魔将还是女性魔将都对她有着不浅的好感,大部分魔族都想着将她打败让她臣服就好。

    真正想杀她的人少之又少,蜀辞这番言语,难免叫人有些寒心。

    宁非烟却不见恼,依然好脾气地笑着:“生死祸福本相依,未来之事尚未可之。”

    这时,东天传来隆隆古钟之音。

    人已齐至,各方魔族皆归君宴,今日这场盛世宴礼,正式开启。

    魔土泱泱,界域辽阔。

    王城乃为魔界君主所居都城,而魔界与人间在国度的秩序上却有着几分相似之处,这里是诸方势力共建的魔土势力,以魔君为主首,四方亦有无数强大的附属魔族势力。

    君归宴并非一开始就行洗河大事,盛宴之上,自有许多国之重事要是以解决。

    “陛下五日前南行,独灭九蛇,招九幽冥天雷,将万土江山之地毁于一旦,枯土难生,荒死蔓延,世上再无九蛇一族不说,就连临近九蛇族落的其他小国也随之受到了灾难的波及,正所谓君之一怒,十方俱灭,陛下的一言一行关乎着界之根本,陛下才归魔界,便行如此杀戮之事,臣心中有惑,还望陛下能够施恩解惑。”

    说话者,是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他来自青阳部,领土与九蛇一部相交,长年累月下来与九蛇一部暗下关系极好,常年私底下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暗部交易,九蛇族灭毁,对青阳部而言,无异于是痛失一臂。

    百里安知道那些折子上的事乃是秘事,这老头未必知晓蛟龙族叛乱,九蛇一部附属臣服蛟龙族,在魔君心中早与叛军无异。

    亦或者说,这老头一早就知晓了,此刻却故作不知,因魔君初归,魔界之中必然有着许多势力是与她对立的,如今不过是借此机会带头发难。

    果不其然,把玩着酒杯的弥路少君冷笑开口,接过话题,道:“陛下幼时继任魔君之位,父君寂陨之时本就对陛下的能力诸多置疑,只是当年情势危机,他老人家不得已才临终传位于陛下您,只是举界皆可之,毕竟您是弃魔半残出身,他对您始终放心不下,拼尽全力留下来一道残存的意识依附在令羽之上,您行的每一件大事决策都要经过父君令羽的意识同意方可行事,怎么?如今去了一趟青铜门玩玩,陛下便忘了规矩,胆敢自行大肆屠杀自己的子民了?”

    他一口一个尊称‘您’,可话语之中轻蔑讥讽的意思却丝毫不加以掩饰。

    女魔君显然心智远在他之上,当着群魔之面被臣子如此轻言放肆,她面上仍是不露任何山水,目光淡淡一扫,便止了台下无数窃窃私语之声。

    她平静开口道:“方才兄长也说了,需得是国之大事,方可请劳父君,不过是小小叛逆九蛇一部,逆了朕的心思,宰了不就宰了。”

    弥路‘哦?’了一声:“小小九蛇一部,连个渡劫境的魔修都没有,也胆敢行叛逆之事?”

    “起兵主叛者乃是蛟龙族,九蛇一族素来渴求与蛟龙族结亲交好,此番不过是依附随叛。”

    弥路的目光骤然有些咄咄逼人起来:“即是依附随叛,那自有魔界律法来定,此罪尚不至祸及全族上下,他们纵是有罪,也乃是我魔界的子民,他们足下大地,亦是我魔界疆土,陛下孤行之举,为了一只猫行灭族屠杀,毁我疆土万年寸草不生,怕是难免落得一个昏君之名吧?”

    那名山羊胡子的老头顿时涕泪纵横:“可怜我青阳部,世代忠良,从未行过半分叛乱之举,却也苦受波及之伤。”

    在老者的哭声里,有人觉得此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些,既是叛贼,杀了便杀了,灭了便灭了,何故做此姿态,陛下君威,岂是能因这些宵小之事而被触犯的?

    可有人又觉得,界有律法,无规矩不成方圆,正因为是万魔之上的君主,才正应该以身作则,怎可如血溅五步的屠夫一般,自行杀戮。

    更何况,还是为了一只猫。

    这不荒唐吗?

    高台之上的旗帜在扬扬猎猎,在地火的映照之下,旗面如血般深沉肃然。

    魔君慵坐在至高处,仿似感受不到来自周身的压力一般,轻抚猫儿,睥睨众生,将台下群魔乱舞的万物之景尽收眼底,漠然的目光有似目空一切,仿佛再看一群跳梁小丑。

    她轻轻一笑,尽显蔑意:“族,朕已经灭了;人,朕已经杀了;兄长这是打算为九蛇一族秋后算账?”

    弥路抬起的嘴角微僵,十分不喜她的这份从容与轻蔑,他眯起阴冷的眼睛,道:“陛下严重了,臣还不至于为叛贼触犯陛下,只是臣以为,陛下有着通天之能,又何必浪费修为气力来灭一小小蚯蛇,罪魁祸首乃是远在幽川大泽的蛟龙族,更何况近日以来让魔界难安的还有青州十三城的凶灵镇压,凶灵乱,凶门开,光是镇压修补结界终究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与其为了一只猫儿大开杀戒,若真有本事,倒不如抓几只蛟龙来血祭今日这场君归宴来壮我势威,以血祭阵,来将那些凶灵再镇是上个百八十年的,省的我族守阵将士白白牺牲受苦。”

    “抓着几只蝇头苍蝇耍威风又有几个意思,蛟龙猖狂数千年,也唯有本少君敢出手镇一镇,陛下对蛟龙族久不镇压,莫不是怕了这幽川大泽的凶龙了?也是也是,蛟龙族近年来渡劫者屡破不断,更有甚者,听闻已然觉醒龙脉之力,陛下忌惮无可厚非啊。”

    弥路面上敬她尊为魔君,可言语中的嫉妒与嘲讽却怎么也藏不住:“若是无法解决这些麻烦事,臣规劝陛下,能够将界之大事一一交予父君残念定夺,虽然父君已死,但仅凭一道残念也远不是陛下能及的。”

    正统王室终究还是正统王室,骨子里的轻蔑与傲慢即便是折骨也不曾消失。

    终究,在弥路眼中,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君与当年废土之都脏兮兮的弃魔无甚分别。

第五百五十六章:请君观雪

    少君弥路的突然发难,让在座不少的魔族都捏了一把冷汗。

    在女魔君尚未继位,年幼初入魔都王城时,少君弥路就对她百般低视轻辱。

    身为正统魔族王裔魔子看不起卑微出身的胞妹也属实正常。

    即便是老魔君陛下本人知晓在废土之都那片烂泥之地有着自己的血脉也是轻忽冷漠,旁人踩上两脚也属实正常。

    只是后来这位主儿在魔界之中屡建奇功,不论是平复穷奇乱,还是封印镇压北渊妖帝,这两件事不论哪一件无不震动魔界,为老魔君赞许有加,特破格将她的名字记载入册。

    后魔界与仙界大战,少君弥路又身陷禁忌。

    为了保住这位正统子嗣,老魔君不惜耗费半生修为强渡给他,才放将他体内祸乱镇压。

    但也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后与仙尊祝斩一战,败得惨烈,魔元尽碎。

    仙界有意轻辱魔界,逼让老魔君交出储君,如若不然,便以天业净火焚烧魔界疆土千年不绝,直至魔界成为一片烈火岩浆的死境之地。

    当时正是这个弃魔出生的妹妹,自荐成为末代之君。

    当时魔界势微,仙界各方武神仙官对魔界极尽打压羞辱。得了老魔君半生修为的弥路少君心高气傲,难堪屈辱,避事独居于老魔君的冥殿之中,受六河重重保护,并未受到当是来自仙界一分一毫的白眼与羞辱。

    反倒是他的弃魔妹妹,在风尖浪口之上,独承君位,冠冕君服都尚未来得及脱下,便被天上那群金仙以伏魔印镇压在麒麟台上,受八荒天火极刑,再遭斩首分体之苦,这才得以为魔界也少君弥路争下百年安息光景。

    如今魔君陛下得以回归,身份与往昔大不相同。

    于公,她为君,弥路为臣。

    于私,他深受妹妹诸般恩惠,在君归宴上,开场便联合外人出口刁难,怎么看都十分的不像样。

    当然,抱有这类想法的,只是当年那场仙魔大战里侥幸存活下来的老人。

    魔君不在的这几千年里,弥路羽翼已丰,纵然为司离封印多年,魔界之中亦一河蜀辞,二河葬心以及他最为忠诚的护道者弃人为他运筹周旋,其中大部分者皆是新派贵党,最重出身血脉。

    他们暗拥弥路为君,认为如今御座之上坐着的魔君陛下当年继位终究不过是形势所逼。

    如今魔界四方安邦,弥路少君虽说眼下失利未成气候,但体内终究有老魔君留下来的半生修为以及最为纯正的魔君血脉。

    比起眼下连君翼不过残生之相的魔君陛下,未来成就更可期。

    况且弥路今日的逼人言行也并无道理,魔君归界诸多大乱之事不见她上心解决,反倒是拿那九蛇一部下手,也不知是在杀鸡儆猴给谁看的。

    “咳咳!”

    席座之中,一名满脸黑斑、手背生着褐色翎羽的老妪轻咳出声道:“早年听闻老魔君留下一道手令,当年传位于陛下是为陛下诚心所感动,迫于当时危及形势,也尚未考证陛下的心性、实力、资质是否适合成为一名真正的魔君,如若来日发觉陛下并无承位资格,需得将君位交还于弥路少君继承。”

    一只缄口不言的二河葬心也徐徐开口说道:“如今仙盛魔衰,魔界又有蛟龙叛逆,凶灵作乱,就连当初被陛下亲手封印的北渊妖帝也以复苏醒来。

    更有南离妖帝,东擎妖帝,西蛮妖帝皆随时都有可能被北渊妖帝召唤醒来的迹象,若是魔君陛下未能有建树,臣下以为,也当是履行当初老魔君手令,不若趁此君归洗河盛宴,完成昔日陛下遗愿好了。”

    “可笑,建树之言不知又该从何说起?魔君大破青铜门,重见天日不过短短数月,二河大人口中所说的魔界大事皆是近千年来沉积下来的大麻烦。

    即便数位河主联手千年,也未能从根本上将这些麻烦解决。

    您这一开口,好像造成这些大麻烦的都是陛下的不是,还是说由少君大人继承大统,在这一月时间里,便能伏诛根绝叛逆了不成?”

    出言反驳的,竟是那位打扮古怪的五河苏息。

    苏息乃是近百年来新继的河主之位,在魔界之中都尚且算得上是一名年轻的幼魔。

    平日里又过得疯癫,虽说难以为少君弥路所用,但葬心却未想到,在关键时刻,他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立场给站明白了。

    葬心面色当即一沉,可转念一想,区区一名五河河主与那些年迈半残的老一辈魔将们拥护她又能如何?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淡淡一扫,御座台下,便陆陆续续有身份高贵的魔族继续开口附和。

    “毕竟那是老魔君留下来的手令,吾辈之人当尽力完成魔君遗愿才是。”

    “不错,何况陛下与少君乃是同父兄妹,自古长兄为父,少君殿下继承大典,魔君陛下在殿前辅佐,如此以来,不失大统,臣认为倒是一个完全之策。”

    你言一句,我语一声,台下交谈之声逐渐嘈杂,这场洗河之宴,仿佛倒是更像一场换君之宴了。

    百里安心道,若是由弥路少君继承魔君之位,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比起这位让人看不透的女魔君,弥路显然要更容易对付许多。

    他心机不如宁非烟,修为不如蜀辞,却偏生了一副孤傲目中无人的性子,魔界在他手中,怕是难成大事。

    只不过,今日,他借着一河、二河以及众多羽翼势力,当真能够如此容易的达成目的吗?

    一声轻笑响起,女魔君掀眸瞭望台下的群魔共舞,唇角,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

    直至在她的目光下交谈声渐小,她才悠悠启唇笑道:“说完了吗?”

    台下说话的声音完全消失,只剩下晨风卷动烈火的声音漫漫而起。

    女魔君目光一转,看向兄长弥路,唇边笑意更深了:“听兄长方才话中意思,竟是想捉几只蛟龙与凶灵来玩一玩?”

    在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弥路表情略显僵硬的低头饮了一口酒,只冷笑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

    魔界里的蛟龙不必人间蛟蛇之流,每一头蛟龙皆是恶龙潭里的魔蛟所化,生来便有渡劫境的修为,凶恶非凡。

    论单杀捕捉,他倒是不惧,可蛟龙族是群居凶物,要想活捉几只来玩玩,谈何容易。

    若是此刻受她一激,逞一时之快,顺口应下,反倒是将自己逼近了死路里。

    葬心即刻解围开口说道:“陛下何苦以激将之法……”

    “二河主真是多心了。”女魔君不等他说完便将他的话截断道:“朕只不过是想说,兄长难得有此雅兴,只可惜要叫他失望一回了。”

    “失望?”葬心目光似是不解。

    女魔君淡淡一笑,道:“今日乃是朕首次设宴,多年与诸君分离两界,朕特为今日之宴备下厚礼。”

    随着她话音落定,清晨初破晓的昏定天光之下,灵气如流风般回旋飘落。

    忽然间,一道宛若星辰碎片的锋芒划破天光,斑驳落于长阶之下。

    众魔放眼望去,目光落定,只见静躺再青玉长阶里的那片东西闪烁着幽蓝阴冷的光辉。

    那竟然是一片鳞!

    而且是一片蛟龙之逆鳞!

    逆鳞落!龙身陨!

    世上龙族,唯有真龙可受生拔逆鳞而不亡。

    魔界蛟龙,若逆鳞离体,必是落得一个长寂而亡的凄惨下场。

    魔君竟然当真去过恶龙潭了?

    弥路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蛟龙逆鳞,眼球泛起一层血丝,他胸口压抑着什么,眯起眼睛阴沉道:“陛下算无遗策,有备而来,当真是好手段呐,不过一只蛟龙逆鳞而已,若陛下喜欢,待到君归宴结束,本少君倒也可以为陛下摘去两片来观赏一用。”

    到时带上他的护道人弃人,以及二河蜀辞,由他二人开道,他有大义在手,便不信自己赢不得她!

    御台之高,带起的风极大,魔君玄色的君袍仿佛都要融入天光里。

    她立在万人绝顶的高度里,轻轻笑道:“听闻今年凶灵作乱,巍巍魔土十重地火袭界,即便是冬日都难见一场盛世之雪,今日倒是不防为诸君请雪一观。”

    被晨光染得清透的天穹忽然如蒙一层黑幕一般,天空阴沉下来,而在那片阴沉的天色里,有漆黑狂暴的暴风凝聚在高空之上,卷动着云层魔气。

    然后,更多如碎星仿佛从天穹上的缝隙里降落簌簌,画面盛世,如星海倒坠后土大地。

    被黑幕遮掩变暗的世界骤然大放光明,如天起异象一般,宛若千万颗星辰齐然大亮。

    但众人知晓,不论是日月还是星辰皆被魔君一手遮天。

    天都遮住了,何来星辰绽放这个说法。

    那宛若千万颗星辰的碎华,自然不可能是星辰,那些光芒落在弥路,葬心等人的眼睛里,却是比星辰陨落还要可怕的东西。

    那是逆鳞!

    千千万,数之不尽的龙之逆鳞!

    逆鳞卷大风,暴雪与流云在天地间狂暴交织着,天空之上,宛若大雪崩塌一般,碎冰狂雪卷云疏。

    好一场盛世之雪!

    落入王城中,寒慑了亿万魔族的心。

    魔君陛下不知何时来到了御台边缘,晨风拂动着她冠冕的珠帘,舞动的玄袍好似待振而飞的羽翼。

    虽然她天生君翼残缺,可是此刻,何人还敢置疑她,九天四海哪里又是她去不得的。

    宁非烟举起杯子,用杯中清水接住一片龙之逆鳞。

    杯中水很快结霜成冰,冰寒之中,散发着这片龙鳞主人死后未散的强烈怨气、恐惧、绝望。

    她轻声笑了笑,抬首看上御台上的女帝君王。

    比起当年,当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最先开始出言声讨的山羊胡老头,此刻几乎都要跪进尘埃里了,面色惨白骇然得不像样。

    那名生着黑斑褐羽的魔族老妪也抖如筛糠,本就佝偻的背也几乎快要弯到地下去了。

    少君弥路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无数毒蛇游过一般,身体止不住的冰冷发悸。

    一个被封印数千年的弃魔,怎会有如此能力!

    那可是恶龙潭!

    若非集结魔界大军,非能讨伐的生死绝地!

    她一人便独身将其中千万蛟龙生屠待尽,逆鳞乃是龙之不可触的禁忌。

    弥路只觉得身体恶寒难止,如果说生生屠杀恶龙潭但凡修为通天,倒也罢了。

    这群心高气傲自认生而为龙高贵无双的蛟龙们,究竟是因为怎样的恐惧,在她的面前竟然未能自爆身体元灵,而生生苦受生拔逆鳞的屈辱。

    女魔君低头一笑,指尖梳拢着百里安脑瓜子顶的猫毛,瞧他正怔怔瞧着天上的光景,她眼底的暗色一收,竟是露出了一个与方才笑容大不相同的宠溺微笑来。

    “小白,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千千万逆鳞归没大地,雪烟尘敛,墨云散尽,世界重新恢复清明。

    而在那片厚重的墨云之上,九天之下,无数蛟龙的浮尸就像是收藏品一般挂在高空里。

    以天穹为画,浮尸为墨,勾勒出一副极为庞大、残忍、壮观的天海画卷。

    所有人都要为此场面窒息而去。

    一河蜀辞低头把玩笛子,目光依旧漠然空洞,她打了一个喷嚏,似是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破袍子,偏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弥路,复而很快收回视线。

    然而事情还未就此结束。

    “听闻一河蜀辞极为钟爱笛器,恰好朕近来新得了一只笛子,今日便赠与一河主,还望河主能够喜欢。”

    言罢,女魔君袖中便是甩出一枚白骨所制的笛子。

    一河蜀辞抬手接过高抛而来的骨笛,入手一看,却发现这枚笛子的骨质颜色,竟然是极为诡异的红骨。

    在这世上,从未有任何生灵的骨头是红色的。

    但她却认出来,这是凶灵之骨。

    凶灵乃为灵体,本无骨,却又凶灵中的异王者,修行到了一定恐怖的境界,便能生骨化肉,练就出一副实体肉身。

    灵体修出肉身,那早已是超乎想象的至伟存在了。

    她瞳孔在眼眶之中激烈地收缩不断,良久,蜀辞才恢复了空洞漠然地神色,将那笛子给收了:“谢陛下恩赏。”

    弥路当然不觉得像一河蜀辞这样的魔会被一根笛子给简单打动。

    恨只恨自己无力无能,还累得蜀辞也因为他一同遭受这般戏谑羞辱,心中难受得如火焚烧。

    前一刻,他才发难嘲讽魔君无所建树,只知无畏屠杀九蛇这样的弱小流派,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抓几只蛟龙、凶灵来玩玩。

    结果轮了一番众人一片质疑生后,她在不急不缓地正式拉开君归宴的序幕。

    此刻,弥路的脸颊仿佛遭受了几百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第五百五十七章:莲华

    女魔君扔完了笛子便重新回到御座之上逗猫去了,她面上不见任何骄傲自负之色,也未反讽质问二河葬心她此举算不算是小有建树。

    但众人都知晓,积压在冥殿桌案上折子上的那些麻烦大事,怕是在无声无息间都被陛下在这短短一月之间,解决了大半。

    至于那北渊妖帝,当年全盛时期便被少女时期的魔君给斩首重新封印,如今卷土重来,有陛下在,又有何忧心可言?

    席面之间,再也无人开口过问退位更换魔君之事。

    很多人看着天空之上飘浮着的蛟龙群尸,不由陷入久久的沉思。

    女魔君桌案上陈列摆放着六枚玄铁盒,盒面依次写着数字从一至六。

    第三枚盒子与第六枚盒子呈封闭状,这显然意味着今日这场君归宴,在魔君心中,第三河与第四河皆未能至。

    百里安心细地瞧见女魔君手指一一抚摸过那些盒子,最终停顿在第六枚盒子上时,微妙地停顿许久。

    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上的那个六字,她嘴角无声地泛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目光晦暗得近乎有些危险。

    这些盒子无一不是代表了六河的身份。

    而参加六河之间,各自皆有属于自己的战令。

    战令与这些铁盒有着玄妙的联系,若是六河之中的下位河主想要挑战上位河主,只需对自己的战令发一道指令,战令便会从手中消失,隔空传送至铁盒之中,十分方便。

    因六河之间的挑战赛非同儿戏,需得经深思熟虑方可下达指令挑战。

    战令一出,生死不限,至于魔河之下的狱法魔将,以及魔将甚至是魔兵魔民发出的挑战则无需这般正式,直接站出来提名挑战即刻。

    战令是属于六河的殊荣,也是属于下位六河的特权。

    一旦战令出现在魔君的铁盒之中,双方皆不得改变拒绝。

    百里安就被抱在魔君的怀中,从自己的这个角度里来看,他将那六枚盒子看得清清楚楚。

    竟是发现,在开启的一河、二河、五河之中,皆安放了一枚河主的战令。

    见此一幕,百里安顿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看着魔君嘴角含笑,为他拾来糕点放在他爪子上的模样,觉得这个女人,当真是可怕到了极点。

    在六河之后的便是七十二狱法魔将,在君归宴上,除了能够挑战六河以外,魔将之间亦是能够相互挑战,从而改变在魔界之中的地位与排名。

    女魔君手指从第六枚铁盒上收了回去,她颔首说道:“蛟龙之尸能够炼成魔尸傀儡,放置在这里未免浪费,那这些便交予毒公处理,往能够壮我魔界山河之势。”

    蛟龙之尸何其珍贵,足足千万条,若是就此分发下去,于各家势力绝对是一场盛大的资源赏赐。

    可如今她一句话,便将这全部的蛟龙尸体赏赐给了毒公一人。

    而毒公正是当年仙魔之战的元老,如今上了年纪,久久难以突破毒功境界,眼瞧着就要随那些老人一同去了。

    方才在宴席上倒是为魔君陛下争取辩驳了几句,如今这漫天龙尸,说赏就赏了。

    可真是够随意大方的。

    若是叫他从这些龙尸中提炼出尸毒来,一旦破境,寿元那即是千年千年的往下续了。

    毒公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然有这等子天大的恩赐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苍老如橘子皮的脸顿时激动涨红起来,连忙叩首谢拜:“叩……叩叩叩谢君恩!”

    话都说不利索了。

    女魔君又道:“还有这一地的逆鳞,当灰尘扫了也是可惜,朕记得苏息你早年一只想要一件护身锁子甲,这蛟龙逆鳞是上好的材料,朕便赐予你了,你自行煅炼吧。”

    五河苏息倒是显得平静,却也难掩话语中的高兴意味:“多谢陛下赏赐。”

    蛟龙浮尸,逆鳞,尽数都赏了出去。

    很显然,魔君陛下这是正式打算着手培养自己的真正势力了。

    “好了,朕的心意与礼物已经送到,接下来便是诸君的舞台了。”

    随着魔君的令下,君归宴上,终于有人发起了挑战。

    挑战的战场为那九重祭台,祭台之上有设有千叶法阵,一叶之中包藏这一个空间战场。

    在那不大的祭台之中,有着千花万叶。

    君归宴上,但凡发起挑战赛者,双方皆可则选一叶进入其中世界,战斗直至结束,青叶变红,代表着战斗已经结出胜负。

    每一片叶子上的脉络象征着秩序法则,窥伺着每一场战斗,无人能够在这场君归宴的挑战赛中做出任何违规的行为。

    而观战的方法也十分简单,只需将自己的一道神识专注投入自己想要看的一片青叶上,便可看到叶中世界的战斗景象。

    不过,第一位发起挑战的,却不是魔将与魔将之间,而是一名没有爵位的魔族向魔河发起了挑战。

    众人见到第一位发起挑战的那个人,面上不由皆是纷纷露出吃惊感慨之色。

    因为发起挑战之人,并非是七十二狱法魔将之一,甚至称不得是魔将?

    因为他入住魔界四千年来,老魔君在位之时便对他有过多番敕封,却皆遭受婉拒。

    可见心气之高。

    也是,毕竟此人原是出自于仙界瀛洲的神灵孔雀明王,后因性情凶猛,吞食仙人神灵为仙尊祝斩所查,仙尊大怒之下,将他剔了仙骨,流放瀛洲牢地静思己过。

    却不曾想,孔雀明王何等傲性,一怒之下,竟是反修仙术,练就出一身魔骨赤羽来。

    飞堕成魔,破了牢狱,一路飞至魔界中来,成为一只为祸四方的孔雀冥王。

    他的实力远在七十二狱法魔将之上,甚至在久远的过去,更有魔界第六河惨败于他手的传闻。

    传闻属实是否为真众人不知,但众人心中清楚的是,这位孔雀冥王莲华,实力可怕,的确有着与六河一战的能力。

    只是他多年以来,对于魔河之位并不敢兴趣。

    他原是神兽出身,体内命格与魔河相冲,强行炼化魔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身体常年要遭受魔河冲击反噬之苦。

    他素来信奉及时行乐,从不会叫自己吃了苦头去,今日又怎会第一个出场挑战魔河?

    旁人不知其中缘由,弥路可是猜得一清二楚,不由脸都绿了。

    他是知晓孔雀冥王心悦于当今的魔君陛下,只是孔雀生来就是个格外骄傲的性子,这份心意一藏便是数千年。

    如今魔君回归,又施以恩裳毒公与苏息,显然是要正式成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孔雀冥王莲华明显便是沉不住气了,宁可自己苦受魔河反噬之苦,也要拿下这第四河之尊位,为魔君分忧。

    再者,他是知晓宁非烟为弥路未来的少妃,那么自然也是清楚宁非烟乃是弥路阵容的人。

    如今趁她重病伤体,一举将她给毁在这场君归宴中,弥路少君无异于痛失一臂,而他亦可带着新夺到手的这份魔河诚意,来投诚魔君,壮她威风。

第五百五十八章:孔雀殇

    孔雀冥王的出现让君归宴上所有的魔族不禁都朝着宁非烟方向望过去。

    魔族素来体魄肉身强大,不畏四季酷寒。

    她却格外畏寒似的着一身云锦长衫,外头裹着红色狐裘,姿仪优雅垂首静坐。

    锦缎般的墨发披散在肩后,秾丽的红,浓墨似的黑。

    在这格外鲜艳的颜色下,她如画的眉目也难掩面色的苍白,以及身量的纤细羸弱,病恹恹的,仿似风一吹便就要跟着倒了似的。

    明眼人哪里不知前几日她在九蛇一部中所受的重伤根本没有养好。

    也是,毕竟那可是蛟龙之毒,一旦沾上了没个一年半载根本难以下床。

    如今能够强撑着身体来参加君归宴,已经是叫不少人十分意外震惊,如今哪里还能一战。

    不少人也在打宁非烟的主意,只是如今孔雀冥王焌祎先声夺人了。

    在场内,除了五河大人,又有人能够与他一争。

    不过毕竟他并非是六河之一,没有战令的特权。

    而六河收到挑战,有着三次拒绝的权利。

    虽然身为河主拒绝魔族发起的挑战,十分有损威严名声。

    但他毕竟是强大的古老仙兽,孔雀冥王,实力非比寻常。

    而宁非烟又一身重伤,若是拒绝邀战,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以孔雀王的那胡搅蛮缠的专横性子,拒绝起来怕是还得费些功夫。

    弥路见焌祎来势汹汹,目中无人的模样,只当是他私下为魔君授意而为,强忍着中烧的怒火,他冷哼一声,道:“区区堕仙之流,也胆敢觊觎我界魔河之位,简直异想天开!”

    焌祎目光轻蔑道:“我身入魔界,饮过血魔之酒,骨身皆从魔脉,千年来也屠过万数仙灵,镇守魔界疆土,少君这是不打算承认堕仙为魔了?”

    自古以来堕仙成魔着有何止他一位,若是此刻少君承认他所言,那无疑是叫魔界之中其余的堕仙者尽数寒了心。

    “你!”弥路正欲发作。

    宁非烟那方却是已目不斜视地缓缓起身,敛首微笑道:“孔雀王言重了,这场挑战,妾身接了。”

    “非烟!”弥路焦急出声,此战接了,她岂有活路可言。

    孔雀冥王素来痴心于魔君,宁非烟即为四河,又为未来的魔界少妃,对于魔君而言,是为不小的阻碍。

    他素来心狠残忍,好不容易抓此机会,又怎会手下留情。

    果然,焌祎见她接了,哈哈大笑出声,一双生来残戾的眸子看向御座之上,眼底划过一丝柔情,无比嚣张恣意:“魔君陛下,您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只需您一句话里,焌祎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我先要你死!”弥路眼中戾气大增,拍案起身。

    一旁奉酒的弃人却忽然将他拉住:“殿下,还请注意自己的言辞。”

    弥路发力就要挣开,弃人缓缓抬起一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他。

    “若非方才殿下轻视堕仙之言,非烟大人自有解困脱身之法,只是因为殿下一时的口无遮拦,若非烟大人当真拒绝这场挑战,那无异于叫魔界上下都认为她仗着少君的宠爱不将堕仙们放在眼中,若是因此叫魔界堕仙们离了心,随焌祎投诚于魔君陛下,那岂不是正随了她的心意?”

    弥路浑身一僵,心中豁然开朗,怔怔看着宁非烟那道羸弱的身影,心口因为自责揪疼不已,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她竟为了我,能够不顾性命,决然到这般地步。

    弃人将弥路强拉坐下,平静道:“还望殿下莫要辜负了非烟大人的这番心意。”

    比起弥路的心疼自责,弃人显得就要冷静许多。

    反正宁非烟对他而言,就是一枚早已准备好为殿下牺牲一切的棋子,如今用来为殿下一时失言来承担后果,也属她命数不好。

    焌祎的请言未能得到魔君陛下的任何回应,他难免有些失望。

    宁非烟并未受到他那嚣张残酷的话语影响,清眸含着一抹平静的笑影,翩身遁入一枚青叶小世界之中去了。

    焌祎不死心地深深看了女魔君一眼,却是看见她眼中仿佛全无自己的半分影子,只是低头逗弄小猫,心中难免含着几分涩然之意进入战场。

    虽说君归宴连设三日,但此境魔族何其之多,真真一一挑战起来,也极占时间。

    除了宁非烟与焌祎之间的战斗以外,接下来也纷纷有魔将们相互挑战,跃入那万花千叶之中,开始比斗。

    女魔君逗弄百里安脑袋的手指忽然一动,因为她发现怀中这只猫儿眉心闪烁,正出神盯着属于宁非烟的那片叶子瞧。

    她呵笑一声,道:“怎么?在担心你那旧主子?”

    百里安余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她案前的那几枚铁盒子,若有所思。

    他知晓宁非烟的手段,既然她选择参加这场君归宴,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败在第一场挑战赛中。

    只是他比较在意方才一河蜀辞说的那句话。

    她说宁非烟在这场君归宴中必死,那么这场比死的阴谋又是什么?

    百里安并不认为会是那孔雀冥王。

    这时,君归宴上,传来一阵阵如潮汐般的惊呼之声。

    因为在祭台之上,属于孔雀冥王以及宁非烟的那片叶子正飞快变红,叶面之上,不断渗透出鲜红细密的血珠。

    而这场战斗所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来挑战者的比斗都没有这么快结束的。

    一片炫光闪烁里,孔雀冥王缓缓走下祭台。

    众魔看着他身后不知何时展开的一对五彩斑斓的孔雀光翼,目光惊疑震撼。

    心道对付这样一名重伤之人,素来桀骜的孔雀王竟是召唤出了自己的双翼,看来四河河主纵然重伤也绝非是任人宰割之辈。

    不过从青叶小世界中走出来的,只有他一人,难道他当真狠下毒手,将宁非烟强杀在了青叶世界之中?

    往年的君归宴上,挑战赛上从不缺乏战败而亡的死者,故而场中早有设好专门负责清理叶中世界遗失的魔侍。

    早在场外等候的魔侍虽对宁非烟的死感慨万分,但职责所在,他们并未犹豫,便快速上场,准备清理战场。

    弥路一张脸惨白,整个人丢了魂似的,目光死死盯着祭台之下,面容沉肃的孔雀冥王,恨得身体直发抖。

    焌祎步伐颇为沉稳一步步走出,似是打算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里去,众魔宛若身处于梦幻之中。

    魔界第四河,就这样改朝换代了?

    忽然间,焌祎双翼大展而开,一时间竟是掀起万丈翼风与暴火,将一些围观的魔族纷纷逼退震开。

    众魔只当他是赢了战斗,新进成为魔河,心中激动亢奋,只是魔君陛下临坐在此,他还如此专横跋扈,显然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于是,有不少魔族纷纷发出不满的怒喝之声。

    焌祎充耳不闻,他继续朝着自己原定的方向走去,眉宇也随着步伐越压越低,面容间的戾气也愈来愈深。

    高座在御台之上的女魔君忽然屈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磕,仿佛触发了某种开关一般,焌祎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身体如抖落细雪一般开始微弱颤抖起来,猩红的长唇下缓缓流出一道细长的血线。

    在众魔震撼的目光里,他方才大展的双翼羽毛纷纷倒竖而起,而后羽毛与羽毛之间发出密集凄厉的声音,仿佛剑芒切割利器的声音。

    焌祎的面色陡然间变得极为可怖起来,一颗颗鲜红的血珠从他毛孔肌肤中挤渗出来。

    他背上的羽毛缤纷而落,羽翼之间弥散起肉眼可见的白色细线气流不断穿梭,无数锋然的剑意在他双翼间爆发开来。

    最终,这位意气风发,桀骜难驯的孔雀冥王如一棵被生崛挖出的树,笔直挺然地仰倒了下去,身下很快就积出一大滩血迹。

    “咳咳。”一阵轻咳声,惊扰了群魔深悸的目光。

    红叶转青,宁非烟虚虚幻幻地从叶中世界行出。

    她与去时无甚两样,衣衫发丝不见一分凌乱,出来时,她以手掌压着心口,时而低咳两声,还是那副病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因为咳嗽不断,她失去血色的淡唇也透出几抹病态的嫣红来,映着苍白的肤色,显得病态又娇媚,浑身上下找不到半分激战的痕迹。

    若不是地上还横躺着一位生死不知的孔雀冥王,他们还以为这样以为苍白精致的美人,方从踏青赏花中回归来呢。

    在这一片鸦雀无声里,宁非烟眼皮子懒懒倦倦的一抬,就连说话声都显得有些后继无力:“才落的一场暴雪,地上凉,还不赶紧将孔雀冥王扶起来。”

    负责打扫战场的魔侍这才如梦初醒般的赶紧上去将焌祎扶起。

    一探脉搏,还好,非是死脉。

    只是令人心惊的是,入手之下,这位孔雀冥王浑身的骨骼,竟是被人寸寸捏断了一般。

    手法何等残忍。

    方才他离了青叶世界,竟还能够强撑着苦痛行出这么多步来,简直是个奇迹。

    孔雀冥王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弥路呆傻许久,然后哈哈大笑出声,目光愚弄似的看了女魔君一眼,这一回他倒是学乖了,只是暗爽,并未逞口舌之看恣意嘲讽。

    弃人亦是十分意外不解,心道今日她难不成还真能保住自己的魔河之位?

    宁非烟刚折回自己的座位上,蜀辞便举杯恭贺道:“伤得这般重了,我还以为四河主多喘一口气都有可能随时将命给折了进去,倒是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本事,重创焌祎,吾辈佩服。”

    宁非烟笑抿唇一笑:“运气使然罢了。”

    蜀辞漠然道:“若是运气当真眷顾四河主,便不会叫四河主落得这一身要命的伤了。

    眼下这般绝境,四河主都能够轻易击败焌祎,容吾辈斗胆猜想猜想,若是四河主身上未着伤势,是不是都有能耐战一战前三位河主了?”

    宁非烟以袖掩唇又咳了两声,放下袖子,便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嫣然惹人怜爱的模样,她失笑似的摇了摇首,道:“非烟自知学艺不精,资质有限,又如何能够与前三位河主大人相提并论,如今又沉疴在身,但求能保一保这河位不丢,便已是幸事了。”

    蜀辞将杯中酒饮完,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宁非烟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她目光低垂,轻拢袖口,笑道:“妾身运气的确似乎欠佳了些,衣服上沾了些许血迹,还望陛下能够恩准臣能够下去换身干净衣衫。”

    女魔君:“准。”

    宁非烟不再与蜀辞做言语上的周旋,提起裙摆姿态优雅的离开了席面。

    百里安身子忽然一松,被女魔君轻放在了地上,一回首便是瞧见她用一副大发慈悲的表情看着他,竟是主动放他离开,目光分外莫名:“去瞧一瞧你主人吧,过了今日,可就瞧不到了。”

    大有深意的一句话让百里安心生不安,他略加思索后,便朝着宁非烟离去的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怀中无猫的女魔君用指尖拈来一颗红果果,慢条斯理地拨着果皮,深沉晦暗的目光看向台下,似是捕捉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瞳色当即深了几许,面上露出趣意残忍之色。

    虽说那两道人影做了易容变幻,可她何等眼力,对盛世仙门之中的那两位绝道天才,又怎会看走了眼去。

    瞧着两人,目光多数时候都是在宁非烟的身上。

    指尖拨开果皮的红果果轻轻递送入唇,她眼底笑意更深了,露出了猫戏老鼠般的目光。

    果然,不管时隔多少年,这两个女人的胆子都是这么的大,虽说不知目的何为,但倒也不妨拿她们来好好逗一逗闷子好了。

    君归宴,另设休息区房。

    此时君归宴正刚刚开启,四下无人,百里安化成人身,循着宁非烟的气息,推开一间屋子的木门。

    方一入门,便看到原本在宁非烟身上披着的大红狐裘披风随意地扔在了织锦的云毯上。

    此时正值清晨,屋内并未点灯,光线有些昏暗,但并不阻碍百里安对黑暗早已适应的视力。

    清冷的天光穿透纱窗斜斜洒入地板间,有斑驳的碎光影照拓落在宁非烟的衣衫间。

    大红披风下穿着的一身长裙衣衫颜色竟是格外素净,与平日里她颇为喜爱的招摇紫色大不相同。

    素白的衣裳,袖口绣着一圈玄色的边纹,她此刻正靠在案头边,动也不动。

    那一身宽大素净的衣衫,此时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丧服一般。

第五百五十九章:罗网自缚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百里安的到来,百里安快步走过去,目光掠掠一扫,奢华的地毯铺就的地面上散落着一路星星点点的血迹。

    座椅案面上一面狼藉,宁非烟就趴在这片狼藉里,发带不知何时散断了。

    墨发自她纤臂案沿倾泻而下,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濡相贴在她瓷白如玉的秀颈间,肩头微弱低低起伏着。

    自窗外透近来的天光犹如薄辉般沿着她眉骨秀鼻下颔倾泻流淌出一片优美的线条,宛似清丽脆弱的画。

    百里安来到她的身后,目光一低,看见她纤薄的后背间有血色漫过重重白衣,温热晕染。

    百里安如何还能够瞧不出来方才宁非烟那一战盛得绝不轻松,

    她此刻的情况比起孔雀冥王好不到哪里去,却偏偏在群魔面前装出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

    一时之间百里安也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

    他手指来到宁非烟背后衣衫上,正欲将她染红的衣裳撕开查看伤势,手指刚一触碰到她的身体,宁非烟低阖的眼睫轻轻一颤,被惊醒了。

    “不必处理伤口了,舍魔利带来的伤势寻常灵药无法止血的。”

    见她这么说,百里安便不再碰她,他收回手指看着她平静问道:“宁姑娘,你这是要死了吗?”

    宁非烟十分意外他的直言,她浑身无力般伏在案上低声笑了笑,语态甚是轻松:“谁知道呢?”

    她目光轻轻一转,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没有生气,却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薄凉模样:“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百里安没有理会她的讽刺,他蹲下身子,上下认真将她打量了许久,眉间含着几分不解的思索之色,他认真问道:“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宁非烟:“什么?”

    百里安道:“今日君归宴于你而言,是一场死局,可是你参宴的兴致且异常高涨,如果我是你,此时此刻应该想方设法离开王城才是。

    魔君想杀你,一河蜀辞也想杀你,甚至是君归宴上那些千千万万的魔族都盯着你的这个位置,唯有离开,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宁非烟苍白的嘴角微扬,轻声说道:“比起逃走,我更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她手指轻动,招来一只紫蝶,紫色的蝴蝶在她指尖变幻形态,最后化作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尖端散发着邪恶的紫色幽光。

    百里安看不清她手指如何动作的,那根针咻的一声轻响,飞快没入她的肩骨之中。

    想必这是极为痛苦的,她额前的汗水如雨,苍白的唇缓缓溢出一缕猩红的鲜血,可她面上神情却并无多大变化。

    百里安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些天来,她都是用如此极端残忍的手法来稳定体内的伤势,背后的伤口很快得以止血。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进入她体内的毒针便永远也难以拔除体外,即使她有幸将这一身伤势治好,日后也要苦受毒针穿骨之痛。

    这种毒针不要命,但是疼起来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那根毒针在她体内开始游走穿梭,而宁非烟苍白的脸色也犹如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血色。

    她起身拾来扔在一旁的红色斗篷,穿好披上,将背后的血色尽数掩了。

    宁非烟忍不住又低咳两声,她从袖口里摸出一颗糖来放入口中。

    甜意在口中散开,将喉咙深处里涌上来的血腥之意尽数压下,她笑了笑,继续道:“魅魔继承第四河史无前例,要想成为历史中这唯一的先例,你可知我走过怎样的路?”

    宁非烟把玩着手中的糖纸:“不错,在那梦昙幻境之中,你的确是看到了我不少的过往,但那并非是全部,当年父亲与阿娘将我替献给四河,我很害怕,亦是想过要逃离北渊森林。

    可是即便成功逃走又如何?我始终都是弱小等待被猎捕的那一个,等到屠刀悬顶,身临悬崖,退无可退的那一天,你便会发现这世上虽大,可仅供你选择的退路就只有那么几条,走完了,便没有了。

    比起那种安逸又简单的选择,我更喜欢在逆境之中寻找希望,即便那条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既然是我选择的,那我自然也要睁着眼走下去。”

    她的眼神太倔强了。

    百里安隐约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不由深深皱起眉头,说道:“你还是要借今日机会,挑战二河?”

    宁非烟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浮现出丝丝缕缕地笑意:“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葬心会借此机会杀了我?不过是战令挑战罢了,这非是生死对决,他忠于弥路,而我又有着少妃这一身份,他纵然不会放水让我赢他,但也不至于对我狠下死手。”

    “这便是你的底气?”

    宁非烟不可置否,神情即是轻松又是认真,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虽然说弥路是我这一生之中难以摆脱的枷锁,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份枷锁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她很少将自信的神采展现在眼眸之中,但百里安知晓,她是一个极为骄傲自信的人。

    她可以将每一步算得精准,将每个人的立场、心思、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然后在将这些得到的结论化为己用。

    就像是在万丈高空上的一根绳索上保持着某种精准无误的平衡悠然前行。

    只要计算得当,她便自信能够走过这一段险峻山峰,不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可是在这世上,哪里又有什么绝对的平衡,即便她能够算计得精准,人心拿捏得透彻,可是在高空之上,会起大风。

    人不过沧海一粟,浮游又如何能够撼天。

    如若她当真步步走得准确,又怎会再次狼狈吐血,重伤垂危。

    他不信宁非烟没有看出自己此刻的处境,就像是一只被敲断腿饿了许久的狼,扔进了猛虎的窝中,诱人的肉食在熟睡的猛虎爪下,让她误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小心,算计的当地话,能够在虎口之下夺食。

    殊不知,她自己才是即将送入虎口的猎物。

    她清楚这是陷阱,却还要往下跳。

    百里安隐约猜出了其中的原因,所以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异常的可怜。

    他看着她,认真说道:“今日的你无法战胜葬心,甚至连向他发起挑战的资格都不由你,逆境之中,有时候抓到的不一定是希望,很有可能反而还是一把杀向你的刀。”

    宁非烟看着她的眼睛,听出了他话中意有所指。

    她唇边凉薄的笑意一点点地散去,仿佛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指朝着腰间的乾坤囊探入进去。

    百里安明显看见她的手腕微僵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抽出手指,然后揉了揉眉心,然后满怀自讽满心强烈不甘地笑了起来,那双天生含情生动的眼眸一时间空成了荒凉灰白的灰烬。

    “原来如此。”宁非烟声音极轻,隐约能够听出几分绝望疲倦的意味。

    百里安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今日在女魔君怀中,他将御桌上的六枚玄盒看得一清二楚。

    在第一枚盒子、第二枚盒子以及第五枚盒子里,皆静静躺着一枚河主战令。

    宁非烟的目标是二河,故此第二枚盒子里存在一枚战令是在情理之中。

    第五枚盒子与第一枚盒子里的战令却是出现得无比蹊跷。

    蜀辞位列首河,自古不朽,实力直逼魔君,在魔界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余下的五河,不管是谁,都没有理由向她发起无用的挑衅。

    其他魔河之间的挑战,需得战胜方可替代其河主之位。

    而挑战蜀辞,却是能够在她手中战而不死,便可成为上位河主,何等目中无人嚣张骄傲的规矩。

    战而不死。

    有这样的规矩约束,百里安觉得,即便是二河葬心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战令抛入属于蜀辞的盒子里吧。

    至于属于五河苏息盒子里的那枚战令,更为诡异了,唯有下位魔河方可挑战上位魔河,而在五河之下的,只有六河。

    但六河之主是他百里安,他确实可以在魔界领域之中召唤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枚战令。

    但他从未有过召唤,那么……第五枚盒子里的那一枚战令,又是何人的?

    就在此时,百里安的下巴忽然被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捏住,一双情人眸近在咫尺地递了过来,四目相对。

    宁非烟泼墨似的青丝垂落于两颊边,她墨色眼瞳里的光影犹如切碎的琉璃,却是沉着无边冷意没有半点涟漪。

    她手指用力一收,距离本就极近的鼻尖就这样挨到了一块。

    这分明是一个隐秘而暧昧的举动,可是周遭的气氛却是含着几分不明觉厉的猜忌、怀疑、与杀机。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唇齿之间含着的那颗糖果吐息出来的微妙甜意。

    “小猫儿好手段,我竟是不知你何时将妾身的那枚战令给盗了去,若猜的不错的话,此刻属于蜀辞的那枚盒子里装着的便是妾身的第四战令了吧?”

    对于她的这个猜测想法百里安并不意外。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是用毒互相牵制利用合作的关系。

    宁非烟生性本就多疑,自她重伤以来,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是他。

    远的不说,光是那夜幻境,她失血昏迷,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他。

    有几只紫蝶蹁跹而舞,萦绕着百里安的脖颈而悬飞不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含情而冰冷的眼眸,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平静道:“我若是盗你战令,又为何要提前告知提醒?”

    宁非烟眯起眼睛将他审视:“或许你盗我战令,为的便是逼诱我离开冥洲王城,你不希望我与二河争斗。

    因为我死,便无人帮你查弥路体内灾兽。

    我活,战胜二河,取而代之,你于我再无利用价值,便可随意丢弃,你需要我活着,却又不需要我太强。”

    分析得合情合理,其中利害关系也的确直指要害,十分符合当下魔界生存幻境里的尔虞我诈。

    由始至终,她都是不信任他的,这是必然现象。

    百里安已经给出回答,她既不信,他也未在多言解释,挣开宁非烟的手指。

    他浅退半步,任由在他颈后飞舞的紫蝶薄翼划破他的肌肤。

    百里安低声笑笑,道:“如今再来深究这些可还有意义?你若不走,不过是死路一条。”

    宁非烟看着鲜血从他脖颈间滑落,将内衫白色的领子染红,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也难怪蜀辞那家伙说我活不过今日,原来这一切都早已算计好了,枉我自诩聪明,魔君陛下竟是将玄庭洞府那一层都想到了,原以为你是妾身的破局之剑,到头来却不过是我一直在庸人自缚罗网中了。”

    她太过于骄傲了,可正是因为这份骄傲,才更让人难以接受在自己认为能够改变命运的时候,猝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之上耐心设计准备随手玩弄吃下的一颗棋子。

    她引以为傲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实际上却一直都在别人的股掌之中。

    越是骄傲,便越是痛苦难熬。

    宁非烟笑起来素来是温柔沉稳的,此刻她的笑容却是如烈火般秾丽张狂,好像即将耗尽生命里最后一把炽烈旺盛的熊熊大火,一时间,容貌丽得惊人。

    只是那笑容似乎又含着些悲哀,仿佛将她最后那点子骄傲与自信燃烧得快要油尽灯枯。

    魔界上下,除了魔君,无人能够在蜀辞的手中活下来,即便是葬心也不能。

    百里安看着她,又问:“不走?”

    宁非烟笑容未失,目光却是极冷,含着几分疯癫的意味:“不走。”

    百里安毫不留情地诉说着残酷的现实:“你没有自救的能力。”

    为何还不认命?

    风吹起帷幔,在两人间隔出重重叠叠的轮廓来,宁非烟撤了周身的魔蝶,面上的颜色白而颓废:“也没有人能够来救我。”

    她极爱笑,不论是阴谋计划得逞时,还是绝望颓然时,面上的那副笑容不知何时成了她的一个保护色。

    百里安认识她至今为止,从未见过哪一次的笑容是真正达及眼底的。

    宁非烟最终是绕开了帷幔与他,鲜红的披风掩饰着鲜红的伤口,她说她来此处换身衣裳就回去,可衣裳未换,袖口的血迹仍在。

    百里安转身看着消失在天光里的那道身影,心中还是那个问题。

    她,究竟在坚持着什么?

第五百六十章:五河战令

    回到君归宴上,百里安发现五河苏息已经不在席面间了,他目光微转,在祭台万叶之中找寻。

    女魔君一手端着酒杯,单手将他托抱起来,用手中酒杯指向一枚青叶,笑道:“回来得倒是挺快,瞧,有趣的好戏开演了。”

    那枚青叶小世界中,战斗的两人竟然是五河苏息与二河葬心。

    原来第二枚盒子里的战令是五河苏息放进去的。

    他与葬心之间的排名生生隔着三位,而且他并未进过玄庭洞府,不知二河葬心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每一位河主之间的实力相差宛若天壑,这位五河主的心倒也是真够大的,中间隔着一个重伤好欺的宁非烟不挑战,偏偏找这位第二河下手。

    而宁非烟回归席位不久,出乎意料的是,继孔雀冥王重伤被拖下去后,前后又有两名不知死活、落井下石的女魔向她发起挑战。

    其中一名女魔来自白州,另一名来自赤州,两人面上皆带着面具,观其服饰,似乎并非魔将,只是普通魔族,可出乎意料的却是极为难缠。

    宁非烟在对战孔雀冥王时,为了稳固伤势也才只用了一根魔蝶针。

    可是与这两名女魔战完,虽说也赢了战斗,可身上却也挂了彩,手臂与脸颊上皆留下了一道深楚的血痕,事后,她甚至都懒得掩饰浪费力气找借口离开为自己扎针。

    结束战斗后,大庭广众之下,直取四根魔蝶之针,堂而皇之地扎进身体之中。

    一次性四针入体,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那两名女魔虽是落败,可最后看到宁非烟这个近乎自残的行为举动,她们二人似乎极为满意。

    看起来倒不像是来挑战夺去她四河之位,反倒是给人一种恶意报复找茬的感觉。

    更为难得的是,那两名女魔展现出了超乎魔将的实力与修为,这让百里安不由多看了两眼。

    看完又莫名觉得这两人的身影……分外眼熟。

    直至宁非烟接连解决两位女魔,五河与二河之间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毫无悬念的,苏息未能战胜葬心,他浑身是血的走出青叶世界,即使是战斗,身上的枷锁也未能脱下。

    都说他在魔界有疯狗之称,可此刻战斗结束,他满身鲜血的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竹,大袖垂地,狼狈血腥之中却又带着几分温雅的禅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并无战败后的颓然与不甘,十分平静:“第一次与二河主正式切磋,不知是否为苏息的错觉,我觉得二河主的剑法给人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二河葬心垂于一侧的手有鲜血正不断沿着他的指尖滴落,可见这一战他盛得并不轻松。

    面具之下,他一双漆黑的眼睛观测不出任何情绪:“我用的是刀。”

    苏息发出笑声:“虽说你在极力掩饰,可你执刀劈砍之时,总有几分剑道的影子,我能确定你痴心主修剑道,葬心葬心,你葬的非是自己的心,而是敌人的剑心,好在我不修剑,不然今日我将败得极惨。”

    一番言语,让葬心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仿佛方才赢得战斗胜利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苏息继续道:“你为何要掩藏自己会使剑这件事,若是为了掩藏自己的某种身份,天下间的剑修何止千万,纵然你会剑,旁人也难以揣测出你的身份才是。”

    葬心此刻的眼神有些可怕:“方才我便应该杀了你。”

    苏息笑了笑,道:“你杀不了我,今日我没想与你生死对决,我是输了,可是二河主想要杀我,却也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你的反应这般大,那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在魔界你忌讳自己会剑的事实,害怕旁人推演出你想要隐藏的那个身份。”

    “够了。”在葬心越来越可怕的气息下,女魔君开了口,打断了苏息接下来的话语,显然是不想他在继续说下去。

    她淡淡看了苏息一眼,指尖探入第五枚玄盒之中,拾起那一枚战令:“朕觉得比起二河主是否修剑,五河主还是先来解决一下这件事吧。”

    她取来战令,然后扔在苏息的脚边,玄铁鎏金的战斗令牌上,赫然描绘着一个“伍”字。

    看清那个数字的百里安大吃一惊,第五枚盒子里的战令,竟然是五河的战令。

    苏息怔怔看着脚边上的那块令牌,目光惘然迷茫,他似是觉得惊奇,又似觉得疑惑。

    他的战令用以挑战二河了,可是眼下怎会又有一枚同样的战令出现在自己的盒中。

    难不成他还准备自己挑战自己不成?

    这枚战令绝不可能作假,因为假的战令是绝然没有办法出现在魔君的盒子中。

    沙沙沙……

    就在这时,软靴踩过细碎砂砾的声音五不清晰地响了起来。

    一只镶着一颗翠珠的绣鞋来到那枚战令前,只瞧着那鞋间在地面上轻轻一点,那枚战令振地而起,稳稳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站在苏靖面前的是一名年轻的女魔,她模样生得分外普通,叫人记不清楚长相。

    百里安却觉得,这并非是她真正的模样,显然是施展了换容之术。

    如若不然,再普通的容貌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不可能看了一眼再倒闭上眼睛后边将她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苏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下子怔住了,就仿佛看到了什么猝不及防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东西。

    他眼中的茫然之意更深,随即深深眯起眼睛,眼睛里流露出恶犬般的目光,警惕而仇视,咬牙切齿:“是你。”

    那个女人对他眼中敌视的恶意熟视无睹,反而淡笑回应说道:“苏息,是我。”

    苏息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的沉闷声,语气冰冷含恨:“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深深地凝望着他,轻叹一声,认真道:“我来杀你。”

    瞬间!苏息如一只恶兽从地面间暴起,不顾身上伤口的炸裂,手掌大力扼住女人的脖颈,带着她一同冲入青叶世界之中。

    方一入青叶世界,祭坛之上的土壤颜色都变得极为深沉暗红,仿佛包含着某种仇恨的污血。

    而那枚青叶,也是啪的一声,裂开了一道锋利的口子,战场之中,两人爆发出来的能量几乎要将这枚青叶世界崩毁而去。

    女魔君随手将那片叶子给修补了去,她目光一转,竟是看向蜀辞,问道:“一河主可是看出了此人的来历。”

    蜀辞平静饮酒,说出来的话却是轰动全场。

    “太玄九经之一,圣清经叶帘。”

    百里安亦是震惊无比。

    太玄九经,竟然是温姐姐的师姐!

    仙门中人怎会有五河战令,她与那苏息又是何关系?

    今日这场君归宴,可是愈发地乱七八糟了。

    二河葬心冷冷一笑,道:“太玄宗叶帘?她还真敢来啊,我可是记得早在四百年前,五河主的师门便是这位叶帘带头灭杀的吧?

    仙门之人,行事可真是愈发的目中无人了,她设下挑战赛又是何意思?莫不是想以仙人之躯,来继承我魔界之河,一边兼着九经之职,一边又觊觎着我魔河之位,正道中人,果真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

    “沽名钓誉啊……”女魔君意味深长地看着葬心,似讽似笑道:“那不知一边兼着魔河之位,一边又担着不知是天玺名剑还是太玄九经还是苍梧藏殿的人,又当是如何呢?”

    二河葬心浑身一震,面具下的目光几近破碎地看着她,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能够知道自己隐藏得最深的这个秘密。

    一众魔族也因为叶帘自寻死路般的到来而一时炸开了锅,他们无比愤怒,一名正道九经也敢来参加他们至高神圣的君归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亵渎行为。

    一片嘈杂里,唯有宁非烟一人独自静坐在席位间,用杯中清水洗着指尖的血迹,她显得格外平静。

    百里安算了算时间,看女魔君的表情神色,心想着应该差不大她也打断来判她的死刑了。

    “呕……”百里安趴在女魔君的手臂间,忽然做出一个食物中毒十分痛苦的表情来。

    他呕的一声,翻着痛苦的白眼,稀里哗啦地将今天白天被她喂下的小鱼干糖糕梅子等食物尽数吐了她满袖子。

    女魔君面上冰冷戏谑的表情顿时僵住,目光担忧地捧起百里安的小身子,丝毫不顾自己满身污秽,神情竟是有些慌乱:“小白,你怎么了?”

    百里安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位干呕抽搐。

    女魔君当即招来医师为他诊治。

    百里安有意催吐,魔族医师自然是诊治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那样显得自己十分无能?

    所以在魔君面前,只能够含糊其辞地说是食物中毒,带下去静养就好。

    女魔君当即就要离开君归宴,可她毕竟是女魔君,今日君归宴的主场人物,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在这里,她是不能随意离场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百里安交给医师,让他带他下去好生照料。

    如此,暂时的脱身之法就得以解决了。

    对于百里安做作离去的行为,宁非烟并未出言戳穿,只是那医师抱着他与她擦身而过时,百里安真切地捕捉到了宁非烟那双冷冷嘲弄的目光。

    她或许觉得,百里安迫不及待的准备离开是因为她马上就要陷入死亡的困境之中,自我难以保全。

    而此刻趁着君归宴群魔聚集时刻,自然正是百里安离开这里的绝佳机会。

第五百六十一章,心头血

    天空响动雷隆惊轰,祭台之上的青叶小树簌簌而颤,宛若天地起大劫难一般,诸天闪电如龙,共五色,猩红,青霜,极紫,天白,黄金。

    盘中复杂的闪电雷霆在天穹之上如编织出一盘泾渭分明的雷图,雷如天网,雷屑四渐,顷刻之间在这片浩大的天威之中,苍穹之下落下一场灵力暴雨。

    天地无水,魔界里的四季之相,魔灵之气分别化为实质的恐怖暴雨,淅淅沥沥地降临在岁月台上。

    祭坛之中自魔土而生的一株小树在乱风暴雨之中摇曳不断。

    忽如其来的气相变化,让四周守卫的魔侍惊慌色变,纷纷起阵布下结界。

    滂沱的大雨,在惊雷阵阵中瓢泼而下,起于天脉苍穹,头顶气象万千,雨擦雷花,落于岁月台的大阵之上,水银一般的雨线如细针穿透宣纸般渗透结界。

    御阵的千名魔侍如遭重创般纷纷口吐鲜血,手中阵枪断折,在这片天威气相之中跪倒在地。

    席面中的无数魔将也纷纷施展手段,摇曳艰难而立。

    女魔君稳坐高台之上,寸雨不染,在这片大雨水幕之中,她所坐的方寸世界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风雨难侵。

    一河蜀辞任由这倾天大雨将她浑身湿透,她推了面前的酒杯,看着那株青叶小树上的万千落叶在暴雨之中开始飞速变红,一道皆一道的身影从那青叶小世界中强行逼退而出。

    在青叶世界中正战得火热酣畅的魔将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从小世界重坠魔界也不过眨眼之际,他们各自跪倒在大雨之中,只觉得一身气机如鲸吸水一般飞快被某种力量抽去殆尽,身体阵阵发虚,魔元干枯,竟隐隐有着败境之象。

    众位魔将面色惨白茫然,看着这场暴雨,不知所措。

    宁非烟身后轻轻展开一只巨大的蝶魂,双翼如伞,未让雨中气机近身伤害。

    葬心取酒朝天泼洒,湛湛清酒被那雷火一劈,瞬燃三尺火围,他立于烈火之中,骷髅所制的金属面具倒映着赤红的火光,他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小树之上,千叶皆残,独自盛开的傲然一花叶,声音深沉道:“五河主这是在做什么?”

    他自认为比起太玄宗的圣清经叶帘更为强大,而且叶帘所修功法并不适合战斗厮杀。

    圣清经,主镇心魔,涤邪祟,清浊气,经法温和,并不擅斗。

    可是苏息在面对叶帘之时,竟是一开始便全力倾覆而战,而他与葬心在叶中世界争斗,也不过是点到即止,二人虽皆有所伤,却也未伤魔元根基。

    眼下这场倾天之雨,苏息怕是以一损俱损的自祭方式以命相搏。

    对付一名太玄九经,何至于此?

    比起旁人的如临大阵,一河蜀辞全然不惧这大雨侵蚀,如淋一场红尘凡雨,发丝裙衣皆是湿透,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落,她抬手接了一捧雨水,目光含着几分异色,语调却是依然冷漠的:“他疯了不成,如此以来,岂非是将自己的魔河之名堂而皇之的公诸于世了。”

    天雨,惊雷,闪电,这万千气象,皆不过是魔界五河的能力所至,君归宴上的众魔,体内力量正在飞快流失,就连君归宴上的四方法阵的防御之力也大不如从前。

    反观小世界内的苏息,不论是气息还是修为,如日中天,好似万千柴木投薪火,那片承载他的青叶叶面之上都不断呈现出无数的裂痕,偌大的小世界仿佛难承承他一人之重。

    就连那古老的祭坛,都深深下陷三米之深,暴雨压枝,雷霆震树。

    宁非烟细细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弥路仍自看雨怔楞,面色震撼,显然还未能以此雨势观出河名,她好心点明道:“取天地万法,盗四季绝杀,万物并作,吾以复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盗古天地,五河之名,是故为窃灵。”

    “窃灵……”弥路喃喃,面色怔忡。

    “说起来,五河之主常年失音于凡间四百年,有传言他早已为正道仙门所封,此番回归魔界,参加君归之宴,还是宁河主手法高明,竟能将失落红尘的五河主找寻回来,当真可谓是功不可没。”

    高台之上,女魔君忽然出声,看似赞扬说道。

    宁非烟垂眸一笑,道:“臣下不过行我力所能及之事,当不起功不可没。”

    蜀辞转动眼珠,瞥了她一眼,道:“四河主旷古博今,似是知晓不少的事,吾辈十分好奇,四河主究竟是从何方将苏息寻回的。”

    魔界六河,是不属于人间尘世的魑魅魍魉,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除了蜀辞以外,都有一张皮。

    空气如流,雨光疏影,宁非烟优雅自如地抬起一只兰花般的玉手,有蹁跹美丽的魔蝶展翼落于她的指端,她目光幽而深邃地看着指尖蝴蝶,柔声道:“或许是因为……妾身的运气真的很好吧。”

    若是运气不好,她又怎会因为一杯酒而识清何为女儿红,何为花雕酒,只是她却没能想到,一钩却能咬双饵,钓出了一个苏息本就是意外之喜,谁曾想还引来了一个叶帘。

    若非今日她死结将至,宁非烟倒还真会起几分兴致,酌酒慢慢欣赏坐看今日这一出好戏。

    只可惜,看戏者皆是局中人,不过都是任人抛捡打杀的玩意儿罢了。

    蜀辞面不改色道:“运气终有用光的一日,分明是不可胜者,守则不足,非有攻心,岂不是自取灭亡?”

    雨水沾湿宁非烟的裙袂,她只是笑笑不语,如今场下,自取灭亡者,又何止她一人。

    太玄第一经贺莲都未必是那苏息的对手,叶帘却敢只影前来。

    光是这几番对话下来,那片叶子红了青,青了红,几许青红辗转,她本应早早败亡,可唯见此叶死意连绵之中,又透着几分凄凉绝望的生机。

    被暴雨雷霆浇得恹恹的祭台青树,都快被那浩大的灵威压弯至地上,这颗小小青树乃是魔族极为重要的洞天法宝,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让它轻易毁去。

    葬心举刀成火,正欲将青树之上的雨幕劈开一道痕迹,却被蜀辞拦下:“你若此刻动手,便是干预这场战斗。”

    葬心道:“难不成要我族圣物就此陨丧在苏息的河力之中。”

    蜀辞轻蔑一笑:“既是圣物,又怎会轻易摧折。”

    她的话很快得到验证,被暴雨所淹的青树如死幕逢生一般,湿润的土壤里不断生出新嫩的枝芽绿藤,藤树缠绕而上,孜孜不倦地汲取着天上的暴雨雷露。

    淹死的千叶万花凋残而落,新生的绿藤在次开花结叶,枝繁茂盛,亦如生死阴阳一轮回,道如浑沌。

    二河葬心面露诧色,他身归魔界数千年,今时今日才知晓,原来棵青树小洞天,竟是有自我的生命意识。

    世外暴雨,叶间微雨。

    叶帘一袭白裳曳于脚下积雨之中,鲜血沿着她洁白的衣裳混杂这雨水在她脚边累积蔓延,宛如水中慢生的一朵摇曳红花。

    她手中道剑碎得斑驳,零落一地,小世界内鲜血的气味浓重弥散开来,掩压着尘埃泥土与微雨的味道,猩浓得竟是有些呛人。

    苏息手脚间的束缚贯穿之伤拖曳着四条长而冰冷的符链,他此刻目光并未落在浑身是血的叶帘身上,而是漠然侧转开身子,冷冷看着身后的恶兽祸斗。

    擒缚他自由落于祸斗手中的四根符链已断其三,断碎的符文散成幽幽的冷光,被微雨清洗冲刷。

    还余一根符链未断,恶兽祸斗仍旧主掌着他的自由,可是在苏息那双幽冷冰凉的目光注视下,祸斗在他身后竟是忍不住地轻轻发抖,悬晃在空中的符链因为它身体的颤抖而发出泠冷之音。

    叶中世界,四起的微雨虽轻,可是叶帘似乎难承其雨意之重般,咳呕出一口鲜血,淅红溅散与雨水之中。

    苏息被这一声咳所惊扰,收了目光,这才慢幽幽地看向自己的手下败者,他在微雨之中与她一同淋着冰冷的雨水,踏碎积雨,来到叶帘身前,用手中凄冷的魔剑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冷冷注视着她的双眼。

    压抑着狂躁与杀意的声音沉沉响起:“圣清经叶帘,四百年前,在你屠我师门上下三千众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叶帘的目光说不上平静,也谈不上绝望,她没有故作轻松的发笑,但语气里却也不见紧张,她说:“哪般下场?”

    苏息眼底戾气翻涌,魔剑递送,在她颈间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魔息蚀入肌肤,黑意蔓延开来:“你杀不了我,而我却能取你性命。”

    叶帘摇了摇头,道:“你办不到的,四百年前,我杀你父母的时候,你体内有我种下的一枚道果,那枚道果取自于圣清一经字,你若杀我,圣清经毁,世上再无……”

    她语气微妙一顿,复而好不动摇地看着他魔气所覆的那双眼睛,道:“世上再无苏息。”

    禅语有云,出离淤泥,乃可苏息。

    苏息者,脱离俗欲,意为方向与归途。

    她若身亡,苏息并不会随之而去,但他会被魔河彻底吞噬,心陷黑暗,不见归途。

    当年,她以正之名,诛他全族,却独留他稚子无归,却又赠他道果镇心,半世清明半世癫魔。

    划破她颈项的冷间慢慢收回,苏息似嘲冷笑,低眸睨她:“食尽烟火,仙客皮囊,坐近风月,冷杀宵邪,你若做你那正道肃清的仙人倒也罢,一剑屠了干干净净,我自当佩服,可为何又要独留我一人在世,受尽苦难。叶帘,我说你虚伪至极,你说你当不当得起?”

    叶帘顺着他的意愿,做出了虚伪又真实的回答:“稚子何辜。”

    收回的冷剑瞬间贯穿她的肩骨,鲜血顺着冷白的剑锋缓缓滑落,握剑的那只手捏得指节森然惨白,他咬字清晰,森然残戾:“好一个稚子何辜!你既救我,许我名字,取文成道,将我这头恶狼带出炼狱如你们人道,最后又为何要弃我舍我!将我推入更深的地狱!同为你救下的那个秃驴和尚你便当做命根子似的留在身边,就因为他是正,我是邪,我便该为你所舍,你们合该就是同道同归者!”

    他仿似一个疯子,凄森冰冷的大笑着,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仿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狠狠一僵,死死盯着她,两只眼睛散发出磷火般的阴光,恨恨道:“你明知今日是死局,却还要出现在这里,你来此地,为的也是他!”

    叶帘态度端得是坦诚坦荡:“是,迦臣为四河魔蝶所伤,牵出幼时旧伤,你是勒蒙魔族,取你一颗心头血,能镇他灵伤。”

    鲜血自她淋漓淌落,如此伤人如刀的话,亏她能够这般平静说出口,她一身伤红,可是没有一剑,是真正捅入她的心口之中。

    苏息强她太多,她没有一剑是能够落在他的身上,无损风雨的一句话却是真正叫他伤了心肺。

    苏息陷入良久的沉默,闪烁着疯狂暴戾的眼神里带着隐约的伤痕,他咬着喉咙里的那一抹猩意,执剑的手都在隐隐颤抖:“你便就这么不喜欢我,厌极了我吗?”

    不等叶帘回答,苏息眼中疯狂跳跃的火焰忽然熄了,被雨水冲洗干净的冷剑再次抬起,切开风雨无声,毫不留情地贯穿而去。

    地面染着微红雨水间的女子倒影,微微摇晃了一下。

    叶帘低头看着没入自己心口中的那把剑,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失了血色,冰冷的雨水将她的体温一并带走。

    叶中世界的微雨不知何时转为了狂暴的大雨。

    执剑站着的苏息,他的身体也似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目光漠然地看着她,道:“你若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必求着你来喜欢我了。”

    叶帘抬头舒展了一下眉眼,冲他笑了笑,声音轻若尘埃:“这样,挺好的。”

    看着眼前缓缓倒入血泊中的身影,苏息收剑转身,看着身后散得凋零的符剑,似自言自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若是来杀我,又为何剑剑不落我身,而只斩缚我之身的符链呢?”

    真可惜,还有一道符链未断。

    若是断了,或许他一高兴,真的就将自己的心头血许给她了呢。

第五百六十二章:你是变态吗

    暴雨已停,天空之上蛟龙般的五色雷霆闪电也涣散于天地之间。

    一切归于平静,开得枝繁叶茂的青叶小树簌簌阵叶,千叶万花中的积雨震落出一串串晶莹的水花。

    时至三月大雨轻散,水面风来,青树阴浓,有十七年蝉蛰伏破土出,鸣音聒耳,却能定心。

    软跪于水泊之中的一众魔将们,也并未再感受到身体被抽空枯竭的那般诡异无力,岁月台上紊乱的灵流与魔气随着大风止兮恢复正常的天地运行轨迹。

    暴雨袭世时,对于众数魔将而言,虽说方才异象不足以危机性命,可枯竭的魔元却是犹如窒息一般,久久难以得到滋养补充。

    随着云开雨散,众魔终于宛若得到喘息一般,可是此时此刻四方空间里的魔气却是变得极为稀少,就连御台长阶里流淌的魔火流浆都不知何时,变得寂灭冷熄。

    祭坛小树上的那一枚转红的青叶色泽越来越深,泣血般的自叶尖垂滴而落。

    寒叶摇影,天光隔着婆娑水雾,慢慢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与轮廓。

    他面上缠着缕缕黑气,一场战斗下来,仍旧观不清五官容貌,只透过那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出一双如妖魔般的眼瞳来。

    男人身后亦步亦趋地紧紧相随着那只恶兽祸斗。

    它手中符链已断其三,唯有一根孤零零地挂在它的手中。

    众魔看到五河苏息从青叶世界中走出,他一身黑袍如墨云般飘浮涌动,手中提着一名面色苍白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子。

    观那女子黯灭的眉间灵台,显然是生机已逝。

    回想起了方才那般可怕的天象变化,众魔不由心寒胆颤地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

    初归魔界的年轻五河,竟就有了此等掠夺天地之灵的力量,可见方才与二河葬心一战,怕是都未用出十分之一的修为力量。

    宁非烟淡淡扫了一眼惊悸惶恐不敢抬首的众魔,心中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此时此刻那些低下头来的众魔抬眼相看,便会发现此刻走在冷雾之中的那个男人,身上一根符链未断。

    虽是赢了挑战比斗,可他浑身湿漉地走在雨雾之中,就像是一只被牵制于手的恶犬,看入眼底,多少显得有些狼狈孤弱。

    女魔君波澜不动,掠了一眼雾散雨收里的那个男人。

    她以手支腮手臂搁在扶座上,像是没有看到座下那些惊悸难安的群魔臣子,看着苏息手中那个生机断绝的圣清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就杀了?”

    苏息随手将叶帘的尸体扔在雨水地上,他单膝跪下,道:“太玄宗叶帘,独闯我冥洲王城,扰乱君归之宴,当诛。”

    “很好。”女魔君额前坠下的九旒冕帘微微曳动,黑玉碎珠投下的阴影恰好挡住她眼眸。

    她虽声音含笑,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格外地不显人情:

    “太玄圣清经经主已亡,于我魔界而言,实属益事,未免夜长梦多,他日苏观海再寻新的七经之主,当是趁她体内圣清经文尚未离体,将叶帘尸身扔入七怨池内化骨焚经以绝后患。”

    苏息不由紧了紧袖中的拳头,他面上不动声色地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沉声道:“魔君陛下,叶帘杀我恩师,屠我手足,毁我故土,此仇不共戴天,刻骨难忘!

    光是一剑将她杀了远远不足泄我心头只恨,还望陛下能够将叶帘尸身赐于臣,来日臣定当将叶帘此躯炼成魔傀,为我魔族所用,叫那太玄之主尝一尝自己门下爱徒戮杀他仙门弟子的滋味,必是十分畅快!”

    女魔君漫然把盏,却不做饮,她静默许久并未答话。

    长睫下的深目幽然凝望,仿佛将他的灵魂一切洞悉透彻。

    冷汗从苏息的额前滑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将背脊压得更弯。

    整个人几乎快要跪入尘埃里,死死咬牙道:“陛下有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纵使是死了,也觉得那十八层地狱对他而言太过于便宜安逸,挫骨扬灰太轻,唯有看着她完完整整地在我面前永世不得超生,那才是得以真正的解恨。”

    女魔君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颔首,冕珠之下妖异的容颜一时间竟是诡异和熙:

    “你说得对,亲手将那个人从十八层地狱之中生挖而出,叫他重新尝尽这人间苦难的滋味的确让人十分愉悦,可是你又有何资格与朕一样同享这般愉悦的心境呢?比起成为那无趣的魔傀,朕倒是对她粉身碎骨的模样更感兴趣。”

    她说话素来简单直白,又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地叫人感到绝望。

    苏息呼吸发紧,贯穿右手兽骨连接着的那一枚符链震发出微弱的战栗颤音。

    他低压的头颅离开尘土,一双布满血丝猩红的眸子就要抬起来的时候,宁非烟忽然轻笑一声,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说起来这还是五河主入魔界以来第一次跪拜陛下,既然这叶帘败死于五河主之手,如何处置她的尸身,倒不如就交由五河主来处理好了。”

    这话说得中听,但却可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了。

    身为魔臣,跪拜魔君,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从未有过臣子跪拜君王而得以为此讨赏这一说法。

    平日里这般精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会说出如此愚蠢的一句话来。

    弥路也是急切皱眉,实在不解她去管苏息的破事作甚。

    女魔君长眸半敛,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并未再多做为难:“既然四河主都开口了,朕又如何好在让五河主失望而归呢?”

    她坐直身子,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苏息可以将这晦气的尸体带下去自行给处理了。

    黑气之下,苏息那双猩红的眼睛血丝渐渐退了。

    他跪伏的身体缓缓撑直,目光深沉复杂地看了宁非烟一眼,却什么感激之言都未说,默不作声地起身将叶帘抱起,转身就此离开君归宴,朝着内阁方向寻去。

    女魔君手指轻轻叩击放在她面前的那枚玄铁盒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宁非烟。

    “今日这场君归宴人未至齐,三河自封眠于魔界的大地山脉之中,即便是朕也唤醒不得。

    六河尚未寻回,如今五河已向二河发出挑战,战令已用,如今这第一枚盒子中,可是还存放有一位河主的战令,只是不知,这战令是二河主投的还是四河主投的呢?”

    御座设与长阶云台之上,立于至高点,宴中群魔若无魔君准许,皆无资格直视君容,自然也就无魔能够窥测那六枚盒子之中,是否有投入战令。

    历代君归宴,属于一河的那枚玄铁之河,年年空寂无人敢投,今年君归宴竟是如此动魄精彩的吗?

    居然有下位河主胆敢挑战一河双灵的蜀辞大人。

    二河葬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神识探入自己的乾坤囊中,冷汗济济之下,只当莫不是自是遭了算计,战令何时被人给盗用了去?

    神识入囊,发现战令好端端地安与乾坤袋内,葬心的一颗心这才沉进了肚子里。

    随即他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正在安静低头饮茶的宁非烟,不由慢慢露出了同情怜悯的目光。

    ……

    ……

    苏息怀中抱着叶帘冰冷的身体,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淌落一地。

    他来到自己的屋殿前,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回首冷冷看了一眼身后的恶兽祸斗。

    恶兽祸斗身子轻抖,目光忌惮,心领神会地不见、不闻、不听、不言,身子如水中镜花般被打散消失。

    虽说祸斗的任务是看束五河苏息的自由,不让他轻易离开魔界王城。

    但毕竟对方身份摆在那里,他无权干涉苏息的隐私,更不敢窥视他的生活习性。

    每每到了苏息露出这样的冰冷眼神,它都会自封五感,不敢多瞧多听。

    只要符链不断就好。

    祸斗的形态从他身后完全消失,再也感受不到那令人厌恶如同看门犬般的气息后,苏息这才一脚将门踹开。

    当他身子迈入屋中的那一瞬,他动作骤然一僵,眼神当即就沉了下来,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致命般的如麻杀机。

    室内帷幔飞舞鼓荡,榻前少年身下堆积着许多衣衫襦裙,怀中抱着一整套衣衫男装,愕然地看着门口那位不速之客。

    瞬息之间,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满室杀机陡然凝滞,气氛陷入微妙的安静与尴尬。

    苏息目光微偏,看着一侧柜中翻乱的衣衫,大部分皆是衣裙女装,显然,这并非是他休息的那间屋子。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就是他走错屋子了。

    苏息从小就有一个改不了的毛病,他路痴不认路,幼时常常在南泽后山中走丢,不知被她从狼窝蛇洞里找回去多少次数都数不清了。

    他是五河,宁非烟是四河,两人参宴时暂且安排休息的殿屋也是按照名次依列排序。

    故而他的屋子与宁非烟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

    但是苏息并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路痴的事实。

    他目光淡淡一瞥,扫了一眼百里安身下丢乱成堆的女子衣物:“你是变态吗?”

    宁非烟的衣服也敢偷,看来并非是一般的变态。

    即便是苏息,在心中也不由对这名少年十分佩服。

    百里安身子微僵,嘴角抽了抽,态度诚恳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变态。”

    苏息眯起眼睛,看着他怀中抱着的那一整套衣衫,果然并非裙子女装,而是一套男子所用的衣衫服饰。

    他心有所悟,怕是被人瞧见似的反脚将门勾住关上,抱着叶帘步入殿内正厅。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百里安,冷笑道:“你身上所着衣物,乃是仙灵城城主继承主位时的祭服,如此想来,你便是前不久为昆仑神钦点的仙陵城之主了。”

    苏息目光隐隐带着几分轻蔑的意味:“宁非烟的确有备男装的习惯,她在人间身份多重,时而会以男子身份示人。你来她屋中盗取衣物,换下你那一身扎眼的打扮的确可以为你解决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百里安觉得此人说了一堆废话,他连忙开口打断对方的叨叨不休:“阁下别说了,方才你路痴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心思被瞬间戳破的苏息难得窘恼了一回,他恶狠狠地瞪了百里安一眼:“你找死吗?”

    百里安见他到此,心中自是晓得君归宴上河主之中的挑战之争此刻怕是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期。

    他飞快解了身上的仙陵城的祭袍外服,取下发冠,换上宁非烟备用的男装外袍,白玉簪子。

    换衣时,他视线极有分寸地看了一眼苏息怀中所抱着的那名女子不动声色地说着:

    “阁下难道又不是在自寻死路吗?太玄九经在魔界必杀明榜之上,可今日一战,你却手下留情,以假死欺瞒魔君。

    若是此事败迹,她不仅要死,即便是阁下,下场怕是也难逃一死。”

    苏息默然抿住嘴唇,眼中似有狂风暴雨,即是混乱危险。

    他眯着眼睛迈步向前,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冷声道:“你怎知晓她还活着?”

    百里安对于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意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好心提点到:“方才在你说话的时候,她便醒了。”

    在叶帘面前,苏息一击必中的剑,总是会偏了分寸的。

    这次,亦不例外。

    苏息脚步顿住,脖子微僵地低下头去,正对上叶帘那双平和清净的眼睛。

    他呼吸一紧,声音冷硬道:“既然醒了,又为何装死?”

    叶帘唇色仍很苍白,她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面容间的重重魔气黑雾,凝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方才你们二人在讨论路痴这个话题,我若那会儿出声,你岂不是很尴尬?”

    苏息额角前顿时暴出一根青筋,咬牙切齿:“我——不——是——路——痴——”

    叶帘:“放我下来。”

    苏息声音异常冷漠:“你以为我乐意抱着你吗?”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还是脚步放轻,身边明明有椅子,却舍近求远地将她一路抱至床榻,动作十分小心地将她安放在床榻上。

    百里安目光古怪。

    魔界都说这五河苏息是一只不牵绳子就胡乱咬人的疯狗,可眼下看来,怎么倒是更像一只嗲着毛不知所措的可怜弃犬。

    百里安整理好了衣衫,正欲将这间屋子单独留给这两人,谁知叶帘却忽然出声将他叫住:“公子可是名唤司尘?”

    百里安目光诧异地看着她:“叶姑娘认识在下?”

    叶帘朝他歉意一笑,道:“半年前,离合宗山城酒事,我替我家少主跟公子说一声对不住。”

第五百六十三章:莲火浮屠

    百里安怔住,有点反应不及:“山城酒事,你……”

    叶帘道:“半年前,酒魔作乱,于西合城内分身化为魔酒三千,蛊惑当地张家从身魔道,暗中猎杀城内未出阁的女子,以少女之血酿酒养魄。

    张家上下皆知晓此事,养魔为求饮酒长生,叶帘自认为我家少主灭杀张家上下并无过错,那属是张家自食恶果,但终究因为此事牵连到了公子。”

    百里安失笑道:“叶姑娘放心,仙陵城内我与苏靖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其中误会已经解开,算不得什么大事。”

    叶帘愕然怔住:“少主最珍爱的面具毁了,她再次见你竟未继续向你发难?”

    从不离身佩戴两百余年的面具碎成那样,当日在张家后院中,她瞧着少主那副模样都觉吓人,如今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瞧着叶帘那匪夷所思的神情,百里安觉得她未免真是小题大做了些。

    怎么在她们心中,自己的少主便是这般不通情达理的吗?

    “叶姑娘说笑了,兔子面具虽说珍贵,但终究不过死物罢了,苏靖姑娘人很好,未同我计较这些。”

    百里安看了一眼在边上安静沉默许久的苏息,提点说道:“魔君并非泛泛之辈,叶姑娘诈死瞒不了她太久,养好伤,就尽快想办法送她离开魔界吧?”

    苏息冷笑连连:“我何时说过要放过她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随你。”

    并未与二人有太多的寒暄,说完便推门匆匆离去。

    苏息眼眸深沉地目送百里安的背影消失,他目光微动,发现叶帘不知何时正盯着他看。

    背脊微僵,他声音冷硬:“看着我做什么?”

    “我以为……”叶帘欲言又止,神情带着些许茫然的疑惑。

    苏息瞬间会意,讥讽冷笑道:“你以为,他在这里看到了我,我会出手杀了他。”

    叶帘瞬间没了言语,低头轻抚伤口,平日里生得一场清净明亮的眸子似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霾,仿佛藏着许多心事。

    她藏着的心事从来不同他说,因为她的心事只会同迦臣诉说,而他也永远无法猜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息面色冷淡,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愈发烦闷,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场战斗下来,他气血烧得旺盛,如今一点点地冷却了下来,超负荷动用魔河之力的后遗症也隐隐侵蚀着身体。

    他折身正欲去倒杯茶水定定神,半掩的屋门顷然大开,长风灌入,厚实的木门被剑气撕过,瞬间四分五裂,散开的木屑如无数细小的飞剑,朝着苏息面门激射而来。

    苏息目光骤然一冷,手中端得平稳的茶水在杯中飞快聚拢,向内部压缩挤压,水乃无形之物,却在他玄妙的气机掌控之下不断挤压变小。

    整整满杯茶水,最后在杯中凝聚出一枚极细极长的薄冰来,冰体成清茶的碧绿之色,匕首长短。

    随着他手指轻弹,冰凝成的细刃带着可怕的气势如离弦之箭射出,那些细密灵力的木屑为那薄冰细刃穿风而过,瞬间碎成千万细碎的絮尘,轻洒落下。

    薄冰去势未停,在半空之中继而飞快分化出无数薄利的碎华冰锋,零零洒洒的碎片薄冰的画面极为好看,将四周的光辉都折射切碎。

    碎裂的天光之中,一柄湛然古朴的剑在苑道的微风中闪烁着淡若的光,白皙似玉的一只手驾驭着这柄杀伐之刃与分化的万千碎冰在空中相会。

    碎屑四溅,满屋帷幔如花叶翻卷,火莲在剑光中轻舞。

    冰与火在两股气韵之下,如流沙而逝。

    简单的一击交手,苏息已经完全掌控了解这位不速之客的境界修为。

    那柄杀伐之兵的确非同寻常,其主对兵道剑意的掌控也可谓是让人叹为观止,即便是他也不由心生折服之意。

    剑是古剑,可执剑者却是新人,在他面前过分年轻。

    虽说对方天赋过于优秀,但终究只是一名‘晚辈’罢了。

    苏息冷笑一声,眼中杀意大涨,左手合拳,拳意走势而急,黑色的电纹走笔游龙般从拳头蔓延道整条手臂。

    臂间衣袖寸寸炸裂成灰,露出一只覆满漆黑雷电的古老魔纹,没一笔都蕴含着恐怖的天地之威。

    雷气满霄汉,一拳轰出,磅礴的力量漫散开三千游龙黑蟒般的雷光,密不透风的雷光之中,映照出一角洁白的衣袂,与一双白水黑山的清冷眼眸。

    斩情剑在这一拳之势下,灵力尽数崩散,古朴的剑身灵流溃乱,长剑悲鸣而颤。

    执剑的那只手仿佛难承剑中力势,斩情剑脱手而出,在空中飞旋打转,最后钉入天花板之中。

    苏息五指成张,三千雷蟒在他头顶上方汇聚成龙。

    叶帘面色大变,急急出声:“不要杀她!”

    覆盖着雷电魔纹的拳头堪堪悬停在苏靖面前,她肩头两边秀逸垂散着的黑发在她身后疯狂乱舞。

    翻卷狂飞的垂帘帷幔在空中猎猎作响,她于乱风中站定,漆黑的眸子静如深潭,波澜不惊,洁白雪袖下一只纤细秀美的玉手掐决,足下阵光闪烁。

    而苏息恰好,若是再进一步,必然落足于她事先设好的莲火剑阵之中。

    见此,苏息不由慢慢挑起了眉梢,面容凝重沉肃起来。

    脚下那方阵法看似毫不起眼,却是以浮屠为基,玄经为骨,业火为翼的剑舍之阵。

    此阵术为太玄宗内阁天谕秘术,唯有习得浮屠诀的宗主苏观海熟晓此阵秘法。

    太玄宗浮屠诀与苍梧宫的十藏姑射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齐名天曜,流芳百世。

    其中以太玄宗的浮屠诀最为霸道难修,不同于十藏姑射术与太上道清剑诀的温和气性,这两道秘法幼年时便可勤勤修行养道。

    浮屠诀对修行者的体脉、资质、修为以及神府的要求极为严苛,肉体凡胎无法承受浮屠诀的霸道真气。

    若非渡劫之境便强行修炼此术,无异于玩火自焚,必是落得神府崩塌,筋脉寸断的下场。

    虽说苏靖身为太玄宗的不二传人,但毕竟过于年轻,修为难成浮屠之重。

    可是眼下,她却是真正地施展出了莲火剑阵,而且观其模样,竟是游刃有余。

    苏息自认为若是他落入此阵之中,虽说杀他不得,却也要困他好些功夫,如此,倒也不难从他身边带走叶帘了。

    此时苏靖眼中的杀意不比苏息弱上多少,她亦是听得叶帘一声急切呼喊,目光偏移之下,看见了床榻间浑身血迹斑斑的同宗女子,眼中杀意这才敛去几分。

    她语气淡淡:“七经主无恙?”

    叶帘此时顾不上身体间的虚弱,忙起身下床,心口伤口陡然撕裂,鲜血绽漫而出。

    她四肢无力狼狈跌摔再地,惨白着唇色神情愧然:“叶帘违背宗规,未得宗主首肯独身前来魔界犯下大错,竟劳少主亲身而至,叶帘死不足惜!”

    苏息听见身后动静,几乎是第一时间收拳而退,立刻赶到叶帘身前。

    苏靖淡淡看了二人一眼,眼眸深处似是压着秋霜夜雨般的寒,她抬手招回斩情,声音格外冷淡:“七经主不必忙着自责,我并非是为你而入魔界。”

    此时她做一身魔族女子的打扮,黑衣夜裙,额生魔角,面容也应幻术加持而有了极大的变化。

    若非斩情剑与那莲火剑阵,即便是叶帘也难以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叶帘心思敏捷,听她这般言语,便是猜出她此行魔界,必是另有要事。

    此刻她出现在此,无非是在君归宴上看见了她为苏息所杀,这才随身而至。

    叶帘可死,但圣清经绝然不可落入魔界手中。

    叶帘猜想,自己此番行径,怕是打乱了少主的一番周全计划,心中不由更是愧疚难当,她正待说话,却被苏靖冷冷打断。

    “原是不知,七经主竟与魔界五河之主还有着这般深厚渊源,竟连苏观海都瞒了过去。”苏靖身体里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冷压,黑眸锁死叶帘。

    叶帘并未多做解释,跪身在地,声音静楚,也未辩解:“叶帘自知罪无可恕,愿听少主处置。”

    苏息终于忍无可忍,他不顾叶帘伤重,一把抓住她的肩头用力提起,眼睛里爬起来的血丝透着危险的疯狂与残暴,细看之下却是还能够捕捉到一抹苦涩惶然。

    他声音嘶哑:“我知晓我身份不为你们人类所容!我是害人的魔,你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认过我,如何我就与你渊源深厚了,并非是事实的事,为何又要承认?!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恶心透了你们正道仙人的这副做派。”

    这个人,分明是来杀他的。

    “我对你与他之间的事不感兴趣。”苏靖收剑归鞘,端的是一副冷情无心的模样。

    她来魔界也好,与魔族渊源匪浅也罢,这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

    如今见叶帘还活着,自也不会再去考虑圣清经是否为魔界所得。

    “我不管七经主来此界目的为何,既然还活着,那守好圣清经便是你身为太玄七经的职责与天命,要怎么做,无需我多做提点。你,自己好自为之。”

    每个人都应为自己的私心而承担责任,叶帘私入魔界有自己的原因,她不会过多干涉。

    亦如她自己此刻,身陷魔都,也只是因为自己心存那一点执念私心,她不会觉得自己身为太玄少主而比叶帘要特殊高贵多少。

    如今叶帘有着苏息这一层掩饰关系,自然比她眼下处境更为安全,而她也从未想过要借叶帘与苏息的这一层关系来助自己脱身困境。

    撤下身前莲火剑阵,苏靖转身准备离开。

    被苏息钳制在手的叶帘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她忽然出声叫住苏靖:“少主,方才我见到了仙陵城的新城主,也就是温师妹口中的那位好友司尘,我不知为何他也会出现在魔界之中,但温师妹对那少年颇为重视,少主如遇这少年,他若是落难,还望少主能够顺手一救。”

    苏靖离开的动作一下停滞在了那里。

    她好看的墨色双瞳缓缓大睁,就像是猝不及防地重了一箭,击碎了她清冷无心的伪装,眼神一瞬茫然空阔成了万里无际的模样。

    纷繁复杂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了一起,她转身,看着叶帘,艰涩不畅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方才说,见着了谁?”

    叶帘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靖,她怔怔道:“仙陵城新城主,温师妹挚友司尘。”

    当她说完这句话,门前,早已无了苏靖的身影。

    ……

    ……

    君归宴,岁月台。

    三千长阶,冥火幽燃。

    女魔君转玩着手中的玄盒,似笑非笑道:“自君归宴设立以来,从未有过下位河主越阶位挑战蜀辞之先河,今日朕倒是有幸能够长眼了,只是听闻前些日子,四河主为蛟龙大妖所伤,朕也亲眼瞧见四河主背上伤势属实不轻,如此还敢出手战令投于盒内。”

    事已至此,宁非烟苦笑道:“陛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臣下了。”

    不得不承认,比起猫戏老鼠这种手段,宁非烟觉得魔君陛下可真谓是魔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女魔君目光一转,幽幽深瞳凝望着下方席位上的宁非烟:“前几日朕闭关于玄庭洞府,听说冥殿内抓住了一位偷盗奉品的刺客,这名胆大包天的刺客竟是出自于四河主的朝暮殿。

    嗯……盗取君物乃是死罪,四河主今日这般作为莫不是想为那小魔刺客求一条生路?”

    本来还震撼不解宁非烟找死行为的众魔一下子得到了明悟恍然。

    朝暮殿杀手红妆,与宁非烟为同姓本族姐妹,她常年与四河主如影随形,忠诚于她数千年。

    如今她遭逢罪难,宁非烟情急之下,会一时冲动挑战一河蜀辞必是因为情深难舍。

    只可惜,那可是一河蜀辞啊。

    与初代魔君同寿天地而不死的怪物。

    即便是葬心都未能有把握在她手中一战而不亡,宁非烟今日之举与飞蛾扑火又有何异?

    宁非烟也自知今日死劫难破,她不得不佩服魔君陛下的手段高明。

    即便是杀人取命也是杀得名正言顺。

    纵然她今日血溅在此,也无人会觉得是魔君杀戮成性,只会觉得是她宁非烟自命天高,蜉蝣撼树最终死与树下,属实可怜可悲。

第五百六十四章:敢请赐教

    宁非烟看着岁月台上,居高临下俯瞰一切掌权魔界的女帝魔君。

    冕帘之下细长的双眸犹如子夜妖狐注视爪下猎物一般,她嘴角挂着冰冷讥嘲的笑意,起身从岁月台长阶上缓缓走了下来。

    宴上群魔除了一河蜀辞以外,皆纷纷跪倒在地,俯首礼拜,纵然是弥路也不例外。

    宁非烟也欲随行跪下,女魔君开口道:“四河主不必多礼,站着说话便好,毕竟……”

    女魔君面上露出一个残忍而美丽的微笑,抬手抚弄她耳下的吊坠宝珠:“若是四河主今日运气不好,日后可就没有站着与朕说话的机会了。”

    宁非烟真切感受到了女魔君那毒蛇吐信般的姿态,杀机快要漫出眼眶。

    她指尖蓦然收紧,面色神情如常,天光照在她苍白的脸,轻狐裘斗篷下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湿透,背脊都是僵麻的。

    纵然此时此刻被逼近绝境,宁非烟也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很担心自己会难以抑制地从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恨意来。

    眼前这个女人如同高高在上的天,而她终究只是她脚下的一只蝼蚁,一生都在仰望这天的风云变幻,呼风引雷,她若要她生,她必是求死不能,她若要她亡,便只能静等屠刀就颈。

    她做出一切努力,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却依然在被命运掌控一切。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虽然此刻她的处境已成死局,生命不能自已,但天生骨子里不认命的倔强让她死咬牙根将涌上来的那抹哀恐惶悸和着口中的腥意一同吞入腹中。

    她抿了抿苍白干涩的唇,眼睫垂帘道:“陛下,臣自知自己无力与蜀辞大人一战,如今伤体沉疴,只想静静看完这场君归宴礼,并无任何逾越之心。”

    女魔君眉梢轻挑,似是十分意外到了这般程度,她竟然还有垂死挣扎的心情。

    究竟是她太看不清形势,还是骨子太过于倔强。

    “哦?这么说,四河主是觉得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于你了?”

    宁非烟眼皮低垂:“许是臣那只猫儿贪玩,叼了战令不甚落入蜀辞大人的盒中。”

    一旁早是心急如焚的弥路连忙出声道:“本少君早就瞧那只该死的畜生性子野得很,非烟伤势未愈,怎会自寻死路挑战首河?这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不如这张战令就此作废好了。”

    女魔君目光低瞥,眸色冷得很:“兄长此言,是觉得我魔界千万年来的君归之宴,可以随随便便的因为一场误会而作废规矩?”

    弥路恼怒道:“如何就随随便便!那是魔界少妃,本少君将来要娶的女人,那是你的嫂嫂,如今你要将她往死路上逼,又是作何意欲?!”

    面对盛怒的少君弥路,一直沉默不语的蜀辞终于表态了。

    “界有秩序,君有法度,规矩便是规矩,若是人人都能随便打破规矩,这君归宴岂非不过一场儿戏?”

    蜀辞麻木冷漠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弥路:“还望少君谨言。”

    弥路就坐在蜀辞身侧不远处的坐席之上,听了这话,他怒得直取酒壶奋力砸在蜀辞的脚下,四分五裂的碎瓷浸润着清香的美酒,弥路胸膛愤怒起伏:“你这是在教我规矩?!”

    若非他一手扶她上位,近千年来,魔君封印于青铜门之下,魔界上下至高的权柄又岂会落在她的手中。

    若是没有他弥路救助帮衬,纵然她有着与天地同寿的不死之躯,因那天生的诅咒之体,此刻都不知被封印在何方受苦受难。

    如今他所看中的女人遭逢劫难,她只需一句话便可化解危机,今日却偏偏要故意与他作对。

    扔完酒壶,弥路怒然起身,不再跪拜。

    由于背脊间那横贯的伤势未愈,他起身站起的姿态多少显得有些畸形可笑。

    他朝着宁非烟大步走去,欲去牵她的手:“非烟你与本少君之间的婚约乃是父君钦定,今日有本少君在此护你,我倒要看看谁敢伤你!”

    对于弥路那只朝她伸抵过来的手,宁非烟目光压低,她知晓若是今日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今日此局必然能破。

    可是,她不喜欢若是。

    这并不是一只拉她出地狱的手。

    她一贯的优雅,从容不失礼貌地避开了那只手,小退半步,敛容低声道:“多谢殿下好意,只不过战令落盒是事实,君归宴也绝不可因臣下一人而形同儿戏。”

    比起被救,她更喜欢自救。

    因为在宁非烟的世界之中,不存在什么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便可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好意援手。

    通常在这些援手之下,是更令人厌恶的、虎视眈眈的一双眼睛,如看食物一般。

    弥路救她,只不过是不想看到自己心悦的一盘美食被人就此毁去罢了。

    如今她不过是孤身一人面临绝境,没什么可怕的,可若是她一旦握住弥路那只手,那无异于是她将自己推入了更深的、令人厌恶的罗网之中。

    她可以忍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轻易地将她的生命践踏在尘埃里,但她绝不允许自己折了自己的骄傲。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解除老魔君定下的那场婚约,如今又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原点中去。

    宁非烟可以什么都失去,但她绝不会为了这样一只手而孱弱自弃,软骨魅颜地依附而活。

    她宁可孤独地走上那条百转千万劫难的道路,即便在那条道路上的业火焚烧成灰烬,她也会在余烬之中一直走下去。

    弥路从未想过在这种境地下,他还能够一手抓空了去。

    枯瘦的手掌僵在半空之中,少君难免神情阴鸷,觉得宁非烟简直是不识好歹了些。

    蜀辞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她呵然冷笑了一声:“我方才规劝殿下谨言不听,这慎行二字想必也不用我来多说提点了吧?”

    宁非烟笑了笑,道:“何须如此麻烦,既然这战令已下,非烟认战便是。”

    女魔君与蜀辞齐齐看向她。

    宁非烟看向蜀辞,无不认真的行了一礼,又道:“非烟自认为修为境界远不如蜀辞大人,此行一战,非烟认输。”

    “认输?”女魔君目光微动,唇泛冷笑。

    她倒是心思玲珑,竟会这般进退取舍。

    认输的确是个简单又粗暴的解决方式,只是这样一来,方才弥路的那番愤怒相护之举,未免就显得有些可笑人小丑一般了。

    果然,弥路面色隐隐发青。

    君归宴河主之间的战斗的确可以认输,但正如蜀辞而言,这百年一度的盛典,又怎会是一场儿戏。

    若非经过深思熟虑,不可投放战令。

    认输虽然得以认可,但认输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魔界奉武为尊,最为蔑视不战而降着。

    上至魔河,下至魔兵,但凡请战而降着,皆会夺去身在魔界中的一切权利、地位、已经名字,从而被流放至废土之都。

    未得魔君首肯,永世不得归回。

    弥路面色隐隐有些扭曲,父君在位之时,为他亲选少妃,当年与他定下婚约者,乃是身为魔界四河的宁非烟。

    他承认她十分喜欢宁非烟,而叫他更喜欢的是宁非烟恰恰还是这魔界尊贵的四河河主,她的身份、修为、心智以及模样都当以配得上成为他的少妃。

    可今日她一声认输之言,那无疑是剥去了她那一身高贵强大的外衣,独剩那魅魔的身份,再若被放逐至魔土之都,弥路万分求娶的心思也仅剩了一分。

    废土之都已经出了一个站在他头顶上的妹妹魔君,弥路对弃魔二字可谓是憎恶到了心底。

    能够配得上他的是身为魔界四河之主的宁非烟,而非是被夺了名字流放之魔。

    前一刻还厉声不惧与魔君对抗,试图从她手中抢人的弥路,此刻便是带着含恨的目光,拖着那副畸形的身子,一脸阴鸷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间。

    女魔君却是十分欣赏宁非烟如此果断的抉择,可这依然改变不了她讨厌宁非烟的这个事实。

    宁非烟身上有着太多的影子与她过于相似,这一点真是叫人恶心得想吐。

    “四河主当真要认输?”女魔君咬着一抹淡淡的嘲弄口音,幽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很显然,宁非烟断臂自救的行为已经将她惹怒了。

    宁非烟正欲答话,蜀辞却是打断说道:“四河主可要想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

    宁非烟目光一动,看向她:“蜀辞大人此话何意?”

    此刻魔君站着,蜀辞依旧没有要起身或是跪下的意思。

    她端正地坐在席面间,手中转玩着一个空杯子。

    “当年老魔君给四河主定下这场婚事,不仅仅求的是一场婚约,想必四河主心中也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为殿下祭献元红,以身为炉,以灵为鼎,护殿下不为邪兽所侵。

    老魔君怜惜你这一身修为得来不易,便赐下这一场婚约,许你少妃之位,纵失修为,也是尊荣无限的。”

    “可若是四河主自弃不战,此番婚事倒也可以就此作罢,但同时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蜀辞目光一抬,那双麻木不仁的眼眸仍旧空空无也,冷漠非常:“身为弃魔的你,是不是就可以得弥路殿下任意轻辱,便是你今日走出魔都,我也可以将你活捉回来,供殿下采补行乐,这样,以身侍奉少君殿下的而非四河宁非烟了。”

    她将手中的杯盏轻轻一推,侧目看着弥路,平静道:“如此一来,殿下对待她可是要与您殿中女奴一视同仁才是。”

    弥路面上的闷烦之气顿时席卷而空,容光焕发无比惊喜地看着蜀辞,心道她竟深思熟虑到了这番境界。

    果然,他亲手扶持上位的河主是心系于他的。

    这些年,他苦求宁非烟而久久不得,莫说采补得她那一身修为来弥补反噬伤痛了,分明是自己的未婚之妻,可她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让碰。

    今日能够借此机会,敲碎她一身骄傲的骨头,让她跪在他的脚下祈求恩免,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悦的了。

    如此以来,场间众魔看向宁非烟的目光难免就带有一些暧昧嘲笑的恶性了。

    宁非烟陷入良久的沉默,不知是身体里穿骨过筋的魔针压抑不住了还是因为其他,此刻她身子隐隐发寒,苍白薄冷的唇慢慢抿成一道笔直的线条。

    此刻,她清楚的知道,蜀辞这是将她在往死路上逼。

    她没有退路,更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既然深处于罪恶的深渊地狱,便早该清楚,与恶魔为伴的也仅仅只能是恶魔罢了。

    恶魔,是趁着同类虚弱栖息之时,冷漠毫不留情地张开爪牙,将你一口吞下的残忍存在。

    留给她的,从来都只有死亡与被玩弄至死亡这两个选项罢了。

    弱小便该要挨打。

    天地间的风雨早已停歇,岁月台上还依稀留有着斑驳的雨水痕迹。

    宁非烟紧抿的唇慢慢松开,在少君弥路淫·邪火热的目光下,她衽衣行礼,看着蜀辞平静且认真道:“北渊之森,宁非烟,敢请蜀辞大人赐教。”

    女魔君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目光。

    蜀辞将指尖贴于青灰色的唇下,轻舔指腹间沾染的酒意,她姿态懒散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目光轻蔑:“听说你朝暮殿里那个叫红妆的小魔如今被关押在了水牢之中,如此说来,今日你死在了叶子里,也是无人与你收尸了。”

    宁非烟道:“我会努力活下来。”

    蜀辞看着她:“你辜负了殿下的心意,这是你应得的惩罚,但若你今日答应与殿下完婚,我不杀你。”

    宁非烟在此沉默许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还请大人努力杀死我,莫要留情。”

    蜀辞失望摇首。

    魔君转身回座。

    一切皆已成定局。

    宁非烟眯起眼睛,看着那道身影在云台之上越行越高的背影。

    虽说她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非是自弃之举,可眼下终于被逼至绝路,退无可退的时候,心中难免总是会生出一些自弃的情绪来。

    可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那个女人,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残虐的快感。

    如今她就要死了,瞧她还能再去求谁这般毫无底线地去救护她的红妆。

    这样,也挺好。

    收拾好自己的不甘与狼狈,宁非烟抬手摸了摸耳边的珠坠子,笑了笑,放眼看向祭台,准备为自己寻一片生得好看的叶子,好叫它作为自己最后的埋骨之地。

    可是未能等她将那千叶万花的风景挑选清楚,皑皑魔群如云里,不知何方,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魔界六河,司尘,敢请蜀辞大人赐教。”

    云阶之上,那一身玄衣冠冕的磨具陛下蓦然停下了脚步,她足下,万丈深长的地脉流火仿佛恐畏一般凝滞了下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君臣之礼

    待到她转身之际,玉珠碎撞里,魔君漆黑如墨的眼瞳竟是酿出一片血色来。

    魔群之中,手中提着一个青玉葫芦酒的年轻魔女露出诧异目光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地捂紧荷包里的震动不止的小棺。

    天风浩荡,跪在地上的鸦鸦魔众开外,一名少年提剑撑伞独行而来。

    他自称是魔界六河,做一身魔族打扮,周身血羽缭绕凌舞,鲜红的魔气随着他步行之间衣袂的飘荡漫漫成浑然天成的气韵之相。

    可是此刻,他与跪拜在地上的那些魔族,气质截然不同,走在芸芸魔将之间,独身自立的模样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这是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撞进了宁非烟的视线中。

    方才那句话,她仿佛听懂了,又仿佛一个字也未能听懂。

    她目光深幽地看着百里安分开人群,走至这一方世界中,落足于被天雨摧残而落的花瓣上。

    琉璃色的伞缘隐约又水泽的光芒滚动,晶莹闪烁着,折射出一抹雨过天晴的淡淡暖色光晕。

    雨收云远,恰时情韵的盛好风光,此刻倒是从那一角薄透的伞缘里瞧出几分真意来。

    风起振衣,百里安额前柔软乌黑的碎发逆颊飘飞,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微抬的眼眸静水深流,目光清透,没有什么复杂特殊的情绪。

    他停在岁月台下,青树的叶影摇风而动,簌簌地落拓在他手中的伞面上,宁非烟目光落注于他身上,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换下了那一身仙陵城的服饰衣裳。

    深紫色的华服,衣领内袖上绣着暗色的流云纹,乌黑的长发只用了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束起。

    这一身装束宁非烟从未见他穿过,但觉得分外熟悉。

    然而还未容她细想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撑伞的少年随手将手中沉黑的古剑插在地面间,从袖中摸出一块铁牌,交到宁非烟的面前:

    “昨夜与宁河主切磋棋艺,不知不觉夜深昏暗,一时难辨,错拿了此物,如此珍贵之物,还望宁河主小心收好才是,若是叫有心之人取了去,可是不好。”

    他手中铁牌,赫然正是她的身份战令牌。

    宁非烟思绪万千,表面平静地点点头,接过铁牌收好,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她原先却有怀疑是百里安盗取她的令牌,与魔君联手设计害她。

    方才在偏殿之中,他说不是他所为,她觉得他在说谎。

    如今,他将自己的战令带到自己的面前,说是他失手错拿了这令牌,宁非烟觉得他又是在说谎。

    “是你?!”弥路满脸杀机地看着百里安,腾然起身。

    青铜门一战,他害的他双翼俱毁,脊骨尽断,这份大仇他弥路还尚未找他相报,如今竟是胆大包天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河蜀辞并不识得眼前这名少年,听他自称魔界六河,又见他周身血羽环绕,便知他身份并未作假。

    只是血羽河流失人间数千年,为何今夕忽然认主回归,她偏首看着面色怨毒的弥路:“殿下认识他?”

    弥路恨恨道:“青铜门内,他害我不浅,其罪当诛!”

    百里安不慌不忙地将手掌压在天策钧山剑柄上端,平静道:“当时情势所迫,为救魔君陛下,不得已为之,还望弥路殿下谅怀。”

    与葬心同入过青铜门的宁非烟面带诧异,故作不解道:“殿下去青铜门做什么?”

    弥路面色一窒,他入青铜门与葬心一道阻止魔君复活乃是秘密行事,虽说他血统尊贵,但终究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名少君,弑君之名,他担待不起。

    若此刻他执意借此机会发难于他,无异于给了魔君惩治打杀他的理由。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莫过如是。

    多言多错,弥路满心不甘地咬了咬牙,沉默闭口不言。

    然而,百里安这张生面容的忽然来至,让君归宴上的无数魔族不解得很。

    “这少年自称是魔界六河?何时出的新魔主,如此大事,为何从未见过陛下拟旨授名?”

    “他体内的气息是魔河不假,不过他方才说什么?是他要挑战蜀辞大人不是非烟大人?那方才为何非烟大人要认战?”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莫说这些魔兵魔将们思绪乱成一团,就连宁非烟脑子也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她极力维持着平静的外表,可心中却有着太多的疑惑。

    魔君那副信誓旦旦逼她入绝境死路的模样绝不似作假,很显然那第一枚盒子中所放着的战令就是属于她的那一枚,可是为何此刻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聪明如宁非烟,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却又觉得荒诞可笑至极。

    这里是魔界,十面埋伏着的尽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人性尚且本恶,更遑论在这黑暗之地汲取罪恶而生的魔,她从未奢求过在这一片魔间地狱里有谁能够向她伸来援助之手。

    可是,袖中那枚冰冷的令牌却无比令人心安地躺在那里,而非是在那吃人的盒子之中。

    那么,此刻盒子中的令牌,又是谁的?

    她不由抬首望向岁月台。

    原本立在长阶之上的魔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案前,黑色的玄铁盒子扔弃在了她的脚边,很快被烈火卷噬。

    一枚漆黑的令牌正被她端在手中,瞧那令牌之上,正反两面皆刻着古篆‘陆’字。

    落入一盒中的战令,果真是属于六河的那一枚。

    烈烈的火光映着她深幽的瞳仁,其中满是如被打碎的幽光残骸。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百里安。

    不知是不是宁非烟的错觉,此刻魔君陛下的神态模样与往日并无两样,可眼底却隐隐多出了一丝极为可怕的危险侵略之意。

    纵然那种危险的感觉并非是针对她而来,但就这么远远看着,都能够感到一种彻骨寒心令人无比恐惧的气息。

    即便是蜀辞也仿似很不舒服地蹙了蹙眉,神情带着一丝微妙的古怪之意看着百里安。

    这少年是何来头,竟然能够将那位魔君陛下触怒到这种程度。

    遥隔三千长阶,魔君周身的压人之势越发明显,可她面上却是莞尔一笑,极淡的笑意却是莫名生冷。

    “今日,你可是以魔界六河的身份挑战蜀辞?”

    百里安视线顺着长阶烈火遥遥看去,认真回答道:“是。”

    她手中的那枚令牌骤然扭曲化为一滩烧的炽红的铁水,沿着她的手掌与指缝缓缓滴落而出,魔君唇角的笑意愈发盛然:“你可知入我魔门,终生魔门,即便来日身死腐朽,也是不得人间后土所葬的。”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一下,宁非烟将这一幕瞧得真切,但很快,他神情恢复平静:“是。”

    闻言,魔君这会竟是直接笑出了声来,仿佛生平第一次遇见了这般有趣的事情。

    她唇边扬起的弧度更深,可面上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一挑眼尾,散漫的语音中隐隐含着切齿之意。

    “你自许六河,我为魔君。如此,你是臣,我是君,君归之宴,当受满朝跪拜之礼。”

    她远远注目着台下的身影,隔着重重火光,经年仿似在一个身躯之中看到了两世的灵魂,眉梢染着几分苦毒之色,冷冷的声音从她薄唇中吐出,料峭凌冽:“你,可跪我?!”

    宁非烟心口默然发紧,她是知晓那夜情乱之时他口中含混的一语‘逆徒阿娆’,在众魔眼中,他仅是六河。

    可她却知晓,此刻魔君此意之中包含着怎样的重大意义。

    她偏头一看,果见百里安深深蹙起眉头,但很快,他眉梢舒展开来,恢复平静,撑伞持剑,背脊笔直如竹,端端正正地跪下:“拜见魔君陛下。”

    女魔君如墨点落的眼眸深不见底,面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莫名渗人:“你就这么急着找死?”

    百里安目光沉静,没有波澜,却十分坚定:“尚未起战,生死胜负未可知。”

    巴不得百里安早些死在蜀辞手中的弥路即刻开口冷笑道:“战令既已落盒,此战本少君瞧着也可以开始了。”

    他阴恻恻一笑,看着蜀辞大有深意道:“这位可毕竟是救助我们魔君陛下的大功臣,蜀辞大人可要手下留情些啊。”

    虽然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等隐情,但眼下这般情况实在是太中他的下怀了。

    宁非烟无需挑战蜀辞,那么自然也就没有理由被流放至那废土之都。

    蜀辞并未理会弥路,只是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扔下一句:“我在叶中等你。”

    而后便御光干脆果决地进入那片小世界之中。

    百里安持剑起身,随行也进入同一枚青叶之中。

    此刻时辰正值正午,在几声隆隆震耳的雷音里,天穹之上的一轮大日轮廓被一缕月光劈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猩红的血月自远方天际的地平线徐徐上升。

    在魔君逐渐阴沉冷去的目光下,千山万里,整个魔界都笼罩上了一层不详的绯红之色。

    一道身影自远方急急赶来,面色不大好看的赤部魔女瞧见了那一抹动静,忙悄然落子瞬移至那身影后方,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那人拽进了隐秘的黑暗阴影之中。

    苏靖回眸冷冷地看着身穿赤部服饰的魔女。

    那魔女正是与她同入魔界的苍梧宫大小姐,尹白霜。

    她随手结印压住了荷包中小棺狂暴的震动,因那绯月的气息影响,凡是魔土之上的任何妖魔鬼怪,皆会变得一场凶戾狂暴。

    此棺是中幽至宝,尚且能够保住小寿一丝清明不灭。

    可若是开棺放出,难保不会再出现两百年前那样的情况。

    “你发什么疯,到处乱跑!方才我看见那尸魔小子了,他竟是为魔界六河认主了。”

    尹白霜凝眉肃容,对上苏靖那双冰冷的眼睛:“你错过了一场好戏,那小子自寻死路,向那蜀辞发起了战令,如今已经身入青叶世界之中。”

    苏靖面上原本尚存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殇消殆尽,唯有苍白的唇色间,缓缓溢出一缕惹眼的血色来。

    青叶世界,内含界法三千。

    每一片青叶世界各不相同,百里安所处的是一片静寂无声的大雪之夜。

    地上积雪深没脚踝,耳边有大风吹雪的呼啸之音。

    他看着赤足飘然立于雪地之上的年幼少女,破败及膝的裙子在风中飞舞,在深色的夜色里,少女的目光空洞无神,正虚虚地凝视着他。

    她脑袋忽然一歪,青灰色的唇缓缓开启:“我能不能将你的这种行为理解为……你打算保全宁非烟的性命?”

    百里安摇了摇头,看着她:“我只是想同你打上一架。”

    “说谎。”平地起风,卷起漫漫碎雪。

    蜀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虽不具备人类的七情六欲,可是我的能力却能够感知到别人的情绪,你在说谎,骗不了我。”

    百里安一怔,随即笑道:“这重要吗?”

    蜀辞歪着的脑袋慢慢扭正了过来:“的确,这并不重要,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将战令换成了六河的战令。”

    百里安学着她方才的动作,歪了歪头,用一种刻板的眼神看着她:“我觉得,这也并非是一件值得蜀辞大人你格外注意的事情。”

    蜀辞眉头一下子挑了起来,她极不喜欢别人学她的习惯动作,她觉得这样有被冒犯到,所以很是生气。

    她决定杀死眼前这名不知死活的少年。

    风雪骤狂。

    蜀辞眼神亦是被这场寒人的风雪吹得冷漠至极,她探出一臂,掌心朝向大地,纤细柔软的手掌之中,有掌纹被寸寸点亮,好似亘古死墓之中长眠被唤醒的妖魔睁开了双眼。

    五指成钩,被连绵积雪所覆的大地顿时翻滚如浪!

    一根宛若深海巨鲸般的脊骨如弓身而起的蛟龙破开雪面,大地开裂千里,大雪如瀑,纷纷滚涌落入裂开的深渊裂缝之中。

    蜀辞抬起小手,握住脊骨一端,不见如何发力动作,那巨大如龙的脊骨骨身发出可怕的震动频率。

    骨骼之间发出咔咔的摩擦之声,眨眼间甩出一个气势雄浑的弧度,重而狠戾地砸向那名少年。

    未等那裂缝蔓延至脚下,百里安高高跃起,秋水剑化成几道清越的剑光,承载住他的身体,带着他急急飞出。

    那脊骨巨大,去势却是快若惊雷,秋水剑刚至脚下,百里安眼前的全部视线便被白骨所占据。

第五百六十六章:少年与死剑

    境外群魔,窃窃私语不断。

    这是有史以来首河蜀辞在君归宴上的第一战。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够想到,六河之中,最弱竟会挑战魔河最强。

    无人看好百里安能够在这一战中活下来,所以这片窃窃私语之中包含着嘲讽、窃喜、期待、贪婪的意味。

    魔界六河失迹数千年于人间,始终未能认主归界。

    如今这名少年带着六河回到魔界,挑战一河蜀辞,不必设想,他今日必亡与那小千世界之中。

    如此归位无主的六河,自然会另寻新主。

    知晓其中道理的魔族们如何不能够蠢蠢欲动,拭目以待。

    宁非烟回到自己的席面间,对于耳边讨论之声充耳不闻,也未将神识探入叶中世界,去看那一场能够预判出结局的悬殊之战。

    她低头出神看着掌中摩挲的战令,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蜀辞大人说,红妆入狱,世上再无人为你收尸,如今瞧来,宁河主这么大的本事,必是岁岁平安,长生久视,又怎会需要别人来为你收尸。”

    久不出言的葬心缓缓出声,言语含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宁河主可真是天生专为男人而生的毒药,只是不知此战过后,宁河主可会为那少年收尸立冢,聊以安慰?”

    宁非烟手指收紧令牌,她扬起那双似乎含着一抹云雾的眼眸,谁也难以臆测她的心事:“请恕妾身听不懂二河主在说些什么?”

    葬心声音中的笑意还未褪去,继续说道:“不论正邪仙魔,这世上有太多的男儿愿意为宁河主低头,愿你为你而死的男儿有千万,天龙门少主如此,万道仙盟的盟主亦是如此,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男儿为你流干了眼泪,今日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可有为这名少年所打动,你可会为他的牺牲而落一次泪?”

    宁非烟静静地看了他良久,浅颜轻笑,甚是云淡风轻:“未来之事谁又说得清楚,待到他死了,二河主不妨再来一探究竟妾身是否会哭好了。”

    何等凉薄冷情的人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收起那枚令牌,好似刹那释怀。

    葬心说得对极了,世上男儿皆图利,美色亦为利。

    为美色甘愿赴死的男子太多。

    天龙门少主在鬼山之中的至死方休,莫说换来她的一滴眼泪,甚至连半分心颤怜惜之意都不曾有。

    又何来伤心一说。

    她便是这样一个薄情的性子,坏的流油,从来都是她来玩弄别人人心,又怎会沦落到连自己的心都无法主宰?

    当然,若哭泣落泪就能够简单达成目的,换来她想要的东西。

    她倒是不介意逢场作戏一回,赠你两行惹人怜惜的清泪又何妨。

    只可惜,她的眼泪太贵,岂止至今都未遇见自己看对眼的价值之物能够换来她那三两滴泪。

    亦或者说,那些曾甘愿为她算计而死的男人,性命太过于廉价不值,换不来她的逢场作戏。

    所以,何须心乱。

    不过是与往常一样,只需心安理得地借用他人性命来为自己挡劫即可。

    不过是她随手捡来的一个小玩意儿,如今再随手弃了,死了便死了。

    所以,何须心乱?

    宁非烟抚平袖间褶皱,随着动作仿佛将那抹复杂的心曲一同抚平了去。

    她随着群魔一同成为台下看客,眉心神识探出,如那些冷眼旁观的一众魔族一样,观起了战斗。

    葬心见此,不由微微蹙眉。

    这个女人……内心强大得当真是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如若来日殿下当真娶了此女,还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弥路双翼脊骨废于青铜门之中,拥有者纯正魔王血脉的他与寻常魔族的身体构造截然不同。

    双翼损,一损俱损,神识也远不如当初,观叶片刻后,他的识海便因为蜀辞那强大的气机而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

    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魔族弃人为他奉来一盏灵茶。

    弥路目光落在弃人脸上的那张面具上,忽然压低声音同他说道:“你觉得此战,那小子能够活着出来吗?”

    很显然,弥路问了一句废话,但弃人侍奉他多年,早已将这位少君殿下的心思摸得透彻,他视线低压,沉声道:“殿下手中掌控的河主越多,来日对于殿下的夺位大计便越有利,弃人心中清楚知道该怎么办。”

    弥路这才满意地低头饮茶。

    六河出世,对于魔界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这六河之主是那名少年,对于弥路而言,可就不算是什么好事了。

    幸是他活不过今日,打那六河之位主意的,可不仅仅是台下那些围观的魔族一众。

    比起这血羽河落入其他魔族手中,弥路倒是更希望他身边的护道者来继承这第六河的位置。

    弃人是自他出生起便一直护他成长,弥路对他的信任甚至可以说远在葬心之上。

    弃人实力放眼魔界绝不算弱,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无缘于魔河之力。

    如今若是能够赶在魔君动手之前,将这六河收入囊中,今日这场君归宴,那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只是得魔河认主,哪里是一件容易之事。

    弃人若想强行融收魔河,需得提前施展燃魂之术为祭,方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魔河的本源力量汲取至体内中来。

    燃魂之术施展的代价极大,不过弃人既已应承,自然是甘愿为他牺牲。

    只是施展此术的时长不短,若是半炷香内,蜀辞就已经结束战斗,那便自然也就失了先机。

    盼只盼这小子,能够争点气,在那青叶世界之中苟延残喘得久一点了。

    ……

    ……

    剑鸣越于雪地之间,雷动响于九天之上。

    高高跃起的百里安重重的撞进了厚雪大地,在地面上拖曳出一道极长的痕迹。

    秋水剑失去灵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清光,剑锋没雪,斜斜插进一颗天然磐石之中。

    自地脉而生的巨大脊骨缓缓垂躺在少女的脚边,她鬓间发丝沾着花白的霜雪,很快又被大风吹敛。

    她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眸子像是雪夜之下的冰珠,苍茫而静谧。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单膝跪在雪地里的少年,忍不住又歪了歪脑袋,似是好奇在方才那一击下,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透过重重雪幕,她看见少年依然明亮的双眸,她歪脑袋的坏习惯又生生扳正了回去。

    赤足踏雪,未能在大雪之中留下丝毫脚印痕迹。

    她拖着手中巨大的脊骨,娇小柔弱的身体如拖山岳一般在大雪中缓缓前行,画面极为庄广。

    最后,蜀辞停下脚步目光定定落在百里安手中那柄泛着幽黑光泽的剑上:“这是……天策钧山剑?”

    漠然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未免的神情变化。

    百里安心中一动,她竟然也识得这把剑。

    看清他手中那柄剑的轮廓,蜀辞的脚步竟是停了下来,她漠然空洞的面容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一种深重庄严的态度。

    她静然静立在雪地之中,并未做出任何特殊的动作,可百里安却能够察觉到此刻来自蜀辞体内的朝拜之意。

    传说中的不死之河,魔界的第一强者,竟然对一把无法附灵的剑心生朝拜。

    对于此战,百里安并非毫无准备,他甚至知道今日这把天策钧山剑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帮助。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此剑竟然会造成如此特殊的效果。

    风雪依稀,一片静默无言后,蜀辞终于再度开口:“我乃器兵灵长成生之魔,此剑不俗,承昆仑之重,当奉一敬,只可惜你的命不好,还未得此剑认主,不然,今日光是看在天策钧山剑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

    六界有传闻,魔族蜀辞,出生不详,来历不详,过往成迷,唯一叫世人知晓的却是她所掌御的魔河能力乃是不死与魔兵。

    魔界兵者,是以将活灵炼制为兵,抹去神识灵智,为河所控,力量为生前百倍。

    可是却有极少部分人知晓,这魔兵二字,不是蜀辞魔河所控成器后的万千尸兵。

    并非是不死与魔兵,而是她魔河蜀辞,是不死的魔兵。

    她为兵,为器,为灵,亦为魔。

    她乃界之重器。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之剑,蜀辞说得不错,他虽获得此剑,但至今尚未成为天策钧天真正的主人。

    不过他认为,并非是他未能得到此剑的认可。

    当日在仙陵城宝库之中,他择以此剑的时候便已观出,此剑古老沉重的特性,一开始他是并未打算选择此剑的。

    原因无他,正如青玄女官所言,此剑无法附灵,剑中灵性已寂。

    天策钧山是一把历史悠久的古剑,但正因为如此,它也亡于历史之中。

    这是一把死剑。

    死剑,又能如何认主。

    当时的天策钧山,落于积灰一角,百里安原是打算选择与天策钧山剑坐落于同一方位的一把剑。

    那把剑名为‘寒傲’,剑如其名,是一把锋不藏鞘,傲世无双的一把凌霜之剑,纵然经放多年,天生傲气也未能容许片缕尘埃锋藏。

    岁月老去,寒傲仍似不灭少年一身轻狂的张扬意气。

    那是百里安不曾拥有却也十分向往憧憬的意气,他被那把剑的风采所深深吸引,只是当他真正择剑之时,他仍旧选择了蒙尘死去的天策钧山。

    尘如棺,剑如冢。

    透过一把冰冷死寂的剑,他仿佛看到了冰冷死寂的自己。

    许是因为同情,许是因为自顾自怜,百里安觉得,若是那一刻他也不要那把剑了,它真的很有可能就这样一直冷逝于岁月之中,永远的被人遗忘。

    所以他擦去了剑上的尘垢,将它带上了战场。

    这是一把生于昆仑,死于昆仑,承重昆仑的剑。

    昆仑境墟,藏于天外之天,海外之海,山外之山的飘渺之地,故此,承其昆仑之重的天策钧山可以很重,亦可很轻。

    百里安在最轻的时候拿起来剑,无需认主,他也可以斩出最重的锋势来。

    蜀辞方才那句话已然表明了自己势杀之心,可她仍是感知到了来自那个少年身上的战意与决心。

    她很意外,很惊喜,也很赞赏他的这份行为与心意。

    然后,她看到少年举起了手中的剑,以他为圆心,周围十丈茫茫雪花蓦然席卷而升,如绽放出一朵气势恢宏的白色繁花。

    一眨眼,百里安的身影消失不见。

    恢宏的白色流雪暴风里,天策钧天剑快逾惊雷闪电,带着惊人的重势,如十万大山起昆仑,仿佛将天地都要随之被撑开。

    蜀辞空洞苍茫的眼眸微微明亮起来,她手握地脉脊骨,扬起手臂,如龙白骨惊弹暴起,巨大的骨躯迎上那把死去的古剑。

    她手中地之脉骨,所承重的不过是三千青叶世界里的一方小世界,但论重势如何能够与那巍巍昆仑撼比。

    巨骨前段轰然作响,犹如夏日惊雷响,又似节节爆竹震炸,巨大的骨节一丈一丈地化为齑尘,被大风一吹,更添雪意寒浓。

    骨长百丈,百丈之后是一只柔弱纤细的小手。

    剑锋大破百丈深,那只沐浴在风雪骨尘中的小手随意轻抬,然后一指虚点,去势沉重如山岳的天策钧山便稳稳地悬停于空,不得再进一寸。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任何重与势,都不过是形同虚设。

    天策钧山的确承了昆仑之重,但此剑却并非是真正的昆仑山。

    昆仑神山,森罗万象,为重之一势,压得了十万大山,却是难镇她一根手指。

    “也就这点本事了。”蜀辞语气轻蔑,尾指翘起,正点中一片斜斜而落的雪花之上。

    那片雪花无声飞出,难寻踪迹,却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笔直锋利的气流。

    几滴殷红的血珠纷洒而落,如错落的红梅点血。

    百里安站在蜀辞身后十丈开外,衣摆吹扬间,可见右间小腿上洞穿出一道手指粗细的血洞。

    伤口不大,血却难止,不断流淌。

    长风四起,那片消失的雪花在此扬飞,红雪独舞,如一只白夜之下的振翼赤蝶。

    蜀辞漠然收指,天策钧山在空中急飞成圆,如被意识操控般回到百里安的面前。

    她此举轻视低蔑之意不可谓不重,她虽对天策钧山心存敬意,却丝毫不在意百里安重握此剑。

第五百六十七章:残破

    “真令人意外,他竟然未使用魔河之力便在蜀辞大人手中撑过一招而不死,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来历。”

    境外世界的葬心面具下的眼睛微眯,魔意森然的眼光里变得有些惊疑。

    天策钧山亡于十万年前的昆仑山,葬心并不属于那个时代,所以他不识此剑来历。

    葬心不由看向岁月台上静坐无言的魔君陛下。

    见她瞳仁幽幽,诡异可怕地识观青叶,目光瞬也不瞬,神情莫辨,倒也难知她是否认出此剑来历。

    强打起精神的弥路认真观战,心情不由微松。

    没想到这小子修为不行,倒是藏着一把好剑,看样子撑过半炷香的功夫倒是不难。

    宁非烟神情依故,平静观战,收入袖中的战令不知何时又被她无聊摸出,在指间把玩轻转。

    葬心目光从青叶上收回,蓦地看向宁非烟,他微微一笑,道:“宁河主这是紧张了?”

    宁非烟指间轻转的令牌顿时停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把玩的动作。

    她看着那片随风摇曳不知何时就会变红的青叶,笑了笑,道:“能不紧张吗?亲眼见证了蜀辞大人的强大,妾身当真是既紧张又庆幸,此刻站在那片世界的里人不是我。”

    还好,不是她。

    境内,百里安并未急着握剑战斗,他任由天策钧山沉浮于半空之中,面对蜀辞的强大自信,百里安只是报之一笑。

    蜀辞侧身蹙眉,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古怪。

    可还容不得她细想,这片天地之间,忽然间,多出了另外一道比风雪还寒的气息。

    不知何时,天上落下的雪花更大了些,砸在人的身上,生疼无比。

    可是大雪无声,纵然再大也轻若片羽,又怎会疼痛。

    蜀辞抬起眉目,这才发现,天上大雪不知何时转为可怕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进雪堆里,广阔如银的大地,瞬间如灾虫洞食一般。

    气机瞬间被锁死,蜀辞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一道如夜如冥的身影骤然从她身后跃起,此刻蜀辞的注意力尚且还停留在百里安的身上,无从反应,肩头便传来一阵剧痛。

    蜀辞自打破封印出世以来,极少让这具身体为痛楚所侵。

    忽如其来的疼痛不禁让她眼前一黑,有力的狼爪扑在她瘦弱的背脊上,将她生生扑压再地。

    她重重地摔倒再地,獠牙利齿如含毒的锋刃,贯穿她的肩头,骨骼破碎摩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蜀辞趴在地上,嘴角隐约渗出血丝,她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任何痛苦之色,空洞的眼神也为茫然所占据。

    她问:“这是什么?”

    百里安深知冥狼的强大,即便是青铜门内世界的古老神族也对它多有忌惮。

    但冥狼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百里安不知贸然将它召唤出来,这个世界是否会发生未知的改变。

    故而,未到万非得已的时刻,百里安绝不会动召唤之心。

    而蜀辞,便是这万不得已,令人绝望的存在。

    只是这一切未免也发生地过于顺利了些,百里安未敢大意。

    他握剑横于胸前,为她解惑说道:“青铜世界里的冥狼。”

    蜀辞眼中的迷茫之意更深了,此刻冥狼的爪子如锋刀般探出,足足长有三寸之长,毫不留情地将她一只手臂贯穿,牢牢钉死与雪地之中。

    冥狼生性凶残弑杀,对鲜血的气息尤为敏感,此刻它已经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如何甘愿能够停下,它那一双碧绿幽戾的眼睛珠子慢慢爬上一层血色。

    它开始啃咬噬吃蜀辞肩头上的血肉。

    画面极为血腥残酷,不多时,百里安就看到了蜀辞肩头血肉之躯下的森森白骨。

    咀嚼进食的声音在大雪夜中缓慢响起,听起来压抑至极。

    百里安已经下达指令,让冥狼住口,可显然尝了荤腥的恶鬼,又怎能甘心就此停下。

    反而因为百里安的精神意念阻挠,让冥狼变得更为狂躁暴戾,下口也愈发凶狠,口中不断发出野兽低嚎的声音。

    蜀辞纤细的手臂深深埋入雪地之中,她乌黑的大眼睛依旧没有什么神采,面上不见痛苦害怕的情绪。

    若非她会说话,她会杀人,百里安几乎都要觉得她与这个世界里的大雪石头没有任何分别了。

    她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人偶,被路边的野犬拾到,在荒凉冷寂的大雪之中啃咬斑驳,慢慢变得残破旧烂。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被啃下的血肉里露出白骨,倒下的首河蜀辞不再爬起,君归宴上的众魔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一排排倒吸冷气的声音齐齐响起,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惊呼声,质疑声。

    弥路整个人都惊傻了,僵在那里扭头看向正在暗自施展秘术的弃人。

    弃人目光闪烁,低声道:“殿下,一切尚未可知,不必心慌,蜀辞大人乃是不死之躯,怎会轻易命丧狼口,更何况……”

    他沉稳有力的声音缓缓吐出:“由始至终,蜀辞大人都未动用真正的实力,楠笛未出,魔兵未现,而那少年,却是底牌用尽。”

    弥路顿时释然。

    宁非烟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冥狼……

    青铜世界大寒武纪的灾难之源,竟是被他带入到了现实世界中来,这小子,当真是处处给人留有‘惊喜’啊。

    “青铜门,冥狼……”蜀辞半张脸颊被积雪所埋,一张生得精致的小脸比雪色还要苍白,她低声道:“如此说来,你救魔君陛下之事果真不假了?”

    百里安道:“假与不假,这重要吗?”

    “应该很重要。”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想一想如何摆脱眼下困境为好。”

    蜀辞眉梢一抬,看着百里安,似是在观察他究竟是在嘲讽于她还是单纯地不想就此取她性命。

    看了半天,蜀辞觉得多半是后者。

    如此看来,这少年虽身为冥狼之主,却也无法真正得心应手地参控此狼,让它完全听令于自己。

    虽说冥狼的出现,让这少年变得有些难杀。

    但对于蜀辞而言,也仅仅只是有些罢了。

    多费一些功夫,那便……不难杀了。

兄弟们,请假一天

    北北今天去医院看老中医,回来很晚了,请假一天,实在抱歉

第五百六十八章:剑气三千万

    风雪愈胜,窸窸窣窣,四周山上的层层的松枝,压着如厚绒般的积雪,沉沉下垂,偶尔追下三两片松软的雪块,无声的堆在雪地上。

    境外群魔早已震惊无声。

    白雪所覆的世界,蜀辞体内缓缓淌出的鲜血如慢慢晕染在洁白宣纸上的一团血墨,慢慢散开。

    毛发灰白而不详的冥狼獠牙贪婪地死死咬住少女的身躯,如饿了许久的恶犬,左右摆动头颅,狠狠撕咬血肉。

    呼啸的风雪之中,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骨碎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蜀辞的血肉似乎对望月而言,有着极大的吸引之力,以至于就连铭契都难以压制住属于天鬼的嗜血本性。

    极其残忍的一幕,不论是身为旁观者的百里安,还是正在被进食的蜀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蜀辞半张两颊几乎埋进了白雪地里,她目光深深定定地看着冥狼将自己的身体撕咬开来,锋利的獠牙啃去一块又一块的血肉。

    这个过程想必是极痛的,她抿着苍白的唇,那双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里更是难以捕捉到半分痛苦来。

    可越是如此,蜀辞的这般模样才更显诡异,令人心中发寒。

    她半边身子都被啃没了,瀑布般的长发铺路在红雪之中,一时间,风声如鬼泣般凄厉,在幽静的世界里不停响起。

    冥狼的残忍嗜血,侧面地证明了蜀辞生命力的可怕强大,她体内流淌出来的鲜血淌动的速度比寻常之人要更为缓慢,却不会叫人觉得粘稠。

    血液之中凝聚这一股分外清幽强大的气息。

    雪乃死物,被鲜雪轻染,那片红雪便瞬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奇的生命一般。

    新嫩的枝芽破雪而出,如棺,如冢。

    红雪枝芽里,残骨覆凉,血迹残残。

    岁月台下,看着一河蜀辞被撕扯啃咬,最终被那头灰狼彻底吃入腹中,群魔宛若齐齐陷入了良久的窒息一般安静。

    弥路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身躯微颤,显然极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宁非烟蹙眉极深,目光昏幽。

    进食完的冥狼独自坐在大雪地中,眼中的猩红魔光也因饕足而散尽,舔着爪子上残存的血迹,神情格外安逸。

    立在暗处的尹白霜面色古怪,夷然道:“冥狼……他是如何办到的?”

    弥路倏忽起身,额头上青筋暴露:“作弊!此子作弊!那是青铜世界的冥狼,并非是以他自身的手段战胜一河蜀辞,这场挑战胜败,本少君绝不认可!”

    宁非烟道:“少君殿下此言不妥,吾道如海,界之三千,世有修行者,可御剑、御妖、御鬼、御灵、御兽,但凡手中所御之物若能甘愿任由驱使对阵,又与手中的杀伐之兵有何区别?”

    弥路眼睛眯起:“你这是狡辩!”

    宁非烟缓缓吐了一口气,面上不见了往日的笑意,神色淡静道:“殿下何必急心否认此战胜败,青叶尚未转红,这便意味着战斗尚未结束,蜀辞大人不死之名,殿下以为只是世人单纯的歌赞不成?”

    弥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青叶当真是如宁非烟所言,半点红意未生,顿时心有所安。

    一旁弃人藏于桌案之下的手掌握拳,有鲜血自指缝中缓缓溢出。

    他不动声色道:“殿下无需心焦,那可是蜀辞大人,冥狼固然强大可怕,可这里是魔界,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未得青铜门世界的加护,翻不起什么风浪。”

    弥路觉得此言甚为有理,自天地初开以来,历经几个世纪的混沌之战都未能让蜀辞真正死亡。

    即便此刻冥狼不受法则秩序所影响,甚至招来真正的大寒武纪最多也只是将蜀辞冰封长眠,怎会永寂。

    想通这一点,弥路紧绷的肌肉随之慢慢松弛下来,目光变得极为期待地看向那片小世界。

    毕竟能近距离亲眼一观蜀辞的战斗,即便是在魔界之中也是极为难得一见的事。

    虽说世人皆知蜀辞的能力是不死与魔兵,可即便是弥路、葬心等人,对于蜀辞的实力所窥,也不过是太仓稊米,冰山一角罢了。

    百里安如何不知这青叶世界的规矩,但凡入界者,胜负未分,不得离叶而出。

    既然他还身处于此境之中,那便意味着,此战尚未结束。

    风雪依盛。

    正低头舔爪的冥狼骤然发出一声暴怒凄厉的吼叫,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瞬间横越千里,远山雪崩,滚滚而下。

    掺假着大雪的风异常猛烈,扬尘播雪,飞砂崩走,天空变得昏暗、灰黄、混沌了,宛若即将坍塌。

    百里安沉默不语,面色隐隐发白,因为他发现他竟是无法将冥狼重新收入自己的影子之中。

    “噗嗤!”

    利刃切开肉体的声音响起。

    冥狼背脊间忽然破开一柄气剑。

    气剑无形,但喷流出的鲜红液体却是将剑的轮廓清晰绘出。

    冥狼倒在风雪之中,气机如断水江河一般,锁在那具躯壳之中,它痛苦嘶嚎,发红的眼眶里散发着仇恨的目光,狼口上下两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开。

    嘴巴大张的裂口直接被撕裂至脑后,它疼地在地上狂滚挣扎,却始终难以抵挡一道又一道的气剑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苍凉的穿过风雪,轻轻地搭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如果说你挑战吾辈的信心是来自这头小狼崽子,那真的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那只搭在他头上的凉手并未施以任何威压在上头,却依然沉重得如一座无法抗衡的山岳倾压于头顶。

    本应葬身于狼腹的蜀辞宛若凭空出现一般,飘浮悬立在百里安的身后。

    她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眸此刻好似褪色一般,色泽变成了极浅的银灰色,无法包含任何情绪,好似湖面上轻摇而过的风,空空荡荡,寂静到了一种空然的极致。

    若是百里安此刻能够回头,便可对上一双平静而恐怖的眼睛,如俯瞰苍生般看着他。

    已经被暮色完全笼罩着的天地凄惶。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冥狼此刻的惨状,内心却是极不平静的。

    蜀辞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似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不解与震惊,蜀辞空寂的声音徐徐从后方再度传来。

    也许是因为百里安手中的那把剑,她并未急着将他杀死。

    “吾乃魔兵之刃,剑气三千万,每一道剑气皆可化为吾辈之分身。”

    风过平原,雪起剑意。

    随着蜀辞的话音徐徐响起,雪地、平原、长风、雪丘、大石、牧野、山巅之中走出无数个蜀辞的身影。

    气长三千万,一寸风雪一寸寒。

    在这整个小千世界之中,她无处不在,亦可不在无处。

    百里安所面对的,岂止是蜀辞一人之身。

    冥狼为祸青铜之乱,曾受神兵贯开双颚,永受剑锋切体之刑。

    而蜀辞天生魔兵,恰恰正是这冥狼的命中克星,若是方才冥狼听百里安劝阻,不食蜀辞分躯,如何能够引刃入体,刑锋切骨断魂!

    魔兵剑气,生生不息,她一人蜀辞,何止是千军万马,诸世金戈。

    那是一种世人无法理解,超出世俗范畴的力量。

    观战的弥路、葬心甚至是宁非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百里安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一幕,手中的天策钧山变得无比沉重。

    搭在他头顶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并未离开,另一名蜀辞却踏着飘雪,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双宛若受到诅咒般的银灰眼眸细细凝望着他。

    她那不健康的青灰色嘴唇弯起一个冷漠的弧度,她似嘲讽般肯定地说道:“你在害怕。”

    百里安抬起眉目,迎上她的那双眼睛,如此绝境之下,他竟是老实回答道:“是,此刻,很害怕。”

    蜀辞唇边的弧度依然冷漠,其中笑意却是扩散了几分,以至于那双空洞的银灰色眼眸此时看起来竟是生动不少。

    “你是第一个敢直视我这双眼睛并且说害怕的人。”

    万千蜀辞从风雪之中走了出来,百里安被围在中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蜀辞已经停止了对百里安的攻击。

    可就单单只是被她这样眼观于视,百里安失去温度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

    仿佛身体里的生机正从整个身体毛孔里向着这个世界逃逸离去。

    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却能够让你见到真正的死亡。

    这一刻,百里安也终于知晓,为何宁非烟在知晓自己令牌丢失的那一瞬,会露出那般失控的神情来了。

    因为魔界蜀辞,真的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存在。

    一个……能够让亲身经历过死亡的他,再度对死亡产生恐惧的怪物。

    口中说着他很害怕的少年缓缓阖上眼眸,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瞳亦如万里无云般空阔寂广。

    四目相对,百里安此刻空阔的双眸乍一看与蜀辞那双毫无神采的银灰色眼眸极为相似。

    可相似并非相同。

    他终于动了,抬手推开脑袋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向前迈出一步。

    蜀辞清楚察觉到了百里安身上气息微妙的变化,她神情依然漠然。

    对于他不知死活的主动逼近,她自是未退,抬手一掌推出,稚嫩苍白的小手,生生推出侵伐天地元气的恐怖气势。

    百里安横剑格挡,死剑天策钧山在那掌力之中如一座千年不化的老山,巍峨不塌,不受丝毫影响侵蚀。

    可身在剑后的百里安身体却难以承受这股力量的侵蚀,尽管他手腕、心脏、肩头三处地方开出数多鲜红似血的彼岸花,仍有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肌肤表层狂渗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衫。

    一步踏出,一步瞬止。

    天策钧山逆风重重迎上去,以重锋拍在蜀辞的那只手掌之上。

    好似重石碾过蚊子一般,那只手掌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推进向前。

    这种时候,百里安的尸魔体魄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早已在这一掌一下粉身碎骨。

    他契机掌控得分毫不差,在骨骼崩断之前,借着蜀辞打过来的力道向后重跃而去,天策钧山重锋急转,连人带剑朝着身后重重撞去。

    身后的漫天飞雪触及他的背后,瞬间被碾压成无数尘雾粒子。

    但是在他身后,不仅仅只有风雪。

    方才将手掌搭放在他脑袋上的蜀辞避无可避,锋转折后的天策钧山带着无与伦比的掌势重重没入她的腹部之中。

    身后的少女面色骤然寒冷,然而还未等她出掌推开,紧随而来地,百里安的身体便已经撞上了她。

    被剑锋贯体的蜀辞身体炸开,化作一团血污,凄凄厉厉的扬洒在大血地间。

    在雪中盛放的彼岸花张开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将纷纷洒洒在半空中的血雾吞噬吸收大半,而后飞快凋零消散。

    庞大的血气瞬间充斥在百里安的身体之中,腹部深藏的尸珠几乎快要被撑裂开来。

    血气之力飞快运转周身,将那开始震裂的骨骼内伤急速修复。

    百里安后撤的身影不停,直直滑出十丈距离,才稳稳停下来。

    如此命悬一线,试探生死边缘的打法莫说震惊了观战的一众魔将,就连蜀辞她自己也不由哑然失声。

    这个实力不过拓海境的少年,竟是接连毁去她两道剑气分身。

    如果说第一道剑气分身是依托于冥狼,那么第二道分身被毁,可真是大大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了。

    观战许久的宁非烟目光闪烁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对着岁月台上的那位说道:“魔君陛下,君归宴的规矩是挑战蜀辞大人,胜负不记,不死则过。妾身斗胆一问,不知战斗维持多久,才能够成就这‘不死’的条件。”

    毕竟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敢挑战蜀辞,规矩虽说战而不死即可。

    可这不死却未规划时限,谁也不知晓,究竟要撑过多长时间,才算真正的结束。

    宁非烟看似无意地提出了此战规矩之中的漏洞。

    场间大部分魔将都觉得极为有理。

    可谁曾想,台上那位魔君陛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下来,目光如刀子似的:“这规矩既然是蜀辞河主定下的,那么自然由她自行而定。”

    众魔心想魔君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让这位新的六河河主命丧蜀辞大人的手中啊。

    若是换做了以往,宁非烟想必也是到此为止,就此收了口,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是没有了平日里的聪慧,格外没有眼力见:“陛下,剑会折,人会亡。”

    魔君目光骤然一冷,声音沉沉:“宁河主若是心疼了,不妨替之一战,朕自当成全。”

    宁非烟一怔,很快她面上消失的笑意一点点地拾了回来:“陛下说笑了。”

    魔君目光深不见底:“朕,从不与人说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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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