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睡前小故事
殿外寒雨淅淅沥沥的落着,空气有些潮湿。
偌大的宫落略显冷清。
百里安冒着雨在庭院小池中摸满衣兜的圆润鹅卵石,自屋檐下接了一碗干净的雨水。
雨水煮沸烧滚,圆石浸泡滚水之中烫了一遍,再用纱巾包裹严实,放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女子的肚子间,让她抱着。
一来一回,风一吹,雨一淋,酒意渐渐散开,百里安本还有些清明的意识逐渐开始有些迷迷瞪瞪。
清醒之时,人总是能够残忍地将自己的情绪内心克制隐忍,砌上一层坚固的城墙,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当酒意入侵,意志力仿佛变得无用柔软起来,一时间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任凭酒意挥洒,身体里仿佛烧起了一把浇不灭的火,常年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体温。
百里安随手将衣襟扯开,脖颈间露出的一串水滴吊坠被带了出来,清凉的温度打在手背上,让他低头多看了两眼。
神志开始有些模糊不清的百里安凝望良久,这才反应回想起来这是离开紫薇阁的路上时,那名轻水女官交给他的东西。
是仙人泪。
不知为何,百里安看到这个,情绪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他扯了扯细银而制的坠链,想要将它扯下来。
却发现那链子坚韧异常,将掌心都扯疼了还稳稳挂在脖子上。
一番折腾下来,体内那热燥之意愈发地压不住了,逼得他想要寻一处清凉的地方凉凉身子。
目光四转之下,他看到榻上的白衣女子撑着头斜卧浅阖双目,一只手臂抱着那暖然的圆石热袋。
纵然醉酒都醉得这般不温不火,即便不清明了,她也绝非是个无理取闹的性子。
甚至脾气似乎比平日里还要温顺听话些,让她抱着那些暖石,她便乖乖抱着。
一双清瞳剪影,好似风平浪静的青山湖水,风神俱静。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
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
疏雨清风,雪清玉瘦的人,仿佛照见历史。
仙人泪在灯火烛光里散发出静谧的微光。
恍惚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百里安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经历了一场长久的等待。
而类似于眼前光景,似乎也并非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所经历的烟尘岁月。
山川不改,桐花万里,似是还有谁在眷顾这那一场温柔岁月的相知相遇。
百里安怔看良久,他摇摇晃晃地想要站稳身体去开窗吹吹焊缝,脚下却踩住自己的衣带,趔趄一下。
三清酿的后劲儿一下如潮海般涌了上来,头重脚轻地笔直朝着床榻方向摔了下去。
脸是朝着床沿栽下去的,这一下摔瓷实了一定很痛。
百里安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但预感中的摔痛并未传来,后颈衣领瞬间被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提住。
百里安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对上一双深邃安静的眼眸。
微凉的指尖贴在颈间肌肤,犹如冰凉的玉石,循着那一丝舒适的凉意,百里安不由自主地往那只手指上蹭了蹭。
那只提着他衣领的玉白手指微微发力,将他提上的床榻,开口低声道:“还以为这些年你多少有了些长进,谁曾想还是这般不济事,才一杯,就倒了。”
她黑白分明的眸色格外清明好看,可终究还是醉了,说出来的话不慎暴露了些不该暴露的自己也未曾发现。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的嗓音清冷沉凉,好似覆雪古井里清澈的寒水。
此刻清雅的声音却端得是柔语千种,绵绵温情,仿佛寒雨被温水洗刷浸泡,扑面而来的氤氲温柔,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色都是足以溺杀人心的若水婉约。
百里安半边身体被迫提上了床榻,趴在她的腿间。
在方才起身动作间,她束发的缎子松散曳下,玲珑柔顺的一垂而下,原本编织藏在发丝间的一对兔子耳朵也随之弹了起来。
白色的月光透过纱窗,陈铺于室。
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他看着那对耳朵,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受控制的强烈冲动。
他勉力地撑起醉软的身体,整个人慢慢地攀压上去,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两只迎风竖起的小耳朵抓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柔腻软滑,看着好好吃的样子。
苏靖抬起睫,深瞳定定地望着他的脸,大概是觉得有些痒了,耳朵在他掌心动了动,伸手将他轻推了一把。
纵然饮醉了,也是倔强不愿让人多碰她这多生出来的两只兔耳朵。
喝醉酒的百里安却比平日里要不老实多了。
他锲而不舍地又爬了过去,虚虚张着手掌去抓,怕她躲开,另一只手将她揽住,继续去摸她耳朵。
他声音含混不轻道:“我今日难过,你给我摸摸耳朵好不好。”
那双兔子耳朵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苏靖眉头一蹙,隐隐有些不高兴。
“阿靖……”他极为难缠地惹了上来,忽如其来的称呼宛若晴天霹雳。
怀中女子呼吸瞬间有些不稳起来,她蓦然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竟有些失声:“你唤我什么?”
百里安并未回答,光是摸耳朵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了,将衣襟扯敞开来,他多少带点无理取闹地蛮不讲理蹭了上去,张口就咬住其中一只耳朵,轻摩吸咬。
这种忽如其来的侵略逼近让苏靖有种窒息的无力感,她的呼吸声愈发急促,腰一下子软了,整个身子倾倒下去,睁着一双惘然似梦的眼睛,竟是忘了继续方才的问题。
两人交叠抱了许久,百里安专心致志地咬耳朵,时轻时重的力道分外折磨人。
苏靖紧紧咬唇,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紧那暖烫舒服的热石袋,脸颊侧开低声道:“我不是兔子。”
百里安咬着耳朵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微微睁开眼睛,黑成一片的眼睛里仿佛有着光斑浮动。
搭放在她肩上的手臂无比自然地下滑抱住她的腰,口中细细咕哝不断。
苏靖听不太真切,两只兔子耳朵尖尖轻轻垂落聆听,这才听清楚原来他是在碎碎叨叨地同她讲述着睡前故事。
第五百二十七章: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心潮翻涌成记忆花,揪紧热石软袋的手只见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小的声音在耳畔轻声低喃着。
平凡的小故事在他的口中逐渐变得生动起来,带着几分幼稚的安哄之意。
苏靖乌黑的眸子温润地迎着烛光花火,心中陡然一阵酸楚温热,悸动不止,就连指尖都开始逐渐发烫。
她格外珍惜认真地听完了一个故事,他咬咬耳朵,伸出手掌拢了拢她的发丝:“阿靖,听完了故事,鬼都离开了,乖乖睡觉,明日下山带你买胭脂擦你那张小黑脸。”
他从袖中摸来一根短笛,塞给她低声笑了笑:“阿靖不怕,扶乩笛给你,它们不敢再害你。”
犹如致命一击,苏靖只觉得喉咙里压抑的剧痛再也藏不住。
她轻仰起头,侧面的轮廓带着微弱的泪光,极罕见的温柔伤又伤心的神色在她眼瞳中凝聚,她身体微微颤抖,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安。”
幽幽的风声再窗外响起,细雨滴落枝叶,是个宁静的夜晚。
幕帷轻舞间,本以为能归宁入睡的百里安浓醉的眸子里惘然不解。
听她开始一只道歉颤抖,仿佛在不断责怪自己,他心中也不由莫名酸楚难过起来,眉头也跟着蹙紧起来。
这会儿两人意识基本都是混乱分不清岁月年时的。
蓦然间,百里安只觉后颈搭上了一只冰凉的玉手,身下女子便轻柔悲伤地印上来一个吻。
面颊间泪痕滑落,沾入两人唇中,微显苦涩。
青色的纱帐将两人依叠的身影淹没,累赘松垮的袍服里里内内被一只纤细的玉手层层剥开,敞露出苍白略显孱弱的胸膛。
轻柔含泪的吻一路向下,绵绵如细雨,辗转过他侧颈间的肌肤。
瓷白的玉齿咬开少年衣襟间的系带与纽扣,沉亘繁复的衣袍被拆开滑落,女人微凉柔软的唇落在他心口间那贯穿致命的剑痕出时,她的动作蓦然疯狂发狠了。
肌肤在她齿唇间刺痛敏感,被咬噬舔吮着,仿佛带着几分悲伤的含恨报复。
百里安浑身气力都无了,身体眩晕而沉重,被对方那铺天盖地的复杂情感所倾覆得不能自已。
他无法撑身防抗,仿佛就要这么沉沦陷进她这具纤细柔软的身体里。
最后,剑痕的那处肌肤被咬破见了血。
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散开来,百里安幽黑的眼瞳里陡然划过一丝血色。
他口中发出一声危险的低音,忽然抬手端起她的下巴,目光迷离危险地看着她苍白唇间沾染着的淡淡血迹。
他反客为主地吻咬了上去,将她唇角沾染的血迹舔干净,微尖的牙齿将她柔软的唇厮磨咬破,幽甜的味道让他逐渐开始失去控制。
安静的夜晚开始变得迷乱起来。
怀中柔弱无骨的身体似是并不适应他忽然强烈的反攻,光裸白皙的小腿在水色的床榻上不安纠缠蹬着,开始四处乱躲,好似水泽中忽然受惊的白鹤。
许是感觉到了她挣扎得厉害,百里安放过了她的唇,在她微微汗湿的玉颈间轻轻咬了一口:“别躲,会痛的。”
身下传来细喘妩媚的声音,不知是真的怕痛还是别的缘故,她挣扎的似乎没有那么厉害了。
尖锐的獠牙缓缓刺破女人雪白娇嫩的肌肤,令人沉沦着迷的鲜血吸引力远胜世间所有美酒佳酿。
人类的鲜血最是能够刺激出尸魔骨子里原始的欲望。
无需多教,百里安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腰间的系带活结,白衣轻衫扯滑落,在夜色青灯下隐约现出一肩雪白,纤细修长的藕玉手臂。
冷玉生香,莫过如是。
海妖之藤在两人腕间细细交缠着,斩情剑孤零零地被扔在青纱帐外。
精致若蝶的锁骨下,是一片旖旎诱人的润白风光,一展无遗。
夜风忽地大起,两扇殿窗被吹敞开来,幽凉的春风寒雨侵室,谁也不曾注意到殿外檐牙之上翩然立着一道纤然的紫色身影。
正兴致勃勃地凝视着殿内风情。
百里安目光灼灼,忽然凑低身子,鼻尖轻蹭嫩香,染血的唇微张几许,一对若隐若现地尖尖牙看起来很有攻击性,动作却是无比温和地将她一点点的含住。
苏靖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尾袭红,清丽妖娆,声音隐隐哽咽,碎不成音的低吟:“小安……”
她全无了平日里的敌意冰冷,一身修为也毫无用武之地,她被迫在他身下翻了一个身,缠裹在腰间的衣衫被就此褪去。
玲珑一握的纤细腰肢含着两点诱人的腰窝,衣衫再褪,窄腰翘臀,那里居然含着一团雪白可爱的茸茸尾巴,随着身体间的隐忍战栗,那团精致小巧的尾巴抖动轻颤。
百里安慢慢张大了眼睛,尸魔的本性本就带着几分天生的野兽天性。
亦如孤狼俯瞰爪下的猎物兔子,生的愈发可爱,便愈发让人想要撕咬欺负。
苏靖被迫弓起曲线姣好的身体玉背轮廓,在三清酒的醉意侵蚀下反应总是比平日里要慢上许多。
衣衫被彻底解了,寒风袭肌,感到了几分凉意侵体,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身体不仅仅只藏着耳朵那一个秘密。
耳朵难藏,又如春笋般冒得毫无征兆,被他瞧得清楚,再怎么遮掩都断不了他对那双耳朵的兴趣。
可他却不晓得,那神树汁源的副作用远不止于此。
还有更为窘迫令人难堪的是……那一团决不能叫人看见的兔子尾巴。
索性这并非狐狸尾巴,小小一团,穿上衣物甚是好藏,前半夜湖中坦诚相对时,也隐藏得极好没叫他发现。
眼下……可是被瞧得一干二净了,什么都不剩了。
苏靖面容烧红了起来,当尾巴被小尸魔一口叼咬住的时候,她终于崩溃失态,睫毛簌簌,眼睛可怜湿红,回首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碰我。”
许是明知威胁无用,她两只纤细白皙的玉臂胡乱在榻上乱抓乱蹭,试图逃掉。
在胡乱抓扯之间,散在一旁的雪白衣衫被扯得凌乱,肚兜玉带都落了出来。
于此同时,白衣藏袖里的一件物事也随之滑落出来,衣衫轻甩间,那东西被甩飞出来,不轻不重地砸在了百里安的脑袋上。
第五百二十八章: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苏靖也尚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飞出去了,但冥冥之中有感觉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反手去捞。
百里安被砸得一愣,他咬着那团尾巴不松,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狼崽子。
目光捕捉到了落在床榻上的那东西上,脑袋疑惑地歪了歪,目光有种犬类的不解与懵懂。
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此刻醉酒不清明了,但这是他亲手雕刻出来的小木雕兔子,他如何能够认不出来。
他虎这个脸,松开苏靖的尾巴,先她一步的抓住那小兔子木雕。
然后撑起身子趴在她微微汗湿玉凉舒润的背上,将那兔子木雕在苏靖面前晃了晃,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危险不解声音。
苏靖剧烈挣扎的反应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手里头的东西,然后目光心虚转到另一边。
气势登然大减。
百里安锲而不舍地换了一边,将那木头兔子摆在她的面前,语气很不高兴:“这兔子是我的。”
苏靖试图狡辩,小小声:“你送出去了,就不是你的。”
赃物都摆在她面前了,居然还死不认罪。
百里安一时间想起来木雕被偷整宿整宿以泪洗面的三儿小姑娘,他便气得胸膛微微有些起伏。
恼怒之下,他甩起手掌啪的一声打在她的屁股上:“阿靖你学坏了,偷人小姑娘的东西,是不对的!”
那坨小尾巴吃痛般的抖了抖,苏靖恼羞成怒地回首瞪他,双眸蕴满了水汽,很委屈:“我没偷,我用东西换的。”
百里安仔细想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他含含混混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又给伸手揉揉痛的地方。
可反应迟钝的转念一想,那似乎是一场强买强卖的可恶交易,人家三儿根本就不稀罕那些小玩意儿。
也是,那些小玩意儿哪有他的小兔子好。
小脾气瞬间又上来,反手跟着又甩了两巴掌上去:“小姑娘不愿意换的,你把她欺负哭了都。”
小姑娘哭没哭苏靖不知道,她这会儿是真气哭了,倔强又霸道还带着几分醉酒不讲道理的幼稚:“我便是抢了!偷了!以大欺小了!有本事,你便欺负回来啊!”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压在她背后的气息隐隐紊乱开始失控,少年滚烫的嗓音磨着她的耳朵:“你这个坏女人,我要好好地教训你。”
炽热的温度,让她气势全无。
百里安怕她逃走,提前从背后揽紧她的细腰,似是准备寻找一个舒适方便的姿势。
苏靖轻哼一声,隐隐含着几分哭腔。
剔透如冰花般的美丽被试探,花雪玉里,软红昳丽,堪称完美令人沉醉。
纤白的十指揪紧被子,苏靖唇中发出细碎的呢喃之声,呼吸声越来越剧烈,她退无可退,亦是无处可逃,仿佛身体完全落入了他的掌中。
晶莹剔透的汗水沿着她纤细完美的背脊缓缓滑落,轻纱在风中摇曳。
轻风掺雨入室而来,带着夜色里迷蝶暗香,如夜魅袭来。
幽光摇曳,在她眼底跳跃成一抹迷离的暧昧危险。
宁非烟立于窗台前,随手拾了一把银色小剪,将一盏青灯内的灯芯剪断。
花火明亮的寝殿光芒黯去几分。
轻纱软帐内依叠的身影也随之朦胧掩去不少。
女子轮廓精致的耳垂曳着两颗色泽炽烈鲜艳的宝珠坠子,仿佛两团神秘的异火,就连长夜也无法夺去那珠中的璀璨鲜浓。
她的容貌映着这两颗极为美丽夺目的宝珠,非但没有黯然失色,反而愈发清丽绝俗,。
她天生含笑的眼眸细细凝望着床榻,轻叹一声,浅浅笑道:“这可真是叫人无奈得紧,我请长明候诱小哥你饮下三清酒,想看到的可不是如此香艳的一幕啊。”
她笑容似无奈,又似亲和包容,素手撩开青纱幕帐,也不避讳地直身而入,打断了今夜狼崽子吞吃小白兔的好事。
百里安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危险,五指成锋,含着隐隐的幽光朝着身后袭杀而去。
宁非烟指尖缠蝶而舞,抬手轻松迎上,与他手掌对撞在一起,指尖的紫色魔蝶出自于四河的本源力量,四河本就天生压制六河,威力不可想象。
魔蝶爆成一团紫色的迷雾,将百里安的身体轻柔包裹,其中却是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将他重重弹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倒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仙人泪在半空中闪烁出微弱清亮的细长光线,谁也不曾发现。
宁非烟抿唇一笑,歉意惋惜地朝着百里安笑了笑,道:“实在抱歉了小哥,若是平时,非烟再不识趣,也绝然不会扰乱如此美好的风花雪月之事,只是你身份特殊,既为我魔界河主,我辈之人,自然不会坐看河主流落与他人之手。”
她虽面上含笑,可那双黑青色妩媚清美的眼睛里,却是真正的大无情:“凡魔河之主,需得经众叛亲离、万物沦丧、众生遗弃之苦悲大绝望,涅槃重生渡魔,方可成主。”
宁非烟摇了摇首,又笑吟吟地看着榻间软被里的白玉美人:“昆仑三清酒果真是不俗,能得缘一见酒色财气均不沾靖姑娘的玉身美仪姿,当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只可惜啊,为了我族大事,还是请姑娘安心上路可好?”
她拢来薄被,覆在苏靖雪白的肩头,轻笑道:“放心,靖姑娘大可安心的死,我会为姑娘穿好衣衫,不叫那些臭男人瞧见姑娘半点身子去的。”
宁非烟说话间,指尖细细抚摸过她莹润雪白的肌肤,最后落在她玉颈间那两颗被百里安咬过吸血的齿痕上。
纵然杀人,她眼底盈盈笑意不减分毫,不见半分阴冷毒辣,仿佛不过随手簪花抚琴,做尽天下风流事般。
指尖修的干净圆润的指甲忽然蔓延出来一缕极为尖细的鲜红之意来,缭绕在她指间的魔蝶纷纷振翼而逃,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不安地抖动着翅膀。
苏靖趴在床榻间,意识似乎早已被三清酒摧毁,仿佛没有察觉到半分危机异样。
而宁非烟的目的很明确,将指间毒注入这尸魔咬出的伤口里,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苏靖必亡。
天亮时分,她再以女官侍女的身份,将苏靖死于尸魔之手的消息快速传播出去,如今那太玄之主正在此城之中。
司尘又是娘娘亲选之人,其中诡测的阴谋论自然成型,无法可解。
只不过,这太玄宗的苏靖,今夜似乎格外好杀。
果然,情欲一道,最是磨人心智,毁人根基的。
关于欲之一道,宁非烟从来都是立于食物链顶端的强大存在。
她杀人,不杀则以,出手必亡!
第五百二十九章:逆徒,看剑!
鲜红尖锐的尾指抵在鲜红细小的伤口上,只需她指尖轻轻用力的这么刺进去,天道三子便只剩下苍梧宫那么一位了。
两百年前,天玺剑宗的那一位死于第二河葬心的算计之下,固若金汤、同气连枝的三宗便彻底被挑起了难以修复的矛盾。
这两百年间,浩盛三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是因一人之死,早已相互背离难以同道同心。
近来听说那二河又开始坐不住了,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太玄九经之间也被他暗中埋了无数杀劫。
可对于宁非烟而言,这些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那家伙筹谋了三千年之久,终究未能引那幽鬼郎彻底沉沦堕入魔道。
他的妻子红樱一来,千年道行一朝散,幽鬼郎没了,三千年苦心经营终是落得一场空。
虽说中途随手收来的那个孟子非有点意思。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真有成为三河的资格。
不过他修为毕竟是从她人身上转渡而来,并非自己的根基灵根。
日后修为愈深,体内灵根的排斥现象便愈为严重。
人类修魔,本就存在着极大的隐患,这孟子非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二河葬心筹谋的计划太过于复杂,将来要走的路也十分漫长。
宁非烟虽然很有耐心,但她等不起。
今日苏靖一死,天道三子只剩下那个疯痴的女人,一个违背了心魔大誓的天才,此生难以渡劫,不足为惧。
三宗丢了传承之人,自然也就不难慢慢分崩离析,抽丝剥茧地瓦解下去了。
今夜杀苏靖,收六河,而她暗中培养的第五魔河也将问世。
六河在她手中齐聚,三宗未来崩于她手中,如此以来,她也有了足够的资格来与魔君谈判,从而改变魅魔这一声可笑的宿命。
说实话,宁非烟也未曾想到,今夜进展竟然会如此顺利。
苏靖修道两百余载,她的名字可谓常年占据魔界暗杀名单上的榜首之位,很受魔将刺客们的青睐。
就连那心思缜密恶毒的葬心也不是没有设下杀劫来对付她。
苏靖两百年独修游历天曜,多少次险境环生,从容游历生死线间,都不曾将她性命留下。
今夜不知为何,苏靖格外的叫人觉得她好趁虚而入。
何时,她变得这般没有防备之心了。
宁非烟摇首笑了笑,不再多想这些,指腹微陷轻肌,鲜红的指甲凝成一抹极尖的弧度。
指尖正是发力间,窗外忽然掀来一阵急风,将偌大寝殿青灯吹得乱曳而灭。
宁非烟眼波轻动,慢慢蹙起了眉。
因为她感觉到了一抹寒意袭来。
她仰起眉目,看到月窗下的少年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在用一种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少年,他身上淡青色的里袍半敞半褪,眼底的清辉很淡,满目荒凉。
垂落身侧一边的手掌方才被宁非烟所伤,鲜血正沿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滴落在雪白的床褥间。
少年还是方才的那个少年。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因为宁非烟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眼神,而停下手中毒杀苏靖的动作。
不知何时,少年脖颈间悬挂仙人泪的银链绷断,如水滴般的一颗仙人泪并未滚落到别处,而是被他捏在指间里,悠悠一转。
他半阖着一双熏然醉意的眼睛,低头将仙人泪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令宁非烟大感不解的行为。
他将那颗仙人泪,深深地嵌入自己肩膀下的锁骨之中,鲜血溢溢之中,含着一颗干净透亮的仙人泪。
宁非烟对上他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却十分明亮,令人有些心慌。
她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将那颗仙人泪嵌入自己的骨中,那一瞬,仿佛有着两个看不到似跨越了时空隔阂的灵魂,重叠在了一起。
那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子低低一睨,微弱的碎光在他眼底掠影而过:“你还是要杀她?”
宁非烟不能明白他口中的‘还’是何意,但理智告诉她,此刻她应该无视这个少年,第一时间将毒注入苏靖的体内。
但是不知为何,在他的注目下,她莫名心声出一种错觉。
被那少年这样看着,她今日终是难动苏靖一根手指了。
她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可笑荒唐,可是当她想到,方才魔蝶毒素爆发,即便是苏靖都陷入了毫无反抗之力的麻痹状态,而他却是正面硬生生受了她一击,眼下却宛若无事人般站了起来。
看来,这少年的身份怕不仅仅只是六河那么简单啊。
宁非烟不急不缓地将手指收了回来,她嫣然一笑,道:“是啊,我今夜便是来杀人的。”
她改了主意,暂时不打算杀苏靖了,尾指如刃,屈指轻弹间,一道猩红锋利的光线急飞而出,目标直取百里安的双眼。
面色带着醉人的笑意,做着最残忍歹毒的事。
自她指甲里弹射出来的毒速度急快,瞬息而至,而百里安的动作却是显得十分缓慢随意,他脑袋微偏,猩红的光线擦过脸颊,留下一道锋利的血线。
比寻常鲜血要更为红艳的鲜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魅魔之毒,最为剧毒可怕的皆藏于尾指之中,即便是生命力最为强大可怕的龙族,一旦感染,若不得解药,也无法支撑太久。
哪怕只是轻伤。
可是宁非烟的眼色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她看到眼前这少年随手擦去脸颊上的血迹,渐渐地,从伤口中渗透出来的鲜血色泽越来越深,犹如黑血。
那触目惊心地黑色,让她心弦一颤。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道这少年小小年纪,何时服下了魔禁之物焚心果?
焚心果乃是九渊之地的魔树所生之果,可焚化双心,一心炼一骨。
服用此果,将会苦受烈火浇心之痛,最后焚炼出净心与魔心,净心养一身仙骨不灭,纵然是十万天魔为祭化为无上心魔也无法将一名拥有净心之人拉入无间魔道之中。
魔心则养黑骨,黑骨一成,永世沦丧,黑魔诅咒缠身,至死不灭。
焚心果太过于残酷,即便是上一辈的老魔君也绝对不敢轻易尝试,就连魔树也被魔君一手毁去,这少年又是如何得来的黑骨?
宁非烟欺身而上,一掌落至百里安的心口之间,将他身体倾压抵在墙壁上,掌吐玄光,一番感知试探之下,她不由震惊失声:“竟没有那一半净心?”
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旦黑骨之体大成,堕入魔道毋庸置疑,可魔道尚有本性,也有善恶之分。
但若黑骨之体没有了净心镇骨,那将会彻底沦为被杀戮怨念戾所支配的怪物。
可是这个少年,明显绝非如此的。
那么……这黑骨之躯又是从何而来。
宁非烟越想越发的触目惊心,她仿佛触及了这个世界都无法解释的秘密。
六河,尸魔,黑骨……
他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她开始越发想要将他带回去好生研究研究了。
宁非烟眼眸流转,抬首看着百里安:“我可真是越来越想将你带回魔界了,你这一身黑骨,可是叫人十分的好奇啊。”
当她说到魔界二字时,紧贴在他心口的那只手,腕间蓦然一凉,被他的手掌忽然用力扼住。
“黑骨?”百里安睫毛覆落,遮住眼睛,似有些漫不经心:“是有这么一回事。”
宁非烟兴趣盎然地挑起眉梢,可尚未等来他的回答,扼住她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掌骤然凝聚出一道泱泱可怕的青龙剑气,灌入她的体内。
她虽面上盈盈笑着,同时身体也是警惕到了极致的防备状态,在青龙剑气大起之时,她周身紫蝶缤纷四起,璀璨如繁花共绽,两股力量相互交错之间,紫蝶乍碎。
宁非烟只觉经脉气海几乎要被那瀚然无匹的剑气撕裂,与万箭穿身般别无二致的剧痛让她灵魂俱伤。
她双膝一软,跪在软塌之上,面色霎时惨白如霜。
分明前一刻,他还只是一个任凭她随意摔杀的拓海境尸魔,可眼下这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宁非烟眼前一阵阵发黑,体内的灵力被控得死死的,难以调动分毫。
她的手腕扔被百里安稳稳地扼在掌中,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瞳深得看不见底,覆着一层令人压抑的幽冷,不寒而栗地吐出两个字:“逆徒。”
宁非烟只觉得手腕疼得仿佛要折断一般,冷汗沁沁,但她也仅仅只是微蹙了一下眉毛。
逆徒?
他这是将她当成了谁?
她抬起头,看着少年眼底酿出来的一片浓墨漆黑。
他此刻似乎……记忆与精神是混乱的。
但如果她没有感应错误的话,方才他那一手指间青龙剑气,应当就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
一个自黑暗中觉醒的尸魔,继承六河之力的少年,竟然还与天玺剑宗有着这样一层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手中无剑,便可使出青龙剑气,这太上道清剑诀的造诣甚至都远在如今的剑主之上。
为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天曜大陆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宁非烟隐隐动了几分杀心,这样一个诡异的存在,根本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
他非但难以能够成为她手中可用的利刃,反而还极有可能割破自己的手掌。
她轻叹一声:“很遗憾,虽然我对你极感兴趣,但以眼下这种情况来看,只能够将你牺牲了。”
宁非烟眼中升起两簇火光,越烧越烈,她神情清淡平和,可是她被控的细细手腕却是陡然拧动,狠倔而断,手掌以着一个极不正常的姿势曲折着,也不知动用了怎样的秘法,瞬间睁开了百里安的牵制。
紫色宗袍下,陡然飞出一轮散发着幽寒诡邪气息的弯刀,那柄刀,刃如残月,无柄无格。
翻飞出来的那一瞬,殿内的光线空间暗寂扭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
空气中的轻尘被那刀气扫中,瞬间如磷火般燃烧起来,萦绕在百里安的周身,将他气息封死。
只听轻嗤一声,锋寒如月的弯刃将百里安的身体横斩而过。
在那一瞬间,宁非烟瞳孔微张,没有半分犹豫地召回弯刃,以气御刃,弯刃在半空之中飞快折回,斩向苏靖。
宁非烟表情凝肃而沉静,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的震撼。
被弯刃横斩而过的百里安,身体慢慢消散成烟,宛若镜花水月一般,气息也随之散得干干净净,就此消失。
宁非烟两次出手未果,绝不久留,打算一击要了苏靖的性命后,便就此撤离。
可是那弯刃并未真正落实,便被一道看不见的无形力量崩开,纤薄的刀锋在空中擦除激烈的火花,如撞击金石一般。
弯刃急弹回来,与她擦肩而过带起的无数厉风,将她衣衫炸裂,锋利的刀气割掠在肌肤上,生疼无比。
不等宁非烟召回弯刃,一只手穿过后方的黑暗,握住了她的后颈。
掌心不似人类的冰冷体温让宁非烟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她没有转身,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她任由身上的那件残破衣衫自肌肤间缓缓滑落,露出一具玲珑有致的娇躯,钟秀玲珑的曲线在昏暗不定的光线之中若隐若现。
因为她感应到了身后那名少年的强大以及可怕的压迫气场,还有无与伦比的愤怒,但偏偏就是她感受不到他的杀心。
她很好奇,他口中的逆徒,究竟是谁。
可是身后的那个人却是根本不给她反应思考的机会,冰冷的手掌骤然发力,无情地将她身体狠狠压下。
宁非烟被迫双膝重重跪下,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做错事的孩子,被家中长辈终于抓住,态度强硬地让她被迫跪下认错一般,膝盖被砸得隐隐生疼。
宁非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她的心态素来强大,即便是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的被一名陌生异性看到,她的面色也不见任何羞耻的情绪。
纵然以她的身份,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礼放肆对待,第一次与人赤身以对。
但早在很多年前,她便已经做好了觉悟。
并非故作镇定,而是真正的内心漠然平静。
但当她被人被迫摁着跪下的时候,宁非烟少见的面沉如水。
身后少年的声音缓缓响起:“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口言之,身必行之。”
她能够感受到来自背后那个居高临下的视线,少年忽然倾低身子,冰冷的吐息声萦绕在她耳畔:“阿娆,我既承了你的折辱,履了你的约定,既已满意,为何你还要背弃誓言杀她,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阿娆?
阿娆……
宁非烟眼瞳泛起惊天动地的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血液仿佛难供大脑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念了谁的名字。
她面上的震惊愕然如走马游灯般飞快掠过,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趣意的弧度。
她似乎……发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
在这世间,知晓女魔君真正名讳的人少之又少,更莫说她的闺中小名。
但十分巧妙的是,她与魔族之中的一名女医师私交甚好,甚至在魔君幼年时期,她曾受那女医师私下请托,一月去往一次废土之都,在魔君名义上的弃魔父母家中授赠补给食物。
或许连魔君她自己都不曾知晓。
其实她,魔界五河宁非烟,是知晓魔君陛下真正名讳的。
但有趣的是,她竟然能够在这名尸魔少年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冠以逆徒之称。
宁非烟索性顺了这场误会,她想要从这少年口中得知,魔君陛下究竟还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回首轻笑,眼尾慢慢拉长成一条细线,将魔君陛下的妩媚与凉薄学了个十足。
她不知魔君陛下是如何折辱自己的这位少年师尊大人的,也不晓得两人之间作何约定,但看这气氛,大抵不过如是魔君陛下要杀一人,少年师尊要保一人。
师尊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
魔君陛下收了那代价,却又翻脸不认打破约定,还是伤害了他要保护的那人,因此落得满身仇恨。
她对这个故事十分感兴趣,挑唇一笑:“师尊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何时满意过了,即是折辱,需得将你折辱弄哭,这才能叫是满意,更何况,我这不还没将她杀死吗?怎么就算是背弃誓言了呢?”
她有意挑衅,殊不知字字直指要害。
身后陷入诡异的死寂。
宁非烟不死心,继续笑道:“怪只怪师尊给徒儿的东西过于轻浅了些,无甚满意可言,时间已久,徒儿可是全无了记忆,师尊不妨来说说,徒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啊,她很好奇,魔君陛下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何非这少年不可?
难不成,在他身上,还藏有制衡魔君的秘密?
今夜,可当真是不需此行呢。
身后,终于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他一字一顿,咬字无不清晰,隐隐切齿:“轻!浅!”
“百年如一日!你这逆徒同我说清浅!全无记忆!”
怎么反应这么大?
宁非烟眉头方一蹙起,正想着措辞回应,扼在她后颈间的手掌骤然沉压,她被重重压在冰冷的墙壁上,脸颊撞得隐隐发疼。
身后淡淡的三清酒的清香酒气如风覆来,从身后瞬笼上来,宁非烟无从反应他突如其来暴涨的愤怒,身体难以明喻的地方陡然传来一阵难以抵挡的剧痛。
她一只纤细的手臂猛地撑在墙壁上,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跪趴在软榻上的双腿狠狠哆嗦了一下,几乎连跪都跪不稳了。
宁非烟猝然睁圆了眼睛,紧蹙的眉尖含着难以隐忍的痛楚与不堪。
前一刻还想着不虚此行的她,此刻彻底茫然无措了。
她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为何事情就忽然发展演变成了这样?
蒸在一团紫色蝶雾里,浑身麻痹状态的苏靖也是满目呆滞,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两个紧密相连的人影,然后整个人开始慢慢褪色,表情都傻了。
请假条
发烧了,头疼欲裂,结果今天啥也干不了,早点睡早点起来码字吧,另一边也得等等了,难受。最新一章好像进宫了,北北解释一下,不是昨天没码字,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的,抱歉。
今日再次请假
烧没退,在外头吊水回家直接睡了一天,要打三天退烧针,明天会努力恢复更新的,实在抱歉。
第五百三十一章:斩情剑很争气
微雨黄昏,空气中皆是清新湿润的草木奇香。
在这三日之中,醉死在夜殿之中的各家名门修士也纷纷醒酒清明。
三清酒酒劲极重,睡罢三日后虽说身体依旧绵软使不上劲儿来,可入腹的三清酒意却是极为养人,余韵不绝的灵力充斥在神府之中。
一觉醒来,三日不知不觉过去,却仿佛修行了三十载般,修为蒸蒸,如何不令人欣喜,只恨在夜宴里未能多生出几张嘴来胡饮仙酿。
客房偏殿,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赢袖衣冠整齐,配剑环腰,脚步的慢慢走了出来。
他一身行头整齐归整齐,可若是细看的话,他腰间系带明显是在慌乱之中错系了一个结扣,脚上一双靴子也着反了去。
他不似平日里那般气质清贵,周正端庄。
不知为何,他脚步匆匆,颇为慌乱,面上一阵失魂落魄的颜色,紧紧绷着一张唇,面容竟是显得有些枯槁窘迫,仿佛收到了什么极大的屈辱。
“赢袖殿下?”好巧不巧,他正面撞上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看服饰打扮,似是来自天南宗的一名师妹。
天南宗!
赢袖急匆匆正欲快步离去的脚步一下刹住,他似是吃了一惊,又连退三步。
慌乱又警惕地看着这名女子,赢袖一时头大。
虽说心中知晓纸包不住火,可眼下被拆穿那档子令人难以启齿的事,终究是难堪难受了些。
赢袖咬了咬牙,勉强做出一副温和镇定的姿态,道:“我醉酒在此歇了几日,方才醒来,说来惭愧,我也不知如何怎么就倒了此处偏殿歇了脚,眼下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师妹能否为我引路,赢袖感激不尽。”
那名女子先是一愣,旋即仿佛一眼猜出他的心思,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无情拆穿道:“三日前,殿下醉得厉害,是杜师姐一路搀扶照顾殿下入睡的,殿下这刚刚醒来便急着要走,不知……我家杜师姐可曾晓得?”
赢袖脑子‘轰隆’一声,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紧接着那股子没能遮掩住的难堪子劲儿便如潮水般朝他倾覆淹没而来。
像天南宗这样的二流仙门势力,即便是他们宗主亲至,他也有着资格无视。
可是眼下,他却有种无法直视这名女子的羞耻与不堪。
见赢袖这副姿态模样,她哪里还猜不出来赢袖此刻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们天南宗虽说比不得天玺剑宗以及中幽皇朝那样的庞然势力,但也并非任人轻辱的。
那夜分明是这位殿下当着昭昭众人以及他身生父亲的面,搂过她们家杜师姐就是一顿猛亲。
赢袖是什么人?
坐怀不乱的真君子,苦守苍梧宫那位大小姐,痴情等待一等便是两百年,在这两百年间,从未有闻关于赢袖的半分风流韵事。
这位中幽皇朝的太子爷,天玺剑宗的少宗主,痴情又专一的男人,无异于是她们这群仙门女子们心中最佳的如意夫婿。
如今难得逮着他一次酒后乱性的机会,她们天南宗又怎会甘心就这样放过这位送上门的金龟婿。
虽说这位金龟婿殿下口味独特得很,众女之中,随手一拉就拉中的那位待字闺中四百年无人追的杜师姐。
但杜师姐便杜师姐吧,好歹是本门中人,若是缠上了中幽与天玺这两条线,她们天南宗崛起,岂不是指日可待?
赢袖在女子逼问的目光下,一时站不住脚跟,他无力辩解道:“我……我不是有意如此的。”
那女子气笑了:“这世上每个醉酒过后的男人都会这么说,可若非垂涎美色,又怎会行事荒唐?”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赢袖便如被兔子给咬了一般,气恼不堪:“我垂涎美色?!就她那般尊容,你说那是美色?!”
女子也是一时嘴快,说话过心没过脑,一溜串万金油的损言损语冒豆芽似地冒了出来。
如今反应过来,她家杜师姐那张被天打雷劈过的脸用‘美色’二字来形容,的确有些丧心病狂。
她轻咳一声,正欲说话,可赢袖却急于脱身,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目光冰冷扫去,顿时让她止了话音。
赢袖收拾好满身的狼狈情绪,甩袖离去。
当那名天南宗的女弟子快步赶到偏殿卧房时,杜以翠正趴在桌案上百般无赖地数着一颗颗金豆子发呆。
本以为还能够看到她家杜师姐可怜兮兮地裹着被窝嘤嘤嘤,却不曾想衣衫整齐,发型一丝不苟地趴在那数豆子玩儿。
女子倍感眩晕无语,难不成这事儿没成?
可那金豆子分明就是中幽盛产之物,炼器珍宝,秘金。
这一小盘子,可谓是价值连城啊。
“啊,是曹师妹啊。”杜以翠一颗颗将金豆子收拾好,捋了捋发丝,微嘲一笑,道:“这赢袖,倒也算是大方。”
曹师妹甚是无语不解:“啊?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杜以翠冷眸嗤笑,怨气不轻:“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一点就炸,还以为传说中的中幽太子殿下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是纸糊的假老虎,一沾水便不行了,老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算是成了吧,只是这货,着实中看不中用,完事半柱香,虚弱直睡了三日才起。”
瞧她那模样,似是失望到了骨子里,不然若是满意的话,怎会将那太子殿下比作‘这货’?
不过好歹是成事了,中幽皇朝、天玺剑宗可算是被她们天南宗沾上了。
这沾亲带故的,可就没那么好甩开了。
毕竟,这可是中幽……唯一的太子爷啊。
睡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又怎能想着不负责任呢?
百里安是被生生冻醒的,那入腹的一杯三清酒仿佛在他体内烧起了一场好大的烈火后,焚寂一场,便开始慢慢透出一抹骨寒来。
成为尸魔苏醒以来,百里安许久没有感受到冷意了,空气中飘浮的丝絮轻落在鼻间,微痒,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微微一动,发现自己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衣衫。
一睁眼便瞧见身侧的软枕仿佛被人生生撕扯过一般,绽出雪白雪白的软絮蓬松炸开。
被单也皱皱巴巴的,仿佛是被几名不懂事的孩子在床榻上好生闹腾打了一场枕头架。
空气中尚还浮游着轻尘般的雪絮,安宁之中勾缠着几分未散的暧昧之意。
榻上就他一人,柔软的床褥不知为何有些晕润,睡着上头不怎么舒服。
百里安撑臂起身,衣衫滑落至腰际,他只觉头疼欲裂,模糊之间感觉到自己醉酒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精神却异常疲倦。
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腰酸背疼腿还隐隐有些使不上力的软。
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尤其是腰子那一块儿,仿佛被抽空了般虚。
百里安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若单是醉酒,怎会连衣衫都除褪得一干二净?
苏靖自然是与他同居一室的,断不会让他行如此无礼之举。
海妖之藤仍缠绕在腕间,百里安憋着一股子慌乱劲儿,抬手一拽,枯藤骤然收紧,扯动了另一头。
百里安忙顺着藤蔓那一方抬首望去。
她仍旧是那一身古静如素的雪衣,白带束发,仍是一贯清清冷冷的模样。
她睫羽细长,眼眸深远清伦,长身玉坐于案,斩情出鞘,落于她皙白掌中,擦剑模样说不出的安静美好,是个彻头彻尾的美人。
只是随着百里安方才那一拽,带着她手腕轻抖,剑锋偏落,在她指腹间擦出一道细长殷红的血线,衬着她瓷白如玉的肌肤,竟有几分血红妖娆之意。
百里安正欲道歉,她便已经转过投来看向他,清冷的眉眼间不知为何比起平日多出了几分摄人的薄凉,如染刀霜剑锋一般,透出几分难明的冰冷危险。
这份危险又不同于离合宗初见时的危险,其中没有杀意,却更叫人难以生安。
那危险的眼神里,似是有些……幽怨?
百里安一颗心莫名地就因为一个眼神悬了起来,整个人毛骨悚然。
他忽然回忆起了夜宴之夜,他似乎与苏靖都醉了酒,最后来到这间寝宫之中,至于后头的记忆却是完全没有的。
可是孤男寡女,醉酒共处一室也就罢了,眼下他一身衣衫还莫名其妙地被脱了个干净,不远处又坐着这么一名满目幽怨的冷美人。
百里安简直不敢再往那方面多想。
他喉咙干涩,扯过一旁薄被正欲给自己盖上,可他手掌还未落到薄被之上,便看到了褥间痕迹。
他身子一阵发僵,再联想到自己这一身酸软疲惫,脑子一下如生锈了般,半晌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滞了。
苏靖见他半天没了反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一暗,她提着剑慢慢朝他行来。
覆落在斩情剑上的浊息不知何时散了去,恢复澄明如镜般的锋利秋水寒。
百里安还以为她是要提剑斩他,可转念一想,若是真有杀心,哪里能够等他慢慢醒来。
剑锋冷冷划过,剑气横扫,将那海妖之藤斩成灰烬。
“苏靖姑娘……”百里安动了动嘴唇,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微微倾身,替他扯过薄被,如包粽子似的将他裹好。
她玉颜神情莫辨,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可是她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斩去妖藤之后,她竟是就这般折身欲行离去。
百里安心头一慌,极不是滋味,若是真让她这般含着一肚子委屈走了,那他岂不是极其混账。
他忙握住苏靖一截冷凉柔软的皓腕,一双眼睛却不知当往哪里放,一着急,睁大了一双圆圆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脑袋上的那对小耳朵,急声道:“苏靖姑娘,你……你喜不喜欢吃胡萝卜?!”
嗯?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不管了,自己先傻为敬吧。
如此不着调的混账话,换来人家姑娘反手一巴掌大耳瓜子都不为过。
苏靖收了脚步,脑袋为不可查地疑惑微歪了一下,那两只可爱的兔耳朵也齐齐随着微微轻晃起来:“嗯?”
百里安觉得自己傻极了,蠢透了:“啊,那个……不是,我的意思是……”
“嗯。”
她的声音轻轻传来,如轻花沾水,不留痕迹。
竟是应了!!!???
虽然声音语调极轻极淡,但的确是用心思考后再回答的这个问题。
她慢慢侧过一张玉颜,乌黑黑的眸子凝视着百里安,两只耳朵交错相互轻跳了一下。
“喜欢的。”语气轻轻,不含情绪,却又无端撩人。
百里安的目光再次被那只耳朵所吸引,如被蛊惑了一般,傻言傻语接连的往外蹦,完全不计后果的脱口而出:“你莫走,我种胡萝卜养你一辈子。”
听到‘一辈子’那三个字的时候,苏靖眼眸微张,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深深凝视着百里安。
有那么一瞬她目光里含着一种近乎隐晦的温柔,却如流水般而逝。
两百年了,足够她活得明白通透了。
她折身在床榻边缘挑了一处干净地儿缓缓坐下,任由百里安红着一张脸拽着她的手腕。
她面上一派平静地缓缓提起袖口,雪藕般的玉臂间,一点熠熠朱砂如玉瓷错点般落印在肌肤间。
那是女儿家的守宫砂。
她看着百里安逐渐呆傻然后陷入窘迫的表情,心中积累的阴郁不知为何淡去几分。
苏靖眼底含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柔柔浅笑,面上倒是一派湛然冷清,一本正经道:“如此,我可还能吃你一辈子的胡萝卜?”
百里安脸如火烧,看着榻间痕迹,近乎口吃:“可……可可可是……”
苏靖风轻云淡得一瞥,道:“那夜我肚子疼,你不是不知晓。”
百里安整个人僵住,反应过来:“所以,这只是……”
苏靖端得是静然正经的模样在那胡说八道:“嗯,月信来了。”
亏得她能够一本正经地将女儿家的羞人事说出来,模样还甚是大方得体,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百里安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烫手般的撒回了手,窘迫尴尬的情绪瞬间蜂拥而至。
天哪,他方才再说什么浑话!
居然要用胡萝卜去养一名正道仙士之女。
快快一刀杀了他吧!
苏靖淡然收手落袖,看着整个人快要蜷进被窝里藏起来的百里安,她眉眼染笑,清浅美丽得令人心颤。
只可惜,百里安未能瞧到,当他脑袋重新从被窝里探出来的时候,苏靖眼眸又恢复了以往如墨点落般的清冷模样。
百里安心中疑惑还是没能等到开解,他唇齿酝酿良久,低声道:“那个……苏靖姑娘。”
“嗯。”她淡淡应道,疏离冷清之中却隐含着耐心。
“我怎么没穿衣服啊?”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到她了。
“还有……我腰又是撞哪了吗?为何浑身无力得紧,你喝了三清酒也是这般吗?”
“……”
苏靖眼睫覆落,平平淡淡地一句话给他打发了:“我亦是喝醉了你又不是不知晓,你衣裳怎么没的,腰是怎么软的,我怎晓得?”语气里,隐隐起了几分小脾气。
百里安心惊胆战地想着,莫不是他喝醉了还撒了酒疯?
他瞧了一眼叠放在床头整整齐齐的衣衫,心中便清楚这是苏靖的作为。
她人真好,还帮他叠衣服。
百里安扯过衣服,躲进被子里去穿。
穿着穿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声音从薄被中传出:“苏靖姑娘,你的斩情剑好了?”
苏靖手指微僵,这才想起方才那赌气的一剑,她不动声色道:“斩情很是争气,自己撑了过来。”
百里安心道它好了不起,不过海妖之藤这个大麻烦算是解决了。
一番简单收拾,他穿好了衣衫,正要掀开被窝,这时苏靖带着几分凉意清爽的声音轻轻响起:“胡萝卜不贵,很好养的。”
被窝掀开,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哪里还见苏靖的半分身影。
百里安愣愣地跪坐在床榻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她那句话的意思?
胡萝卜不贵,很好养……
她的好养是指自己,还是指胡萝卜?
如若是自己,可为何要与他这样一只毫无干系的尸魔来说。
如若是胡萝卜……她又为何要同他来着重强调这件很平常的事?
百里安心情凌乱,愈发看不懂这位白衣姑娘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心之所向无所求
浮云遮月,入幕时分,风勾起薄薄的花雾细雨,淡朦的月光透云而出。
兼有少许夜风吹零的残冷花香,在这片云雾虚浮缭乱的城殿之上,一道清绝郁美的身影掠上琉璃檐角,身子灵动蹁跹。
不知是否微雨洗瓦,太过湿滑的缘故,那道宛若轻烟般窈窕的身影足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从檐牙之上摔落下去。
一只手忽然穿雨而来,稳稳拉住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拽回屋檐上。
宁非烟方一站稳,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掌,轻眯眼睛,没有说话。
忽然隐现在夜色之下的是魔族女刺客红妆,她面上覆着一张新的残月面具,大半张脸都裹进了斗篷里。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慢慢松开手掌,语气隐隐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宁非烟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几许,半染寒意的眼眸清净寂灭,不见丝毫人间风情百态,无情无欲亦无所求。
她掸了掸衣袖,平静道:“我能有什么事?”
可若是细看她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却是能够细品出几分带着倒刺的毒与狠来。
红妆表情僵硬,见她一身紫色荷衣仿佛被无数利器划过,难以裹体,长腿细腰都露在外头勾人眼睛,原本白皙的肌肤间也多出了许多红妆看不懂的痕迹。
青一块红一块的,看起来像是被狠狠虐待了一场。
她面容更是苍白虚弱,眼中雾气未散,嘴唇干裂,就连声音都是哑的。
此刻连站着都有些艰难,一副被人要去半条命的模样。
眼中的容光不复,耳间那对悬曳着的火红珠坠曳黯淡不少。
红妆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纵然外表看起来清冽如霜,疏离沉静,可骨子里的无助狼狈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忍不住心口一揪:“我一直有听你的话隐秘在城中等你命令,可你一入内殿便是三日,那小子虽然修为不高,但手段颇为诡异,我忧心了你许久。”
雨势渐大,冰冷的玉珠砸落在身上颇为寒凉,红妆忙解了外跑披在宁非烟的身上,不经意间,看到她破绽衣衫下肩上那鲜红的齿痕。
风吹袖衣,拂起了她身上的淡淡花芷清香,红妆眼瞳微张,侧了一下头,只觉在这雅致的体香外还有一抹极淡、雨露难掩的味道。
未被面具所掩的半张脸颊瞬息浮涌出一抹晕红之色,她手指微僵,不能理解,但出于魅魔的敏锐天性,又让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宁非烟淡淡扫了她一眼,轻拢外袍,将身体间的狼狈与羞辱尽数遮掩,而后随手扔出一道紫色神符,那道符瞬间化为一座踏云金车,凌空而行。
“先上车再说。”
二人脚尖轻点檐角,掠入金车之中。
车内焚香设茶,宁非烟半倚美人榻,饮了一口清茶,这才得以让喊哑的嗓子得到了几分清润。
红妆屏声静气地候在一旁,虽说此刻宁非烟举手投足与往昔看着无不两样,可她隐隐地感觉到,此刻她的心情极差。
她不敢想象宁非烟这三日遭遇了什么,因为她不认为在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叫她吃下如此大亏。
即便是在族变的那一年,前任四河河主屠戮血洗魅魔一族,那是的魅魔一族尚未崛起,举族上下合力也无法与那可怕的四河河主一战。
宁非烟作为族中选中的牺牲品,被送入四河王殿之中侍奉,只为平息河主怒火,换取族内生机。
前任四河河主是出名的残暴不仁,被他虐杀至死的魅魔数不胜数,没有哪一个是能够完整走出他王殿的。
他酷爱戏弄口中的猎物,承诺魅魔一族若是那年送进他王殿的玩具能够撑过三日,他便放过魅魔一族上下万千性命。
红妆记得她在被送进四河王殿前夕,被娘亲爹爹灌入了无数透支生命来增强体质秘药,不顾那宛若刮骨钢刀入腹的痛苦,也要一碗皆连一碗的灌进去,只为她能够为了全族上下的存亡能够撑过这三日。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那河主大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时候。
三日殿门开,众魔看到的却是一副极为血腥可怖的画面。
宁非烟正坐落窗前,细细擦拭手指间的血迹,姿态温雅,眉宇间尽是从容恬淡,目光亦如平日那般温柔友善。
身上衣衫完完整整,与三日前并无任何变化。
可真是因为这般平静如初的温柔友善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能够让人瞧见的美好大抵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真正的歹毒隐现若是能够藏埋入骨不叫你瞧见分毫,那才是真正的叫人惧怕不已。
也是那一年,红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位姐姐。
那位让无数魔族闻风丧胆的四河大人浑身是血的被吊在王殿之中,整张皮竟然被拨了下来,完完整整地摊开架在窗台前风干。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送入罗网的猎物,可谁又曾能够知晓,在这三日之中,她才是真正的猎捕者。
更可怕的是,当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他们所敬重的四河大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了,在这三日之中,他被寸寸片肉割下,受尽非人的折磨,竟然还有气儿未死。
三日前的那个不死之约,处境完全颠倒了过来。
宁非烟完完整整地入了王殿,成为了那座王殿的新主,而前一任四河大人则被放逐在了废土之都,屈辱的过完他的下半生。
红妆深知前任四河河主是个何等可怕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在宁非烟手中讨得半分便宜。
故而今日,纵使宁非烟一身狼藉,红妆也不敢往那方面多想。
因为这些年头,她在她的心中早已是宛若神明一般无人能侵的存在了。
手中杯盏里的清茶很快被她小口小口饮完,宁非烟将那空杯随手扔在案上,姿态慵懒地拢了拢袍衣。
她目光空远的看着满天飞雨,忽然开口道:“此番计划算是落了空,还反遭昆仑算计了去。”
她的语态很平静,仿佛在说毫不关己的事:“你猜的不错,我身子丢了,就在方才那间寝殿之中。”
天边惊雷震响,雷光将红妆的半边脸颊映得惨白森然,她浑身战栗颤抖,良久不能平复,磨牙切齿道:“我回去帮你杀了他!”
“杀他?”宁非烟轻笑出声:“他如今可是六河之主,弑戮河主乃是灭族之死罪,你敢吗?”
红妆脸色一僵,但她仍是无比认真地道:“他欺负了你,我敢!”
宁非烟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轻笑,在她面前丝毫不加以掩饰:“一气之下杀人,又能改变什么?不过区区皮囊身子,丢了便丢了,你觉得我真会因为这种事情烦心在意?”
红妆眼睛微红,不知为何,见她这副轻松随意对待自己的姿态,她心中便是愈发难过。
“他这般对你与毁了你又有何异?非烟你是少君亲选的少妃,如今弥路少君已经解除封印,回归魔界,来日定当娶你为妃,若是叫他知晓此事,必然雷霆震怒,纵然你身为四河之主,也难消少主怒罚。”
听闻这些,宁非烟眼底讽意更深,她慢慢自袖中张开一只皙白纤细的手掌,细细凝望着自己的指尖,轻笑道:“毁了我?呵……他若真有能耐毁了我,那还真是一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情,至于弥路。”
宁非烟目光微转,轻忽薄凉:“还在那做少妃的美梦呢?在你心中,我们魅魔一族皆听令与少君,当为他最忠诚的眷属部下,他若有需,我们便该主动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即便是此番解救魔君的命令,不惜让我废去深埋在万道仙盟数百年的暗子心血也要替他完成。”
红妆一怔,听出了语气中的讽刺与轻视,微惘道:“魅魔一族世代忠于魔界,忠于君主,少君乃是老魔君唯一的正嗣继承者,我们听从他的尊令,不应当吗?”
宁非烟冷笑道:“可是在他眼中,你我皆是他棋盘上的弃子罢了,魔君陛下虽并非正统出身,但那浩浩功勋在身,何人敢撼?
弥路一心想让自己的妹妹死于这场青铜之战,可一面又想笼络人心,魔界皆知你我是她手底下的肱骨之势,便下死令,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救出魔君,另一头却又安排二河葬心来阻止魔君复活,如此以来,你我二人不过是这场阴谋论里的可怜牺牲品。”
四河如何斗得过二河,在他的心中,早已知晓如何抉择。
以牺牲四河为代价,换得救护血脉亲缘的大义之名,最后众望所归,赢得魔族上下同心而向,义理他一人占全了去。
若她死了,魔界上下只会叹息敬佩少君不惜断骨救亲,心声折服。
若她好运未死,此番回去,这副魅魔炉鼎之体,也将应了当年之誓,献给弥路,供他修行采补,牺牲元阴修为,为他镇压克制体内的那个祭渊祸兽。
以她精气补他形体,如此以来,魔界四河也当重新易主儿了。
比起沦为弥路掌中玩物,如今这区区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更莫说那少年根本不精采补之道,这三日下来,倒不如说她采取收益更多。
虽说是被好生折腾羞辱了一番,各种玩法都尝了个遍,枕头都被他挠破了,身子透支疲倦得厉害。
但那少年的大半精气也尽数被她炼化采补,益处惊人,竟是叫她在这三日里不知不觉凝出了魔元。
魅魔一族天生灵体,却历来弱小不惧武力,只因魔体特殊,其他魔族皆能凝聚出大小质量属性不已的魔元供养魔灵,可她们魅魔一族对于魔元这一处却是天生残缺。
若非当年魅魔先祖蛊惑君皇沉沦,让他携天地神元入体,夜夜流连与古秘森林,最终被魅魔先祖盗得神元,与森林同化,世世代代庇护。
她们魅魔一族也难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来。
只是宁非烟万没有想到,与那身具黑仙之骨的少年纵横荒唐一场下来,竟能够给她带来如此意外的惊喜。
虽说宁非烟厌恶用这种方式来修出魔元,但仔细算来,也总好过被那弥路当成工具使用然后随手扔弃得要好。
红妆神情复杂,忧心忡忡:“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此番返回魔界,少君势必会要求让你嫁他为妃,身为人臣,又当如何欺瞒逃避。”
宁非烟轻笑道:“只有弱者才会任由人拿捏,如今,我可是找着了一件好玩的趣事儿能够好生陪我们的魔君陛下玩上一玩了,至于弥路……”
“他还尚无与我们一道玩的资格呢。”
红妆一时哑然。
宁非烟三日未能得到休眠,眼中泛起倦意,她慵懒打了一个哈欠,道:“莫要想着杀那尸魔小子了,虽说不是个怎么讨喜的小东西,但耐不过我们陛下喜欢玩藏剑的那一套,将他当做一个玩意儿养在身边,日后可是有乐子瞧了。”
红妆不明觉厉,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怀疑,她当真对于失身一事毫无芥蒂吗?
寻常女儿家,这会不该是悲愤交加,失魂落魄一番吗?
为何她还能够冷静得近乎变态,来同她分析魔界大势?
有时候,红妆真的不知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叫她这样的人真正去在意上心的。
宁非烟是她的神明,一直以来从未有变。
只是至今她才恍然觉得,她的神明不知何时,变成了这副空空如也的模样。
亦或是从一开始,她便是如此了。
家族逢难,她惨遭毁容之痛,不人不鬼地活着,父母嫌恶遗弃,是宁非烟救她护她。
那日起,她以守护姐姐为活,成为弥路少君手中最锋利的刀,刃之所指,心之所向。
可是姐姐呢,在她心中可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来守护的?
许是真的累了,宁非烟裹着红妆的外袍,趴在美人榻上渐渐入睡。
她这般闭着眼,不说话的安静模样,依旧美好得叫人瞧不出任何心事来。
红妆轻叹一声,靠近过去替她扯来轻毯,覆盖在她的身上,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终于忍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姐姐……晚安。”
她晓得,即便是睡着了,哪怕身边是她在守护她,她的姐姐也绝然不会露出半分破绽与弱点来叫她瞧见。
“看样子,这几日睡得倒是不错?”女官青玄瞧着百里安惨白惨白的面色,不由打趣说道。
百里安也不知为何饮了三清酒后竟然会越睡越累,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腰,蹙眉道:“青玄大人可是有事?”
女官青玄微微一笑,道:“不知城主以为,这几日下来,身体可有感到变化?”
见她笑的高深莫测,百里安不由一怔。
说是变化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是极大的变化。
醉酒三日,百里安糊涂大睡一场,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节点竟是生生打通点燃了三道。
中庭。
日月。
神阙。
这是胸腹之间最为重要的三大灵力节点,朝夕之间,同步打通点燃,连接心脏幽府之间,竟是自行形成一道宛若细脉支流般的小河灵线,将这四道灵力节点蜿蜒结灵出一个极细极细的桥梁。
神阙在腹,幽府在心。
他腹中藏结着奢比尸的一枚尸珠,他这一身黑暗之力尽藏于那枚尸珠之中。
可是当这三道宛若桥梁般的灵力节点连接搭桥成线后,尸珠之中所藏着的黑暗之力与幽府遥之呼应。
每一次黑暗之力如涨潮一般汇入心脉幽府,那里都会产生一种其妙的共鸣,随之震动一下。
有时,会让百里安生出一种自己心脏复苏跳动的错觉。
但尸魔本就是逝去之身,死去的心不可能重新恢复跳动。
可他却是真实的感受到了,藏在自己心中的某个存在,的确在慢慢‘醒来’。
随着那个存在的变化,他体内那枚尸珠也随之产生一种战栗的臣服之意。
也正因为如此,百里安的修为以着惊人的速度见涨,甚至无需刻意破境修行,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替他冲洗着经脉与节点。
醒来稍稍打坐冥想稳固,他竟是直接突破至了拓海九品之境。
距离承灵,也不过只有一个简单叩门的距离。
他完全不知这三日内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他的身体产生如此惊人的变化。
看青玄那表情,百里安敏锐地感觉到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敛眉说道:“仙陵城三清酒,果有奇效,这几日司尘修为精进不少,十分感谢大人赠授机缘。”
青玄不可置否一笑,她一路将百里安引至仙陵城神武库,道:“这一切本应你所得,何来言谢一说,除夜宴三清酒以外,凡历代新城主,都有入神武库则选武器的一次资格,我瞧着司城主至今以来手中都未能有一件合适的武器,今日不妨挑上三件。”
能够入库则选武器的规矩,百里安早已知晓,但他并不知晓竟然还能挑选三件。
这挑选神武之器,也是一件考验眼力的测试,青玄自是不会随身而入。
百里安入库的时间不长,很快手中拿着三件东西便出来了。
看清他手中那三件东西,青玄目光微顿,难免有些失望。
一柄剑。
一块石。
以及一枚玉壶。
都是神武库内被人挑剩下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觅食去
这少年一双眼睛生得虽然明亮好看,但眼光却是不怎么样的。
他挑选的那柄剑,名为天策钧山。
青玄记得这的确是一柄上古名剑,而且还是一柄年级非常古老的老剑了。
这柄剑老到即便是青玄也难以追溯其历史来源了。
她只知晓,在她有记忆起,这柄剑便出现在了昆仑武库之中。
只是在早年,被昆仑山上的守库人清点,当做废剑清扫出库。
毕竟是出自于昆仑山之物,哪怕是一块废铁,那也极具收藏价值,后来便流入了仙陵城之中。
这天策钧山剑之所以被历代城主挑剩不用,并非是此剑残缺,只是对于修行者而言,一柄具备年代史的老剑而言,一般历经千年,都有资格铭印结魂。
一柄武器有无兵魂那绝对是天地之差,一旦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任凭你武器品阶再高,若无兵魂,也不过凡物而已。
铭印结魂,结的是妖兽之魂。
在这世上,妖分两种,一种妖臣服于魔族,是为妖魔,与正道为敌。
还有一种妖则是隶属于仙,是为妖灵。
若妖灵欲想修成妖仙最为捷径的一个办法便是与人类修行者缔结契约,以身为兵,以魂入器,便可成为修行者手中武器之器灵。
若是这名修行者来日得道成仙,而与他缔结契约的妖灵则能够洗去妖古,飞升成为妖仙。
所以,当世之人,寻得一件能够附灵结印的武器,也是人身之中极为重大之事。
百里安所选的这柄剑,虽然是柄古剑,却是一柄从未附过灵的剑,就连属性品阶也是成迷,看起来就如同凡铁一般。
可你若说他是凡铁,他却又与凡铁有些不一样。
天策钧山并不具备灵剑的任何特征,甚至连简单的御剑飞行都做不到,但它唯一的特点那便是重。
重如山海,势定乾坤。
可即便如此,光重又能如何,战斗之时,剑的主人自己都拿不稳此剑,难以驾驭,还不如空手而战。
至于百里安挑选的宝石,名为镇心石,的确价值不凡,但对于修行战斗却没有丝毫益处,不过是对于镇压封印道心有着极为可观的用处。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会想要用到这种东西来镇压自己的道心。
比起那天策钧山,这镇心石可谓是更为鸡肋。
至于最后那一件玉壶,里头所盛的不过是一泉灵脉。
若他需要开宗立派,这一泉灵脉与他而言的确用处极大。
可如今他已是仙陵城之主,人间百泉灵脉加起来都抵不过娘娘一口仙气吹丝化城。
武库之中有那么多东西不选,偏偏挑了这三样。
青玄本还对百里安驾驭四河那三日的成就颇为认可,如今从他挑选的这三样东西来看,难免就有些小家子气,难登大堂了些。
挑完了东西,女官青玄便简单为百里安介绍了一下仙陵城的规模与实力。
边城之中,多数都是凡间没有修为的凡人,由守城军守卫边城界碑。
而内城之中,则是一些半仙修士,亦或是仙人后裔,皆受命于昆仑,如今城已则主,自然也是要听令于百里安的。
仙陵城资源富饶,与人间大陆各国也有着不少的生意往来,只是这些凡尘俗世,青玄从不过问,皆是由内城之中的长明候打理。
如今城主已定,至于百里安要如何从长明候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权利也非是她想要去操心的,她自然也不会去干预。
娘娘虽然有意将他收为义子培养,可终究百里安乃是尸魔之身,且还绝非普通尸魔,乃为将臣王族后裔。
仙尊暗中早有严令,若是那将臣安分守己倒也罢。
但如若他再创新的后裔血脉,那必将成为天道诛杀的首要之人。
即便是她家娘娘想要收了这孩子,也绝非是件简单的事情。
如今将他真实身份欺天压下,不被九重天上那位所察觉,其实也是触犯了天道律法的。
索性小山君还需要在这仙陵城内修养一段时间,至于半年后要不要将他带回昆仑,娘娘自然也是要再行斟酌一二的。
仙陵城大考,也算是告一段落。
聚集在城中的各方仙门,也怀着沉重的心情一一逐渐离去。
百里安知晓,此番祝贺新城主继位,能够引来三宗之首到此,绝非仅是为了祝贺。
鬼山开启,青铜门大开,魔族河主混迹其中,就连万道仙盟内的长老也是魔族演化而来。
魔君复苏,解除封印,那绝对是整个天曜大陆最大的动荡与灾难。
多年避世不出的三宗之首,在夜宴之夜齐聚一方,自然是为了商议出对付六河势力卷土出来的对策。
光是一个琅琊魔宗的昭河便让整个天曜大陆如陷末日,是集天下三宗以及中幽皇朝之力,方才将昭河诛杀,恢复海晏河清的大好江山。
而如今破开封印复苏的魔君陛下,其恐怖程度远在昭河之上,仅凭人间仙门势力,如何能够抗衡。
且不说当下局势对正道仙门极为不利,人间最强的皇朝中幽,早在两百年前与天玺决裂,不再往来。
失了中幽这一强大助力,正邪两道之间的力量已经开始失衡。
三宗之主,如今亲身前往仙陵城,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能够得缘求见那位传说中的昆仑境主,望她能够出手化解此番危机形势。
只可惜,天玺、太玄、苍梧之主在城中诚请三日,却始终无缘一见。
城中辞令已下,其中请客之意自然不言而喻,外来修士自是不好在仙陵城内继续逗留,哪怕是三宗之主,也不得违抗。
众人见此,心道这天外天,海外海,山外山的境墟昆仑之名,果真名副其实,即便是人间最强的三名渡劫仙人亲临请见,都难以请出这位昆仑之神。
也是,昆仑不在六界之中,不掌五行之事,这是仙尊祝斩都没办法左右的事,娘娘仙姿,又岂是俗子能窥之一见的。
三宗之首,失望而归。
各方参试之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城而去。
苍茫草原之上,御剑流行,一日不绝。
而偌大的仙陵城,外客已清,骤然也显得冷清空荡不少。
百里安将从武库中得来的镇心石遣人送至十方城,又将那玉壶灵泉以及在鬼山之中得那化身为缪晨的幸无所赠的幽晶矿脉请人秘密送往离合宗。
交代完这些琐碎之事,百里安私下也于身处于万道仙盟的林跪垣有过联系,将方歌渔还活着的事告知于他。
至于远在空沧山的林苑姐姐,百里安本想即刻动身,将这个消息带回去。
也不知小鹿儿,锦生他们现下过得如何了。
他一直十分再也天玺剑宗的那位雷体天才吴部,纵然他被苏靖尹白霜二人废去了雷体,但他看得出来,那位天玺剑主的确有心让吴部取代锦生继承鸢戾剑。
可是还未等他计划离开,百里安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正写完一封日常问候的书信寄往太玄南泽山给许久未曾联系的温姐姐,方一放出飞鸾传信,百里安脚下影子便是一阵不安翻涌。
鬼气森然里,一只秃毛尾巴黑狼从他影子里翻涌而出。
百里安差点将眼睛珠子惊掉在地上。
竟然是战鬼一族的冥狼望月?
青铜门内世界的生灵竟然躲进他的影子里被带到了人间中来?!
得了名字的望月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召唤,断然不会自行脱影而出。
除非是极度饥饿状态。
冥狼曾受过饿道酷刑,被门内世界的一众氏神合力以青铜神剑贯穿上下两颚,每一次进食都需要受到切骨裂齿的剧痛折磨。
故而,常年难以进食的冥狼,再每次饥饿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才会给青铜门带来大寒武纪那样的灭顶灾祸。
看着望月眼中森光外露,口中流涎,那口水滴落在地,瞬间凝出一片极为可怕的黑色寒冰,几滴口水便让整个大殿如坠寒冰无间地狱。
百里安悚然,忙从案上取来几块茶点扔它口里,命它老实下来。
饿疯了的望月此刻哪里是几块茶点能够打发的,囫囵吞下后,它眼中凶光愈发森然,身形气息也逐渐变得恐怖起来。
利爪在地上狂躁的刨刮着,瞧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百里安给生吞了去。
琉璃伞中的阴灵鬼虎对于鬼厉之气最为敏感,瞬间挣脱伞面,踏着阴火怒嗥而出,忠心耿耿地护在百里安身前,虎威炯炯。
阴灵鬼虎强则强矣,可比起那冥狼却是连一争的力量都没有,百里安惟恐冥狼一口将他老虎给吞了,低喝一声:“望月!”
冥狼望月足下瞬间影子狂舞,将它又强行吞噬至黑暗的影子之中,冥狼剧烈挣扎,百里安隐隐觉得精神力也有些耐不住它这样折腾消耗。
如今想要它老实下来,那需得让它好生饱餐一顿才是。
只是这仙陵城内城严守城规,过时不食,如今已过亥时,想要寻得食物喂养冥狼,怕是得去边城才行。
百里安无奈,只好将荷包装满,准备出发。
阴灵鬼虎极通灵性,估计知晓百里安是要带那头秃尾巴狼去寻吃食,它垂着尾巴趴在琉璃伞旁,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安,目光渴求。
百里安一愣,随即笑道:“你肚子也饿了吗?”
阴灵白虎扭着庞大的身体来带百里安身下,硕大的脑袋在他小腿上蹭啊蹭。
百里安甚为苦恼,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它那体格,为难道:“你生得这般大,我要如何将你带出去?”
边城内都是凡人,冥狼尚且可以藏在他影子里偷偷喂食,但阴灵白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出去,怕是得吓倒一大片人吧。
脚底下的大老虎目光幽怨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为了讨要一口吃的,最后决定还是放下它高贵的尊严,连放了三个阴火响屁,它那成年巨虎的体格便开始飞快缩小。
雾火散去,最后缩成小狗儿般大小,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只是它体格儿虽然便小了,但是那张成年的老虎脸却是怎么看都没有变化,倒像是一只害了侏儒症的老虎。
用最弱小无助的身体顶着一张凶狠的老脸,着实……可爱不起来。
百里安想不到它竟然还能有这般变化,被逗笑了,俯身将它抱在怀中:“如此,倒是方便了许多。”
出了寝殿,寒月高悬。
还未等百里安走出城殿,在一处小鱼池旁,他又遇见了那位君君小姑娘。
她趴在玉池边,悠闲挥洒着鱼饵在喂养池中鱼儿。
百里安见了她,殿中风景未变,却是骤然间直觉周遭空气轻灵,仿佛身处空山幽谷,眼前似有青竹万千,有桑鸟振翼而飞。
这小姑娘,似乎身体里藏着一股莫名净化凡尘浊息的气息与力量,每当百里安一靠近她,莫名感到一阵干净舒朗,令人心旷神怡,就连心情也变得莫名平静。
养在仙陵内殿的池中鱼自然也非凡鱼,多少沾了些仙气,它们似乎对百里安的气息感到敏感,鱼食尚未吃完,便受惊一般纷纷归入池底之中。
小姑娘回眸见到是百里安,明亮的眼眸璀然一笑,如月牙般弯了起来,似惊喜:“哥哥。”
百里安见她趴在玉池边,绣鞋小袜都脱在一旁,裸着一对玲珑玉足在身后来回晃荡,不由出声道:“夜晚寒凉,你身子不好,更应注意防寒才是,怎可赤足戏水?”
她似乎并不反感百里安这种长辈般的说教方式,她很是乖巧的起身穿小袜,笑道:“哥哥这么晚了,是准备去哪呢?”
百里安抖了抖怀中的鬼虎:“小家伙肚子饿了,带它出去觅觅食。”
君君歪着脑袋将他怀中的鬼虎打量了许久,展颜一笑,道:“哥哥,这是中幽的阴灵鬼虎,本体可大着呢,算不得什么小家伙。”
百里安不明白她为何要纠结阴灵鬼虎算不算‘小家伙’,瞧着眼前这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从玉池上跳了下来,略显宽松的裙袍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更衬她模样娇小可爱。
她来到百里安的面前,仰着一张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俏脸蛋,点漆般的明眸宛若流水静淌,她说:“哥哥,我晓得边城有一家烤肉馆,味道极佳,你怀里头的丑虎虎应当会喜欢的。”
阴灵鬼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口中的丑虎虎是它,不由呆傻。
百里安不禁失笑,丑虎虎又是什么称呼?
这小姑娘语气之中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百里安说些什么,君君小姑娘忽然蹲下身子,做出一个抱抱的姿势:“哥哥,我也肚子饿了。”
百里安看着她嘴边没擦干净的糕点屑子,静默不语。
小山君见撒娇不管用,她也不嫌地面尘土脏了裙摆,索性坐在地上,双手如猫儿抱小鱼干儿似的抱紧他的大腿,将小脸蛋紧紧贴在他的腿上,可怜兮兮道:“哥哥,你就带我出去玩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百里安头疼,这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不知为何,黏他黏得实在厉害,可他们也不过才见了数次面,且前几日在碧潮湖里他深切了解到了这小姑娘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分外腹黑的麻烦性子。
带她一同出去,他总觉得会发生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情来。
第五百三十四章:大娘的娘
正盘算着如何将这小姑娘骗回去乖乖睡觉,抱着他大腿的两只小手力道忽然一轻。
百里安眼前衣裙吹涌翻动里,小姑娘不见了。
他表情有点傻地低头看去,原本扒拉他大腿的小姑娘竟是在死缠烂打之间,一言不合就变成了一只软乎乎的小白虎。
两只小爪子正勾在他的腿上晃啊晃,尾巴可腻人了缠在百里安小腿间,圆脑袋在他身上蹭着,使尽浑身解数撒娇。
口中还不断发出奶声奶气的喵喵叫,水汪汪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安,可怜兮兮。
阴灵鬼虎见状,雷劈一般僵在百里安的怀中,大受打击地将脑袋埋藏好,不好意思将自己的那张老脸给显露出来。
百里安也是惊得不轻,睁大眼睛道:“你不是普通女孩子吗?怎么能变成这副模样?”
扒在他腿间的小白虎用爪子慢慢爬了上来,用两颗尖尖的小奶牙咬着百里安袖口间的一颗扣子。
看那模样似乎是想往他怀里钻。
小白虎发出软糯清甜的女孩子声音:“既然是在小山君身边混的,总有一两招讨喜的变幻之术不是?哥哥,你快将我揣怀里,我生得比它好看,而且我的尾巴可以变成爱你的形状。”
说着,她颇为得意地摇起尾巴臭显摆,茸茸软软的尾端居然轻而易举地卷成一个小爱心的模样,软绵绵地撒着娇:“哥哥,我想吃肉肉。”
难怪她毫无修为就能够常年待在小山君殿下身边伺候,这讨喜的本事可当真是一绝。
百里安瞧着她这副软乎乎的可爱娇憨模样,心也跟着要一起软掉了。
他抵挡得了美色,却挡不住这种绝杀的诱惑。
他本就喜欢那些毛多柔软的小动物。
阿伏兔自鬼山回来,不知为何就对他爱答不理了,就连萝卜也不吃了,整日整日的睡,也不给吸耳朵,变得不爱洗澡,眼神还凶得很,莫名就觉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如今对着这只勾人的小妖精,他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妥协。
于是,缩在他怀中的阴灵鬼虎将地儿给腾了出来,被百里安装进了袖子里。
美名其曰它方才放了好几个屁,熏人。
不如去袖口里吹吹风去去味儿。
虽然尸魔没有嗅觉就是了。
……
……
雨落满都城,婆娑敲窗。
烤肉小馆外的罗帷在微雨轻风里被吹得飘舞摇曳,好似烟篆,天色深黑。
撑伞行人不绝,灯笼招摇,红墙白瓦的房屋林立,小桥枕水,不夜之城在真正入夜之后,这座千年古城为这一场挽风微雨平添了几分婉约之感。
肉香四溢沾饱长街,就连雨幕也难以抵挡这家小馆火爆的生意。
这家烤肉小馆规模不大,开在了一间很接地气的短巷之中,小馆内大抵都是一些凡人。
偶有几名身负修为的半仙入了小馆也会入乡随俗得敛去一身灵气,混迹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
百里安来到小馆门口,侧身收伞,将伞上的雨水抖落,看着人满的小馆大堂,他不免有些紧张。
因为他在这样一件寻常的烤肉小馆里,感受到了不属于他的人间烟火,五味茶盐。
成为尸魔后,没有过往的记忆,百里安极少会去热闹的集市,凡人集聚的地方。
因为看到这些,他总会觉得,自己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
他面对夜宴里的名门大家,各方修士天才,也能坦然置之,对于吴部的挑衅,修士们的斗酒,他亦不曾胆怯失仪。
反倒是这样一家温馨的小馆,竟是叫他有些无从落脚。
夜晚的都城,飘落的细雨。
少年立足在小馆门前,静静地看着店内的人来人往,推杯换盏,不知为何,越是平凡的东西,且越是叫他觉得惊慌害怕。
灵台传来动荡的刺痛。
是冥狼在他影子里疯狂叫嚣。
百里安回过神来,最终还是收了伞,抬步走进小馆之中。
这里生意极好,夜宵之人也多,老板伙计似乎都忙得手脚不够用了,即便有新客入馆,他们也是在腾不开身去一一接客,只能仍由客人自己寻位坐下。
只是店内已无空桌,大多新客都是要与人拼桌而坐的。
百里安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着实人满为患,即便是拼桌也难寻得出来可拼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堂偏角一隅,那里有一张小桌,只坐了一个女人。
她对面座位是空的,身边立着两名好似护卫一般的存在,而馆内多数人皆是平民凡人,自然也不会那么不识趣上去与这样的人物拼桌。
百里安瞧她不像是内城里的半仙修士,身上没有半分修为气息。
身边的两名女护卫似乎也只是普通武者,那女人着一身质地轻盈的青裙,衣袖间镶着银边暗纹隐约闪烁着华泽,看这身打扮,倒像是世俗女子夫人的装扮。
再瞧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就连烤肉都是一旁侍者为她烤好夹入碟盘之中才开始落筷。
百里安心道这样讲究的女子,怕是不愿同人拼桌的。
只是怀中的白虎小姑娘一直念叨着要吃这家烤肉,百里安总不能叫她失望了去,只好上前礼貌问道:“您好,叨扰了,店内客多,已无闲置空位,不知可否拼桌?”
女子身边的两名护卫目光瞬间变得极为古怪精彩,其中一人皱起眉头,似是不喜,准备将百里安就此打发走。
可还未等他出声,她家主人就先放下手中筷子,抬眸将百里安看了一眼,似觉有些意外,但很快神色恢复平静:“少年人自便就好。”
谈不上有多客气,但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倨傲难近。
百里安得到主人准许,在那两名护卫暗藏吃惊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入了座。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模样生得算不上有多漂亮,长相十分平凡,是那种看了第一眼便会忘记的那种普通人。
不是话本里说的那种长相普通,气度不凡大隐于市的高人。
至少,此刻在百里安的眼中,她真的就只是一个看起来出身富贵的寻常女子罢了。
她盘了妇人簪,也不知是不是早已嫁做人妇,观不清年龄几何。
但眼中隐隐透露出来的风韵气质,想来真实年龄远大于外表年龄。
她的话不多,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是陌生人的缘故,嫁为人妇的女子多少是会避讳一二的,也未再多看他一眼。
百里安也是个安静的性子,得了别人的方便自然不会再不懂事地给人带来麻烦。
烤肉小馆虽然生意火爆,人来人往,但屋子里的炕桌板凳都收拾得极为干净,四四方方的砌泥红砖小桌里烧着旺烈的青瓦碳,桌面上铺着一层烤肉的铁盘与网架。
店内配料盐巴丰富充足,将新鲜切薄的肉片往上铁架上一贴,顷刻间便会发出滋滋冒油的美妙之声。
百里安先点了五大盘牛羊肉,几只羊腿,一只大鹅,三筒牛大骨,还有一些瓜果美蔬。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刚宰的牛羊肉片还沾着新鲜的血。
坐在对面的女人依然很安静,身边那两名随从看起来厨艺也颇有水准,烤肉的手法十分专业,百里安瞧见从他们手中烤出来的肉基本每一块火候都掌控得十分的好。
女人进食的动作不快,许是书香世家出身,旁若无人一小口一小口吃东西的模样十分温文尔雅。
每一次新烤好放入她碗中的肉,都要搁置一会儿放得温凉了才人口咀嚼,吃饭跟只猫儿似的。
两人的桌子不大,可为了方便烤肉,桌子上类似于辣椒面、花椒、扶留藤的基本烤肉配料都被那两名护卫取至了桌案的另一方。
百里安没有要起身去取的意思,那样难免有些无礼失仪,索性就着手边上的盐巴,在铁盘的另一头自己动手烤肉。
将羊腿大鹅还有牛大骨铺平放在网架上,用小刀在肉比较厚实的地方划开几道小口,撒上盐巴。
取来事先点好的浆果,将浓香的果汁涂抹均匀,不多时便烤出了一阵肉香。
将比较难烤的羊腿大鹅牛骨收拾好后,百里安在来煎烤肉片。
肉片切得极薄,只需简单烫煎一下两面,肉便已经熟透,百里安洒上盐巴,将切得薄大烤好的肉片裹住两片黄瓜片。
很快,三大盘子烤肉尽数烤好,堆得满满,百里安一口不吃,不动声色地喂给了影子里的冥狼。
望月也是个贪食的,百里安素来手艺极妙,即便是方歌渔那样一个事事挑剔的人,对他做出来的食物也是十分满意,更莫说这个一饿便饿了几千年的下里巴狼了。
三大盘满满的熟肉进了肚,望月仿佛找到了衣食父母般,哪里还有半分戾气可言,吊嗷着嗓子乖乖待在他的影子里也不闹腾了,摇着尾巴就等着投食。
女人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端茶浅抿,神情安逸地看着眼前这少年端着几盘满满烤肉,一弯腰,那盘子便干净得仿佛被牛舔了似的,上头的肉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都省的店家再去洗盘子里。
她微微怔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少年其实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
清浅的眸光凝出了一抹寡淡无味的笑意,眼尾拉长,漫不经心的样子:“少年人手艺不错。”
女人身边的两名护卫烤肉的动作顿时一僵,她们侍奉主子这么多年了,都没得来主子这样一句赞美……
百里安有些意外地看向女人,他没想过安静许久的她竟然会主动与他聊天。
既然被夸了,出于礼貌,百里安自然是要做些什么回应的。
只是对方明显已非少女,头发盘起,这称谓自然不可用姑娘了。
可若是用夫人也不大妥当,若她尚未嫁人,只凭一己猜测唤人夫人必然很不合适。
再听她方才唤他少年人,语气颇像一名慈祥年长的老母亲。
百里安认真思索了一下,决定用一个乖巧又亲切的称呼:“大娘,您要不要尝尝我烤的肉?”
都说人类之间的情意都是饭桌上一杯一酒一菜吃出来。
虽说同桌而陌路,但被那碳火酒香一蒸,隔着重重烟火,听她温声细语的夸赞之言,难免觉得对面之人很是亲切和蔼。
一声大娘,自是顺口而出。
握在他怀中的小白虎似是姿势没换好,身体发起了抖,四只小爪子也跟抽筋儿似的止不住。
贴在他胸口肌肤间的小胡须也是一颤一颤的,好像是……笑抽了。
女人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僵,那双不贪风月的清浅眸子微微惘然,显然是被这忽如其来的亲近称呼给震撼到了。
她身边一左一右的两名护卫早已是满面超脱,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成佛了去。
女人放下手中茶杯,沉吟琢磨了一番。
心道她本就是想将这少年日后当成儿子养的,如今尚未开口。
他便是自觉的喊了一声大娘,虽说‘大娘’与‘娘’之间的意义相差是大了点,但多少占了一个娘不是?
辈分没差,年龄嘛……倒不如说这一声大娘还将她唤得更年轻了些。
想到这里,女人面上释怀,她推了推手中的盘子,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度与精细:“好,就让老身尝尝你的烤肉。”
那两名护卫算是瞧出来了,她们家娘娘面子上是释怀了,可里子可是还闷着气儿呢。
这会儿的羊腿大鹅已经好了,百里安很是大方地挑了一只最大的羊腿给她。
再用小刀从烤得焦黄的大鹅上片了一块最嫩的腿肉,放在女人的瓷盘里:“这家肉的肉质的确很是鲜嫩,其实吃这种肉不必放太多的作料,用最基本的盐巴在淋上一层浆果汁,便十分的爽口好吃,都不用喝茶解腻的。”
听他说得这般好,女人明显起了几分兴致。
她夹起那一片油酥酥的鹅肉,放入口中,酥脆金黄的烤鹅被咬得发出咔嚓一声诱人的声响。
滚烫的油脂入唇激得她眉头一蹙,似是被烫到了,眼瞳瞬间荡起水意,一时间竟是看起来分外妩媚幽深。
她属猫舌的,吃不得太烫的东西,但这鹅肉烤出来的味道的确极好,齿颊生香,她从未吃过这般甜爽的鹅肉。
尝了鲜味便不愿再像方才那般放回盘中干凉着。
她鼓起雪颊,小口小口将鹅肉吹凉,一口吃掉,然后轻咬筷尖,用那双水雾尚未散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那巨大的羊腿,有些苦恼不知如何下手。
这般姿态,倒是再无方才的举止优雅,慢条斯理,瞧起来反而更为真实可亲。
百里安瞧她这副模样便知平日里肯定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娇小姐,他笑了笑,索性搬了板凳,坐到她身边去。
“放肆!”一名护卫顿时脸色一冷,目光隐隐溅起愤怒的杀意。
女人也是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可转念一想,这少年日后是要做她儿子的,对于这种‘母子’之间的天伦之乐,她应当提前适应学会享受才是。
她淡淡一个眼神扫出,止了护卫的话音,甚至主动腾了半边身子出来。
看那少年用茶水帕子将手掌清洗干净,再将那烤好的羊腿撕成一条条,身边还配了一小碟方才他自己调好的果酱。
这小家伙心思倒是细腻。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百里安这个懂事‘晚辈’的伺候,也十分喜欢他的这份手艺。
羊肉烤得皮薄酥脆,里头的嫩肉软糯一点也不柴,又有百里安时不时递过来的两片新鲜黄瓜,这油汪汪的烤肉入了腹,竟也不觉油腻。
更讨人欢喜的是,这少年并不闹腾,也不刻意献媚讨好,就像是那一小碟子果酱,味道清淡,解人烦腻。
那两名护卫从未见过她们家娘娘胃口如此好过,原先那少年点那么多菜,还想着这是哪里来的饿死鬼,点这么多东西他吃得完吗?
谁曾想,那少年愣是一口没动,那一只只烤羊腿大半都入了娘娘肚子里去。
百里安正片着鹅肉,怀中的小老虎饿得尾巴都卷了起来,备受冷落良久的小山君气呼呼地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口中发出咕噜噜的低吼声。
她饿了,要吃肉!
有些吃累了正准备休息休息的女人冷不丁地看到百里安怀中拱出一团白花花的小东西。
它正气得胡须直颤,一对尖尖的小奶牙都呲了出来,奶凶奶凶地张牙舞爪。
女人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没能反应过来。
从少年怀中钻出来的小白虎此刻半边身子都跑了出来,正伸出爪子去勾百里安的手腕,那喵着音儿奶着气儿讨食没出息的模样,看得让人不禁想要扶额捶胸。
这……不是她家那傻闺女吗?
两名护卫也看直了眼去,浑身冷汗直淌。
我的小殿下啊,您怎么这么不懂事,大晚上的跑男人怀里窝着去了?!
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中邪了?
百里安还以为怀中跑出来的小老虎吓到了她们,忙撕了一只鹅腿给白虎小姑娘抱在怀中啃。
将她安抚安静了后,对女人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释道:“还请大娘见谅,这是我家养的一只小宠,她很乖,不凶的。”
小山君得了肉腿,很满意,于是配合地喵喵了两声,将卷成爱心模样的小尾巴缠在百里安的手腕间可劲撩蹭,努力做出我不咬人的乖巧模样。
沧南衣:“……”
她觉得这个少年的笑容十分可恶,她家女儿乖不乖凶不凶,何须他来评价!
堂堂昆仑小山君,哥哥还没认呢,就先给人当了小宠去。
百里安挠了挠小白虎柔软的肚皮,又见身边这位大娘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小家伙,目光不像厌恶害怕,心中顿时了然,暗道女人不分年纪,果然都很喜欢这种软乎乎的小动物啊。
他凑近跟前去,将小山君给抱了出来,一只手托着她的小屁股,献宝似的道:“大娘,您要不要摸摸看,小家伙的肚子可软了。”
沧南衣:“……”
当着人家娘亲的面公然调戏她的女儿,还评论她的肚子有多软……真是够可以的。
跟着娘娘一同出来的两名护卫对百里安的佩服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即便是君皇陛下也不敢这么触娘娘的霉头吧。
第五百三十五章:明烛昆仑
细雨霏霏,西风卷道。
夜色入深,小馆内的客人稀疏散去,不大的馆堂内不再热闹,显得有些冷清。
曲有终时,人有离散。
更莫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之缘。
百里安的这一顿喂养晚饭也已结束,女子起身离去之时,她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百里安身后的那柄墨色古剑,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少年人,你这把剑瞧着倒是不错。”
窝在百里安怀中啃着肉骨头的小白虎抬起了目光,若有所思。
女子身边的两名护卫也好奇侧目,面色微异地看着百里安身后的古剑,随即又很快低下头去。
不等百里安回应说些什么,女人便已跨越过了黄木门阶,登上在外安静久候的马车之中。
夜风吹拂,马车徐徐行驶在边城街道之上,清越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静谧了夜晚之中。
细雨微作,车厢帷帘轻拂,隔着轻纱薄幔,依稀可见车中人影微摇,点灯驱寒夜。
古城远山,一切皆未有变。
只是天高地远,仿佛都在这个在夜晚中行驶的马车之下变得极其遥远,岁月风尘,烟火人间,都在那疏窗寒帘下流离逝去。
被淡月铺满的轻帘忽然簌簌而动,一只毛发洁白晕着几圈淡色墨痕的小老虎拱开车帘,跳到了女子的腿上。
她爪子间的油渍未净,在那袭干净青衣间留下几道油汪汪的爪印。
女人素手轻拂,将她的小爪子还有衣间油腻拂逝干净,顺手屈指在小老虎的脑袋上轻弹一下。
她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玩闹够了?”
小山君的尾巴垂在女人的腿边,不摇也不晃,她声音软软,晃似撒娇:“娘亲~”
沧南衣瞧了一眼她的尾巴尖尖,不是爱心的形状,也不再打着卷儿,她随手将小山君的尾巴打了一个结,挑眉道:“平日里见你都是一个人玩,如今怎与那少年格外亲近?”
小山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目光幽怨,立即变回了人身,半倚在窗便,清风吹拂着她稚嫩的眉目,她说:“娘亲,你是想将他带回昆仑吗?”
沧南衣沉思道:“未尝不可。”
小山君微妙的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提醒:“娘亲,他是一只尸魔,您为何想要将他带回昆仑境墟?”
少女依窗,身上衣衫穿得格外单薄,显得清颜有些寂寞。
沧南衣看了她一眼,道:“我以为,君君会很喜欢他的,却不曾想,原来你竟不希望他做你哥哥?”
小山君回眸一笑,方才神情见的寂寞宛若错觉一般:“娘亲有女儿就够了,养儿子怕是养不好的。”
沧南衣故作古怪神情,轻轻一笑,抬手刮了刮小山君的鼻子:“我瞧了青玄的话本子,还道以为只有凡间的小孩子会吃味父母再给她找来新的兄弟姐妹,怕被分了宠爱,原来我家君君也不可免俗的吗?”
小山君眯起眼睛,像一只小懒猫似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指尖:“娘亲是我一个人的娘亲,若是日后宠了他,爱了他,君君可是会难过得想要杀人的。”
沧南衣掀眉一笑:“你何时性子变得这般霸道了?”
在昆仑为神,她独身青衣华年惯了,对于如何做好一名妻子、母亲这个问题她从未深刻琢磨过,。
许是正是因为她这般随心随性的性子,养在她手里头的小山君日久下来,也随了她,情疏迹远,全无了少年时的朝气任性。
比较山中那些同龄孩子,她未免就要显得有些孤僻难处许多。
她能陪她的时间并不多,偶尔起性收徒,也不过是想找个人伴她成长。
平日里也未见小家伙有多依赖粘她,如今这忽如其来的占有欲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沧南衣好生反思了一下,只觉是自己平日里对女儿关心不够,竟是未能发现她的内心竟然如此敏感。
也是,每一只小老虎对也自己的领地意识都十分强烈,她家这只……毕竟也是生着獠牙的。
小山君忽敛了唇角边的笑意,她看着沧南衣的眼睛说道:“娘亲想要将他带回昆仑自有深意,只是娘亲觉得,他当真适合昆仑吗?”
沧南衣眼眸沉了一下,看着她没有说话。
细雨蒙蒙如雾的飘至车厢中来,少女纤细的睫羽上覆落着一层细微的水珠,衬得眉目愈发分明。
“至少,他不适合成为昆仑之子。”
帷帘在夜雨中掀舞着,沧南衣将目光投向车外,看着满城风雨,嗓音也如雨幕一般轻忽飘远:“你说得不错,在未见到这名少年以前,我的确有心将他带回昆仑,只是方才一顿饭后,我改变主意了。”
小山君眸光微动,沉默了下来。
沧南衣轻叹一声,有些惋惜:“他同往日那些孩子不一样,这个少年的眼睛太干净,根本不是尸魔能够拥有的眼睛,他既然能够选择那把天策钧山,这便意味着他与这世人大不相同。”
小山君慢慢低下头去,手指玩弄着腰间的流苏。
她说“苍山负雪,明烛昆仑,世人只道方外之境山海好,可那皑皑苍雪之下所覆盖的原罪足以将这样一个干净的人吞食得面目全非。”
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越是干净的东西便越是难以承受墨污。
“他应该是一个拥有大风和长夜,享受孤独与自由,至少现在……不是他上昆仑的好时候。”
沧南衣拈来盒中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棋子,在指尖细细玩转:“君君说得字字在理,可君君又知不知晓,这名少年……他继承了血羽河。”
她的话题转移得未免太显突兀了些,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小山君明显未能反应过来,那双含笑的眼睛微惘,愣愣道:“什么……”
沧南衣随手将那枚棋子扔了棋盒里去,语气之中也多了几分无奈:“君君或许不知,原本在这世上,只有五河,那时候的血羽池,还是我昆仑山上的净魂池。”
后面她说的那些,小山君似乎没能听进去,她神色怔楞,似是对于百里安继承了血羽河这件事久久无法平静,双眸失神的睁着,眉间蹙起的折痕纠结得难以平复。
难得享受这夜里一时宁静的时光,沧南衣慵懒地支起头,眼中泛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虽说直接将他带回昆仑的确是着急了些,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机会让他去魔界好生磨砺磨砺,来日方长,昆仑与他之间的缘分,还尚未可知。”
幽幽烛火摇曳,忽而灭了。
但此时已无点灯的必要。
神道之上的三千盏明灯齐亮,辉映天南。
小山君看着那齐燃升起的三千明灯,幽幽的眼瞳里多出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
……
将望月与阴灵鬼虎喂饱,百里安便已启程离开了仙陵城。
虽说他已成为仙陵城的新城中,但仙陵城没有特别的规矩来约束城主不得离开仙陵城。
再者说,历代在选出城主后,新城主都有返回故土的习惯。
对此,即便是女官青玄,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百里安新选的天策钧山剑并未附灵,难以做到以气驭剑,因此百里安仍是以秋水剑暂且代步。
初春时节绵雨长,春雨润物,新山草木泽。
来时,百里安乘坐白玉金车,他晕车得厉害,几乎是一路吐过来的,也未细看这人间红尘的山河之景。
如今折返途中,夜墨入画,山海河川尽在脚下,无尽的夜风微雨洗面,天地浩大间,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也陡然变得广阔自由起来。
他想起什么似的,不由摸了摸锁骨间的那颗仙人泪。
他不记得是何时将这仙人泪嵌入自己的骨中。
只是在得到这仙人泪后,冥冥之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体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饮下三清酒醉眠的三日里,他似乎做了一个极为久远的梦。
梦境如指尖沙,眼前走马灯,琳琅闪过,便吹灰烟灭了。
仙人泪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神奇效果,但他隐隐也有所感悟,这颗仙人泪对他而言,绝对是有用的。
只是想通过此泪寻回记忆,必须在入梦一观才行。
尸魔入梦,谈何容易。
百里安暂且打消这个念头,他抬首望向雨夜天空,一时间心有所念,目光触及之下,漫天雨丝在这一瞬,仿佛都成为了他意念的一部分,他微微掀眸,自天河落下的漫天飞雨竟是化作逆雨,纷纷逆上苍穹。
就连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也离衣化雨,随着一众逆雨直入天顶。
百里安知晓,他的确能够参控水行之力,但同时他也清楚,雨乃四季之势,属天地阴阳,无根玄冥。
在人间修行至极道巅峰的修士,甚至或是已经渡劫成仙的仙人,也没有能力与权利来恣意操控天下雨势。
除了神话中的真龙能够施云布雨,以及司掌四海的水神之君,无人能够让这一方天雨听令。
百里安明白自己体内多出了一个未知的‘宝藏’,而这‘宝藏’多半也是那记忆空白的三日里因为某种‘契机’获得而来。
并未再继续任性胡乱操控天雨,人间四季风雨变化,皆遵循天地法则秩序,百里安重新让雨夜重现。
雨幕沙沙而落,无法再将他衣衫打湿。
御剑北行,百里安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前方百米处,有着一道飘渺婀娜的纤细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百里安认识这个女人。
万道仙盟的七长老。
魔界第四河,宁非烟。
雨声未绝,天云在苍穹里缓慢浮游。
夜色很深沉,百里安的神色亦很深沉。
因为前方凌立在天穹之下的女人,她足下没有踏御着任何灵剑或是法器。
不借助法器,单靠自己的力量飞天遁地,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之间的修为,所隔山海。
宁非烟朝着他微微一笑,初春风寒,雨中白皙容颜静美无双,目光中写满了宁静,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没有要客气打招呼的意思,直接在微笑沉默中抬起右臂,纤细的食指隔空点出。
被雨雾沾湿的指尖萦绕出一枚紫蝶,淡淡的气息能量在她指尖喷吐而出。
天地间落雨之势陡然缓慢,高处里原本被寒风斜吹细长的雨丝在空气中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被挤压凝缩成一颗颗雨珠。
那些雨珠不过黄豆般大小,不再继续朝着下方山脉中落下,而是朝着百里安当头砸下。
每一颗雨珠看似轻盈,却势若千钧之重。
漫天急雨下的百里安渺小得好似大海中的一枚落叶,一声巨响里,掀起一阵如怒涛般重重雨浪,飓风与水沫儿以百里安未中心向两侧排开。
宁非烟微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点出的食指朝着大地放下轻压重点,耳间宝珠闪烁出烈火般的光芒。
重打在百里安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恐怖起来,在四周剧烈流动的空气与扭曲的光线里,他被重重击入下方的林海之中。
宁非烟垂了手臂,身影如烟般消失在了远处。
密林立的参天大树被百里安轰然撞塌了整整三棵。
烟雨尘土弥漫里,木碎成屑,雨裂成雾。
百里安持剑单膝跪地,衣衫色泽濡深,水意正浓。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了一下。
紧接着微抿的苍白薄唇间,极慢的涌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沿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淌红衣襟。
尘雾之中,宁非烟缓缓行来,她的神情甚为意外。
因为方才那一击她是认真的,本以为能够将他重创击倒,却没想到他竟未能晕厥过去。
这下可真是有些麻烦了,还得继续打架。
下一刻,更让宁非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百里安用手背拭去唇边血迹,他慢慢起身,目光极为平静的看着她,唇边忽然微微一笑。
宁非烟下意识蹙起了眉头,目光微低,眼角下方忽然传来一抹刺痛。
她的脸颊缓慢的裂出一道锋利的血口,殷红的液体细细流出,将她肌肤衬得更为白皙。
宁非烟这下可真是起了几分兴致。
原以为是单方面的捕杀,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百里安在方才仓惶迎击里,竟然还有实力反击让她受伤。
他不过是夺去了藏在她体内的三成神源,对于天地雨势的变化操控,她应当稳压他一头才是。
而且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他竟然就能将那三成神源的力量领悟到这种程度。
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宁非烟看着百里安,微笑道:“你很厉害,但如果你不听话的话,今夜,我能够杀你。”
百里安思考了一下,他提了提手中新得的剑,也是一笑,道:“姑娘也很厉害,但如果你非要胡搅蛮缠的话,今夜,我能够让你流血。”
不过是句简单的反唇相讥,百里安也没想着仅凭言语就能够伤害到这位心之如妖的四河大人。
可他话一出口,宁非烟眼中的笑意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仿佛被人拨动了逆鳞一般,周遭一片寂静,气氛陡然变得诡异压抑。
“你想死吗?”宁非烟眼帘覆落,暗藏杀意。
第五百三十六章:伏杀的诅咒
百里安觉得有些可笑:“难道阁下今日不是来杀我的吗?”
说完这话,宁非烟目光古怪地将他盯了许久。
确认方才他那句话并无歧义,不过是简单的字面间意思,她眼中冰冷的杀意这才浅退了几分。
宁非烟微显疑惑道:“你,可知我是谁?”
百里安一愣,生死绝杀之际,没想到她竟有如此一问。
不知其中真意的他态度仍是客客气气:“阁下乃是万道仙盟七长老,兼是魔界四河之主,青铜门一别,却是没想到姑娘本领通天,得魔狱幸无重伤,竟还能绝处逢生,令人佩服。”
说到这里,百里安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不知红妆可知晓你无恙的消息?”
宁非烟皱了一下眉,见他是当真不记得那几日发生了什么,更诡异的是,她离去之时并未刻意修整屋中狼藉痕迹,那苏靖当真是好本领,也不知是如何将他给欺瞒蒙混了过去。
她唇边一笑。
这样也好。
倒是省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公子此话问得……”宁非烟眸中似有烟波流转:“是在担心她吗?”
百里安见她唇角时时含笑,眉眼里却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凉薄之意,在夜雨之中显得有些清冷。
他只道魔族中人大抵冷血绝情,可当日在青铜门内,杀手红妆对她无疑是付了真心的。
可是眼下,宁非烟在谈及红妆之时,言语目光里,有的只是漫不经心的轻佻怠慢。
两相对比起来,百里安反倒是觉得那不苟言笑的冷漠杀手来得更叫人讨喜一些。
百里安低头拂去剑上雨水,也不多说什么废话,陡然翻转剑锋,体内涌出的灵力无法灌入剑体之中,只能够依附在剑身表层。
剑锋亮起淡淡清辉,光芒破开重重风雨,百里安与宁非烟两人之间的直线百米距离的地面间仿佛难以承受天策钧山挥舞时倾覆而来的罡风重势,数道狭长的龟裂出现在地面里。
宁非烟神情不变,一点也不意外百里安的主动出击。
她轻而淡写地抬起右臂,轻松架住了这一剑带来的沛大罡风。
两人周围的雨丝骤然全部崩裂炸开,黛紫的衣裙在风中劲舞。
她五指用力抓扣,无形而沉重的罡风竟是在她掌下发出恐怖的炸裂之音。
地面间的湿土随石震荡暴起,青翠苍茫的重重参天古树被摧折而断,粗壮的树桩被炸成无尽碎片。
劲风平复,裙衫垂覆。
宁非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那个少年失去了踪迹。
原来方才那一剑,不过是个幌子。
林叶潇潇而落,宁非烟面含微笑,抬手摘来一片,轻薄锋利的绿叶在她指间轻轻打了一个转,屈指轻弹间,绿叶自她指尖消失,入夜不见。
她闲庭信步般朝着那枚树叶消失的方向行去。
不久后,宁非烟出现在一片峡谷之中,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深切在山壁岩石上的那一片沾血的落叶,沉默片刻,随即轻叹一声。
这少年似是比她想象中的要难以抓捕许多。
不过,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她自然不会失算空手而归。
雨夜之天,是最能够洗掩气息的天气,而百里安并非是人类,不用呼吸,没有体温的尸魔在夜晚天里,更难遗留出痕迹。
而此刻,他的气息确实也完美地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宁非烟平静地看着雨水洗去叶间血珠,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只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
她看似随意的寻了一个方位,身影如烟轻盈而起,似夜下妖魅,恣意穿梭。
……
百里安并未御剑飞行,他在山林之中穿梭疾跑,翻过一座山岭。
即使手中极为沉重的天策钧山对他疾行的速度带来了难以忽略的影响,但他也没有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若非方才他反应极快的用剑格挡一下,那枚悄无声息的一枚轻叶怕是已经贯穿他的心脏。
生死一线,是天策钧山抵消了那枚叶子中所蕴含的可怕之力。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能够勉强让那一叶的攻势偏离轨迹,最终还是在他肩头撕裂开一道血口。
伤口不大,但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包扎,在剧烈疾跑间,伤口里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透。
不多时,他半边身子就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
他全程都没有回头,在极短的时间里与方才那片森林拉出了极远的距离,他感知不到任何危险。
同样的,他也感知不到半分属于宁非烟的气息。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清楚,只有看不见的危机,才是最为致命的。
天空之上的阴云积压入墨,小雨转大雨,雨点敲打在身上,砭骨的寒!
他感应不到宁非烟的存在,但这片风雨极为诡异,仿佛已经成为她视线的一部分。
百里安并非漫无目的地奔逃,在御剑途中,他有将自己所见的人间地形大致记入心中。
他穿过森林与山丘,雨意始终未歇,最终,百里安来到一座隐秘的山谷深处,三面皆是深山绝壁,若想继续前行,必须御剑飞行。
这片山谷死寂,听不见任何鸟兽虫鸣,在未进山谷之前,百里安满身风雨寒气。
可是当他踏进这片山谷之中后,风雨骤歇,上空乱云飞渡,一轮透着几分绯红之意的残月冷悬与天穹之上。
山谷空寂,基本不见什么绿植,大片大片的枯藤老树覆于黑沙荒地里。
草木皆枯,依稀有几片枯叶沾水,阴潮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霉臭。
百里安就在这间山谷之中停了下来,并没有御剑的意思,他来到一条小溪边,捧起溪水将身上的血污简单处理了一下。
正包扎打结,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这是打算束手就擒了?”
百里安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随眼一扫,便看见溪河水中的倒影里,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双手握紧天策钧山剑,两袖鼓荡,青蟒剑气顺着他的双臂紧紧缠绕剑锋之上,刹那之间,华清明朗的剑气将夜色沉浸的溪河照得明亮,如一束天光横过空间。
宁非烟微笑的面容在剑光之中半明半昧,仿似魔魅。
她挥袖抬手,周身平静的空间瞬间剧烈动荡起来,黑土间的枯叶被无形的暴风卷起。
风卷狂杀枯叶,脱离地面,仿佛瞬间被灌入了生命一般,化为一只巨大的风蝶。
风蝶振翼而起,黑土大地难承那恐怖之势,风翼划过之处,无火自焚,满地焦枯。
百里安剑之所向却并非是宁非烟,沉重如附山岳之威的黑色古剑重重砸在溪河之中,潺潺的水面断分开来,裸出溪底深处的沙石。
剑势不歇,继续深劈,溪河深处继续被深断开来,漆森的裂口之中阴霾漫溢而出,裹挟着森森阴气。
飞快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百里安脚踏七烬步决,闪退百米之遥。
但风本就是世上无迹可寻地疾物,百里安只觉后腰隐有阴寒剧痛,恐怖的麻意很快从腰间蔓延开来,他深知腰肋之处必然是被那宁非烟的气息化风所伤。
疾退百米,那只巨大的风蝶在次振翼俯冲,百里安召出短笛扶乩,笛尾鬼泣阴珠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幽然猩光,如厉鬼凝视。
笛贴唇而吹,萧瑟的笛声响起,被断分的河水再难重聚,被他一剑断开的裂口之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复苏醒来,裂口飞快扩大,似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强行撕开。
鬼哭狼嚎的哀泣之声从那大地深口中渗透而出,纵然相隔甚远,那声音如影随形,仿佛附在人耳侧哀鸣哭泣,极尽凄厉。
漆黑的魔气入狂龙出渊,将大地之上的风蝶笼罩吞噬。
没有实体的黑气不断在地面间蔓延成灾,最后笼聚成一排排陈列有序的虚影。
那些虚影身披铠甲,手执战斧,身体间插满了无数利箭铁刃,皆是战死前夕的模样。
“这是……”宁非烟不由自主地眯起眸子,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意外的情绪:“鬼兵。”
这间山谷竟然是一片战场乱葬之地,人间各国素有交战,战场是怨阴之气最重的地方,这少年精通六爻诡道之术,居然能够借助此山地势阴气,布下这样一场杀阵。
宁非烟看着吹笛少年,含笑的眸子里依然不见任何情绪。
“你会不会觉得,像我这样渡劫境魔头纡尊降贵的来对付你这样一只拓海境的修为,我便该觉得自己稳操胜算,如猫戏老鼠一般?”
百里安心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方才在森林初遇之时,以宁非烟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永远地留在那里,可是她没有。
而是极具耐心地同他周旋,犹如山猫戏弄猎物,在尽情享受抓捕猎物的过程。
若宁非烟对他当真存有如此玩弄的心态,这对百里安而言并非是什么坏事。
因为在戏弄抓捕的过程之中,这也意味着他同时也有一定的时间来寻取机会逃离。
亦如眼下这山谷之中的地理条件,无异于是他绝佳的护命之符。
可百里安却忘记了那三日之中所发生的事,宁非烟曾亲身体会过那夜记忆错乱的百里安是何等的强大与可怕。
又怎会轻忽大意?
今日这场局本就是为那样可怕的他所设。
而此时的百里安,虽然发挥出了超乎同境修行者的心智与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解她的杀机,手段的确不凡。
可宁非烟感应得十分清楚,此刻他所面对的百里安,并不具备那夜的恐怖的实力。
故而,今夜不论百里安能够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对于宁非都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罢了。
从一开始,她便是十分认真的,狮子搏兔亦用,包括百里安会选择在这片山谷之中一战,也皆在她的推演之中。
宁非烟最擅观察,鬼山之中百里安的那几场战斗她皆有目睹。
他的能力,他的武器,不说十分了解,其中八分,自然是有的。
而百里安,却从不知晓宁非烟有着怎样的能力与底牌。
月光幽然,残月浸润出的那抹绯红之意迷离而散,在阴云之中拓落出一层猩红的晕边。
宁非烟注目着大地间鬼气森然的鬼兵,此谷背阴,幽冥之气养成的一方鬼兵极为可怕,怨气本就极其深重,在加上是被阴玉与鬼泣珠驾御,这些鬼兵更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里的每一只鬼兵,皆有堪比承灵巅峰的实力。
死于战场之上的怨魂何止成千上万,裂缝之中的黑气似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宁非烟面上忽然露出神秘诡谲的笑意:“你可知,为何魔界六河会成为这片大陆之上最为久远的恐惧噩梦吗?”
“今夜……便由我来告诉你。”
她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在指尖纠缠缭绕的发黑意退散,血染一般变红。
柔软的红发在她尾指间如结缘红绳般细细缠绕,绾出一个轻巧的蝴蝶结。
她便带着指尖那一缕红发,掠至泱泱无尽的黑气之中。
黛紫的身影在黑色阴舞之中蹁跹起舞,红色发丝温柔的切拂而过,发出异样的身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有像是在伏杀着什么。
她如一场旋涡,落入这片幽谷之中,人鬼皆难幸免。
笛声渐止,在宁非烟身影落入那片鬼兵黑潮之中时,他的笛声便遭受到了极大的反噬,灵魂深处甚至传来极大的扭曲与刺痛感,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台。
她的影子是黑色的,那是鬼兵的黑气也无法吞噬的倒影,如同来自深渊里延伸而来的倒影,不断在鬼兵之中蔓延覆盖。
指间发丝深度赤红,在这一抹红色里,无数亡魂在哀悼同泣,灵魂在破碎,怨灵在哀嚎。
她就像是穿梭在黑土幽冥里的一个诅咒。
阴兵早已死去,肉身早已腐烂,血液早已枯竭。
可是每当那道紫色身影飞掠而过的时候,干净白皙的指尖总能撕开一蓬猩红来。
她让这些与死亡常伴的阴物们,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穿云破空,声声嘶鸣。
潺潺溪河逐渐深染血红。
宁非烟缓步来到溪岸一侧,她的裙袂之下,鬼尸横遍,如人间鬼狱,她如鬼狱白骨之中开出来的一朵邪花。
两道分开的溪流久久难合,裂口之中仍有黑气翻涌,似有新的鬼兵要复苏醒来。
宁非烟淡淡地扫了一眼,裂缝之中翻涌不安的黑气陡然凝固。
最后,在她的目光下,如冬眠的毒蛇,慢慢归于巢穴深处。
溪河归拢,残月隐云,惨叫声终于止了。
未散的凄惶月光之下,宁非烟美丽白皙的面容间笼着一层难以掩藏的残忍又冷漠的杀意,颊边沾着一抹猩红的残血,衬得她眉眼惊艳绝伦。
她如黑土幽冥里,一把染血的剑。
百里安浑身冰冷,喉咙深处莫名一痒,猩甜上涌,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之中有血蝶展翼飞出。
喉咙深处剧痛无比,难以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声带被割破。
他身体里,不知何时,竟然被她种下了蝶蛊之毒?!
那只浴血而生的血蝶飞回宁非烟的指尖,只见她展颜一笑,道:“知道吗?每次我杀人,都习惯用自己的刀。”
百里安尚未明白她这句话是何含义,他的身后,红妆如幽灵般浮现,黑袍无声翻舞,半月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冷漠空然,她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红色泽的朴刀。
刀锋从百里安的背后,狠狠贯入,洞穿整个胸膛。
这柄刀似乎是提前准备好专门来对付他的。
此刀饮血,百里安只觉刀入身体的那一瞬,浑身鲜血飞快的被刀吸噬吞走,就连体内的尸珠,力量也近乎枯竭。
眼前黑夜之中含笑凝望着她的女子,身影逐渐模糊。
他,重归黑暗。
第五百三十七章:献给魔君的礼物
当百里安再次回归意识的时候,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却是一片黑暗,就连尸魔天生以来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在此处仿佛也毫无用武之地。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的身体是麻木的,而胸口那道贯穿伤口给他带来的疼痛也是慢一拍到来。
一阵烈火灼烧难以形容的剧痛从那片血肉之中侵了上来,身体被血濡湿了大片,说不出的冰冷黏腻,难受至极。
在缓慢的思考中,他回忆起了当时红妆手中那柄穿透他身体的长刀。
幽寒刀锋穿透他身体的那一瞬感觉似乎还残存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柄刀,似乎有着封印尸珠的特殊力量。
体内那颗尸珠仿佛死掉了一般,无论百里安如何召唤试图与它产生联系,都始终无果。
就连尸魔的治愈天赋也失灵了,胸口的伤势没有得到半分愈合,甚至在颠簸的路途之中,血肉在不断震裂伤势加重。
身体下的悬空感让百里安清楚,他现在并非在实地里,周身狭小的空间在微微摇晃,他似乎被关进了一个容器空间里。
这时,外界传来隆隆巨门开启之声,紧接着他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对话。
“恭迎四河大人回归魔界。”听这声音,似是冥界守城魔卫。
宁非烟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是随口一问:“陛下可回了冥洲王城?”
魔卫答道:“魔君陛下早在七日前便回了王殿,一直在殿内静心修养。”
“嗯。”宁非烟又应了一声:“这是我从河洛一族中寻来的秘羽,听闻你们青州十三部有古灵作乱,死伤了不少守城军卫,此羽能够修复镇压古灵的破损结界,望能对青州十三部能少死一些人。”
她的语气温言又随和,与那夜弑杀千军鬼兵时完全判若两人。
那名魔卫顿时诚惶诚恐无比感激道:“这……四河大人体贴入微,百忙之中竟还能对青州十三部的微末小事这般上心,青州何德何能……”
“辅车相依,唇寒齿亡,青州十三部乃我界要部,自然不容有失。”宁非烟说话既有水准,即给足了恩惠好处,又不会叫这些魔族里的小人物感到是拾人牙慧,受人施舍。
三言两语之间,这名小小魔卫怕是都已经可以将自己的心肺个掏出来给她。
百里安也不知这宁非烟哪里来的耐心,归界之时,竟也能同魔卫简单拉扯两句。
可渐渐地,他也真的体会到了宁非烟的不简单。
两人交流之中,那魔卫忽然说道:“对了,四河大人,前日二河葬心大人与陛下汇报魔界军报之时,被陛下伤了魔骨,这几日陛下心情似乎……极为暴戾不佳,属下听说弥路少君要求您这几日去往镇明殿给陛下燃香守心,属下觉得……此事还是能推便推了吧?”
“陛下心情不佳?”宁非烟语气似笑非笑,听不出情绪:“那真是巧了,近日我恰好捉来一只小玩意儿,可以给陛下逗个闷子。”
她声音含笑,却又有些高深莫测:“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魔卫看着宁非烟盈盈笑容,心中是在不忍点醒她的天真。
陛下纵横魔界多年,屠戮过神魔,身入过幽冥府司,一身雷霆手段的魔煞又怎会被区区一只小玩物赢得欢喜。
可莫要等到闷子被逗成,反倒自己落得了一身伤痛。
他看了一眼宁非烟身后被红妆提在手中的铁笼子。
笼子外围笼上了一层黑帘,隔绝了其中气息,也瞧不大清是个什么东西。
但多半这东西是从人间带回来了。
魔君不喜人间之物,这小玩意儿若是送出去,四河大人的下场怕是比那二河好不到哪里去。
从两人的对话之中,百里安听出来了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身处在了魔界之中。
宁非烟将他的修为封印了,禁锢在这牢笼之中似是为了打算去讨那魔君的欢喜。
可是她凭何觉得,将他当成礼物送出去,便能得魔君欢喜了?
宁非烟绝非如此肤浅之人,百里安不相信她将他强行带来魔界的目的仅有如此简单。
这时,外界传来那名魔兵的声音:“不知四河大人这笼中的小玩物是何物?”
宁非烟意味深长一笑,还未等她说话,一阵隐含杀意的寒风从裂谷方向厉吹而来。
红妆在这卷狂风之中难以站稳,踉跄了几步,手中铁笼上所覆着的黑布被掀起一角。
几缕来自魔界的星光淡淡洒落至冰冷的铁笼之中。
借助着微弱的星光,百里安看到了自乱风中安稳站定的宁非烟,她目光如烟,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肩头青丝在风中凌乱飘舞,真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是本君离界太久了,以至于魔界失序如此,什么人间脏俗之物也往王殿中带,非烟,你何时变得这般没规没矩了?”
随着这段话音起,一个格外病瘦的少年拾级而上。
他的模样显得年龄很小,穿着一身与他年龄外貌极为不符的绣着玄金色成熟暗纹的华美袍子。
他眉眼阴郁,声音毫不遮掩他骨子里的骄傲与冷酷。
他的声音也不同他外表那般稚嫩,微微沙哑的嗓音里满是血腥的味道,隐隐含着几分令人不舒服的疯狂。
也许是因为他本就生得不是十分高大的身材还隐隐有些佝偻,背脊弯下的幅度很深,仿佛没有骨头支撑一般,以至于他此刻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丑陋难看。
他自称本君,那么他便只能是魔族的少君弥路了。
百里安指尖微僵。
那日在海中他将弥路重伤成那样,他竟然还是活着离开了青铜门。
百里安确定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只觉得实在是太糟糕了。
若是此刻弥路掀开帘子见到了他,甚至无需跨越这魔界殿门,深入那龙潭虎穴之中,他怕是就要永远长眠在此了。
而世间往往总是充满了巧合,当你心中期盼一件事情不要发生的时候,现实总是难以如你所意的。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极不客气的伸了过来,捏起黑布一角。
宁非烟并未阻止,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弥路含着几分冷戾将那黑布一把掀开。
铁笼外,百里安果然看到魔族少君那张阴鸷的脸,面容阴中带狠,整个人的气质都是病瘦,尖细,残忍的。
他目光入蛇一般在百里安身上冷冷一滑,令人意外的是,百里安从他那双阴冷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他想象中仇视怨恨的情绪。
他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薄笑,目光如陌生初次相见:“还当是什么东西,就这小玩意儿,你也拿得出手?”
百里安皱了皱眉,弥路此时看他的眼神……的确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类。
宁非烟笑道:“少君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我在魔都领养的一只小猫儿,三十年前因贪嘴去了人间便失了踪迹,近日才得以找回,魔君陛下一直以来都独身一人,非烟觉着这小猫长得可爱讨喜,说不得能为陛下解解寂寞。”
小猫?
百里安愕然抬首看向宁非烟,她正好也是低头朝他望了过来,含笑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玩弄于讥讽。
他在宁非烟漆黑如镜的眼眸里看到了一方清澈明净的倒影。
红妆手中的笼子并不大,根本装不下一个人类,他在冰冷的铁笼之中,浑然竟是一只毛发雪白晕着几圈墨色的猫儿?
模样竟是与小君君幻化的那只小老虎有着几分神似。
百里安如遭雷击,愈发看不懂宁非烟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弥路冷哼一声,凉飕飕地道:“那小丫头不过刚刚破开封印几日,才回魔界,那头打伤了葬心,这头你便巴巴上赶着去给她送礼,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觉得本君断了魔翼,折了脊骨,瞧着本君无能无用了,这是急着易主儿侍奉呢。”
“殿下这是说得哪里话。”宁非烟笑道:“陛下为魔界之君,自是魔界之主,又谈何易主之说。”
如被拂了逆鳞,弥路漆森的眼中掀起森然戾气。
他面色冰冷一巴掌将铁笼重重翻打在地,袍袖之中腾飞出一道漆黑魔雾。
那雾气飞快笼在宁非烟的袖颈间,她也不反抗,满眼盈盈笑意地任由自己被那魔雾扼紧脖子,整个人被悬空提起。
弥路眉眼深染苦毒之色,他目光凄怨地死死盯着宁非烟。
“竟敢同我逞口舌之能当真是骨头硬了!你是本君未来的少妃!你的主儿从始至终都只能是我,莫要动那些歪心思试图从我手中逃脱。
宁非烟,你的心与身子甚至是一根头发丝都只能是我的!你的生死灭亡皆从本君之意!莫要忘了,你诞生的使命是什么?!”
那名守城魔卫顿时吓得僵在那里,面色苍白,手背间的青筋绷起,却始终不敢胡乱发一言声语。
宁非烟纤细的秀颈肌肤被勒得变形,她目光依然清润,声音温柔而甜蜜,瞧不出半分反逆的模样。
“殿下在恼什么?殿下说的这些非烟自然心中清楚,今日非烟不过是想将自己的猫带回王城里,殿下既然不喜,非烟也就不送了。”
弥路见她神色不似敷衍,模样更是温顺得不像样,一颗暴戾的、自卑的、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下来。
魔雾陡然散去,宁非烟重落大地,雪白的脖颈间落印着一圈丑陋的污红痕迹。
弥路在方才盛怒之下,神志本来就不大清明,想也没想地就给她用了大魔巫疆那里采来的秽咒之毒。
此毒一旦沾体,三年不得驱净,肤如火烧,秽毒缠体,极是难熬。
秽咒之毒的解药尚未炼制出来,弥路这时悔然心疼已是晚了。
不过见宁非烟眉眼温宁,不见任何怨恨,他心中微松了一口气,阴郁的面容难得柔软下来。
他温声哄道:“方才我在气头上,你莫要怨我,说起来此事本就是非烟做得不讨人喜欢,逗人开心的小玩意儿第一时间不是拿来给我看,还不许我醋上一醋了?”
弥路显然是个患得患失的扭曲性子,前一刻还暴风阴戾,这一刻便和风细雨的开始好脾气哄人了。
瞧得出来,他也是真喜欢宁非烟,不然也不会在她回到魔界的第一时间早早在这里守着。
弥路带着几分补救的讨好之意,随即又弯腰俯身屈尊降贵地替她去捡摔在地上笼里的那只猫。
宁非烟目光一动,却是根本不让他碰自己的猫,轻袖一舞,便是先他一步的将那铁笼招回自己的手中。
她淡淡地瞧了一眼笼中摔得不轻的百里安,眉头不动声色地蹙起,旋即很快散开。
宁非烟浅浅一笑,将笼中的猫儿取了出来亲手抱在怀中,说道:“我这只猫受了伤,一身血污脏了殿下的华服就不好了。”
弥路见她轻纱云袖果真被染出一片殷殷血迹,果真看起来好脏,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至于为她燃香守心的麻烦事,我自会为你摆平,不必担心。”
宁非烟眼帘垂落,眸中浮出一抹淡淡的讥讽,只有躺在她怀中的百里安瞧见了。
“如此,便劳烦殿下多加费心了。”
百里安从来不知,魔界第四河宁非烟,竟然是未来的魔族少妃,初入魔界便知这样的辛秘之事,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宁非烟身为四河,她有着自己专属的王殿寝宫居住。
令人意外的是,她所居住的地方陈设并不铺张华丽,偌大的宫殿只燃了四盏明灯,座椅皆落了一层浅浅的轻尘。
殿中并无多余的侍奉之人,冷冷清清,只有她与红妆两人罢了。
入了殿,宁非烟也不怕百里安跑了,随手将他扔在了榻下,对红妆道:“去,给他做个猫窝。”
红妆一脸为难,杀人夺命她在行,这种手艺活她是真不行。
但对于宁非烟的命令,她素来无所不从,即使为难,她也没有一丝犹豫地退下研究如何做猫窝去了。
百里安胸口的伤口没有得到任何包扎,宁非烟似乎对他极为放心,哪怕是这样致命的重创伤势,她都觉得即便不处理他也死不了。
百里安的身体很虚弱,失血过多的他暂时还动不了。
宁非烟不喜喝茶,她殿中只有清水,她用清水打湿绣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间的血迹:“既已醒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侧过脸来,用那双神采逼人的眼睛专注凝视着百里安,笑道:“我虽禁了你的身,可没禁你的言啊。”
百里安一肚子疑问,不知从何问起,而且他知晓,以宁非烟的性子,若他问些关键问题,她也不会真正给出答案。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方才你为何先弥路一步将我捡起,你似乎不想他触碰到我。”
宁非烟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放下手中帕子,素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了啊,很脏的啊。”
百里安沉默片刻,道:“若是觉得脏的话,不如给我先止一下血如何?”
宁非烟笑出声来:“我说的是,弥路很脏啊,若是叫他碰了你,我可是不愿再抱你了,这可是不行的,若是如此,日后我又当如何用你啊?”
百里安不解:“用?”
宁非烟眯起眼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小混账~”
第五百三十八章:黄雀在后
她神韵秀楚,一副端方真挚的做派,也是亏她那一番暧昧玩话说出来不显一丝轻佻风流。
百里安不知自己怎就成了一个‘小混账’,趴在地面间的爪子似乎恢复了几分只觉,勉强能够抬动两下,但想要从这个女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无奈地在地板上扒拉出数道爪痕,道:“将我变成这副模样对你有何好处?”
宁非烟悠然一笑,道:“我乃魔界四河河主,泱泱魔界冥都,有多少眼睛在我身上数都数不清,如今你可是那昆仑亲选的仙陵城城主,要想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魔界中来,可不简单。”
将外界之人带入魔都之中的确绝非易事,但百里安相信,这点对于宁非烟来说,却并不困难。
虽然她面上不显,但百里安却能够感觉到,她将他变成猫儿,关进铁笼之中,多少有些发泄的情绪。
“我是不是在某些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过你?”百里安直言问道。
宁非烟回报一笑,道:“何以见得?”
百里安道:“虽说此刻我还活着,可那夜伏杀,你见到我时,眼中的杀意却是真的。”
被变作了猫儿,百里安一对眼睛珠子也成了蓝色的竖瞳,被灯火一衬,如琉璃般清澈漂亮,他目光微微一转,道:“这样我能不能理解为,其实你很不喜欢我那副模样所以才将我变成了猫?”
宁非烟笑了笑,起身上前,捏住百里安的后颈,将他慢慢拎起,竟也没有加以掩饰,索性认了:“你这小家伙的心是生了多少洞,心思如此通透,不错,虽说你模样生得好,可我却不喜你那副样子,瞧了叫人怪害怕的。”
百里安眼眸微睁:“害怕?”
宁非烟眉梢轻抬,道:“你还是如今这副样子最衬人心意了。”她拍了拍百里安的脑袋,笑道:“放心,我说了,你很好用,不会叫你一直是这副模样的。”
“半月以后,魔界王殿之中会举行一场君归宴,届时各方河主齐聚一方,冥洲十三州共庆魔君归来,说起来,此次魔君能够破开那千年封印,复苏醒来,还多亏了你的帮助,魔君陛下有恩必偿,我带你去那君归宴上玩玩可好?”
百里安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说:“我为何要帮你?”
魔族的君归宴自然不可能只是一场宴会那么简单,而她口中的带他玩玩,当然也不会是玩玩而已。
宁非烟笑容微淡,指尖在百里安的腰际轻轻抹过,动作极轻,百里安麻木的那处身体却好似陡然被插进一根烧红的长针,钻心裂肺的疼。
“你觉得我这是在和你谈条件?”宁非烟抿了笑意,收回手掌,指尖盘踞出一只散发着猩红光辉的血蝶:“你没有选择。”
这只血蝶正是那夜一战之中,不知何时种在百里安体内,破喉而出的那只。
身体间那股抓不到源头的剧痛,毫无疑问,他被宁非烟下了蛊。
百里安被这忽如其来的痛给一噎,嗓音都嘶哑了:“你就这点手段了吗?”
宁非烟指尖把玩着血蝶:“我以为对付你这样一只小尸魔足够了。”
她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种在他人体内的蛊,很显然,此刻她引发了蛊毒故意将他折磨,百里安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神色萎靡虚弱,但他眼睛却是异常明亮地盯着宁非烟。
猫儿天生下垂的唇角忽然一弯儿,一对儿琉璃似的眼瞳隐含几分莫名的笑意。
乌黑的血珠还挂在他脸颊两边的胡须上,令他看起来可怜里又有些滑稽可爱。
宁非烟没有想到他都沦落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了竟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那是并非虚张声势的笑。
正是疑惑间,缭绕在她指尖飞舞的血蝶忽然蝶翼紊乱震动,显得有些失控狂躁起来。
薄透的翼锋划破她白皙的指尖,渗出一抹殷红的色泽来。
宁非烟眼睛微眯,低头看着指尖的细小伤处,正修炼扩散出丝丝缕缕的血色丝线,如藤蔓般攀绕至她的体内筋脉之中,那是来自百里安的尸毒。
她眯起的眼睛很快舒展开来,受伤的指尖微蜷,放在唇边轻轻一舔。
宁非烟露出认真思索的神情,然后分析说道:“这么说起来,你故意装作不知,任我在你体内种下蛊毒的?”
他倒是会借势将计就计,用尸毒养她的蛊毒,在尽数馈赠回来。
如今他体内有她的蛊毒,而她体内却又被他种下了尸毒。
这样算起来,他居然还真具备了与她谈条件的资格。
百里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疼痛感渐渐消退,他道:“亦或者说红妆那一刀,我并没有打算要避开的意思。”
这下可真是让宁非烟无比吃惊了,她提起百里安的小身子,将他拉近距离细细端详了一番,见他神情竟不似作伪,再结合他重伤醒来后的异常平静,宁非烟蹙起眉头,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反被算计的不愉快。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故意以这一身重伤为代价,不惜封去修为落在我手中,其实是为了来到这魔界王殿之中?”
宁非烟觉得这少年简直是荒唐至极,疯狂至极。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道:“我的确有想要身入魔界的想法,只是我并非魔界中人,想要一人擅闯这魔都王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返途之中遇见四河大人你。”
宁非烟见他语气淡淡诉说着好似极为寻常平凡的事,心中起了几分不平静的惊澜:“你就不怕当时死在我手中吗?”
百里安语气笃定:“你若真想杀我,便不会耐着性子陪我翻山越岭了,当时我便得以肯定,你要的是活着的我。”
宁非烟眉头紧紧凝起,愈发地看不懂他了:“你来到魔界的目的是什么?”
处境反转,三言两语之间,百里安成功的反客为主,让宁非烟对他产生了疑惑与好奇。
他笑了笑,逐渐恢复直觉的爪子在她手腕间挠了挠,道:“我不喜欢被人拎在手中这种交流方式。”
宁非烟瞧他挺会蹬鼻子上脸,也不计较,眼波流转间,她折拧腰身,蹬了绣鞋小袜,卧在床间,手臂柔软的将百里安揽在怀中,姿态悠然闲散,一只手指缠玩着他的尾巴,似笑非笑道:“如此,你可还喜欢?”
怀中猫儿微微一僵,四只爪子似是不知往哪里放,小腿蜷缩成团,也未挣扎,百里安缓缓吐出两字:“弥路。”
宁非烟兴致盎然:“弥路?你居然敢将心思打在他身上?”
百里安甩了甩尾巴,躲开她的手。
青铜门内一战,弥路虽然表现得极为孱弱,可百里安却是在他体内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方歌渔体内那个存在流露出来的气息正是与他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弥路隐藏的极好,而且他体内那道气息似乎不足以像影响方歌渔那般有着致命的威胁性。
如果……如果说,魔界之中记载着有如何破解镇压那个东西的方法,他愿意在这魔界之中闯上一闯。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今日见到弥路时,他体内流露出的邪神气息愈发浓烈,甚至快要盖过了他魔族的气息味道。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弥路,而绝非其他的存在。
若他能够解开弥路身上的秘密,那是不是意味着……方歌渔也不用再受此苦难了。
百里安看着宁非烟袖颈那一圈儿污红的伤迹,道:“四河大人又何尝不是在打弥路的主意,我觉得至少在眼下时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宁非烟毫不客气地圈紧百里安的身体,一只手抬起他圆润绒绒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轻声呵气如兰:“我发觉……你可真是一个危险的小东西啊。”
百里安毫不客气地将嘴边沾着的血糊糊蹭在她的衣袖间,眯起眼睛笑了笑:“彼此彼此。”
经过短暂的一夜相处,百里安发现宁非烟是一个极其现实冷漠的一个人。
若你过于孱弱无用,她会面含最温柔的微笑一点点的榨干你的价值,再慢慢无情扼杀,你休想在她这里得到一分一毫施舍怜悯的回馈。
可是若你能够拥有一个与她对等的谈判资格,却是能够从她口中得知一些弥足珍贵的信息。
比如说少君弥路,年少时分做了一个难以弥补的荒唐大错,为求力量,陷了执念,寻了一时捷径开启了魔族封印的禁忌,吞噬了一只邪兽,后来几乎被那只邪兽吞噬本心,是得老魔君耗费半生修为强渡了给他,这才得以同化邪兽。
可诡异的是这些年过去,他体内的邪兽以他体内为食,日益渐大,以弥路如今的修为,本应早已难压制它。
可不知为何,那只邪兽依然沉寂在他体内,并没有发难夺舍的征兆。
宁非烟给出的信息不多,老样子明显是隐藏了不少她知晓的事。
百里安并不心急,既然已经成功来到魔界,便不难寻到机会与宁非烟完善这场协议。
对于自己暂时失去力量修为这件事,百里安也并不在意。
因为他知晓,魔界远比他想象地还要危险残酷。
他那一身拓海境修为,放眼人间,依然算得上是一方强者,可在这魔界之中,一旦身份暴露,这点子修为可帮不到他。
索性他随遇而安,当一只猫儿好了。
不论是人还是魔,总是对弱小无害的东西产生轻视忽略的。
他既然对宁非烟有用,她又费劲心思将他带入魔界,自然不会让他随便死在别人手中。
与其费尽心思想着如何从宁非烟手中夺回力量,引她猜忌不满,倒不如省心省性一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庇佑保护。
宁非烟虽不能时时照看他,不过在他脖间圈了一枚玉铃铛,那时她的信物,魔界之中寻常魔物见了,也就知晓他是宁非烟的猫,自然不会为难。
他与宁非烟也算是进入了一个平和的状态。
她不会再将他关进铁笼之中,没日在外头忙事回来,偶尔还会故作亲昵地将他逗玩一番。
可百里安知晓,这个女人虽说外表看起来百般柔情,可心中冷漠无人能及。
入殿多日以来,他日渐虚弱,对于他的一身伤势,宁非烟更是浑然不见似的,并不会让红妆为他处理身上之伤。
而是日日用最温和可亲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溃烂发脓,然后无不愉悦满意地离开。
百里安觉得这个女人心里多半是有病。
红妆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她似乎近来任务少,在寝殿内时常能够看到她在倒腾猫床的身影。
自打第一位夜,百里安睡她做出来的那个咯吱作响地小床,半夜塌垮,将他腿给摔折一只后,这女人便对于做出一张完美小床这件事异常执着。
红妆甚至不惜寻来人间木匠知识的书籍,日夜研究琢磨。
百里安瞧她都快要发魔怔了,一时不忍,道:“我不怕冷的,睡地上就可以了,你其实不必如此。”
这姑娘舞得一手好大刀,但对于这种精细的活却是笨得无处教,几日下来,她十指满是钝伤血口,也不知在跟谁较劲儿。
她将小床的被子铺好,瞥了百里安一眼,然后飞快移开,道:“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百里安:“啊?”
“你觉得她……宁非烟怎么样?”
百里安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那个阴险,表里不一,满肚子墨水的女人能怎么样?
红妆沉默了一会,又道:“宁非烟她很讨厌你,所以我也十分讨厌你,讨厌得甚至到了明知道你曾救过我但我还是能够毫不犹豫捅穿你胸膛的地步。”
百里安嘴巴抽搐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有着不能理解地问道:“所以你每天给我做小床,是想摔死我?”
红妆冷冷道:“我杀人不会用如此幼稚的手段,只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非烟她将对一个人的讨厌、恶意表现得这般清楚,不加以任何掩饰。”
宁非烟讨厌的人有很多,甚至可以说在这世上值得她喜欢的人极少极少。
可她从不会将这些情绪溢于言表,即便是对待那些她厌恶至极的人,宁非烟也从来都是笑脸迎合,就像是带了一张完美的假面,不会叫你本人察觉半分。
可是在这只猫面前,她能明显的感受到,宁非烟常年习惯的善意伪装被她不知不觉地撕了下来,露出来的是难得真实的自己。
她喜欢这样坦白而又真实的宁非烟。
如果这个少年能够让她常常看到这样的宁非烟,她……不介意对他好一些的。
第五百三十九章:致命弱点
魔界的都城多是见鬼妖行之地,这里的天空色泽如血般嚣张鲜浓
就连天生悬着的一轮明月也是猩红不详的,偶有几抹来自其他位面的流行划过这片苍穹大地。
如幕纱般的月光照满都城,将这巍巍冥洲映得好似大片大片灰色的巨大剪影,仿佛一只沉眠的恶兽。
血月在魔界之中并不罕见,但多半皆是残缺的鲜红月相,像今夜这般满月血红,却是极难一见的。
挥洒在魔域里的淡淡绯红月光隐含着暴虐的气息。
当满月压城,在这片界域之中的妖魔难免也将变得更加嗜血残暴。
就连王殿守城魔卫,目光之中也隐隐戾气大增。
君王冥殿之中,宁非烟静坐在一张蒲团上,白皙纤细的手执着一根玉筹,正低头认真调制了金炉里的护心香。
今夜,是她为魔君陛下护法守心的日子。
她抬手看了一眼窗外的猩红月景。
魔君的一举一动,一心一念,皆与魔界的四季气相息息相关。
绯红满月现,必是与魔君的心情有关。
只是她有些不解,如今她还尚未出手,陛下怎就先遭不住了呢?
殿中长明灯幽幽地吐着光芒,魔君陛下披着一身黑狐裘,殿榻之上,她支颐躺在软帐深处。
她身边珠帘环绕,香炉里的冷烟一寸寸地燃着,淡色迷离的烟霭渺渺,那张苍白细瘦的脸晕拓在冷烟之中,模糊得好似一场镜花水月。
她阖着眼眸,也难遮掩住眉眼间的无端妖冶,随着周身渺渺青烟起,她眉心间隐隐浮现出一道淡红竖痕。
在那金炉熏香快要燃毕之前,宁非烟手法极为老道,有条不紊地调制好新的护心香,点燃。
女魔君听到外殿那细微的声音,缓缓睁眸,沉黑的眼睛难映出一缕微光。
她面容平静地看着宁非烟调香的背影,忽然开口:“听说四河主前些日子在人间寻回了三十年前走丢的猫儿?”
宁非烟手指微微一顿,一时之间难以听出她口中暗藏的真意,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是的,陛下。”
她本是以为女魔君多少有些猜忌那只猫的身份。
却不曾想,她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极低:“失而复得,挺好的。”
宁非烟将新燃好的护心香折身送至她的榻前,又去取来那两炉燃尽的冷香,准备带下去清洗重新调制新香。
原本起了几分倦意的女魔君目光忽然落在宁非烟伸来的那只纤细手臂上,隔着一层淡淡的云纱,清晰可见纱袖下洁白如雪的肌肤。
女魔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忽然抬手轻轻压住宁非烟雪白的皓腕:“四河主手臂间的守宫砂何时消了?”
宁非烟微怔,旋即抿唇一笑,道:“陛下何时关心起来部下的风韵私事?魅魔贪欢,实乃常态。”
女魔君松开她的手腕,凝眉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未来是要成为兄长的少妃。”
宁非烟垂下眼眸:“陛下这是打算问罪?”
女魔君唇边勾出一抹浅笑,道:“魔界素来信奉强者为尊,你能以孱弱的魅魔之身一步步爬至今天这个位置,这便足以证明你的心性与手段远在兄长弥路之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非烟你与朕十分相似,皆是从举步维艰地最底层里爬出来的恶鬼,论价值,你远在兄长之上,若是真叫你成为了魔族少妃,他为了镇压体内的灾兽,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这一身修为采补汲取干净。”
女魔君目光含笑,忽然抬手将宁非烟的一缕青丝缠绕在苍白的指尖:“耗尽四河主这一身修为,只为来弥补兄长当初所犯下的错事恶果,细细算来,可真是一笔奢侈的交易,朕亦是觉得十分可惜。”
宁非烟神情不动,眼眸没有一丝情绪变化,她柔柔一笑,道:“此乃属下当尽之责,何来可惜一说。”
女魔君闻言神情莫测起来,她看着宁非烟的那双眼睛,语气竟是难得的轻柔真挚。
“若四河主心有委屈不愿,不愿嫁给兄长,大可同朕直言,朕自会为你做主。”
“陛下说笑了。”明灯青烟里,宁非烟眉如墨画,仪姿优雅自如地换了一盏金兽,她轻掀眼帘,认真说道:“属下更喜欢自己为自己做主。”
女魔君眼梢微抬:“你是说十日后的君归宴?”
君归之宴,换榜之时。
此榜自是为河主之榜,魔界六河的排名并非固定,每隔百年,魔界便会举行一次换榜之礼。
届时,冥洲上上下下,四方妖王魔将齐聚一方,若有勇气者,皆可向六河的每一位河主发起挑战。
若是挑战成功,自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一任河主。
魔族素来信奉弱肉强食为准则,哪怕是六河之间,也是以此准则为信念。
在六河与六河之间,下位河主能够借这次榜宴之机,向上位河主发起挑战,若是战胜,排名自可提升。
如今的宁非烟,恰好排在六河第四这个不高不低的尴尬位置上,若她能够借此机会,成为前三的上位河主,她与弥路少君之间的婚约自是可以不攻而破。
宁非烟轻声笑道:“比起将命运交给他人来抉择,属下更喜欢自己来掌控。”
女魔君目光在她耳下的宝珠上一掠而过:“可朕瞧着,你当下状况可不大好啊,魅族代代相传的神源,怎么去了一趟人间,便亏损了三成?此番君归宴,三河并不会到场,如此你便只能向二河发起挑战,四河对二河,这种胜算,可微乎其微啊。”
宁非烟面色笑容不散,道:“未来之事不可知,若属下战败身亡,那也是属下的命数,属下甘愿自尝苦果。”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道:“如此,那四河主便自己好自为之吧。”
“陛下。”宁非烟轻轻唤道:“君归宴时,属下可是为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陛下能够喜欢。”
女魔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早有听王城了的人们谈及了此事,说是你有心将你养的那只猫送给朕,只可惜,朕不喜欢猫,你也无需折腾了。”
宁非烟笑而不语,正欲退下时,她忽然故作无意地问道:“陛下可知阿娆这个名字?”
女魔君眼眸骤然深邃,她如鬼魅一般飘身而起,来到宁非烟的身后,苍凉冰冷的手轻抚在她纤细的后颈之上,细长妖冶的一双冷眸里流动的光泽极为明显,可她声调却是异常温柔,温柔得不禁令人心生忌讳。
“你,从何处听来这个名字的?”
宁非烟下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仿佛感受不到来自后颈间那只手带来的危险死亡之意,面上恍惚不分明的笑意不减。
她看着斜映在墙上的影子,状似无意般的说道:“不过是属下近来寻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床伴,不经意在他意乱之时,抱着我喊出了这个名字,嗯……这坏东西睡着我的床,念着其她姑娘的名字,属下自是不怎么甘心的,便同他醉酒之时稍稍探了几句话。
这才晓得这叫阿娆的姑娘,原是一名十分厉害的魔族,属下寡闻,倒是从未听说过在我们王城之中还有着这样的人物,竟然能够将我看上的公子欺负成那般伤心模样。”
停在后颈肌肤上的手指蓦然一僵,身后陷入良久的沉默,在这场沉默之中,身后的杀意只浓不淡。
良久,女魔君幽幽开口说道:“你手臂间的守宫砂,便是因他而消失的?”
宁非烟语气颇为轻松:“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公子呢。”
那只手指以及轻轻抚摸着她那处的肌肤,温柔缱绻,好似抚弄,女魔君语气隐隐带着几分迟疑地试问:“你说的那个人,当真喊出了那个名字?”
宁非烟恼道:“可不是吗?陛下可要来评评理,世上哪有男人像他这般寒人心的,一夜下来,那阿娆的名字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若当真喜欢那个叫阿娆姑娘,又何必来招惹我?”
女魔君的声音喃喃不可置信,似又有几分脆弱的茫然慌张:“你说……他喜欢阿娆?”
宁非烟眉梢落了下来,隐藏着眼帘下的莫名笑意,表现出来的情绪却是被人辜负的苦涩与难过。
“若非喜欢,怎会在那种时候将一个人的名字念这么久,就连人家姑娘喜欢什么,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女魔君下意识问道:“喜欢什么?”
宁非烟恼道:“那姑娘想必是个剑痴,尤爱藏剑。”
女魔君抿了抿唇,眼角微浮晕红之色,基本已经确定宁非烟所言非虚,她缓缓收回手指,继续发问:“他可还说了其他什么?”
她的手指离开,宁非烟这才敢转过身来,故意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陛下的癖好似乎有些……奇怪啊,怎会对属下的房事私语这般好奇?”
女魔君略一低身,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不错,是挺好奇如此一个混账东西,怎就能够让你不惜冒着遭受兄长的雷霆怒火就这样舍了身子?”
被反将一军了。
宁非烟轻咳一声,道:“倒是没再多说其他什么了?”
女魔君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今夜你侍奉得极好,朕心情不错,你可以早些回去了?”
宁非烟侧眸看了一眼窗外愈发猩红如血的月色,实在不知她心情好从何来。
不过今夜,她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一点一点挖出陛下藏在心里的致命弱点,这个过程,当真是有趣极了。
“是,陛下。”
宁非烟走后,大殿空荡荡的,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空融入夜。
女魔君身影孤单地立在榻上,目光出神地看着金炉小兽里吐出来的幽幽青烟,乌黑的眸子时而温情,时而残忍,时而又陷入难解自困的迷茫里。
今夜本就是她镇心融魂的关键时期,心绪受不得半分刺激波澜,可宁非烟的一袭话,却是乱她心曲,久久不能平复。
眉心间的淡红竖痕并不安定的闪烁了几下,色泽渐深,最后,在她混乱的心跳与目光下,慢慢渗透出一缕鲜红的血线。
女魔君身体摇晃不稳,面色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苍白肃戾了起来,她屈起手指抵在眉心,似乎在按捺着极大的痛苦。
四下的护心香显然对她眼下的情况已无了用处,她蹙紧了眉头,烦躁踢翻了那两枚香炉,脱去身上那件黑狐裘,借着月色,离殿而去。
而此刻的百里安,正面临着一个不小的麻烦。
宁非烟的寝殿之中,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四河居住于朝暮殿,因宁非烟常年不喜外人随身伺候,殿内无一名魔族侍奉,就连看守殿门的魔兵也没有一名。
只是在这偌大的魔州之中,一般人也无人敢不请自来,擅闯四河居住的寝宫。
但若有一日,当真有人敢擅闯这朝暮殿,那自然也就并非常人。
弥路提着一壶酒,满身醉气的就这么闯了进来。
他苦受封印多年,又提前破壳而出,身子始终难以长开,他模样本生得不丑,与女魔君有着三分相似的容貌自然也是瞧着好看的。
只是他那阴郁狠戾的模样,再配上脊骨被抽,腰身佝偻,让他看起来倒是更像是个充满怨气的阴鸷怪物。
一进入殿内,他哗啦将酒壶摔得四分五裂,被酒气蒸红的眼睛不善地看着红妆:“宁非烟呢?让她给本少君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红妆正在给百里安试新做好的小床,哪里晓得这个煞星会主动找上门来。
她面色不大好看,但明显对弥路是忌惮也恭顺的,毕竟魅魔一族,历来忠诚隶属于魔族少君所掌。
她忙起身相迎:“少君殿下,今日是非烟大人为陛下护心燃香的日子,她不再殿中。”
弥路显然是饮酒过盛,意识都不大清楚了,他戾气满满,也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怒火,竟是直接抽出腰间的魔骨钢鞭,破风狠辣地朝着红妆的脸上抽去!
“少跟我废话,今日我才知晓,她原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献身给本君!她从一开始就想尽一切办法从我掌心逃脱!君归宴!好一个君归宴!她想借着这次挑战换榜的机会成为上位河主!本君偏不让她称心如意,今日我便要她取了她的魔阴!我看她还敢如何推辞!”
红妆似乎根本不敢躲闪,一动不动咬牙硬站在那里。
窝在小床上的百里安见此一幕,眼睛深眯,四肢在床架上用力蹬跳出来,将红妆撞偏开来,让她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一击。
鞭上的锐刺锋利如刀,却是在他的背上炸裂出一道鲜红的血口,伤口如火烧一般,传来恶毒的疼痛感。
红妆面色复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她正欲起身去看它身上的伤势。
却见弥路凉着眼神,将虚弱躺在地上的百里安一把提起,不屑冷笑道:“区区病猫,也胆敢在本君面前护我要打杀之人?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红妆面色大变,深知此番君归宴百里安对她姐姐有着极大的用处,忙道:“殿下,这是姐姐最疼爱的猫。”
弥路眼中杀意一凝,这才想起前几日入城之时,他摔伤这只猫宁非烟看他时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走至窗前,将百里安甩出窗外,随即冷冷扭过头来,看着红妆残酷一笑。
红妆对上他的目光,身子忍不住的战栗起来,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那些藏在骨子里的伤痛,开始隐隐灼烧起来。
窗外,摔得骨头裂疼的百里安并未急着再次回到殿中,以他如今状态,面对那弥路,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仔细算了算时间,宁非烟应当快要回来了,如此,只能去将她快些寻回来,好叫红妆少吃些苦头了。
身上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若非这几日夜里,红妆时而会背着宁非烟悄悄喂他一些鲜血,他此刻怕是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也难免起了几分火气。
强忍着身体伤痛,百里安一刻也不敢耽搁,朝着君王冥殿放下疾奔而去,在黑石铺就的道路间,留下一串醒目的斑驳血迹。
王殿之中的魔卫皆认识百里安脖颈间的玉牌,他们自然不会随意阻拦,一路行来,他都并未遇见宁非烟,心中难免焦急。
在穿过冥殿前方的一处桃林时,夜下落英缤纷的桃色花瓣一下迷了视线,百里安一时间寻不得出路,不知奔跑了多久,体内鲜血不断流失,身体间的虚弱让他渐渐连路都看不清了。
最后一脑袋撞在一个人的小腿上,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撑着眼皮子,掀开视线,隔着漫天飞舞的桃花,他对上了一双妖娆美丽的眼瞳。
他的身子被她轻柔抱起,那双眼睛极其复杂地看着他,晃似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听见她对他这般无尽欢喜地说道:“猫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百里安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境地下与魔界之君重遇。
更是没有想到,他不过是被宁非烟随手变幻成了一只猫,竟会如此巧妙奇迹地,让他与魔君曾经养的猫儿是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