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碑云散
百里谷神色微显得有些迷惑:“什么?”
不知何时,委在地上的枯藤变长了几寸,弯弯绕绕地盘在地上有些碍眼,百里安耐心地将藤一点点整齐卷入袖中,他说:“这间客房是我花了钱的,方家二位兄长怒极之下冲门而入尚且在情理之中,而阁下与方歌渔都算不得沾亲带故,便破窗而入,就开始自说自话没完没了,这便是讲道理了?”
百里安脑袋轻歪,看着他,认真道:“小孩子都知道进屋前应该先敲门这个道理,大叔,我看你比那些泼皮孩子都还要欠收拾。”
他用最简单浅显的道理,瞬间推翻了百里谷的大义道理。
一个连基本礼貌都不知晓的人,又何谈什么道理。
要想说教晚辈,那便请你做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出去好好敲了一遍门再进来。
当然,以百里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这么做,他面带笑意将百里安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话锋一转,道:“我等不过是想知道当日发生的真相罢了,为何独独方家小姐命丧在那个世界之中,毕竟,公子才是最后一个离开青铜门的,我们谁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百里安眉目疏冷:“当日事发重重,我自会如实相告方城主,只是现在,我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来满足阁下的好奇心吧?”
百里谷微笑不语。
反倒是方卓仲冷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谷君在位为君之时,不仅仅是一国之君王,还是天上司法仙神亲赐执法令者,谷君渡劫之后,乃为仙界刑法使官,若得他质疑,你可就必须得来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是遇害之人乃是我十方城最为尊贵的继承者,你认为,你不值得谷君亲自出面问话,带回仙盟吗?”
“聒噪之言,吵人耳朵。”
刹那之间,屏风以内,两枚剪芯凝歇的冷烛嗤地一声,无火自燃起来。
跳跃的晕黄火光,在屏风下拓印出一道美好清冷的剪影。
方家兄弟二人先是一愣,再是震惊,不由齐齐望向那屏风,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连百里谷也是不由惊诧,面色笑意全失,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一名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篱帽轻纱遮容,白衣素净里,弯弯绕绕出一段枯藤,而另一端则是连接在那少年手腕之间。
画面一时之间,极为诡异。
从入门之时,屏风后方之人不曾刻意隐去气息,他们从一开始也是知晓那里是有人存在的。
只是那少年手腕缠藤,怎么看都是勾栏馆子里那些不入流的调教手段,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这面首失了旧主,凭借着一身好手段本领再觅新欢。
虽说对此道他们嗤之以鼻,也不屑去查证那后方之人是谁,真怕污了眼睛,但也暗自猜测,许是口味独特的放纵小姐,喜欢玩拘禁捆绑这种变态的调调。
真是瞎了狗眼,也万万没有想到,走出来的竟然是南泽山上那位雪山高岭之花,苏靖!
这个最不可能玩男人的女子!
其中必然有着什么天大的误会!
见此一幕,嬴袖没能忍住,手中瓷杯碎成满袖粉末,目光阴沉难看。
苏靖目光冷冷地看向百里安:“你可没同我说过,陪你来此一趟会惹来这么多苍蝇。”
三位不速之客顿时面色挂不住了。
“苏少宗主,您怎么在此地?”百里谷额角隐隐见汗,不由无奈一笑,朝她方向走去,目光落在那枯藤上:“还是说少宗主受了算计,一时间难解此物?”
他好心准备去看一看此物如何化解。
苏靖平静的目光骤然一寒,手臂抬起,握在手中的斩情剑冰冷地横在他们二人之间,冷声道:“此乃海妖之藤,非庚金秘宝不能破,你偏意手执司法之令要带他回万道仙盟,那我必然也要随你走上一趟。”
轻纱之下,清冷寡意的双眸微微眯起,斩情剑蓦然垂地,她双手交叠搭放在剑柄之上,吐字异常清晰凛冽:“那么,万道仙盟这是做好了请人的准备吗?”
一旁看戏的参宝真人不知何时摸出了一袋瓜子来,慢条斯理地磕着。
百里谷面色一僵:“苏少宗主,此事可与你并无任何干系啊……”
苏靖言语简洁,十分干脆:“我没兴趣同你讲道理。”
百里谷属实无奈,他虽是司法使官一员,可苏靖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在仙界,都非他能掌管的。
能得仙尊亲点命格之人,哪怕是真正的司法天神在此,也断然不可动她分毫。
他今日若真将这少年同她一起‘请’回了万道仙盟,那可还真是得跟天天伺候祖宗似的不得善终了。
百里谷拱手一礼,客气微笑,识趣地止口不再提及此事。
苏靖目光淡淡轻瞥,看向方家兄弟二人:“都说十方城的巴山雀舌乃世间佳品,看来苏靖能是有幸一品茶香了?”
方家二位公子一时间嘴巴发苦,哪里敢请这女人回去喝茶。
方卓杭万分不甘,但也知此事已成定局,百里谷都请不动的人,他们又如何能够能请,便只好打碎了牙和血吞,他看着百里安冷声道:“你便也只配永远躲在女人的背后了。”
先是他的妹妹,再是太玄苏靖。
好!
好得很呐!
他便不信,这小子能有一辈子的好运气!
方卓仲不失冷静道:“若是我能够寻来庚金之气,断了此藤,苏少宗主是否能够就此置身事外。”
苏靖面无表情道:“是。”
方卓仲笑了:“大哥,那便在多等上几日吧,他,跑不掉的。”
咚————咚————咚————
这时,不知从何处起,传来隆隆巨钟之声,响彻整个仙陵城。
在那巨大钟声里,缭绕在长碑之上祥云散退,一名青衣女官,踏云而来。
她的手中,托着一枚让城内所有人分外眼热之物。
那是仙陵城主之印。
与此同时,长碑上现出了两字之名,在钟声不绝里,神韵道意皆在其中,宛若天地喝彩。
人们第一时间便看见了长碑上的那两个字。
罗青渐不可置信地揉着通红的眼睛,面色不解。
嬴袖一拍桌子,愤然离去。
那些天才皎皎者,一时无言,心情复杂。
当然,他们心情再复杂,也复杂不过这间屋子里的三人心情。
百里谷轻叹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的司法使官之名变得无比可笑。
方家二位公子如雷劈一般,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
碑上二字:司尘。
这座半仙遍地走的仙城之主。
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半个昆仑之人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印来
仙陵城客栈大堂内不断敲击着算盘珠子的中年掌柜手指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客栈内骤然陷入短暂的安静,然后轰然炸开。
绝大多数来自于世界各方的天才皎皎公子少爷,一时间面色复杂而不解,隐隐有些难看。
对于司尘之名,不过是他们对十方城大小姐私养面首的饭后茶余闲谈,多少沾着几分不入流的轻夷鄙视。
且不说,成为仙陵城之主,首要条件那便必须是身负仙人血脉,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哪家客卿修士替了自家主子占了这座仙陵城的先例。
众人心中顿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娘娘……是不是一时糊涂从中搞错了什么。
城墙那一头,一身银色轻铠的蓝幼蝶前一刻还琢磨着怎么花费心思将那死鬼没福气享用的俊俏面首给勾到手。
这会儿,那长碑之上明晃晃,闪亮亮的两个古篆大字就像是一把锤子,瞬间将她心中那点小心思给击碎成了一地碎渣。
她呆滞无语,怎么也无法想到,这小相公怎么就成了城主大人呢?
正从客栈内打了一壶老酒的云容,放了一锭碎银在柜台上,她抬首看了一眼那间阁楼雅屋:“真是奇也怪也。”
君皇娘娘法眼可通天地,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那尸魔少年的身份她不可能不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娘娘选中了。
客栈老板将那锭银子顺手一拨,拨回了自己的口袋之中,他摸着嘴边两撇小胡须,笑道:“娘娘行事,一切自有深意,师妹饮完了这壶酒,可要好生准备准备了。”
云容将酒壶系在腕间,听闻此言挑眉意外道:“宗主要亲临仙陵城了?”
客栈老板笑了笑:“毕竟这一任的城主不同往日,乃是娘娘下凡亲选,城主继位之礼,宗主自是要来此诚心礼贺的。”
客栈里的人纷纷走了出去,黑压压一片地挤满神道。
有人质疑,有人喝彩,有人称赞,亦有人开始互相争论这不切实际的结果。
喝彩称赞之人多数皆是那些为百里安所救的客卿修士,但是他们的声音不大,毕竟此刻主家落选,正值黑脸之际。
比起那漫漫无尽的嘈杂人群,百里安目光遥望长碑,神情平静。
蓦然之间,在他那个千般荒凉的空白一生里,他曾所求的仙人之泪,这一刻,忽然好似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重要了。
入城已久,不知不觉,已入初春。
司玺女官青玄执印漫过神道间的三千长阶,她来到客栈门外,声音清越,涤荡漫城:“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是为仙陵,长泽之印为城之重器,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她将手中长泽城印高高托起,肃容道:“请司尘之名,接印册封!”
参宝真人看了百里安一眼,道:“这是好事,你为何就不能看起来开心一点。”
百里安没有说话,取出琉璃伞撑开,出门朝着楼下方向走去。
苏靖紧随而上。
参宝真人却没有跟上的意思,他忽然好像忆起什么似的,对着他的背影道:“仙陵城历代择主之时,都会让新主手执城印如殿武之库择选一件仙器,若是可以,本座希望你能选择一把剑。”
下了客栈楼梯,柜台上的掌柜不如那些激动难抑的人群,而是撑着下巴,用一只毛笔在宣纸上练着狂草。
百里安略略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字写得着实粗蛮狂野,形同鸡爪鬼画符,不堪入目。
他摇了摇首很快收回视线,来到客栈外,向青玄女官行了一礼。
青玄余光瞥了一眼鸦鸦人群,又看着眼前这位异常平静的少年,他那双黑色眼睛里仿佛载满了心事,独独不见任何欢喜高兴之意。
她只当是今日城主之名出现得突然,且无任何因果缘纪,自是少不了旁人的不甘与敌视。
青玄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嫉妒之心,既然此印是由我亲手交予你手中的,你大可不必多心。”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这偏颇误会的安慰,只好低头沉默。
青玄最是看不惯男子这种不温不显的性子,也不再多言什么,淡淡道:“随我入殿。”
仙陵城每一任城主继位,都会由青玄女官司礼,宴请四方,而城主则需要提前入殿。
而今时更是不同往日,如今的仙陵城,有娘娘坐镇其中。
百里安点头应是。
青玄侧目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衣女子,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的枯藤上轻掠而过,眼底似有意外,但未表现得并不明显。
她平静道:“此乃海妖之藤,需以庚金之气来化解,继任之礼不可耽搁,如此看来,还得劳烦太玄宗少宗主随行一趟了。”
……
……
这是百里安第二次来到仙陵城内院宫殿。
在行过长廊转角之时,他不由再次想起那个心魔云容,一时不解若是心魔,那么为何能够自由出入这圣宫之地。
怀着这份疑惑,他被女官青玄安置在了一间主殿之中。
这间主殿又内设小殿,想必是念及他与苏靖此刻的尴尬,特意关照为之。
青玄交代了一些简单的夜宴礼仪与程序后,也未久留,放下城主礼服并告知让他换好,一更天时,自有内殿小官会领他入宴。
苏靖一路行来,都表现得极为安静,即便是入了这万人倾慕向往的圣宫之殿,她也如入简室般,从容静修打坐。
百里安换好城主袍服后推开屏风走出,算算日子,他离开青铜门已有三日。
在这三日中,他有将季盈的尸骨带回小巷寒院中安葬好,至于季盈鬼灵,在得了辟鹚鸟的胥印分灵气息后,也可常宁于仙陵城内,守着季三儿。
仙陵城不同于人间凡地,这里对鬼修或是死灵都格外宽容,若非行恶之怨灵,也不会特意诛杀驱逐。
方歌渔的死讯没能够瞒住林苑与林归垣,当夜,林苑坐在长湖一畔发了一晚上的呆,天明时分,她红着一双眼睛,同百里安说她想回空沧山了。
而林归垣,却是选择留在了万道仙盟内,继续为那些仙盟里的人做鬼修符炼。
他说,终有一日会需要他回去的,但并非是现在。
第五百一十三章:抱着西瓜来偶遇
在这三日中,百里安身边的人,一下子全都散没了。
这个世间的风很大,可以将有些温柔都吹跑了。
对于百里安而言,来到人世头年的春天,格外的寒冷。
这三日,他都过得十分安静,即便身边有着一位大活人,二人都少有交流。
毕竟,维持着两人同行的,只有这难斩一枯藤罢了。
殿外,落下了疏疏春雨,雨打竹叶,泛起清冽的冷竹淡香。
距离一更天尚有些时辰,百里安无心修炼冥想。
因为此刻他心难静,正是无聊之际,屋外几只躲雨的绿苔青蛙呱呱几声,带着几分湿意,一蹦一跳地跳进了殿内。
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一共三只,你拥我挤挨在一块儿,赫然是那一家三口的模样。
分明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画面,看到这里,百里安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安宁了许多,他唇中发出笑声。
笑声里,竟是隐隐含着开心之意。
那是长碑显出司尘二字时,不曾有过的开心。
这一声笑,让静坐在蒲团之上的白衣女子睫毛微抖,随后不动声色地睁开眼幕,轻轻看了过来。
那个少年就立在殿前夜色里,淡温衔笑,惟眉目如墨,目光如冬去春来的拂晓清光,明亮,薄澈,勾勒出一笔浅浅温情的韵。
他的眼睛总是很亮的,仿佛夜色也无法抹去那抹光亮。
苏靖的目光深邃而安静,烛光打在她的脸庞间,面容宛若山中冷雾,反倒是叫人瞧得有些不是那么真切。
她看着少年,少年看着新雨里而来的三只青蛙很快又跳出门框外,呱呱两声,消失不见。
百里安唇边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平静收了回来。
苏靖重新合上眼睛,闭眸打坐。
二人之间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分明身处于同一间屋殿,却宛若两个世界里的人。
随着时日过去,渐渐增长拖在地上的藤却是不知为何,蓦然收拢了几寸。
立在门口看雨的百里安被拉拽了一下,身体微栽,复而站直目光不解地看向苏靖。
这几日他也有琢磨过这海妖之藤,它的脾气十分古怪,能够随着宿主的心情时长时短,若是心情没有过大的波澜动静,这藤便会自己慢慢地长开变长。
可若是心绪起了很大的变化,这藤便会很兴奋的缩短回去,半点没得商量。
他自认为方才他的情绪还算稳定的,可是为何这藤突然就短了几寸?
百里安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唤道:“苏靖姑娘。”
苏靖嗯了一声,没睁眼。
藤又短了,百里安被迫朝她方向拉去几步。
他再问:“可是旧伤复发,不舒服了?”
同样深知海妖之藤的苏靖很‘坦然’:“嗯。”
百里安不懂看伤,身上也没有灵丹妙药,他想了想,觉得关切问了以后什么都不做似乎显得不大真诚。
于是他便走到案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苏靖姑娘,不舒服那便多喝些热水吧。”
苏靖:“……”
一更天将至。
青玄口中所说的仙城小官终于来了。
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女官,年纪不大,行事却十分沉稳老道,她一路掌着灯笼在前方为二人领路。
穿过细雨长阶,三庭五阁,百里安与苏靖被带到了一个牌匾并未题字的殿堂前。
此刻天色已暗,殿内点着莹莹火烛。
女官推开大门,里头却是空无一人,大殿尽头设着两座无面神像,看衣衫服饰打扮,似乎正是水神君皇以及山神昆仑。
百里安:“这似乎并非夜宴之殿。”
那女官回眸一笑,道:“启禀城主大人,历来有规矩,新任城主在继位之夜,需要提前些许时刻,来正殿参拜君上与娘娘,正式见礼之后,方可去宴堂之上。”
百里安问:“如何见礼参拜。”
那女官道:“城主大人可见到案上那两支香了吗?燃香敬拜入坛,便算是完礼了。”
“多谢相告。”
“还请城主大人见谅,我乃城中引礼小官,并无资格入殿,只可引路到门口为止了,接下来的参礼还需要城主大人独自完成。”
百里安自然不会为难强迫她继续引路入殿。
但是苏靖却与他难以分开,他有些为难地说出因果。
那女官也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她盈盈笑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苏少宗主既为仙尊亲点之人,地位比之大人只高不低,自是同样有着入殿资格的。”
既然如此,百里安自然也没有其他顾忌了。
二人同入正殿之中,苏靖一言不发,静看他执香引燃,殿中香与人间的香也是截然不同的,只有一指长,色泽洁白如雪,香尖儿一抹嫣红。
在未燃之时,嗅不到任何气味,反倒是在引燃时分,一缕异香邈邈幽幽地随之散开,荡满殿堂。
两人衣袖发丝均是染满了这并不熏人甚是好闻的幽香。
百里安行完了礼,回首欲离开之时,却是发现,领路的女官不知何时,消失已不见在了门口。
苏靖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她沉凝面容,转身堪堪行出几步,周围景象顿时极速变幻起来。
高大神圣的神像在殿堂中蓦然消失,悬在殿梁下的经幡不住飞舞,如幻象般化为点点轻尘。
四周景象大变,青罗软帐,梳妆铜镜……
这……竟然是一间女子闺房。
苏靖赫然发现,百里安与她身上沾满的异香,竟是与那处子女儿香有着七分相似!
“事情不对,先离开这里。”百里安一张脸微沉下来,反应过来这是被人算计了。
此番倒也并非是他大意,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仙陵城圣殿之中,竟然还有人胆大至此,假冒仙城女官,在娘娘眼皮子底下行此鬼蜮伎俩。
二人方一抬步,殿门之外,一个少女怀中抱着一只绿皮大西瓜,手中托着一把雪亮的寒刀,身上穿着的正是与那仙城小官如出一辙的侍女服,正脚步匆匆地走向大殿。
百里安与苏靖脚步蓦然而止。
而那少女也显然没有想到殿中竟然有人,表情似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抱紧西瓜,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分外可爱:“你们怎么在这里?”
百里安与苏靖都认得这少女,因为他们在鬼山之中有过相遇之缘。
只是为何,她分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女,却是能够出现在这仙陵城内就职女官?
百里安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看着她抱着西瓜如老鼠偷粮:“姑娘又是为何在此?”
少女本是下意识想说这里是我的寝宫,我为何不能在此,可是她鼻尖忽然一动,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大眼睛滴溜溜一转。
她嫣然一笑,即刻改口:“我是这宫里头的小女官,被小山君殿下自由收养在身边侍读,今夜小山君殿下说她嘴馋,想吃西瓜,我便去殿外小野棚子里摸西瓜去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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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看着少女怀中抱着的那颗西瓜滚圆硕大,瓜面上的纹理细腻漂亮,蒂藤上的瓜叶沁着雨露,格外朝气新鲜,看起来的确像是新摘不久的西瓜。
可是……仙陵城内殿之中,何时设有了小瓜棚。
为何这一路走来,他从未见过?
瞧她抱瓜模样分外吃力艰难,一副生怕从怀中滑落摔坏了。
百里安心想这少女真是个实诚的小丫头。
她家殿下说要吃西瓜,遣她去摘,她怕是将棚子里最大的西瓜给抱了过来。
瞧瞧这西瓜,都有她半个身子那般大了,若是再在棚子里养下去,许是都要养成了精。
他走过去接过她怀中西瓜,好心替她抱好,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小山君微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鬼山时曾经被那些仙家名门的修士误伤过。
只是百夜洛书有着续命阴阳的治愈之力,背上那道深刻入骨的伤口不消几日,便自行愈合好了。
她都记不大清自己受了伤,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小山君乖巧一笑,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表示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早就好了呢,哥哥。”
百里安见她这副康健活泼的可爱模样,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君皇娘娘为昆仑山神,她口中的小山君殿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方才你说你家殿下要吃瓜,这里既然是她的寝宫,为何不见小山君呢?”
那名女官将他一路引来此地,如今身上又染了这奇怪的异香,若是他猜得没错的话。
天上天下,怕是只有小山君的寝宫中才会拥有此香了。
新任城主,如宫第一日,身上便染了娘娘爱女身上的熏香,如此模样出现今日夜宴之上,怕是张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这高光一日的城主,也算是做到了头。
当时他一下点燃两根熏香,不出意外,此香寻常凡水怕是难以濯净。
可是今日,他却又不得不前去参加夜宴。
百里安心中顿时有了思量。
今日那女官绝非司玺青玄安排的,她的时间抓得十分巧妙,胆子也很大,在一更天将近之时出现。
如此想来,那么这名女子便只能是仙陵城内宫之人,且对这仙陵城殿内事物颇为熟悉。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来继承这城主之位。
虽说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百里安相信,今日他不难在满堂宾客的夜宴里找到她究竟是谁的人。
但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一旦现身在夜宴之上,必然会迎来极大的麻烦。
少女很乖巧地任由他揉着自己的脑袋,眯起眼睛心思飞转道:“小山君素来孤僻,不喜见到生人,常常一个人溜出宫去看草原上的星星。”
百里安心道也是。
毕竟论那名女官再如何胆大包天,敢算计他与苏靖,但怎么也不敢真的去算计昆仑之女头上去。
若今夜当真惊扰到了那位小殿下,任凭她满腹心事,也得算盘尽数落空。
百里安很快收回手掌,宽大的衣袖掠过少女雪白的鼻尖,熏满衣袖的衍香飘入鼻息之间。
少女没能忍住,打了一个喷嚏,鼻尖儿一下红了起来,她眼眸里都泛起了一片朦朦水雾。
衍香乃是昆仑奇香,香则香矣,只是此香提炼的手法过于特殊,轻燃一息之间,绕梁三日余香不绝。
莫说这一下点燃整整两根。
对于仙兽出身的她,嗅觉异常敏感,这一下可真是熏过头了,味儿过于秾炽了些,当真是叫她喜欢不起来。
当然,更让她喜欢不起来的是,她原本喜欢的那个清爽如雨的味道,此刻丁点也闻不着了。
她不断揉着鼻子,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道:“哥哥,我不喜欢你身上的这个味道,你能去洗洗吗?”
百里安目光微动,不由问道:“此香可有办法祛除?”
小山君捂着鼻子道:“此香名为衍香,又名为君香,是我……我们娘娘亲手提炼出来君香,本是在很久以前打算在清元祭君皇登基为四海君神时所炼之香。”
“此香能够护陛下神体不为八荒劫火所蚀,只是当时君皇陛下在登基之前神元便已经受损严重,纵然有此香相助,他也无法扛过那八千荒劫之火。
最后乃是娘娘一人独身抗下全部劫火大业,君皇陛下这才顺利登基称‘君’,自是自此以来,君皇陛下也再无理由来使用此香,反倒是最后留给了小山君殿下。”
“能得娘娘亲手提炼之香,自然不可能以寻常法子洗去的。”
听到这里,百里安心中再是狠狠一沉。
事情竟然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本以为那名女官的心思是在他擅闯小山君闺房寝宫上,染了这一身女儿家的香,自当是跳进天河里也洗不清了,难免落得一个试图染指昆仑之女的重罪。
可听了小丫头的话,这香……似乎只有娘娘夫君,那位水神陛下方有资格用的。
且不说君皇陛下是否还在这仙陵城中,光是他携着这一身衍香,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名女子,可谓是心思毒辣,下手可以说是没有留任何余地了。
“不过……”少女话锋一转,她黑如葡萄的大眼睛碌碌转着,看着有些狡黠可爱。
“我倒是知晓有处地方可以洗去这些味道,毕竟小山君她不喜欢此香,每次逃离出殿,青玄女官都能寻着此香将她找到,后来,她每次出殿之前,都会去一个地方将身上的香味洗净。”
这少女虽是内宫小女官出身,但不论是言辞还是行为都格外大胆。
说话间,她甚至毫无女儿家的羞涩与腼腆,居然主动去牵起百里安的手。
一双灵动秀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安:“哥哥,我带你去啊。”
百里安微惊,倒不是因为这位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三岁的少女那异常的胆大与放肆。
而是因为她的掌心,好冷。
无半点活人的温度。
可是她指间却是有着脉搏,虽然很轻,但的确存在。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心道能够在仙陵城内宫之中当职的女官,却无法修行,浑身上下全无灵力,脉搏又如此孱弱。
想来必是某位仙人的后裔血脉,得娘娘照拂,但因身有沉疴重疾,这才安排在了小殿下身边当一名摘瓜小史了吧?
第五百一十五章:哥哥不怕,我还没长大呢
少女一手牵着百里安,一手提起裙摆,裙下竟是未着罗袜绣鞋。
她赤着一对玲珑玉足,迈过大殿门槛时,她仿佛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人,回眸一笑,看向苏靖道:“姐姐也来呀。”
苏靖沉默以对,平静跟上。
但见少女那明媚如风如夏花灿烂的笑容,对于自己梧桐半死的命运尚且还能含笑以对,双眸澄澈无垢的模样真的很好看可爱。
只是这份过于懂事的样子,难免叫人怜惜。
殿檐之上,竹铃轻摇,百里安被她牵在身后小步急跑,他忽然出声问道:“你的父母呢?”
少女轻盈的脚步未停,她摇了摇头,瞧不清面上是何神色,轻柔极长的发丝擦过百里安的鼻尖,撩起几分痒。
她似谓叹,又似自怜,仿佛有着许多烦恼愁丝,剪不断,理还乱。
“我……我爹他是个极好的人,奈何身边总有一些觊觎他英俊相貌的坏女人,害的我爹年纪轻轻便得了一身花柳病,没过多久,腿一伸儿眼一瞪,便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丢下我们娘儿两孤苦无依……”
在前端步伐格外轻盈欢快的小姑娘仿佛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提起袖子悄悄抹眼泪。
“我娘她……待我自是极好的,只是我生来身子不大好,心脏是坏的,半边身子算是都入了鬼门关的人,娘亲养我极为不易,好用极为珍贵的药材来替我虚命。”
她吸了吸鼻子,渐渐起了哭音:“可是娘亲穷,为了那些药材吃了不少苦头,我不愿让娘亲因为我继续受苦,从家里溜了出去,准备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老头,凡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叫母凭子贵吗?可谁晓得还未让我等来花轿,娘亲便先是相中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跟那个野男人跑了,嘤嘤嘤……”
“好在小山君人美心善,愿意收留我,不然我小小年纪,就该与我死鬼老爹早早去见上一面了。”
啊这……
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问了一件很不该问的问题。
这少女,当真是……命运多舛坎坷,年幼失孤之人,倒也难怪性情古怪不同寻常了些。
百里安十分同情小姑娘的遭遇,心道她人这般的好,又如此诚实可靠愿意助他化解劫难,此事过去后,他便想想法子,看有没有什么古方仙典能够治一治她的心疾。
……
……
少女口中所说的洗香净味之地,是一片湖。
宫殿之中设立湖泊,倒是极为罕见。
此湖名为碧潮湖,说是湖,但看规模却也不过是一处建得颇大的池子。
湖岸一侧种着几株桃花,正灼灼开着,花瓣如烟铺满湖面,风起一阵,千叶万语簌簌而响,带起片片花香,雅极美极。
树下有着一座干净光滑的青石台,上面一把古琴,冷弦静音。
的确是一处幽然静美之处。
可是当百里安看到那一揽芳华清澈见底的湖水,他的脸不由隐隐发黑。
他下意识地偷看了一眼苏靖的脸色,斗笠轻纱下,却是观不清容颜。
少女催促道:“哥哥还不快些脱衣服去洗澡?”
她单纯的只是不喜欢那衍香掩去了他身上的气味,想早些闻到那好香好香的味道。
但百里安却十分清楚,一更天早已过去,时间不等人,这会儿青玄女官怕是早已在派人四处寻他,可真是半点都耽搁不得。
可是……他此刻与苏靖以枯藤为连,两人具是难分,根本离不大太远,而这碧潮湖里许是依了这里的主人性子喜好而建,湖中干净得愣是找不着半块天然湖石来,连一处掩体之地都没有。
而时间根本就不足以让两人一一先后下水净身沐浴。
沉默已久的苏靖终于开口了,她问:“此处湖水能够净去香味?”
少女答道:“自然。”
苏靖道:“如此好办。”
轻纱下,她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道:“速去取两个浴桶来。”
百里安眼睛一亮,正欲行动,却又听那少女说道:“不行的,此湖湖水的净化之力源自于湖底灵脉,而衍香可融骨入肤,若不在湖中浸泡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根本洗不去那味道的。”
苏靖顿时没了声儿,但不用想,那面纱下的表情此刻近乎是可怕了吧。
那少女也不知从何摸出一串糖葫芦,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地舔着,看看苏靖又看看百里安,她笑道:“姐姐可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
苏靖淡声道:“我与他,不熟。”
不熟之人面前,如何宽衣解带,裸身相对?
百里安问道:“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少女晃着手中的糖葫芦,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这刀都悬脖子了,二位还在意男女之间这点小事吗?再者说了,你们大可背身入湖,相互自觉不看,不就成了吗?”
男人和女人,果真是麻烦得紧啊。
夜宴之事迫在眉睫,百里安是非参与不可的,但这几日来与这位冷冰冰的女子共处一室就已经让他十分窒息了,眼下竟然还要与她同沐一湖,他不如直接去洗岩浆浴好了。
正为难之际,那便兹啦一声,苏靖撕下自己的衣摆,递给百里安,碎玉般清冷的声音从轻纱下传出:“蒙眼,入湖。”
声音倒是极为冷静的,听不出喜怒羞愤。
百里安看见她捏着一截衣摆的手,指节都捏得隐隐发白了。
今日之事,本就与她无关,对于百里安而言,他只有一种选择,可是对于苏靖而言,她却有很多种选择,比如说就此离开仙陵城,以她强大的实力以及强硬的手段,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却并未离开。
百里安心怀感激地接过那截衣摆,他看着苏靖收回手指后,便漠然转身,开始轻解腰带。
百里安赶紧也转过身去,将衣摆在双眸间缠覆好后,手指也摸向腰间。
他宽衣的动作忽然一顿。
因为耳边咔嚓咔嚓咬着脆皮糖衣的声音并未远去。
他面色古怪道:“你不回避一下吗?”
好歹也是个女孩啊。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哥哥,你与这个姐姐一起洗澡定然是十分无聊的,我可以唱歌给你听陪你解闷啊。”
这小小年纪的,居然变着法找借口看男人,百里安不免为之气结:“不需要。”
少女锲而不舍道:“哥哥,我才十三岁,还没长大呢,凡间兄妹,可是有不少哥哥带着像我这般大的妹妹一同洗澡的呢。”
这洋洋得意的口气又是闹哪样。
百里安磨牙道:“你避不避?”
小山君终是无奈地吃完了糖葫芦,老实巴交地蹲在了青石台后头去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湖起笛声
蹲在青石台后头的少女眼珠子微微一动,高声道:“哥哥,将脱了的衣服扔过来吧,我帮你们洗衣服。”
过后有一会,云纹繁复的城主袍服与一袭白衫远远抛了过来。
少女掂了掂,抱起衣裳就往湖水下游跑没影了。
湖水清寒,春分时分,有着刺骨的寒凉。
百里安体温本就极低,自是不畏湖水的寒凉,他一步一步走入湖水之中,水波绕膝,在浅水之地的湖底并非是污泥水草,而是设有平滑光洁的鹅卵玉石。
赤足踩在上头,甚是舒服。
只是百里安无心享受,因为坐在池水之中,闭着眼也能够感受到身后不远处那清清冷冷的气息。
以及她漫步入湖水中,荡起的的层层水漪如冷冷轻轻地流环了过来,勾在他腰间的肌肤里,仿佛无时无刻地都在告诉着他,这里有着一个寸缕不着的姑娘,就在他身边不远处里。
轻软的幽香如夜昙之花,清冷绽放,萦绕而来。
百里安心中不免忐忑紧张,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如此忌惮那女子身体间传来的气息,他尽可能地距离她远一些,一点一点地往着反方向避开。
直至手腕间的枯藤一紧,距离被拉到了极致,百里安这才将身体慢慢沉入湖水之中。
苏靖那一边极为安静,除了一开始入水之时有点细微的动静以外,这会儿,却无半点声音。
百里安也不敢多动,生怕惊扰到了对方。
心中只盼着这一炷香快些过去。
忽时,夜里寒风大起,阵阵松涛在天风里翻响不绝,卷起花叶与碧草的清香。
零星的青竹细叶带着夜色的幽凉之意,飘簌而落,好似稀疏的凉雨点坠入湖。
几片清凉的竹叶沾濡在百里安微湿的胸口间,他正欲抬手摘下,这时,不远处水声清浅而响,似女子玉臂轻离水面,摘去湖面漂浮着的一枚细长竹叶。
闻得叶笛之声悠远低婉,在寒夜之中缥缈而起,宛若青鸟飞鸾穿过寒山,骤见天远湖阔。
百里安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吹笛之人是苏靖。
果然不愧为道心冷如冰的苏少宗主,在这种要命尴尬的处境里,她竟然还能有如此闲心功夫。
哪里像百里安,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湖底里藏好,不敢露出半点声音。
不过,这笛声……莫名给人一种亲切好听的感觉,甚至会叫人下意识的忽略吹笛之人的疏离难近。
一曲终了,笛声散去。
静心聆听整首曲子的百里安心道虽说这笛声自然不可能是专门吹给他听的,许是苏靖忽然起了雅兴自愉,但作为听众,默然听完这一曲极为好听的笛声,还不给半点回应,那多少就是有着不尊重人了。
他小声赞道:“真好听。”
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得不到半点回应的他,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百里安轻声问:“这小曲可有名字?”
苏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有名字,他未同我说过这些。”
百里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他”字。
无名无姓,无前缀称呼的“他”。
百里安多少猜出这个“他”许就是两百年前那个被她与尹大姑娘争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那个人。
他本来是的压得住好奇心的人,对于这些名门天才之间的风月之事本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也许是今夜这曲笛声很好听,也或许是这件事被苏靖毫无忌讳的主动提了出来。
百里安顺着她的话便继续问道:“那个他……是苏靖姑娘你的意中人吗?”
另一侧湖水中的苏靖眉梢轻抬,她懒懒地倚靠在石壁上,淡然平静道:“也是尹白霜的意中人。”
变相承认,还无比坦然两人相争的事实。
百里安心道让你们二人结仇两百年不可化解的事情,被世人共同认知乃是太玄宗与苍梧宫最大的逆鳞,原来可以这般轻松平静地拿来在泡澡沐浴的时候闲聊的吗?
他颇为无语,继续道:“我曾听锦生说过苏靖姑娘你与尹大姑娘之间的恩怨,苏靖姑娘在少年时便与一人有过一纸婚约,只是姑娘尚未见过此人,他便先与尹大姑娘结下了情。”
苏靖双眸间覆着一截衣摆,观不清那双似夜眼眸里是何情绪,淡淡烟眉缓缓沉了下去。
百里安听她没了声,忙又道:“当然,世间三人成虎之事不少,口口相传的故事也常有虚,人间流传的故事或许……”
“并非虚假。”苏靖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语气极轻:“这些都是真的。”
百里安心道如此狗血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了这天道三子身上,可他又觉得十分奇怪,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听说……苏靖姑娘您的婚约者是中幽太子?”
苏靖黛墨色的眉轻轻一蹙,却未反驳。
百里安思索片刻,回忆起在鬼山之中赢袖对她的态度,难怪隐隐透着几分乖张戾意。
他不难看出苏靖骨子里其实是个偏执强硬的人,当年占着婚约的优势,她又心许与中幽太子,可偏偏那位太子殿下又与苍梧宫那位不清不楚,其中必然是叫那位太子殿下吃了不少的苦头。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那赢袖既然不喜欢苏靖,独爱尹白霜一人,那么两情相悦之下,她们为何最后却没有在一起。
更叫人想笑的是,他若是真的反感厌恶苏靖,又为何看到苏靖与他走到一块儿时,会露出那样微妙的表情来。
如果说赢袖对苏靖没有动半点心思,百里安自是不信的。
见到苏靖陷入沉默,百里安不免有着同情她的遭遇。
说到底,苏靖虽然看似无情冷酷,实则本性也是个极好的人。
他不禁轻声安慰道:“苏靖姑娘其实也不用或许心伤,我瞧着那赢袖估摸着对姑娘与对常人还是大为不同的。”
听着他这一本正经的安慰之言,苏靖唇边若有若无的勾起,清冷如碎玉般的嗓音泛着几丝柔和之意,神情却是有着微妙的:“你是说,赢袖他喜欢我?”
百里安再次无语,暗想姑娘您可真是够直接的。
他不知如何应答,却又听苏靖的声音悠悠响起:“那可如何是好,我现在……可是相当厌恶这个人啊。”
第五百一十七章:噩梦催白雪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但里头却是确确实实地含着一抹厌弃的杀意。
百里安心中寒悸,头皮跟着狠狠麻了一下。
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的感情可真是奇奇怪怪,莫不是还玩起了相爱相杀的一套?
不过有一说一,从鬼山苏靖与赢袖的相处方式来看。
她的厌弃与杀意,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更诡异的是,不仅仅是她,还有那疯痴醉梦的尹大姑娘……
如果百里安记得不错的话,那姑娘貌似就从未拿过正眼瞧过他一眼吧。
感情这两百年来,争男人都是争着玩儿的啊。
百里安有些脑瓜子疼。
“说起来,你不觉得今日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吗?”苏靖并未再继续透露那过往的故事,话锋一转,她嗓音沉沉,有些严肃:“亦或者说,长得很像一只魔。”
百里安嗯了一声:“当我捡到血棺之中那颗魔君头颅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他语气微顿,然后继续道:“这小姑娘能够留在小山君身边侍奉,想来不仅仅只是身世孤苦那么简单了。”
苏靖道:“世上没有绝对相同的花,她与魔君之间,必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百里安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你是说,她很有可能是魔君的身外化身?”
苏靖静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若当真是魔君的安排,她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那张脸毫无修饰,而且……”
百里安接话道:“而且她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灵力,当真就如她身世所言,只是一个生来病弱的凡人,而且骨龄也不过十三年载。”
苏靖:“不管怎样,事关魔君,还是小心为上。”
百里安嗯了一声,算算时间,心道两人这交谈的功夫,一炷香怕是早已过了大半。
而他亦是没有方才入湖时那般紧张忐忑了。
许是苏靖那过于平静从容的语气态度,叫人也难以心生其他的念头来。
气氛仿佛一下回到了这三日里同居一室的平静里。
百里安正欲高声呼喊那小丫头,问她何时能将洗好的衣服送过来。
可话到了嘴边,他幡然醒悟过来。
沐浴净身也是洗,洗衣服也是洗,为何他要用最笨最尴尬的法子,多此一举的脱去衣服入湖。
他脑海中忽然闪出少女那张可爱如花的笑容,不由咬牙低语:“可恶。”
故意的。
那性子焉儿坏的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她知道,故意不说!
不过好在这一炷香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变故。
百里安正欲起身动作,浸润在湖底的脚腕处忽然传来一记针扎般的刺痛,仿佛一只极细的银针在肌肤里轻轻刺点。
不疼,也不深。
但是肌肤却是传来肌肤真切被刺破的感觉。
百里安心中一惊。
肉身修炼到了他这种程度的,凡间几乎能够简单刺破他肌肤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这湖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
百里安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的背过身去,确保这个方向不会以视线触犯到苏靖,这才抬首摘来眼带,疑惑好奇地低头朝着湖水中看去。
湖水侧岸不深,水清浅可见。
只见在那鹅卵玉石里,居然有着一只通体银白不过半掌长的小蝎,摇着一只针尾在湖水中游走不断。
百里安慢慢睁大了眼睛,勃然色变。
不知为何,初次面对深渊里那只漆黑恐怖的大蛇挟着死亡的气息朝他张咬而来都不曾动摇的心情,此刻那深邃到了骨血里的恐惧感一下攥紧了他的身体。
耳朵嗡的一声,刻骨铭心的惧怕感在他空白的记忆里刻印出了一个信息。
蝎子这种东西,是伤他至深的噩梦。
面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他连叫都叫不出来,看着湖底那小东西,僵硬麻木着倒退两步。
湖水中的银色小蝎子两只钳子开合两下,似是对百里安那被吓到的表情感到十分自豪,它耀武扬威地继续逼近两步。
百里安胸臆中千万稳定从容瞬间崩塌,被恐惧占据的意识让海妖之藤瞬间感应到了。
缠绕在两人之间的枯藤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刺激,飞快绞紧手腕。
苏靖吃疼,面色微变之下,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掀扯过去,还未等她有所反应,水花四溅里一个冰冷的身体就这么撞了过来。
纵然方才吹笛交谈之时多有从容,但毕竟是女儿之身,她亦是清楚此刻两人身上没有任何遮掩衣物。
身体相触撞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壁去推,墨色烟眉一沉,同时冷声严肃的同时,隐含错乱:“做什么!”
谁曾想,手臂方一抬起,她的腰便被一双手死死环抱攀附住了。
怀中无礼放肆冲过来的少年身体冰冷的吓人,在她怀中簌簌发着抖,那袭人的体温,当即让她凉出一身鸡皮疙瘩。
苏靖冷淡的玉容出现隐忍的羞恼,出于本能的,她抬起胳膊就去推开这个身体重量全部压上来的少年,清冷的嗓音微微有着颤抖:“松手!”
她淡白的唇瓣都泛起了樱红的色泽,分外惹人,一向寡淡冷静被扰乱了。
混乱失措下,颤抖的指尖甚至都凝聚起了一抹攻击意的灵力光团,似是准备将他震开。
可是浑然已经被吓得失智的百里安苍白冷硬的手抱紧了她的身子,抖得厉害拼命地往她怀中躲,往她怀里钻,几乎是哭音:“不要……”
也不知在这胡乱钻拱里,让他碰到了什么要命的地方,让苏靖猝然踉跄,就像是抽去了骨头似的,腰身瞬间软了。
她狼狈咬唇,再难承受他的体温与重量,纤细白皙的长腿一弯,两人齐齐摔在了湖水里。
身后是冷硬硌人的鹅卵石,身上是手脚并用抱她去抱救命稻草的少年。
被恐惧占据精神的百里安寻到了一处比湖水要温热软绵许多的深壑。
如受到惊吓的仓鼠般,脸颊深埋白雪。
含混不清的声音颤抖难安。
僵抬起的那只手指尖尖上的光团,如微火被大雨浇熄,半点不存。
苏靖仿佛自己被四面八方的湖水给沉溺了,呼吸声隐隐随着这动荡的湖水乱了起来。
她似是察觉到了百里安那异样的恐惧感,即便是这样紧紧贴着,他身体的颤抖也一刻未停。
苏靖纤眉紧蹙,隐忍强撑身体里不安的躁动,认真思索了片刻,忽然仿佛忆起了什么似的,她微抿薄唇,却抿不淡唇间绯樱血色。
她别扭僵硬地抬起手臂,轻拍安抚少年的后背,面颊微显红润:“已经没有蝎子了,你……莫怕。”
第五百一十八章:穿水起波澜
温润细腻之中,幽香入鼻,这熟悉却又忆不起来的气息让百里安混乱的情绪稍定下来,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了苏靖的那句话。
他声音深深闷闷:“蝎子……你怎么知道有蝎子的?”
他是除去面上衣带才看清楚湖中之物,苏靖又怎能一语道破?
苏靖神色微妙一动,感应到了怀中那个人正在慢慢抬起头朝他看来。
她不动声色反应极快地抬起手掌,摘去眉眼间的衣带,手指轻抬间,打出一道莲火,无声的瞬间,长长的衣带焚烧成墟烬。
百里安一抬首便对上她那双清寒似墨的眼瞳,正冷冷澈澈地盯着他瞧。
百里安身体一僵,觉得很不公平:“你没有蒙眼!”
那方才在湖中净浴了那么久,她一直都是正常视物的!
苏靖凝眸,眉微微低敛着,姣好的玉颜下是沾水流泻的青丝墨发,她目光极为平静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也没有蒙眼,而且……”
她眼底映起着薄薄夜色,看起来有着几分诡秘的危险之意:“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百里安愕然楞楞,这才惊觉自己眼下是一种怎样的姿势压在她的身上,两只手臂环紧了她那纤细一握的腰肢,掌心手臂里冷凉滑腻触感竟如软玉。
此刻他的下巴正轻抵她芙蓉堆雪,微一用力便轻陷其中,自他肩头落下的湿发长长沾入湖水之中,如随波的海草与女人的墨发交织纠缠得难舍难分。
画面瞬间就变得触目惊心了起来!
百里安整个人如被雷击中,被惊地打了一个膈,然后猛的一下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这觉得是他此生之中惊心动魄事迹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诡异的是,以苏靖这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性子,竟然没有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里直接掌劈了他。
即便是他与她有多次救命之恩,但这知恩图报得也太过慷慨大度了些把?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而且此刻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他在兽性大发,趁人之危。
一个大男人,且还是将臣后裔尸魔王族,居然还怕蝎子。
说出去,谁信。
就连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百里安只好硬着头皮不吭声,慢慢松开她,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
正动作间,谁知脚下碰着一块被磨得较为粗糙尖锐的玉石,百里安双眸颤抖大睁,只当是又碰着了那只小银蝎。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危险害怕的咕噜声,浑身寒毛陡然乍起,还未完全被他松开的玉体,又被她狠狠反手抱住。
藏在湖水之中的白皙手指压抑地蓦然收紧了几分,极为诡异的是,对于百里安的种种行为,苏靖竟然都默默忍了去。
没有暴怒拔剑,也没有奋起杀人。
胸口里冰冷的吐息在厮磨着她,与肌肤间的残存体温交缠糅杂在了一起,让人困顿难抑。
苏靖不敢剧烈喘息呼吸,尽可能地将胸口起伏的弧度放轻,她慢而绵长的深呼吸了一下,被夜色浸冷的面色甚是端庄:“方才握瞧得真切,那东西朝着下游去了。”
两人又在水中僵持了一会儿,百里安听那蝎子游走了,心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只是百里安实在不能理解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下她是怎样还能够做到这般镇定自若的。
方一支起身子,百里安正欲致歉,可撞进视线里的纤细秀颈一下勾住了他的目光,沾着盈盈水珠更显剔透雪白。
莹润光洁的肩头,精致如蝶翼般的锁骨,冰雪的肌肤在月光下被透出一抹冷冷的晕。
女人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躺在湖水之中,这样一副单薄消瘦的身子,如藏玉般浸润在微薄的水光中,安静无声,浑然天成的高贵。
随着百里安慢慢支起身子,她似是下意识地抬起玉手撑在他的肩膀上,无言催促他快些起开。
百里安自认并非是沉沦美色之人,只是此刻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水中这个端庄妍丽看起来不可侵犯的女人,此时此刻的确有着引人沉沦,勾人心魄的诱惑魅力。
他喉结不由轻轻滚动了一下,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却是被苏靖瞧见了,她目光似是奇特,细细凝望过来,抬起指尖似欲好奇触碰。
分明不带任何勾诱的行为,她的动作甚至有些懒懒的好奇,却异常挠人心。
未等她指尖落实,百里安忽然察觉到了气氛的危险,他目光幽然一暗,深沉若海,凝视着水中玉般的女子,他握住了她的指尖,止住动作。
苏靖似是也反应过来了此举的不妥之处,纤长的手指如一尾柔滑的游鱼从他掌心快速滑走。
耳尖微红。
天上银辉穿云过林,稀疏洒下,皎皎若华。
映得湖水更加幽寒。
可是百里安却觉得有一把莫名的火,从掌心蔓延开来,他视线有些狼狈地转开,水中的一只腿轻轻动作,曲起膝盖,准备起身。
两人此刻身体相依,一举一动间难免有所触碰,百里安自己的那只腿在水中轻轻擦过女人柔细的小腿,冷凉的肌肤好似贴肤而过的轻羽,不动声色地呵着他的痒。
百里安嘴角一抽,动作停了下来,将将不动了……
反倒是躺在湖水中的苏靖终于有了反应,一双清冷湛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什么,心潮翻涌不绝,一下子抿紧了唇,再难维持端庄清冷。
若雪的肌肤很快泛起一层迷离的湛粉之意,玉白的面容瞬间烧成了桃花色,睫毛轻颤,眼尾泛着微微的红潮,一时间好似秋水梨花,分外妖娆媚人。
僵硬傻住的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苏靖,一下子看呆了,更可怕的是,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也因此而变得更加难堪。
仿佛隐忍到了极致的苏靖,慈悲心终于走到了尽头。
百里安脸颊啪的一声脆响,被重重扇了一巴掌,他偏着头,又被她重重推开。
一阵水声响起,他失魂落魄且难堪的坐在湖水之中。
第五百一十九章:下次不许这样了
苏靖慢慢坐直身子,始终一言不发,唇死死抿成一条嫣红的线。
她坐在湖中玉石里,泛着红润的脸侧向一旁,墨黑的长发沾濡在雪背肩头,发丝如水中随波轻飘的海藻,与剔透经营的肌肤相之对称,黑白分明里又染出一抹及淡的羞怯之意。
她一只手臂环抱双膝,另一只手着茫然无措地掩着小腹,两只雪白可爱的小耳朵都向后低垂贴在脑袋上了。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了欺负无处诉苦的小兔子,就连生气羞恼,都不知道叫唤一声。
暗沉沉地夜色里,两人背对而坐。
百里安扣着池底鹅卵石,一时间,羞愧,无言以对,懊恼,重重情绪压得他都快喘不过起来了。
今日这都是什么事……
仔细纠结想了想,他觉得此刻沉默逃避着实懦弱可憎,百里安用手掌蹭了蹭鹅卵石,紧张道:“对……对不起,苏靖姑娘,方才是在下无礼了,若……若是不解气的话,你再打我两巴掌吧?”
苏靖两只耳朵垂得更深了,藏在湖水里的两只玉足不安地来回在石面上踩了踩。
她昆仑玉碎般的清寒嗓音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也喜怒难明:“你戳我。”
可话一出口,却是给人一种莫名委屈控诉的感觉。
百里安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清冷寒人的语调原来也可以将人心都软化了去。
他被这坦然的直言之语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谁知,苏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只戳了一下。”
百里安:“……”
“还你一巴掌。”
“……”
“便是了。”
“………………”
百里安仿佛听到身后传来磨牙声,她恼怒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怎么感觉……
她的脾气……
意外的好啊。
居然这样就算过去了?
根据话本里的故事来,心高气傲的女子光是身子被看了去,都要仙子一怒,追杀百里的。
怎么到了她这,就只是一句下次不许在这样了,给打发了。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中难免对酒酒姑娘心生佩服之意。
她当初坏苏靖面具究竟是坏得怎样一个酣畅淋漓、理直气壮的气势啊,竟然能够将她惹怒到提剑屠宗门的地步。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完全过去。
小山君是个极为守时的人,她抱着一堆洗净蒸干的衣服回到湖水一岸时,小小脑袋瓜子也有点傻掉。
她红扑扑着一双小脸蛋,含羞而兴奋地看看两人,心道人类果然最是口是心非,虚伪做作的。
那会儿她在的时候,两人那叫一个受礼君子勿视。
后脚一走,两人的遮眼带子都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就连手上那枯藤都缩短了许多。
她将叠好的衣服放在干燥的青石上,距离两人都很近,触手可及。
放下衣物后,少女两只小手羞怯地捂着脸颊,十根手指大大分开,完整地露出了一双天真可爱的大眼睛,她状似乖巧道:“哥哥,你衣服我给你放在这里了,洗干净了也用法宝蒸干了,可以穿的。”
说话间,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百里安黑着脸,想冲上岸将她脑袋锤爆:“好看吗?”
小山君甜甜一笑,天真烂漫:“好看啊,只是哥哥你现在的模样与方才好大不同哦,真厉害。”
披着可爱无害的绵羊皮子的少女渐渐露出小恶魔的本性,两颗见见小虎牙从唇中探了出来。
两只小手在空气中比划出两个大小不一的圈圈来,又重复道:“真厉害哦~”
百里安成功地从湖底扣出了一块圆润的鹅卵石,扔在了她的小脑袋瓜子上。
二人很快穿好衣衫,远方宫殿里传来阵阵钟鼓之声。
这意味着夜宴已经开始。
林中深处的黑暗里也传来夜火灯烛的光辉,百里安心知莫约是青玄派人来寻了。
“不管怎样,今日解围之事,多谢了。”虽说这小丫头一肚子黑黑的墨水,但终究帮了他极大的一个忙。
少女揉着肩膀打了一个哈欠,摆手道:“哥哥不必同我客气,我只是觉得你好香,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不喜欢其他香味掩住了哥哥的味道而已。”
这该叫他如何回答,莫不是还得要他表达感激之情,送一件贴身衣物给她聊表心意?
怎么看都好猥琐。
索性小姑娘也未胡搅蛮缠:“哥哥是仙陵城的新城主吧,夜宴之事半点耽搁不得,你且去吧。”
百里安邀请道:“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少女摇手,心道自己去了,身份必然暴露,那便一点也不好玩儿了,她祥装出困倦的模样,摆了摆手道:“我便不同哥哥一起了,有些困了。”
百里安知晓她身子不好,熬不得精气神的,便也不再勉强,离去时,他问了一句:“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来日在宫中也好寻你。”
小山君一笑,两只眼睛弯弯如月:“哥哥可以唤我君君。”
与少女告别后,二人在幽谧林道间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已深,春蝉起鸣音。
少女抬头望了一眼湖水中央里盛着的那轮泱泱明月,并未急着离开这片碧潮湖。
她来到桃花树下,随手拨弄青石案上的古琴琴弦,弹出几个颇为清雅的音色来。
风起长林,拂过她稚嫩秀美的脸庞,她身披女官白袍,冷冷立在夜风百叶里,渐渐地,她便与少女这个年岁应有的天真烂漫彻底划开了界限。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随着弦音慢慢蹙起,纤细柔软的睫羽铺落下的阴影仿佛沉入了眼瞳的最深处,瞧起来孤独又寂寞。
若是此刻百里安在此见到这一幕,必然会极为吃惊她的气质变化,哪里还有半点少女的娇憨。
这时,一只精致小桥的银蝎慢悠慢悠地爬上了青石案上。
小山君轻掀眼帘,瞳孔深处里的孤独寂寞又好似全然成了幻影般散去。
她睁着眼睛看着案上的小银蝎,托腮沉思道:“小蝎子,你说说绿瓜姐姐怕你也便算了,为何他……竟会比她更加怕你呢?”
徐徐夜风吹开一卷银白衣裙,案上的小蝎子随风耳变,竟是化身成为一名身材高挑,容颜不凡的女子。
她发间别着的银蝎配饰有些妖里妖气,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委屈,她咬着衣袖抱怨道:“小殿下,您可真是越来越没良心了,呜呜呜……”
小山君小眉毛一抬,轻笑道:“我可没招你,是你自己本体长得太惊世骇人了些,同我来委屈个什么劲儿。”
银裙女子愤然拍桌:“小殿下,那可是男人,我修行了千年,在这湖里清苦修行,从未见过男人,您这一带就带个不穿衣服的来的,小蝎子眼睛都要污瞎了,呜呜呜……”
小山君眼睛眨巴眨巴:“有这么委屈吗?哥哥腿长腰窄,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
银裙女子继续呜呜:“您也忒不懂事了些,这碧潮湖都是娘娘下凡时用来濯足沐浴的,您将个外室男子带来此处,我都不干净了!”
第五百二十章:三宗之尊
……
……
是夜,长明灯悬与檐角之上遥遥可见。
不夜仙城的神道上,陆陆续续而来的各方仙门势力也逐渐入殿落座,丝毫不敢误了时辰。
出了竹林,百里安这才遇见了真正的青玄女官派遣来寻他的小官。
她立于百里安身侧,静声引路,模样温婉娴静,一身女官侍服熨烫的一丝不苟,对于百里安的无故失踪离殿,她也未曾好奇多问一句。
穿过庄严的神道,百里安在她的带领之下顺着长阶向大殿走去。
今年的仙陵城大考不同于昔年。
没有演武赛,亦没有文道试考,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开了一场鬼山,这名少年成为了最后一位从那青铜门世界里走出来的人,于是便有了碑陵成文的经典一幕。
这仙陵城的城主之位落选得实是有些莫名其妙。
而此刻,有资格落座在各方势力主位之上的皆是祖辈之中出了渡劫仙人的后裔公子小姐们。
在鬼山开启试炼之时,这些贵人也不曾以身涉险进入青铜门,对于其中发生种种,虽有所耳闻,却也未能知晓为何他能引导众人离开险境。
只当是这小子一时好运,记得在青铜门初开之时,中幽女鬼红樱与幽鬼郎命丧于门上的青铜剑下,临死之际,那女鬼红樱似乎交出一个什么东西给那个小子。
自此,人们便暗自猜测,许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门下世界,看到常人所不能看见的青铜门藏在何方。
异常的好运,给他带来了异于常人的先机。
所以对于此刻殿内绝大多数的人们来说,今年的仙陵城大考,当是娘娘偷了一回懒,完全不按规矩来,于是考试规则就变得十分简单,不过是单纯地比拼运气罢了。
所以,当众人看到殿门口,迟到的新城主,望过去的目光有疑惑、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却独独不是万众瞩目的诚心祝福与钦佩。
见百里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一旁引路的女官声音轻柔响起:“大人,夜宴马上开始了,您的位置青玄大人那边。”
百里安举目望去,那位来自昆仑山上的司玺女官早已亲自登场。
她并未如同众位宾客一同落座,殿前的帷幕拢曳在他的身后,烛台上的琉璃灯盏里的光辉落在了她美丽的脸庞上,将他纤细动人的眉目照亮,眉心点缀着的金色花钿在灯火里熠熠生辉,分外妖娆。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没有说话。
但场间所有的人都在这个瞬间反应了过来,举场纷纷振衣起立。
百里安虽说少年沉稳,但毕竟从未经历过如此隆重的场合,许是一人独眠在黑暗中太久,一下子暴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中,他微感不适。
但他没有说什么,抬步来到属于他的主座上,然后沉默垂衣坐下。
一早便知晓了他被海妖之藤缠上的青玄,自然也早已在他身边准备好了苏靖的位置。
她目光注视着百里安入座,然后平伸双臂,广袖垂曳,示意众人重新入座用席。
夜宴正式开启。
有红衣女官上场开始赞礼,随后便是乐舞等尽兴节目开始了表演。
原本沉闷压抑的场合,在歌舞声里,也渐渐地开始起了交谈私语之声。
与百里安一同坐在主位之上的女官青玄,目光微斜,却见百里安正襟危坐与案前,安静地欣赏歌舞。
他并未动筷,也未饮酒,案上各式各样的珍馐菜肴整整齐齐,眼看就要冷了。
青玄沉吟片刻,轻托酒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清酒,道:“不动菜肴,唇不沾酒,你莫不是想将这场夜宴之礼生生硬坐过去?”
百里安一怔,感受到了青玄平淡举止里隐含的好意,似是误会他年少初次参加这种场合,主动缓解他的紧张。
她放下酒壶,将那杯酒望百里安放下轻推过去,目光又回到了宴席歌舞表演间:“放轻松一些,今夜台下这些人,可是不会让你这么安安稳稳地静坐一晚的。”
入城之时,百里安便将仙陵城的规矩早已摸透,他知晓,在大考结束,即便由女官青玄拟定出了城主人选,但是在夜宴之上,仍是会有一夜余地。
若是在夜宴之上,有人愿以一件仙器作为交换,便可拥有一次挑战城主的机会。
只是仙器难炼,天下最为盛名的仙器极其珍贵,其地位,仅次于天玺剑宗里的那十三把剑,太玄经阁里的九本古老经书,苍梧神宫里妙法之地的十尊藏殿。
这个代价过于昂贵,罕有人能够拿得出手,即便是有幸能够拥有仙器的人,也不得不用心权衡一下利弊了。
故而,在上半场宴会里,倒也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但百里安知晓,今夜这场宴会,绝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注意到了,殿中席面之上,有着极为重要的三处主坐席位尚且空悬,而来自天玺剑宗的剑痴姑娘云容,也才不过落座于其中次席里。
今日这场宴会,必是人尚未到齐。
这时,殿外拨云幻夜,两潮月光如洗如练,如万丈银堤泼天破海而过,仙云霞光将这不夜之城的百里长明灯盏光辉都压得黯然失色了。
三道身影,不分先后,齐齐化为三道颜色不一的剑虹,落入大殿之中。
见此,席面众人面色无不震惊讶然。
世有传说,五百年谪在红尘,略成游戏。
千年击开沧海,便得逍遥。
逍遥二字,说的便是这三位入世人间的逍遥仙人。
人间最强的三位渡劫真仙。
天玺剑主,羽公子。
苍梧宫主,尹渡风。
太玄之主,苏观海。
“恭候已久,还请三位仙友上座。”女官青玄起身相迎,她既为昆仑女官,早已过了渡劫之身,虽说这三位皆承上古绝仙神脉,在未来羽化授以星冠仙位之时,最少也是那尊贵的金仙。
但在昆仑司玺女官面前,即便此刻是真正的金仙下凡入殿,也只有与她平辈论交的资格。
这一声仙友,唤得可是颇为礼贤下士了。
三位人间正道仙门的尊主与青玄简单寒暄了几句场面话,便各自入座。
百里安发现那三位尊主之中,有一位模样生的颇为儒雅英俊的男子目光不断朝他这个方向掠视而来,神情带着些许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心道此人应当便是太玄宗宗主,苏观海了吧?
而他此刻看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苏靖。
百里安侧目看了她一眼,但见苏靖姑娘跪坐姿势挺拔优美,目不斜视,幽冷双瞳如两口千年古井,无波无澜。
对于苏观海几次投来的目光,她熟视无睹,仿似方才入殿而来的并非是她的父亲一般。
她虽然神态没有任何变化,但百里安还是隐隐的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
那是比陌路之人还要冷漠的淡离疏远。
百里安不知这对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意去探究其中的秘密。
只是感觉到了苏靖此时情绪的不佳,他目光微动,对方才湖中发生的事还存有几分窘迫的歉意。
思索了一会,于是举箸夹起小碟子里一颗圆滚滚的挂爽丸子,放在了她面前的玉白空碟里。
苏靖侧目朝他凝望过来,黑瞳雪颜,面容静谧。
百里安放下筷子,身子往她那边侧了侧,轻声道:“我看你一日没有吃东西了。”
不知是不是对方才那件轻薄无礼的事尚有怨气,苏靖没有看碟中那颗圆滚滚的小丸子,目光寡淡地从他脸上又收了回去。
百里安轻咳一声,又道:“方才看歌舞表演的时候,我看见你多瞧了我这边盘子里的挂霜丸子两眼,还以为你想要,若是你不喜欢吃甜的,那便不吃了吧。”
他怕那小丸子碍了她的眼,提箸准备又给去夹回来放回去。
百里安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的行为落在旁人的眼中有多傻。
苏靖眉梢一抬,原本在她面前平放工整的玉箸不知何时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指间。
她抬手压住百里安伸过来的筷子,目光隐隐有些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我对食物不感兴趣,也没有偷看你盘中的小菜。”
百里安怔住,心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阻拦我?
苏靖手腕轻抖,将百里安的筷子拨开,然后慢条斯理地夹起那颗酥脆诱人的挂霜丸子。
乌黑的眼睛看着雪白的丸子,她说:“但是未经允许,你又怎么夹走我的小菜。”
淡淡言语,很是霸道。
落了她的碗,便是她的小菜了。
丢进来可以。
夹走,不行。
于是,百里安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颗挂霜丸子给吃进肚子里了。
嘴上说着不敢兴趣,但实际上,看那眼神,果然还是很喜欢吃甜食吧。
正与尹渡风举杯论道的苏观海余光一直未从自家女儿身上移开,他不知青铜门之事,也并不知晓此刻两人之间有着一层海妖之藤的联系。
入殿时分,他看到孤僻寡淡的女儿竟然同一名少年并肩而坐时,心中难免掀起了惊涛骇浪。
见那少年所坐之位,他便知晓他是这仙陵城新主。
可是即便如此,寻常之人都难进他女儿三尺之身,这少年又是如何做到的。
本就一肚子疑惑的苏观海因为场合不对,便只能强忍。
谁曾想那少年胆大包天,竟然敢往她碗里夹菜。
起初苏靖爱答不理的模样的确在他的演算当中,苏观海心想他家阿靖与这少年并肩同座,想必是另有因果。
可接下来,当他看见苏靖真的小口小口吃下那颗丸子的时候,苏观海整个人是震惊无语的。
一时间,举杯的动作都停在了那里。
当然,席面之间,震惊无语的人不仅仅是苏观海。
当苏靖入殿高座于殿台之上后,目光一刻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的赢袖面色铁青难看。
与他同坐在一间席面上的少年吴部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桌上的琳琅美食,出身苦寒的少年,儿时多是食不果腹,常年糙米养出来的舌头难以抵挡着一桌的美食。
忽然,他低头见,看到正襟平静而坐的太子殿下,藏在桌下的手背,青筋隐隐凸起,指节发白。
吴部不由一怔,吐出口中的肉骨头,愣愣地顺着赢袖的目光看了殿上一眼,心中立即会意。
他连忙放下手中碗筷,凑了过去低声道:“太子殿下,我这里可是有着一件仙器的。”
隐隐意有所指。
赢袖目光一动,低头睨了一眼安放在他案角一侧的雷吴枪,他似有意动,蹙眉道:“这是我父亲的枪。”
吴部咧嘴一笑,道:“宗主大人将此枪赠予我。”
赢袖阴沉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几分暖色,他摇了摇手,道:“你需要依靠此枪来提升修为炼雷,如此才能极可能地炼成天雷之体,完整的掌控鸢戾剑,成为真正的天玺十三剑。”
吴部见他拒绝,心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更加感动少主的体谅之情,他忙道:“即便没有此枪,那锦生剑心已裂,终生再难渡劫成仙,反道是我,宗主看中我天生雷力,有意培养,即便没有此枪,我也迟早能够赶上锦生,取而代之。”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赢袖,情真意切道:“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的出身一直都是宗主大人心中的刺,两百年了。
宗主大人从未松口让殿下返回白驼山继承宗业,近日殿下收鬼一事又因为这小子的从中阻挠,连连失利,就连三千年难遇的幽鬼郎也死了。
若是我能够为殿下夺来这仙陵城,自然可成为殿下归山的最大转折机会,且宗主大人如今就在这里,机会千载难逢,纵然雷吴珍贵,但为了殿下,吴部甘愿献上似锦前程,为殿下铺平前路,直上青云。”
赢袖见他字字情深,不免心中动容欣慰,他张了张唇,发现嗓子微哽,他低咳两声,抬手拍了拍吴部的肩膀,道:“承君今日之恩,待到父亲正眼看我之时,天玺……必然有阿部你的一席之地。赢袖在此承诺。”
吴部眼眶热得不行,他重重点头,趁着一曲歌舞完毕,他提枪而起,高声道:“天玺剑宗,十三剑后主,吴部,还望司尘城主能够请教一二。”
舒懒悠然的场面气氛,瞬间开始不一样了。
羽公子放下手中酒杯,目光深邃地朝着吴部方向看了一眼,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苏观海似笑非笑道:“羽兄,我怎么记得当今十三剑并未有折,怎就迎来了剑之后主,你这小徒儿,可真是有点意思。”
羽公子沉默以对,目光深寂难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速来性格与他颇为不对付的尹渡风呵呵一笑,语气却是寡嘲。
“所以说,剑主大人又何必浪费心力在两百年前,收了那么一个灵根平庸,资质凡俗的少年为弟子,苦心培养了两百年,生生将他扶上了十三剑的位置,却落得一个名不符其实的蔑称,魔宗之人稍稍算计,便落得了个剑心裂损的地步,何至于此啊,再寻来一名天才少年,也不怕寒了你家孩子的心。”
这两百年间,尹大宫主可谓是憋了一肚子怨火无处发泄,若非两百年年那档子事,他那花儿一般开朗娇艳的闺女,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半疯半痴的模样。
该死的是,这家伙行事作风,当真是没有丝毫改过之心,霸道偏执得令人发指。
因为这句话,羽公子的面色唰地一下冷了下来,那双如若千年寒墨的眼睛里,仿佛瞬间陷入一种疾病似的晦暗,叫他那张奢侈浓颜英俊的脸有种说不出的骇人可怕。
苏观海眉头一蹙,觉得尹渡风这滚刀肉,嘴巴当真是欠得厉害,这种藏在他们心中一直未好的伤疤又怎可拿到明面上来掀开再提。
他心惊肉跳地悄悄打量了一眼台面上的苏靖,心情忐忑不已,也不晓得方才那句暗有所指的话,有没有被她给听出来。
他家阿靖素来敏感,真是担忧她不分场合的冷眼发疯。
这一眼瞧过去,苏观海心脏差点没给看停了。
他家女儿正冷眼平静、置身事外地坐在台面上,认真安静地对付着一盘子松鼠鳜鱼。
只是不知为何,她并未用常用的右手,而是以左手略显艰难地用着筷子。
旁边遭遇挑战的少年并未回应吴部的邀请,他侧脸平静地看着苏靖下筷夹鱼,忽的轻轻一笑,居然再次主动抬筷帮她分开鱼刺,挑出其中嫩白酥脆的鱼肉,沾满色泽诱人的汤汁,然后放在苏靖的筷子间,让她稳稳夹好。
然后用一种隐隐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到是与人类幼崽给小动物投食时有着几分神似。
苏靖掀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头将鱼肉乖乖给吃了。
虽然模样谈不上有多温顺乖巧,但诚然已经不像他家那个阿靖了。
异常和谐又平凡的一幕,让苏观海心中一时不得滋味,他怔怔出神地看着百里安。
心中不知为何,有个荒谬的念头如野草的种子慢慢滋生出来。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个念头太过于可笑自欺了些,将这个想法掐断,他摇了摇手,心情难免复杂。
第五百二十一章:雷霆之怒可谓逆鳞
乐舞已停,吴部一人独立于场间,未得回应难免有些尴尬。
席面间,许多名门之士端着酒杯目光戏谑地看着这位忽然跳出来发出挑战的少年。
虽说他们同样也不希望今日这场夜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能有人站出来挑战城主之位,自然是个极好的开端。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那闲工夫去看一个骨龄不过十九,刚刚突破开元境不久的少年出来瞎胡闹。
吴部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朝他投来的轻蔑嘲讽的目光,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被羽剑主收入门下的时间并不长,他六岁上的白驼山,自幼便跟随在宗主身边学习雷法,修行十三年漫漫岁月,看似漫长,但是在这些道法卓然的名门眼中,不过弹指。
再加上公子羽为人速来低调简朴,纵然收得一名天生雷体的好苗子,也不会刻意向外界公布示意。
莫说这些外人了,就连如今席面上所坐着的第四剑云容,他未来的四师姐,今日也是初次见面。
故而,此刻吴部的身份落在旁人的眼中,难免有些尴尬了。
如同被人当看猴戏的吴部脸色慢慢涨红起来,他瞪了百里安一眼,道:“你莫不是怕了?”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虽然在座场中有大部分人对这位新城主不以为意,但他们也知晓,台上那位坐着的,是一名拓海境修行者。
而他一个小小开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让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比起殿中戏笑不止的众人,青玄女官面容平静地看了吴部一眼,侧目看着百里安轻声道。
“这名少年,天生雷体,十九岁便突破开元境,可谓是凡人中万里挑一的天才了,论修为实力他不如你。
但是他手中那柄雷吴神枪,乃是上古雷神陨落之时的一根脊骨所化,他天生雷体,看他这副架势想必是修道十几年来,专修雷枪之道。”
说着,她低笑两声,摇了摇首,道:“并非是以人御枪,而是以枪御人,他信誓旦旦而来,无非是仗着那柄雷吴枪的威力,天生雷体遇上雷吴神枪,若是施以燃血代价,的确可以在短时间里发挥出承灵境的力量。”
如此说来,这名看着名不经传的少年,拼起命来,可谓是殿中除了那三尊之外,年轻一辈里的实力佼佼者了。
百里安放下手中玉箸,他看着战意汹汹的少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吴部眉毛高扬,握枪的手电流滋啦,整个人的身体逐渐散发出湛然的蓝光,他咧嘴一笑,高声道:“请君赐教!”
围观的众人见此,神色陡然一变,纷纷惊呼出声:“天生雷体!”
“此子手中所握之枪,莫非是天玺剑宗之主的神枪雷吴?!”
周围目光顷刻之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有人小声细语道:“雷体与神枪雷吴天生相配,可短时间高爆发出承灵境的战斗实力,一上来便是如此厉害狂野的人物,这新城主怕是有苦头吃了。”
“方才答应得那般干脆,这会儿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有一部分人下意识地看向公子羽,心道这慧眼如炬的天玺剑主,当真是运气好竟然找到了这样一名天生雷修的好苗子。
可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天玺剑宗里,十三剑中,那位锦生大人也是雷修吧……
有着天海一剑之称的长明候似笑非笑地低头抿了一口酒水:“有点意思。”
百里安自座位上起身,他并未佩任何武器,看着战意盎然的少年吴部,他朝他伸出一只手掌,道:“拿来吧?”
背脊绷直入弦,正欲发起攻击的吴部面上一怔:“什么?”
百里安淡道:“枪给我。”
吴部顿时无言,浑身湛然蓝光闪电慢慢退去。
百里安主动上前两步,见他一动不动,脑袋一歪,一张脸拉得好似驴长:“难道你想空手套白狼?”
“噗……”场间有人没忍住,一时笑出了声来。
那个人正是女官青玄。
仙陵城有规矩,但凡在夜宴之时,挑战城主之位,必先以仙器为代价换取资格。
而吴部只有一件仙器,就是他那高爆发的神枪雷吴。
将这把枪交了出去,他便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开元境了。
吴部立在那里,抱着枪,模样看着有些傻楞。
他仿佛才反应过来其中因果,呆了半天,憋红了一张脸,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就不能让我打完了这场架,再将此枪给你吗?”
殿中,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吴部顿时颜面有些挂不住了。
百里安微微一笑:“你见过有人在即将挨打的时候,会耐心等对方去找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好来砍我的吗?”
百里安笑容天生里带着几分人畜无害,可是此刻将人畜无害用在了这种场合里,杀伤力却是无与伦比的诛心。
吴部面上涨得越来越红,只觉自己眼下就像是个小丑,满堂笑声刺耳无比。
有心就这么退回去,可方才才向少主表名决心,此刻提着枪灰溜溜退下,简直丢人!
索性他牙一咬,眼一横,将雷吴枪插入白玉石地里,高声道:“我愿出此枪换取挑战之资,场中有谁愿意替我一站!”
此刻,吴部没有注意到,天玺剑主的脸早已经冷漠如玉石了。
赢袖脸色亦是差到了极点,这小子当真是蠢得可以,以雷吴枪为换,给他人做嫁衣,若是旁人打败了那小子,这城主之位自然也与他毫无关系。
真不知此番作为,除了出一口恶气,不知究竟还有何意义?
苏观海摇了摇首,心道这小子空有一身天赋,但心性却是幼稚得难堪大用。
羽兄这看人只看天资,不看心性的坏毛病,当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场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是蠢蠢欲动之时,天海一剑长明候站了出来。
吴部目光一亮,正欲说话,却被长明候抬手打断,他面上笑道:“小兄弟可别误会,我长明虽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还不至于借他人至宝来成全自己心愿,我看这位小兄弟是诚心想与城主大人一站,既然如此,本侯愿出一枚倾天鉴,替小兄弟换来这次的挑战资格。”
他从袖中取来一枚五曜天方的鉴令,赫然正是一枚品阶不俗的仙器。
这一下,全场人又是大为吃惊,不能明白长明候此举又是有何真意。
长明候似笑非笑地轻抚着倾天鉴,一双细长略显阴柔的眸子看向百里安,道:“不知城主大人,可敢接鉴?”
天海一剑长明候,百里安知晓他是此番大考参试的黑马之一。
其余几位悲清庭君太岁,赢袖太子,万道仙盟渡道人,以及碧血山庄少庄主在人间四海内皆具名望。
而天海一剑长明候,在人间之中名望远远不及这四位。
盖因他常年不出门户,以城殿为家,守护圣碑百余年。
他不需要在人间有多大的声望,他只需在仙陵城内,有着不出其右的名望与地位即可。
因为他的父亲,便是上任仙陵城之主。
在仙陵城,亦有过世袭的历史。
若非此年,娘娘心血来潮,亲选仙陵城城主之位,他天海一剑长明候,便有着七成把握,能够世袭承来这城主之位。
因为长明候的横插一脚,百里安与天生雷体吴部的一站,终究是不可避免。
吴部懒得深思长明候的用意何在,既然此时有人愿意送上枕头,他自当高枕无忧一回,拱手谢道:“今日相助之情,天玺剑宗十三剑传人吴部,莫不敢忘。”
长明候但笑不语。
百里安目光轻动,蹙眉道:“天玺剑宗十三剑传人?”
吴部恐有变故再生,手腕一抖,二话不说,直接拉起战斗,枪芒奔袭,他整个人湛蓝如若透明,浑身灵力如大江之水,滚滚灌入枪体之中。
枪锋划开空间,隐隐响起龙吟之声。
百里安额前碎发逆飞,露出一双微凉的眼眸,他侧身躲过直劈而来的一枪,衣袍翻飞里,他并未取剑,因为此刻他能够用的唯有秋水剑。
秋水剑品阶太低,根本承受不住雷吴枪的一击锋芒,取来无用。
而小剑诡邪,在这么多仙门正道里自然也不可公然使用。
无趁手之兵,那便不用好了。
尊仙之骨对上雷神脊骨,他倒是十分好奇,谁的骨头更硬。
雷丝穿梭里,数道锋利的线条撕破雷气,百里安探出衣袍的五指成锋,修的干净圆润的指甲在无形的空间里破开五道清晰的划痕。
那五道划痕穿雷过意,带着几位恐怖难明的力量。
吴部虽是少年天才,但实战经验明显不足,侧脸瞬间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直直横贯鼻梁嘴唇,他口中顿时发出痛苦之声,但脚下还不忘踏出天玺剑宗的玄妙剑步。
横移快闪,躲开百里安的手掌。
他手肘微曲收枪,张口吐咒,青霜紫电化丝成蛇,枪尖旋转不停,爆发出飓风雷霆,瞬间的光彩将整座大殿的灯光尽数躲去,悍然银枪散发出的明亮雷辉正如嚣张霸道的少年。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战斗,只见飓风雷霆里那汲汲青丝剑气,有人颤然失声,道:“绣口一吐半盛世,这竟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
云容眉目轻抬,状若沉思。
苏观海与尹渡风亦是有所色变,表情复杂。
容不得他们震惊无语。
太上道清剑诀亦如苍梧宫的镇胎灵息诀以及太玄宗的大浮屠诀,皆是天地三宗至高无上的道法神术,那是十三剑都没有资格学习的宗主传承剑道。
唯有继任传人,方可在年少十分习得。
这少年的太上道清剑诀明显才初入门径,太上道清剑诀第一层,可见青霜剑莽,威力绝俗。
而他的枪意之中,所藏剑意而是青光小蛇之形态,第一层都尚未修炼完成。
但尽管如此,这也足以惊骇世俗了。
因为身为剑主之子的赢袖太子,修行两百余载,也未能够修出一道青光剑意,而这名骨龄不过十九的少年,竟然天赋已经可怕到了这种境地。
殿上无数长明灯被掀得明灭难定,寂静里,不知何方想起了锐利刺耳的声音。
仿佛冷铁卷刃。
好似天雷击石。
最终,在那重重枪芒雷光里,一道身影举拳破光而出。
吴部登登连退三步,不可置信。
雷吴枪在手中嗡然剧颤,仿佛被一柄天神的巨锤轮砸而过,整个枪身都在颤抖不休,手臂臂骨难承重压般时而传来骨骼轻裂的声音。
他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整只手臂此刻都是麻木的。
究竟之怎样恐怖的肉身,竟然能够生抗过雷吴枪的锋芒雷击。
吴部绝然不强,但是在场的每一位,都不得不承认神枪雷吴的风采与可怕。
毕竟,那是剑主羽以道体气养千年的极品仙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枪早已染了剑主气运,若有朝一日能认器主,其主境界突破渡劫,此枪有着九成气运突破神器之品,在十三剑面前,丝毫不落下成。
破开重重枪围的百里安也并非毫发无损,他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表层有着浅浅开裂的细弱线痕。
说到底,尊仙之骨远胜于雷神之骨。
但骨身之外,却是尸魔之体,天下万物雷法可克的尸魔之体。
雷意侵入肌肤之中,此刻他所承受的,可当真是切肤之痛。
百里安落身立于房梁之上,他低头俯瞰着那柄雷吴神枪,眼底再也没有吴部的半分身影。
那双眼睛静水深流,清澈,深邃,没有什么情绪,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了雷吴枪上,看着枪锋之上缭绕不绝的青色剑气。
就像是忽然激起了一种原始的直觉,分明那柄枪并未给他带来过分的伤害,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到那熟悉的青色剑气,以及持枪而立,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
百里安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里突然空出了一个无底的洞。
那柄神枪,枪上剑气,仿佛天生含有某种力量叩击心魂,让百里安陡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激荡。
看着忽然停下来的百里安,吴部说不出的无地自容。
动用雷吴神枪力量的他,竟然难以拿下一名拓海境的少年,更让他羞愧难当的是,再方才交手之际,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攻开他的枪势的。
脸上的烧烫之意越来越滚烫灼热,吴部死死咬牙,打定主意此战必不能败。
他冷冷一笑,咬破指腹,血液渗透而出,被枪身迸溅出来的雷光一触,瞬间燃了起来。
光耀的枪体很快成为一柄熊熊燃烧的长枪,有着雷光荆棘不断从枪身生长出来,缭绕枝展着。
其中一道分化出来的荆棘如闪电般探出,勒紧百里安的腰身,随着他骤然松开枪身,雷吴枪如开弓离弦的箭,奔驰而去!
其中一道荆棘雷光锁死百里安的身体,即便他遁逃于千里之外,此枪顷刻之间也能够囚牢而去。
百里安漆黑双瞳倒映着白炽枪芒,他压根就没打算逃避这一击,他抬首吞吸天地气,剑指指地,头顶虚空有着剑气起舞,好似青莽抬头。
台下,支颐冷漠的公子羽仿佛在这个瞬间感应到了什么,剑眉高飞入鬓,一双黑瞳猛地大睁,正欲抬首相望求证着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如鬼魅般袭来的红衣身影隔绝了他的视线。
那红衣仿佛从天而降,挟了一身雷霆震怒。
百里安剑指未起,一只素手就已经穿雷而来,恐怖的雷光剑气劈在她皙白的手背间,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只手稳稳握住了疾驰的雷吴神枪枪尾一端,红衣之下,一双清露般的眼眸似藏恐怖的疯意。
她正背对着下方吴部,枪停之后,这才慢慢侧出半张萧瑟得近乎阴森的脸来。
于此同时,好似宿命一般,并未参与战斗一直身隐于侧的苏靖也显出真身,修然的手掌与尹同一时间地握住了枪锋,殷红如宝石的鲜血颗颗从她指间溢出。
黑发缱绻寒照白衣,双瞳沉静,修长清瘦的身影飘浮在半空之中,她周身上下,尽是摄人的冷压,脸上绽出一抹可怕的凛厉,叫人看了心寒悚然。
吴部面上势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完全撑不住来自那两个女人的气场与冷势,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苏观海不知何时,将杯中的酒换成了清茶,他以茶洗了洗舌尖的酒意,忽然开口道:“这样下去,你这小徒儿可算是废了。”
尹渡风见到女儿毫无征兆地登场,先是一怔,随即眼底露出一抹心疼之色,他冷哼一声,道:“自己找死,怨不得人,我倒是不知,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在我家女儿面前使出荆棘雷笼这一招。”
苏观海叹了一口气,道:“这又何尝不是阿靖的逆鳞。”
两人说话间,俱是看了剑主羽一眼:“活该啊……”
随着两位道尊的话音落定,一声震耳欲聋的脆音暴响于大殿之上。
铛!!!
传说中的珍贵仙器,雷吴枪断做两截,纷纷在那两名煞星女子的手掌之中化烬成灰。
吴部甚至都来不及表现出心疼之色,上方红、白二影同时闪来,白影后头还扯着一个百里安。
两人同时飞起一脚,落在吴部的胸口与心口上。
藏于心口之中的灵根骤然炸碎,而落在他胸口上的那一脚,直接震散他那一身天恩浩赐的雷体。
荆棘雷笼似是彻底触怒了二女,两人的疯举可谓是毫不留情面。
吴部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之声,口中不断含着“师尊护我!”
四字说完,他抬起的脑袋就被一只白靴一只红靴踩了回去。
满堂宾客,目瞪口呆。
心道这一见面就互相斗了两百年的女人今日又是抽得哪门子疯,竟然同时欺负起了一名小辈。
而且她们知不知道方才她们废去可是世间罕见的天生雷体。
第五百二十二章:对的药,错的人
在吴部哀嚎连连的惨叫声里,席面间太子赢袖怒然起身。
苏靖、尹白霜同时抬眸冷视而来。
赢袖站起的身子骤然一僵,感受到了两人冰冷目光渐渐化为实质性的威压,他怔怔地看着两人,语凝于喉,有种苦意不断从他喉咙深处滋生出来。
最终,他又带着几分颓然与无力,慢慢坐了回去,什么也没有说。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间陷入久久的寂静里。
天海一剑长明候不动声色地朝着台上方向看了一眼,女官青玄正低头悠然品酒,仿佛被场间忽然介入城主挑战赛的二女熟视无睹。
长明候有些不能理解她此刻袖手旁观的态度,低低蹙眉道:“二位姑娘忽然出手伤人,坏了我仙陵城的规矩不说,这位吴部公子怎么说也是天玺剑宗的门徒,剑主大人尚尊坐于席面之间,二位伤人毁器,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毁去的是天玺的好苗子以及宝贵仙器,如此过分嚣张的行为天玺剑主怕是不会简单了事。
他目光轻移,转向天玺剑主那方,弯腰拱手道:“不知剑主大人对今日之事,有何高见?”
天玺剑主平淡掀开眼帘,视线定定望过来,却让他莫名有种寒人的压迫力。
他只是淡淡看了长明候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从袖中摸出一盒玉膏,放在苏观海的席面之上。
他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是本座错了,雷吴锋刃之伤,此药有着极效。”
全场哗然声大起。
长明候面色僵硬,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自见世以来,他们又何曾听闻过剑主大人亲口承错,更莫说此刻门下天才弟子被废,神枪雷吴被毁,怎么看都是剑主大人损失惨重才是。
苏观海一眼便看出那玉盒之中所藏着的乃是天玺剑宗秘宝阁内的极珍天地灵药。
他目光微动,微笑道:“我可是记得羽兄将雷吴神枪以道气韵养千年已久,今日这毁的可着实是……”
“毁了也好。”剑主羽平静敛眸,仿佛那神枪雷吴不过是件可随意可扔弃的小玩意儿罢了。
一道劲风掠过,还未等苏观海收起那玉膏,便砰然炸裂,冰凉的清液骤然四分五裂,清清洒洒飞溅满桌。
苏靖逆光而立,宽袍大袖灌满劲风,垂于一侧的指尖洇着鲜红的血水。
琉璃灯辉映的清光在她侧颊间描绘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晕边,看不清她面上表情。
只听得她冷冷一笑:“不合时宜的好意,灵药再珍,在错的时间给了错的人,又能医好什么伤疼。剑主大人这份灵药……靖,受之不起。”
剑主羽面色陡然陷入苍白,喉咙深处瞬间翻涌起了极苦极涩之意,冷硬漠然躯壳下的旧伤疤好像忽然被一柄无形的刺刀将血痂挑掀而起,疼的四肢五骸都隐隐发麻。
他的呼吸声明显急促粗重了几分,坐与一旁的云容见状,不由连连蹙眉:“宗主……”
剑主羽抬手止了她的话音,他摇了摇首,不再做任何言语。
青玄女官稳坐于主席之上,淡淡抬手,招来殿中两名侍官,道:“天玺剑宗吴部,已经落败,不知可还有挑战之人?”
那两名侍官很快将重伤吐血不止的吴部带下去疗伤。
众人面面相悸,心道挑战赛还能这么打的?
万道仙盟的渡道人站起来敬声道:“青玄大人,这胜负之判未免有些不公平,既然是挑战之赛,那自然需要城主大人亲自打败那名少年方可作数才是。”
青玄微微挑眉:“我既司掌玺印,自是不会平白乱判仙陵之事。”
她淡淡扫视了这名年轻道士一眼,微微一笑,语气却十分平静亦有不容置疑地霸道:“你既连方才一战的胜负都难以断清,这便只能意味着,你若发起挑战,也不过是平白浪费仙器罢了。”
渡道人面色涨红,昆仑女仙青玄大人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多少猜出方才那一战远没有表面看得那么简单,他慢慢坐回座位,不敢再出声自取其辱。
悲清庭君太岁目光沉吟地看着百里安,他虽无心去耗费一名仙器发起挑战,但也十分好奇,在方才面临仙器雷吴的枪融太上道清剑气的强大一战里,这少年究竟有何本事反败为胜。
他又并非苏靖,尹白霜之流,仅仅拓海境,当真能够创造奇迹不成。
悲清庭君太岁行事一步三算,并未如渡道人冲动开口询问。
他知晓在场之中,天底下最为奉公不阿、执法如山的天玺剑主坐镇于此,他对于每一场战斗的态度都极为认真。
若当真青玄女官心存偏袒新城主,他不可能坐观沉默。
念清这一点,悲清庭君心中隐隐震撼,暗道娘娘首次新选出来的仙陵城之主,或许比之昔日历代城主有着绝然不同的意义。
想到这里,悲清庭君不由自主地看了青玄女官一眼,唇角微弯。
今夜这场挑战赛,想来不过是这位大人有意为新城主收揽仙器。
这不,长明候的倾天鉴此刻便是新城主的袖中之舞了。
今日这场夜宴举办得……当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青玄女官目光再转,似笑非笑地流转至长明候的身上:“据说长明候的天海剑在十五年前便已经成功修出器灵,今日倒是不妨再出仙器,以证锋芒。”
无故输失了倾天鉴也不曾见面上有丝毫变化的长明候此刻却是因为青玄女官的一句话,额角隐隐见汗,他低笑两声,忙道:“青玄大人过誉了,在大人面前,区区天海一剑,不敢献丑。”
青玄面上露出遗憾之色,也未勉强。
夜宴已过中旬。
殿中绝大部分人并不知晓,是因为雷吴神枪的荆棘雷笼引出了苏、尹二女,只当是见到了那位天生雷体的天才落得如此下场,又哪里还敢上台挑战。
乖乖低头喝酒吃菜就是了。
尹白霜眉头一皱,低头看着苏靖手腕间缠绕的枯藤:“你们竟然还未斩断此藤?”
苏靖冷声道:“与你何干?”
第五百二十三章:孩子还差个爹
眼看两人又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掐起来,苏观海与尹渡风面色大变,齐齐起身准备拉开自家的宝贝闺女。
不曾想,苏靖后头那名少年却突然插进了两人的中间,温声软语地对她说道:“苏靖姑娘,你可行行好,你若是再继续打架,拽着我东拉西扯,可是有着吃不消。”
苏靖目光淡淡看了一眼百里安手腕间被海藤勒出的一圈浅浅红痕,她眸光低敛,不再说话。
身体还没站直就打算冲出来止战的苏观海瞬间像个冻僵的鸭子停在了那里,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家阿靖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说好每次与尹家那丫头见面的刀光血影,不死不休,山摇地动的呢?
虽说一心不愿看到这两丫头打起来,因为一旦惹在了一起,那当真每每都是伤筋断骨的收了场。
可眼下闺女你忽然乖巧低头敛目是几个意思?也不怕被那尹家丫头给狠狠欺负了去。
看着自家女儿打架心疼,可是女儿沉默乖巧,当爹的自然又怕她受了欺负。
苏观海纠结得眉毛都快拧到了一起去。
尹渡风也是意外吃惊,随即隐隐又有些得意,心道咱家闺女同那面瘫斗了这些年,终于能够稳压对方一头了。
欣慰欣慰。
这会儿,尹家爹爹正是欣慰时,百里安头一扭,看着面色冷煞之意十足的尹白霜,又很是好心的问候道:“尹大姑娘,有几日没见到小寿了,他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尹大姑娘面容惊变,双手直捂自己腰间的乾坤宝囊,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警惕起来:“你……你打什么心思呢?”
都结巴了。
百里安略一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态度很是诚恳地安慰道:“尹大姑娘放心,我没想要当你孩子父亲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颇有掩耳盗铃、图谋不轨的意思,让尹白霜听得愈发悚然。
她心道寿这般喜欢他,若是他真有那心思,那她岂不是还得给小家伙找了个爹回来供着?!
这怎么可以!
眼眶中的眼泪一下子泛了出来,眼睛都晕红了,哪里还有半分杀气,她气的跺了跺脚,嗓音都泛起了一丝哭腔:“你去死!”
说完,捂着小荷包头一扭,仿佛屁股后头有恶犬在追,逃一般的飞快冲出殿外跑掉了……
尹渡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闺女你咋就突然怂了?!
修真界两大巨头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殿中少年,哑口无言,心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莫不是给那两丫头下了咒,竟然可以将她们二人吃得死死的。
要不趁着敬酒的机会向他好生讨教讨教高招。
两位尊首并未等来敬酒请教的机会,来自昆仑山上另外一名地位不俗的女官大人轻水姑娘一步一蹁跹的步入殿中来。
她目光含笑,朝着百里安施了一个标准的人间扶额礼,道:“司尘公子,娘娘有请。”
百里安一怔,有些不解:“娘娘……要见我?”
轻水含笑点头:“还请公子移步紫薇阁。”
百里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什么,隐隐猜出此番娘娘要见他,想必是因为青铜门大开一事,心中自有定数,他点了点头,抬步跟上。
轻水施礼微笑,忽然态度温和地拦住苏靖:“还请苏姑娘止步,娘娘要见的只有司尘公子一人。”
她目光低垂,看着两人手腕间的海妖之藤,摇首笑了笑:“轻水并未有庚金之剑来断此物,只能暂且委屈一下二位了。”
只见眼前这名温婉如水的女官大人指间银色指环微微闪烁,掌心便托住了一盏净瓶,其中盛满了清澈的水液。
她将瓶中清水浇满枯藤之上,原本只有三村长的枯藤饮饱清水,瞬间漫长生长,在两人脚下盘踞出一圈又一圈的距离。
轻水微笑道:“此乃我昆仑净池中的泉水,能生万木,我虽斩不得此藤,却也能够在短时间里叫它无限生长。”
苏靖揽袖观藤,也未说话,折身返回宴席座位里,表示对面见昆仑神一事她并不感兴趣。
洁白巍峨的神宫玉殿浸染在夜色之下,天上云层雍容厚重,观不清寒月何方,春寒之意自远山寒黛里袭来,带着草原独有的青涩寒香。
穿庭过角,在前方引路的女子换做了轻水女官,她手中提着一站青灯,背影仿佛隐在烟雨里,甚是迷蒙美丽。
不同于初时引路的侍官那般沉默,轻水声音柔柔响起,在漫漫夜色中,微染甘甜:“不知公子是因何想要成为仙陵城之主的?”
百里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道路,他说:“我想再次开启鬼山青铜门。”
轻水女官脚步停下,忽然转身,手中青灯一下照清两人的眉目,她面容间的笑意不减:“公子可知,山中鬼脉关系着娘娘家小殿下的性命,即便公子是山城之主,若无娘娘点头,你也并无资格开启鬼山。”
她上前一步,仰起脸,鼻尖几乎快要挨着百里安的鼻尖,黑眸沾着夜色的微润:“即便你是青铜门的主人,也不行。”
百里安眼睛猝然大睁,她那仿佛早已纵观全局的气场让他不禁想要后退半步,可当他触及轻水宛若薄烟的目光,他眼眸微沉,心中似有定夺,反而随着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逼近前去。
轻水瞳眸微张,澹然平静的外表出现了一丝破绽,她微惊地后倾柔韧腰肢,发丝沾地,避开了两人鼻尖的亲密相触。
百里安双手负背,反客为主地压了回去,身体前倾下压,鼻尖巧妙地停在了一个将即未即的距离:“姑娘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早了些?”
黑暗与男子冰冷陌生的气息笼了上来,轻水手腕微抖,青灯里的烛火倾斜,火光溢出,瞬间将那薄纱而制的灯笼卷烈燃烧了起来。
她面颊微红地扔开烧得不成模样的灯笼,很想抬起手指戳开这小子的脸,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她连退几步,道:“莫要让娘娘久等了。”
百里安站直身子,微微一笑:“好的,轻水姑娘。”
二人很快来到紫薇阁。
内殿,烟篆袅袅,雪软铺地,古色生香的露台外有着野花梧桐开进了屋内,窗棂之间花影重叠,有种野性自生的凌乱美感。
阁屋深处,轻纱帷幔隔绝了外界的天光与视线,借助灯火,隐隐只能窥见其中一坐一卧着的两道身影。
“娘娘,司尘公子已经带到了。”
殿中只有两人。
但是百里安一眼便知晓了,她口中的娘娘是坐着抚琴的那位。
他从未见过君皇娘娘是和模样,此刻之所以能够辨别出来何人是她,只是因为他在步入阁内的那个瞬间,便认出了软塌之上躺着的那道少女轮廓是谁。
“方歌渔?!”
不复从容,再难淡定,乱了分寸,乱了仪态。
百里安几乎是飞奔一般,甚至直接忽略了轻纱软帐里那位伟大的存在,惟恐如遇梦幻泡影般,诚惶诚恐地迎了上去。
第五百二十四章:慧极必伤
窗棂间花枝摇曳,榻坐前垂落着的三重湘色软帐重重叠叠的柔软飘浮起来。
柔软的风掀起柔软的帷帐,拂身袭来,无尽绵绵柔和的劲风里却是隐含着不容抗衡的恐怖重量,轻纱软帐落在百里安的胸膛上,难以想象的阻力如万钧海水倾压而来,将他逼得再难近身半步。
百里安被迫强行退后七八步,轻水女官见状即可两步上前,素手撑在他的身后。
她轻叹一声,道:“司尘公子,娘娘尊前,还请莫要失了仪态。”
神明之容,不当轻窥。
百里安如被凉水浇透,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绣着山水青墨画的重重软帐,随风而舞,漫漫无声。
这让他瞬间明白了,他与那软帐之下的昆仑之神,纵然身处一室,但仍然是两个世界的里的存在。
她是不同位阶的古老氏神,甚至无需一个眼神便可将他轻易杀死。
这一刻,他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认知来衡量他与她之间力量的差距。
那是无法依靠数量、时间、境界来弥补的巨大鸿沟。
甚至软帐幕帘之下的女人并未抬首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可是当百里安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这具身体里所藏的全部秘密,都毫无保留地被展示了出来。
包括他此刻这具死去的身体,冰冷的肉躯,尸魔嗜血的身份。
百里安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起来,但他心中却是真正地明白了,危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更可怕的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帷幔下的那位昆仑神若是动了一丝杀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等死。
这种杂乱无章的烦乱心情,他清楚知晓这是对于自己的命运而无能为力。
轻水女光目光微诧地看着眼前冷静沉默下来的少年,方才那失控激动的一瞬就好似错觉一般。
但她明白,手掌下的身体从战栗颤抖到冰冷安然的这个过程,绝不是因为得到了安抚。
因为榻上少女,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窗棂间的野枝花叶忽然平静了下来,紫薇阁里很是安静。
就连他一路走来时,所经的庭院长廊里的虫鸣鸟语都消失了。
这并非是神迹,因为此刻神就在这里。
很长时间的宁静过后,百里安终于开口,朝着那边行了一礼,道:“空沧山司尘,拜见娘娘。”
回应他的,是湘色软帐下,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宛若兰花般优雅,纤长,柔美,手掌与指尖的弧度近乎完美,无可挑剔。
随着她纤折素手,修长的手指朝上轻挑微勾,百里安掌心顿时传来滚烫巨疼之意,他翻开掌心,只见在青铜门内那枚融进他骨血之中的青色帝仙之玉竟是再度隐现脱离。
半枚残玉自他掌心中飘浮而起,倏地飞入重重纱幔之中。
百里安看着那青玉被娘娘一手稳稳握住,不由慢慢眯起了眼睛。
素手执玉,沧南衣慵慵支起身子,墨青长发自青衣间铺落如烟,半垂半敛的眸子里是散不开的慵懒与高贵。
她将手中冷玉细细把玩了一番,狭长妩媚的眼眸微微一瞥,看着榻间少女:“原来那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几日沉睡,方歌渔那张玉容雕琢的脸看上去清减不少,面色也苍白极了。
她几乎瘦了一圈,纤细易折的秀颈间的肌肤却是浮现出一缕缕黑红相间的花纹,暗藏的不详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里头藏着光,经历了一场生死之边,也未曾磨灭。
她依靠在柔软的榻枕间,清丽的秀发不扎不束,简单地披在雪枕间。
方歌渔正低头玩着一枚乌黑的小方盒,盒中放着一只灰黑色的小蜘蛛,正慢悠悠地在光滑的盒底徘徊。
方歌渔随意逗弄了一下那只小蜘蛛,也不见它争气吐出一根丝线来给她瞧瞧。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合上盒面,她看着娘娘,认真道:“如果是假话,娘娘又怎会放任她在仙陵城内自由出入?”
沧南衣不可置否地挑起眉梢,她将掌心半阙青玉抵在方歌渔的心口肩,柔和的神意渡进玉中,以玉为媒介,神意注入少女的身躯之中。
随即,她颈间那些黑红诡异的花纹慢慢消融被净化。
做完这些,青玉上的‘天’字篆体,逐渐黯淡失辉。
沧南衣将手掌收回,如青墨般的眉缓缓沉了沉,唇角微勾,声音却毫无情绪:“传说中的青之帝玉,果然不凡。”
成神之日,她亦是拥有过这样一枚帝玉,只不过后来,又被她亲手捏碎了。
这一点,即便是仙尊祝斩,也不曾知晓。
听着两人间的对话,轻水女官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将头放得更低,来掩饰自己的震撼。
方歌渔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但百里安并未因此冲动上前,他平静地站在远处,沉思默然,安静地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
只是那一双眼睛,愈发的深黑寂寞。
窗外的风依然静止,就连夜下微微小雨也不知何时陷入无声。
沧南衣手中的青玉很快化为点点光斑,重新归入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少年,你如今是仙陵城主,可还想再次开启鬼山?”娘娘如是问道。
百里安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沧南衣自然知晓他所谢何意,她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夜之盛宴,尊客满殿,身为今日东道主,少年你离宴久了些。”
百里安再行一礼,道:“司尘告退。”
随着轻水的背影正准备一同离开紫薇阁的百里安,背影忽然一顿,他没有转身,轻轻念道:“方歌渔,你要回家了吗?”
仍是连名带姓的古板认真的唤法。
沧南衣看了少女一眼,没有说话。
她整衣起身,背身漫步于窗台前,随意抬手摘了一朵野花梧桐,放在鼻尖轻嗅。
窗外微风起,阁楼雨潇潇。
方才还在与娘娘对话的少女一时无声沉默,并未回应。
百里安没有转身,殿外的斜打过来的雨丝落在他的衣衫间,身体忽然有些冰冷。
趁着雨势未大,轻水取来一纸青伞,轻声道:“司尘公子,回吧?”
百里安闭上眼眸,复而睁开,他轻轻嗯了一声,身子低倾探入伞下,与女官轻水在阁外渐行渐远渐无影。
方歌渔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盒子,神情恍惚,似在发呆。
这时,一只优雅美丽的手探了过来,轻轻拨开盒面,娘娘倾身过来低低看了两眼,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道:“恩,不错,与那少年见了一面,这鉴心蛛倒是真的开始吐丝了。”
方歌渔神色微显不耐烦躁,她挥开娘娘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沧南衣将折来的那朵野梧桐放在床头,道:“那少年是尸魔之身,他知晓今日夜宴面见本座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来了,天真狂妄地认为能够以一己之力开启鬼山,重入青铜门。”
她轻笑一声:“这一点倒是令人不怎么讨厌。”
方歌渔皱眉。
沧南衣侧目看着她,道:“本座很是好奇,他分明知晓仙者不容于魔,为何在知晓你还活着,却未能以客卿的身份将城主之位让于你。”
对于常人而言,仙陵城之主,是炙手可热、梦寐以求的宝座。
可是对于尸魔而言,那无异于颈间悬剑。
仙不渡魔,只戮魔。
沧南衣也不否认,若非是那半阙青玉,以及那个女人所说的半曲故事,她的确会在今夜夜宴之时,取来净土,渡了此魔。
身为将臣后裔,王族尸魔,他倒也有资格让她出手了。
方歌渔随手将那装着蜘蛛的盒子与野花放在一起,她看向夜雨风吹的窗外,轻声道:“我若想要,他自然会给,我不曾开口,他便是晓得,我不想要了。”
他一直都很聪明,比她还要聪明。
只是,慧极必伤。
无需她开口,他却能自行明悟。
细雨洗梧桐,枕边花,盒中蛛。
一丝挂得虚空住,百忆丝头杀气生。
设方寸罗网,非是杀众生。
吐纬逢萦缠,丝成纵横大为网,蛛为昆仑见心蛛,以方歌渔的心头血喂养成活,蛛即本心,蛛丝成茧,将情忆欲望封死盒中。
如此,便是对付她体内邪神最彻底的唯一办法。
拔剑斩龙的她,已经无法再以本心之力来压制那个存在。
见心封心,这样一来,真祖邪神便再无欲望七情可食。
而这,也是方歌渔离开那边黑水海域应当付出的代价。
蛛丝成霜,见那自缚罗网初成,方歌渔才恍然知晓,原来她终究还是活成了她娘亲的模样。
夜宴,席上。
筹光交错。
虽说城主之位,终是与他们无缘,但各方名门大家难得齐聚一殿,笙歌乐舞,极佳的气氛里,自然少不了君子结交,高谈阔论。
酒至酣时,就连心情不佳的赢袖也被一群仰慕他俊美年轻的女修们拉着多灌了几杯。
虽说赢袖酒量不浅,本多喝几杯也无事,只是当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台面间端方而坐的苏靖,她似乎此处氛围格格不入,一袭白衣仿佛难容这灯光歌舞里。
那清冷不沾凡俗事的眸光,只是定定地看向殿外虚空里,全然没有一瞬,有落在他身上过。
赢袖心中顿时塞满了郁结的燥火,就着几名女修抵在唇边的酒,顺势饮下。
酒意上头,他不由想起了两百多年前,他与太玄宗的那一纸婚盟。
时间已经过去久远,少年时的记忆与他而言多少有些朦胧难寻了,模糊间,他只记得当年在南泽山下,野蔬瓜棚一派狼藉里,他初见苏靖少年时,她并非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再后来,他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从对她的不喜欢化为了憎恶,厌烦,最后行至陌路。
当初她活在他记忆力的模样,渐渐远去,回忆不清了。
他只记得,眼下玉兔面具之下,那清逸绝伦的容颜,让他深感怀疑,当初他又是如何对着这样一个人,一张脸,而开始恨之入骨的?
他想,当初你分明那般霸道偏执地喜欢我,为何又要在两百年后,一副故作放下的高傲姿态来惹他心烦。
为何喜欢一个人,就不能长久一些。
若是能够长久一些,他自当也能……
也能……
也能如何,赢袖一时间想不下去了,心中猛然浮起尹白霜的那张脸,他心中隐隐刺痛。
于是,他从旁人的递酒到自己端壶大口猛灌。
仙陵城盛产烈酒,饶是赢袖有着一副好酒底子,也逐渐扛不住酒意上涌。
他喝得面色驼红,忽然将手中一坛酒扔在地上,砸的稀碎。
巨大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就连苏靖也不由被那声音所吸引,目光淡淡望了过来。
然后见他俊脸蒸红,醉态百出,她冰冷完美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黛眉轻蹙,隐隐起了几分摄人的寒意。
见她终于将目光投望过来,赢袖不免得意。
他唇角一勾,看也没看地伸手拦住距离身边一名最近的女修,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
一时间,惊声四起,目瞪口呆。
不少醉饮之人甚至开始鼓掌叫好,场间气氛隐隐开始变得火热暧昧。
赢袖怀中那名女子被猝不及防地索吻调戏,身子蓦地软成了泥,嘤咛一声,便委在他的怀中,羞涩不敢见人。
女子家中师长见此,呆愣良久,震惊不可置信,但很快,眼中满满皆是钦佩感动。
环绕在赢袖身边的女子轰然散去,一边离开一边低声私语地离开了。
“赢袖殿下怎么这样啊……”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实在是太可怕了,妾身方才居然还喂酒给了他。”
苏靖垂下眼,裹挟着寒意的杀气隐隐,手掌不知何时落在了腰间斩情剑上,似是想把赢袖那张脸皮给撕下来。
青伞入殿,夹着丝丝雨气。
百里安步子方一跨入大殿,便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了席面间那位中幽太子殿下正抱着一名女子亲热的画面。
他嘴角一抽,下意识地看向青玄女官。
却见她低头品酒,仿佛对殿下发生的那荒唐放肆一幕熟视无睹。
百里安心道这种事他也不好出面多说什么,更何况赢袖怀中那名女子似是心甘情愿,他又何必棒打鸳鸯。
滋润枯藤的泉水似是作用渐渐淡去,委拖在地的枯藤又开始渐渐缩短勒紧。
百里安只好穿过人群,回到座位间,静待夜宴结束。
苏靖眼底的杀意不知何时散了去,她侧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定沉静。
席面间,因为赢袖,原本严肃的场合忽然变得放松火热起来。
甚至有人开始了行酒令。
长明候目光一转,举杯托展,对百里安虚敬一杯,笑道:“入席这么久,本侯似还未见城主大人饮过一杯酒水,甚至就连青玄大人为您亲斟之酒,大人似乎都并不赏脸啊。”
百里安并不想为了所谓的赏脸而去喝下尸魔无法吸收的酒水,而后待到无人十分再去催吐,直言拒绝:“我不擅饮酒。”
万道仙盟的渡道人与长明候相视一笑,他甚至举杯直接站起敬酒,道:“今日夜宴,百年难遇,城主大人既得娘娘亲点传召,今日喜上加喜,何不饮下此杯,我等祝福之心,可皆在酒中啊。”
百里安心中表示,他并不需要你们这些人所谓的祝福之心,此刻他的心情很混乱,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也知晓,若是因为一杯酒,怕是能够纠缠许久。
百里安想图个清静,也未多加坚持,他端起酒杯,与他们二人虚虚一敬,正欲往唇边凑饮时,一只微凉的玉手忽然伸了过来,夺去那杯清酒。
百里安愕然侧首,看着苏靖将他的那杯酒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放在桌案间,冷冷注视两人,沉默不语。
第五百二十五章:疼吗
百里安低头愣愣看着空空的白玉酒杯,似有不解。
苏观海亦是张着嘴巴,表情震撼。
台下无数仰慕苏靖仙名已久的各方男儿看着这一幕,难免费解心酸。
在他们心中,苏靖这般如白玉般通透绝俗的女子,财色酒气皆不沾。
如果说与那少年同席而坐是因为那海妖之藤所束。
那么眼下为其挡酒,又是何意?
长明候与渡道人端着酒杯怔惊了许久,见苏靖目光冷淡斜来,二人才苦笑举杯,将杯中三清之酒饮尽。
这三清酒乃是仙陵城的当地名酒,以昆仑山上千年霜雪而酿,百年光景才只能酿出三十坛来,可谓是杯杯珍贵,清酒醉人。
若非夜宴,掌城殿酒事的长明候,断不会一夜慷慨,满席三清。
这三清酒的后劲儿,可是连修行者都难以抵抗的。
长明候许是常年与酒为伴,一杯下肚,面色不改,反倒是渡道人有些熏然。
长明候摇了摇首目光含笑转身,取来一壶酒,再斟满一杯,笑道:“本侯只道苏少宗主谪仙般的人物,常年与青山为伴,风雪为友,倒是不知原来您与司城主关系这般好?”
苏靖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不熟。”
各家仙门公子听了这话,心头不免松了一口气,他们知晓以苏靖的性子,她说不熟,那自然只能是不熟了。
长明候眉目轻扬,道:“方才本侯那杯酒,敬的是司城主,若是少宗主当真不熟,不知又是因何缘故为城主挡酒?此举怕是不妥吧?”
苏靖冷冷掀眉,道:“他说他不擅饮酒。”
长明候眼底笑意更深。
百里安见他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暗自蹙眉,侧目看向身边女子,低声道:“苏靖姑娘,不必担心,没有关系的。”
苏靖也将目光侧看过来,凝视百里安,道:“你觉得我是在担心你?”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听她继续说道:“你说你不擅饮酒,他若敬你一杯,自然还有人继续来敬,若是醉死在此处,你是希望我抱你离开还是拖你离开。”
也只有苏靖这样的人,才可以将‘抱你离开’这种话说的冰冷入骨,生生冷冷地毫无旖旎可言。
百里安这才感觉到了海妖之藤带来的尴尬,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是苏靖多心了,他既是尸魔,自然不会为酒所醉,最多是事后腹中难受一会儿。
可当着芸芸仙门的面,百里安总不至于自爆身份。
长明候哈哈一笑,再次举杯说道:“苏少宗主这是说得哪里话,司城主可是娘娘亲选之人,即便不擅酒道,饮满一杯又有何妨?”
渡道人也迎合说道:“不错,既是新城主继位之宴,怎么也得赏脸一二才是。”
二人对于敬酒一事异常执着,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干饮入腹。
百里安无奈,只好给自己到了一杯三清酒,举杯饮下。
清酒入喉,烈香席舌,醇浓的酒香烧喉,突如其来的味觉冲击让百里安没有丝毫反应。
一杯酒滚滚入腹,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能够尝出这三清酒的滋味。
百里安蹙眉看着空杯残存的酒液,心道由昆仑之雪酿出来的酒,似乎不一般啊。
余光所见,青玄女官手中捏着一壶三清酒,轻晃轻摇,也不知是有意赞美此酒,还是无意之中为谁解惑。
“昆仑雪,三清酒,乃为六道之酒,天地万物有灵之物,但凡有心,皆可品出此酒至味清欢,此酒饮下,入腹入骨也入心,城主品一品此酒,并非坏事。”
难怪。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能够感觉仅仅一杯,就有酒气缠骨而来。
心道若真烂醉如泥在这种地方,想必下场当真就是苏靖拖着藤,藤拖着他一路离殿而归了。
他默然放下酒杯,海妖之藤未断,今夜必然又要与苏靖单独身在一处,喝醉了去,难免不好。
见他饮下一杯,长明候与渡道人果然也没有继续为难他的意思,提着酒杯回了席面座位间。
可今夜百里安身为主场,又坐首席,殿中修士不敢拉着青玄女官敬酒,但与百里安攀谈之心却是一刻也不曾淡化。
于是,席面之上一批又一批的人纷纷起身,端起酒盏:“在下风波城王欢,敬新城主一杯,还望城主大人能赏个薄面。”
长明候渡道人敬酒,他喝了,换做旁人若是不喝,难免落得一个避凉附炎的名声。
百里安心思清明,自然知晓那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笑着摇了摇首,直言道:“我面子很薄,再给就没有了。”
意思很明显,我就不喝,你奈我何?
那人脸色一黑,没想到仙陵城新城主竟然是名桀骜之徒,他正欲发作,百里安身边的苏靖再次举杯,端酒饮下,目光颇为冷淡地睨了一眼那人。
王欢面上一僵,哪里敢找死冲这位发火,讪讪一笑,道:“能与苏少宗主共饮,实乃王欢生平一大幸事,既然少宗主愿替司城主挡酒,那王欢斗胆,再敬一杯。”
苏靖沉默不语,端壶满杯,欲再饮,却被百里安忽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他沉声问道:“你无需如此?”
他本就非凡尘之人,避凉附炎也好,目中无人也罢,他又何须去在意这些人的对他的看法。
他想饮便饮,不想饮,何人又能勉强得了他。
苏靖侧眸,目光轻凝道:“太吵了,耳朵疼,索性让他们闭嘴安静好了。”
她又何时在意过别人的想法,只是这些人如吸血的盯上了鲜血般一个个围咬过来,嗡嗡不休,的确烦人。
百里安颇为无语,心道台下一众男儿,也不知是谁让谁闭嘴安静。
苏靖挣开百里安的手,不愉道:“你的眼神很无礼。”
百里安初时还不知她这‘无礼’一言,所指何意,直至看到那位自称来自风波城的王欢滚到桌子底下,醉软成泥,再也爬不起来。
反观他身边的苏靖姑娘,定定坐着,背脊笔直如兰枝玉树,身子没有半分摇晃倾斜,目光依旧沉稳清明,不见半分熏意。
百里安这才知晓她话指何意了?
感情是不开心他低估小瞧了她的酒量。
这姑娘,平时不显山不显水,不动声色地,酒量竟然如此厉害。
那卖酒的长明候,饮下三清酒都微染红意,她竟半分变化都没有。
吃惊的不仅仅是百里安,还有席面间的人们。
于是,人们一个一个的都举杯围了过来,赶着这股热闹劲儿,各起心思。
毕竟平日里能与这位冰若冰霜,极难接近的苏姑娘说上一句话都千难万难,如今能共席饮三清,自是难得一遇。
那些心思各异的公子少主们有如何能够放过这次天赐良机。
众人默契十足地一手举壶,一手端杯,心照不宣的开始了车轮战术。
“司城主年少英才,还请一杯清酒,以表敬意。”
苏靖平稳倒酒,执杯,饮下,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我也敬城主一杯,还望城主务必赏脸。”
苏靖再饮。
“苏少宗主好酒量,来请酒满上,再来一杯。”
这回儿,苏靖放下酒杯,目光冷冷,不再举杯。
那人一怔,心道已经喝了过几轮了,怎么到了他这就直接选择无视了呢?
心思一转,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忙又转口,试探性般地端酒轻声道:“司城主,请吧?”
案上杯酒再起,苏靖这才开始继续饮酒。
百里安看着她脚底下的空酒坛子越堆越深,而台下席面横躺着的凉拌死狗也越来越多。
在她静然无声的举壶倒酒里,扑通声不绝于耳,果然逐渐归于安静。
尹渡风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可是醉心醉骨醉前尘的三清酒啊,我都饮不下三壶,这丫头何时练出了这一身好酒量,吓人……”
苏观海见此,口中清酒也难免变得有些苦涩起来,他神色复杂道:“阿靖在十六岁以前,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啊。”
尹渡风表情骤然一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席面间还能够平稳坐着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剑主羽目光深楚地看了一眼那名端杯执雅的白衣女子一眼,他扔了手中酒杯,起身道:“此处酒气太重,本座出去吹吹风。”
苏观海与尹渡风相视一眼,也跟着一同吹风观景去了。
苏靖从来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说求个耳朵清宁安静,果真便是用了最为直接霸道的方式喝趴了众人。
真真女英雄也。
殿中,那些喋喋不休爱惹是非者,基本都在桌子底下了。
百里安佩服不已,他瞧着苏靖脚底下那堆触目惊心的酒坛子,心道陈酿千百年的好酒,差不多有一半都得在这儿了吧。
琉璃灯打在苏靖的脸颊上,是冷白色的,白玉般的指尖稳稳端着酒杯,目光清雅,安静澹然,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静视全场。
她神态无异,仿佛脚底下的那些空坛子里的酒都不是落进她一人肚子里去了。
“你……没事吧?”百里安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苏靖目光从殿中收了回来,她无波无澜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浓重的墨色,看着前方摇晃的手掌,不由细细凝眸,似有些看不清他掌心的纹路了。
她不动声色地轻蹙纤眉毛,揉了揉眉心,淡声道:“你指什么?”
百里安见她这样,不由有些担心:“你身上酒气很重。”
苏靖半倚半靠在座位间,抬首看着头顶上方光晕温柔的琉璃灯:“夜宴结束了。”
百里安:“嗯,结束了。”
那团光晕在她眼前越来越亮,四围的景物都开始模糊黯去,唯有那清明之光,占据她整个视线。
“那便走吧。”
苏靖拂衣起身,脚步平稳地朝着殿外走去。
百里安随忙添了一杯清水,漱了漱口中那令人不适的酒味,正欲抬步跟上,便听扑通一声,前方修长纤细的白影倒地难起。
他下了一跳,忙上去,将她扶起。
此时的苏靖,雪白玉颜慢慢蒸起一缕淡淡的润红之色,眸子里一片雾霭深沉,哪里还能见半分清明。
百里安瞬间无语,心道方才那个傲视群雄,独战不败的姑娘是谁啊?
将手掌试探性地贴在她的额头上,入手微烫,薄汗微晕。
青玄慢条斯理地品着酒,还不忘赞许一声,道:“苏姑娘酒量的确是我生平所见难出其二,只是这三清酒,需得细品,这二十几壶入了腹,莫说凡人了,即便是金仙在此,也是在劫难逃。”
根本无需青玄多言,百里安都知道此酒烈性有多厉害了。
他此刻亲身体会到方才下肚的那一杯酒正在腹中烧着一股热气,隐隐难受,酒气上涌,四肢也逐渐沉重发软。
苏靖酒量再好,也顶不过这般作死造作。
可总不能酒这么将她扔在这与大殿里的这群凉拌死狗们放一块,怎么说今日也是为他挡了酒。
百里安心道这夜过得,怎就不能让人消停安静会儿。
托起苏靖身子,将她背在身后,酒香萦绕着女子体香从身后笼了上来,自他肩头流泻下来的柔软发丝仿佛都带着一层浓浓的酒意。
侧目凝望,便可看见她那双半阖难睁的眼眸,淡色的薄唇间,还隐隐散发出含着酒香的淡淡呼吸。
百里安腹中火烧翻涌之意莫名更浓了几分,唇中传来微微尖锐刺痛,隐藏的尸魔獠牙在尚未渴血时不受控制还是头一回。
百里安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心道这酒果然好厉害。
初春寒时之夜,溶溶浸冷的月色照雨。
回到寝宫时,百里安的步伐已然逐渐沉重不稳。
他脸颊烧热,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软帐外,许是骨头醉得有些发软难熬,百里安动作没轻没重了些,反手就将苏靖给甩扔在了榻上。
许是额角撞在了床头,猝不及防地吃了痛,苏靖一身白衣微显凌乱地蜷在床角落里,眉头隐隐痛苦地低蹙起来,忍不住低嗯一声。
百里安瞧见她白皙的额头很快就青红了一片,看着有些可怜。
原本只是想将她扔在床上大睡几日解了酒气便好,可见状如此,他又着实过意不去,口中忙道对不住,曲腿跪坐在软塌上,身上替她给揉揉额头:“撞疼了吗?”
她鼻息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百里安奇怪她脑袋撞疼了为什么要抱着肚子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转念一想,今夜本就是春寒时分,大晚上灌了那么多冷酒,肚子能不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