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海上生孤月
葬心胸口狠狠一跳,放眼望去,果见那个一本正清疯魔的女人手掌斩情剑剑心部分开始蔓延出一道极细的金色祭纹,大海深处似有火山燃烧,不知何时便能够侵吞而起。
他不能够理解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为何会忽然发疯。
如果真为斩魔,身为天道之子里最强的苏靖,她有着无限的未来与可能。
只需累积一定岁月,她便能够在渡劫之后彻底掌控太玄九经,届时,甚至都有能力与一河蜀辞一战。
为何她要在这种时候,不计后果地发疯吓人?
葬心不能理解,但也知晓,若是祭剑咒一旦完成,他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虚弱的少君必然命丧于兵杀之下。
狠狠咬牙,葬心不敢再继续耽搁,他脚下踏碎万道剑光,便遁入长空万里之外去了。
铜皇经缓缓散去,因为未完成的咒术而滚烫的斩情也归入鞘中,慢慢冷寂。
苏靖忽然低头蹙眉,面上隐隐痛苦的呕出一小口鲜血,她面无表情地拭去唇边血迹,袖口微红。
然后出神似地看向天边,目光渐渐深远。
她不知在想写什么,从外表看,她身体没有一丝变化,但事实上神藏灵府却早已是千疮百孔,难以修复。
情急之下,领悟千字圣文并不能对她此刻沉疴的身体带来任何帮助,甚至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反而为她的灵台带来了极为严重的负荷。
若长此下去,疲惫不得修养,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但她并未多想那不堪的后果。
苏靖俯身弯腰,伸手正欲去抓少年的腰带,将他提起。
哗啦……
令人无法预料的一幕发生了。
一只冰冷苍白,生得十分漂亮但是看起来却异常邪性的手毫无征兆地……破海而出。
那只手,用力扼住了苏靖的手腕。
海水在她衣袖间晕出一片湿痕。
苏靖眸光一深,指尖暴起一道冷冽剑意,穿透入海。
可是却如泥牛入海般,毫无反应。
在她冰冷目光的注目下,一抹诱人的莹白之色缓缓透过海水浮出,宛若沉浮而起的润玉,又似海面积堆而上的白雪。
微微曲卷诱人的长发缱绻浮出水面,淋淋湿润的黑发如海藻般美丽地散在莹白耀眼的若雪肌肤里,画面夺人眼眸。
发丝轻裹翘臀,宛若错点瓷白上的黑色鸿羽,纤细高挑的女子从海水中行了出来,站在一个与苏靖对等的高度里。
她身上不着寸缕,傲人身姿完美的呈现在了这片天海之间,肌肤苍白的脖颈间,上头横绕着一圈似是牺牲愈合的浅红疤痕。
天地间的色彩因为她的出现而陡然阴晦了几分。
女魔君用那双充满盈盈笑意的眸子凝视着苏靖,两汪幽黑的眼眸宛若藏着宝石的毒药,闪烁着致命的光泽:“哟,你好啊,太玄宗的少主大人……”
深海之中,沉闷闪烁出了诸天闪电,仿佛在为古老君王的重生复苏献上礼炮。
整个海上,泛起了死亡的气息。
……
……
当百里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海水冲到了海岸之上。
天仍旧是繁星高照的黑夜。
当他睁开双眸,下意识地吐出口中一大团冰冷海水后,空白僵硬的脑子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开始有所反应。
百里安几欲摧折,心脏仿佛被冰渣灌满,冷得裂疼难当,从未有过的战栗让他上下牙齿咯咯开始打颤。
死,原来是一件如此恐怖的事吗?
四肢沉重如灌铅一般,他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也懒得去思考青铜门外的人间之事。
夜落无良人,月下孤影碎。
只剩星河漫漫,仅他一人。
百里安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缓缓坐起,将空洞的身体慢慢抱蜷成团。
海浪潮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东西,你这是在哭吗?”
百里安没有抬首,也没有任何动作。
世界沉默了片刻。
随后沙沙声响起。
那是柔软的玉足踩过潮湿海沙的声音。
百里安肩膀忽然微沉,一只冰冷小巧的脚踏在了他的肩头,微潮的白沙沾落衣间,暗夜之下,平添多了几分威胁的暧昧之意。
头顶上方传来她轻笑的声音:“说起来,本君因你而复生而活,小东西,你有何心愿未了?本君自是知恩图报。”
百里安终于动了,他抬手握住女魔君细嫩的足踝,指间用力推开踩在他肩头的那只脚。
一张空而冷漠的脸缓缓抬起,对于一件衣衫也不穿的夜下魔女,他目光没有一丝闪躲,漆黑的双眸凝视着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女魔君长眸深深眯起,目光看起来有些危险。
但下一刻,她却是又人畜无害地笑了起来,她很愉悦地托腮蹲下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不会真的以为,真祖邪神的宿主有那么容易陨灭吧?”
“你什么意思?”像个死人一样的百里安终于开口说话了。
女魔君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百里安的眼睛看了很久,那双妖冶无双的眼眸里逐渐变得十分凉薄,可她面上却是在依然笑着:“看不出来,尸者从魔,断绝人之本性的你,竟是喜欢上了一名人类?”
有些微妙的……她将喜欢二字咬得很轻,仿似不怎么甘心将喜欢与人类结合在一起。
百里安抬起眼睛,空洞的目光里忽然有些迷茫惘然,他右手抚上疼痛一刻也未消失的心口:“喜欢?”
将这两个字反复在心中滚了好几遍,他才啊了一声,慢慢放下右手,道:“原来,这便是喜欢吗?”
女魔君凉薄的目光慢慢沉寂了下来,唇边仍是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她眯起眼睛说道:“或许这未必就是喜欢,人也好,魔也罢,总是难以免俗对于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心生向往,最后那东西毁在自己眼前,心痛总是在所难免的,要本君说,如果你真是得到了手,便是也没有那般珍视喜欢了,不是吗?”
百里安不能理解堂堂魔君为何也会天真可笑地说出‘如果’,“便是”这样的自我结论来。
虽然女魔君方才那番话隐隐暗示方歌渔很有可能还有得救,但他并不打算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一个心存大业,自然无情的女魔君,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环环相扣。
就像是猎物落进陷阱时的前一刻看到的一块美肉。
百里安并不打算就此上当。
他拍去肩头的湿沙,朝着女魔君行了一礼,面无表情道:“恭喜魔君陛下得偿所愿,打破诅咒,重获新生。”
女魔君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却是不理会他的冷漠,笑道:“同本君回魔界吧,人类世界,并不适合尸魔生存。”
百里安道:“既是尸魔,身本就以死,谈何从生。”
“本君可授你千秋大业,与故人相逢。”
“陛下的千秋大业太重,我亦是不敢碰,至于故人……”百里安低垂眼眸,认真道:“若她在,我自会去寻逢,无需假手他人。”
他站直身体,推开脑袋上那只柔软冰冷的手,根本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平静说道:“陛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还请就此别过吧?”
女魔君蹙起眉头。
百里安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事,那便憋着吧,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了。”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看到了身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苏靖。
他微微一怔,十分意外,随即抬步上去,轻声道:“苏靖姑娘,我送你一程吧?”
苏靖侧眸看了一眼脸色莫测的女魔君,然后点了点头。
第四百九十八章:苦了寻糖
女魔君没有阻止二人的离去,她自海岸间起身,伸手虚抓天地,长风为衣,夜色深染。
风气化衣,漫裹身躯,她叹了一口气,坐在礁石背上,仰头看着繁星夜色,乌云将散。
清凉的海风吹在脸上却是难解心中半分郁躁。
夜风徐徐里,有着一道藏青色的身影踏着浅海白沙而来。
女魔君幽暗的眸子慢慢睁开,瞳仁里深不见底的暗色被笑意一点点地填满。
“本君终得圆满自由,小离你也算是了了一桩恩事,今夜天色正好,不知小离可有提前备好两壶好酒来庆贺一番?”
漆黑昏暗里,司离侧面轮廓带着被月色晕拓的微弱雪光,她翡青色的眸子远远凝视过来:“你这也叫终得圆满?”
被夜色深染的黑裙在礁石上轻扬而起,女魔君背后有着两团淡淡的血迹开始晕湿裙袍,那正是生着羽翼的位置。
她轻展背脊,却不见有翼翱飞。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道:“不论再怎么周密完善的棋,总是会有发生偏差的时候,虽说在海中终究是成功完整复活融合,可我还是在关键时期被那个自称是第四剑心魔的女人一剑斩去了君翼。”
她面上含笑,指尖轻抚肩头一道剑痕伤口:“更让人心惊不已的是,这剑若是未偏的话,本君的一颗心都能给她斩出来,真是好大的仇恨呐……”
司离对此并不感兴趣:“吾族之恩,已当还清,自今日起,你我两族之间,再无恩怨纠葛。”
女魔君自礁石上跃了下来,漫步来到司离面前,微微一笑。
她看着司离那双不似尸魔的碧色双瞳,道:“当是如此,不过小离此番救我可真是尽心尽力,又被诸天剑剑气所伤,如今可谓是功力进失,与普通人无异,本君实在不懂,为何你还有胆量留在这里?”
司离并不喜欢她身上的气息,抵触般的蹙眉退了半步,声音微寒道:“我讨厌人类。”
没有一头狼,是愿意在灾难来临时,会去与成年的羊羔混迹在一处同归同去的。
女魔君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答案,她忽然朝天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的指甲忽然尖锐地生了出来,仿佛恶魔的妖异利爪。
尖锐狭长的指甲将漫长的夜色划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青铜门世界便这样被撕开一个空间,来自于两个不同世界里的力量在那片空间里相交碾压。
女魔君扬眉一笑,朝着司离伸出一只手掌,道:“本君可不是人类。”
司离看都没看她递过来的那只手掌一眼,孤傲地独身一人步入那道空间裂缝中。
女魔君摇了摇首:“尸魔王族,可真是有够骄傲的啊,这两界空间里的气息极为狂暴紊乱,以你现下的状态,不要本君护你,怕是得狠吃些苦头呢。”
她感叹了两句后,目光漠然冰冷地看了一眼,这片天空大陆,随手打出三道空间之刃掠上苍穹。
虽说身怀异心,但终究是她魔界里的狗,烂死在这种地方,可是有些不像话的。
至于他……
女魔君心中冷笑。
若是能够被轻易困死在这种地方,他也就不是他了。
……
……
“要不要休息一下?”百里安忽然顿住了脚步。
穿过一片小石林,苏靖虽然一路平静,面上瞧不出任何动静。
可是一张脸却是比来时还要苍白几分,衬着青丝黑发披散下来,骨子里的憔悴之意便怎么也藏不住了。
苏靖正欲摇头,目光掠瞥之下,却是瞧见前方少年立在月光里的背影甚是萧索。
她默默看了那背影一会,轻嗯一声,便抱剑自行寻了一棵树倚靠休息去了。
眼眸尚未阖实,余光里,只见那少年的背影倾斜一晃,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苏靖双眸蓦然睁开,她怔怔地看着,清冷的眸子似有着一瞬的迷茫与失措。
但她面色很快恢复如常,走了过去,将他身子轻轻翻了过来。
百里安的意识似乎只是陷入短暂的中断昏迷,在她手掌触碰到肩头时,他便睁开了眼睛,但视线却是模糊的,什么也瞧不清明。
轻轻浅浅的冷香绕入鼻尖,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去瞧,却只能瞧见暗沉夜色下一袭模糊的白影。
瞧不清不代表他不知晓她是谁,百里安蹙了蹙眉,并不想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露出这般懦弱无用的一面来。
但他的身体却好像累得很,尽管他有试着站起来,身体却反而慢慢软进了泥尘里,心口并不存在的伤又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疼得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摔倒时溅起的轻尘灌入口中,毫无味觉的他头一次尝到了什么是苦彻心扉。
苏靖目光里跟撒了一层冰似的,幽幽冷冷,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仿似无意识地将手伸入怀中,摸索着什么。
可她晓得,他怀里头是空的,没有东西。
她终于忍不住出手抓住他的手臂,不知是否因为乌云渐散的缘故,苏靖的清冷苍白的嗓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平静与温柔:“你在找什么?”
百里安挣开她的手,继续在怀中找着,神情隐隐有些可怜的困扰:“口里好苦……我的糖去哪里了?”
哪里还有糖。
最后一块从云府里带来的糖糕都给了冥狼。
可是苏靖却竟是真从衣袖中摸出一块什么东西来,她低头认真地剥去糖纸,喂至他的口中。
百里安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但还是含进了口中,困扰惘然的神色稍稍安定了几分。
苏靖低着眉,清墨般的眸子里荡开浅浅涟漪,她十分安静地用细长的指尖摘去他额前发丝上沾染地草屑尸灰,然后将斩情剑放进他的怀中让他帮忙抱好。
纤细的手臂轻轻环上他的背,身体微倾,另一只手抄过他的膝弯。
生得那样羸弱纤细的她,竟是毫不费力地将他悬空抱了起来。
百里安这下彻底清醒了过来,口中那颗糖因为受到了强烈的惊吓,一下子圆溜溜地滚进了肚子里,咽下。
他悚然色变:“苏靖姑娘!!!”
第四百九十九章:袖子里的糖
苏靖幽幽冷冷地应了一声,却并未将他放下,也并未去看他,目光平稳地直视前方,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颗石头,表情毫无动摇,严肃清冷。
“你这是在干什么?!!”百里安被她诡异难测的行为吓得心脏都快要跳起来,悬空的两条腿相护乱晃了一阵。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样蹬腿的行为有些幼稚可笑,于是他立马崩直了腿,抱紧了剑,眼睛珠子瞪得圆圆大大。
苏靖终于给点反应了,她低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女抱男画面多少有些怪异,但好歹她身量比他高出一些,他又是一副少年模样,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一紧张,他拼命绷直了双腿,整个人挺尸般直直地横躺在她的怀中,活像是让这位清冷出尘的女大剑仙抱了一根木头桩子。
画面已经不是怪异,而是诡异了。
苏靖似是没能忍住,唇边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很轻很轻的一声,就像是错觉一样,但是她微微弯起的清丽眸子,却绝然不是错觉。
百里安僵得更厉害了,忽然想起了李酒酒所说的那个传闻。
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苏靖固然可怕,可若是一旦笑出声的苏靖却是比平时的苏靖要可怕千万倍。
因为这意味着,她要开始发疯了。
可是直到她唇边那抹犹如初光融雪般的浅浅笑意消失散去,也没见着她有任何反常异样。
步伐依然平稳,目光如故清澹。
偶尔路经密林深处,碧叶沾白裳,夜露浸衣带,画面幽然美丽不胜收。
美则美矣,但百里安完全弄不明白这状况了。
谁能相信,在数月以前,离合宗山门之上,那个冰冷肃杀的女子、一剑贯穿他胸膛的女子,此刻正抱着他漫步与夜色之下?
就连宗之重器都随手扔他怀里头了。
同样是修剑之人,就不能像温姐姐与第四剑那般好生珍视一下自己的佩剑吗?
百里安觉得她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吃那树源的副作用还没有散去。
行为当真是愈发的匪夷所思,叫人难以猜测了。
“那个,苏靖姑娘你这是打算去哪里?”百里安见她丝毫没有要将他放下来的意思,也不敢在她怀中过于挣扎。
毕竟身体相贴,动作过大免不了磕着碰着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苏靖淡声道:“人间。”
百里安在她怀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苏靖脚步停了下来,问道:“你不想回去?”
百里安:“……”
苏靖静了片刻,又道:“是因为十方城那位大小姐?”
看来,方歌渔从青铜门上执剑一跃而下的那一幕也是被她看见了。
苏靖低头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道:“其实你知道,她活下来的可能性根本就不大。”
百里安轻扯了一下嘴唇,道:“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委婉,你我都知晓,被君瞳凝视彻底晶化的人,断没有任何生机可言。”
苏靖直言道:“你要同她殉葬吗?”
百里安心口一疼,摇了摇头。
被人拼死相救,再巴巴地赶回去,自认感动地殉葬行为不过是糟蹋对方的心意罢了。
苏靖道:“青铜门已关,云端之上再无门影,前不久我在海中遇上了神性虚弱的华胥氏与羲和氏,他们告知于我,门开门合,皆有镜影。”
青铜门第一次在鬼山开启时,大蛇将方歌渔带入门中,并非经过的是青铜门,而是一片镜像空间。
这也便意味着,门合上以后,这个世界也同样的,会出现一次连接人间世界的镜像空间。
唯有再外界,方能够打开青铜门。
百里安问:“你可知那回到人间的镜像空间,在何处?”
苏靖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道:“南海之滨,域外海界十里,跨越那道十里距离,便可回到人间。”
听起来似乎比登天要简单许多。
可是明知镜像存在的华胥氏却止口不提域外海界那十里的归途之路。
那是因为那片仿佛被圈封在外、不被长夜所覆的更为深暗之地,是连古神都不愿沾染的禁地。
十里,听起来不过是御剑便能一纵即去的距离。
可百里安知晓,这十里,绝不简单。
但是他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要去吗?”苏靖问道。
“嗯。”百里安点了点头:“还请姑娘放我下来吧?”
苏靖继续朝着南方走去,仿似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反而问道:“你口中的那颗糖呢?”
百里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好像被她喂了一颗什么东西:“呃,好像方才吞进肚子里了。”
被她给惊的。
苏靖嗯了一声,道:“我袖中还有两颗梅子酥糖。”
这是何意?
百里安脑子乱做一团,半天拿捏不定她的想法。
她同他说她袖子里还有两颗梅子酥糖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自己空不出手来,叫他自己取?
百里安不能肯定,正欲开口发问,却又听她言简意赅地补充了一句:“左手袖子。”
好吧,是真的叫他自己取。
太玄宗苏靖,真是怪女人一个。
他无言轻动翻身,苏靖脚步不慢却也平稳,将斩情剑放在怀里头也不会滑落出去。
一只手探索着摸进那只揽在他膝弯里的手腕衣袖里,穿过轻雾冷纱般的袖口薄衫。
指尖入触之下,是一处温凉的皓腕,肌肤雪腻软滑,那极佳的触感不禁让他心口一紧,不敢再继续触碰,飞快地摸出两颗梅子酥糖。
躺在这个陌生清冷的怀里,百里安浑身不得滋味,手指有些僵硬剥开糖纸,举起手臂将糖放在她的唇下,心道方才剥下来的糖纸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甘甜的糖香散于唇边,苏靖用一种诧异地目光看着他,她嘴角略有上浮,目光有种意味深长的隐晦幽邃:“这是给你吃的。”
百里安一怔,这才知晓竟是自己会错了意,他目光狼狈地收了回来,举起地手臂也随之落下。
可谁晓得,贴在她唇上的那颗糖将将离开松落,苏靖眸色忽地一深。
下一刻竟是做出一个极为反常的举动来,浅淡柔软的唇追糖随来,微微张开,就这么含住了他指尖上的那颗糖。
她不动声色地将糖含走,看着表情愣愣的百里安,煞有其事地道:“虽说是给你吃的糖,可是既然被我的唇碰过了,又怎好再叫你吃进肚子里。”
婆娑月色里,百里安好像看到一只高贵清冷的白狐狸,视线淡淡朝他睨来:“毕竟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吗?”
是个鬼啊!
你若晓得授受不亲,怎还随便抱男人。
可怕,这魂魄不稳的太玄宗少主大人,莫不是又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给附体了吧。
愈发相处,越觉得她邪乎得紧。
第五百章:海上有人
南海之滨,观水出焉而寂,不听潮汐涨幅,不见飞鸟渡海。
眺望远方,树木犹如荠菜一般可窥得黑夜之中影影绰绰的雄峻高山。
濯峰层叠,裂海之处俯瞰可见万丈寒渊,山与海仿佛笼不受这个世界神性眷顾的黑暗之地。
百里安能够明显感觉到,对面海域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森严神秘的气息。
他曾御剑天地间,俯瞰过这个世界。
青铜门世界海域极广,陆地极为稀少,可供人类以及本土生灵生活的版图空间似乎不足整个世界的百分之一。
初入青铜门时,百里安就隐隐感觉到了这个世界透露出来的诡异。
在这个不知其广的世界里,仿佛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画地成圈。
神在树中,人类如被圈养的羊羔一般围揽在看不见的高墙之中。
十里南海之滨,正是在这看不见的高墙之外。
海面上的黑云入海,压得极低,云与海仿佛也成为了天空的一部分,仿佛永远不会分离散去。
浓云翻滚,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雷电纵横不绝,不断沉闷轰鸣。
甚至时而能够看到一道雷霆闪电可以长达贯穿整个十里海域,狠重劈在礁岩上。
更诡异的是,那些屹立与海面上的岩石竟然在这煌煌天威下毫发无损,闪电落在上头,如重锤般击打出无数无处银屑碎华。
许是常年被雷电罡风劈打锤炼的远古,那些大海礁石都变得极为莹润光滑。
飞溅起的碎华里掺夹着大量的细碎斑驳的晶石。
其中蕴藏的能量,丝毫不弱于一枚上品雷系灵石,可见那十里海上是何等凶险可怕。
他想,哪怕是一名肉身修炼稍弱些的渡劫境仙修士,也难以挡得住雷霆闪电的一次霹雳。
雷霆如雨,深海无路。
看到这里,百里安一颗心略显沉重。
果然,青铜门下的世界,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诡秘与未知。
尊仙之骨抗得住那天上罡风与天地的重量,却不知能不能抗得下这足以侵蚀天地灵力的雷霆。
苏靖显然也看出了这雷电与世俗的雷霆截然不同,哪怕是未伤全盛时期的她也触及非死即残。
更莫要说他们二人才接连经历了几场生死之战,身心俱疲。
可时间并不会等人,青铜门关闭,谁也不知那片镜像空间何时会消失。
他们根本就没有调息修养的时间。
当海面上的雷霆消失,而十里外的镜像空间也将不复存在,纵然百里安身负半阙钥匙,也绝然无法从门中内部将青铜门大开。
百里安目光落定海面,沉声道:“海上皆是雷霆风暴,肉体凡胎之身根本难以渡过去,要不要试一试从海底穿过去?”
苏靖摇了摇首,道:“海下远比海上更要危险。”
她方才用神识探入海中,却发现消耗的神识之力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分毫回应,就像是被什么诡异的东西吃掉了一般。
他们二人入海,无异于自入罗网。
“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也未必。”苏靖眸光渐深:“雷霆变化自有一定规律,如同四季变化,遵守天地法则之道,未必就要硬抗雷霆。”
“若是身法神通超绝,避雷而渡,也未尝不可。”
百里安瞬间想起什么:“你是说太玄宗七烬步?”
苏靖没有说话,她拾起海沙间的一枚贝壳,屈指弹入那片十里雷霆里,只见那贝壳通体燃焰,飞快穿梭那片空间,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光来。
那贝壳穿梭之间仿佛长眼活了过来,并非笔直穿梭飞行,而是灵巧左右环绕,轻易避开重重雷光,转眼的功夫,竟是快要抵达彼岸。
光是这一手,百里安便看出来他与苏靖之间的差距了,她竟是将七烬步的神通功法运转在了一枚死物之上,瞬步百里,绝非难事。
可是,眼看着那贝壳就要渡过那片空间,可是它在穿梭的过程中,拉曳出来的长长尾光终究是有迹可循。
丝丝电光雷霆如蛇般紧咬住那道尾光,速度奇快地追了上去。
贝壳终是炸裂成一片碎末。
“七烬步虽然在人间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的步法之一,但同时也有一个无法改变的缺点,七烬步在施展过程中会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步法痕迹,但对于雷电水火这种无形之物而言,转瞬即逝,没有任何意义。”
百里安道:“那可还有其他破解之法?”
苏靖想了想,清冷的面容多出了几分不愿提起的抗拒,但还是开口说道:“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功法,步法亦是如此,但可集百家之长,弥补功法之中的缺陷与不完美,若是……”
“若是什么?”
苏靖垂眸道:“若是能够结合神闪术,便可完善七烬步。”
“神闪术?”
苏靖点了点头,眸光深邃地看着他道:“苍梧宫,天地洗痕之遁法神通,神闪术。宫主不二之秘传道法,在这世上,只有两人会,所以……”
正认真倾听她语的百里安目光忽然一动,他眯起眼睛忽然打断道:“天空上有人?!”
话语间,天地风霜大起,平静如死海的万倾之水已然覆上一层厚重的玄冰,雷霆之中乌云雨露凝结成簌簌倾落的大雪冰雹。
一道震天惊雷闪电,破云而劈,将厚重不可见明的云海劈分成两半,正正劈中裂云之中的一道人影。
百里安心中陡然一惊!
十里雷海里,竟然有人?!
更惊人的是,被雷电劈中的那人气息尚未断绝,一袭红裳,有血倾洒而落。
衣摆尚且燃着天雷之火,那道凄绝的身影直直坠入冰海之上,她仰起头,抬起一张倔强萧瑟的面容,双臂撑海,似苦苦挣扎支撑,可是与此同时,天空再度落下四道雷柱。
苏靖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纤眉蹙起时分,墨色双瞳便多出了几分锋利冷然的味道,她似不喜,但足间衣摆轻扬而起,有火蔓延而出。
她一步抬出,踏出重重火浪之步。
虽然不喜,但是看其模样,竟是打算入海一救。
可是有一人动作却是比她还要快,近乎本能的,一步瞬行了出去,生于石缝中的野花荒草前倾低伏,然后飞快地燃烧了起来。
第五百零一章:共求
苏靖低头静静地看了一眼那燃烧的火光,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
收回来时,还不忘用靴底将一只不知从哪横走出来的软壳小螃蟹给无情碾进了沙土里。
举止多少有些幼稚。
那刚换了壳子的小螃蟹摇头晃脑艰难地从沙坑中挣了出来,方才还张牙舞爪地两只大钳子都被可怜压得凹瘪,看起来一点也不威风凛凛了。
遭受无妄之灾的螃蟹君,当真是欲哭无泪。
它只是借个道的小螃蟹,又是招谁惹谁了?
百里安很快将冰海之上的尹白霜带了回来,险而又险地避开那四道倾天雷柱。
但正如方才一般,雷柱中的电光疾闪,紧咬着七烬步的轨迹方向急劈而来。
苏靖抽出斩情,一剑截斩闪电,却如击实物,迸溅出强烈的金石之言。
闪电逝,剑气崩。
锋刃被反震得嗡颤不知,苏靖暗自蹙眉,反噬回来的雷意让她整条手臂隐隐发麻,就连右手处的那道灵力节点都凝滞难通了起来。
这雷霆闪电,当真是诡异得叫人头疼心惊。
她正拂去剑锋上残存的雷霜电焰,便察觉道一个冰冷的目光充满敌意地朝她方向刺来。
苏靖玉雪雕琢般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提着剑慢慢走来:“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长夜正无声,前一刻尚且顺口提了她一笔,眼下她便不知好歹地撞进了视线中来。
这鬼,说得自然正是尹白霜。
真不知这是什么孽缘。
百里安抬首看看面色一如往昔清冷的苏靖,又看了看红衣沾血伏地不起的苍梧宫大小姐,便是想起了锦生对他说的那个警告之言。
世上有两个生得顶好看的女子,却都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她们少年时期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
这两个女人都是疯子,不碰在一起倒也还好,若是两人撞在了一处,那可真是鬼神皆畏。
百里安觉得,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妙不可言。
初入鬼山之时,他见到了半死不活的苏靖姑娘,遇上杀气腾腾的尹大小姐。
如今立场却是彻底颠倒了过来,杀气腾腾的尹大小姐依旧是杀气腾腾,但被雷劈得貌似也挺惨,半天站不起身来。
反观苏靖姑娘,她漫步而来时的气质虽说是雅正端庄,清姿皎洁,自有一番从容到骨子里的优雅。
可是她提剑映清颜的模样,不得不让百里安怀疑,她手中的剑是否下一刻就要落在尹大姑娘的脑袋上了。
尹白霜那双生得如杏花春雨般的眸子陡然一凛,唇边未散的血让她平添多出了几分煞气,她似讥似嘲:“原来太玄宗苏靖你常常都是将我挂在嘴边的,还真是叫人倍感荣幸。”
一人冷笑。
一人冷淡。
但周围气氛却无端开始剑拔弩张了起来,两人目光交触,简直可以擦出比海面上还要恐怖的电光来。
空气中的烽火味儿越来越浓,百里安忙出声打破两人间愈发恐怖的气场,问道:“尹大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她的修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被吸入这个世界里来的。
尹白霜似是懒得再多看苏靖一眼,偏开了视线。
许是因为方才被百里安冒死相救,又或许是因为他勉强算的上是她的一个‘朋友’。
她擦去唇边血迹,冷声道:“托那嬴袖的福,二境鬼草毁于一旦,三境青铜门忽然大开,万里植物尽数坏死,一株鬼草未能存活,我便只好借着门开,来此寻草了。”
百里安听得鸡皮疙瘩直冒。
这心是得有多大啊,采草采到这不要命的份上,他也是佩服得紧。
“呃……姑娘在四日前,难道没有收到剑言之声,前往中庭青铜树返回人间的消息吗?”
尹白霜表情薄凉:“我不喜欢往人堆里扎。”
不论是天玺的人,还是太玄的人,她都不怎么喜欢。
她是无处可归终日与小鬼为伴的荒魂,入不了他们路遥马急的人道中去。
所以她宁可选择一条沉寂在夜与黑暗的艰险之路,也不想与人大道同行。
的确,百里安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人双剑,一壶一玉一小棺,独行在无人之地。
像苏靖这般清冷孤独的一个人,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身边尚可见温含薇那样的女子陪伴在右。
而尹白霜,她似乎身边永远再难容下半分位置给第二人了。
百里安将灵力缓缓渡入她的体内,为她调养震荡的气息:“尹大姑娘可是会神闪术?”
尹白霜眉头似有意外地轻扬而起,面上带着一丝冷笑看着苏靖,道:“一向惜字如金的你,居然将我会神闪术的事都告诉了他?”
苏靖并未说话。
尹白霜那双杏眸转为冷冽寒人,萧瑟的眉目间是压不住的冷漠:“前尘旧事别今日,明朝日月换新天。”
“呵……苏靖,你也不过如此了。”
苏靖指尖的手微微一紧,面上却是没有任何情绪:“你觉得现下是说废话的时候吗?”
尹白霜冷哼一声。
苏靖面色愈发冰冷,声音却是极轻的:“还是说,你想要你棺中那只小鬼同你一起永世流离在这种鬼地方?”
一击命中要害。
纵然在苏靖面前,百般要强的尹大小姐,也不得不阴沉着脸妥协了:“苏靖,哪怕是同你各求所需,我都觉得恶心。”
苏靖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推开百里安贴在她背心处的那只手,也是一脸反感地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一边渡入灵力,一边凉凉说道:“恶心也给我忍着,待到‘共’求所需的时候,你不还得委屈死?”话落尾声,淡淡嘲讽。
尹白霜感受到她的灵力缓缓注入自己的体内来,虽然温暖养人,但她仍是厌恶,哈笑一声,觉得无比可笑:“苏靖,你觉得在这世上我还会沦落到与你同求需要一物的地步吗?”
她以为苏靖指的是天道之子的那个身份。
苏靖脑袋微不可查地歪了一下,幂篱轻纱下的两只兔耳朵也跟着倾斜歪倒,轻撩发丝。
“谁知道呢?”
尹白霜厌极了她这种说话方式,冷声冷气地将话狠狠放在了这里:“你放心,你苏靖所求之物,在我心中轻若浮尘,岂屑与你相争!”
身后沉默了良久。
“嗯。”良久后,竟是极为反常地应了一声。
听起来竟是极为认同,心情很好的样子。
第五百零二章:渡海
虽说这两个女人的确如锦生所言,势如水火,寸草不生。
但百里安算却是能够看出来她们二人之间微妙的相处方式。
相较于苏靖,尹大姑娘明显要疯得彻底一些,多数时候用寿来威胁她远比同她讲道理要管用得多。
而且她无时无刻,都未掩饰对苏靖的敌意与杀心。
同为天下名门三宗之大传人,她却丝毫不怕打破太玄宗与苍梧宫多年以来的和平,该下狠手时绝不含糊。
反观苏靖,百里安不得不承认她的杀伤力更为可怕,实力隐隐在尹白霜之上,但她多数时候都是如古井之水般波澜不惊的,淡薄凉情,情绪叫人难以猜测。
倒也不会叫人觉得她有多吓人,最多是不近人情,冷漠难交。
苏靖称不上脾气有多好,但除非触犯到她的逆鳞底线,否则她不会轻易含怒发疯。
正如当日离合宗上,执剑携火杀上门来时,若非有温含薇在,盛怒之下的她怕是连屠戮宗门上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通过观察可得,她们二人虽然互相厌恶反感,但若其中只要有一人敛了性子,晓得退让一步,这场剑拔弩张的架事就打不起来。
而此刻,苏靖却是做出敛性退让的那一方,饶是尹白霜再怎么疯魔不讲道理,在这紧要关头,她也难得安静下来的配合了。
看尹白霜那微妙的表情变化,百里安便是猜出往日两人相遇的场面绝无今日这般和风细雨。
但总算是让她们将七烬步与神闪术的功法要诀同时分享出来。
苏靖与尹白霜皆是千古难见的天纵奇才,又得仙尊祝斩亲提命格。
虽说这两门道术步法乃是仙术之上上乘,但她们根本无需过多相护点拨,各自记下灵诀后,便已尽数融会贯通。
云海之中的闷雷之声愈发高涨恐怖,当其中雷霆聚集到了一定的极致,镜像空间必然难以承受得住这雷霆的摧毁之力。
尹白霜简单调息片刻后,睁开眼睛,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海水一岸的百里安,不由蹙眉道:
“喂,小尸魔,虽说以你的体质与资质难以修行人类的功法,但也不至于让你直接就这样撒手放弃了吧?”
她与苏靖作为三宗之子,受到天道眷顾,修行领悟可谓是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且不说尸魔与人类之间隔着巨大的种族差异。
尸魔没有人类修行的灵力节点,就连最基本的呼吸吐纳之法他们都难以学会。
更莫要说太玄、苍梧两大上乘遁术功法了。
就连他们本宗之内的内门弟子想要习得也需得耗费一定年月方可。
尹白霜明白其中道理,一般情况下主动放弃也是正常。
可神闪术乃是她苍梧宫不秘之技,换做旁人怕是明知难学,也难以抵挡这美学诱惑,不死心地试一试。
就算一时不成,将那功法灵诀记下也是一件极大的美事才对。
怎么到了他这,便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了。
百里安转过身来,正欲说话,一旁的苏靖却冷声打断道:“入海之后,你只需尽管施展七烬步,我自会替你消除步法痕迹。”
尹白霜一怔,凝眸看着百里安,道:“你竟然会太玄宗七烬步?谁教你的?”
自然不可能是眼下即学即会的。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若是说出温姐姐的名字,难保不会为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拥有尸魔身份的他,就像是一滴墨,谁沾上谁麻烦。
若是叫旁人知晓身为太玄九经的温含薇将本宗秘法传授给一只尸魔,怕是极为不妥。
“谁教的重要吗?”苏靖神情冷淡道。
尹白霜嗤笑一声,冷笑道:“既然你自己要将这个麻烦带在身边,可莫要怪我不等你了。”
说完,她便率先踏入那片海域之中去了。
“那个……”百里安似有话要说,后肩一紧,双脚悬空,整个人被苏靖单手拎起。
疾风拂面掠耳,身边传来她的声音:“踏诀。”
两个都是不好好听人把话说完的……
百里安无奈,只好与她同步踏诀,渡入电闪雷鸣的十里海域之中。
墨海厚云,这片海上空间的气息十分古怪,这里蕴含着极为恐怖的黑暗之力以及天地灵力,如烈焰暴风般冲突对撞,四周不断激发出轰天电火,幽蓝色的闪电劈在海中,墨蓝色的海水顷刻之间燃起大火。
十里长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是在这漫天如雨急落的雷霆电火里,他们想要笔直横跨海域基本是痴人说梦。
在踏火飞遁时,稍有不甚,一点雷花子落在身上,都有可能让他们永远葬身在这片漆黑的海域之中。
渡海的过程中,他们要不断的位移横闪,来躲避雷电。
如此极为消耗体力与灵力,而且半分松懈不得。
苏靖带着百里安的速度不快,但颇为从容,游刃有余。
独身一人的尹白霜更是没有任何负担,一袭红衣却始终不近不远地在前方若隐若现。
十分精准地抓住几个漏缝空间,她如一只翩然流畅的锦鲤红鱼,穿过雷幕电火。
人间的气息越来越近,尹白霜很快来到那十里之围的边缘地带,包裹着她身姿的空间如涟漪般轻曳,那袭红衣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苏靖紧随而上,就在这时,云幕之中的雷光忽然大炽,原本还有一定规律可言的雷电忽然变得极为狂暴紊乱起来。
原本可行之路,毫无征兆的,被三道长长的闪电封死前路,身后并无任何退路可言。
苏靖眼中寒光凛冽不失稳重,她手握斩情,合鞘挥剑,古朴轻盈的长剑在不显锋芒里,竟是挥舞出了山岳巍巍之意。
斩情剑稳定如山地被她送进了一道雷霆闪电之中,握剑的右手衣袖,在煌煌雷光中无声炸裂成无数碎片,雷霆之中恐怖的侵蚀之力瞬间碾压而来,鲜血从她光裸纤细的手臂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渗透出来,凝成一颗颗细密的血珠。
苏靖苍白的肌肤霎时透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粉红之色。
但三道雷霆总算是被她硬生生劈开一道,正欲穿过离去时,天空之上传来一声撼海的巨吼之声,一只蓝灰色的犄角闪烁着天火电光穿云透出,一只缭绕着紫电的漆黑大手压碎无数雷电,倾覆压下。
第五百零三章:耳朵即逆鳞
苏靖神情冰冷,声音却是微微颤抖:“雷兽……”
百里安正想问雷兽是什么的时候,周身掀来一股大力,苏靖振臂,似是准备将他甩到对面去。
百里安暗自皱眉,哪里能肯。
方才她借助神兵斩情,硬生生劈开一道雷霆,身体已是承受着极重的伤害,这一甩之下,自己怕是连自保的余力都没有了。
百里安立马反手扣住苏靖的手腕,正欲将她牢牢抓住。
哪曾想苏靖似是早有所料,她手臂震出气劲,将他手掌荡开。
百里安已经呈现出了甩飞出去的姿势,整个人横在半空之中。
在即将飞出去的那一瞬,他有些生气她的蛮横不讲理。
恼人得很。
百里安准备学她方才拎他后领的无礼之举,不曾想却是伸偏了方向,将她头上的幂篱打落下来。
情急之下,百里安也未多想,胡乱地就好像抓住了一对什么极为顺手之物。
只听雷声阵阵里,苏靖似是发出了一声奇怪的低吟,抓住他的那只手掌狠狠一颤,骤然就松了力道。
百里安见她终于老实下来,心中大松一口气,愉快的提起苏靖施展出七烬步与神闪术,速度奇快无比地穿过那道雷霆裂缝,带着她飞遁了出去。
前半段路,是苏靖带着他不断横闪穿越雷海。
如今,换做了他拎着苏靖开始渡海。
疾风掠影,风声里传来苏靖凉幽幽地嗓音:“抓够了吗?”
她的声音,似是气得隐隐发抖。
百里安吓了一跳,回首看去,心肝儿齐齐猛抽,差点跳出嗓子眼。
好家伙,方才顺手一抓,不偏不倚地抓住了苏靖姑娘脑袋上顶着的那对兔耳朵!
难怪入手时感觉那么柔软好摸。
他知晓,苏靖的逆鳞不多,这对兔子耳朵勉强算是其中一个。
她不喜欢自己生出这么一对耳朵来,也不喜欢将这耳朵暴露给旁人看。
百里安不仅看过了,还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拎萝卜似地拖在了身后。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这种不雅的姿势。
百里安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抱歉,赶紧松开她的耳朵,换而揽住她的腰,再度横踏十米之遥。
腰可以随便碰耳朵不可胡乱摸的苏靖冷着脸,揉了揉被捏痛的兔子耳朵,紧咬着薄唇,目光似怨似恼:“你学会了神闪术不早说?”
百里安颇为无奈:“我想说的,但两位小姑奶奶你们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谁是你姑奶奶。”苏靖侧眸冷厉,很不高兴。
“好好好,是苏靖姑娘。”百里安低头瞥了一眼她鲜血难止的右手,看样子短期里是无法提剑了。
想起方才生死关头,她第一时间并非是抛下他这个‘拖油瓶’,反而还试图将他推出危险之外,心头不由微暖。
“你手疼不疼?”
正试图将那对兔子耳朵塞进墨发中藏好的苏靖慢慢垂下手臂。
她冷哼一声,两只耳朵竖起来,平静道:“嗯,疼得很。”
百里安神情古怪。
疼便是疼,你冷哼个什么劲儿?
还有在百里安的见解之中,像是她这般清冷孤傲的女剑仙,一般都是颇为坚强有骨气的。
她们受再重的伤也能八风不动,不露分毫脆弱,嘴巴更是硬的像石头一样,哪怕疼得手指头抽筋儿,面上也是崩得死死地,打死了都是不疼的。
怎么到了她这,反应却是这样?
坚强有骨气的清冷女剑仙种种特点她都有,湛然平静的面上也是瞧不出一星半点的痛苦异样,嘴上却是认疼认得比谁都利索……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苏靖幽幽说道。
百里安收回目光,哈哈干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苏靖姑娘你……嗯,是个实诚的人。”
苏靖偏开头去,眉眼冷淡:“受伤了自然会疼,我不喜欢某些人明明疼得要死却说不疼,死死捂着伤口溃烂了也不愿意给别人看的那种傻子,这种说谎强撑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隐隐约约地,百里安怎么感觉她是在讽刺谁呢?
“嗯,也是,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此刻,百里安除了认同意外,还能说什么。
苏靖目光一下变得幽幽凄凄的:“撒娇?你在说谁?”
百里安着实招架不住她那思维方式,只好投降:“我,是我,我撒娇行了吧,真是怕你了。”
对话之中,天空之上的雷霆逐渐快要消散,因为他们二人也快要跨过海域。
百里安正准备踏出最后一步,有什么东西忽然破海而出,怀中人的身体骤然一紧,好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将她紧紧扯住。
苏靖目光骤寒,刹那间竟是难以提气,小腿传来剧烈的勒死感。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专心躲过了天上雷电的百里安却未能注意到海下的危机。
两个皆是凌空悬浮的状态,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单方面地被狠拽入大海之中。
苏靖没有惊叫出声,十分冷静地反手将百里安拍开,不等他追上,破海而出的藤蔓便将她狠狠拖入了下去。
百里安身后便是通往人间的道路,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坠海之时苏靖是怎样的神情,人便已经消失在了海面上。
他僵硬呆立。
这时,一只手却忽然拍在了他的后脑上:“发什么呆,想救人那就不要犹豫!”
令人无比意外的是,早已跨过十里雷海的尹白霜竟然没有离开,居然一直站在附近等待他们。
“那是海妖之藤,不畏水火,不畏雷电,唯一能够对付它的办法就只有神兵之锋。”
她神情无比凝重地扔下一句话,然后毫不犹豫的跃入海中。
纤细伶仃的背影绝然而美丽。
她的寒止以及苏靖的斩情,皆是神兵。
但她与苏靖都十分清楚,海下的世界,远比海上的危机要恐怖神秘百倍。
但她仍是没有一丝动摇犹豫,只身前往,去救她恨了两百年的那个女人。
百里安看着她入海的背影,心想,如果尹白霜没有经历那场痛失挚爱的苦,定是一个温柔细致,干净如新雨一样的人吧。
因为,这样一个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女子,依旧叫人觉得她很好很好,真无法想象,少年时期的她,又该是怎样的美好。
百里安没有神兵,他亦是随着尹白霜一同入了那片神秘之海。
既然是三人之行,那怎么说,都要三人一起完完整整的离开才是。
无关恩怨,无关爱恨。
有时候杀人与救人,不过只是一念之间。
第五百零四章:大凶
一入墨海,百里安便看见深海之中被海妖藤蔓重重裹缚的苏靖。
她手中斩情被藤蔓绕死,根本无法出鞘,而她身上缠绕上来的藤蔓无穷无尽,将她往深处里拖去。
尸魔能观黑暗的眼睛,此刻也只能看见在这片深海之底,有着一片明显而巨大的黑暗阴影。
那体积庞大得令人绝望,如连绵的山海沉入深处里去,阴影的边缘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竟然就是那海妖的本体。
海妖无法离开海底,因为活过了太长的岁月无法自由行动,只能够通过藤蔓猎食。
若是拖近它的进食范围以内,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了。
尹白霜以寒止剑气分开海水,剑气落在苏靖身下那些延伸出来的无尽藤蔓上,瞬间覆上一层淡淡的冰霜。
那霜意极淡,却让那藤蔓拖曳的速度明显缓慢凝滞了不少。
百里安与她很快追赶上来。
百里安飞快抽出小剑,发力劈砍,却发现那些藤蔓竟然在诡异地吸收那把小剑里的气息,愈发壮大坚韧。
海底深黑,尹白霜的视线有限,看不清百里安手中小剑的模样,却也能够感受到那剑中的邪气之深。
她即可传音入耳,厉声道:“海妖以邪气为食,你不要用这把邪剑!去取斩情!”
寒止剑气斩开缠在斩情剑上的藤,百里安飞速接过,然后拔剑。
滋滋滋……
手掌与剑柄触握之间,顿时发出烧灼的炽烈之声。
百里安手掌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入骨的疼。
斩情剑乃是天地神兵,司杀伐,至正至清,无上霸道,是天下邪魔的克星。
平日里倒是不觉,剑在鞘中,剑气长存不显,如今他以尸魔之身强行拔剑,沉寂藏锋的剑气瞬间狂暴地释放出来。
此剑又得苏靖常年以道火喂养,纯阳剑火可净化妖魔邪祟。
百里安右手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枯绽血,尹白霜看得心惊不已,因为她也是此刻才知晓原来斩情剑气对尸魔之身这般激烈敏感。
她正欲传音让他归剑,但百里安已经飞快的拔出斩情剑,饱含纯质道火的剑气在墨海之中发出强烈此言的焰光,但此处海水极其诡异,竟是能够将剑火慢慢吞噬浇熄。
当剑劈落在苏靖身上的那些藤蔓上时,火焰早已是十不存一,只能够面前斩开表层藤蔓。
持续飞快连劈十剑,竟还不敌尹白霜的寒止一剑灭杀的藤蔓多。
斩情剑极耗灵力,百里安又非此剑之主,兼因尸魔之体,气息与此剑相冲克,连此剑千分之一的力量都难以发挥出来。
唯有借助神兵之锋,效果甚微地斩断藤蔓。
尹白霜立即传音道:“别耗费功夫了,斩情乃是上古降魔神兵,剑气会将你身体一一崩解净化。”
对于妖魔而言,斩情无异于一柄大凶之剑。
百里安无法借助体内尊仙之骨来压制住此间,那尊仙之骨流落龙腹不知几载岁月,虽仍保留了仙骨的特性,但也不知为何,被魔性污染多年,入骨发黑。
斩情剑正是被那具堕化的尊仙之骨的气息,逼得铮鸣戾然。
与此同时,深海之底的海妖察觉到了这两名阻碍它进食的不速之客,蓦然张开犹如深渊巨大的嘴巴,同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更多的藤蔓以及肉须从那只大口中飞舞而出。
如同天罗地网般朝着四方无限伸展延长。
形势开始愈发危险,将苏靖包裹成茧的藤蔓隐隐爆出一团炽烈的火光,但是缠绕而来的藤越来越多,而且那藤似乎还有着隔绝灵力的特殊能力。
以至于想要从内部突破藤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百里安掌心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
斩情剑气一触骨躯,愈发肆虐狂暴起来,甚至让他难以继续掌控此剑。
百里安只好将剑归鞘,纵然唯有神兵可破海妖之藤,但斩情剑属实不是他能够驾驭的神兵。
但他知道,在这里,还有第三把神兵。
虽然在百里安的印象之中,尹白霜的每一场战斗,所用之剑皆是腰间所悬的那把寒止剑。
但是她从不离身的,却有两把剑。
自她身后背负的那把剑。
百里安从未尹白霜的第二柄剑是何模样,因为那把剑被黑布紧密包裹,难以窥见。
布是普通的凡尘俗布,却是无法遮掩此剑流露出的不凡气息。
百里安不假思索地传音道:“尹大姑娘,借你身后一剑用。”
正专心对付四面八方滕杀的尹白霜眼神骤然一寒,脸色可怕:“你说什么!”
这一刻,百里安竟是感觉到了她冰冷的杀意朝他而来。
他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救人之事刻不容缓,他也顾不得她发不发疯了:“尹大姑娘,借剑一用!”
传音结束,百里安周身压力陡然增大!
杀气冷然!
海水中卷起厉风,强盛极寒的锐利无匹,正是源自于寒止剑。
而目标,却是百里安。
这尹大姑娘发疯当真是随心所欲不看场合,眼看那一剑避无可避,落实必然重伤。
也不知算不算的上是好运,盛怒之下明显有些失去理智的尹白霜分了神,瞬间被海妖抓住机会钻了空子,一根藤蔓宛若水中无声的毒蛇,咻的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动作打偏几分。
冰寒的剑气擦肩而过,切开一条长而恐怖的水痕。
百里安有些无语。
这下好了。
苏靖还没救出呢,尹大小姐也一并被卷了无尽的藤蔓之中。
百里安一个闪身紧随而上,召出秋水剑堪堪击出,将她身后背负的那柄剑挑飞而起。
看着飞出去的那柄剑,尹白霜的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着惊心动魄的天崩地裂,手指痉挛地揪紧藤蔓,前所未有的愤怒。
“这把剑你用不了,不许碰这把剑!”传音猛然高起来,带着一些颤抖,似是隐隐有些崩溃。
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这把剑。
纵然此剑被她血封两百余年,世间无人能够让此剑出鞘,哪怕她自己也是不能。
这是一把因为约定而诞生成灵的剑,也是因为约定,而立誓永不出鞘的剑。
第五百零四章:十指紧扣缠绕
百里安见她大半身子都被缠得严严实实了,还不忘发出凶狠威胁的目光,真心觉得这个女人陷入过往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执迷地步。
褪去封剑的层层黑布,裸露出来的是一柄通体泛着黑金色的长剑,剑鞘上镌刻这古朴的灵纹,锻造的手法与做工皆是优良的精品。
剑镗处刻印着一轮淡金色的太阳之火的纹路,看起来神秘又古老。
此剑属性倒是与那寒止截然不同,其中蕴含着极为沉重的炎之气息,握在手掌之中,如握一座巨大安静的火山一般。
这把剑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却又不是斩情剑那般。
百里安心中泛起一个说不清的念头。
他的手掌来到剑柄处,握紧,然后抽出。
剑镗处描绘这金边炎日的纹路仿佛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如火云一般开始燃烧起来。
自剑成之日,仅向这个世间展现过一次锋芒的墨阳剑,再度出鞘。
剑锋与剑鞘无声摩擦,如星屑般的碎芒火花在剑锋之下迸发,破损的手掌与剑柄紧密相贴,温暖而强大的剑气萦绕在他的指间,不似斩情剑流露出来的气息那般无情,只会让人无比心安。
剑锋两端缭绕而印着的翻覆银色剑纹也随着百里安的气息与意志灌入剑中,慢慢觉醒成黑金色,宛若活物。
百里安惊讶的发现,这柄剑竟是衬手极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柄剑散发出来的呼吸。
黑暗潮水中,尹白霜眼睛慢慢睁大,表情变得精彩万分,她想要凝神运气,气海灵台却是支撑不住的一片动荡与混乱,脑子都是空白的,一时间竟是忘了挣扎。
初生即死之剑,今日,竟然出鞘了?
炎炎剑火,燃于海底。
不论是灵力还是属于尸魔的黑暗之力,皆可成为此剑的源力,海水也淹不灭这剑纹中散发出来的强烈火光。
百里安足下御着秋水剑,连绵不断的炎火爆裂之音炸起。
那些难以攻克的藤蔓被墨阳剑气触而一扫,纷纷枯萎干瘪,他将包裹着苏靖的藤茧斩出一道口子,恰好露出她的右手来。
那只纤细修长的右手飞速捏诀,斩情剑铮鸣一声,仿佛受到主人邀请,自行出鞘,最后稳稳落在苏靖的手中。
这一下,百里安可谓是压力骤减。
海妖察觉到了威胁,也不再继续对三人施压,而是撤去遍布的藤蔓与肉须,专心拉尹白霜一人入口而食。
挣开藤蔓束缚的苏靖目沉若玉,她眯起眼睛看着尹白霜被越拉越深,接连踏出七轮步法,手指在剑身上狠狠抹过,带起一片血光。
殷红的血液在冰冷的海水中蔓延出一片凄冷的红,剑尖在那片红意中轻挑顺斩,一剑之下,竟是斩出十里声势浩大的火莲剑阵。
狂暴的海水没有让她的剑势减弱一分,反而让那剑阵愈发肃杀强大。
巨大的火莲剑阵在沉重若渊的海水里畅行无阻,火光如暴雨流星,烈火陨石降落,砸入海底那个横铺海域的巨大阴影之中。
海妖发出怒吼凄厉的惨叫之声,而缠绕在尹白霜身上的藤蔓也随之松开大半。
苏靖寒着一张脸,知晓三人合力都绝非是这海妖的对手,她不去恋战,飞身而上,七烬步与神闪术发挥到了极限,朝着尹白霜伸出手臂。
换做以往,哪怕死劫难逃,尹白霜也绝然不会去接受来自苏靖的援手。
可是此刻,朝夕间忽然出鞘的墨阳剑给她带来了太大的震撼与费解,她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解开,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能够拔出墨阳剑?
一脸惘然的尹白霜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苏靖递过来的手掌。
可是残存在她身上的藤蔓仍旧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拉着二人持续降落。
百里安御剑而至,以手中墨阳朝着那火莲剑阵中的阵眼斩去,同时,也朝着苏靖伸出一只手掌。
苏靖反手握住他的手,终于,在剑阵爆发之下,缠绕在尹白霜身上的藤蔓尽数瓦解枯萎。
百里安奋力将两人拉出剑阵范围,借着剑阵爆炸的反震巨力,三人齐齐御剑飞速离开了这片海域,片刻不敢有歇地穿越过了那片镜像空间。
……
……
人间,仙陵城。
郊外,野湖草岸。
三人无不浑身湿透地躺在湖边,精疲力尽,大口喘息,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的精神气力都仿佛被大地抽空了一般,仿佛抬一根手指都是艰难无比。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呼吸时,肺部都是一片强烈的灼烧感。
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
不论是尹白霜身抗雷霆,还是苏靖剑斩雷火,两人此刻的身体都不容客观。
百里安更是不用说了,被斩情剑气所伤,若是不吸血,但靠他的尸魔体质,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夜深寒重,身上厚重的湿衣将草甸晕透成片,寒风过体,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百里安试着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腰间一下的血液都是麻木的,胃袋空鸣饥饿难当。
可是此时此刻那个说愿意养他,主动喂食的少女却是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心口传来的涩疼之意一时间压过了渴血的痛苦。
他强忍着骨头的疼痛,空落落地慢慢坐起身来,忽愕然发现,自己左手正被一只温凉的玉手紧紧握住,仿佛彼此相连,牢牢粘在了一起,一刻也未分开。
他有些尴尬,百里安一时间拿捏不住苏靖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被他救了几次,对他心生了那要命的好感?
正欲出声提点,这时,那一头却响起了尹白霜冰冷厌恶的声音:“姓苏的,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做什么?故意恶心人吗?”
百里安一怔,这才看到不仅仅是他,还有尹白霜与苏靖,二人说不出好看纤细的手紧紧相扣,十指交缠,画面甚是养眼。
但是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对,脸色黑得快滴出水来。
苏靖躺在两人中间,她寒着一张脸慢慢起身,目光似剑般刺向尹白霜与她亲密相连的那只手上,抿唇冷声道:“是海妖的禁术,抵死.相缠。”
听到“抵死.相缠”四个字的时候,尹白霜的脸色已经由黑转绿,一副恶心得不行的模样,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惯来萧瑟孤独的那张脸难得花容失色了一回,她翻身急急抽出寒止剑,在两人手腕上虚虚比划了一下。
“谁要同你抵死.相缠一辈子!斩了斩了!”她要斩的,自然是苏靖的手。
百里安虽然不知道抵死.相缠是何意思,但从两人的对话里也听出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有所了解此术的恶趣味与难缠。
再看到尹白霜那副猫踩了尾巴的天塌模样,便知晓此术必然极其难解,复而又听到她那句‘一辈子’,心更是狠狠咯噔一下,暗道难不成要一辈子三人横成一排地招摇过市了?
而且还是和这两个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拼命的两个女疯子。
第五百零五章:好肥一只兔子
百里安也试着用力甩了甩手掌,可两人的手掌就像是被焊死了似的,牢牢黏在了一起,明显并非外力导致而成的。
三人之中,就数两只手都被占用着的苏靖最为镇定平静。
她将尹白霜细细看了一会,墨色的纤眉微微挑起,声音一如既往的寡淡:“你要斩我的手?”
尹白霜冷哼一声:“废话,难不成还斩我自己的手?”她的脾气很差很差。
苏靖不可置否,竟是难得温顺平静地抬起左臂,往她那边一推,慢悠悠道:“斩吧?”
正欲凶狠落剑的尹白霜被她这大方干脆的架势整的一楞,反而不好下手了。
苏靖态度端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不以为意,语气轻松得好似在开玩笑。
可是尹白霜却知晓,苏靖从来不说玩笑话。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寒止剑捏在手中紧了又紧。
尹白霜一时之间拿捏不定苏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于是阴着一张脸抬首去打量苏靖的神情。
她这一抬头,哪里还有心情去瞧苏靖那张脸,目光瞬间被她脑袋上那对随风招摇的兔子耳朵给吸住了。
尹白霜嘴角一抽,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僵持在手中的寒止剑陡然划出一道寒流剑芒,剑尖直直点在苏靖雪白的侧颈间。
她陡然起身,警惕厉然道:“何方妖孽!”
难怪今日这可恨的女人如此大方反常?
原来是千年王八着了道,在青铜门内落了算计,被兔子精给上身了!
也不知是怎样一只邪乎兔子,竟是将苏靖的一言一行学得淋漓尽致。
若非道行不深,耳朵没藏好叫她看出了破绽,还真叫她给伪装瞒混了过去。
苏靖随心平静的一张脸瞬间黑如锅底,两只耳朵上的细软绒毛都炸了起来。
百里安:“……”
尹白霜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眸,低头睨着她,冷冷一笑:“兔子肥胆好本事,但她不是你能动的,速速给我滚出来受死。”
苏靖眼瞳尽是不入俗世的疏冷:“不长脑子也就罢了,连眼睛都是白生的吗?”
她的声音冰寒摄人,不怒自威。
只可惜此时的苏靖正仰着头,睫毛上落满月光,束发的帛带在战斗中不知遗落到了何处去。
被风干的发丝是乱的,发质软软耸拉着,减轻了她天生而来的清冷感,多了几分少女气意。
东倒西歪地翘起几绺的凌乱发丝间藏着那对柔白可爱的小耳朵,在生气时一抖一颤……
当真是……毫无威势可言的模样。
威严冷清的她尹白霜都尚且不惧,更莫论眼下这只耳朵焉软的兔子。
她哈笑一声,索性将寒止剑往地上草地里一插。
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客气探去,一把抓住苏靖脑袋上的那对小耳朵,面带讥讽嘲意:“我没长脑子?你这只死兔子好狂妄的口气,真当我傻吗?以苏靖那女人高傲的性子,怎可容许自己落得如此可笑模样?”
百里安瞧得是惊心动魄,暗道平日里那双耳朵他多看一眼,苏靖都恨不得一副想要将他眼睛扣瞎的模样。
这小姑奶奶倒是豪横,直接上下齐手肆意揉捏撸玩。
这下,兔子姑娘还不得将肚子气炸了去。
果然,苏靖纤眉怒竖,清冷的眸煞气横生,目光如欲吃人:“放开。”
该死,两只手都被占着,她连抬手挥开都是不能。
尹白霜愈发来劲,五指灵巧地将那对兔子耳朵打结、解开,然后再打结,如此反复挑弄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百里安看得是心惊胆寒。
“我本还奇怪,以苏靖的性子,怎会主动献上一只手来让我砍?原来是巴不得早些将我甩开,怎么,怕在我身边待久了,被我瞧出你的真身?还是说……”
尹白霜目光一斜,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百里安,眯起眼睛冷声玩笑嘲讽:“你是想趁着无人之际,将这小尸魔给吃掉吗?坏兔子,也不怕将你那门牙给崩了去。”
前一刻还怒目而视的苏靖倏然垂落睫帘,冰冷沉默。
百里安见状,忙出言解释道:“尹大姑娘误会了,苏靖姑娘这般模样实属无奈,乃是服用了神树汁源而带来的副作用才会如此,而非是被兔子精夺舍了。”
“神树汁源。”尹白霜眉头一皱,这才慢慢松开苏靖的耳朵,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着,凉凉一笑,道:“这么说,还真是苏靖了?”
苏靖眼底波澜尽平,抬首看着她:“我以为,你应当纠结的不是这件事。”
尹白霜眉头蹙得更深,一下没了声音。
苏靖淡声道:“你还想霸着那把墨阳剑到什么时候?”
这话,自是对百里安说的。
百里安怔住,这才想起当时在海中借剑时尹白霜她那激动的异常情绪属实吓人。
只是不知为何被人间的风一吹,整个人又诡异地变得无比冷静起来,仿佛有意逃避着什么似的。
他将她宝贝得要死的剑揣身上半天了也没见她开口要回去。
百里安忙将这烫手之剑归还回去。
尹白霜接过墨阳剑,剑上太阳纹路慢慢失去灵性,咔咔冻结声从剑中传来,剑镗与剑鞘的相合之处有血色的冰蔓延而出,将剑气冰封。
这柄剑,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死寂长眠。
她安静了半晌,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萧瑟的弧度,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擦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道:“你说,这算不算是背叛?”
谁也不知道她在向谁发问。
所以苏靖与百里安都未说话。
但是墨阳剑上的血冰越来越厚,开始朝着整个剑身遍布蔓延而去。
尹白霜神情冰冷,扬手一挥,这把贴身而藏的佩剑墨阳,就这样被她抛入湖中,渐沉渐消。
她看着湖光夜色,眸中荡起冷漠的阴霾:“至今日起,世上只有寒止,再无墨阳。”
百里安面色微变,他没有想到自己借一场剑,竟然生生让这样一把稀世好剑被自己的主人冷漠遗弃,他忙出声道:“尹大姑娘,你……”
“够了。”尹白霜声音冷淡平静,双眸好似一口干枯幽邃的古井,她嗤笑一声,道:“在不对的时间里,被不正确的人拔出它,我便不再需要墨阳剑了。”
苏靖忽然道:“为何你会觉得,是不正确的人?”
第五百零六章:不妙啊
这一刻,百里安似乎看到脸颊埋进阴影里的尹白霜,仿佛有着什么东西从她眼尾溢出,迎着夜晓的微光,反射出一抹似星光般的盈然。
不知为何,百里安见此心口蓦然一痛,那里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尹白霜垂了眼,淡而忧伤地说了一句:“苏靖,别天真了,人死……又怎能复生?”
那个破坏了她孤独终老计划的少年,不再了就是不再了。
最终倦鸟归栖,她早已是自甘认命。
因为一把剑,而让她再对这个世间抱有不切实际的荒唐梦,属实无趣。
人生百般苦,不可欺人,更不可自欺。
她宁愿痛苦的活着,也不愿再去大梦一场了。
百里安觉得眼前这名身着一袭红衣喜丧的女人,有那么一瞬,似乎将他当做了某个人,但这样的错觉转瞬即逝,很快便浑然无迹了。
苏靖沉默了良久,忽幽幽道:“真是可惜了一把好剑。”
“有何好可惜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把剑吗?”身随双剑的女子终是孤剑悬腰,让她本就消瘦纤细的身影遇显单薄无依。
她轻笑了两声,忽蹲下身子指了指苏靖身边的斩情,道:“倒是忘了,斩情剑为庚金之剑,可破邪木,今日我便不斩你手了,赶紧给我将这藤缠之术给解了,我酒壶空了,要回北燎镇打上一坛泥儿酒去。”
苏靖并未说话,利落引剑斩术,顷刻间,她与尹白霜十指缠绕间不断生长出柔韧的古藤,两人手指一一松分,仅剩古藤缠绕在两人腕间,被剑气一扫,顿时散成无数木屑。
“我要你身上那枚鬼草。”苏靖十分光明磊落,在解了藤术后,这才开始提条件。
揉着手腕的尹白霜意外挑起秀眉,她也并未一口回绝苏靖的要求:“好,在离开仙陵城前,我还需要办一件事情,三日后,你我在城外打上一架,你若赢了,草便给你。”
离去经过百里安时,尹白霜足下一停,她伸手在百里安胸口处轻轻一拍:“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我一次,便不计较你处处维护我要杀之人的罪责了。”
藏在百里安体内的那道寒冰剑气,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她随手化了去。
尹白霜离去后,压在百里安心中的那股子沉闷感这才慢慢有所减退,他看着正抬手解开打结耳朵的苏靖,轻唤道:“苏靖姑娘。”
苏靖没有说话,尾指轻勾,插在地面上的斩情剑再次自行飞动起来,与方才一样,剑斩藤缠之术。
枯藤从两人掌心里不断冒出,然后丝丝勒缠在两人的手腕间,剑锋直斩枯藤,这一下,却是远没有方才那般顺利。
斩情剑,竟是被那毫不起眼的枯藤给崩开了。
百里安眉头一蹙,逐渐感觉到不妙。
苏靖单手笨拙解耳朵的动作一顿,神情逐渐凝肃起来,她招来被崩飞的斩情剑握在手中。
灵力灌入,斩情剑大绽红莲业火,声势骇人斩下。
那汹汹业火之光,落在枯藤之上,却宛若被一场急雨浇熄,骤然消失。
这一剑威势更甚方才那一剑,却仍未能将古藤斩开,反倒是那藤体间慢慢伸出无数黑叶,紧紧贴在斩情剑上。
苏靖眼瞳急缩,飞快撤力收剑,但还是晚了一步,剑锋变得乌黑黯淡,灵气尽失。
百里安有些傻眼,看着半路歇菜的斩情剑,无语至极:“这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苏靖反复观看自己的佩剑,蹙眉凝重道:“大意了,是海妖之血。”
“海妖之血。”
方才要砍手都不见心疼一下的苏靖,此刻眼底竟是隐隐泛起心疼之色。
“斩情剑为庚金之剑,能斩万邪克木,但海妖之血却是能够腐蚀剑气,方才在解开第一道藤咒之时,不甚染到一些,方才再斩第二剑时,便挡不住那妖血的趁虚而入了。”
见她心疼斩情剑被污,百里安顿时心生愧疚之意,心道若非自己方才催促,以苏靖谨慎沉稳的性子,怎会发现不了隐晦。
他忙宽慰道:“苏靖姑娘不必过于忧心,天下秘宝无数,相生相克,定有净物能够祛除此剑血污的。”
苏靖平静嗯了一声,随手就将变得乌黑麻漆的斩情剑插入鞘中。
果然不愧是太玄宗冷静不凡的少宗主,那股子心疼劲儿居然说收就收,光是这份心境的掌控就让百里安自愧不如。
他打量了两眼捆在两人手腕间的枯藤,缠缠绕绕地盘起来莫约有两米之长,虽说两人的手并未再紧紧粘合在了一块,但这样日日夜夜地连在一起,显然也不是个事。
百里安忽然想起林归垣的那把金藤之枪,也可仿造出庚金之气来,倒是不妨借来一用。
只是不知,在无数故人归还人间后的仙陵城,此刻究竟是个怎样的形式了。
……
……
冰冷海底十万丈,这里没有游鱼,没有海妖,甚至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就连能够在深海之中生存的灵鲸巨妖也无法到达此方。
这片被黑暗与压迫充斥着的世界,是一片古老的海底遗迹。
很像是古卷中记载着的龙宫神殿。
古朴庄严的神像斑驳倾塌,无尽漆黑的海底时而会被幽然的鳞光折射出微淡的光线。
那些光线宛若没有生命的死寂萤火,缓慢漂浮着,若隐若现地照出一片巨大的黑龙遗体轮廓。
在这个死寂而冰冷的海底世界,就连时间都仿佛变得十分漫长。
就在这时,无波平静如死水般的海底遗迹里,带着无形的诡异,忽然荡起了轻而微乱的波纹。
一个少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遗迹的神道之上。
她宛若一副美丽的景致,忽然降临来到这片黑暗深沉的海底世界,少女身上静谧而优美的黑裙似是比此间黑暗色泽更深,裙摆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繁复绣纹,宛若指长的小鱼在衣间蹁跹而游。
裙摆扬起神道上不知沉积多少年的尘灰。
尘土如毫无重量的烟云般缭绕在她的身下,风景如画。
黛青色的发丝柔美地在她身后徐徐飘浮着,少女有着绝俗空灵的气质,行于海底,娴静姿态宛若寻常踏青夜游。
她行过漫漫神道,忽然,前方巨大的龙尸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女揉了揉眼睛,可惜她无法修行,在黑暗中她无法视物。
无奈之下,她解下腰间的古铜小书。
第五百零七章:阿娘,他好香
百夜洛书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自行翻动起来,最后定格在某一页。
那也篇章骤放光芒,宛若海中有轮大日燃燃而起,彻曜海底。
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龙尸是何模样。
那是一只没有了气息的黑龙,唯有龙角处,泛着纯洁的银白。
少女睁着一双清稚且大的眼睛,空灵之中又带着残褪未去的童真。
她歪着脑袋安静看着龙首之上执剑而立的屠龙少女,然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一点也不畏惧龙尸身上的龙威,如攀登大石般,手脚笨拙地爬了上去。
她抬起一根手指,朝着方歌渔的眉心点去。
死气沉沉的晶体少女,眉心骤然燃起亮光,一个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慢慢苏醒过来。
那是邪神的恐怖意志。
少女浑然不惧,掌心的书页再次快速翻动起来,最后定格在末页空白篇章里。
随着她指尖前端的光芒愈演愈烈,那空白的书页开始一笔一划勾勒出真祖邪神的影子来。
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愈发变得苍白透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海底忽起大风。
平静死寂的海底,再次多出一道圣然澹清的气息,宛若圣山降临,涤清俗世。
万倾海水在那股气息之下,尽数无声消失!
偌大海域,瞬间海水空殿,再无半分水汽。
甚至就连少女身上的衣裙厚湿,都被尽数蒸干。
一只修然美丽的手指,在少女的脑后曲起,教训似的狠狠赏了她一个脑瓜崩:“胡闹。”
真祖邪神的光辉骤然退会方歌渔的体内,消失沉寂,而那本百夜洛书中,勾勒出来的邪神之影,也仅仅只有半边轮廓罢了。
少女透明苍白的身体也一下恢复成了实体,她转身便撞进沧南衣的怀中,嗓音含混撒着娇:“娘亲~”
沧南衣眉梢轻抬,拎起小姑娘的后颈将她给提了起来,拎小狗崽似的,似笑非笑地与她四目相对:“小君君还知晓有我这个娘亲啊。”
小山君叹了一口气,道:“娘亲,我近日遇见了一个人。”
“然后?”
“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好香好香。”
“是挺香的。”沧南衣摸着下巴。
“他长得特别好看。”
“是吗?这个为娘倒是还没见识过。”
“我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想睡觉。”
这下,沧南衣似笑非笑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妩媚的眼睛轻轻眯起,笑道:“所以?”
小山君扬眉一笑,道:“所以,我还想见他一面。”
沧南衣心道寻花问柳没出息到了你这番田地,实属可悲。
逃家离殿,就连那两名女官都捉不住她这只小狐狸,瞧着她背上似乎还有伤,这一路眼巴巴的追来,竟是连个人影都没留住,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娘娘家里去。
她将小山君放下,牵起她的小手,应允道:“那便早些回家候着吧?”
小山君在娘娘面前自是无比乖巧,因为她也没有想到,此次离家竟然惊动到了娘亲,让她亲身入青铜接她回家,难免有些心虚。
沧南衣目光微转,看着已经毫无生命气息的方歌渔,她轻叹一声,露出头疼之色:“都是一群顽劣的小孩子啊。”
袖袍轻展,龙首之上的持剑少女被她收入袖中。
三人,一同返回人间。
坐落于内城之中的仙陵客栈,一时间,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各方客人几乎踏破客栈门槛,生意火爆。
客栈老板是个修着八撇小胡子做文士大半的中年男子,他倚在柜台后方,五根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敲打这算盘珠子,眯起眼睛很是惬意享受。
仙陵客栈是仙陵城最大的一家客栈,也是最有牌面的客栈,因为这家客栈建得极高,且位置选的极好,正坐落于供奉昆仑神庙的大央宫外。
在这里,上了二楼雅间,可将大央宫外的神道观测得一清二楚。
当然,反是上了仙陵客栈二楼的人,感兴趣的自然并非是那神道,而是神道尽头曾经被那孟先生一头撞死的圣碑极为感兴趣。
因为就在今日早晨,天生异象,天云跌宕如坠,西有白虎神兽踏云而来,吐珠入碑,这正是仙陵城成立新主的征兆。
珠化圣碑,待到缭绕在长碑之上的祥云散去,碑面之上自会显现出一个名字。
异象初生,所有人都变得异常兴奋,纷纷聚于内城客栈之中,喝茶等待观望。
众人兴奋之余,又十分迷惑。
且不说仙陵城的三月之期尚未达至,就连娘娘亲定的大考也不见正式开启,不论是文试还是武试都不曾有。
何以这城主之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定了下来。
来自河西大泽国碧血山庄的少庄主罗青渐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后生。
他懒洋洋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指轻叩桌面,立刻便有如花似玉的茶侍婢女为他斟满茶水。
他掠了一眼那泱泱云浓的长陵圣碑,低头吹去清茶茶面上的碎沫茶花:“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说说这各方名仕的参试贴都尚未送进那大央宫内,怎地这城主之位便已经定了下来。”
奉茶的婢女笑道:“少爷觉得这人会是谁呢?”
罗青渐数着手指头算道:“天海一剑长明侯,悲清庭君太岁,中幽太子嬴袖,万道仙盟渡道人,再加上本少爷我,皆是天地皎皎者,太玄苏靖,苍梧尹白霜这两人无意于城主之位,这人,自然只会是我们五人之中的一位。”
他的语气很谦虚,也很骄傲。
因为他将那位与苏靖、尹白霜齐名的中幽太子,放在了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语气虽是不显,但对于那天下第一皇朝中幽,可见隐隐不屑之意。
婢女抿唇一笑,道:“天底下,除那两位姑娘外,敢将自己与那太子殿下相提并论的,怕是也只有少爷你了。”
罗青渐将茶一口饮尽,他呵呵一笑,看向雕花镂空的阁楼对面,那里正是中幽势力的休息之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番鬼山大开,真正上位者自会坐上壁观,少爷我虽不知青铜门内世界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那太子殿下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便是知晓他在其中吃了一鼻子的灰,何苦来哉啊~”
第五百零八章:以色事渔
他悠悠叹息一声:“就为了区区一只幽鬼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太子殿下的情怀,也不过如此了。”
婢女又道:“十方城那两位少爷公子,实力可都在少爷方才点名指出的五人之上,何以少爷不将他们算进去?”
罗青渐低头笑了笑:“不错,在入城之前,本少爷可是觉得这仙陵城之位,十有八九会二选其一,被方家那两位公子继承。
毕竟十方城与昆仑净墟的钟华仙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这层关系,可惜啊可惜……”
他面上笑容愈发愉悦:“这两位公子却是有着一个空有一身天赋却只知嚣张胡闹耍性子的妹妹啊。”
婢女目光迷茫,表示不解。
罗青渐从太师椅上缓缓站起,笑着拍了拍她光滑的脸颊:“也是了,方家人消息封锁得好,又怎会让外人知晓。”
“”那方家三小姐虽然生得好,可她属实命不好,早早地就死在了青铜门里,这对兄弟俩差不多也是废人了,哪还有心思争夺那城主之位,能够在他们父亲的盛怒里保住性命,已是天大幸事了。”
婢女诧异:“十方城竟有如此荒唐的宠女灭子之规矩?”
自古以来,哪家不是男尊女卑,兄长妹幼的。
罗青渐哈哈一笑:“十方城,历来都是女者继承主位,若非雪城主辞世过早,那方家小姐太过年幼,想必这城主之位,还轮不到姓方的来坐。”
他笑着笑着,目光忽然一闪,瞬间来了兴趣,下巴一抬指向某个方位道:“瞧瞧,这么快就上来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
婢女顺着自家少爷的目光望去,却见客栈大堂,人满为患的人群被一支护卫队伍肃清分开。
分开的道路行来两名面色沉凝阴冷的公子,正是方家那两名少爷。
他们二人绕开五座七厅,脚步匆匆地上了楼道,隔着老远,都能够嗅到他们身上的血腥戾气。
罗青渐扒在栏杆上,兴趣满满:“万道仙盟里传来一个小道消息,常年孤身在外挥金如土、肆意刁蛮的方家三小姐,从来不带小厮,甚至连随身婢女也没有一位。
可是就在近期,有那么一位相貌清秀俊逸的少年不知怎么就入了方歌渔的眼,被她收做了面首好生养着,甚至还带上了她父亲兄长都不曾进过的白玉马车,可见这少年颇有手段。”
他嘴上表面听起来虽是在夸赞,可实则却是隐含讽刺之意。
那一句‘颇有手段’不是在夸人,分明是在比喻他堂堂男儿,只会凡俗后宫女子里的那些歪心思手段。
如此之人,能勉强一入仙陵城,与他同坐在这间客栈里,怕是多少沾了那方大小姐的福气。
只可惜,人都不在了,这种福气,长久不得。
显然,那婢女也是听过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她目光好奇地看着那两位来势不善的少爷公子,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沉吟道:“方家小姐没了,十方城里的方城主定然会怒然问罪那方家两位公子,此刻,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替罪羊。”
罗青渐脑袋轻摇晃荡:“而这只会卖皮相的少年,便是他们最好的挡劫石啊,毕竟,方歌渔可是与这小子同入鬼山的啊。”
各方雅间阁楼,很多目光都聚集在了方家那两位公子身上。
方才他口中一一点名的天海一剑长明侯,悲清庭君太岁,中幽太子嬴袖,万道仙盟渡道人,目光皆在其中。
其中自然少不了像罗青渐这样闲来无事,坐等看戏的人了。
罗青渐幸灾乐祸:“以色事她人,能得几时好啊。”
真不知这小子哪里来的肥胆,祸事临头了竟然还敢逗留在此境之地,不舍离去。
乡野小儿,莫不是以为自己在这仙泽之地多待上一刻,便是立地成仙的大仙人了?
咣当一声巨响!
隔拦木门粉碎成屑。
方家兄弟二人,目光如虎狼凶视,阴骘冰冷,一入屋内,便看到了屏风帐下,一人独坐的那个少年。
率先开口的是大哥方卓杭,他的表情如欲杀人,说话间脖颈的青筋都高高鼓起,分外骇人:“你便是司尘?!”
百里安桌前筷碗干净,茶水未动,他将目光从神道上收了回来,黑白二色分外分明的眼睛朝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凝望过来,平静道:“是我,不知二位又是哪方朋友?”
“谁跟你这下三滥是朋友!”方卓杭眼珠子都瞪得赤红一片,他厉声道:“我乃十方城大公子,你也敢称与我是朋友?!”
方卓仲神情略显安静,但也因为这份安静,让他气质阴骘诡谲起来,他声音幽寒道:“十方城二公子,方卓仲,我们是方歌渔的哥哥。”
说话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百里安身上离开,似乎恨不得想要将他里里外外翻开来瞧个仔细清楚。
能够让妹妹破格收为身边人的男人,究竟与天下人有何不同。
清明时分,太阳刚过山头,而屋内却已设好重帘纱窗将那并不如何晒人的阳光尽数隔拦在外,只留下一个小小窗隙,可依稀看见神道与长碑。
光是看到这一点,方家兄弟二人心中无比失望鄙夷,暗道小妹眼光也不过如此,竟是喜欢这般矫情娇气的少年。
如此做派,与那些闺中爱美惜容的女人小姐有何分别。
再细瞧此人,唇色不红,肌肤异常苍白,一看便是身子骨不大好,这般凝着眼、沉默不语的模样,倒像是一副精细的画作,仅看外表,像是个温顺的少年。
也不知是什么嗜好,还是说早早被那些馆主调教好了的,搭放在桌案上的左手手腕间,竟然还缠缚着一圈枯藤。
那枯藤蜿蜿蜒蜒地委在地上,穿过屏风一侧,也不知伸至了何处龌龊,还是说令寻了新主,等人来将他给牵回拎走。
方卓杭看得火气不打一处来,胸膛剧烈起伏间,他哗啦一扫,将桌面上的茶水菜样尽数扫落在地上。
百里安目光掠掠一低,复而抬起,缓缓起身道:“二位不妨先行移步,事后我自会登门造访。”
方卓杭只当他这是缓兵之计,推延之词,自是不信的,他赤红着一双眼,满目猩光:“我家小妹,尸骨何在?”
简简单单八字,让百里安喉间深处顿涌出一抹痒痒的腥甜之意,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交代道:“青铜门,深海之渊,巨龙之首。”
一句话说完,可是会觉得锥心刺骨?
方卓杭身体狠狠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方卓仲亦是面色青白交加,拳头捏得咯吱响。
两人异口同声道:“同我回十方城。”
虽说是这般要求的,可是两人已经顾不上带回去的究竟是活人还是尸体了,一时之间,小小雅屋内,杀机环绕四伏。
两人身后,凶兽法相在他们沉重呼吸吞吐间,缓缓沉浮而起,气势骇人。
“天还没黑,毛头小子在说什么梦话。”
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蒜苗点高的可爱小童。
他身上穿着与他模样不复的死板道袍,食指轻搭中指,一道剑意瞬斩而出,将那十方护城兵神之兽斩得法意崩溃。
方家兄弟二人面色震骇,蹬蹬连退三步,捂胸闷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恐怖的小童:“天玺铭剑?!”
第五百零九章:兵奴
客栈内,正以神识探知看戏的众人为之一怔,交谈之声渐渐变得细微起来,无数目光穿透那碎裂的门房之中,看向方家公子二人对面的道袍小童身上。
天玺铭剑,乃是白驼山上天玺剑宗的嫡传绝学,以剑中阵列铭文回路形成的浩然剑气,可破万法神通,乃是内门上乘剑诀。
可是,铭剑铭剑,唯先有剑方可观铭剑意,一气长存制敌,无往不胜。
可是他们看得真切,那小童分明是以一双赤手,施展出来的天玺铭剑。
一道没有阵列铭文回路的铭剑。
却是让方家二位公子,法相尽崩,毫无还手之力。
仙陵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强者?
他们更是从未听闻,在天玺剑宗内有如此人物。
道袍小童的一剑浩然风采,怕是都足以媲美剑主羽公子的太上道清剑诀了。
虽说那小童过分年幼的模样让众人心中着实狠狠震惊了一把。
但转念一想,便猜想他必然是哪家换璞归真的大能前辈,如若不然,几岁孩童怎么可能够斩出如此古朴大气之剑来。
参宝真人抖了抖衣袖,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地上的一派狼藉:“这菜,我还一口没动呢?”
客栈内的人们心中不由再次动容。
听这话的意思,那位被女子私养的面首少年,竟是再此设席宴请这位?
而这位竟也真应邀而来。
众人看戏的目光,渐渐开始诧异不解起来。
方家兄弟一眼看出这小童不俗,但今日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护不住这小子。
方卓仲面色阴沉道:“此乃我十方城的内事,还望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参宝真人冷哼一声,抬起短短的手臂凌空挥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方卓仲脑袋狠狠一偏,牙齿从口中崩飞而出,脸颊一侧瞬间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手印。
“多管闲事?我看是你们这些猴头小子每日吃太饱了才对!”
参宝真人眸光冷冽,抽出一巴掌后,双手负背,冷声道:“虽说如今四海太平,不缺粮物,可这一桌桌美菜却也是很多人求望不可及的,米粒虽小犹不易,莫把辛苦当儿戏。”
教育人时,他当真看起来一点也不再像是个小孩子,反而更像是宗堂内刻板的说教老人:“鹿走苏台,腐朽之相,当今世上名家儿郎,也不过如此。”
方卓杭被他这一番叨叨之言惹得心火躁动难安,再看静立一旁,坦然安沉模样的少年,心中杀意更是难耐。
他厉喝一声:“兵奴!”
十方城乃是符兵世家,主修符武之道,而他口中召来的兵奴,则是十方城内符兵排行第三十六的傀儡甲兵,奉他为主。
而这兵奴二字,自是因为他并非真正完全的傀儡机甲,而是一名体修卓然的武夫,以剔除大半肉身,融入十方城的傀术之中,合二为一。
浑身缭绕着风雷之音站出来的男子足有三米之高,头顶几乎挨着天花板,一身铜木钉轴噼里啪啦地闪烁着电火与长雷。
兵奴在十方城内是种极为残忍且强大的存在,在成为兵奴之前,必先受刮肉换骨之痛,兵主会以自身鲜血入蓝符,炼成符刺钉入兵奴心脏之中。
若是能够抗下那符刺之伤,便可成为一只真正的兵奴。
兵奴之道,乃是世界唯一成功能够渡劫的速成之法。
而大公子召唤出来的兵奴,窥起骨龄不过五十年载,却是已经有了能与尹白霜、苏靖之流抗衡的承灵八品之境。
他心口间印着一枚道符,一旦将那枚道符撕碎,他便可以在燃烧十年寿元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成为魂启境的渡劫仙人。
方卓杭冷冷命令道:“撕符。”
淡而肃杀的两字,让在场众人心中皆是狠狠一惊。
这方家大公子此番为了拿下那面首少年,可真是舍得下血本了啊。
符家兵奴,异常珍贵,要知晓在这四千多年以来,十方城不惜耗费重资财力也才打造培养出三百名兵奴出来,更莫说这只兵奴位列三十六,若是撕符,实力怕也是魂启五品之境往上走去了。
更莫要忘了,方家二公子,身边也随了一名排名四十七的兵奴。
今日,这小童前辈,不管他与那少年有何交情,今日,也是护他不得了。
魁梧如塔的兵奴,一双漆黑威严的双目看向百里安。
参宝真人冷哼一声,袖袍如灌大风,正欲拿下这只破铜烂铁,却是不曾想,异变突生。
来自十方城的兵奴忽然举起拳头,一拳狠狠轮砸在自己的心口之中,蓝符上的阵列符力瞬间向他的四肢五骸疯狂游走。
游走之间,生生点燃二十枚阵列元点。
一枚元点代表着正是一年寿元。
他竟然一下祭了二十年寿元,幽蓝的道符瞬间扎进他的心脏之中。
魁梧的身体狠狠一晃,他倾栽下去,单膝跪在地上,身体间的纹路不断开裂,泛出一股铁锈味的鲜血来,一看便是再无战斗之力。
如此匪夷所思地一幕,不禁让所有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那小童的邪术。
方家大公子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无视我的命令吗?!”
兵奴男子脑袋低垂,看着脚下蔓延出的鲜红,沉声道:“符家兵奴,从不向有恩之人杀兵相向,今日奴以二十年寿元为换,还请公子恩准。”
坐都做了,再来请辞恩准又有何用?!
方家大公子肺都快气炸了。
兵奴何其宝贵,纵然他身为大公子,家中一众长老也只恩许了他一名兵奴。
兵奴能够解符而用的寿命只有百年,若是将这百年寿元挥霍殆尽,他的兵核自然就会崩坏,再难得新的兵奴继承相传。
他今日尚未出手,便自毁二十年寿元,让他如何不肉痛。
百里安目光奇异,道:“我何时于你有恩了?”
这血淋淋的一幕,着实叫他大吃一惊。
那名兵奴道:“我奉公子之命,身入鬼山,青铜世界,芸芸众生,亦有我那一份。”
模样生得天高地阔的兵奴,一字一顿,继续道:“公子力抗天地,引我等入门之恩,一时……不敢忘。”
第五百一十章:讲道理的人讨打
参宝真人鼓动的袖袍渐渐平复,稚嫩的小脸隐含佩服。
百里安默然。
心道这是何苦。
方卓杭咬牙切齿地偏头看了弟弟一眼。
方卓仲大蹙眉头,却是不敢学他将自己的兵奴给召唤出来,因为他的兵奴亦是个十分有骨气血性的家伙,若是强行下令。
在那忠恩两难全的境地下,这二十年寿元怕也得是丢得不明不白。
一时间,形势就这样诡异的僵持了下来。
参宝真人几步上前,手指在那名剑奴身后连点三下,将他受损的各大要穴尽数封死。
这时有剑气缠东风,入窗而来。
天光侵室的那一瞬,百里安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站在了阳光倾照不到的阴影处里,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忽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仙风道骨,流风遗俗的中年男子。
那一身剑齿紫虎袍,赫然便是万道仙盟中人。
“碑陵字未显,仙神未出殿,二位公子便在这喊打喊杀,是不是过了些。”
方家兄弟二人见到来人相貌,神色俱是一惊,随即弯腰行礼:“见过谷君。”
三百年前,西南有大国,国号为‘乾’,而这谷君,便是那乾国后主,百里谷。
如今的百里谷虽然只是在仙盟之中占据了一个副盟主的虚名,极少掌理盟中事物,其本人可谓是仙盟山中的闲云孤鹤。
可是方家两位少爷却是知晓,百里谷在仙盟中的地位,比起那盟主而言,也是只高不低。
秉承‘天下大同’为宗旨的万道仙盟,初时创立十分艰难,说白了不过是个毫无底蕴言辞华丽的空架子。
大舍而微取之道,对于当时的势力单薄的万道仙盟而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与凡间那些修道下九流的野路子仙门一时之间难以区分。
而这百里谷也是奇人一枚,放着大乾盛世的君王不当,竟是一夜之间散尽国库,摘了龙冠,横纵朝堂上下,三军之力,将那万道仙盟给一手扶了上来。
自此,乾国不复,君王退位。
万道仙盟能有今日这般繁荣昌盛,甚至隐隐与三宗有着并肩之势。
百里谷,可谓是居功至伟第一人。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他那道心不争又极其讲道理的性子,在众多仙门之中,亦有着极高的声望。
百里谷侧身看向立在阴影处的百里安,微微一笑,道:“终究是至亲之人,出言愤怒,行为过激亦是在情理之中,据我所知,方家小姐是单独与公子同入荒宅,后来才有种种之事的,不是吗?”
百里安沉默了一会,说道:“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百里谷目光含笑,只是他眼中笑意却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方才听闻,是公子以一己之力,解了青铜之乱,将坠入青铜门内的一众道友带回人间,属实令人钦佩不已。”
说话间,他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参宝真人。
这位剑术不凡的小童,显然仙陵城内的人,却无端出现在了这里,更令人不得不在意地是,此番从青铜门内回归的人数远远超过于十几日前进入鬼山里的数量。
如此,便不难猜出,这些多余出来一部分的人,自然便是自古以来,不甚坠入青铜门内的人间修士了。
这少年看起来实力不显,但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在,受他救命之恩的,可不仅仅只是兵奴了。
方家少爷这会儿,虽然不肯善罢甘休,但真相拿这位如何,怕是也有些困难。
但这两人,可不能因为那位三小姐,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废在了他们的父亲手中。
“过誉。”百里安神情平静,不显风雨。
百里谷眼底笑意微敛,继续道:“恩归恩,情归情,公子毕竟是方小姐的人,自然也归属于十方城了,可是芸芸众生皆可获救,唯独公子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命丧于青铜之下,如此怎么想,也不该是这个道理。”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此人一眼,也不辩解说话,知晓此人能言善道,若他接答,必然会有千言万语在等待着他。
显然,百里谷也未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如此能够沉得住气,他索性开门见山道:“方佑城主极其疼爱幼女,如今若是知晓爱女死的不明不白,难免怒极之下,牵连其他,二位公子实属无辜,若公子能得公子出面辩解一二,自也是无伤大雅的一场好事,当然了,若是公子担忧方佑城主会为难于你,万道仙盟愿保公子平安,由我出面,信请方佑城主来我仙盟与公子会谈,而公子也只需来我仙盟小住几日即可。”
三言两语之间,不仅师出有名,甚至更是将方家两位兄弟的情绪也安抚下来。
温温和和的怀柔建议,这下,甚至连那些得了百里安恩惠的人们,都没有理由再出来强行维护了。
而且,虽说十方城那位大小姐死了,属实算的上是件天大的大事了,可是对于个人而言,却也不算那么大了。
毕竟,方歌渔本已安全,却又自己找死从青铜门上跳了下去,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说到底,这场悲剧本就是没有什么凶手的。
既然百里谷愿意出面从中周旋调和,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想闹出了这么大一场的动静来,最后竟是这般和风细雨的收了场,那些暗中看戏的人难免觉得有些乏味无聊。
百里安这一次沉默了很久,他看着两扇开启的窗户,其中有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他说:“你这是特意来同我讲道理的?”
百里谷不可置否一笑,道:“倒也可以这么说。”
百里安看着他非常平静地说道:“可我怎么看,你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原本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客栈一下子又哗然了起来。
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说这世上连百里谷都不讲道理,那天底下又哪里有道理可言。
一番好心,竟是得到了一场这样的质疑与冷漠对待。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更叫人无语至极的是,他们听到百里安末了又补充一句:“我看你不是来讲道理的,而是来讨打的。”
瞬间,有很多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