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愿君不为我异
这一现象,无异于一滴水坠入油锅,瞬间激烈炸开了。
本就与她相隔甚远的众人如见毒蝎般,呼啦啦地齐齐后退,个个面容惊恐而惨白。
“君翼!这是魔族君翼!此女不是弃魔!她竟是这魔界之主!”
“恐怖!这六界之中最大的魔头竟然就藏在我们身边!难怪我正道之士死了这么多人!”
“她竟然藏在剑主大人身边这么多年!竟然连剑主大人都给她欺瞒了过去!可恨!”
“这魔头藏得好深!她究竟在做何算计!六河!六河呢!莫不是诈死!她究竟打得什么鬼主意!”
一声声,一阵阵里,阿娆本就寒冷的血骨宛若冻结成冰。
不是的……
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已经没事了,世上再无魔界,人间再无六河。
天下已安啊,王座已毁的魔君不会再对你们构成任何威胁,我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不要这样看我。
我不曾做过坏事……
后退老远的众人与她拉开很大的距离,而他却未曾后退一步,已然立在那处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对身后那些质疑愤怒忌惮的声音充耳不闻。
可是他的目光,依然陌生得让她觉得害怕。
与那金色双翼傲然霸道的姿态截然不同,她伏在地上,簌簌颤抖着。
她想对他说:“信我,我不是坏魔。”
师尊养育了她数百年,她怎会甘心成为那片黑暗之地的魔君,下山那年,她成为魔君皆是事出有因的。
可是她却连一声师尊都喊不出来,就连辩解的机会也被残忍剥夺。
一名象音阁的得道老僧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的走了出来。
阿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就连眼角出的那片褐色老人斑都透着恐惧的意味,可他还是走了出来,要为天下苍生做一回主。
“剑主大人,此女身为魔君,不知您原先可曾知晓?”
他并未说话,漠然地立在那里,面色格外苍白。
那老僧见他不言,只好自说自话道:“剑主高义,心系苍生,自然不可能放任魔头在身边做大,想来着一切皆是这魔头一手策划,如今她已现形,不知剑主大人准备如何裁决?”
他掌心的剑柳嗡然一动,化作柔软的金芒,静静缠绕回了他的指尖。
他忽然抬起步伐,一双长靴踏进地上积水中,里头的天光破碎了。
阿娆这时才察觉到,天空上的绵绵细雨就一直没有歇过。
只因她身处的这片湖泊里被她血蝶引来的雷火焚烧了数日不绝,大地滚烫,雨丝根本不及落下便被湖底的高温给蒸干了。
实际上,这会儿的天很冷。
她的师尊身上多一件压鹤黑氅,想来是师娘为他亲手添加的。
他朝她走来,却并未靠近,只是在十步开外便堪堪停下。
他终于开口:“逆徒,你可有话说?”
比起他身后那群恶意交加,无比直接的寒言寒语,他这一声问,可谓是淡极了,轻极了。
可是阿娆却不寒而栗起来!
“我给你三日时间,所以这便是你给我的交代?”他的语气淡凉,可吐出来的淡淡腥意却是像血。
不要再说了。
师尊与他们不一样……
他能够对一只弃魔施以援手,不离不弃。
“这一切,真的都是你算好的吗?”
为何你的声音要这般心灰意冷?
师尊与他们一样……
容不下她这样一个快要碎在泥土里的魔君。
暴烈狂躁不受控制的金色双翼,慢慢垂拢覆地,好似一下子没了所有的生机。
她……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
说她其实是一个舍弃了王座的魔君,甘愿折了双翼,焚了故乡,也要为他完成天下大同的梦?
可那又能怎样?
魔君不死。
如何大同?
她本就是那个大同里,让人觉得最可怕的异类!
君喜我则喜,君憎我则憎。
我与君同心,愿君不为我异。
原来此愿……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惨然一笑,慢慢跪伏了下去。
那名老僧面色忌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道:“此魔不辩,剑主以为……”
“镇魔塔。”他淡淡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黑漆漆的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苍白的唇冷冷启道:“长凡大师以为如何?”
长凡大师色有意动,但随即又是轻轻皱起稀疏的白眉:“镇魔塔乃是帝尊御赐神物,凡是投身入塔的妖魔的确可消魔性,万世不出。可……此魔毕竟作恶多端,身份特殊,贫僧以为,还是以除后患得好。”
“作恶多端?”他冷笑一声,指尖拂过自己的心口,淡声道:“她虽为魔君,但毕竟与我有着师徒这份关系,既然大师认为她是作恶多端的魔,那我亦是有着不可逃脱的干系。”
他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那好,我便以身作则,愿受地火焚身之痛百年,再受魔狱苦寒百年,昆仑之巅镇心百年,以偿恶行,不知这样,此魔的后患能否叛得公正些,还是交给镇魔塔来裁决如何?”
长凡大师被他口中那一声声神明难熬的酷刑苦罚骇得是魂不附体,那还敢说不行,忙喏喏点头:“剑主大义,一切皆从剑主尊命好了。”
此时的长风忽然刮得寒猛了几分,掀动起他身上的御寒黑氅。
他手掌压在心口上,面色不好地低咳了两声,将吹得松垮的大氅拢了拢,这么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忽然就多出了几分病恹恹的味道。
他说:“那便就这样吧。”
阿娆肩头一颤,将身体压得更低。
就当他正要取出镇魔塔的时候,来自蓬莱岛的一名古老仙人忽然开口说道:“剑主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他取物的动作一顿,安静地看向那名仙人。
那名须发洁白,仙风道骨的老仙人目光遗憾地看了一眼阿娆,道:“当年剑主身临蓬莱,与其弟子共过蓬莱试炼,取走我蓬莱圣物,琉璃净瞳。
实话说,当年琉璃净瞳竟然真自愿被您弟子炼化如体,化作双眼看尽人世,令我十分惊叹。
可剑主那日也应了我蓬莱一事,此女若是心思澄澈,可令我蓬莱圣物清明流芳百世,这双眼睛便可赠她,可若此女一旦堕入魔道,我们也断不会容许让琉璃净瞳染上一丝污秽。”
他语气一顿,眼底透过几分淡淡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虽说赠人之物再无收回之礼,可琉璃净瞳是蓬莱的圣物,我只好厚颜……”
“您不必多言。”他有些疲倦般地抬首捏了捏眉心,指尖没有什么血色,冷白冷白的,说话声也是渐而无力:“约定如此,何来厚颜之说。”
第四百三十章:天权
这一回,十步之遥因为一双要被索回的眼睛而被拉近了距离。
他来到阿娆的身前:“抬起头来。”
阿娆心中一阵无力,就连酸楚都感觉不到了,胸口下仿佛有着一处什么东西被彻底挖开,空落落地,再也找不回来。
她抬起了头。
只见他指间缠绕的剑柳飞出,带起一片血淋淋的剧痛。
那个曾经为她捧来光芒的少年,终于还是冷漠地将她重新推回了黑暗之中。
这一千年来,就好像做了一场天真的梦。
她不晓得师尊是用怎样的神情捧着她鲜血淋漓的眼睛珠子还给那名蓬莱仙人的。
可有犹豫?
可有心疼?
毕竟眼珠子是别人的,可上头的血……还是她的啊。
她被强行收进了镇魔塔内。
那些生在她身上连接着大地的藤根就像是她的手足一般,被强行一根根拔断撕扯下来的时候,她直接疼晕了过去。
一河蜀辞被永世封印。
魔界末代君主被收镇魔塔内,莫说当代世人觉得将迎来六界有史以来最长久的一次和平。
就连最为旁观历史洪流流逝的方歌渔,也是觉得魔君阿娆最后那一记跪拜里,心中是并无恨意的。
哪怕双眼被剜,她也仅仅只是心灰意懒的不辩而伏,彻底失了抵抗挣扎之心。
魔界无君,六河长寂。
应当是人人都如愿以偿才是。
可是这场和平却是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漫长。
魔界一役,他从金仙荣登尊仙,是自古以来第一位以人类之躯与天地自生的古老神明共位者。
在授予星冠之时,诸天星辰齐燃三千位面,现日月同辉之奇景,此乃帝星之相。
自天地出分,混沌伊始,碧海之上,在创造万物之前便出了祝斩这么一位帝君。
如今共星同庆,自是预示着六界之主,将会出现第二位新神帝君。
这一日,他身穿黑红冠服,立于众星之间,成为了一名真正能够手可摘星辰的仙神。
东方有玄鸟衔来青色古玉,刻天权二字,是为帝名。
仙尊祝斩当年授玉之时,是由北方瑞兽孔雀衔玉,只是衔来之玉为一枚黑玉,故而成就为北方黑帝。
当玉上帝名被点燃之际,便是这六界迎来新主之时。
祝斩之名已燃,名辉正盛。
可月盈则亏这个法则即便是神明也在劫难逃,当祝斩之名燃至烈盛之后,便是日下西山,金鸦往山沉。
而新玉成名,正是新帝更替旧帝之象。
这亦是一种灾难的预知。
若无大祸灾劫,六界之主,仙道至尊,怎会陨落。
而这一灾劫,便是源自那尊镇魔塔。
镇魔千层塔一夜崩塌,乱魔横生之夜倾覆苍生。
魔君携十万妖魔携着一身滔天戾气杀上西天帝宫,打翻天地烘炉,炎炎业火将苍生六界烧得只余三界,她自烘炉之中炼就九只金乌魔鸦。
以九鸦开道,一路杀回魔界,重登魔位。
当他再次看见魔女阿娆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黑暗王座上真正的君王。
天地之间的翻覆,不过是一念成魔之间。
隔着遥遥无尽的一条幽冥碧河,他仍是正道唯一的希望之子,地位更甚从前。
阿娆身在彼岸,其后是无尽魔域,浊息压城,金乌魔鸦如九轮大日高悬。
她睥睨高坐于冰冷的白骨王座之上,垂眸冷笑,抬手翻掌之间,诸世黎明尽褪,变成永恒长夜。
那双曾经被挖空的眼眶重新被填满,仍是世界至净的琉璃瞳,可是那双眼睛早已不再澄澈似琉璃,里头只有一派黑不见天的死寂荒芜。
曾倾万仙之力毁去或是封印的六河被重聚与她的脚下。
以蜀辞为首,黑压压跪成一片,那些曾经呼风唤雨、为祸一方的大魔,如今在她脚下,却好同一片尘埃那般不起眼。
她手中正细细把玩着一柄银白色的小剑,那柄小剑透着诡邪弑神的气息。
可她全不在意,指尖在锋芒上轻轻一拭,清寒的剑刃上便留下了一抹危险的绯红。
“师尊,经年一别,不知尊体安否?”她轻轻笑着,抬起指尖往唇上一抹,明明是锋利血腥的行为,却又莫名暧昧。
唇间残红,红的妩媚妖娆,妖艳欲滴,好似一只食人美丽的妖魔。
他遥遥得望着她,语气平静,竟是听不出喜怒:“你屠了蓬莱仙山。”
阿娆将唇弯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可眼底却无半分笑影。
她的语气有些悠闲,又有些无辜:“我可是有好好听师尊大人的教诲,不会徒增无畏的杀戮。
可是啊,蓬莱山上尽是一些顽固不化的死脑筋,我不过是想要回我的眼睛,他们举剑相杀,我不过是小小自保了一下。
谁知千年过去,他们的修为全无半分长进,一不小心便成为了刃下亡魂,可怨不得别人。”
他沉默了良久,并未出言叱责她的弑杀行为,也未与她争那琉璃净瞳本就是蓬莱之物,他只是淡淡问道:“可杀够了吗?”
阿娆微诧的睁开了眼睛,她本以为,在这场罪不可赦的杀戮下,他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冷眼训斥教育。
却是不曾想,他还是这么平静。
答案自然是未杀够的。
他若不乱,还是这么镇定自若。
怎么能够?
阿娆并不回答,面上只是乖巧笑着,心平气和地道:“大战未至,不知师尊这会儿只身一人来我魔界是为何故?”
很寻常的一句问话,却是让他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骤然一眯,目光渐冷:“明知故问。”
她抬首故作恍然的啊了一声,那双荒芜死寂深色眼瞳里终于有了冰冷的笑意一丝一丝的浮了上来,带着无形的诡异。
“弟子想起来了,昨日蓬莱一行,恰逢师娘大人在蓬莱仙山坐尊上客,毕竟梵阴剑经温含薇本就出自于蓬莱,她与师娘素来有着谈剑之交,想必那温含薇早已书信一封,告知了师娘我来取眼。
嗯……徒儿着实不喜欢温含薇,便让她与蓬莱一同归寂,至于师娘呢,她既是师尊的心中挚爱,若是徒儿不小心将她杀了,师尊怕是怒极之下,又得将挖徒儿的眼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师尊恨我吗
“我不想同你废话。”他阖上双目,覆又睁开,魔界的烈火映在他的眼底,脸色却比霜雪还白:“把云容还给我。”
“把云容还给我?”她将他的话细细重复了一遍,眼底似有这瞬息万变的扭曲,笑容宛若淬毒的刀光,瑰丽而又邪性。
“师尊为了她可真是煞费苦心了,知晓我厌恶那些正道修士,便一人前往来向我讨要她,你知晓,若是你带人前来,我必不会叫你再见到她。”
这一次,她并未再唤师娘,冷冷侧眸看向虚空某处,幽幽冥河之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一座皑皑凄森的魔狱。
那是关押魔族大逆的绝凶之地!
魔狱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被困缚在铁十字架上的身影缓缓破暗而出,冰冷血腥弑杀的气息铺面而来。
看到这一幕,他平静冰冷的目光终于被彻底打破,双眸赤红,周身剑风暴怒而起,十三道剑魂如剑屏开斩,直接将那森然魔狱斩得破碎!
阿娆垂眸浅笑,却是根本不给他相救的机会,抬手虚抓,空气中两道漆黑的锁链隐现,另一头竟是连接着云容身后的肩胛骨,她抬臂一扯。
破碎魔狱中的女子便远远摔进她的王座之下。
她指尖轻松,那柄银色小剑悬于云容头顶。
阿娆从王座上起身,看着彼岸对面那个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的男人,轻声问道:“我碎了她的肩骨,用魔骨链穿开她的身体。”
“师尊,您恨我吗?”
夜雷惊动,沉闷犹如天人巨锤鸣击战鼓,煌煌雷光照澈他冰湖般清俊的脸庞,惨淡苍白,他说:“不是我恨你,而是你在恨我。”
阿娆眼睛深眯,眸中有着森意翻涌,但很快她又诡异危险地将这些情绪尽数抚平。
她嫣然一笑,道:“我想碎了她的剑心通明。”
“师尊,您恨我吗?”
“……”
“只可惜,她道心坚稳,全然不给半分机会,那么我只好废了她的右手,让她永远也拿不了剑了。”
那双又黑又冷的眼睛远远深深地凝视着他,近乎病态偏执,不死心地再一次轻声发问:“师尊,您恨我吗?”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在冒着森然的寒意,目光颤抖惊惶地看向云容,她一身剑袍还算完好,身上莫说致命重伤,就连受刑的痕迹也不曾看见。
唯有右手间的衣袖一派暗红之色,有着鲜血不断滴答。
只见她右手几乎从指尖到手腕,尽是横竖交错不断的恐怖血口剑痕!
也不知多少锋刃利器曾在上头挥舞切割。
尤其是她纤细的手腕间几乎被什么钝刃横切而过,血肉筋肤向两侧开绽成一个恐怖的血伤,其中最为重要的那道灵力节点已经被彻底摧毁。
曾经修长漂亮,为他绾发束冠的手,凋零成了眼前这副血淋淋的模样。
正如她口中所言。
他的发妻,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拿剑了。
他心口感到一阵窒息的剧疼,他无法回答阿娆的问题。
“咳咳……”伏在魔地之上的云容慢慢撑起身子,闷咳几声后,一身狼狈沦为阶下囚的女子拭净唇上的血迹,惨白的唇微微弯起,笑容像平日那般轻松慵懒。
“阿娆你这三问‘恨我否’是不是问错了人?三问之中伤得俱是你师娘我,这有权利应当恨你者,可不是他。”
阿娆闻言,视线下睨,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忽而一笑道:“你倒是性子从容,云容,你难道不知你眼下究竟是何处境吗?你便一点也不害怕?”
“害怕?”云容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身上那两条魔骨链,唇边笑意不散:“如果说若是害怕的话,我便能够回到我夫君身边……”
她拍了拍裙间的灰尘,态度竟似敷衍:“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害怕一下吧。”
阿娆冷笑摇首:“你当果真是不负剑痴之名。”
手中两条锁链骤然崩起,如恶蛟起海,将她掀飞离地,竟是朝着幽冥河中重重甩扔而去。
幽冥河,一入幽冥,生者难归。
他面色大变,急急的声音里竟是多了几分哀求:“不要!!!”
高甩而起的魔链顿时崩紧,云容险而又险的停在了河面之上。
“师尊这是再求我?”阿娆冷笑:“若是真要求人,那么阿娆斗胆再向师尊求回一物。”
他绷紧身体,问道:“你要什么。”
她微妙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慢慢吐出两个字:“剑柳。”
听到这两个字,他微微出神,神色不动的抿紧了唇。
见他这副模样,阿娆顿时笑了,笑容戾气深重:“师尊便这么对我待见不得,将我打入镇魂塔眼不见为净不够,就连曾经赠我的天玺剑柳你也要毁了。”
她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毕竟我是师尊这干净一生里,唯一的污点,谁又会将这些东西留在身边千年,可惜可惜……”
她声音漠然得近乎可怕:“这原本……还能换她一命的。”
长链抽出离体,云容朝着幽蓝的冥河坠落而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汹涌的急于吞噬万物的冥河在他足下一分为二,剑气冥冥渺渺,万取一收,竟是将万古不得撼动的冥河直接斩开。
她身后无尽的妖魔都发出震撼的呼声。
那一剑,风流尽得,剑意所过之处,犹如天剑断河,壮观奇丽。
竟无一滴冥河之水沾到云容身上。
他身体化作白虹,手中剑势未绝,宽阔的河水越分越大,他落入分开的河道之中,将云容接住,一路逼近前行。
最后身体落定在魔土大地之上,他单手稳稳抱紧云容,面沉如水,扬手便是驰骋无情的一剑斩出。
阿娆身后的百万魔兵,在这霸道愤怒一剑下,顿时湮灭大半。
跪在地上的六河皆露出震惊骇然之色。
尚未成就帝体的他,竟就已经有了如此超然的实力了吗?
阿娆面不改色:“师尊好重的杀气。”
她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哪怕是知晓她是魔君时,下手虽然绝情,却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杀意尽显。
一剑既斩,他手中古朴长剑便化作点点萤芒散归神府之中。
单手很快改成双手将怀中的女子抱紧,他面上神情虽无任何变化,但任谁也能够感受得到他失而复得的紧张与珍视。
云容在他怀中躺着不由蹙眉:“师弟,别抖,我腰疼得厉害。”
他的身体,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第三百四十二章:妖魔入人间
魔界有风呼啸,吹在身上像刀子刮似的。
他脱了外氅将她裹了又裹,小心将她藏好,看着雪白狐裘下的那张清逸绝伦的笑颜,却是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他酸涩心疼得难受,不忍般地低头在她黛色冰凉的眉间落了一吻。
他说:“我带你回家。”
风声一下静了很多。
云容慵懒半垂的眸子一下子张开来,像是吓到了,有些可爱的无措。
她从未被他这般主动亲近过,那柔软微凉的触感还有所残留,端庄妍丽的面容上顷刻间晕开淡淡的红意。
其她的女子害羞红的是脸颊,剑痴姑娘红的却是俏鼻尖尖。
嫁人数千年来,破天荒头一次感到害羞。
她轻咳一声,脑袋微偏,将那红红的鼻尖藏了起来。
“九月初七,白驼山,恭迎魔君大驾。”
他对整个魔界扔下这句话后,便带着云容渡河离开。
方歌渔本以为阿娆会出手阻拦他的离去。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整个魔界都充斥那一剑带来的死亡鲜血得的恐惧。
无人敢出声。
直至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在魔界之中。
阿娆才声音低低地发出一个轻笑,那个声音仿佛低到了尘埃里:“带她回家……”
她一个人孤单的坐回王位之上,死寂荒芜的眼眸似是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面上却是带着轻嘲笑容:
“蜀辞你说说看,我不过是毁去这个女人的一只手,穿了她的一对琵琶骨,这点伤就值得他这般大动干戈了?”
蜀辞问道:“魔君难过了?”
“当年我为千夫所指,受雷火焚烧数日不绝,几乎耗尽一身心力,剜眼之痛,裂骨之伤,千年封印之苦!”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黑暗的无尽虚空:“我以为我能等来他回头看我一眼,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这句话,我也心甘情愿,可是他却轻而易举地对她说了……”
她自嘲一笑:“果真是命各有不同,她不知如何去爱,却能够成为他的结发妻子,霸了他数千年,我流干血,碎尽骨为他完成夙愿也换不来的一句话,她理所当然就得到了手。”
“蜀辞你说说,我活着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蜀辞低声道:“魔君可以让苍生与他成为一个笑话,天地有法则,他贵为真仙,却强行杀分幽冥河,此乃大忌,必是心神消耗过盛。
今日冲动之举对于他即将成为新尊帝君,必有极大的影响,他想让帝玉上的名字燃星,想必是不能,如今祝斩已死,君主何不在九月初七,彻底了结了前尘往事?”
被剑气分开的幽冥河水缓缓聚拢,滔滔的河水声在寒风中凄声戾泣。
她看着河畔,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河中被划破一面的纸船,在风中摇曳,不知归处。
良久后,她才幽幽吐出四个字来:“这样也好。”
九月人间已入深秋,淅淅阴雨不绝,大地冰冷潮湿,霜风拂过尘世,污浊的寒意凛冽袭人。
历史如尘,光阴如骨。
末代中崛起的魔君以着纵横之姿,重临人间。
九只金鸦从长夜尽头划破光暗,浩浩天曜大陆之上,无尽阴雨尽数焚成黑金色的恐怖魔焰。
六河之首的蜀辞,能力可谓是凌驾于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的任何一位之上。
她生来就有着不死与操控魔兵的能力。
金鸦开道,百万雄雄魔兵前仆后继,白昼不归的人间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怖末日。
远在它界的仙岛灵山,如万千流星般坠陨人间,她向亿万众生展现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残酷。
短短数日,百家仙门,甚至是避世归隐的仙人前辈都难逃厄运。
太玄宗,苍梧宫尽数沦陷,金乌双翼所过之处,必化炼狱火海。
未绝的阴雨被鲜血染红一片红雨,天地凄然里,那是一片真正的血雨腥风尘世。
妖魔横行,厉鬼在人间。
路野长草难遮皑皑白骨,曾经繁荣的都城古道尽是被蜀辞的不死尸鬼大军,见人便掏腹而食,皇城守卫军早已在这场灭顶的灾难下弃甲而逃。
偶能见到一些各方宗派的仙门弟子,在城中布阵守护百姓,但也都是负隅顽抗,下场凄惨。
魔族大军如黑潮吞世一般,过境碾压。
九月初七,在白驼山山门结界孤身一人立了三日的魔君阿娆,看到了远山以外如云覆盖而来的魔族大军。
六河为首,蜀辞来到她的身下跪下,恭敬道:“君主,百家仙门早在三日之前,尽数屠灭,太玄宗,苍梧宫门下弟子,死战不降,尽数沦为金乌烈火里的灰烬。”
“太玄苏靖,苍梧尹白霜呢?”
“依照君主之令,已被蜀辞摄魂捉拿,成为我魔族战虏。”
阿娆看了一眼被困缚在铜雀青柱上的两名女子,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很好,那便……上山吧。”
话音刚落,天玺剑宗山门前的护山剑阵,尽崩而毁。
她脚下山地开裂,山中所埋的数十道珍贵灵脉瞬间被浊息所污,幽紫的地火从裂缝中炸裂而起。
人间最后一处仙家净土,最终也慢慢被恶魔的獠牙浸入毒汁。
当她再行一步,山门前的试剑石散发出百万道金光,无数剑鸣之声压于长空之下,逆行疾飞而舞,天玺之上,传说中的剑石藏百万剑魂的传说,终现世醒来。
阿娆漆黑双眸里的荒芜与死寂因为这撼世的百万剑魂而映出了灼人的神采。
古碑之上,浮现出一个剑气萦绕的身影。
逆光中,他站得笔挺如青竹。
天空仍落下淅淅阴雨,被压湿润着的发丝下,是一张温润若玉的白皙脸容,被长空里疾飞的剑光映耀得迷离。
黑红剑袍猎猎,雨落浇打在上头,很快振成无数晶莹圆润的雨珠飞散。
因为衣衫湿透,纵然站姿如青竹笔直,也难免勾勒出了几分单薄的身影。
隔着重重雨幕,看着剑碑上的男子,阿娆目光迷离恍惚了一瞬,随即她眼底的情绪风吹雪散了,眼底笼上了一层阴影:“师尊,我来赴约了。”
他看着长碑之下不远处的女魔君,眼眸似浮澹澹之光,似痛苦,似沉悲,他微抿起薄唇,道:“你竟然疯魔至此。”
第三百四十三章:帝死
阿娆听了这话,顿时笑开了颜,眉眼弯弯如当年,幽眸沉沉不复清透。
“师尊这便觉得我疯魔了?你这么聪明,不如来猜一猜,我重获自由不过短短数月光景,何以就能够登及圣顶,将这芸芸众仙踩在脚底下?”
他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但心中却是生起了战栗寒然的一个荒谬想法。
她面上微笑着打了一个手势。
身后黑压压的魔云顿时如潮水般分开,其中走出一个高大伟岸的人影,随着他一步步沿着山阶走出,身上包裹成斗篷的漆黑魔雾随风淡去,露出一张英武威严的面容。
他身着一袭尊贵而华丽的黑色帝袍,袍服上点缀熔铸着金色的滚边,在金乌烈焰下折射出圣然耀眼的光。
天上人间,六界四海,八荒古地,只有一位尊者,才有资格身穿的袍服。
只是这袭高贵的帝袍已经略显血腥破旧,上头有着点点暗红以及无数裂口。
他高挺的鼻梁上绑着一道被血色浸染的缎带,被覆的双眼下方肌肤,四下蔓延者色泽不祥的幽绿色的尸纹。
肌肤异常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
他浑身一震,脸色白如金纸,长碑上挺拔笔直的身影一时间竟是摇摇欲坠,他眼瞳剧烈收缩,手中古剑止不住颤抖,厉声喝道:“你竟敢!!!”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六界共主,仙界唯一的帝君,祝斩!
他竟然被炼成了尸傀这般至邪至恶的存在。
炼就尸傀,需要先堕灭去本体之中的魂魄,将尸体皮囊投入魔狱大污秽之地,灌入被打下印记的远古邪灵。
这样一来,既可保存此身生前的全部修为力量,又能完全受控于邪灵印主。
这乃亵渎尸体的大不敬行为。
丧心病狂!
无药可救!
难怪她在短短数日之内,便颠覆苍生!
只因她手中有着如此一名强大无双的帝君尸傀!
人间怎能不败!
疯子!
这可是众生所敬的神祗啊!
“我有什么可不敢的。”阿娆轻笑出声:“说来还得感谢师尊将我收入镇魔塔内,此塔本就是由仙尊祝斩的帝骨所炼而成,一损俱损,若非他自大,认为无魔可破此塔,怎会给我重创他的机会?”
他怒得浑身直抖,百万剑魂受到主人的心绪所影响,齐齐发出震撼天地的金戈鸣泣。
长碑炸裂,碑中剑光铭文缀入长空,被永夜所覆的天空紫气升腾,剑魂挂满苍穹,如星光璀璨。
天穹碧落如大河之剑天上来,白驼山如神国拔地而起,直破九霄。
一道不属于人间的神桥横跨长河,剑光如洗,晨光如炼,剑魂入天海,奔流而下!
磅礴古圣的力量让万千魔兵魂魄齐齐动荡!
在那百万金光剑魂里,尸傀祝斩横步一闪,在天海之中遨游。
身后一轮紫黑帝星高悬而起,他一拳轰出,破开帝星,无量神通缠绕在他掌心,竟是直接破开天海剑魂,拳意漫天无尽,没一拳都轰出了能够动摇天地法则的道韵。
他腰间刻着“祝斩”二字的黑玉闪烁着威力无量的神意。
而剑主剑柄处悬挂着的青玉帝名依然黯淡,更因他曾剑分幽冥,那枚青玉中央裂开一道深楚的痕迹,宛若天壑。
两者之间的悬殊,一眼即明。
在这位帝君面前,他微不足道得近乎可怜。
然而他横剑而出,如有斩龙般的气机力量,竟然硬生生抗住这充满帝威的拳意无上神通。
祝斩双手合十,黑紫帝星之中融出一个顶天立地的正神法相,尸傀与法相异体相合。
在无尽的天河星辰里,逝去的神明与凡世的剑仙激烈碰撞,昏天黑地不分日月的激战起来。
星屑与雷火在崩塌的空间里迸溅乱飞。
六河震撼,蜀辞那张冷漠的脸色亦是慢慢褪了血色,她声线微微颤抖:“天玺剑主尚未称帝,竟然已有了与仙尊祝斩正面交锋的力量?”
第二河葬心双臂抑制不住的发抖,他眼底似有癫色,又似饱含恨意与不甘。
“可莫要忘了,强行灌入祝斩体内的邪灵可是老魔君,神魔邪三位一体,剑主再怎么强大,也绝非是其对手。”
话音刚落,风声俱寂。
祝斩庞大的神魔正体法相竟是寸寸崩碎成黑紫交加的雷屑,尸傀祝斩从法相里飞速坠落,就连肉身本体竟然也不断被金色的剑意瓦解成尘灰烟雾。
黑紫帝星爆开。
天海归于虚境,剑魂明灭消失,帝陨而天降大寒,深秋落隆隆暮雪,天山雪花大如席,漫漫吹落覆人间。
九只金乌烈火魔鸟的羽翼在密密大雪中被压覆而落,无声埋死于厚雪之中。
一片烟雾弥漫里,他拖剑缓缓走出,宽大的剑袍垂地,在洁白的大雪之中曳出一道猩长而醒目的红。
他倾尽全力,亲手送葬先帝。
蜿蜒的鲜血不断从他脸颊淌落,淡雅如雾的星光里,他好像一名不容侵犯的神祗,剑上垂着的青玉裂痕加重,终于一分为二,半块残玉坠在雪地之中。
今时今日,孤傲的六河才是对这位剑主大人彻底地心生折服与敬佩之意。
他孤默抬剑,剑锋遥指阿娆。
这一指,便代表了他的生死决心!
阿娆神思安宁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交谈,他们二人之间,再无言可说。
一场巅峰之战结束,匆匆再起一战。
这一场大战,不讲究什么所谓的公平,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尊师重道。
六河齐出,百万魔兵带着令人绝望窒息的声势以着碾压之势狂卷而来。
最终,六河死五河,百万魔兵沉寂与无尽的长雪之中。
就连蜀辞,也未此战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如梦魇缠身般的不死诅咒之体终于告破,魔兵之体已解,她被剑渡成了普通的魔族。
天玺弟子更是死伤无数。
巍巍战场之上,唯有魔君阿娆,不损分毫。
她手中不知何时招来了一柄赤金魔枪,将他穿膛而过,狠狠钉在了天玺长碑上。
密布这斑驳火云纹路的枪体吸食了他的鲜血后,便开始密布燃烧起来,贯穿的血伤瞬间四散开道道如大地炎浆流淌的血伤。
他再也握不住手中古剑,无力滑落,斜插在雪地间,半块青玉在剑柄出凄楚飘摇。
第四百四十四章:故土沉沦
身体间的难忍贯穿灼伤之痛,他眼底不禁流露出一抹难耐的痛楚之色。
凄风寒雪,砭骨的凉,不消一会儿,沾着雪花的寒风便将他苍白的脸吹出几分病态垂死的红来。
战后云散的惨淡月光慢慢透了出来,照着这个荒芜的人间,苍凉的大地。
“师尊,你败了。”
她终于将他踩在了脚底下。
握住魔枪的手,白皙的手背上沾满了他身体里喷涌而出的猩猩点点液体。
阿娆慢慢松开手掌,歪着脑袋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出了会儿神。
鲜血顺着她的手背一路蜿蜒流淌在腕间,殷红浸入一根系在那里的破旧红绳上。
她心中忽然有些恍惚怪异。
这根红绳,她竟然还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阿娆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得意大笑,所以她勾起唇来,唇边笑意扩散。
她正欲发笑出声,可是唇角一凉,泪水竟是不知何时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竟是忍不住想要用双手去捂他身上的伤口,想要像从前那样大哭说“师尊,我错了。”
这时,他低咳呛血,声音里尽是心灰意冷的沙哑与寒凉:“你满意了吗?”
心中翻涌的冲动止了沸意,她慢慢垂了微颤的双手,俯身将剑柄上缠曳着的半块青玉解了下来。
再次抬首时,阿娆面上的泪水已随风散去,她轻笑道:“师尊您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的死去,我会叫你亲眼看见这众生如何跪在我的脚下,你我之间的故事,可不是能由生死这么简单来结束的。”
他声音嘶哑,不复温润清越,宛若黄昏暮下的垂危寒鸦:“我的生死不由你。”
阿娆哈哈一笑,她甚至他的性子,所以能够牢牢掌住他的命脉,眼中阴狠之意不绝:“师尊,你放心,我没有杀光所有人,苏靖、尹白霜、云容甚至包括中幽皇朝等等,我都未动,就为了好好跟你玩一场游戏。”
她用手掌轻抚他的脸庞,另一只衣袖袖口里滑出一柄银色小剑,剑锋狠狠贯进他的腹部之中,比蚀骨裂心还要痛苦百倍的残酷刑罚让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哼声。
他的气海灵府被灌入凄森的魔意,灵力结点被染得斑驳漆黑。
这柄银色小剑的气息极邪极恶,仿佛汲取了魔界大混沌之地的无尽魔力。
哪怕是仙尊祝斩也抗不出此剑的黑魔浊息侵蚀。
阿娆反手抽出小剑,波涌而出的鲜血里掺夹着世间最为纯净的神意光辉,宛若一场凄美血腥的美丽之景。
千年绝望,背叛孤独,岂是一场生死就能简单平复这场仇恨的。
她最终还是亲手将她那位高在云端上的谪仙师尊,打入了尘埃血泞里。
她早已万劫不复,早已找不到了当年的自己,如此,他又怎好继续干干净净地坐他的天下共主?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沉沦在这地狱烘炉里,永世挣扎好了。
她会叫他知晓,死亡也会是一种奢侈的救赎。
人间沦丧,仙土沉沦。
泱泱六界,宛若回到了洪荒伊始群魔共舞的时代。
妖魔牧人而食,苍生祸绝。
可是人族的血脉却并未就此断绝,这场战争也并非魔族单方面的压倒性胜利。
以太玄,苍梧两方势力的死战不退,换来了人间半数的修士与人类有着充足的时间逃至白驼山避难。
天玺剑宗落败之后,魔族大军侵山搜查,却发现那半数众生的修士与人类竟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天玺剑宗虽然地域旷阔,却怎么也容不下如此数量的人类。
如此看来,竟是天玺早有准备。
魔君阿娆知晓剑主必是动用了开启位面空间的禁术,救护住了那批人类。
她也知晓他的嘴究竟有多硬,若他不愿开口,她便永远无法找到那群人类。
不过她虽有着灭世屠尽苍生的意愿,但追根究底,她心中最深的执念也只有一个。
如今他重伤战败,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蝼蚁们,她更情愿将心思花费在他的身上,陪他慢慢继续这场永无尽头的残酷游戏。
太玄宗,苍梧宫一众弟子死战不退,尽数牺牲,而天玺弟子自然也不会随那些逃难的人类一同退避于安全之地。
身为天玺第四剑,宗主夫人的云容,纵然无法执剑,却也身在战场,与山门一众弟子长留天玺。
当天晚上。
星野四垂,死尸浮地,空气里漫着的都是浓烈似酒的血腥之意,战场上残留的战火无声的焚烧着大地与尸体。
当阿娆再次见到云容时,她眼底尽是一片懒散无趣,其中的杀意难藏。
她欺身过去,在动手杀她之前,做了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将她手腕间包扎好伤口的雪白纱布一点点地撕扯开,纤细冰冷的手指锋利如钩,慢条斯理的插进她手腕间那道豁大恐怖的伤口之中,将缝合伤口的灵线一根根挑开。
未愈的伤口再添新伤,指尖毫不留情的穿透筋肉,最后用力抵在腕骨间。
“师尊神通广大,不惜为你求来东天神殿的云烟入符,也要治好你这只手。只可惜,他真的是多此一举,不过是让你再多痛上这么一回罢了。”
阿娆轻笑一声,眼底却是划过一丝狞色,指尖下压,便听得令人牙酸心麻的骨碎之声。
鲜血淋淋的手无力垂塌在积血之中,冷汗顺着云容苍白伶仃的脸颊落下,紧紧咬牙才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来。
阿娆那一指力道缠加了一股阴邪诡异的力量,像是一柄金属小锤,一节节地将她腕骨,手骨,指骨敲碎。
寻再多的东天神殿云烟,也无济于事了。
这只手,说废便是废了。
云容不觉有什么遗憾,只是一来二去的折磨,疼得让她深感疲倦:“阿娆你不也一样,既然都动了杀心,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浪费力气。怎么,在这月黑风高杀人夜里,莫不是是让你起了凌迟的雅兴?”
都到了这个程度,她仍不失第四剑之从容风采。
阿娆被她逗笑了,用那双鲜红的手拍了拍她的脸颊:“云容啊云容,你说你若是同那批人一起离开,便也不用受这般苦楚折磨了,你这般碍人眼睛,不得让你多疼一下再死?”
第四百四十五章:从恶如崩
云容缓缓睁开那双懒倦深重的眼睛,她看了一眼覆雪剑碑上被长枪贯钉的他,美丽眉眼间毓秀之意要显得比平日黯淡很多。
她缓缓摇了摇首,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着世间难得好皮囊的恶魔,那双剪水双瞳里是尘俗不染的净明,没有任何怨戾。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阿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阿娆的声音悠悠荡荡,犹如断线的纸鸢:“众生负我,神不渡我,你又有什么资格劝我回头?”
她抬起看起来苍白孱弱的双手,掌心指尖上的鲜血可以洗净,可死在这双手上的无数亡魂并不会就此安息。
“我杀人无数,弑神无数,便是将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劝我向善?”
阿娆低笑两声,抬手捏起云容的下巴,目露寒光,声音陡然戾煞冰寒:“你敢说你第四剑此生便是问心无愧,干干净净了吗?!”
云容怔住,见她眼底藏不住的恨意噬人,不由蹙起眉头,忽察觉到她眼下状况有些微妙怪异。
她质问她是否问心无愧……
那么她又何时认为,她做了有愧于她的事?
云容暂且想不通这一点,正欲说话,却被阿娆一脸嫌恶甩开脑袋,冷冷地道:
“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今日你既然能够在此从容赴死,不是因为在这绝望死地里有你牵挂之人,只是因为责任二字束缚了你罢了。
你不求不妄,过往不念,当下不杂,未来不忧,所以你永远也不知道永失所爱的滋味是怎样。”
“哪怕我当着你的面将他杀死,你也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这便是剑心通明的强大之处,所以你会觉得回头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可是云容我告诉你,一杯水泼在地上,沾了土地,是没有办法再干净回来的。”
她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会为你今天留下来的这份自傲,而后悔莫及。”
云容静默了良久,她并未反驳阿娆的话,良久后,静静说道:“枯荣与共,作伴而行。”
她的眼睛清澈得竟是认真:“我与他。”
并非责任,而是……
我与他。
阿娆眼睛一点一点地危险眯了起来犹如蟒伏于林,杀机盎然!
随着她兀自垂滴着鲜血的指尖轻轻一动。
下一刻,她的整只手掌破开一片血光,深深插进云容的身体之中,鲜血四溅,手掌并拢如一把绝世利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云容的胸口。
她微微压弯身体,沾染了几滴鲜血而显得妖娆无比的唇贴在云容的耳侧,吐露出死亡的轻语:“那我便让他瞧着你死。”
云容垂了眼帘,唇中不住有鲜血淌出,那双清明的剪水双瞳瞬间覆上一层死意,随着阿娆无情地抽回手掌,她身子一歪,便歪倒在了血泊之中。
将死之际,她并未去瞧安静躺在冰冷残雪里的贴身佩剑,而是远远地再次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阖上眼眸。
阿娆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冷嘲一笑道:“她死了,师尊表现得好平静,我还以为,你会失态戾吼教育我一番呢?果然,这谪仙一样的人,谪仙一般的父妻,生离死别都淡淡如水的,叫人瞧了心中难免寡凉。”
天霜地白风色寒,万里雪花大如手。
他抬头看着这片星辰俱灭的灰色天空,平静的闭上双目道:“你很吵,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阿娆并未见到期待里的歇斯底里,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便冷笑一声,故意将他一人仍在山上,让他亲眼看着云容生命在他眼前流逝却无能为力。
战争结束,总有胜利一方要品尝硕果的。
她携着一众魔族,去往了天玺剑中的罪剑池。
一夜之间,毁去这千万年来的无数天玺灵剑,剑下所镇压的恶鬼妖魔重现人间,皆对她一人俯首称臣。
几番整理战场下来,她又来到了供奉历代宗主牌位的供奉祠堂,他的师尊之父,百里羽的灵位,便在其中一列。
百里羽的死,纯属意外,可在当年,天玺剑宗上上下下,皆认为因她而起,故此,这座祠堂,是她一人的禁忌之地。
当年,她本也无意参拜人类的剑道先祖,却因年幼无知,被宗门内一些嫉妒排挤她的弟子设计,引诱入此,被宗门刑罚长老发现。
长老怒极之下,将她绑在仙石台上,以罚杖杖打三日。
师尊知晓此事,却扔是放任不管,坐视不理。
如今,她故地重游,曾经的一人禁忌之地,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莫说有那威严的长老胆敢出面惩罚。
她想放火,那些曾经鄙弃她的正道之士,如今为了投降苟且,甚至都可以主动脱衣制成火把,无比殷勤讨好的上前供递给她。
她本还想推了正殿之上属于剑主的那张椅子。
可是当她手掌触及那张椅子的时候,又莫名迟疑,随后放弃。
驱了正殿下恭恭敬敬跪成一排的魔族子民后,她便一个人蜷在那张椅子上头,看着大殿内也不知是天玺剑宗里哪一位年轻少年弟子点燃的明烛就这样发起了呆。
故地重游,大仇得报。
可是这具身子怎么仍是空空如也的冷。
携着这份空洞的寒冷之意,她在那张椅子上渐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当她睁眼醒来时,大殿里的长烛早已燃到了尽头,殿内一片漆黑。
唯有点点萤辉,也不知是从哪个山头里飞上来的萤火虫,在黑暗中释放着那点微弱自不量力的光,照着她漆黑眼底的荒寂冷凉。
天玺剑宗上上下下的弟子早已死绝,可是山中萤火倒是未曾灭绝。
不知为何,阿娆心中的那抹空洞仿佛因为这一点萤火,得到了一丝的填补。
她想了想。
今夜已经让他吃够了苦头,外头雪大碑冷,想必云容早已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想必眼下是恨极了她,就像是当初她在镇魔塔内知晓了娘亲死因真相时的那份绝望心情。
她甚是期待,被贯钉在剑碑上的师尊,此刻究竟是怎样有趣的表情。
从酒窖中取了一坛平日里自己最爱的浮玉白。
当她折返山门时,见到眼前一幕,手中那坛酿了百年的好酒,不觉松落坠地,哗啦而碎,清冽的酒香苍雪,竟是腥浓如血般醉人。
她眼前阵阵发黑,抽空力气般的天旋地转。
染血的剑碑,魔枪仍旧稳稳地插在那里,只是碑上人却早已不见。
赤金色的枪身沾满了鲜红之血,血液早在寒风里冻结成晶,沾着缕缕雪花,无处诉说凄寒。
大雪掩着残红的脚印,一路拖曳向她倒去的那片血泊。
第四百四十六章:以身做赌
离了剑碑的他,眼下正跪在皑皑地雪地里。
他的身前横躺着一座冰棺,冰棺周身缥缈着银灰色的玄霜之气。
棺面四周升起缠绕着一缕缕盘根交错的新嫩绿藤,藤蔓间开着稀疏几朵莹莹颤颤的小花,满是朝气生命的气息。
云容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座冰棺里,怀中抱着入鞘的洗雪剑,闭眸沉静。
胸口那森然的血洞竟是在玄霜的寒意里慢慢愈合,贯穿的伤口已经结成苍白的新生肌肤。
气息虽然孱弱,却不失生机。
阿娆此刻却是顾不得她究竟是死是活,一股蚀骨的寒意从心头一下蔓延至全身。
半跪倚在冰棺旁的那个男人满身是血,被魔枪穿膛的血伤深红发黑。
但源源不断淌出的鲜红不是出自于那里,而是源自于他结丹储藏灵根的腹部处。
黑红剑袍被风吹得凌乱,大雪也掩不住他腹间里狰狞如兽齿般的伤口!
里头空空如也!
藏着毕生修为与根基的灵根早已不在里头。
雪地里埋躺着一把染血的断刃匕首。
这个疯子!
他竟然生生挖出了自己的灵根化成一座灵泉冰棺镇住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眼前的血腥,凄惨的一幕幕!根本无法让人想到前半夜那个剑碑上重伤却也冷静自若的男人。
阿娆惨然一笑,今夜她登及众生之顶,成为六界唯一的王,是最后的赢家胜者。
可是蓦然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输得一败涂地!
她麻木地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指尖颤抖地拨开他的衣衫,森红的血洞里神元金丹尽数破碎。
他的师尊是极为罕见的两仪双性灵根,冰系灵根化成了灵泉冰棺,木系灵根化成了缠绵不尽的藤蔓维持她生机不灭。
真是好啊!
真是好得很呐!
若是晓得云容在他心中竟有着如此分量,她便该亲眼看着她死!
“我还道师尊是怎样的圣人,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心系苍生,可实际上,不也只是一个心存自私的凡人。”她面上浮现出的笑容不知是嘲弄还是悲苦。
深知他性子的阿娆,从未怀疑过师尊的决心与执意。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敢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断了自己一身修为,去选择她。
他难道不知,这天上地下,唯一能够与她抗衡的人,便只有他了吗?
她都不舍亲手毁掉的东西……他怎么敢!!!
阿娆恨得浑身发抖,没由来的暴怒让她陡然心生毁灭一切之意,她脸上神色疯狂,瞳孔在眼眶中激烈徘徊,犹如残虐的困兽在恶笼中兜着圈子。
“你以为这样她便能成活?即便你牺牲自己的灵根护住她的生机,她永远无法走出这座冰棺!你的自以为是不过是为她画地囚牢罢了!”
他面色冷白,神情倦怠,抿紧了嘴唇仍是有止不住的鲜血从他唇线里流出。
生剜灵根,果真是其痛难熬。
他此刻双耳嗡嗡作响,其实对阿娆的怒吼是听不大真切的,他低着头轻声说:“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这句话,终于,他的身体骤然失去支撑,无力的倒在了冰棺上。
阿娆静寂良久,低头看着自己满掌鲜血的手,淹没在黑暗里,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方歌渔本以为情绪已经危险到了这个地步的女魔君,必然不会容下云容。
可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未再动云容的命。
森然夜色里,她将手掌贴在他腹部间的伤口上,指间绽放出来的淡淡灵光竟然是天玺剑宗的治愈功法。
灵力缓缓灌入,止了鲜血。
一夜光景过去,趴在冰棺上与云容同睡的他自沉重疲倦的梦境中醒来。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霜棺上,感受到了其中安稳平静的气息,紧绷的双肩才缓缓松弛几分。
站在稀薄惨白天光里的阿娆并未回头看他,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尖蜷紧苍白。
“师尊,你我之间的游戏尚未结束,你便亲手毁了你这一身修为,你说说,如今我又该找谁寻乐子去?”
风雪吹动着她的衣带,缠绕在腕间的那根旧红绳磨损严重,终于断裂,被风雪带向远山之外。
她的目光渐远,看着这满目无尽山河,忽然一笑道:“师尊可是打算去那昆仑之巅,去寻传说中的净池为她疗伤?”
他并未说话。
阿娆终于从天光里转身,逆光之下,她的容颜有些模糊不清,身后是漫漫泛起的一轮灰色太阳。
“师尊应该庆幸,我对你还有些许趣味之情,既然你对自己都这般残忍无情,不去就赌上你自己与我设下一个约定。
若是你当真以这副凡人之躯,登上那座方外之境,天山海楼,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云容的命我也可以给你,可若是你没能成功抵达昆仑山……”
“那么你。”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便要自愿成为我永生永世的囚徒,生死不由你,伤苦不由你,有权利杀你、让你疼的那个人,都将只能是我。”
当今人间,妖魔开道,万鬼同游。
莫说毫无修为的凡人,就连道法精湛的仙人也未必能够在这场乱世之中安稳求活。
跨越这万里山河,去寻那避世不出的山外之山,海外之海,简直是痴心妄想。
昆仑净墟不存于六界之中,就连仙尊祝斩都沉沦在这场祸乱之中,可唯有昆仑,在那缥缈不可知之地,无从触及。
得道仙人、乱世魔头都寻不到的地方,一个灵根残缺,沦为凡人的剑主,如何能够找到真正的昆仑。
这场赌约,本就设得极不公平。
可是他却说:“好。”
存于未来的画面迅速翻转,最后定格成零星的画面。
方歌渔看见那个男人在乱世之中,撑着残剑,拖着冰棺,穿过山溪谷底,跨过流沙绝地,其中艰辛万苦,自是不必多说。
妖魔横行的人间并不太平,他每一次吸纳灵力入体,震退妖魔,都会因为没有灵根存纳灵力,腹间的伤口总是会在战后震裂开来。
这是一场累或不累都无路可退的绝望旅行。
第四百四十七章:夜魅
冰棺之中修养的云容并非是日日夜夜都在长眠。
被修行成了尊仙的木系灵根何其强大,短短数月光景,那股力量便将她重新唤醒。
只是她无法离开冰棺,她能够听到外界的尘世之音,却无法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外界。
对于她的醒来的那个夜晚,他十分开心,在荒凉无人居的古城里,寻来一枚锈迹斑驳的风铃,以藤蔓悬在冰棺前,叮铃叮铃,清越而鸣,避她孤单。
方歌渔觉得这对夫妻总是有着自己的独道相处方式。
纵然沦落至此,跌进尘埃,他们二人也能够活得尽兴,清白而归。
她能够常常看到夜深之际,他寻林而栖,一蓬篝火,幽人空山。
无事时,他便会安宁地坐卧在冰棺前,同她讲述烟火日常,绿松白雪。
他不善聊天,所说的大多之事都很无趣,听了叫方歌渔都想要发困。
可是云容却始终能够耐心安静的双手抱膝坐在冰棺里,下巴枕在膝盖上,青丝泻在肩头,从不离身的洗雪剑此刻却是安安静静地搁放在脚边,剪水双瞳里含着几分柔柔的浅笑。
她会格外珍惜认真地听他一字一句地讲述完。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真的是很安宁沉静的一副美好画面。
看到这里,方歌渔忽然觉得,这对身陷绝望大祸里的男女,比起往日的相敬如宾,细水长流反而更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阿娆曾说云容是无心之人,可方歌渔觉得那是一种对她的偏见。
万物初发清净明,可知此芽成何草。
她在云容的眼睛里,分明看见了岁岁年年恰逢其时的情与温柔。
说到底,被世人敬供的剑痴,原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女子。
雪越落越大,他身上穿着的仍是离开故土天玺时的一身单薄剑袍,他已无灵根护身,这具凡人之躯晓得了岁月暮寒的侵蚀之苦,许久未染的风寒竟也知晓趁虚而入。
他陪她闲聊一会儿后,便觉身子发热,骨头砭寒,心知不好,便倚着枯藤老树,准备入睡休息。
云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这时才忽然晓得,原来有些为妻之道是不用教的。
她屈起指节,在冰面上敲出清脆的两声轻响。
他看着她在棺面上哈了一口热气,反笔写下一行字:“来年雪寒起,我为君郎缝冬衣。”
当时他便弯起眼睛笑了起来,道了一声好。
这时,云雾初分,一轮不祥的苍灰冷月慢慢透出云层。
篝火无风而暗灭,四野起妖风。
凄冷邪寒的月光清洒在山林之间,褐色丛林古地忽然宛若受到了某种毒汁的沁润,开始生出密密麻麻的柔软荆棘,荆棘所覆的大地开出一朵朵妖异而苍白的危险蔷薇,宛若含毒般的致命美丽诱惑。
他倏地睁开双眼,执起残剑,眼底闪过一丝肃然地警惕,本能地护在冰棺前,环视四周。
这一路而来,他所遇的无数大大小小妖魔,皆是能避则避,若是不能避,他只好一战。
虽然灵根被废,但这几千年来所学的道术并非全然无法派上用场,引气入体的法子他亦不曾望。
只是此刻他的身子就像是一个漏气的筛子,引入体内的灵力不能长存,不管是怎样的战斗,他都必须冷静对待,速战速决。
但这一次,他所遇到的妖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比起那些祸乱一方的大妖要更为棘手难缠。
林中起迷雾,蕴着凄迷的月光,一个巨大的身影踏着花丛由远至近,慢慢走过来。
那是一头成年的吊睛黑虎,虎背之上侧坐着一名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子,林间花露萤火绕着她玲珑曼妙的身躯好似散发着夜魅的寒意。
她手中提着一盏青花压檐的灯笼,灯笼下坠着的繁玉在寒雾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名女子生着一双妖娆动人的清颜,宛若暗夜森林里的一只神秘妖精,身着一身流银坠青玉的长裙。
她的一双耳朵比常人略尖,肌肤白皙,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很显然,她是一只女性魅魔。
她遥遥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眸里有着掩藏不住的火热之意:“瞧瞧我这是遇见了谁?这不是天上谪仙一般的扶夜仙君吗?”
他目光沉沉,执剑不动。
扶夜仙君,乃是他得道飞升之后,仙尊祝斩亲赐的仙号,只是在人间,百家仙门的修士更习惯称呼他为剑主。
今夕仙界已然覆灭,这一称谓无不嘲弄揶揄。
篝火灭了,借着月光,女魅魔细细打量着树下的男子,在这妖魔横行的百鬼乱夜里,他的背脊仿佛永远都是挺直的。
寒劲苍松一样挺秀的身材中,似是蕴含着坚韧难催的力量。
她眼眸一亮,原本只是望名而来的趣意,却不曾想,这高岭之上的仙人剑主,竟是生得这般好看。
光是远远看着,便能感受道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将她感染。
在这个诸仙殒灭的时代里,她瞧得多了那些仙风道骨的神仙为保住性命而褪去一身清华高傲,献媚软骨的模样瞧了分外到人胃口。
而眼前这位,纵使剑袍破旧,却洗得十分干净清爽,分明身在尘世,偏偏给她一种哪怕他落魄了,骨子里也合该仍是那高高在上,古朴端庄不可侵的神像。
女魅魔的轻笑声荡澈长夜,她的身影忽然消失。
在遥远的距离里,地面投映出一道缥缈虚幻的倩影,有着殷红如宝石般的血珠纷纷洒洒在地面间的白色花瓣里。
那本就生得妖异的花瓣吸收了她的鲜血后,沁润红染,更显妖艳猩娆。
一只纤美柔软的素手穿过他的发丝,暧昧缠绵地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指尖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揩出了一道血色的红痕。
那是魅魔之血,生来含香,能够蛊惑出人心中最深的欲望。
她另一只手软若无骨地缠上了他的腰,从身后紧紧地将他抱住,在他侧耳呵气如兰道:“我原不知,扶夜仙君竟是生得这般好看,可真是叫我白活了这些岁月。”
他面色微冷,手中残剑带起千万道剑意,朝着身后激射而去。
女魅魔眉梢微挑,身体化为一片桃色迷雾,气息消失在了剑意之中。
下一刻,她又飘至了他的前方三步之遥里,尚在淌血的素手里却是多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剑袍。
他心中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的外袍被这女魔给解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不必劳烦仙君了
他平和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怒意,修道至今,他还从未被人这般轻浮无礼得对待过。
“仙君模样气质深得绯颜心意,特来以赠春风十里柔情,还望仙君莫要狠心拒绝妾身。”
她本就是六欲红尘中恣意一生的魅魔,见到心仪的猎物自然也就直白露骨的直接下手。
更莫说,她今夜就是冲着他来的。
虽说他灵根已残,分外可惜,但毕竟是天上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仙君。
这副仙人的身子不知沐过了怎样至纯的星辰日月。
若能一夜采补下来,她不难代替那位非烟前辈,成为新的六河之一。
万没想到今夜竟然招来这样一只女魔,他无语良久,对于她野心勃勃的求欢之言,他竟是认真对待回答:“家中已有贤良妻室,怕是不能应姑娘之愿。”
“姑娘?”原本一脸逗趣的魅魔绯颜面上一怔,对着称呼颇感怪异,但并不讨厌。
世人厌憎魅魔的生性放荡,多数人类正道之士无不鄙夷唾弃,自诩正人君子,多数以正邪人魔自古不两立挂在嘴边。
可待到无人时分,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却比魅魔还要无耻下流。
像他这般一本正经的回答拒绝,并非她是恶名昭著的魅魔,而只是因为他已有发妻这个简单的原因而已。
倒是一个不怎么惹人厌的仙君。
对于这样一个人,她自是也不愿在过多的虚与委蛇,便扔了手中的剑袍,缓步朝他行去,面上笑道:“公子心中清明,并无邪念,妾身再搔首弄姿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绯颜无比坦诚道:“不瞒公子,今夜我本就是冲着公子而来,如今魔界复兴,六河之一的魅魔非烟死于正魔大战之中,如今河位虚悬,若想传承我魅魔一脉不灭,唯有成为新的六河。
公子贵为仙君之体,虽说元阳已失,可这依旧改变不了公子是这天下最佳的修炼鼎炉,今日你愿也好,不愿也罢……”
她微微一笑,道:“公子这副身子,绯颜是要定了。”
待在冰棺里的云容早已惊得下巴从膝盖上滑落。
方歌渔也简直没眼再看,虎落平阳被犬欺都没他惨。
他也是被这直白露骨的求欢之言逼得忍不住后退两步。
堂堂剑主紧张地捏起了手中残剑,手足无措地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竟是一下结巴了:“你……你找错人了,我……我不懂男女之事,你……你不会觉得快活的。”
魅魔绯颜一下笑出声来,心道一个成亲千余年的男子,怎会不懂男女之事?
全是当他情急之下找的随口托词,便耐着心抚慰道:“公子可真是一个好心人,妾身说了,今日前来可是来采补你的,公子却还忧心妾身的感受?未免有些多余。”
他面色微红,当即反驳道:“我并非此意。”
女魅魔再次上前两步,态度无比诚恳认真:“方才我摸公子脸颊甚烫,想来是连夜赶路染了风寒,像公子这般的贴心人,妾身自是不会多加为难……”
他听了这话,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赞姑娘你也是个贴心体面讲道理的好魔,同外头那些上来便生死相杀的妖魔比起来,可真是好说话千百倍。
谁知下头又来上这么一句。
她一脸笑眯眯,眼底染着几分热切的期待:“所以今夜无需劳公子辛苦,妾身可以自己来动。”
他差点被这话气得一口血喷出来,气血翻腾下牵扯得旧伤还隐隐作痛。
这姑娘可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他正欲有所动作,这时却骇然发现脑袋隐隐发晕,身子似是后继无力般传来如潮水般不可席挡的虚弱绵软。
手中残剑无力松落,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不停。
他忍不住踉跄两步,脚底下如踩棉花般头重脚轻,身体不由自主地倾栽下去。
一阵香风袭来,那魅魔绯颜发出阵阵轻笑,将他身体稳稳抱在怀中。
看着他困惑不解的表情,绯颜不禁心头一痒,忍不住在他脸颊上香啄了一口:“原来白驼山上的剑主大人是傻的吗?魅魔制服于人,用的可不全是武力。”
脸上染着淡红胭脂的他不由蹙眉看着地上染血花开的鲜红蔷薇,淡而绵长的靡丽花香,袭人灵魂。
他身体开始渐渐不妙的发烫,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是酥软无力的。
“这花……”
女魅魔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挑散他腰间的衣带,手掌覆在他光裸的侧腰上。
光从手感上而言,便感受到了他腰间肌肉削薄而紧致,覆在掌心里手感甚佳。
她笑道:“这花名为英雄冢,女儿家的英雄冢,公子可还喜欢?”
“还请姑娘自重。”他被这女魅魔上来就十分不老实的手摸得面色薄红,许是从未遭遇过此等境地,他此刻眼底的迷茫之意藏不住。
如今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里,莫说女子了,竟然连男子的处境都变得这般危险了吗?
刚欲抬手去推,身体却反倒被她轻轻一推。
花香四溢里,他被她压倒在了蔷薇花丛里。
云容早已从冰棺里站起身来,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凝严肃,不停用手将冰棺捶打得咚咚作响。
“你家娘子这可是着急生气了?像公子这般人物,她占了已有千年之余,公子又非女儿家,如今让妾身一试天剑风采又有何妨?大家同为女子,可莫要小心眼了去。”
绯颜长眸浅笑,柔软的娇躯轻若无骨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另一只手却如游鱼般一路滑游。
魅魔犹豫了微妙的片刻后,她咬着下唇,目光媚若滴水,白嫩的脸庞微微晕出一抹羞人的红意。
很是让卿卿惊喜呢。
云容敲击冰棺的声音愈发强烈了。
女魅魔身下的男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眶都被刺激发红了,被那英雄冢夺去的气力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反应极大地开始挣扎扭动,屈腿踢踹。
他咬牙怒道:“手往哪放呢?!给我拿开!”
魅魔绯颜也未想到他反应如此大,若非早就知晓他成亲多年,还以为这位仙君是第一次呢。
见他中了英雄冢还能挣扎得如此厉害,她不由只好用自己的膝盖紧紧压着他的双腿。
然后屈指打了一个脆响,两条生着血色蔷薇的荆棘藤蔓将他两只手腕缠死,身下的仙君与待宰的鱼肉没有多大分别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夜魅厉鬼行
她温柔缠绵的动作里里又带着几分微妙的紧张生疏,再结合她那异常年轻貌美的脸,不难推测出这只女性魅魔尚未成年。
刚一成灵,入手的第一位猎物便是所有魅魔都梦寐以求的极品,她如何能够不欢喜兴奋。
魅魔行事,生性素来恣意放肆,越是这般无欲无求,高高在上的谪仙,便越能够勾起她们的亵玷之心。
“公子好生了不得的定力,我这英雄冢乃是红尘六欲中最厉害的情,寻常仙君哪怕是吸染了一星半点,都会沦陷其中。”她无不欣赏地娇笑道:“可公子偏偏就不为所动,岂不是辜负了卿卿苦心炼制的魅毒?”
身为仙君剑主,他还从未被女子这般毫不忌讳的狎昵过,刹那间他的面色被气得一阵青红交加,胸口重重起伏。
他闭上双眼,咬了咬牙,心中默念了一遍清心诀,被女魔压在身下这般捉弄,换做寻常心傲气高的仙君,怕是早已怒骂不绝了。
他却压着性子,耐心道:“男女之事,爱欲两者不可分,若有一人能真心得姑娘喜欢悦爱,方可情致两娆。
我与你不过陌路初逢,又怎可以轻易荒唐风流,姑娘意欲守护氏族生死存亡,此乃相守大道,还望勿由小径,轻贱了自己。”
女魅魔见他这般紧要关头了,竟然还一板一眼地说教,不由噗嗤一笑,道:“仙君是古板的老先生吗?我可是沉沦六欲的魅魔,与寻常女儿家自是不同,仙君却还反过来忧我自取轻贱。”
绯颜目光渐渐柔软:“仙君,你是个好人。”
她神色微染黯淡,语气似有遗憾:“只可惜,在当今这乱世之中,好人往往都是要受人欺辱的。”
正如眼下现在这般。
她轻叹一声,道:“仙君字字真诚,甚得我心,妾身怕再让你说下去真会心软就此放过了你,所以还是得委屈一下仙君了。”
说着,她解下腰间束带,鎏银般的神秘长裙顺着肩头滑落,透过凄冷的月光,清晰可见她那曲线玲珑白皙的动人娇躯。
他目光视线瞬间如被火舐一般飞快的移开,脸皮红得如滴血一般。
刚一偏开脑袋,他的唇齿间便勒覆上了一道柔软的衣带,紧紧打了个轻巧的结,这下连张口痛骂都是不能。
他身上的衣衫更是被这女魅魔扯得凌乱不堪,鼻息间竟是那危险暧昧的蔷薇花香,浓烈的气息熏得他意识阵阵发晕,什么自我解救的对策都难以思考出来。
这浓郁迷人的花香仿佛不仅是对他有效,在那暖蒸的花香雾气里,那女魅魔的眼波也愈发迷离放肆。
她俯身倾压,趴在他胸膛上轻轻吹气。
身下年轻俊美的仙君一脸抵触不喜的将脑袋半侧过去,严肃地紧闭双眸。
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真真是惹人生气。
魅魔绯颜一双柳眉竖起,也是逐渐失了耐心,索性大胆放肆起来。
玄霜冰棺的锤击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指甲用力划刮着冰面的尖锐刺耳声。
魅魔绯颜眸光清媚,侧眸媚眼看向云容:“又不知第四剑大人可有曾在仙君帐内身软成泥,骨化成酥过呢?”
棺中的第四剑云容,早已红了双眼,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从容镇定。
“仙君心清意正,不受英雄冢的欲望所扰,妾身十分佩服,可今夜妾身既已前来,自是准备万全,不会就这样空手而归。”
绯颜的指甲修的妖娆尖细,很符合她魅魔的身份气质,只是唯有尾指指甲,涂抹了一层魅惑猩红的豆蔻。
她轻叹一声,似是有些不忍道:“仙君不肯成全,妾身唯有用些不好的手段了,起初会有些疼楚不适,但稍后妾身定会叫仙君感到舒服的。”
纤细白嫩的尾指轻轻擦过他的脖子,轻轻刺入肌肤里。
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一阵惊悚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还未从有所反应,细微尖锐的刺痛便让他身体一麻,喉咙忍不住发出难抑的闷哼声。
滚烫噬人的毒侵入身体,不可控制,这一下,念再多遍的清心诀已是无用。
瞧着这一幕的方歌渔简直恨不得就此羞晕过去,她想要用双手捂脸,却发现这种意识侵入的状态下根本不能从她心愿,只得眼睁睁地继续看着。
她在心中不断大骂这魅魔无耻下流,卑鄙放荡。
可又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并非是她真的想看,而是她有些踹踹不安……
为何眼下的剑主大人竟是与那夜她身边的小尸魔有着九分相似?
还有一分虽然不同。
可是……可是……
她养的尸魔面首还只是一副少年的身子啊!
方歌渔心中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也终于隐隐意识到,她在观看这些回忆的时候,瞧着他与那第四剑还有魔君徒弟腻歪的时候为何会浑身不得滋味了。
原本只是置身事外,全当图一乐,若是有条件,方大小姐甚至还想点两碟瓜子儿几盘瓜果磕磕啃啃。
可是现在,她只想冲过去将那恬不知耻的女人撕成碎片拿去喂狗!
他娘的!老天爷是在同她开什么天大玩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
兴致正欢的女魅魔忽然轻咦一声,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将手掌贴在他腹间灵根损毁的创伤上,细细感应,眼底透出一抹精光来,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般。
这位地位非凡的尊贵仙君,竟然与那第四剑云容清清白白!
老天爷这是何等厚爱于她。
光是想想她将是第一个吃下那个传闻中高不可侵的扶夜仙君身子的魅魔,她便兴奋得不能自已。
啊,不好,光是想想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比起绯颜的欣喜若狂,剑主大人简直是快要被她逼疯了。
他对魅魔这种生灵算是彻底颠覆了认知。
他再也难持镇定平静,口中呜呜不止,催促着她赶紧走开。
可是绯颜光是摸腰摸肚子就激动得差点飞起,如何甘心就此放过他,她掀眸媚眼如丝地看了他一眼,觉得玩得也差不多了,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撑起身子,挺胸抬臀。
这时,林中掀起一阵阵蚀骨寒凉的阴风。
那片阴风里魔雾森然,将地上的丛丛叠花过境一卷,血色的蔷薇迷迭而枯,就仿佛被吸干精气一般灰败而落。
死寂冰冷的寒意如麻,仿佛那片无形的风中有着无数冰冷滑腻的毒蛇朝这边游来。
忽如其来的冰冷杀机让正在兴头上的绯颜浑身一僵,像是被冻住的鹌鹑,光裸背上肌肤瞬间爬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第四百五十章:串串香
天穹覆乌云,月光寂灭里,有着鞋底捏碎枯叶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乌云天裂,一道惨淡冰冷的月光如洗,漫漫斜洒人间,照清一张冰冷含着煞气的绝美容颜。
她手中撑着一把金叶压花的罗伞,漆黑的君袍在枯萎的花瓣中滚滚拂动,身上坠着华美高贵的珠翠环绕。
衣摆处以金丝绣着千云万缕的山河日月,整个人被漆黑的夜色包裹,幽幽冷冷的,像是月光里游荡而来的孤魂野鬼。
此刻女魅魔绯颜的表情是真的像见了鬼。
身体僵停在那里,一时间坐也不是,起也不是,她面上的情欲红潮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惨白惨白。
她结结巴巴道:“君……君君君上,您怎么来了?”
女魔君身后的夜风萧萧,阴森异常,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绯颜身下衣衫凌乱难以蔽体的男子。
周身甚至都可以瞧见肉眼清晰可辨的黑色气场如妖魔般狂乱而扭曲,看着恐怖非常。
她脑袋微微一歪,深青色的发丝从肩头倾斜落下,飘舞的没一根发丝都是森森然的味道。
魔君漆黑的眸子异常青苍空洞,声音都是麻木不仁的:“你身下压着的那个男人,是本座的师尊,你这小魔觉得,本座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落在她脚边的那盏琉璃青灯噗地一声轻响就烈烈燃烧了起来,幽森的火焰宛若地狱升上来的鬼火。
“自不量力的小魔,这是想成为本座的师娘不成?”说到这里,女魔君那美异绝伦的脸上已经蒙上了病态萧瑟的青灰,地狱厉鬼也没她此刻神情来的骇然惊悚。
饶是并不存在这个世界的方歌渔都感到了一阵头皮发紧,骨头发寒。
而听到阿娆声音的剑主,更是羞耻难当。
如此尴尬耻辱的场面被他那一手养大的逆徒观得一清二楚,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初次下山想借这位仙君大人渡了这次成人礼的小魅魔被那君威魔压震慑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身体瑟瑟发抖,眼泪都被憋了出来,两腿发软道:“不不不,就是借绯颜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如此妄念,我……我只是……我只是见扶夜仙君容貌俊美,求一夕欢愉……”
步步逼来的身影忽然一顿,女魔君睁着一双无神空苍的眸子看着她不断打着摆子的双腿,怕极她脚下一滑,就这么直接坐了下去。
她微歪的脑袋越歪越厉害,脚下大地四分五裂的崩开,面上表情是漠然的,嘴上却是呵呵冷笑一声:“他是本座的师尊,也是你能肖想的!”
话音刚落,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几根尖锐的土刺破地而起,斜斜将绯颜的身体高高贯穿挑起,像是挂咸鱼一般挂在了半空上。
绯颜身体巨疼,但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再次惹怒了她。
要命!
早就知晓这魔君性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生杀皆在一念之间。
可谁能想到,在这千山万水之遥里,远离天玺白驼山的荒僻树林里还能遇上这么一位。
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一个让魔君恨之入骨,不惜颠覆苍生的人,即便是她师尊,那估摸着也只有仇恨了,师徒之名形同虚设,怕是也早已在这场正魔大战中消磨殆尽了。
即便是她偷吃两口,这山高皇帝远的,魔君陛下也无心去管不是?
若她真在意她家师尊,又怎会放任这一路上那些妖魔的欺压暗算?
如今她杀伐之刃都没亮,就想同他好生亲热亲热也不算过分吧。
怎地就将魔君这般恐怖的存在给引来了,还二话没说就将她串成了签子。
感情这一路上,您都黏在他屁股后头呢?
虽然满心腹诽,可命在顷刻之间,魅魔绯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听着那沙沙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阿娆来到那片花丛旁,伸手一挥,便散去捆缚在他双腕间的荆棘藤蔓。
“师尊,这场赌约,可是认输了?”
他不语,偏头将视线埋入花丛里,看不清他此刻眼底是愤怒还是屈辱。
见他这副惨淡模样,她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忍与心疼还是留给了他。
阿娆在他身侧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替他解了勒在唇齿间的发带,心疼地摩挲着他腕间被荆疼勒出的红痕。
她柔声道:“师尊,你便服一回软,认一次输,就当让让徒儿,以后我还像从前那般好好孝敬你,好不好?”
她好像怕吓到他,轻声道:“师尊,那日我说让你奉我为主的话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
他自然明白这服软认输的意味着什么,要他就此抛下自己的发妻,去求存苟活,他宁可就在这里让那魅魔采补了去。
刺入他身体里的魅毒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摧毁着他的身体与意志,方才被那女魅魔轻蹭撩拨时还尚且能够得以舒缓。
如今停了下来,他虽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身体里烧起的那股热火却怎么也灭不下去,浑身上下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噬咬。
他怕自己败给魅毒那炽烈的欲望,怕克制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魅魔一族的毒竟是这般可怕的烧人心智。
他根本就不敢去看阿娆的眼睛,更没有勇气去抬手指在自己徒儿面前姿态狼狈地去拾衣裳一点点穿好。
阿娆看着他衣衫敞开的胸膛上汗水津津,又轻声问道:“师尊很难受吗,要不要徒儿帮您……”
她皙白的手掌毫无避讳地就这么探了过去,仿佛为他这么做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当她指尖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宛若被毒蛇咬中一般,头猛地就扭了过来,目光湿红地狠狠瞪了她一眼:“我需要你帮什么?!手往那伸呢?!”
阿娆似被这凶狠的眼神给吓到,手连忙缩了回来。
但很快又意识到,如今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早已今非昔比,她已经成了天上天下唯一的至尊,为何还要怕他。
“师尊的身子染了魅魔的气息,我替师尊擦擦。”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取出软帕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飞快的将他身体擦拭干净,然后漠然无情地打出一团火来,将那软帕烧得干干净净。
第四百五十一章:逆徒混账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觉得方才发生地一切简直就像是假的一样。
他那敬他爱他重他尊他又恨他的徒儿,被他一手养到大的徒儿!
怎会做出此等忌讳举动来。
如果说魅魔意在求欢采补,他还好想一点,可是阿娆她……她又为何胆敢如此。
一张俊脸顿时涨的通红,他挣扎起身,绵软歪着身体就要去捡自己的衣物。
此刻除了羞耻心中又平添了一种罪恶的情绪,他低声怒斥道:“女孩子家,不知羞耻!”
本应冠在女魅魔脑袋上的‘不知羞耻’一下子就扣在魔君头上了,这令人怀念的教育口吻,诚然是平日里那个恼羞成怒的师尊无疑了。
阿娆眸色一深,面上伪装出来的乖巧顿时凝固破裂,她冷冷一笑,心中分外不平衡。
“在师尊心中,我比不上云容也罢,如今就连一个陌路小魔都可以比我更亲近师尊了,她脏了师尊的身子,不见您生她气,如今我替师尊擦擦,便是不知羞耻了?”
这无理取闹不讲道理的言论让他怒火难止,一句话便这么脱口而出了:“你与她能一样吗?!”
阿娆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瞬间被掀揭而起,她的目光幽邃而危险。
不等他穿起衣物,毫无征兆的伸出双手狠狠揽紧他的腰将她揉进怀中,生得小巧尖锐的虎牙一口咬在他发烫的耳垂上,声音近乎阴冷偏执。
“为何不一样!凭什么不一样!一个小魔能碰的,我便是碰不得了吗!”
被魅毒浸染的身体莫约是承受不住她给他带来的刺激与愤怒,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给这逆徒孽障揉碎了去。
耳垂被她含咬得无比生疼,他更是气得胸口沸腾:“放肆!要发疯去别处!莫来招惹我!”
阿娆呼吸滚烫,神色却是痴迷:“发疯?师尊觉得我这是在发疯?你究竟还要天真到什么地步。”
她抓住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心口处,那里的心跳在强烈炽热地疯狂震动:“是我是疯了,疯得无可救药,哪怕知晓了你纵容云容设计杀我生母,我仍旧无法放开你!你独独不该在我心上,又退我千万丈!”
他浑身一震,胸膛里仿佛有着什么东西炸开一般,又闷又疼,他震惊喃喃:“什么……云容设计,杀你生母,这……”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的唇便被阿娆狠狠堵住。
心中掀起的惊澜尚未平复,再度掀起一道万仞凶澜,他整个人全无心里准备的被高抛而起,久久不能落下。
他睁大眼睛,所有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掌心下的心跳声无疑是疯狂地,悸动地……
他忽然感到十分的不安,想要抽回手掌,却被她死死摁压在怀里。
她微喘着慢慢松开他的唇,抬起那双漆黑的眼,深深定定地看着他道:“师尊,你可知晓,不论我登临怎样的巅峰,哪怕成为六界主宰,只要有你在,我一身傲气,都会输你。”
“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尊,而是我想要你!”
“是那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同人分享的想要,是无时无刻都想看见你的想要,是望与你融为一体的想要。”
她握住他手腕的手蓦然收紧了些,眸子黑得有些可怕:“师尊,我可以同她不一样,因为我不会采补你。”
“师尊,我也可以同她一样,因为我是真的贪图你的一切,自然也就包括你的这副身子。”
师尊大人震惊喃喃:“你是我徒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他生出这种逾越之情来。
仿佛看懂了他眼底震惊的意思,阿娆面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师尊,你碰到徒儿了。”
他先是一怔,很快那张俊美的脸庞青红之色瞬息万变。
忽然间,身体一阵天旋地转,他又被人压在了身下。
这一次欺压他的人,是那胆大包天的逆徒。
而逆徒的手也顺其自然地摸了上来。
师徒这一层背德的关系却是让他头皮发麻。
他试图将手臂抬高去推开阿娆,可英雄冢的药性越来越强,整条手臂都是酥软无力的。
他只好用手臂挡住自己脸上的狼狈,唇齿颤抖紧咬,竭力去忍耐这羞耻的感受。
他的身体越来越难受,风寒给他带来的高热让他昏昏沉沉。
这时,衣袍间的坠玉轻响,脱去衣袍的声音在夜下无比清晰。
很快,阿娆那具柔软而神秘的身躯覆了上来。
不同于魔君的强势,她的身体有种纤薄易碎的美,掩在肌肤宛若玉石雕琢,没有一丝瑕疵,所有美丽而神秘的气息都藏在光影里,干净又不失妖异。
方歌渔心道这是什么乱魔之夜,打发走了一个竟然又来一个,她简直不忍去看云容此刻的表情了。
瞧,这便是新婚之夜,偷懒随意,放着正事不干,去讨论什么剑道的下场。
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夫君的天剑都要给这些女魔头给磨平了锋芒去。
虽说这两魔做事都不地道,可这云容却也是实打实的不争气。
几缕湿润的长发贴在魔君瓷白圆润的香肩上。
撑在师尊胸膛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纵然他对她只有师徒之情,也知晓她性子叛逆可恶,但不得不说她低咬下唇,含疼蹙眉的模样分外妖娆含具风情。
侧跪在他腿间两侧的玉色小趾蜷缩,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蜷起了爪子。
阿娆喉间轻轻逸出一抹低吟的喘,她眼底一派暗夜迷离,似梦非梦般的恍惚着伸手去摸他的脸。
她忽然有些开始害怕了。
原来师徒之间的双修,会好疼好疼的。
他看出了她眼底的怵怕之意,心头一松,也不知眼下算不算失了纲常,他蹙眉道:“阿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阿娆眼底的茫然之色一点一点地散去,她脑袋一歪,忽然笑了。
撑在他胸膛上的手缓缓滑开,她的指尖停留在了师尊胸口上,她的手指纤长漂亮,指甲也是修的圆润干净,淡淡樱粉色的指甲在此刻却是透着几分暧昧。
薄薄地汗覆了他全身,男子乌黑而凌乱的长发,千丝万缕,陈铺在他被汗水打湿的身体间。
少去了惯有的温润以内敛的锋芒,躺在身下的师尊满身都是被欺负摧折出来的破绽。
(长夜行书友群:917572815)
第四百五十二章:百里名安字藏剑
见他这般模样,阿娆眼底寂冷荒芜的深色开始变得愈发迷离而危险了。
她呼吸渐重,低声道:“师尊又误会了,阿娆这可不是赌气,我已经忍耐得足够久了,并非一朝一夕的冲动,而是长长久久对师尊的依恋已经万法无用,天地无解。”
她就像是一张布满妖娆危险的藤,不给他一丝退路地将他缠紧:“我并非六欲清明的神明。”
她忽然伸手将他手掌压在他脸颊一侧的花丛里,十指缠扣,深夜色的眼瞳里写满了令人心惊的情浓色彩。
她无比认真,纵然害怕也毫无回旋之地的说道:“师尊。”
“我想要你。”
“现在就要。”
“一刻也不想等了。”
她将他身子缠绕得那么紧,就像是无法离水的鱼,想要将他吞噬的意志是那般坚决,引人发慌。
怎么会这样?
他茫然地睁大双眼,已是说不出话来。
而阿娆也不打算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事已至此,她不想再循循渐进地温水煮青蛙。
她一向都是偏执疯狂的,既然对于吃掉师尊这件事,她是害怕而期待的。
那不如直接贯彻到底,不留余地。
远山吹来得风,让林木萧瑟尽伏,乱夜之中有树影如冤魂晃动,一直平静苍败的天穹仿佛发出最后垂死的愤怒之音,一时间电闪雷鸣,怒雷撕开长夜。
乌云垂顶,闪电轰鸣,曾经陨落暗灭的星辰齐齐闪烁发光,奔腾汹涌的星河如银龙悬天,无声怒斥着这位末代魔尊的大不敬行为。
她是魔界之君。
他是天界之神。
她是徒儿。
他为尊师。
生死难改的那一层关系,便被她这么亲手残忍撕开。
他茫然地睁大双眸,看着万星亮起,复而无力垂灭的天空,心中执受的东西仿佛也随之空灭了。
不该是这样的……
“师尊,我喜欢你。”她喜欢师尊的体温。
她得到了师尊宝贵的第一次。
她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真实地将他拥有。
她是一个魔头,擅自做主亵渎了天人谪仙般的师尊,心中甚是愧疚。
可是怎么办。
她还想要继续弄脏他,将他的身体,灵魂,都尽数落下她的痕迹!
她知道这是一份病态偏执的爱,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可她还是想里里外外得将师尊彻底品尝一遍,哪怕是血腥的,凋零的,残酷的,也能让她喜欢极了。
方歌渔瞧着那冰棺里的正宫娘娘,云容的脸色已经是说不出的可怕冰冷了。
她从未见过那位逍遥如鹤,望之如云的剑痴姑娘目光也能凌厉如刀至此。
漂亮的眼珠子都瞪红了。
看样子,她若是能够出来,怕是第一时间就要将那逆徒给凌迟了先!
方歌渔的心很累,也觉得这样的云容很可怜。
这情窍刚刚初开,夫君便是别人的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娆对那目光熟视无睹,将双手攀附上了他的脖子,看着师尊浓墨般绘出来的睫羽深阖,簌簌颤抖着,她在他耳侧轻声道:“师尊这般忍着,就不难受吗?”
他紧闭的面容又被她这无耻的调戏慢慢爬上一层红色。
她面上尽是得逞的笑容,笑得不再像是那个暴戾的魔君,反而更像是一只偷腥的小猫儿,声音软软:“师尊,很疼啊。”
他终于忍受不了她的越来越放肆的言语,睁开眼睛瞪着她,呼吸却是紊乱的,耳朵红得不像样:“疼的话,那就自己滚下去!”
阿娆轻轻一笑,去咬住他的耳垂,端得一手好泼皮无赖:“不下去,师尊染了风寒,不动便不动吧,阿娆给你暖暖身子。”
他仿佛彻底被这逆徒簒紧在了手心里,这种感觉无比刺激又难熬。
阿娆青丝乱舞,长眸深眯,他的表情似是取悦到了她,精致妖娆的面容里透出一抹澹澹绯红。
夜下,回响清歌。
时而玩转,时而高亢。
他的世界被倾覆得天昏地暗,逆徒柔若无骨的身子明明不重,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满身都缠绕着她馥郁幽香的气息。
阿娆的身体沁出一层薄汗,细小的汗珠顺着他的鼻尖落了下来,纤细滑腻的玉腿收紧,坐在了他腰间声音似吟似泣:“师娘,你夫君好棒。”
隔着一层厚重冰棺的云容面色惨白,神情欲崩。
十指都在厚重的冰面上划出几道浅淡的白痕,她只觉眼前一片忽明忽暗,心脏一阵剧烈的窒闷,一口气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一张口,吐出来的却是止不住的猩红,星星点点铺洒在霜冰上。
一股难以明喻的剧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一刻,她仿佛听到自己千年不灭的剑心竟是开始寸寸崩塌。
云容仿佛有着惶然的失神,脸上透出一股痛楚的神色,秀眉紧蹙,接着她以手掌缓缓拽紧心口,唇齿间尽是腥甜。
她的剑心通明,碎了。
平日里作风严谨,常年深山独修的剑主大人今日苦受的刺激可真是一重皆一重,十分厌恶这种身体被欲望掌控的感觉,灭顶的羞耻心快要将他淹没。
他被刺激得牙齿都在咯咯打颤,些怒其不争她的自甘堕落:“孽障!谁教你的这些混话!唔……孽徒!”
他正怒斥着,余光却瞥见一抹血光,心中忽然一寒,朝云容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猩红血色里,是云容那张惨白悲伤的容颜。
她眸子里的星光,已经黯淡了。
“师姐……”他手掌虚虚地朝她那个方向伸展握去,又反应过来他此刻模样是何等狼狈不堪,抬起来的手又无力地倒回了花丛里,他眼眸发红:“别看了,师姐……”
“不要看了……”
云容很听话红着眼睛地慢慢蹲了下去,将面容埋进双膝里,囚蹲在一方狭小的世界里。
果然,在这个末日天崩的世界里,神明也在劫难逃。
他眼睛都熬红了,手掌在尖锐的荆棘倒刺上狠狠一划,血珠乱洒,疼痛让他手臂恢复了几分力气,猛地抱住阿娆柔腻的腰,报复般的一口咬在她雪润的香肩,鲜血溢淌,喘息说道:“别动,感觉……太奇怪了,好难受……你别动了。”
阿娆十分惊喜这份主动亲密的拥抱,她在他耳边轻呢:“藏剑……”
第四百五十三章:千重塔
天玺剑主,少年授表字,名安,字藏剑。
只是这藏剑之名,唯有身边极为亲密的人在私下场合才会唤上一两次。
神灵与魔君的气息在空气里勾缠交结着。
良久,紧紧抱住她腰身的双臂慢慢松开,他问:“你满意了吗?”
阿娆缓缓撑起身体,蹙眉揉腰。
好像……疯过头了。
“自甘堕落,作践自己,我教你的东西是都学进狗肚子里了吗?!”
“自甘堕落?”她摸了摸分外温暖充实的小腹,面上没心没肺地笑着:“师尊怎么觉得我是在作践自己而得偿所愿呢,云容她自己不知珍惜的宝物,我提前替她取了又有什么不对?”
说着,她神情微黯,垂下了头:“我知晓师尊今夜是不情愿的,若非那魅魔做了好事,师尊的清心诀就已经叫我无计可施了,可我不后悔。”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低声道:“阿娆,你过来。”
阿娆一怔,慢慢凑了过去:“师尊?”
他扯过一件衣衫,撕下一截干净的衣布,递给她:“我有话同你说。”
阿娆不情愿地又退了回去:“我不要!这是师尊留给我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又说了一遍:“过来。”
名字他此刻修为尽丧,对她而言毫无威胁能力,可阿娆仍是忍不住冒了一下鸡皮疙瘩,还是慢慢蹭了过去,低头道:“我就不……”
他简直要被她气得鼻子歪了去:“你还打算一辈子不洗澡了吗?”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听不太清楚。
他忽然问道:“为何你从来都不说?”
阿娆道:“说了师尊便会接受吗?从今日你的种种反抗与排斥,显然不会,师尊,如果我猜得不错地话,当初若是叫师尊知晓了阿娆的心意,你必然会及时止损,将我推得远远,送去中幽给你娘亲照看了吧。”
她忽然一笑,笑容有些卑微可怜:“可是你瞧,我小心翼翼地藏好那份情,不仅在师尊身边同经了千年岁月,如今的师尊,更是我的人了。我得到的,远比云容多,不是吗?”
她知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只有欲没有情的两副身子再怎么滚烫的纠缠,分开后还是会各自冷却。
她的师尊有着让人切齿的冷静与理智,这荒唐一夜,纵然她格外珍惜,却也不过黄粱一梦,各自疏远。
他一时无言,良久,他才垂眸道:“阿娆,不应该是这样的……”
“师尊究竟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她在师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悲伤:“如果说一切误会源自于你觉得是云容害你娘亲的话,我……”
她眼底讥讽,忽然笑着打断道:“师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继续包庇她吗?”
他抿了抿唇,那双藏了许多心事的眼睛被睫羽覆落遮掩,声音也随之冷了几分:“行所无愧,何来包庇之说。”
“好一个行所无愧!”阿娆眼眸里欢愉的红晕尚未褪去,便已透出了三分恨意的森冷:“当初师尊可记得答应了阿娆,愿意给我三日时间自证清白?”
他说:“如果早知晓你去寻蜀辞,我不会容你这三日时间。”
阿娆冷笑:“时隔千年,师尊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说到底,师尊就是觉得我前往泰器山的目的不纯!觉得我是为了唤醒一河蜀辞,助我复活六河,稳固魔界疆土。
可是师尊是怎样的君子圣人啊,在无确凿证据下,你怎会因为这些流言猜忌与我断绝师徒关系,你一面许我三日之承诺,一面又坐视那些弟子将我生母接触禁锢放出。”
她悲惨一笑,道:“我可真傻,悟了千年再知晓,原来在师尊眼中,我终究还是与你的人间风雨所不容,我骨子里的魔血在你眼中是洗不净的污痕。”
“其实师尊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的,只要师尊你说一句,说一句阿娆这里不需要你,我便会乖乖藏好,不会叫旁人发现丢你颜面。”
“可是你为什么要试探我!分明不信我又为何要宽限我那三日时间!你说我娘的死与云容无关!可为何我娘的遗体上会有天玺御魔术的痕迹?
究竟是何人操控了她的意识来我身边,任我杀灭?!师尊你告诉我!整个天玺上下,只有两人有资格习得天玺禁术!师尊杀人素来光明正大,不是云容还能是谁?!”
说到这里,她笑容尽敛,眼底的情欲爱恋消退得干干净净,声音森冷如夜下厉鬼,目露寒光恨意。
默默听着这一切的他浑身一震,不知是心神过于震惊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手掌不自觉地捂紧心口,面色苍白缀满汗珠。
他目光深处似有隐忍难熬的痛苦,只可惜谈及往事的阿娆情绪有些失控,并未察觉。
他苍白的嘴唇轻动,声音沙哑道:“你既然知晓我杀人光明正大,何以就认为我会允许云容这般行事?”
她目光冰冷,偏执阴狠:“伏魔大战在即,我遭受所有人的怀疑质疑,唯有让我娘死在我的手中,这才是最快稳定人心的方法,云容一生忠于手中之剑,她是天玺的剑,你为宗主,她自会不惜手段地为你排忧解难。”
“她素来无心无情,死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魔头,对于她而言,很容易种下那天玺御魔咒吧?”
他心口下藏着的暗伤又开始疼了,他死死压眉,声音冷得可:“这些话都是谁同你说的?”
阿娆面色一怔,随即也冷了脸道:“谁说的重要吗?师尊素来尊敬死者,若是不知云容所作所为,为何又要在我娘死后,将她遗体以天雷轰散,难道不正是怕我发现云容的术法痕迹吗?”
他那张苍白清瘦的脸已经冷如玉石般,深邃的眼睛看起来又黑又冷,仿佛承载了许多交杂错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被仇恨折磨支配得面目全非的徒儿,启唇说道:“师姐并非无情,当她过于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其他方面,她只是……会对于自己喜爱之物格外认真用心。”
“阿娆,你的怀疑与猜忌,不是你毁她伤她的理由,有些事情,错了便是错了。”
阿娆当真是厌极了他这副冷静无心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的事他都能参透明白。
他凭什么觉得站在黑暗中的人应当仰望光明,而光明中的人就可以漠视黑暗。
“师尊,你又知道什么?”她闭上眼睛,声音颓然。
一个整日与光明常伴的人,只能够看到阳光带来的灿烂花香,如何能够知晓那灿烂底下浓郁的黑暗与糜烂。
他神色茫然,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我又……知道什么?”
阿娆看见他神情有些莫名惨淡,又道:“师尊如今再来解释这些,又有何用,当初在泰器山,师尊又何曾给过我辩解的机会?”
“在知晓我是魔君后,你不也毫不犹豫地将我打入镇魔塔内。”
“这一千年,我日日盼着师尊能够来瞧我一眼,哪怕一眼,我也心甘情愿受了这一切我不该受的苦难。”
“可是师尊就好像忘了我一般,我在塔内与那些妖魔为伍,在你们世人眼中,那千重宝塔是你们仙界无上的成就,不可撼动的神圣至宝,可是于我而言……”
“千重之塔,便是千重地狱!”
“一狱百年啊师尊,我熬过了一重又一重,可还是不见你,纵然我是魔,我也希望……有人能够来疼疼我啊。”
她惨然一笑,道:“算了,同师尊说了这么多,在师尊眼中,我便就是那个屠了苍生罪无可赦的大魔头,若是你有能力,必然还是会亲手伏魔,斩于剑下。”
他神态渐冷,虽然对她说的这些往事,虽心有所触,但那双眼睛仍是黑白分明,对错擅辨的:“你说的不错,过往身苦,也改变不了你双手沾满鲜血酿下大错的事实,若我有力,必不容你。”
“不容我?师尊你如何不容我,今日这场赌约你已经输了,你是我的,云容的命也是我的。”
他怒火中烧:“无稽之谈!”
“师尊难不成还想真叫那女魔采补了去?”阿娆长眸危险眯起。
他脸色铁青似是想起了方才发生的种种,心中无比抵触排斥:“纵是被魅魔采补,也好过受你肆意欺辱!”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竟是真觉得比起她来,宁觉得那魅魔的身子更易接受些,阿娆勃然大怒,妒火中烧:“师尊既然这么想,那今日徒儿不欺师欺个痛快,还真是对不住你的这份厌恶之情了!”
“你敢!”
“天真!”
阿娆捏起他的下巴重重地堵住师尊的呼吸。
他扬起手掌便欲要一巴掌扇在这混账的脸上,但手掌抬起后便僵住了,他偏头躲开她的亲吻,气得胸膛起伏,目光狠厉厌恶:“滚开!”
阿娆一下就被他目光里的厌恶情绪给刺到,这是她头一次在师尊眼中见到怎的情绪,心神震动下,眉间的火焰魔纹都现了出来。
最终,她还是慢慢放开他,声音苍凉得有些吓人:“好,我不碰师尊,可若是师尊今日还想持续这场赌约保护云容的话,你便自己来如何?”
听了这话,他语气都森然了起来:“逆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疯了!
彻底疯了!
他究竟养成了一只怎样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