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天已亮
“师尊对于一只路野边的小魔都可以随便接受,既然徒儿这般入不了你的眼,那我只好一点一点将你的自尊心亲手敲碎了去。
如果一个云容不够的话,我再加上着天下苍生那些得以苟活的人类性命如何?
一夜过后,我便平了这群魔祸世的现象,允许人类开邦立国,恩准修士修行道法,恢复人间灵脉天泉,不再乱行杀戮。”
她心中有些空茫,明知这样会永远的失去他,但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
或许她知晓,他本就不是她的,既然在他生命中她可有可无,那就干脆让他毕生难忘今夜耻辱。
毕竟恨往往都比爱来得更加持久。
留不住的东西,那便彻底弄脏吧,总比干净给了别人要好。
果然,他眼底的厌恶、失望之色越来越浓:“你除了威胁以外,就不会别的了吗?”
“用别的手段,师尊便会妥协?”
他沉默下来,没有再与她做口舌之争,他闭上眼睛,睫羽颤抖,竭力压下心中难以平复的骇浪。
他心中并未有过多的纠结与挣扎,他那善于自我检讨的性子认为,阿娆今日会变成这副模样,与他这个当师尊的有着不可洗清的关系。
是他做得不够好,是他不知如何为人师表,将她溺杀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心中一片渺茫,甚至有些绝望,但面上还是平静得近乎无情,道:“今夜一过,你莫要再喊我师尊了。”
阿娆瞳孔收缩了一下,目光异样一瞬,随即唇角勾起:“师尊与我做不了陌路人。”
他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阿娆并不妥协:“师尊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闭上眼睛:“那便以后,我不再应你之唤。”
“师尊……”
阿娆肩头被起身的他推到在地,月光下,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发丝洒落在她脸颊侧畔,声音如冰湖般冷冽刺骨。
“你要的,我给你。希望魔君陛下承诺我的事,你莫要忘了,今夜一别纵是我无用死在了这条道路上,你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阿娆手指篡紧,心口裂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零落在四野的衣衫已经没有在拾起的必要。
荆棘丛林的花瓣轻摇乱颤。
阿娆神色迷离的睁开眼睛,月光倾洒下,她看着男人俊美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薄红,那双眼睛里在懊悔,在不甘。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去抱他给予安慰与鼓励。
谁知她刚一坐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被他推倒下去。
“躺好,别说话,不要动。”
他沉沉的瞳仁早已湿润,他喘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要什么,都给你了便是。”
阿娆微睁眼眸,正准备开口说话,师尊便吻住了她娇艳欲滴的唇。
她震惊他的主动,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欣喜欢愉,她情不自禁地撬开师尊生涩的唇,小心偷取。
立刻间,她感受到他身体微僵,眼睛色泽变得深楚危险。
阿娆有些怕他这副模样,只好怯怯地退回来。
谁知在这时候,师尊忽然摁住她的脑袋,带着不容置疑地霸道反吻了上来。
亲完以后,他唇艳丽通红,格外诱人,她忍不住还想继续亲。
看出她眼底渴望的师尊问道:“喜欢吗?”
她痴痴点头。
“还想要?”
她继续点头。
他动作止了,手掌覆在阿娆的身体上,她心跳声非常快,但声音却很冷静:“可是我不喜欢这里,换一个地方,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不想云容看见,听见。
如果一开始便提出这个要求,以逆徒变态霸道的性子必然不会答应。
他只好步步为诱,以退为进。
果然,阿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林间更深处。
阿娆躺在荒石间,忽然轻笑道起来。
“师尊藏剑数千年,这会儿可是让阿娆藏了一回剑。”
就连姓名都被她用如此羞耻的理由给弄污了去,最后一根隐忍的弦终于崩裂。
阿娆见识到了动怒的师尊其实是很恐怖的。
魔君开始很没尊严的哭喊求饶。
他薄薄的长唇一叩一起,无不认真道:“说好一夜便是一夜,从小我便教育过你,自己种下的因,自己来尝这份恶果,不该惹的东西,你惹了,将我惹怒了,所以即便是疼也要给我哭着挨过今晚。”
“我说了,你要的我都给,要不起也得给我受着。”
“呜呜呜……师尊,不藏剑了,我不藏剑了,求求你……我知道错了。”
对于他而言,如果可以,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教育徒儿,让她认错。
听那魔君陛下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饶声,见她被毫无修为的师尊制得服服帖帖,方歌渔直呼解气,心中郁结顿时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爽完半晌,方大小姐陡然反应过来,她在这乐呵个什么劲?
冬去春来,潦收野水净,云阵布重阴。
西来一夜惊风雨,满地残红染枯寒。
肩上蝶,雪满簪,簌簌寒砧振衣乱。
风清无言,星辰藏云而不见,东有一轮青苍灰日,颓上山头。
烫金边镶翠玉的玄黑君袍拢在魔君阿娆的身上,衣带早不知仍在了哪方丛林深处,所以庄重华美的君袍有些松垮凌乱,她扶腰撑树,面色苍白,唇却嫣红,一双精致漂亮的双眼下覆着倦怠的青黑眼袋。
纵欲过度的魔君大人隐有后怕的看着林中深处换一身素色青衣的百里安。
他正依着一棵老树,用帕子细细擦拭净手,林间落下的凄冷阳光被他身上青衣拓成一抹凉冷的光晕。
若非他眼梢残红湿意未散得干净,阿娆真的难以将眼前这个人昨夜是属于她的。
他抬眸看她时,目光真真是与看陌路无异了。
“天已亮。”
阿娆嗯了一声,眼中的疯意与偏执都已小心藏好。
从这一日起,他再未喊她阿娆。
她也不再唤他师尊。
他这一生的记忆,宛若风吹雪散,漫漫飘零,谁也不知哪一天雪花融化,消逝于尘世之间。
零星的记忆碎片被打散凌乱。
昆仑净墟,山海境,还有无数个小世界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纷纷闪过。
第四百五十五章:找了你好久
最后,她看到了一片仿佛被血染红的世界,天在落坠,地在崩塌,可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很奇异的死寂里。
没有人声兽鸣,世界在真正的毁灭。
万里山河仿佛被一把巨剑平削斩过,天空裂火,大地淌河,整个世界流火无数,世界裂开的碎片在飓风中爆炸,血红的天空都因为破裂而变得晦暗起来。
她忽然在这个破灭的世界里,看到了一把剑,剑锋垂落着异样鲜红的血。
曾为世界之主的魔君阿娆躺在剑下血泊之中,阖目生死不知。
握着那把剑的人,忽然抬手摘了一颗星辰,他将那星辰扔入大地长海里,于是,河水开始燃烧,从人间的尽头一直燃烧至深渊魔界的尽头。
他扔了手中的剑,俯身抱起魔君,纵身一跃,身入长海。
世界熬焚,不知年岁,有应龙展翼东飞而来,白龙沉海,撞开了隐秘在禁忌里的青铜门,焚烧的烈焰火海纷纷灌入门内世界里。
死寂破碎的末世里,再无任何生命的气息。
但是方歌渔却透过岁月,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里有着一种超越自然法则的力量在逐渐成型。
破碎的山河在这股力量里开始修复……
不对,不是修复。
而是重塑。
岁月时间在逆行,人间有四季良辰,春夏秋冬。
可在方歌渔眼中,却是冬秋夏春,雨逆苍穹。
最后画面回溯定格在天玺剑宗,白驼山上,新儿落地,呱呱而鸣。年轻的剑主百里羽握着妻子嬴姬的手,双眸微湿地看着襁褓中的幼婴,轻声道:“君子居安以俟命,当如藏剑淡泊亦无言。”
“日后,便唤你百里安,字藏剑吧。”
婴孩的眉心,有着一片斑驳的星辰破碎成灭。
新的故事结束。
旧的光阴重启。
耳边的兵荒马乱如风曳蒲英般散去,龙焰翻滚的声音翻覆而来,方歌渔一直下意识挣扎反抗那骸骨里凶魔侵蚀灵台的动作逐渐放弃。
一瞬间,仿佛经历了千般岁月,灵魂被缚上了枷锁。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骷髅骨头,两眼漆黑的空洞诉说着历史的沧桑斑驳。
这具骸骨里的灵魂是枯寂不存的,可是一直藏于少女体内的那道灵魂却宛若受到了颠覆性的共鸣。
这般轻易地就打破了少女十六年间固若金汤的坚守。
她的道心出现了一道破绽裂痕。
十方剑大绽幽光,其中一束光辉趁着她意识还残留于未来,趁虚而入钻进了方歌渔的眉心之中,污浊的邪意侵入少女纯洁的神府之中,留下了一个黑种斑痕。
方歌渔颅内剧烈刺痛。
她抬起指尖,茫然的接住面颊上的一抹泪痕。
心中一片空茫,那混乱久远的记忆,被她在短短一瞬里,整理有序,然后无比清晰地得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漆黑的魔纹不知何时开始在她身上蔓延,眉心裂出一道纤细如线的朱砂邪红。
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被恶魔污染的少女。
一双漆黑的瞳眸深处,慢慢渗透出一抹不祥的金意来。
十方剑在她手中逐渐敛了剑气,却也变得更加可怕。
被那邪神灵魂主宰着的负面情绪如春生的种子般,在心中疯狂滋生。
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握住,生死不由己。
方歌渔漠然提剑,将尸骸背负在身后,抬步前行,度过了那层浅浅的结界。
她漫步于烈火炎浆之中,因为这具尸骨,那些折磨了她千百次的烈火竟然好似有灵般唯恐毁去了什么重要之物。
竟然自觉一路徐徐分开,让出一条干净的路来。
火舌不敢再舔舐少女柔软的肌肤,大蛇腹内狂暴的呼吸也变得极为清浅小心。
方歌渔提起了十方剑,目光漠然,眉心如蕊般的红痕邪意至深。
戾气深重的十方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大蛇斩杀,破开一片新的天地。
龙战于野,退海成蛇。
与其像个怪物一样活着,荒守枯骨,不如我来亲手送你解脱!
神府之中的那一点斑痕像是毒汁一般快速蔓延,如黑夜降临一般将倾。
她的剑锋高举于顶,面上的笑容逐渐失去人类的本性。
噗嗤!
就在这时。
一抹银芒侵入这片血色世界里……
沉重麻木的意识里,她仿佛听到了龙鳞破裂的声音。
冰冷的龙血溅了她一身,有外界的光透了进来。
重临尘世的那个瞬间,她第一眼见到的人。
会是谁呢?
她忽然很迫切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于是手中的剑便随着那道光一起送了出去。
银枪抵落。
是海上暴风雨的独特气息,她看到了大海冰面上……
那个满身血污狼狈,比她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少年。
他的眼神惊人的亮,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将他眼底的光磨灭。
邪神的灵魂如同浊云压境一般,几乎侵占她的整个灵台,手中十方剑剑气也越来越危险。
前一刻还想着迫切离开龙腹的方歌渔,看到他的这一瞬,又不想把这份危险带到有他的世界里了。
与那份可怕的意识抗衡着,她又朝着龙腹里退去。
可刚将身子堪堪缩回一条腿去,身前疾风席卷,她手臂一紧,被一只冰冷的手掌用力攥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将她从龙腹里奋力捞出。
她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十方间几次震裂出噬人待放的剑气,都被方歌渔竭力压下。
耳边劲风猎猎。
两人身上浴满了龙血,百里安没有力气在御剑,抱紧怀中的少女,将她护得死紧,一起坠入海面的厚冰上。
冰屑震起,方歌渔的脑袋重重嗑在他的下巴上,耳边是大蛇无与伦比的怒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她以剑杵地,正欲离开。
自己身体情况绝不容轻视,而那大蛇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威胁,它的目标是她体内的那个存在。
可是就在这时,她刚撑起的腰被一只手臂紧紧揽住,身下的少年突然翻而而起,将她用力压在身下,一改往日的温吞柔和,手中力道大得惊人,几乎快要将她的腰给折断。
海面的寒层刺骨的寒,方歌渔觉得屁股很冷,腰很痛,一点负面情绪的滋生就让那邪神的意识疯狂叫嚣,杏眸里顿时溅起杀意。
方歌渔脑袋高傲扬起:“你找……”
杀气如麻的‘死’字被他用唇封死了。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急促而沉重,寸寸而进,在不经意间,甚至都能够感受到他獠牙带来的锐利刺痒。
方歌渔脑子轰得一声,杏眸支起的身子一下子软倒了下去,她躺在冰面上,双手紧张地捏成一对小拳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并不丰满的小胸脯,急促起伏着。
她目光如水迷离,金意退散,斑驳的魔痕也一点点隐没在少女洁白的肌肤里。
邪神的意志在这毫无征兆的亲吻在也被压制下去。
一吻过后,百里安声音有些闷闷地响起:“我找了你好久。”
方歌渔用手背掩着被磕疼的门牙,俏脸红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又想跑到哪里去。”
第四百五十六章:剑雪洗海
厚冰在海面上载沉载浮,方歌渔慢慢放下手背,脸颊已然很红,但迷离的星眸已经恢复清澈:“不跑等着被大蛇吃掉吗。”
话音刚落,二人上方蓦然盖下一大片黑色恐怖的阴影,狂风劲舞,漆黑的大蛇,倾压而至。
空气中交织着的玄霜深寒之意充斥着大蛇的极怒,那是来自死亡的压力。
百里安眸色一冷,身后再次凝聚出一柄银色寒枪。
“不要。”方歌渔虽然知晓这柄寒气无法给大蛇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道。
她拽过身旁那具尸骸,高高举起在两人的前方。
早已被魔意将意识灵魂侵蚀彻底的大蛇近乎是以本能堪堪地收住了杀势,莫说那万千的冰棱霜刺,就连一片风雪也未让其落下。
它森然猩红的竖瞳死死凝视着方歌渔,庞大的身躯一点一点地藏进了沉渊大海之中。
龙游于海,海面突然盘踞出一个巨大的旋涡,厚有数丈之深的寒冰被那旋涡卷入,顿时粉碎。
方歌渔与百里安两人脚下的冰层也开始剧烈晃动。
百里安召出一柄银枪,准备御枪离去。
腾腾腾!!!
恐怖的水柱冲天而起,掀起无数风暴,将八方风雨尽数所死,退无可退。
百里安被那冲天水珠掀起的暴风正面扫中,轰的一声,两袖炸裂,一口鲜血喷出,严重负荷的身体再难支撑。
龙族体魄强悍,本就造极众生巅峰,纵然百里安是尸魔之体,也难以抵抗。
取巧的手段已经用尽,还是无法安身撤退。
百里安面色惨白,忍不住握紧方歌渔的手,抿紧唇道:“这次我们怕是得一起死了。”
方歌渔心道那大蛇虽然疯了,可它断是不会害你性命的,可见他这副认真模样,方歌渔一本正经地挺了挺胸口,道:“怎么,你怕了。”
“其实我挺后悔的。”两人朝着海水深处沉沉坠去,百里安目光落定她的身上,眸色异样深邃。
“傻子,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现在知晓什么叫自不量力,救人不成反舍己了吧?”不叫他怕一怕,日后再做这种傻事那可真是叫人不放心。
百里安含笑的目光宛若胶在她身上,轻声道:“早知道这样,当日在荒宅里,便应当将该行之事继续下去,白挨了三脚,真是疼得冤枉。”
方歌渔脸色腾地通红一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物早被龙炎给烧了干净,被丝方尽重塑了不知多少次的身体,可是片缕不存的。
骄傲挺起的胸口又红着脸收了回去,她用力横了他一眼。
感情他在后悔这个?
方歌渔正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单纯的调戏还是因为……
可话尚未问出口,两人脚下的厚冰被海水的重力崩碎,四面八方掺夹着尖锐碎冰的海水朝着两人吞没而来。
而在那片海水之中,大蛇的巨口藏在其中。
“不要闹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细柔的嗓音仿佛与天风融为一体,四字清淡平静,好似呵斥又好似安抚,染着几分秋霜剑气。
一柄剑从天而降,剑身窄长锋寒冷若秋水,剑气映着山河雾霭,轻泛泠泠寒意,接近剑格处的剑体上刻着两个篆体小字:洗雪。
剑落之际,一道剑化作千万道惊人数量,破海而入!
倾天水柱炸裂成雨,无尽风暴被剑气平寂安宁。
重重剑海将真正的海水分开,百里安与方歌渔目光震惊地看着那千万道犹如实质的剑。
甚至不见此剑的主人,大蛇便被剑气压制在了海中,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柔和的剑气托载着百里安与方歌渔的身体,将他们从海中打捞而起,千万道寒剑合而为一,最后稳稳落在一只干净瓷白的素手中。
天风微掠,覆容兜帽下的青丝拂动,裳衣如云漫卷,她半张脸融在阴影里,尖尖白皙的下巴,色泽清淡沾晕的薄唇,未观全貌,也能推演出这必是一位容姿极为出色的美人。
远山,孤峰。
成为了众人暂时的落脚地。
方歌渔身上披着百里安脱下来的外套,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这个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地女人,问道:“你是谁?”
被人出手相救,饶是傲慢无礼的大小姐也会第一时间致谢,可她一张口却先问来历。
原因无他,因为眼前这个神秘女子手中所执之剑,乃是天玺第四剑,洗雪。
可是天玺十三剑的传说,不容动摇,一旦认主的剑魂绝不侍二主,可是眼前这人不仅能够将此剑运用得心应手,甚至远比如今第四剑云容大人更为强大。
光是渡劫境修为的云容,可无法一剑就将发狂的大蛇制服。
方歌渔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极为荒诞的想法。
神秘的黑袍女子淡淡道:“你们在仙陵城内遇见了云容,我以为,她早就将我的身份告知与你们二位了。”
云容曾说,她修行出了一些问题,心魔化体而出,盗去剑心通明,不知所踪。
她此言,无疑是认了自己心魔的身份。
百里安看着她,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伤?”方歌渔不解。
百里安嗯了一声:“她救过我的命。”
黑袍女子并未解释自己为何会多管闲事在幸无手中将他救下,语气仍自平静,听不出任何变化:“心魔之体,小伤无妨。”
可是听了两人对话的方歌渔藏在袖子中的手指颤了颤,背脊发寒。
自称是云容心魔的女人早已将洗雪剑藏进衣袍之中,仿佛那柄剑见不得光似的,她又说道:“方姑娘身边那具尸骨曾被魔火焚熬千年,戾气深重,虽说是仙人之骨,但对于修行者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方歌渔眯起眼睛道:“所以?”
心魔朝她平静伸出一只手来:“还请将他交给我。”
方歌渔看着她伸出来的那只右手,与左手全然不同,指尖苍白无力,手腕掌心满是可怖的陈年伤痕,她心中顿生一种无力感,声音轻轻:“给你了,又能有什么用?”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习惯性的动作,不管过去多少年。
这个人的右手明显经脉尽废,就连端茶怕是都不稳。
可她准备去接这具骸骨时,仍是下意识地递出右手。
因为这只右手,曾经对她很重要。
重要之手,去接重要之物。
这很正常。
第四百五十七章:谁的骨
百里安看出她有些异样,不由道:“方歌渔,我觉得心魔姑娘说的有道理。”
方歌渔轻叹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
百里安一怔:“我又知道什么?”
方歌渔对那心魔姑娘道:“今日十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想同他一起求证一二,您能稍避片刻吗?证实我心中所惑后,这具尸骸,方歌渔必双手奉上。”
言语微妙间,称呼的是“您”。
她并未多加为难,十分利落洒脱地朝着后山背坡那里去了。
“你跟我过来。”方歌渔背起那具白骨尸骸,将百里安带到一处隐蔽的山洞之中。
篝火点燃,暖晕幽芒。
百里安皱眉看着她,问:“方歌渔,你想单独和我说什么?”
他皱眉,是因为此刻方歌渔正蹲在那具骸骨旁,用手仔细在白骨衣物里摸索着。
只见方歌渔秀美的眉尖一挑,从骸骨的腰间摸出一枚青色古玉,不过仔细一看,此玉并不完整,用半枚来形容更为贴切。
这枚青玉中间部分仿佛是被一股什么力量脆裂开来,玉上刻着一个古篆金字:天。
另一半玉珏应当还有一字。
方歌渔看见那个子,手掌不由捏紧了几分,半敛的长睫神思不明:“司尘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这尸骨的主人是谁吗?”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黑红剑袍,长夜火麒麟,他自然是天玺剑宗的人,腰悬宗羽,那么他便不仅仅只是普通天玺弟子,而是天玺剑宗之主。”
方歌渔嗯了一声。
百里安接着又是谓叹:“原来羽宗主竟是早已陨落在了此地之中,那如今世上的天玺剑主……莫不是假的?”
“咳咳咳!”方歌渔一下呛咳住了:“陨落什么的,此话可是不能胡说的。”
百里安不能理解她反应为何如此大:“难道我猜错了?”
方歌渔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道:“不仅错了,还是大错特错,你可不能随便诅咒剑主羽的。”
百里安捂着额头:“逝者已矣,这具白骨的主人是谁,当真有如此重要吗?”
方歌渔目光幽幽地凝视他许久,将百里安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才轻叹一声,语出惊人:“如果我说这是你的尸骨呢?”
百里安愣了一下,没能听懂这话意思,倒是感受到怀中藏着的那颗美人头似是轻轻动了一下。
他轻笑道:“方歌渔你是累了吗?净说胡话,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尸骨?”
方歌渔语气凝重:“我们谁也不知青铜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会发生一些常理无法想象的匪夷之事也无可厚非,你看。”
说着,方歌渔翻开骸骨身上的衣袖,右手臂骨上有些两枚朱砂般的小点,深刻入骨。
百里安面色一变,陡然睁大眼睛,手掌因为震惊不自觉捏紧手指,他声音有些僵硬道:“这……这是?”
方歌渔并不意外他的反应:“我记得你手臂间亦是有着同样的痕迹,你死了两百多年都为消散,尸魔的修复力都不能祛除,你说说,那伤口是不是长进了你的骨头里。”
百里安觉得心口中仿佛堵了一口气,思绪混乱,觉得这太荒唐了!
没有谁看到自己的尸骨摆在自己的面前还能做到镇定自如的。
他有些呆愣道:“即……即便如此,这也不能证明,这就是我的尸骨啊,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你却告诉我,我的尸骸从龙肚子里找到了,那么我现在又算是什么?”
百里安觉得这根本就不现实,很快恢复理智,手掌覆在脸颊上:“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方歌渔也知晓这的确让人难以接受,若非她亲眼看到那么多的事情,光凭这两枚红点,她当然也不敢往那方面想。
“我外公曾经教过我一种回敬生死的秘术,便是以血为引,能够将骸骨重塑尸身肉体,有许多渡劫仙人都会提前用至宝储藏自己的鲜血。
待到陨落成骨之时,再由自己的子孙后代施以术法,让血肉再生,虽然这样做不到真正的复活,但却能够为自己的子孙弟子留下一具完整的肉身,以镇魔邪。”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将这肉身重塑?”
方歌渔看着他,目光异常执着:“我想要知道真相。”
百里安实在拿她没办法:“需要我怎么做。”
方歌渔二话没错,手掐咒诀,舌绽古法神通,她柔软纤细的唇瓣轻喃起伏,很快从口中吐出一根红色的光丝。
那光丝游出,将百里安的食指缠紧,异常锋利,将他肌肤勒出鲜红的血液,淌滴而下。
“你修为尚浅,我术法修得也不算精通,你无需将尸骨的全部血肉重塑,我们只需看清楚面容长相即刻。”
百里安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将鲜血滴落在骷髅白骨上。
浸润了术法红丝的鲜血将那白骨骷髅一点点重聚出鲜红的筋肉,在是肌肤。
眼睛,鼻梁,嘴唇,双耳。
一张近乎完美的五官呈现在了他们二人面前。
百里安一直紧绷的弦也慢慢松开,他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这不是我的脸。”
不过也很奇怪,这张脸竟然是嬴袖的。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嬴袖虽说是天玺剑主,他身穿天玺服饰很正常,可是宗门宫羽怎会佩戴在他的身上?
剑宗少主通常都是身佩宫玉的,并无资格佩戴一宗之长羽。
进入青铜门世界这么久,这是百里安第一次体会到了门下世界的神秘与未知。
方歌渔:“……”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瞳却漆黑森冷得有些可怕。
指尖红线散去,百里安低头舔着伤口,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半晌,方歌渔将手中那半枚青玉交给他,幽幽问道:“司尘。”
“嗯?”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你……”
“唉,现在的人类小姑娘说话都是这般吞吞吐吐的吗?就不能学习学习我们魔族女儿家,有爱便许,大方将心许配给他。
若是不接,那就大棒抡晕扛回去,待到无人处,倾身将郎抱,这人不就是你的了吗?”
未等方歌渔将话说完,自百里安宽大松垮的胸襟衣袍里钻出一张容貌如画,漂亮妖异得不似真人的脸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不能为人知
魔君美人头从他怀中探出,眉眼间绽放着分外妖娆潋滟的美,她的眼底仿佛刚睡醒的雾气未散。
那双笑盈盈的眸子正盯着方歌渔瞧,瞳仁宛若浓墨画点出来的,深邃得让人有些难以直视。
她嘴上说着不着调的话语,看起来人畜又无害。
可方歌渔却是慢慢张大了眼睛,青眸了两簇火光蓦地烧了起来,里头风吹野烧,有惊涛骇浪伏涌。
那张妖异绝美的脸,在她眼中无异于世上最残酷的事物。
她指骨都忍不住捏得咯吱作响,手中十方剑杀意几乎快要按捺不住。
前日种种,尚且历历在目。
那个活在传说以及噩梦里的一张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方歌渔慢慢低下了头去,她看似平静地将十方剑放在身下,十指安逸般交叉叠放在膝间,淡粉色的指甲一点点地苍白了下去。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底的种种情绪仿佛被昨夜伏杀。
她面上带着无波无澜的笑意,雪白的下颔倨傲一抬,尾音长长地“嗯?”了一声:“这又是从哪里来的牛鬼蛇神?”
说着,她目光颇为怒其不争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平日里爱捡一些小猫小狗,小鹿小兔什么的倒也罢了,至少看着可爱纯良,当个吉祥物也算养眼。”
她很是鄙夷地继续道:“是兔子不够可爱还是鹿儿不够肥美?野犬才会叼着乱跑的大头鬼你也抢着玩?也忒没眼力劲了。”
正准备将那颗美人头抓出来的百里安目瞪口呆。
他知晓大小姐的毒舌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言辞格外犀利,杀伤力更甚从前。
堂堂魔界之主,硬生生给她糟践成好似刑场上可被狗子随意叼玩的老犯人枭下来的头。
他不禁低头看了怀中那颗美人头一眼,她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若非她额角崩起的几根青筋,这份忍功可谓是一绝。
“何其放肆!”正与司离一起并肩走进山洞的魔族女杀手红妆满脸怒容,一把斩骨刀破风而出,落在她掌心里,一副恨不得将方歌渔碎尸万段的模样。
“竟敢对吾君出言不逊,万死难辞!”
司离双手抱胸,面上倒是不见多大情绪,只是心中暗自思量着……
这颗头颅是她千里迢迢从北方烈焰流沙之地带到这里,转而交到了那小子手里。
这人类小姑娘莫不是在含沙射影她其实才是叼玩头颅的狗?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方歌渔看着气势汹汹地魔族杀手女子,细眉凝肃,冷笑不止:“原来是混迹在万道仙盟中的魔族走狗,近些年,这魔族的手也真是越深越长了。”
红妆冷起眉目,杀意大起。
方歌渔敛去面上冷笑,漠然冷声吐出两个字:“滚开。”
随着话音吐露,她漆黑杏眸深处掠过一轮恐怖的金意。
红妆被那目光一触,灵魂悚然发麻战栗,一瞬间,就好像蛰伏在地上的毒蛇忽然受到了苍穹之上来自天敌一般存在的冰冷注视,本能般的将杀意散了。
……
……
青山入云,就连自东方吹来的风都卷着丝丝云间寒雾,经年斑驳的山石可见蔓延出柔软细腻的古尘青苔。
疏影横斜,天穹挂着一轮清浅的月。
满腹心事的方歌渔沐着云风孤身来到山间背风之地。
她看到于霜云皑皑中仰天伫立的那名黑袍女子。
分明是一个简单好看的背影。
可方歌渔却觉得,她更像是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突兀地伫立在那里,无声而悲悯地俯瞰万世风雨。
而她的世界里,只有无数尸身横斜,孤魂游荡。
她涉水红尘过,却点尘不沾衣。
光是这般远远的看着,就有种美好的绝望。
月下,以心魔自称的她缓缓转过身来,淡声道:“方大小姐可想好交出那具尸骨了?”
方歌渔一时无话,良久才低声道:“心魔应谁而生于世?”
她微微一怔,似是对于她这有些莫名的问题感到惊讶,随即道:“应心而生,随愿诞世。”
方歌渔走到她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天玺云容,天生剑体无垢心,常年执于剑道,为剑而生,区区红尘怎能拦她心,从生魔呢?”
“看来大小姐今日并不打算交出那具仙人遗骨了,既然如此,人魔殊途,你我之间也无话可说。”
看得出来,她平静的态度下却是微妙地并不想与她谈论关于心魔如何诞生的话题,况且她也无义务为她解惑。
抬手招来一道剑风,衣袂猎猎,她似准备乘风而去。
方歌渔见她这般滴水不漏,便是知晓旁敲侧击是无用之举。
无奈之下只好拿出杀手锏来,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云容姑娘……你夫君真棒。”
你夫君真棒!
这句话,无异于一记长鞭狠狠抽在了她的心上。
下一刻,她明显感觉到对方运气的真灵重重凝滞了一下,离去的身影骤然僵住,脚下如生根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吹拂起她的大袖,就连裸出来的指尖都是苍白颤抖的。
见她并未转身,方歌渔无奈吐了一口气,自行绕至她的面前,又道:“师娘,你夫君真……”
“好了。”兜帽下淡薄苍白的唇蓦然抿紧了,她不想在听到这句屈辱至极的话,淡淡道:“你赢了。”
见她这副模样,方歌渔眼底浮现出一抹愧意,难得放下她那倨傲无礼的壳子,诚恳道:“抱歉,事急从权,我必须尽快弄清楚你的身份。”
天边的云风仍在轻卷缭绕,云容抬手摘去掩容的宽大兜帽。
一张容颜很快映在云雾间,她整个人都因为这张脸而变得明净起来。
亦如白玉沁了月光,温润而剔透,白润得近乎炫目,被那黑如墨迹的黛眉长发一映,黑白两色格外分明。
她用那双剪水双瞳深深凝视着方歌渔,仿佛欲将她灵魂看透一般。
半晌,她眼底透出几分怜悯之意,道:“原来如此,你身体里藏着一个古秘的存在,那个存在能够让你通过生死,与那尸骨共鸣,从而看到过去。”
方歌渔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是过去,可对于我而言,那是未来。”
云容不可置否:“你将你看到的未来告诉他了?”
方歌渔老实道:“没有,正打算告诉他的时候,我发现了他怀中的魔君。”
第四百五十八章:不可知云
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这一点做得很对,但是还请你以后也不要告诉他这些真相。”
方歌渔不解:“为什么?”
提及到百里安,云容唇边多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与他有过约定,我答应过他,会在未来等他。”
“而那个未来,绝非我所经历的那个未来,对于你们而言,或许我是这世间多余出来的一部分,可我身上有着他的约定,并不想就此消失。”
方歌渔听懂了这话,心情复杂:“你的意思是,你能够出现现身在这个世界的代价是……不为人知。”
意思便是,若一旦有人知晓,她来自未来,那么她便会……就此消失。
方歌渔觉得这样,真的很可怜。
在未来世界里,她失去了一切,世界重塑,所有人都回到了原点。
唯有她,成为了唯一的格格不入,好像是历史之中一枚多余出来的齿轮。
因为这个世间的法则,不允许同时存在两个她。
而方歌渔体内亦是有着一个不被世间法则束缚的存在,故而哪怕她知晓云容身份,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云容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唇边笑意不散,道:“他很聪明,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很多,如果他知晓了这些事,便不难推演出我的真实身份了。”
方歌渔不能理解,于是问道:“在未来里不是已经灭世?为何你又会出现在这里?”
“灭世……”云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想到你竟窥测到了这一步……嗯,不错正如你说见,未来世界的六界苍生都已灭亡,所有人都死了。”她的语气很轻松。
“只有我……”下一刻,轻松的语气满满便沉:“活了下来。”
方歌渔忽然想到了大蛇肚子里的那具尸骸,便道:“云容大人……也是从这片青铜门世界里走出来的?”
云容眼底暗色消失,目光恢复明净,她笑了笑。
“你在青铜门看到的世界可并非是我所身处的那个世界,这里超脱自然法则的时间、空间所束缚。
你之所以会在这里找到师弟的尸骨,是因为小白以龙堕的代价撞开了青铜门,将他遗骨带到了这里。
青铜门长年被封印,小白都无法从这里离开,我非青铜门之主,又怎么可能从这里走到外面去。”
不出意外的话,她口中的小白就是大蛇了。
方歌渔准备就此止口,不再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着不能叫人知晓的秘密,她没有继续探究下去的意义。
却不曾想,云容竟似毫不在意地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那里轻轻闪烁出无数由繁杂铭文勾勒出的金色印记,她继续道:“但我却是另一道门的拥有者。”
方歌渔呼吸一下掐紧了,面色大变道:“这……这是……”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云容眉心印记消失,她眼底浮现出一抹了然之色:“方大小姐如此吃惊,想来应该是早就知晓在这世上,不仅仅只存在着一扇门。”
方歌渔反应极快,她忽然明白过来,面色复杂之中带着难以明喻的惊恐道:“是昆仑净池,昆仑净池下藏着着的便是第二扇门,对吗?”
云容露出了欣赏的目光:“方大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不错,师弟将我带上昆仑,与南衣妹妹达成共识,将我身处的冰棺藏入净池之中。
净池之下的大门,乃是九门之一的黄金门,想要在这无数沉睡的岁月中苏醒过来,必须要先将支配门的钥匙融合,这也就是我为何还活着的真正原因。”
“南衣妹妹?这又是谁?”
云容眯眼浅笑的模样透着几分微妙的不自然:“沧南衣,也就是你们如今口中的君皇娘娘。”
方歌渔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你管一名天地自身的尊贵昆仑神叫南衣妹妹?!若论岁数她都可以当你祖奶奶了吧?!”
云容眼睛眯得跟深了,可眼睛里的笑意是一点也找不着了:“她既然可以为老不尊,没有自祖奶奶的半点自知之明,我唤她一声妹妹不为过吧?”
方歌渔毛骨悚然:“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云容目光意味深长:“谁知道呢……”
方歌渔觉得今日知晓的一切来得过于震撼。
世人只知青铜门为禁忌之门,却不知这样的禁忌一共有九扇,而她体内的祭渊邪神,便是这九扇门力量创造出来的共同产物。
从她佩剑在身的那一刻起,她般亲眼接触到了九个完全不同的庞大世界。
十方城留存至今的意义,便是参破十方剑里所藏的秘密,所有人都认为,历代佩以十方神剑后,需要历经一个漫长的修行过程,才可破解剑语。
而十方城创建以来,一只都只有两位城主。
第一位是她的娘亲,第二位是她的父亲。
可是娘亲从那座万仞高塔上跃下之后,这柄剑便选择了她。
从那一刻起,她才知晓,无数人想要破解的剑语,真相却是这一直都是她娘亲守护的秘密。
佩剑同时,剑中邪神的灵魂会以宿主的心脏为居,以宿主的欲望为食,会蛊惑引导宿主去寻找那九扇大门。
可是在这六界四海,纵横八荒里,人们对门的认知,也仅仅只是有一扇青铜门罢了。
而她的娘亲,一生也从未踏足过仙陵城。
所以纵然没有人告诉方歌渔,她在得到十方剑后应该做些什么。
她心中也十分清楚,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是什么。
那张本应受邀仙陵城的玉帖,从来都不是什么十方城内的暗部势力毁去,不愿她与两位哥哥争夺城主之位。
而是从一开始,那枚玉帖就被她亲手毁了去。
只是不知为何,会有一枚新的玉帖,再次送到了她的手中。
而恰好这个时候,她身边这只没有前尘往事记忆的小尸魔,他需要仙人泪。
于是她如今站在了青铜门的世界里,而不被世界知晓的黄金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方歌渔忽然有种毛骨悚然地寒意爬上心头,她自诩聪明绝顶,视阴谋算计于无物,可直到步入这仙陵城中来,发恍然察觉,自己所走的每一条路,好似都是被人提前铺设好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南衣妹妹
方歌渔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山上的寒云被风吹起阵阵,掀起衣领双袖中,冷汗砭骨袭寒。
这时,她的额头忽然覆上一只温暖如玉的手掌,将她脑袋轻揉。
那只手仿佛有着某种神奇安定人心的力量,将她烦躁不安的思绪慢慢揉散。
云容逆光而立,身后云上的天光清浅地洒了她一身,透着淡淡的温柔:“莫怕,要想破局唯有先入局,我既然能够让你看见黄金门,便不怕你体内的那个存在。”
方歌渔低着脑袋问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这应该是你最大的秘密吧?”
云容淡淡一笑,道:“一个从出生起便能够将十方剑守护得如此完好,并且让这十六年间的尘世并未窥见毒牙的小姑娘,我觉得是有资格知道这些的。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小姑娘,是这样认真地喜欢着我家那位小师弟。”
方歌渔顿时又羞又窘,拨开脑袋上的那只手掌,红着一张小脸极力反驳:“谁喜欢你家小师弟了啊?谁啊?!谁啊?!谁啊?!他是你夫君你将他当成宝就可以了,我可一点也不稀罕!”
每说一次“谁啊!”的时候,大小姐都会两手叉腰踮起脚尖恨不得上去用她那青涩的小胸脯去顶撞云容的气愤模样。
“是吗?”云容将自己那双剪水双瞳细细拉长了几分,带着莫名的调笑之意。
“那这可真是让人十分好奇啊,如今师弟的长相与你在记忆中看到的诚不一样,为何你便能够笃定,他便是我的夫君呢?”
原本云容只是想要调侃调侃她对百里安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若非亲密之人怎会如此了解一个人。
却不曾想,方歌渔腾得一下,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杏眸陡然窜过一抹慌乱与羞耻。
一旦心虚起来便全然不会伪装自己的方大小姐两只手捂着嘴唇倒退两步,犹自强撑倔强道:“我……我就是猜出来的。”
云容含笑的双眸一愣,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明玉般的白皙面容也透出一抹淡淡的红润来。
她心道这方大小姐与师弟真算起来,年纪也不过才十六吧?
便是已经如此大胆了吗?
方歌渔这才亦是到自己的反应过大,忙又将双手放下来,轻咳两声,理了理衣摆,道:“所以说,司尘他陨于少年时期,成为尸魔,因此未来得到改变,是云容大人你一手而为吗?”
听到尸魔二字,云容蓦然抿紧了嘴唇,神情凝肃且认真:“我不会伤害他,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会。”
方歌渔默然片刻后道:“本应制定好的未来,不可能毫无因果地得到变化,正如此刻本应在白驼山上被尚未继承宗主之位的剑宗少主所收养的魔君,却是被人头首分离,身躯封印在了青铜门内,那么……这又是谁将青铜门开启的,又是谁在改变这一切?”
云容以手扶额,目光微寒:“我是近几年才复苏的,醒来之后,外界的一切都发生了天大的变化……
我找不到师弟,天玺剑宗根本就没有他的踪影,反倒是中幽多出了一个嬴袖太子,直到近月以来,我才逐渐在这个世界上感应他的气息,可是……”
可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是浑身冰冷没有呼吸的模样……
云容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与他初见重逢的心情了。
她并不知晓这两百年间发生了,淡声道:“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这一次的改变对谁最有利,那么谁便是那幕后的布局者。”
方歌渔眼底划过一丝冷芒:“你是说魔君阿娆也看到了未来的那些记忆?”
云容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方歌渔有些担忧道:“那你岂不是十分危险?”
如果魔君知晓那些记忆的,那么一旦云容暴露在她的面前,她便不难猜出云容的真实身份。
那么眼前这位云容,将会第一时间被这个世界抹杀!
“放心,如果仅仅只是怀疑,还不会到那一步。”仿佛知晓方歌渔心中所想,云容平静说道。
方歌渔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你是另有打算了?”
云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不过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小尸魔他竟然会是天玺剑宗的少宗主,中幽皇太子。
那么如今那个嬴袖又是什么东西?还有与司尘定下婚约最后成亲的人分明是你,为何据我所知自幼与他定下婚约的是太玄宗的苏靖,苍梧宫的尹白霜你知道吗?”
方歌渔小声兮兮地说道:“据传闻,她与你家师弟也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往事,听说当年她都已经准备和太原鬼门少主郑司阎成亲了。
就因为那郑司阎背地里小小算计了她心中那个人,于是一场婚宴变成了血宴,就连你们宗主都说,只需要郑司阎的命就够了,可是那个女疯子却是屠了人家满门,据说连后山的野猴子都没放过一只。”
云容甚是惊讶:“竟还有这种事?”随即她又沉吟道:“如今这个世界的确有着极大的改变之处,亦如据我所知,方大小姐你的出生时间也是不对的。”
这一回轮到方歌渔惊住了:“我的……出生时间?”
“不错,我与师弟第一次见到雪城主的时候,还是我们成亲后的第三年,那时候师弟已经成为了天玺宗主,而雪城主那时尚待字闺中。
她并未成亲有子,直至灭世之战的前夕,我才听师弟提及雪城主怀有身孕,孕有一女,但始终没有与男子成亲。”
云容语破惊天,如一记大锤将她砸得晕头转向,血液难供大脑,眼前阵阵发黑,语无伦次道:“什……什么叫孕有一女?什么又叫并未成亲,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的,我也有父亲……”
这太荒唐了!
云容摇了摇首:“在我印象中雪城主是个性子清孤的仙人,她常年独居十方城内,与世难容,很难想象她会对一名男子动情且为其生儿育女,更莫说还是在那末法时代诞孕子嗣无疑是一件搏命之事。”
方歌渔觉得自从进入青铜门内来,发生的匪夷之事一件接一件,一番交谈下来,她都快被这些信息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自觉地捂紧心口,低头抬起手中的十方剑,似是准备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涩着嗓音道:“接下里云容大人有何打算?阻止魔君复活吗?”
云容摇了摇首道:“接下来,我打算找出天玺剑宗隐藏着的叛徒?”
“叛徒?”
云容道:“阿娆认为是我给她娘亲种下天玺御魔咒,操控她娘亲主动死在她的剑下,我与师弟皆不可能行此之事,可是我却知晓,天玺上下,除了我与师弟以外,是有第三人也熟知此术的。”
方歌渔问:“你不知这人是谁?”
云容摇首:“在正魔大战中,战场上有魔族被此术操控过的痕迹,我与师弟都为此感到奇怪,只不过这些都是并无证据捕风捉影的猜测,无从查证,阿娆会因此误会也无可厚非?”
方歌渔思考了片刻,又问:“那么他为何又要为魔君争取那宽限的三日时间,如果他想要阿娆自证清白,当夜就可令她亲手斩杀那女魔才是。”
云容目光有些异样地看着方歌渔,良久她才似谓叹般:“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你都能猜出他别有用意,那般痴迷爱怜他的徒儿却是认为她的师尊真的会逼她亲手弑母?”
她缓缓闭上眼睛,又道:“阿娆并未杀死自己的母亲,是师弟……他玉牌中封印着一名罪大恶极尚未渡化的魔族,他以秘术将那魔族替了沈秋止。”
方歌渔震惊道:“堂堂天玺剑主竟然包庇一名魔族?”可仔细一想,不论是剑主还是尸魔,他的本性果然是一点也没变。
云容垂下眼帘,淡声道:“何为魔,何为仙?不过是世人以偏概全的自我认知。
他既然能够在战场上救下一名弃魔,自然也不会阻止一名背弃故土也要来到自己女儿身边的母亲,沈秋止虽未大魔,在魔族之中却是魔医出身。
她无法改变仙魔之间的斗争,可是你又怎知,那些叫嚣着让阿娆亲手弑母以证清白的人里,有多少是在战场上被沈秋止心怀善意私自救助而得以保住性命的。”
“人得恩却不知念,魔物尚且有一念之词,那么这黑白正邪之间的界限,还有必要那般清楚分明吗?”
方歌渔道:“所以沈秋止是没有死的?那么既然如此,为何他不直接告诉阿娆?”
这样,又怎会发生接下来那些事情?
云容道:“想要将一滴水藏好,那需要将其置身于大海,魔界是沈秋止的最好藏身之地,她不便留在人间,至少在阿娆清白之前。
师弟当夜便带着沈秋止离开泰器山,藏于魔界,这也是为何,那一夜有人私下设咒放出那伪装成沈秋止时,师弟并不在剑阵守护的缘故。”
第四百六十章:当年真相
说到这里,云容面色浮现出几抹难过之色:“并非是阿娆认为的他不便亲自动手,故而放任我施咒设局杀她娘亲,以解危机,他那么疼她,怎么可能让她背负如此沉重的罪孽在身上。”
“当夜,他返回泰器山时,阿娆的精神状况就已经濒临崩溃,他本打算告诉她真相,让她下山与母亲重逢的,可是正是在那时,阿娆意识混乱下,暴露出了眉心的君焰魔纹。”
方歌渔蹙眉道:“我并不认为司尘他会因为区区一个魔君的焰纹而将她遗弃。”
“不错。”云容轻笑道:“师弟与旁人真的很不一样,整个仙门正道都忌讳恐畏的魔君,在他眼中,只是一个长不大格外依赖他的小姑娘罢了,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他便知晓,她在下山扶道的时候,被迫成为魔界之新君。”
“那么又是为何?”
云容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敛了:“那是因为成为魔君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君焰魔纹之中,残留了老魔君的神识意念,那时候师弟才知晓阿娆的君父无时无刻不在监听着阿娆的一举一动。”
方歌渔背脊一寒,全然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如果那时候,他并未发现魔纹中的异样,直接将真相吐露而出,那么后果将比当时发生的一切还要严重。
“那么……在阿娆以杀身咒封印蜀辞后,司尘为何将她毫不犹豫地封在了镇魔塔内?”
方歌渔相信,在那种情况下,如何他执意护她,纵然是芸芸众生,他也能斗上一斗。
阿娆既然为正道付出这么多,大义在手,不难论出一个稍稍公平的结局来。
听到这个问题,云容蓦地闭上了双眸,神色显得很疲倦:“你当真以为是阿娆亲手封印的蜀辞吗?”
方歌渔浑身一震,心道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不由忙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容嘴唇轻动,吐出来的声音却是微微有些心疼苦涩:“师弟不让阿娆一起进入泰器山,并非是猜忌心疑,而是唤醒蜀辞的唯一契机,便是魔君的血啊……”
方歌渔心口狠狠一紧又是茫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这样?
“阿娆因是魔族出身,虽常年得他伴随,可师弟也知晓她心思敏感又脆弱,她成为魔君那一年起,便整整十年未曾回到天玺剑宗来,她害怕因自己的身份而惨遭憎恶遗弃,整日书信不绝。
她以降妖扶道各种理由拖延归山之期,生怕师弟看出她已继君位,如此,师弟泰器山一战,也仅仅只是下令,许她跟随,并未同她明说血脉之中的隐患,恐她多想。”
“可谁能想到,素来对他师令如奉圣旨的阿娆,会一改反常地只身前往泰器山。”
方歌渔眉头深敛,沉思道:“所以,阿娆出现在泰器山,正是某人心中所愿。”
而这个某人,很有可能便是云容口中所说的天玺剑宗里所藏着的那个叛徒。
云容道:“魔界六河历代更换河主,力量超绝,而一河蜀辞却是六河之中真正的怪物,她不同于其余五河在漫长的历史中河主陨落便会有新的河主代替,蜀辞自六河创立以来,她便一直稳居六河之首,无人可替,她的能力是不死与魔兵。”
“她不仅仅能够让自己的身躯不朽,还能驱使魔笛将山中陨落的魔族残余的亡灵炼制成不灭魔兵,阿娆不知从哪里得知来的消息,听说这次泰器山一行是蜀辞将正道一众一网打尽的圈套,一旦深入山中,蜀辞便会召唤出十万魔兵,将以师弟为首的正道之士尽数杀埋。”
“当师弟看到阿娆出现在泰器山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宗门之内出了叛徒,可是当时执素、林曦惨死于泰器山,各种不利的证据指向阿娆,纵然他有心驱她离山,群雄正道也不会答应。”
方歌渔心道那幕后的叛徒党当真是心机缜密,一场无声的计划竟是布置得如此周详,有条不紊。
光是想到这样一个犹如阴魂野鬼般可怕的敌手,正披着完美的人皮藏匿在泱泱红尘里操控着天下棋局,她便隐隐头皮发麻。
方歌渔本以为自己便是聪明过人,能辨鬼神,如今才是真正知晓。
人间行路难,厉鬼伴同行,尚且不自知。
“如果说,阿娆的杀身咒并不能将蜀辞封印,那么为何泰器山上又是一片太平?”方歌渔心中仍有疑惑。
“一片太平?”云容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慢慢爬上一层灰败的气息:“在这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毫无因果的太平。”
她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很轻:“真正将蜀辞封印的那个人,其实是师弟啊。”
被山风吹得冰冷的身子渐渐开始发起烫来,方歌渔喉咙里宛若吃进去了一个咽不下取的火炭,那滚烫的烈灼一下烧进了心里,她声音多少有些干涩炙人:“什么……”
她一下难以反应这一些,脑海中闪烁着的,尽是阿娆那张被恨意疯狂扭曲的脸。
长枪贯穿那个人的胸膛。
银刃破开他的腹部,邪污侵体,鲜血淋漓时,背贴着黑色剑碑的他又是怎样支离破碎的神情。
曾经为她遮风避雨的那个强者,那个英雄,又是怎样被迫佝偻在她的身前,剑袍衣衫被她一手撕碎,再也难拾起穿好。
云容逆着天光的脸在徘徊弄影,眉眼间的细润温柔也开始明暗不定。
“我们那时候并未想到,亲手弑母后的阿娆会心存死意,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念去与蜀辞同归。”
“我只能说藏在天玺剑宗的那个暗子实在是过于可怕,他熟知人心的黑暗与绝望,能够步步演算引导棋局的走势。”
“阿娆以鲜血起咒,招来雷霆闪电,大湖血燃十日不绝,那时候的泰器山真的……就像是一片地狱。”
“蜀辞得到了魔君的鲜血力量,复苏醒来,召唤出来的魔兵不仅仅是十万,而是整整百万。”
“魑魅魍魉嗅着人身上的气味寻了过来,空气里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正道修士死伤无数,各方势力明面上不说,这这一笔笔血债却是尽数都算在了师弟的‘教徒无方’上。”
第四百六十一章:可怕的敌人
“源源不断的魔兵从如潮般从那片大湖中疯涌而出,嬴姬娘娘留给师弟的四大式鬼:胥、邢、夭、景尽数灭道牺牲,为众人开辟出一条下山的血路。”
“魔界的复苏,只在蜀辞的一念之间。”
短短数语,就让方歌渔嗅到了那一年山中的惨烈与危绝。
云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众人下山,此战任务将以失败告终,师弟仍是站在众首之位,可是他身后的追随者,目光由虔诚、尊敬变成了阴暗、质疑与含恨。”
“蜀辞的苏醒如噩梦般覆上所有人的心头,百万魔兵纵然庞然可怕,可是人心已失,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失了继续战斗的决心。
他们开始胆怯,心生退意,无比迫切地想要回到人间安守一隅,可百万魔兵的诞生之势不除,将会继续发展成千万亿数,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从战场上不战先降的怯懦之人。”
“他们各萌异心,在等待着一个人率先带领他们离开魔界疆土,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理所应当地让那人背负弃战的骂名。”
“可我知晓,不会有这样的人。”云容用冰凉的薄唇诉说着冰冷的往事。
“当夜师弟在山下设下封山结界后,便一人独身重上泰器山,山中百万魔兵,再无一只邪魔重返魔界。”
“整整十天十夜,他一个人将那百万魔兵尽数封杀于湖底,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在这样的绝境中将吸食了魔君之血的蜀辞封印。”
“那时候的师弟尚为金仙之体,并未修成尊仙,一个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我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做到了。”
“当我破开结界入山寻到他的时候,看到……”说到这里,云容的情绪隐隐有些难定:“她伤了师弟……”
“就用师弟亲手锻造的那把金色剑柳。”
方歌渔不由想起了阿娆的那个梦境,血流成河的大地,坍塌的废墟,废墟后从血色浸染而出的蜀辞。
梦境中,阿娆一剑贯体所伤的不是蜀辞!
原来……当阿娆自意识清醒后,她说在意云容为他亲手披上的黑色斗篷仅仅只是为了掩盖伤口。
如若不然,在触犯众怒下,重伤难撑的天玺剑主便再难压制住芸芸众生就地伏魔的可怕决心。
方歌渔心情复杂,道:“究竟是怎样的圣人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到完全信任谅解她,饶是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晓她每行一步皆有苦衷,可是当她手中的利剑贯穿自己胸膛的那一刻起,即便是圣人也不得不去怀疑她的用心吧。”
在那种情况下,谁人能够用肉眼去辨她心智是否遭到控制。
当时在梦境之中,阿娆见蜀辞的眼神杀意有多么狠绝,那么当时刺他一剑的眼神就有多么可怕。
所以真正的误会不是弑母之夜,也不是唤醒蜀辞,招来百万魔兵。
而是对他那充满杀意的一剑,让人不得不去怀疑,她是否真的倒戈相向了。
云容道:“所以我十分佩服天玺剑宗里的那个叛徒,能够将人心掌控得分毫不差。”
方歌渔问:“对于这名叛徒身份可有线索?”
按照云容这个说法,那么藏身在白驼山上的这名叛徒的行事作风的确是毫无破绽可言,心机深沉地让人发指。
可云容是带着记忆来到这个回溯的世界里,在这场棋局中,多少是占领一些先机的。
果然,云容很快说道:“当年泰器山上,阿娆暗杀执素,手段残忍,师弟当初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曾与苍梧宫主尹白霜秘密彻查过此事,。
知晓原来执素道种鸦杀,被魔种所占据成黑殿之相,一番抽丝剥茧之下,还意外得知为祸人间一方的煞婴小鬼竟是执素胎死腹中的孩子。”
方歌渔无不震惊:“玄武殿执素竟然未婚怀子?”
云容嗯了一声:“这一点令尹姑娘也万分匪夷,执素独修多年,从未对谁表达过倾慕爱怜之情,更何况她实力不凡,世上也无男子能够逼迫她半分,所以我们怀疑,她是私下恋慕了一位不可叫世人知晓身份的男子?”
方歌渔:“这算什么?堂堂苍梧位列第四的藏殿大人,怎会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戾婴小鬼,那是一种极为邪恶歹毒的血术,在婴儿在母体中方一成型,便以术法咒死震碎在胎腹之中,血炼成厉煞小鬼。
这样出世的小鬼,怨气极重,杀伤力极强,可堪比一只百年老鬼的戾气之深,对于鬼修而言,后天培养的价值极高。
更莫说,这是苍梧四藏殿的孩子了?
“不仅如此,当我们找到那孩子的时候,它身上有着极为强大的魔息,那是从母体中带出来的。”云容语气凝肃道。
方歌渔哑然了半晌,道:“这么说,执素喜欢的那个人……是魔族?”
云容语气带着三分肯定:“而且这名魔族,很有可能便是我宗叛徒?”
方歌渔心中一沉,能够将魔息掩盖得连剑主都难以察觉,那么这名魔族的必然是魔界之中上位魔将般的存在。
甚至……很有可能是六河之一。
云容冷不丁地忽然念出一个名字:“魔界第二河,葬心。”
“什么?”方歌渔悚然,忽然想到了幽鬼郎被人玩弄至惨死的情形。
幽鬼郎封情,也曾是正法道宗的名门正道弟子,却被自己的师尊常慧君步步引入魔道,妻离人亡,成为祸害人间的三千年厉鬼。
常慧君,精于算计,擅玩弄蛊惑人心,谁又能想到堂堂仙门之首会是魔界二河。
他既然能够以一个魔族的身份创办举世闻名的仙门世家,自然也能够收起利爪魔牙,跻身入天玺十三剑。
“你是说,与执素私下苟且生子的是第二河,葬心?”方歌渔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为何你能这般肯定?”
云容面上淡淡一笑,道:“得以肯定这点的并不是我,而是师弟,魔界落下暗部势力打在人间各方宗门之中,他亦有藏剑于魔界之中,为他打探消息。”
方歌渔心道能够得以肯定第二河便是执素私相授受的魔族,那么百里安那家伙藏在魔界之中的那枚暗子身份,必然身份不低于六河之下。
这都是些什么神仙人物?
一个比一个精。
“可我觉得,二河葬心手段再怎么狡诈奸猾,没有魔君这柄利刃在手,他也难以颠覆苍生,比起去抓出这样一只沟渠里的老鼠,不如先想着如何将眼前最大的威胁除掉!”方歌渔说道。
“你是说魔君阿娆?”云容问道。
“不错。”
云容摇了摇首,道:“光是毁去一颗头颅,是不足以将她完全杀死的,如今阿娆的修为成长速度实在是惊人可怕,贸然行动,只会将师弟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目光深定地看着方歌渔,沉声道:“这个世间,远比你表面上看得要危险得多。”
方歌渔:“……”
第四百六十二章:十六岁
……
……
重新返回山洞中时,躺在丘石间那具尸骨重塑的面容又重新散作了点点尸灰散尘。
见到方歌渔与云容两人返回,百里安不禁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去了这么久。”
云容此时已经重新覆上了斗篷兜帽,藏在阴影里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美人头,忽然说道:“那具尸骸暂时先放在你这里吧?”
听了这话的美人头眼睛里夹着一丝没睡醒的泪花,长长打了一个哈欠,道:“不过是个陈旧的尸骨,又算不得什么好宝贝,用得着放来放去的吗?随地找个坑挖了埋了不就成了。”
百里安在方歌渔的注目下,并未多说什么,很干脆果决地将那尸骨收进了碧水生玉中。
“我瞧着该先将你这个唠唠叨叨惊悚吓人的大头鬼挖坑埋了些,顺便在给你施个肥,来年说不得就能长出好多狗尾巴花来,你说是不是。”
方歌渔不知从哪真摸出一根狗尾巴草,插在那颗美人头的发丝间,冷笑容甜丝丝的:“瞧,多适合你,毕竟同样都是随手路边捡来的。”
魔君皮笑肉不笑道:“小姑娘小嘴巴真甜。”
方歌渔冷笑两声,正欲说话,这时,山洞间却是忽然传来阵阵地烤肉香。
三人一头目光齐齐朝着洞内看去。
只见司离支颐坐在篝火侧畔,一身黑色衣裙如黑夜中的罂栗,淡淡的火光漫过眉梢,落进那双白水青山般的深邃瞳孔里,照出了几分无意的疏冷。
她似对青铜门内发生的一切都不大关心,黑色衣裙下堆着一蓬染血的灰色兔毛,架着烤兔肉的那只手骨骼分明,肤冷若瓷胎,修尖的指端还沾着几缕残血。
怎么看也应当是指尖不沾阳春水的尊贵之手……此刻竟是做了那五谷之事,自行烤起了野兔子。
魔族杀手红妆也难能听话地坐在她身边,面具下的一只眼睛转也不转地认真盯着她手中那只烤兔子。
百里安看着那一地兔毛儿,他不动声色地将怀中熟睡已久的阿伏兔藏进碧水生玉中,这才安心下来,问道:“司离姐姐在烤兔子?”
司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肚子饿了。”
她轻轻转动手中兔子,诱人的油脂滴落在篝火之中,窜起一蓬火花。
百里安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你吃兔子?”
司离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吃兔子,难不成可以吃你身边那位人类小女孩?”
百里安连连摇首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尸魔不是不可以吃人类食物的吗?”
司离眼底透出几抹淡淡的不愉:“你这是在将孤与那些下等尸魔相提并论?”
百里安心有所然,暗道那像司离姐姐这样的存在,除了不喜阳光,尤爱鲜血这一点外,其他的生活习性倒也与常人并无区别了。
他看了看皮脆酥黄的野兔子,虽没有嗅觉,但看红妆正襟危坐,直勾勾盯着她手中野兔瞧的模样,便知晓这兔子烤得定是喷香诱人。
真想不到司离姐姐竟然还有这等好手艺。
“火小了,添柴。”
“潮叶不要,有烟,熏到我兔子了。”
仗着自己有好手艺的司离,在懒懒转动着木棒上的兔肉同时,还很不客气地指挥着一言不发的魅魔红妆。
百里安也是头一次知晓魅魔这种生物原来可以为了讨一口吃的,毫无尊严地添柴加火打下手。
不过,他瞧得出来,两人都是乐在其中。
司离姐姐在烤兔子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清冷高贵,不为所侵。
可是当众人视线无不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烤兔肉的时候,她仍是不自觉的眯起了那张妖气凌厉的狐狸眼,眼尾慢慢拉长后,凌厉少了三分,便只剩浅浅得意的妖气。
“呃……我前不久放出了辟鹚鸟环山观察这个世界,想必眼下快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不能吃兔子肉的百里安离开了这片山洞。
方歌渔也觉得有些饿了,正想着要不要也出去打些野兔小鸡回来吃一吃。
可一想到自己生活能力极其低下,莫说烤肉了,就连鸡毛都不会拔,想想还是作罢算了。
“人类小姑娘。”这时,司离却忽然喊了她一声。
方歌渔抬头看她,便见这位王女殿下慢悠悠地私下了一只肥兔儿腿,金黄的油渍沾在她冷白的指尖上,她用那双狭长美丽的狐狸眼半明半昧地将她打量了一眼,道:“给你吃。”
“给……给我?”方歌渔站在那里,极为难得地忽然升起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无措感。
尸魔一族是出了名的厌恶抵触人类,他们将人类作为自己的食物看待,越是高等的尸魔便越是轻视鄙夷人类。
这烤好的第一只兔子腿,司离王女这是发的什么慈悲,居然愿意让给她?
面具上沾满木灰的魅魔红妆愣愣地看了一眼司离手中那只兔子腿,慢慢拧巴起了眉毛,没有说话,缩到一旁重新端正坐好,只留了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背影给她们。
方歌渔对上司离的目光,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小脸蓦地一红,扭扭捏捏地哼了一声偏开脑袋道:“我才不稀罕他姐姐亲手烤的兔肉。”
说话间,大小姐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蹭到了司离身边,接过了那只兔子腿,小心捧着,微嘟起小嘴轻轻吹凉酥皮上流脂的热油。
司离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秀颈,看起来脆弱易折的后颈生着一圈只有少女才会有的细软绒毛,她问:“人类小姑娘,你今年多少岁了?”
方歌渔眼睛微眨,道:“十六岁。”
“十六岁……”正是甘醇甜美的时节。
司离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忽然抬起指端在她雪白的颈项间轻轻抚弄:“我家弟弟可有咬过你脖子?尝过你鲜血的味道?”
方歌渔险些抓不住手里的兔子腿,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司离展眉一笑:“看来是咬过了?”
而且看这反应,竟然还是主动让他喂咬的。
自古以来,会主动献上血食的人类可是少之又少,至少在司离的认知里,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类。
冰凉的气息忽然袭近,方歌渔猝然睁大眼睛,将手中兔子腿横栏在她的唇间,不让她的獠牙刺进自己脖颈间的肌肤里。
她慢慢竖起小眉毛,生气地看着司离:“不给你咬。”
第四百六十三章:兔兔可以吃
……
……
重新返回山洞中时,躺在丘石间那具尸骨重塑的面容又重新散作了点点尸灰散尘。
见到方歌渔与云容两人返回,百里安不禁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去了这么久。”
云容此时已经重新覆上了斗篷兜帽,藏在阴影里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美人头,忽然说道:“那具尸骸暂时先放在你这里吧?”
听了这话的美人头眼睛里夹着一丝没睡醒的泪花,长长打了一个哈欠,道:“不过是个陈旧的尸骨,又算不得什么好宝贝,用得着放来放去的吗?随地找个坑挖了埋了不就成了。”
百里安在方歌渔的注目下,并未多说什么,很干脆果决地将那尸骨收进了碧水生玉中。
“我瞧着该先将你这个唠唠叨叨惊悚吓人的大头鬼挖坑埋了些,顺便在给你施个肥,来年说不得就能长出好多狗尾巴花来,你说是不是。”
方歌渔不知从哪真摸出一根狗尾巴草,插在那颗美人头的发丝间,冷笑容甜丝丝的:“瞧,多适合你,毕竟同样都是随手路边捡来的。”
魔君皮笑肉不笑道:“小姑娘小嘴巴真甜。”
方歌渔冷笑两声,正欲说话,这时,山洞间却是忽然传来阵阵地烤肉香。
三人一头目光齐齐朝着洞内看去。
只见司离支颐坐在篝火侧畔,一身黑色衣裙如黑夜中的罂栗,淡淡的火光漫过眉梢,落进那双白水青山般的深邃瞳孔里,照出了几分无意的疏冷。
她似对青铜门内发生的一切都不大关心,黑色衣裙下堆着一蓬染血的灰色兔毛,架着烤兔肉的那只手骨骼分明,肤冷若瓷胎,修尖的指端还沾着几缕残血。
怎么看也应当是指尖不沾阳春水的尊贵之手……此刻竟是做了那五谷之事,自行烤起了野兔子。
魔族杀手红妆也难能听话地坐在她身边,面具下的一只眼睛转也不转地认真盯着她手中那只烤兔子。
百里安看着那一地兔毛儿,他不动声色地将怀中熟睡已久的阿伏兔藏进碧水生玉中,这才安心下来,问道:“司离姐姐在烤兔子?”
司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肚子饿了。”
她轻轻转动手中兔子,诱人的油脂滴落在篝火之中,窜起一蓬火花。
百里安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你吃兔子?”
司离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吃兔子,难不成可以吃你身边那位人类小女孩?”
百里安连连摇首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尸魔不是不可以吃人类食物的吗?”
司离眼底透出几抹淡淡的不愉:“你这是在将孤与那些下等尸魔相提并论?”
百里安心有所然,暗道那像司离姐姐这样的存在,除了不喜阳光,尤爱鲜血这一点外,其他的生活习性倒也与常人并无区别了。
他看了看皮脆酥黄的野兔子,虽没有嗅觉,但看红妆正襟危坐,直勾勾盯着她手中野兔瞧的模样,便知晓这兔子烤得定是喷香诱人。
真想不到司离姐姐竟然还有这等好手艺。
“火小了,添柴。”
“潮叶不要,有烟,熏到我兔子了。”
仗着自己有好手艺的司离,在懒懒转动着木棒上的兔肉同时,还很不客气地指挥着一言不发的魅魔红妆。
百里安也是头一次知晓魅魔这种生物原来可以为了讨一口吃的,毫无尊严地添柴加火打下手。
不过,他瞧得出来,两人都是乐在其中。
司离姐姐在烤兔子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清冷高贵,不为所侵。
可是当众人视线无不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烤兔肉的时候,她仍是不自觉的眯起了那张妖气凌厉的狐狸眼,眼尾慢慢拉长后,凌厉少了三分,便只剩浅浅得意的妖气。
“呃……我前不久放出了辟鹚鸟环山观察这个世界,想必眼下快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不能吃兔子肉的百里安离开了这片山洞。
方歌渔也觉得有些饿了,正想着要不要也出去打些野兔小鸡回来吃一吃。
可一想到自己生活能力极其低下,莫说烤肉了,就连鸡毛都不会拔,想想还是作罢算了。
“人类小姑娘。”这时,司离却忽然喊了她一声。
方歌渔抬头看她,便见这位王女殿下慢悠悠地私下了一只肥兔儿腿,金黄的油渍沾在她冷白的指尖上,她用那双狭长美丽的狐狸眼半明半昧地将她打量了一眼,道:“给你吃。”
“给……给我?”方歌渔站在那里,极为难得地忽然升起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无措感。
尸魔一族是出了名的厌恶抵触人类,他们将人类作为自己的食物看待,越是高等的尸魔便越是轻视鄙夷人类。
这烤好的第一只兔子腿,司离王女这是发的什么慈悲,居然愿意让给她?
面具上沾满木灰的魅魔红妆愣愣地看了一眼司离手中那只兔子腿,慢慢拧巴起了眉毛,没有说话,缩到一旁重新端正坐好,只留了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背影给她们。
方歌渔对上司离的目光,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小脸蓦地一红,扭扭捏捏地哼了一声偏开脑袋道:“我才不稀罕他姐姐亲手烤的兔肉。”
说话间,大小姐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蹭到了司离身边,接过了那只兔子腿,小心捧着,微嘟起小嘴轻轻吹凉酥皮上流脂的热油。
司离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秀颈,看起来脆弱易折的后颈生着一圈只有少女才会有的细软绒毛,她问:“人类小姑娘,你今年多少岁了?”
方歌渔眼睛微眨,道:“十六岁。”
“十六岁……”司离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忽然抬起指端在她雪白的颈项间轻轻抚弄:“我家弟弟可有咬过你脖子?尝过你鲜血的味道?”
方歌渔险些抓不住手里的兔子腿,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司离展眉一笑:“看来是咬过了?”
而且看这反应,竟然还是主动让他喂咬的。
自古以来,会主动献上血食的人类可是少之又少,至少在司离的认知里,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类。
冰凉的气息忽然袭近,方歌渔猝然睁大眼睛,将手中兔子腿横栏在她的唇间,不让她的獠牙刺进自己脖颈间的肌肤里。
她慢慢竖起小眉毛,生气地看着司离:“不给你咬。”
第四百六十四章:冥狼
百里安还通过辟鹚鸟的视线,看到了那些坠入青铜门内的修行者,他们果然没有死亡灭绝,而是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
甚至,他还能够看到这片世界里一些奇特古怪的生灵。
比如生着四翼的猿猴在天上飞翔,黑色的俊美遨游在大海之中,天空之上时而可见倒悬着的火海,有雷霆之声鸣动于十万丈地深海之中。
罕见的陆地上亦有类似于人类的生物构建出部落与氏族生活的痕迹。
广阔云层之中,偶尔还能够得以窥见早已在人间失了踪迹的古老神灵的影子。
不管怎样,这个世间真的很奇妙而古怪。
百里安眼底的红意渐渐退散,他轻抚辟鹚鸟的鬃羽,正欲起身时,却箭它背后羽毛簌簌一响,几缕血迹漫了出来。
他神色微动,倾身过去,拂开辟鹚鸟背上根根如剑般的巨羽,只见在一片灰白羽毛里,伏着一只浑身是血的黑色恶犬。
百里安不由愣住。
只见这恶犬毛发漆黑,瞳色却是奇异地银灰色,它浑身是血,瘦骨嶙峋,腹下肋骨饿瘦得清晰可见,拖曳着斑秃的尾巴,模样丑陋而凶恶,目光满是敌意与警惕。
虽然这只黑狗看起来就像是人间市集上随处可见的一只普通野犬。
但百里安却是知晓,它其实一点也不普通。
且不说辟鹚鸟受他命令一直翱翔于苍穹之上,一只普通的野犬怎么可能能够随意近这样一只大妖之身。
这是凶恶无比的黑犬气息虚弱至极,可还不忘时时释放自己的敌意与凶狠。
这时,百里安才发现,它身上其实并无多大的伤痕,那么多的鲜血都是从它的口中流淌而出,染红了皮毛。
它无法合上嘴巴,因为不知是谁,在它獠牙满布的口中插上了一把青铜钝剑。
那柄间将它上下颚蛮横撑开,剑柄处缠绕着锈迹斑驳的锁链,十分残忍地如项圈般缠绕在它的脖子上。
若是想要进食咀嚼,便必要受那利剑穿破口颚的酷刑。
口水混着鲜血淌地它皮毛满身都是,让它看起来脏污得就像是一只刚从沟渠里爬出来的。
听着它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般的威胁之声,百里安沉思了片刻,他忽然从碧水生玉中取出一块红豆酥油饼,在那恶犬面前晃了晃。
那恶犬银灰色的眼瞳陡然剧烈收缩了一下,口中涎水汹淌不止,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红豆饼。
它瘦弱的背脊低拱,那是一个扑食待发的姿势,若非口中被剑所缚,疼痛难当,怕是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他拿着红豆饼的手给一同恶食吃下去。
百里安伸手去摸它脑袋,准备安抚一二,谁知那黑犬猛地挥舞利爪,竟是在他手背上划出三道猩红的血口。
尸魔强悍之体,竟然被一只看起来普通至极的恶犬爪子给轻易划开。
百里安隐隐心惊,他将红豆饼放在它沾满鲜血的爪子背上,简单的善意动作并未让恶犬眼底的凶光减灭半分,但是对于百里安的再次主动接触,它却是并未再次发动起攻击。
百里安手背间的血口逐渐愈合,他轻声道:“虽说你我是陌路相逢,但我也不至于去落井下石,我帮你拔去口中那把碍事的剑,红豆饼也可以给你吃,但是你不许咬我。”
也不知这黑狗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当百里安伸手探入他口中的时候,它明显是极为警惕抵触的,口中不断发出威胁的恐怖低吼声。
百里安握紧那青铜剑刃,掌心用力,将那柄间震断成两截。
“呃呃呃……”恶犬口中獠牙恐怖的暴突生起,眼中凶光毕露,似是随时准备给他来上一口。
百里安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道:“嘴巴张大一些。”
“咕噜咕噜噜……”恶犬喉咙深处的低吼声越来越危险,表情也越来越凶,但是它还是乖乖听话,将嘴巴张大了些。
因为它此刻看百里安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忌惮。
那把留在它体内数百年的青铜剑,就这样在他手中断了。
百里安用手指夹住断剑,无比轻松地将剑取了出来。
他一圈圈解了锁链,然后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黑狗子面前的红豆饼,淡淡地嗓音里带着几分夸奖鼓励的意味,道:“你很听话,吃吧。”
从来都是以蛮横姿态猎捕食物的冥狼头一回被人主动奖赏鼓励,斑秃的高傲尾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
它低头一口将那红豆饼吃下,然后舌头舔了一圈鼻子,意犹未尽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眉头微挑,上下将它细细打量了一眼,道:“比起鹿儿小兔,你这毛也不亮盘,尾巴也磨秃噜皮了,模样实在是让人难以心生收养之意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取出碧水生玉中的果蔬糕点,一一放在它的爪子面前,道:“我不怎么喜欢狗子,你吃完这些后就自己下山吧。”
一直以来都活在食物链顶端的冥狼如遭雷殛般地僵在了那里,一度大受打击。
一向给众神以及万物生灵带来恐惧与死亡的它,居然被个喂饼子的少年给嫌弃毛秃噜了。
它将眼前那些食物清扫干净,孤高骄傲入它,摇着尾巴准备离开。
但仔细想想,又分外不甘心,它转着尾巴朝着百里安爬了过来,不断用爪子扒拉着他的衣摆。
一向与动物有着特殊共鸣能力的百里安一下明白了它的意思,道:“你是想要名字吗?”
确实,毕竟是有灵智的生物,一口一个狗子的确不大好。
他沉吟片刻,将那遗弃的青铜剑拆了一块剑刃下来,做成薄片铜牌的模样,在上头刻下‘望月’二字,穿绳挂在它的脖子上,道:“你们这个世界,永夜占据光阴,一抬首便看得见月亮,日后你便唤望月吧。”
此时的百里安不知,冥狼是一种吃神食魔的恐怖魔物,它象征着冥府与死亡,它像人索取名字的同时,便是意味着将此人收为眷属仆役,将以冥狼之名永世庇佑加护的意思。
可冥狼这时也不知晓,那半枚玉牌正是主宰这个青铜门世界的半枚关键钥匙。
百里安既是钥匙之主,它不论有多么凶残强大,得他赐名,无异于是主动献上忠诚,认其为主的一场主仆契约。
将这个‘狗子’打发走了后,百里安不知为何,体内灵力仿佛被抽空了般,隐隐透着一股虚弱之力。
他全然不晓得,自己随意赠赐的名字,形成了这样大的因果,他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洞府之中。
方歌渔正捂着肚子,面色发青,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魅魔红妆身边摆放着半只烤兔肉,可她如临大敌般,缩在一团瑟瑟发抖,可怜无助。
黑袍神秘女子揉着额头,手中捏着一只咬了一口的兔子腿,身体微微摇晃不稳。
司离看着跳跃的篝火,陷入良久的沉思。
百里安心道,莫不是司离姐姐烤的那只兔子也是一只了不得的妖魔,被拔毛烤了,怨气不散,来向众人索命了不成。
不然何以气氛如此凝重。
第四百六十五章:黑潮里的部落
大蛇盘踞的气息仍旧弥散在空间里,挥之不去。
百里安对于眼下这个世界还不算了解,也不知应当如何找到那扇青铜门而离开这里。
只不过既然辟鹚鸟看到这个世界里似乎有着人类生存的痕迹,那么对于这个世界的秘密也并非是无处可寻。
众人一路下山朝南出发。
南方丛林杂生,极目之下,隐隐可窥见渺茫的人族部落轮廓。
御剑南行,如长夜般的星辰忽然间似是黯淡了许多,而东方的天空终于在比人间漫长不知多少倍夜晚里迎来一缕朦胧的亮光。
这样的天地现象表明太阳不用过多久就会从天空升起,普照大地。
百里安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提前撑开了琉璃伞。
人间部落里传来几声雄鸡的鸣叫声。
万家灯火蔓延般飞快燃起。
部落里的人们似乎并未因为这场久等的黎明而感到欢喜与轻松,百里安看到有人背着一袋行囊,朝着东方山头狂奔而去。
那一行人宛若草原上的雄狮,逐日般在山丘上奔跑。
他们的速度极快,丝毫不弱于御剑的速度,显然并非寻常人类。
他们来到东方山顶,飞快摘了行囊铺开,行囊里居然是满满一包黑色的种子。
那些种子得到了黎明的曙光照耀,漆黑如石头般的种子变得松软,色泽浅淡,化为不同颜色的种子。
未等山头太阳破暗而出,那方透出来的曙光有如夕阳挂落般,满满消失。
东方青山上的那数十名人类速度迅猛地收拾好种子行囊背在身后,齐齐发出厉吼之声,势若疯狂地往部落方向赶回来。
直至最有一缕曙光从天空中消失,人们日如一日地没有等来青铜门世界里的黎明清晨。
星辰日月皆寂灭不见,天地间忽然一下子变得无比死寂安宁,没有一点声音。
就连那十几人奔跑咆哮喘息的声音也仿佛被这个世界所吞噬一般。
黑暗从世界的四面八方无声降临,就连天空与大地都被吞噬了。
那十几人浑身肌肉高高绷起,压榨出体内极限的力量,速度甚至超越了御剑飞行的速度,每奔跑一下,大地间的尘土碎石都会震起数米高。
部落四周墙壁外围,设立着四个古老的碑石神像,神像沧桑古老,斑驳覆面,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
黑暗漫漫如潮。
很快来到那十几人的身后,如涨潮的海水般朝着他们吞噬而来。
“这股黑暗的力量……”方歌渔低低蹙起眉头:“倒是比青铜门开启是漫出黑暗气息可怕多了。”
司离睨视一眼,道:“青铜门开启时的黑暗不过是将鬼山里的有生命的生灵拉拽至这片世界里来,而眼下这片黑暗里多出来的东西,可是能够吃人的。”
当那十几人接近部落的时候,那四块神像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宛若其中包含着让那片黑暗阴影忌惮的力量,越是靠近部落,那片黑暗漫涌的速度便是越慢。
十几人鱼贯而入,就在这时,众人身后黑暗里,探出一只肌肤惨白,蓝色血管的狰狞大手,骤然抓住落于跑在最后一个的男子手臂上,青黑色的长长指甲将他肌肤直接扎穿。
他痛苦大呼一声,但并未像自己的同伴求救,而冲进部落里的十几人也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他们隔着石木栅栏看着那名男子,仿佛每日都会有类似的惨状事情发生,所以他们的表情十分平静,近乎漠然。
就当那名男子快要被拖进黑暗中时,百里安御剑而下,出手如电,紧紧扣住那只惨白冰冷的手。
黑暗中传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那只手就像是被烈火烫灼过一般,飞快熔成一片青烟。
百里安拎起男人的后领,疾驰飞入部落之中。
方歌渔等人也御剑紧随而入。
那名手臂受伤的男人来不及道谢,他捂着伤口痛苦倒在地上痉挛抽搐,鲜红掺夹着几分诡异绿意的血从他指缝里粘稠溢出,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恶臭。
围观的十几名男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并未上前靠近。
百里安皱眉环视,问道:“你们没有治疗的伤药吗?”
同一个部落出来的人,同胞一场,可是这些人却显得异常冷漠。
有一名男子目光带着几分异色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对于他这样突然从天而降的陌生人也并不感到意外。
神色隐隐有些畏惧他的样子,他低声道:“他被尸鬼伤了,染了鬼毒,活不成了,你……你便是救了他,他也只会祸害人,哪有什么伤药救他。”
这时,人群慢慢分开,一个小小的,粉妆玉琢的孩童双手负背而来。
分明长得一副稚嫩可爱的团子模样,脑袋上顶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冲天鬏,看模样也最多四五岁,走起路来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严肃模样。
受伤的男子不断呛咳出鲜红的血,一口接一口,到了最后,咳出来的血竟然变得腥臭发绿,他双眼痛苦暴突而起,取过身后背上的装有种子的行囊,艰难说道:“大……大人,这是我今日……的成果,我家孩子……还小,望大人日后能够多多照拂……一二。”
那稚子孩童蹙起眉头,一张包子脸严肃板起没有说话,他直接从袖子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将瓶子里所盛的青色汁液淋在那个男人的手臂上。
腥臭发绿的脓血很快被净化冲淡,五只鲜红的指洞也飞快愈合。
男人面上的死意一点点消失,连连伏在地上嗑首涕零。
那孩子举起小瓶晃了晃,瞧着已经快要见底的汁液,团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肉痛,他面色不耐道:“好了好了,别磕了,我此生最烦小孩子了,你自己去养那小鬼就好了。”
“大人……那是这个月上供神使的贡品之一,您这样给用了,怕是……”
“怕是什么?我还怕那区区神使?!”小孩冷冷斜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分明是个看起来无害至极的模样,可目光中威严的气势却非一名孩子能有的。
那人被他视线扫中,战战兢兢地禁声不语。
跪在地上的男人嗑完首离开时,还不忘对百里安连连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又是一批倒霉的新人啊。”明显在这个部落之中地位极高的那个孩子理了理宽大曳地的袖子。
稚子个小,却偏要穿成人款式的宽袍大袖,玉带封腰,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滑稽可爱。
第四百六十六章:无名
百里安不会被这孩子的外表所骗,因为他能够感应到,这个孩子的身体里蕴藏着极为可怕的修为力量,甚至隐隐凌驾于渡劫之上。
他朝那孩子行了一礼,道:“晚辈司尘,初次误入青铜门,许多地方不懂之处,还望前辈能够指教。”
那孩子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方才你救人的时候我瞧见了,你的右手藏着很奇怪的力量,黑暗中的尸鬼又称之为不死者,即便是我想要将那东西彻底杀死都十分棘手,为何你一碰到它,它便化了去?”
从他进入青铜门以来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现象。
百里安心想应当是那玉牌里的神意力量,对于那些妖魔邪鬼而言毫无疑问有着绝对地克制力量。
但他不会傻到将此全盘托出,轻笑道:“晚辈曾继承过山神之印。”
“山神之印。”小孩眼底仍有一丝疑惑,但他并未过于追问别人的隐私,懒懒地挥了挥手,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人,我算承你这一份情。”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小孩摆手的动作一僵,旁人看着百里安的目光也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
气氛微妙地安静了片刻。
小孩那张团子脸一点点地变得阴郁了下来,仿佛触及了什么伤口一般,他语调放慢,幽幽道:“没有称呼。”
“没有称呼?”百里安不解。
“先别急着献上你的同情,凡是进入青铜门的人,不管你是神是人还是仙,都会慢慢被这个世界所同化剥夺,在这里,你不要妄想还能保留生而为人的半分尊严。”
小孩的语气很严肃,声音很沉重:“你父母授予你的名字,人间赋予你的智慧,天生具备的条件,都会被这个世界剥夺,逐渐的,你将只会是这个世间的一种养分。”
“听前辈的意思,您也是来自于人间?”百里安问道,但他不能理解,什么叫名字也会被剥夺。
小孩叹了一口气,并未否认自己的来历:“这个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人间修行者,你看到那袋种子了吗?”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农食种子。”
“不错,正是人间市集上花十两银子就可买一担粮食的种子。想必你也已经看到了,这是一片失昼的青铜世界,这里不缺乏灵力,但是没有阳光,能供人食用的五谷粮食无法生长,我们需要在每次大黑暗降临的时候,用那短暂黎明的曙光将种子照暖发芽,方可种植。”
从这个小孩的诉说中,百里安慢慢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构造。
一旦进入青铜门,在时间的推移下,自己本身的名字会得到剥夺,他口中所说人类天生具备的条件,则是种植、猎捕、土地甚至是交配。
在没有得到这个世界的许可,他们连拾回自己名字的权利都没有。
落入青铜门里的外来人类,亦如被圈养的家畜一般。
他们可以猎杀这个世界的生灵,正如司离从山中抓来烤了的那只兔子,只是如果在这个世界逗留到一定的时间,便会慢慢失去进食的‘权利’。
正如这部落中的人们,如果是他们猎杀而来的兔子,根本不等他们架火生烤,那兔子便会被世界抹除存在,从而彻底消失。
他们所拥有的土地也十分稀少,这个世界便会赐予神像,镇住八方黑暗潮袭,如果需要扩建领土范围,他们则需要提十桶新鲜热血,三桶甘油,十七株茱萸,去往东南方向的河岸对面。
那里有一座巨大高长,直入苍穹的青铜神树。
将热血甘油灌溉在神树底端,十七株茱萸束在树枝上,那么部落四方的神像说蕴含的力量则会逐渐递增,从而扩充人类生存的土地。
从这个小孩的口中得知,在这个世界里,本土的生灵是由三个种族共同主宰着的。
古神。
道魔。
天鬼。
自古以来,凡是进入青铜门世界者,不论是渡劫仙人还是名门修士还是魔族生灵,无一能够离开这个世界的。
因为身处青铜世界后,是无法窥测真实的青铜门在何方。
而他们口中的‘神使’则本是外来进入青铜世界的人类,在臣服于神灵后得到庇佑。
如此想来,在这个神魔共舞的世界里,误入青铜门内的人类修士可真是举步维艰。
青铜门世界极为辽阔无边,想来像这样的人族部落也并非少数。
“行了,如今情况你们也已知晓,我族部落内还有闲置空屋,你们可自行下去休息一夜,这片黑暗之潮还要持续大半日,暂时无法离开。”那孩子抬首看了一眼被黑潮所笼的天空,眼底一派阴郁。
朝不保夕下,这里的居民对于外客并不热情,一名沉默寡言的青年领着百里安一众来到那几间空闲的屋子,也并未交代一句多余的话,就此离开。
几日连番苦战,身心俱疲,不论是魔族杀手红妆,还是方歌渔,都早早地挑了一间屋子熄灯歇息了。
司离虽然不用睡觉休息,但她不喜群居,也寻了一间屋子单独住下。
百里安怀中揣着一颗美人头,没敢叫部落里的人给瞧见,直至回到屋内,他才将那颗头颅从怀中取出,放在了窗台花盆里,便在床上盘膝打坐冥想了起来。
灯花微凉,黑夜无声。
魔君目光清定,那双幽深墨黑的眼瞳里映着二人之间的微弱灯光,她眼底深处仿佛藏着十分隐晦而深厚的东西,整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张苍白如妖的脸庞便幽冷得有些可怕。
时间慢慢流逝。
灯芯无声燃到尽头,火光湮灭。
她眸中如其一场大雾,将点点烛光掩藏,所有隐晦的情绪尽数消失不见。
“叩叩叩……”一日时间过去,有人在敲门。
百里安睁开双眼,起身开门。
门外敲门人正是昨日那个得他所救的中年男子,他面上带着敦厚的笑容,挠了挠头道:“小哥,黑暗之潮已经散去,部落正在用饭,我来喊你一起。”
百里安看了一眼他身后,空无一人。
那名男子又笑道:“那几位姑娘累极了,说是要再休息一会儿,叫我莫要打扰。”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
他随着这个男人一路穿过石林小路,朝着用饭的地方并肩行去,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道:“昨日那位前辈说你们的名字皆被剥夺,那日常相处时,大家无名难区分,那生活中岂不是多有不便。”
那男子嗐了一声,道:“那又能有什么办法,早就已经习惯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赐名
百里安道:“为何你们不互相给自己重新取一个名字?莫不是连新的名字也会被剥夺?”
男子哈哈一笑,道:“这一点大家不是没有想过,在我们凡尘俗世里,父母授名,那是天经地义,可是在这个世界里,能够为人‘命名’的,无疑是一件至高无上的权利。”
“要知晓青铜门乃是失主世界,别看这里的神魔有着搬山焚海的大神通,就连他们都是‘无名者’。
我们通常都是以华胥氏,羲和氏,风阴氏,太阿氏来区分这些神灵,能够有权利赋予名字的,只有这个‘世界’,而当你重新拥有了名字,那便意味着,你将得到这个世界的大庇佑。”
男人一脸惋惜道:“只可惜,神灵都渴望的‘名字’与我们而言,无疑是连想都不可妄想的奢望。
所以啊,我也就不问小哥你的名字了,因为反正要不了几年,你如今的名字也会被这个世界所剥夺的。”
没由来的,百里安忽然想到了山上那只找他索要名字的大黑狗子。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又问道:“如果强行为人‘命名’,又会怎样?”
男人一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不会怎样,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可能性,小哥你若是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为我取一个名字试试,一旦你有‘命名’之心,‘世界’可是会让你暂时失声的。”
“赵钱。”百里安想了想,然后念出百家姓的前两字,当然他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但并未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抵制。
男人愣了办响,没能反应过来:“什么赵钱?”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赵钱,你的名字。嗯……抱歉,方才就这么脱口而出,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的话,我……”
“赵钱!!!!!!!!!!”男人眼睛暴突,好似被什么从天而降地天大好运给砸中一般,那张粗犷的脸庞瞬间憋得通红。
只见他低头一拍腹部,储藏灵根的气海骤然大亮起来,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子气海内竟是生着一枚中品灵根。
橙黄的灵根摇曳不变,在一股玄妙的力量里,如双生花般,傍着那枚土系中品灵根再度伸出一枚金色的灵根!
更让人疯狂的是,这枚灵根……竟是一枚上品灵根!
新得了名字的男人手脚止不住地一阵颤抖,简直要狂喜得晕了过去。
因为他清楚知晓,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获得名字,将会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赵钱不敢再与身边这个少年并肩而立,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亵渎与不敬。
他眼眶满是激动的热泪,后退三步,以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跪在百里安的身后,虔诚嗑首,宛若敬畏神灵:“多谢恩主赐名!”
百里安停在原地,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掌心,再次缓缓蹙起了眉头。
他眼神微茫,并不理解为何自己在冥冥之中,仿佛多出了一种无形难以明喻的力量。
“这件事情,莫要与旁人同说了。”
初涉青铜门世界的百里安也清楚知晓,他异于常人的特殊,将会颠覆起一场怎样不可控制的狂澜。
赵钱自是无所不应,态度更是对他敬畏到了骨子里,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恭。
用饭的地方并非是在什么堂屋大厅内,因为部落之中人数众多,而食物紧缺的他们也难得一次开炉做饭,所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只好露天而餐食。
凡是修行者,未能跨越过渡劫那道门槛,始终都还是一个凡夫俗子,需要五谷杂粮来维持身体最基本的机能。
不少正在领取饭食的部落中人,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赵钱,总觉得今日他身上仿佛多出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变化。
百里安环视人群,有些失望,他并未看到昨日那个像是首领的小孩儿。
巧妙的是,目光尚未收回,他的视线与一道视线相撞,然后怎么也移不开了。
粥粥人群之中,一袭朱雀红衣判官袍格外醒目扎眼。
嬴袖惊愕地立在簇拥之地,身后是这次一起坠入青铜门世界的各方修士。
此刻,这名来自中幽皇朝的太子殿下手中正拿着一只空碗,模样与在荒宅初遇时并无多大变化,翩翩君子美仪姿。
他不卑不亢地立在人群之中,正贴心谦让地为身后一众以他为首的修士领取饭食。
虽说与乞讨不同,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向主家不断为身后那些人讨要食物,嬴袖变现得再怎么完美的神态也不免有些尴尬不自然。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看到嬴袖那张脸时,平静地内心无端起了几分烦闷之意。
天穹里仿佛也受到他情绪所影响般,轰隆轰隆,发出滚滚的闷雷之声。
赵钱缩了缩脖子,小声咕哝了几句:“真不知道又是哪路神仙在天上乱发脾气了。”
嬴袖姿态端秀地将打来的一碗饭食递给身后的部下,便朝着百里安方向迎来,淡声道:“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赵钱十分意外,看了看嬴袖,又看了看百里安,惊讶道:“恩主,你们……认识?”
恩主?嬴袖更是意外地看了赵钱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道:“算不上认识,不过萍水相逢。”
百里安并不想继续寒暄下去,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记得嬴袖本应该是在安全的鬼山一境之中,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青铜门内。
百里安正欲绕开嬴袖,却被他伸手拦下。
“嬴袖公子还有事?”
嬴袖轻咳一声,眼中已经不见了在鬼山时敌意冰冷的情绪,他对百里安颔首一笑,目光温润里却又不禁流露出一抹淡薄的傲意:“先失阴玉、鬼泣珠,道友再又取我胥印,这些至宝与我而言每一样无不重要,不过念在道友手段光明也并非强取豪夺之徒,只要道友愿意主动奉上这三物,从今以后,司尘道友便可换的我中幽皇朝长久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