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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一章:一眼见冥

    暮夜沉沉,西山最后一点雾霭般的微红霞光终于被长夜墨渊给吞噬殆尽。

    一望无际的夜空里,仿佛星辰日月尽数隐灭于星河之中。

    天空中落下的不再是细雪绵绵,墨蓝色的苍穹里忽然降落无数惨白的天光,在高高云层中飞翔的异鸟被天光扫中,顿时咔咔冻结成一肃冰雕,被风一散,便成了银屑般的光辉。

    惨白天光幽冷,宛若来自远古国度的可怕天刑,隆隆雷音宛若幽冥低泣,宛若凄惶末日即将降临。

    更多的天光在降临,星河仿佛被某种禁忌的力量打破一般,浩瀚无边的夜色在一声声沉闷的巨响里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数以万计、密密麻麻的光点在那天光之中如酿混沌。

    立于殿宇檐牙上的乘荒见此一幕,心里顿生无限恐惧,他回过头,去寻大殿之中那个身影,震撼喃喃:“青铜门……开启了。”

    青铜门是远古复苏时期,与天地共同诞生的九门之一,门后所藏着的大千世界自古而尘封,曾经亦有古老的仙部亦或者氏神试图开启探究,可每一次开启青铜门的代价尽是不可估量!

    而关于青铜门的秘密,至今一无所获。

    于是九大神秘远古之门,被封印在四海八荒各个地域之中,未曾开启。

    青铜门是一座杀戮镜像之门,其中关押着吞世大蛇,门内世界无所窥,。

    可是一旦开启,青铜门的镜像之力会折映苍穹大陆之上,将整个仙陵城视为一个真切的坐标,让无数自那个冰冷而死寂的、不属于六界之中的恐怖神灵被召唤而出。

    遥远天空之上那些无数惨白的光点无穷无尽,吞噬着这方天地的灵息,带着世间最原始贪婪、邪恶、掠夺、弑杀的欲望狂涌而来。

    那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门后一只堪比上古神魔的存在。

    乘荒光是以神念扫视,一被那些光点触及就被吞噬得一去不返,半点不存。

    他面色苍白,冷汗津津,以他君皇神念,甚至都窥视不得半分真象来,甚至体内灵魂气息都隐隐不稳。

    仿佛天空之上有着一个巨口,欲将神灵的魂魄吸食而去。

    天光侵入人间,四海不复,八荒共渊!

    君皇往城中一扫,但见凡人无恙,而未入鬼山的名家修士,未得天光扫中,却抱头痛苦嘶嚎,灵台神府竟显崩溃之征。

    他心中一惊,忽然回想起她前几日下达的那道莫名指令,令城中一众修士尽数入至鬼山之中,莫不是早已料到,身处于仙陵城内的修士会受青铜门后的恐怖生灵所吞害?

    小山君私闯鬼山,她迟迟不予理会,甚至在封山前夕,将一众昆仑女官尽数派遣至鬼山之中。

    曾经绝危之地,如今却巧妙地成为了众多修士绝佳的避难净土……

    那么他呢?

    心中所演算之事,竟然对他这个君上并未透露半分!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情绪,乘荒消失在了檐牙之上。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山河大殿之中。

    “青铜门大开!仙陵城沦为坐标之地!人间即将沦丧,仙界也将不得安宁!沧南衣!这便是你守护的门境!”

    青纱帐内,落拓着一道青翡色的动人身影,正高座于王位之上。

    昏定的微光里,她侧脸的轮廓带着细致的雪光,漆黑的长发披垂在肩后,银丝细线将她青丝编成一绺绺精致的小辫,尾端还坠着珊瑚色的小石与青珠,看起来真是像极了古策之中所记载着古老神域里的美丽天神。

    她柔美而精致的指尖正在细细把玩着一颗水滴般透明的珠子,那是仙人所坠之泪。

    “急什么,这不还未得沦陷吗?”珠帘帐内,传来慵懒的轻笑声。

    她端起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仙人泪,大梦千年,独泣幽冥,一切始于此泪,如今吾倒想要瞧一瞧,她究竟给吾准备了一个怎样精彩而又绝望的世界。”

    乘荒沉声道:“平日里任你痴狂也罢,事到如今你还在妄言,青铜门失守,六界必乱!纵然是我,也护你不得了!”

    沧南衣悠悠说道:“神人言微,圣人言简,贤人言明,众人言多,小人才妄言,原来在君上心中,吾与小人无异。”

    乘荒一时语塞,正欲挽救,便又听她不以为意道:“如此小人,在‘天光’侵世之下,必然是无从保护君上了,还望君上自立安身才是。”

    乘荒面色有些难看,青铜门一开,神明难逃,他实在不能够理解,她为何还能如此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嘲讽他。

    冷哼一声,君皇甩袖怒道:“我去请示仙尊祝斩!希望此劫过后,你能好自反省!”

    沧南衣轻笑一声,道了一声是。

    “君上贵体关乎苍生水泽,君子居安不立危墙之下,的确不宜身陷如此危境之中,仙路遥遥,吾便不相多送了,君上慢走。”

    这搪塞敷衍一般的请送之词,将君皇乘荒气得差点灵魂出窍。

    但他并未继续争执,因为天空之上那股可怕的威胁已经距离皇城越来越近。

    他黑着脸,一剑斩出三千小世界,世界尽头便是那遥遥的紫极帝宫。

    君皇大步跨入其中,决计不肯再多留片刻。

    只是君皇并未离开多久,大殿上方再一次裂开一道星蓝的空间,满脸惊骇的乘荒从那片天空中重重坠落,口中喷血,束发的紫冠都不知落到了何方。

    “空间道锁!竟然是空间道锁!那东西竟然能够将一名尊仙强行锁留人间!”

    他会被这群鬼东西吃掉!

    沧南衣叹了一口气,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了山河殿。

    “解意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澜,即名为此岸。”

    一刹那间,山河司起,沧南衣抚指弄珠,抬首望月。

    她并非立于山河殿前,而是一步踏入人间矮矮小巷之中,红墙白雪,寒峭压枝头。

    天不见月,冥晦不终绝。

    山河在她脚下,她想清明中见月,于是,天空升起一轮明月。

    明月起昆仑,昆仑沉天渊。

    数以万计的古老神灵在她一眼见冥里纷纷陨落,化为真正的光点星屑,比雪还轻,比雨还细的飘洒入人间。

第三百七十二章:烟花盛世给三文

    君皇满眼震惊看着眼前的天幕如屑,坠落极陨落,那缤纷落下的,皆是未知的生命,时隔三万年,他再次亲眼见证了昆仑神的强大与无情。

    人间稚子孩童正在小巷雪地里放爆竹烟花。

    一缕光屑落在女童手中烟花里,亦如烟花璀璨而逝。

    她忽然抬首,看着墙角下的青衣女子,愣了愣,然后扯嘴一笑,露出一张正在换牙的天真笑容,竟也不怕生地将手中一束未燃的烟花递给她。

    “娘娘,这个给你玩。”

    沧南衣一怔,心道小小稚子竟有此等眼光,竟然一语道破她的身份?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此娘娘非彼娘娘。

    在人间有一种对长辈的称呼,正是娘娘,与婶婶大姨这类俗称的意义并无多大区别。

    她莞尔一笑,接过她手中烟花,弯腰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豆丁,你赠吾一束小烟花,吾便许你一场盛世之景如何?”

    烟花无火自燃,在夜色中宛若一道星辰升起。

    豆丁小姑娘哪里是那种附风庸雅的人,她见自己给出的烟花被点了,心中窃喜,小脸却崩得紧紧地,居然坐地起价道:“娘娘,这一束烟花十文钱。”

    实际上她爹爹买烟花的时候,三文钱一大捧。

    素手中的烟花微抖,沧南衣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堂堂昆仑净墟之主,活过了亿万年的岁月,居然给一个小姑娘给讹了去。

    她长眸流转,装作没听见,将手中烟花朝着夜空轻扬而起,宛若久远时期天界被盗的第一束火种,点亮人间冰川山雪色。

    墨蓝镜渊里奔涌而出的古老生灵,被她手中那束烟花点亮成一片五光十色的盛世之光,其光澈曜整个草原,延绵四海。

    仿佛那一根浅短的烟花,能够盛放一世。

    豆丁小姑娘直接傻眼了,小手不自觉地抓紧沧南衣华美而精致的裙摆,一双天真乌黑的大眼睛里盈彻璀璨天光。

    盖因有人间烟火,天光不再惨白冰冷,宛若银花火树悬满夜空,落英缤纷,散尽满目辉煌。

    人间,好漂亮。

    沧南衣侧眸一笑,看着未及自己膝盖高的小家伙:“现在可还要十文?”

    小姑娘脑袋盯着两个傻里傻气的羊角辫,小脸红扑扑的,她抬首看着这个异常美丽的女人。

    她觉得她眼底一定是藏着星星,不然怎会如此明亮好看。

    不知是不是那双眸子过于明亮盛世,夺去了世间一切的神采,以至于他的面容剔透得近乎苍白无色。

    她虽是含笑,可是眼底却有着隐隐藏不住的疲倦与沉重。

    那双象征着无尽光明的眼瞳背后,似乎也蕴藏着庞大的阴影,只是那片阴影被光所掩,未至人间。

    小丫头一下子心软了,抱紧她的腿,脸颊蹭蹭道:“那……那就只收你三文钱好了。”

    这小丫头片子……

    夜穹深远,远山寒黛里压云之重,尽显雍容。

    无人窥见,这夜,低房矮巷里,有烟火净人间。

    ……

    ……

    天未塌,地已陷。

    鬼山二境,无法御剑飞行。

    众人脚下,一尊盖阔无疆的青瞳门正在以着缓慢而沉重的速度开启。

    粥粥众人,如惊慌失措的鸟兽散尽,不再生死相逼,诛魔除鬼。

    幽鬼郎残破的身体,正在朝着缓缓开启的门缝中蠕动而去,许是垂死之身,他眼底的疯狂与恨意都被黯淡的惶然所覆盖,依凭着最后那点执念,向往着门内世界。

    冥冥之中,百里安似乎听到他在低声呢喃:“我……想回家……”

    “红樱……我想带你回家……”

    残躯跪爬,鲜血涂溢青铜门。

    百里安正欲回首,手腕蓦然一紧,却是被疾跑而来的方歌渔抓住手腕,她面色难看至极,急声道:“青铜门一开,但凡落入门中世界便再无回归之可能,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百里安正欲点头,手中琉璃伞蓦然一震,一道红影飘出,落在幽鬼郎的身侧。

    是红樱。

    她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抹,自幽鬼郎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尽数逆流回到他的身体之中。

    红樱抱起幽鬼郎,不让他继续朝着门内世界爬去。

    嬴袖见到这一幕,连动怒的都懒得怒了,只是用那双无比失望的眼神看着红樱。

    百里安看着她,目光复杂:“他已经自觉阴脉,你即便将他鲜血拾回,也无法救他了。”

    红樱摇首道:“并非救他,封情以鲜血涂青铜,是为加速大门的开启,而且身为守门鬼,他的鲜血能够诱发门内大蛇苏醒。”

    听到大蛇二字,抓住百里安腕骨的那只手蓦然一紧,方歌渔面色苍白难看,眼底尽是幽光。

    红樱摘了黑纱,取了盲带,被鲜血涂红的眼眶里,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灰白眼眸,她说:“鬼山已封,纵然这里所有人逃至一境,一旦大门开启,整个鬼山都会被青铜门吞噬。”

    “该死的鬼东西!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听到封山消息的众人,顿时崩溃大怒,恨不得冲上去将红樱与她怀中的幽鬼郎一起撕成碎片!

    万道仙盟的宁长老冷笑道:“我觉得此事中幽应当给我们一个交代,毕竟这名英灵,可是太子殿下您的式鬼。”

    虽说嬴袖也恼红樱的恣意抗令,可他中幽的人还轮不到一群散修之流来质问,他抬首冷声道:“红樱是我中幽英灵,奉我为主,她做错事情,自然有我中幽律法来惩治,鬼山一事,我嬴袖亦会彻查到底。”

    虽说红樱几番抗令,且眼下又有维护幽鬼郎之态,无异成为众矢之的。

    可对于嬴袖而言,红樱与他的意义截然不同。

    自古以来,中幽储君,有十二主式之鬼,力量皆是不俗,仅次于阴王之下。

    而中幽东宫太子,则能够拥有四大主式之鬼,分别赐字为:胥、邢、夭、景。

    以他如今的修为,尚且只能够操控两大式鬼。

    而红樱便是其中之一的胥鬼,自他年幼有记忆起,便一直陪伴左右。

    不然,光凭她今日重重罪责,嬴袖便有一千种理由将她遗弃至此,收回胥印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胥

    嬴袖扔出一道阴符,招来鬼山之中一只苍天鬼鹤,他跃上鹤背,冷冷地看着下方红樱,道:“我念你我主仆一场,今日重重过错,来日回到中幽再行惩处,幽鬼郎已经于我无用,你若担心他的身躯引来大蛇,那便将他残躯喂于这只鬼鹤,正好也可以叫我省些功夫以灵力喂养这只鬼物。”

    以嬴袖的修为,自是不缺这点灵力,他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让红樱表态,她与幽鬼郎并无纠葛。

    这样,他才方可理所当然地带她离开。

    本想将幽鬼郎炼成夭鬼,如今却是不成了,他不想连胥鬼都就此失去。

    红樱抿唇不语,用那双灰白无神的眼眸‘看’着嬴袖。

    嬴袖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就窝火,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红樱!你莫要挑战我对你的容忍!”

    “太子殿下。”红樱忽然开口了:“红樱侍奉殿下两百余载,今日想求殿下为红樱做一件事,不知殿下能否恩准?”

    嬴袖压着浓浓不耐,沉声道:“何事?”

    红樱面容转至一个方位,灰白的眼眸正对着青铜门眼,那里插着一柄古迹斑驳的青铜大剑。

    她说:“殿下能否为我将那柄剑拔出来?”

    嬴袖面色一变,他虽看不出此剑是何来历,但插在青铜门上的一柄剑,用脚想也知道不简单。

    贸然拔剑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危险,无人得知。

    “红樱,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殿下不愿吗?”

    大地间已经开启了一道亘长的巨缝,红樱抱着幽鬼郎的身体正不自往裂缝中滑落。

    她没有如同其他修士那般,朝着一境方向逃去,平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嬴袖语气一下子变得焦急起来,他捏动召唤灵诀,却发现红樱没有半分回应。

    “先离开这里再说!”

    红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地缝中传来可怕的吸力,嬴袖脚底下的鬼鹤不受控制地开始下坠。

    嬴袖操控鬼鹤,拉远了一点距离,他忽然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不知何时来到红樱所指的青铜剑旁,他握住剑柄,认真道:“我要多管闲事。”

    话音落定,大地轰隆一声,缓缓开启的大门速度忽然暴增,宛若天坑巨裂,恐怖的吸力将四周一群修士尽数吸了进去。

    就连嬴袖脚底下的鬼鹤双翼一沉,带着他一同齐坠而下。

    仿佛那狂风吸力里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扣住他的命门,让他灵力无法调动半分,眼看着就要撞进裂缝之中。

    咔嚓一声。

    百里安拔出了青铜剑,他正欲将剑送给红樱,谁知就听到她忽然仰天长啸,手中青铜剑顿时脱手而出!

    大开的青铜门诡异地停了下来,维持着扇门倾斜的姿态,嬴袖重重撞在冰冷的大门上,他闷哼一声,五指扣住大门,稳住坠势,险而又险地避免坠落。

    忽然,手掌之下仿佛有着什么冰冷的液体淌过,又冷又湿。

    惊魂未定的嬴袖猛然抬手,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冬意寒晚,百里安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丝丝寒冷,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被青铜剑柄擦出的模糊血迹。

    当红樱发出厉啸声时,他便下意识地死死握住剑柄,可是徒劳无功。

    原本插在青铜门上的那柄剑,此刻将幽鬼郎与红樱的身体同时贯穿钉在了门面上。

    泊泊殷红的鲜血不断从红樱的身体下蔓延而出,染红了嬴袖的袍服与手掌。

    画面竟是那样绝望、震撼、凄凉。

    嬴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口泛滥出无以言状的悲痛,他的嘴唇瞬间惨然无色,高喊一声:“红樱!!!”

    她求他拔剑,不是为己,竟是为了弥补幽鬼郎开门的过错,将这一旦开启再无转圜的青铜门压至住了。

    但代价却是她的生命。

    幽鬼郎在她怀中,早已没有了生机,血红的眼眶里,有着风干的泪痕。

    红樱拢了拢他凌乱的头发,抬手时其实扯到胸口贯穿的伤口,她眼底漫出一缕痛楚之色。

    嬴袖狂奔过来,双手抓住剑柄,双目通红,因为着急面色都扭曲了:“红樱姐姐你别怕,我现在就拔剑救你,我身藏中幽紫血秘法,哪怕你眼下魂飞魄散我也能救你!”

    他嗓子哽了哽,吐出来的气息都是惶然发苦的。

    红樱待他,虽说冷淡,却也是长年陪伴的赤诚与真心,可是他却到了最后一刻都在猜忌她,迁怒她。

    悔恨之意几乎要将他埋没。

    他知晓,若是连她都走了,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式鬼能够像她这般待他了。

    他发蛮地拔剑,咔咔颤动的巨剑产生动摇。

    红樱身下的鲜血越流越多,她面上的痛楚之意也越深,可是她的声音依然平静柔和:“殿下,若是此剑离开我的身体,三境大门便会继续开启,鬼山中的所有人,包括你,都会死。”

    嬴袖双手狠狠一颤,他的动作迟疑地停了下来,他喉咙发酸,心脏仓惶,眼泪不争气地淌了出来,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自欺欺人地大吼一声:“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红樱轻笑一声,失血过多的面容苍白而寡淡,剑锋的颤抖清楚地传来他掌心迟疑与动摇的情感。

    红樱笑道:“殿下,能够救我时,您在隔岸观火,渡我者,从来都不是你啊……”

    不是你啊。

    一直都不是你啊。

    我所侍奉的殿下,也不是你啊。

    她抬起手掌,灰白色眼瞳里的光在一点点的消散暗淡,她的指尖忽然燃起湛青色的光辉,光辉凝结出一个字印,是为“胥”字。

    胥命者,相约而不誓。

    嬴袖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字印,一时间悲痛交加,不可置信道:“红樱姐姐你要将胥印还给我?你真的不愿意再做我的胥鬼了吗?”

    胥印落指而出,嬴袖含泪忍痛去接。

    可是他的手指穿过胥印,竟是难以挽留。

    述说红樱这一生的字印,燃着生命中最后的光辉之火,落至百里安的面前。

    百里安面色苍白,看着那幽幽青芒,一切显得如此迷离扑朔。

    他摊开手掌,胥印落于掌心,一隐而灭。

第三百七十四章:人故去

    百里安不知面上应该挂出怎样的神色,他双目阖实,长睫交叠,心绪几乎乱成一锅粥。

    胥印落入相归处,红樱浅浅一笑,对他轻声道:“君清独绝,世无其二。红樱愿您衣襟带花,岁月风平,未来不惧。”

    赠以胥印以忠诚,与君同行成远客。

    枯荣与共,作伴而行。

    百里安握紧拳头,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轻声问道:“第二河说,开启青铜门,能够让封情看到家长故土,红樱你……还寻得到回家的路吗?”

    红樱微怔,随即笑道:“嗯。”

    人之所以会撒谎,是为隐藏内心的脆弱。

    雪花凋零落舞,红樱即逝。

    胥印之中,他窥得一份久远的记忆。

    那一年,山花如翡。

    封情是道法宗年轻一代的天才弟子,幼年告别故乡,独上天山路。

    道法宗所修绝尘斩凡道,一旦拜入山门,自当斩去一切俗缘。

    未能破脉承灵不得归家探望。

    这是道法宗第一宗律。

    离家二十五年,他终破镜承灵,成为一代皎皎者。

    他自豪无比,其师常慧准他下山除魔卫道之后,便可归乡故土,以望父母,以尽孝道。

    只是当他除魔之后归家,却发现自己的村子早已被沙匪屠尽,为此心中种下心魔,痛苦不堪。

    闭关数年,险些为心魔所吞,好在他心志坚定,一心向道,清肃魔念,以正其身。

    次年,他再次下山除乱魔之祸,他遇见了他年幼时同乡青梅女子,红樱。

    红樱此时只是一名凡人,从军而战,成为一代名将,且在同年,以一己之力找出当年仇家,复仇将沙匪一一杀死,头颅钉死在木桩之上,暴晒三月,不求以德报怨,望恨不计。

    只求快意恩仇,恣意人生。

    那时的她同他说:“身在人间,怎可不见人间,修道在红尘,避乱红尘,如此之道有何好修?”

    封情恍然大悟,豁然开朗,心中魔念彻底泯灭。

    至后,两人携手渡江湖,结发共此生。

    美好的回忆到此为止,不知是红樱不愿再触当年事,还是往事过于黑暗,已被尘封。

    她与封情的故事,就到此为止。

    而她这一生,不论是为人还是为鬼,也到此为止。

    风吹寒尸,人故去。

    嬴袖立在风口里,面色苍白得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尸体。

    他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复而抬头转身看着百里安,目光中尽是彷徨不解,还有一丝晦暗的情绪在慢慢滋生。

    他不能理解,为何他的式鬼,会将那象征她一切意义的胥印交给一个外人。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同他作对。

    众人逃命而去,早已散去。

    苏靖翩然而至,目光深楚楚地看了一眼青铜剑下的红樱,淡道:“英灵红樱,以血为祭,的确成功延缓了青铜门的开启,可是门一旦开启,耗尽她那一身鬼体价值,门依然会持续打开,想要破劫,唯有找到关闭青铜门的真正方……”

    她语气忽然一顿,目光转至百里安,平静道:“看着我做什么?”

    百里安眸光湛湛,看着她:“鬼体价值?苏少宗主难道觉得英灵红樱的死,是用来体现所谓价值的吗?”

    苏靖:“……”

    她眼中仿佛有着莫名的心绪起伏片刻,但很快就归于波澜不惊。

    “天曜大陆,正魔两道之战持续已逾万年之久,阴谋,劫杀,死难,每一刻在不同的战场之上都有人在牺牲,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追求价值。”

    方歌渔怒道:“如今鬼山都封了,是谈生死哲学的时候吗?!魔宗之人也不知混迹了多少进来,红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可不是给你们闲聊的!”

    百里安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视线忽然一动,却是瞧见重伤昏迷的孟子非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朝着地缝里滑落下去,他无奈上前,将他抗至肩头,道:“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关闭青铜门吧。”

    “慢着!”嬴袖从久远的呆滞中反应过来,他横栏在前,眼底隐忍着杀意绽放,沉声道:“胥印乃是我中幽之物,还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染指!”

    方歌渔哈了一声,对上中幽太子也丝毫不给面子,她白眼轻翻,小手一叉细细蛮腰,冷笑道:“嬴公子果然不愧为中幽太子,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不过草莽,其脸可真是比你们中幽的焚无海还要大。

    这胥印是以英灵的结灵之源,类似于人类的灵根,魔族的魔核,只是这胥印过于特殊,自古以来的确是只有中幽皇室的诡修者才有驾驭使其臣服。

    但胥印之主向谁臣服,将印交之与谁,那一直是英灵们自己择选的自由,怎么到了殿下口中,这胥印反而成了你赏赐给英灵红樱的了?”

    嬴袖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幽黑深沉地盯着百里安。

    纵然方歌渔说得在理尽是事实,可是事实归事实,让人接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如她所说,胥印虽说是英灵结灵的自主之物,胥印只会自行则英灵为主,而收服胥印英灵者,自古以来都是中幽的东宫太子。

    从未有人能够打破这个平衡。

    如今百里安横空而出,将这个平衡打破,那么这是要将他这个东宫太子置于何位?

    身为中幽女帝嬴姬的嫡长子,嬴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外人在他面前将胥印占为己有,然后扬长而去。

    百里安藏于袖中的拳头紧了紧,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青铜剑下气息全无的红樱,并未多言什么,抬袖轻展间,‘胥’字印飘出,落在嬴袖面前萦绕两圈。

    嬴袖面色稍缓,抬手去抓握。

    谁知在他勉强萦舞的胥印,瞬间散成无数莹莹细芒,如同指间沙,从他指缝中流散。

    碎芒重聚,再度回到百里安的掌心之中,隐而明灭。

    嬴袖睁大眼睛,面上一抹煞气瞬间腾至眉心,他慢慢垂下手掌,袖袍抖颤。

    百里安一拢衣袖,胥印彻底从嬴袖眼中消失,他目光澄澈如镜:“嬴袖殿下想要的东西,我给的起。可是殿下却……”他语气一顿,淡而平静的目光注视而来。

    “受不住。”

    轻飘飘地三个字彻底击垮嬴袖的自尊,他阴着脸上前一步,看百里安的眼神如看一具尸体。

第三百七十五章:天从棺来

    嬴袖杀机肆意。

    冰冷的青铜门,陡然间燃起三朵赤红火莲,将嬴袖围绕其中,每一朵火莲都只有巴掌大,可是被围绕其中的嬴袖面皮滚烫,头发以着肉眼可见变得焦枯翻卷。

    嬴袖脚步蓦然怔住,他眼中有着千重情绪叠加,凶光攒动,但很快又悍然压下。

    他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垂落眼眸,道:“太玄宗这是打算干预我中幽皇朝之事吗?”

    青铜门下不知从何处打上来的微薄光晕落在她的侧颊间,白衣乌发,一袭剪影单薄,苍冷肌肤透着幽凉的光泽,墨色的双瞳倒映着红莲灼灼,她说:“让开,你挡路了。”

    嬴袖眼底是止不住的寒意,他面皮崩了又紧,紧了又崩,他深沉道:“你……要护他?!”

    苏靖眼底耐心尽失,不再多言,墨瞳微微闪烁,青铜门间一朵红莲摇曳而起,灼灼赤红里可见一道紫极之气,扶摇之上,小小一朵红莲之焰摇曳之间却给人一种沉重如山的势感,噗地一声撞在嬴袖的胸口上。

    嬴袖面色大变,没想到苏靖竟然真的会对他出手,凶剑横栏于胸,万般符文乱泄。

    一时间,他气机大乱,踉跄两步,面上涌起一阵潮红,握剑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靖。

    余下两朵火莲将他前后两方锁死。

    苏靖道:“你无力改变眼下局势倒也罢,还要在乎这些小事来浪费你的式鬼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时间,简直愚蠢。”

    嬴袖勃然大怒:“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是吗?”苏靖淡淡启唇,红莲画地成笼,罗火地缚,八方为锁,极为霸道地将嬴袖锁缚在半空之上。

    未等百里安等人抬步跟上,她白衣轻缓,抬步向前,平静道:“我若真要教训你,你又能如何?”

    李酒酒简直要对她膜拜了,抱着佩剑就小碎步跟了上去。

    那可是中幽的太子爷啊,就这般情面都不留的吗?

    方歌渔冷笑连连,看着天空之上,被烈火所困、面色苍白的嬴袖:“自取其辱。”

    百里安摇了摇首,正欲说话,忽然间,胸膛心口蓦地重重震动了一下,其力之深,其势之重,震得他胸口隐隐发麻。

    这时,天空之上传来一道类似于鹰呖之音,破云彻空,将亘古长渊的鬼山苍穹渡来一抹冥光。

    簌簌灰羽如雪扑朔而下,很轻。

    可是却划破他的脸颊,羽缘锋利。

    冥冥玄寒之意,让裸露在地表以外的青铜门都凝结出了一层重重的霜意,让门面上的古痕与青苔尽数覆盖。

    百里安脚底下一片晦暗,仿佛被一片极大的阴影覆盖头顶上空。

    霜意逆拂,百草低杀。

    恐怖的罡风席卷大地,那风势过于沉重,让百里安忍不住被风压逼得倒退几步,额前碎发被吹乱,他勉力抬首看向天空。

    那是一只巨大的鹏鸟,灰黑交加的羽翼延绵十里,共生五头,每一枚毛羽如利剑般锋芒毕露,它的利爪之下,赫然抓握着一座巨大漆黑的冰棺。

    百里安睁大眼睛。

    心口之下,那类似于心跳的频率愈发急促明显了。

    死寂的心脏下,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他不自觉捂着心口,那只巨大的怪鸟戾鸣一声,五头首齐齐朝着那尊冰棺啄去,天空之上顿时传来一阵金石交击的脆利之声。

    那漆黑的冰棺咔咔开裂,但始终并未裂得彻底,反而将那怪鸟的五只嘴反震吐血。

    冰棺上蛛网般的裂痕复而又缓缓恢复。

    “那……是什么?”巨大的怪鸟浑身散发着冲天的妖鬼气息,巨大的鸟翼如一对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李酒酒的心头,她颤声低语,心惊不已。

    方歌渔亦是睁大眼睛,善于解百鬼乱妖经谱的她,一时之间也竟不知此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无端猜测道:“这……莫又不是魔宗余孽的杀机手段?”

    困缚嬴袖的红莲囚笼被巨翼的罡风吹得熄灭,他从半空坠下,手中封魔剑被罡风中的寒意一侵,剑上铭文竟是乱碎成靡靡光华。

    他一脸痛意,飞快将封魔剑收入乾坤囊内。

    苏靖手中斩情持地,眉头微蹙,目光冷寒,道:“玄妖辟鹚。”

    百里安不解:“玄妖辟鹚?”

    苏靖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她大袖轻拂而起,转瞬间化去大半罡风寒意:“玄妖辟鹚,是一种濒临灭绝的垂苍老妖,因受娘娘一滴仙血,而延绵无尽寿元,介于妖与仙二者本以为此妖早已回归山海之境,却不曾想竟是被娘娘安置在了鬼山之中。”

    方歌渔目有异色:“娘娘为何要以血养妖?”

    苏靖漆黑的眼瞳倒映着漫天乱羽:“辟鹚玄鸟,虽为妖类,却是以剑气为食,神殿位于昆仑东山,其殿藏剑,名诸天。

    诸天为上古杀戮道剑,染无数神魔之血,戾气终年不绝,虽有东天神殿镇压神剑,却偶有剑气外溢,伤尽昆仑东山灵物,自从娘娘以血食喂养此鸟,辟鹚便为娘娘镇守东山,食剑气,护生灵。”

    百里安诧异道:“既然是昆仑东山食剑气之鸟,为何会出现在这鬼山之中?”

    苏靖目光锁死那口漆黑的冰棺,嗓音低冷如寒刃:“是啊,与诸天剑气常伴的玄鸟辟鹚,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忽然间,她眼瞳急促一缩,四下的罡风变得愈发猛烈。

    疯狂啄食着冰棺的五只利嘴非但没能将冰棺啄碎,反而被那棺中一股莫名充沛的力量震地狂吐鲜血。

    五头鸟狂怒嘶鸣,愤怒的十只眼睛齐齐打转,蓦然看见地面间宛若天坑开裂般开启一缝的青铜门,在空中盘旋飞舞时,巨大的利爪松开,冰棺朝着裂缝之中直坠而下。

    漆黑的冰棺魔息极重,凡是在天空上飘舞的灰羽被棺体一触,锋利的妖羽瞬间湮灭成烟。

    一直冰冷沉肃的青铜门,遥远的深渊之中,忽然传来一道与之呼应的长鸣声,成人大小的漆黑冰棺徐徐降落,而被红樱灵魂为祭的青铜封印正在颤抖松动,裂成一缝的地门竟然在缓缓重新开启。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第三百七十五章:好没道理

    砰然一声巨响,冰棺落实,重重砸在青铜门上,整个大地群山都跟着颤了一颤。

    红樱的残躯被撞得一歪,青铜剑松落,与幽鬼郎齐齐坠入深渊之中。

    咔咔咔……

    开启的裂痕在持续蔓延,整个大地在倾斜。

    百里安睁大眼睛,看着那漆黑冰棺发呆。

    不知为何,方歌渔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长鸣之声依旧回荡在深渊之中,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痛苦的水汽:“司尘,快离开这里。”

    百里安吓了一跳,抵在他后背上的额头竟是滚烫,他赶紧转身扶住方歌渔的双肩,衣衫都挡不住她那烫手的体温,他关切问道:“方歌渔,你怎么了?”

    方歌渔摇了摇首,语气催促之中竟是带着几分焦虑的哀求:“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

    一旦青铜门的封印被破,鬼山已封,他们就像是末日大陆上的一群浮游,又能离开去哪里?

    心中虽然清楚知晓这一点,但百里安哪里还敢说不好,半扶着方歌渔柔软无力的身体,将她送上玉车,复而折身,来到那座冰棺前。

    他五指成锋,深深插入那冰棺之中,拖犁着黑色的冰棺,将昏迷过去的孟子非抗在肩头上,开始奔跑跟在玉车后面。

    李酒酒脑袋从玉车中钻出,看着百里安问道:“你为何要将这东西一起带上?”

    百里安道:“此棺魔气很重,能够加速青铜门的开启。”

    他没有说实话。

    在冰棺坠落的那一瞬间,他死寂的心脏就如复苏一般,开始剧烈跳动,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能够感觉到,在这冰棺之中,有着一个心跳正在与他的心跳,产生着一种极为可怕的同步率。

    地陷在持续,速度绝然不慢,好在鬼山地势十分庞大,尽数没落于深渊之中,还需要几日时间。

    所以这并不是目前让人觉得最可怕的。

    真正让人心头沉重的是,在这片鬼山之中,黑幕之中暗藏窥视着无数来自北域的人间恶魔。

    谁也不知,这些魔修们,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

    羽令封山,不见人间寒山与白雪。

    就连小忘川,都凝成了一片令人绝望的皑皑冰河,鬼语无声,夜风刺骨。

    满目山河,如被这片大地深渊所吞噬。

    百里安一行人返回鬼山一境,距离青铜门开启之地尚远,较为安全之后,这才开始停下休息。

    孟子非早在颠簸之中就已醒来。

    第一时间,他便是去摸自己的剑与拂尘。

    剑尚且完好地在他怀中躺着,只是那柄被第二河破坏的拂尘不知丢到了哪里去。

    他瞬间方寸大乱,唇齿都咬得溢血,也不处理自己的伤势,起身就朝着二境方向冲去。

    李酒酒心好,见不得他就这样送死,忙道:“青铜门已经将整个二境都吞了,你现在去就是在送死?”

    孟子非脚步一僵,他忽然折身返回,走至百里安面前,深深作揖,正色道:“多谢司尘兄救命之恩,子非有一句话藏在心中已久,今日若是不说,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百里安坐在冰棺上,低头皱眉看着自己被魔息侵蚀得满是鲜血裂口的指尖,忽然听到孟子非的声音,他目光微动,抬首道:“那拂尘不过死物而已,值得孟公子付出生命去找寻回来吗?”

    山风吹动着他的锦袍玉带,他面上的神色很淡,温润漆黑的眸子里却包藏着隆盛久远的情绪。

    孟子非不觉抱紧怀中剑,喃喃失神道:“宸月与古道就是我的命,两者不可缺也,如今我的命丢了一半,总得找回才能继续活下去啊。”

    百里安将受伤的手指藏于袖子里,点点头,竟未挽留:“如此也好。”

    孟子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嗓子滚动一阵,复而隐晦的负面情绪笼上面容:“司尘兄,对不起……”

    李酒酒面色古怪:“你自己去送死有何好对不起司尘的。”

    百里安从冰棺上起身,目光清明直视着他:“看来孟公子是在向我承认,当日在山境之中你其实是找到了幕后施展傀儡术的第二河了。”

    面色苍白虚弱的方歌渔目光陡然犀利起来,如刀一般射向孟子非,冷笑两声。

    听到第二河这三个字,就连苏靖都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孟子非颓然一笑,道:“是我糊涂了,一时障目。”

    百里安直言问道:“他留你一命的目的是什么?”

    孟子非并未犹豫,他有些疲倦的拢了拢衣襟,道:“他希望我来继承山境之中的鲜血长河,成为他的同伴,所以这次来仙陵城,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司尘兄你,司尘兄身为新山主,只要伺机让你死于鬼山之中,我便有望继承鲜血长河。”

    他语气微顿,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我承认,我对司尘兄动过不该动的杀心。”

    孟子非无比坦诚,莫说方歌渔露出惊诧之色,就连百里安也微微动容。

    他正欲说话,忽然间,空气里忽然吹来一阵的劲风,杀机灼灼,朝着孟子非的脖颈方向袭去。

    百里安眼皮一跳,不假思索地用力伸手一推,孟子非踉跄两步,劲风偏歪了一寸,但威力惊人,仍旧划破他的肩膀,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孟子非疼的嘴唇苍白,面色悸悸。

    所有人同时看向那位白衣清冷的太玄少主。

    她大袖飘摇,若隐若现的一点瓷白指尖里,酿着一抹未息的杀意。

    苏靖仿佛未察觉众人怪异的目光,她目光毫无波澜地回敬众人,淡道:“怎么,我杀不得?”

    方歌渔道:“这两百年间,仙门正道里无一不知你苏靖生了一颗寒心冷肠,可谁又知晓,你是一位杀心如此重的人,孟子非十句里一句未提及在少主大人你身上,你这出手得好没道理。”

    苏靖一派波澜不惊的沉静,指尖的杀意不减反增:“勾结魔界二河,试图染指成为魔界六河之一,心性已堕魔道,不论是哪一点,都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什么都懂的李酒酒

    方歌渔倒是不怎么在意孟子非的死活,她上下将苏靖打量了一眼,狐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如果真是如此,你早该听见孟子非私下面见第二河就该动手了,怎么还如此有耐心的听他将自述条条罪状?”

    大小姐眼珠子一转,道:“可是他的自述还尚未结束,你既然都这么有耐心了,为何不继续听下去再将他千刀万剐?突然绷不住性子突然出手又是缘何?”

    苏靖淡道:“想出手便出手。”

    方歌渔目光一抬:“你在生什么气啊?”

    咻!

    方歌渔额前断落几缕秀发,剑意在那只玉白的指尖缭绕不散。

    方歌渔面色僵硬。

    苏靖掸了掸衣袖,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她面容清冷,与往常无异,只是她说话时目光下意识望向了别处,然后才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会让她显得心虚,然后转过首来。

    靖姑娘冷冷清清且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生气。”

    一众人:“……”

    为何忽然觉得方才还冰冷吓人充满杀机的苏靖突然不那么可怕了。

    百里安为孟子非上好伤药,止了血,他神色微凝,看着孟子非身上被第二河重创出来的伤痕,垂了眼敛,道:“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孟子非面容复杂:“我这一生,过得潦草平庸,荒唐混账,可偏偏还想叫旁人晓得我是一位仁礼孝义的君子,可是我知晓,我只是一个卑劣的俗子凡人。

    我有欲望,有无法得到满足的巨大愿望,生成了骨子里也有无法逆转的劣根性,我并非君子,却要强装君子,到头来变作这副模样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百里安很平静,也很冷静:“这并非是你让你自白的理由。”

    “是的。”孟子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自嘲一笑,道:“说来说去,都只是让我自己更体面的借口罢了,我只是见到了幽鬼郎那般模样,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第二河善于蛊惑人心,看透人内心最深的欲望,牵引出欲望里的黑暗无限放大,然后步步沦为他的掌中之物。

    幽鬼郎也曾是皎皎天骄,名门正士,他也曾有着飞升之资,遨游天地间的剑侠风采。

    可是一朝一夕,败给了自己的愿望,就连生死都难从本愿。

    孟子非承认,他并不是那么的伟大,选择当时与第二河英勇一战。

    他不过是,想死得体面一些,叫第二河知晓,纵然是他这样难逃命运捉弄的小人物,也不是可以让他随意玩弄的。

    “我知晓今日种种坦白,不会叫我显得有多坦荡真诚,只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说出来,真的很令人轻松。

    司尘兄,子非虽未真正对你行下恶举之事,但心中毕竟还是动了恶念,自是不敢再以朋友自居,今日一别,望司尘兄能够遇真心友人,千帆过后,仍然赤诚。”

    孟子非说完,便不再回头,纵身一跃,跳入那噬人的深渊之中。

    公子与剑,不再得见。

    “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想不到这孟公子也是个痴情之人。”李酒酒唏嘘道。

    虽说一柄拂尘只是死物,但他仍旧愿意未此付出生命。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她毁去苏靖的兔子面具时,她会不顾身份对一个无名之辈怒下杀机了。

    “见你这副平静的模样,似乎早就知晓孟子非那点子心思?”方歌渔看着百里安说道。

    百里安点了点头。

    方歌渔又道:“此人执欲颇深,看似身在正道,实则危悬于黑暗与光明两界之间,心有阴影,却仍有悯善之心,你放过他我倒也不意外,只是苏靖你……”

    方歌渔语气一转,腔调让人不可琢磨:“方才还要他性命,眼下倒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太玄少主大人不再追究他私结魔河一事了吗?”

    苏靖微启的眸子仿佛蒙上一层纱,她平静道:“二境已覆,他自寻死路,又何必劳我多此一举。”

    方歌渔浅浅一笑,目光之中却颇有针锋相对之意:“孟子非一早就明了态度,要前往二境赴死,可少主大人已经“多此一举”了,为何又不劳烦倒底了呢?”

    苏靖不语,但目光逐渐冰冷化。

    李酒酒见势不对,忙戳了戳方歌渔腰间软肉,道:“歌渔你怎么回事?说话含枪夹棒的,前些日子你不还和靖妹好生腻歪黏糊的吗?为何要因为一点小事咄咄逼人?”

    方歌渔睨眸:“你到底帮哪一边?”

    李酒酒一愣,随即会心一笑。

    感情是小两口子在闹小脾气。

    她打量了一眼苏靖的脸色,心中暗自无奈摇首,然后附耳过去,悄悄在方歌渔耳边说道:“我晓得这几日靖妹对你颇为冷淡,话都不愿意同你多讲了,你铁定是在她那碰了一鼻子灰,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闷气,你想故意招惹她,引起她对你的注意力是不是?这个我懂。”

    你懂个屁!

    方歌渔想锤爆她的狗头。

    苏靖的脸色也是挂满凌冽寒霜,墨水清瞳里仿佛有着很危险的光泽流动:“你若是再让我听见那无礼可笑的称谓,我不介意学那疯子一回,将离合宗屠个干干净净。”

    李酒酒顿时噤若寒蝉。

    你们两个吵架,牵扯我离合宗做什么,真是无妄之灾。

    百里安并未在意这边的小打小闹,因为他带回来的那座冰棺,在吞了他的鲜血之后,其中冰冷的气息忽然开始逐渐活化。

    他感觉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气息。

    是司离姐姐!

    百里安心头瞬息惊变。

    司离姐姐怎么会出现以结棺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一个简简单单的仙陵城大考,究竟要牵扯进来多少久远古老的人物进来才肯善罢甘休。

    当初在空沧山说,他便亲眼见证过司离的强大,可是如今困在这冷冰冰的黑棺之中,气息虚弱得需要引进他的鲜血方可活化被他捕捉感应。

    百里安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够将她伤至这般孱弱的地步。

    尸魔结棺,是至末路之时,最后的保护手段,但付出的代价也极大,需要在棺中沉眠百年,方可破棺重生。

    难怪就连那辟鹚,都无法攻破这黑冰的防线。

第三百七十七章:情人眼

    百里安将手掌贴近冰棺之上,缭绕在棺体上的黑息一下子就缠绕咬了上来,将他掌心划破出数道伤口,鲜血渗至冰棺之中,这才将那道濒临的气息从垂危的边缘拉了回来。

    虽然那道气息仍旧虚弱,但那枯竭近乎麻木的状态却是已经得到改变与复苏。

    异体同源。

    尸魔王族之间的鲜血,对于对方而言,本就是世上最为甘醇的养分。

    苏靖似乎也感应到了黑棺之中那道异常气息的波动,她眼中似有细光微凝,将那冰棺静默打量片刻后,似是分辨出了什么,墨瞳微微一缩,藏于袖中的指尖紧了紧。

    百里安背脊蓦然一僵,察觉到了苏靖审量的目光,他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悸。

    他为自己大意的行为感到后悔。

    分明苏靖也在此地,谨慎小心如他,为何会忽然大意放松了警惕,明知棺中是司离姐姐,却是忘了防备这位眼底容不得半分沙子,法不容情的太玄宗少主,竟然就直接喂养起了血食。

    司离孱弱之际,血气内息皆不显,如今吞了他几口鲜血后,那尸魔的特殊气息再难掩饰,更莫说她是久远时代的尸魔王族。

    苏靖怎能容她?

    他这不是至司离于险境之中吗?

    百里安并未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抹属于司离姐姐微弱的血气不会被苏靖察觉,他并未转身也能够感受到她那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掌之下。

    许久不曾有过的寒意又泛上脊骨。

    苏靖静静地看着他掌下的鲜血注入棺体之中,形成浅浅一层血色脉搏般的纹路,她凝眸蹙眉了一阵后。

    令人意外的是未见发难,忽而偏过首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宛若并未察觉棺中异样。

    百里安略感不安,也未多言,放了一会血,等到棺体内的气息逐渐平复下来,能够自主的隐藏气息与活性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掌,将冰棺收入碧水生玉之中,转目安宁地看了她一眼。

    苏靖并未再看他,目光投向二境深渊之中,神情莫辨。

    一阵铃佩之音远远袭来,是万道仙盟一众散修在那位宁姓长老的带领下,款款而来。

    “久闻太玄盛名,今日有幸,竟然能够在鬼山绝境之中得缘一见靖姑娘真容,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宁非烟这厢有礼了。”

    宁非烟虽为万道仙盟的长老人物,可模样实在是生得年轻动人,那双情人眸虽是正儿八经地看着苏靖。

    眼波流转之际,总有一股子耐人寻味的风流韵味。

    纵然是对着女子,那眼底也能透出温情款款的含情脉脉来。

    只可惜,苏靖冰冷严酷,生人莫近,天生灵魂里就沾染了捂不暖的霜雪冷寒,故而对于宁非烟的攀谈,她连眼皮子都未掀开,墨色的眸映着漆黑的深渊。

    苏靖高冷之名,宁非烟早有所耳闻,也不见怪,她面容一抬,那柔软的目光忽然朝着百里安方向视来,脸上便是挂起了令人如痴如醉的温柔笑容,十分自然地取出一张软帕,去拉他的袖子。

    看着模样竟是准备纡尊降贵地亲自为他处理伤口。

    “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怎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手都伤成这般模样了,也不知晓包扎一下,鬼山此地可不比凡间尘世,这里的风都是阴寒蚀骨的,伤口侵了阴风可是要削骨治疗的。”

    她的声音软糯甜腻,酥进人心头骨子里,却不会叫人觉得她轻佻放肆。

    她仿佛与苏靖是两个极端,虽说行为言语有些出格,却又给人一种恰到好处地温柔亲和,黑褐色的眼睛里仿佛天生含笑一般,很容易让人对她心生好感。

    可是百里安却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光是从她对待那名女刺客的行为举止,他便隐隐觉得,此女柔软温柔之下所包裹着的,却是一颗真正的无情心。

    百里安小退半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道:“多谢宁前辈关心,不过一点皮外伤,不妨事。”

    “宁前辈?”她双目流光婉转,盈盈含笑似嗔:“小郎君觉得我很老吗?唤我前辈?”

    百里安很是谦卑温顺:“哪里哪里,宁前辈德隆望尊,一点也不老。”

    德隆望尊?

    万道仙盟一众人面色古怪。

    这一般不是用来称颂声望高年岁大的长者吗?

    这小子,嘴可真够损的。

    若是换做其他女子,早就恼了,宁非烟却是一脸笑吟吟地近他一步,这一下倒是并未动手动脚,只是退而求次地递出那张帕子:“小郎君生了一个好正经的性子,若是害羞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话,那此帕赠你,你自行包扎好了。”

    她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百里安正要拒绝,方歌渔黑着一张脸,直接夺过她手里的帕子,然后捏着一口闷闷的鼻音,很不讲究地直接糊了一口鼻涕水在上头。

    大小姐鼻尖红红,揉成团,重新塞回给她,冷笑道:“万道仙盟就这点底蕴?这种云鸾蜀绣在我十方城都是给小孩子擦鼻涕的,小郎君们可看不上你这点小家子气的东西。”

    “方小姐果然大气。”宁非烟不走心的夸赞一句,然后随手将那湿哒哒的丝帕抖掉,拭了拭掌心的湿润。

    “哪里哪里。”方歌渔倨傲地昂起苍白的小脸。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位万道仙盟宁长老的厚脸皮,只见她慢条斯理地将掌心拭干净后,竟然锲而不舍地又取出一张不一样的帕子。

    她目光如水地朝着百里安看去,笑道:“此帕赠君,还望小郎君莫要嫌弃才是。”

    这下莫说方歌渔了,就连万道仙盟一众里的百里仙仙都看不下去了,他在后面悄悄道:“宁长老,那个……咱能含蓄点吗?”

    虽说您长得年轻,可您怎么说也是一个仙家长辈不是,这少年满打满算,年岁都还没有我大呢,你这掐嫩菜的行为是不是太掉节操了些。

    更何况,您第二次拿出来的帕子……似乎跟着你已经有了百年光景了吧,还是一件不俗的防御法器,看似怀柔,实则隐隐施压,饶是那位十方城的大小姐也不能随手将你这件帕子给糟蹋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帕子很好

    长老大人,霸王花硬吃小白菜可不符合您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啊。

    百里安自是认出了那帕子是件非凡的宝贝,他悄悄地吸了吸鼻子,试图有样学样也挤出一点鼻涕水出来,可是尸魔无泪,自然也不可能有鼻涕。

    他甚是遗憾为难的时候,李酒酒哼了一声,小地方出来的她并未认出那张云帕灵性神隐。

    也不知晓上头绣着的仙云代表何意,很是争气地将鼻子揉红,学着方歌渔那一套,夺手取过那张云帕,在万道仙盟的众目睽睽之下,往小鼻子上一拢。

    擤鼻涕的声音那叫一个嚣张动颇。

    酒酒姑娘眼睛一斜,小手一抖,将团成团的云帕给甩了回去,道:“万道仙盟就这点分量?送出手的东西一个不如一个,擤鼻子都粗糙扎人得很,还没我家后山茅厕的手纸柔软呢。”

    老女人的花花肠子可真不少,小安若是收了她的帕子那可还得了?

    李酒酒自认为她这一系列的有样学样十分到位,将方大小姐的狂酷拽学了个十成十,甚至还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得意间,他忽然发现场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山风古道里,变得一片安静。

    这一回,宁非烟并未抖落手中的云帕,她挑眉含笑不语。

    在长久死寂中,百里仙仙眼底的震惊之意未退,他蹙眉沉脸:“此物名为破云袖,乃是西天母神的一缕广袖所化,五千年前,西海发生战乱,引水覆灭不周山,西王母割断神袖化帕,将西海封印千年,化解了水淹尘世之危,是以袖帕流转人世四千年。

    后为我盟有幸收藏,视为供奉西王母之圣物,能够力压西海之物,自然不那般柔软,我们宁长老将如此珍贵之物相赠,乃是诚心与好意,姑娘这般辱人行径,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挑衅我万道仙盟?”

    说这话时,百里仙仙都忍不住给自己翻了一个白眼。

    鬼的诚心与好意,他们家宁长老不过是风流成性惯了,看见好看的少年郎,素来大方。

    只是今日,格外大方。

    但如此折辱西王母之物,罪过可着实不小。

    留存千年的宝物被岁月风霜所侵,自然不那般柔软,但也绝不是什么茅厕手纸这般低俗之流。

    也就宁非烟收得住神色,她身后一众万道仙盟的修士都早已露出吃人般的目光。

    李酒酒万万没有想到,她好不容易跋扈一回,却没想到一头栽进坑里了,。

    她完全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更是迷茫不知将鼻涕擤在了此等圣物上的她该迎来怎样的麻烦。

    李酒酒一下子怂了,目光怯怯地看着宁非烟手中的云帕,欲言又止,似是准备取回来洗干净毁灭证据。

    然后宁非烟确实不给她留半分机会,慢条斯理地将帕子叠好,收入怀中,笑道:“姑娘好胆识,我万道仙盟的人甚是钦佩,来日有机会,希望能够与姑娘切磋切磋。”

    李酒酒忐忑不安。

    说是切磋,实则是准备寻个机会,要她狗命才是。

    百里安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偏移几步,护在李酒酒身前,挡住众人的视线,道:“酒酒不识此物珍贵,出言不逊,的确不对,司尘在此替她向诸位赔个不是。”

    他话锋忽然一转,又道:“只是我与宁前辈您不过萍水相逢,前辈以如此珍贵法器相赠着实不妥,我等不过是小地方出身的凡人,难以认知此物的真正价值,授予在下未免让此物明珠蒙尘,还望前辈能够体谅一二。”

    百里安姿态放得极低,做足了一副我们是小辈没眼见,不懂事的模样。

    不知者不怪。

    若宁非烟执意发难,那也就未免落得一个以大欺小,咄咄逼人的名头。

    百里仙仙小声道:“宁长老,这少年当初在荒宅之中救过我一命,你就莫要为难他了。”

    宁非烟一脸伤心黯然:“仙仙这话好生没道理,我这般欢喜他,想要待他好,他不受我的好,怎就成了我在为难这少年?”

    李酒酒一下没忍住,出声道:“你……你身为一代长老,怎……怎能如此轻佻浮夸地调戏少年郎,你欢喜他也没有用,他早就是我家郎君了。”

    宁非烟忍俊不禁:“小姑娘,这世上的欢喜可是分很多种的,正比如我瞧着这西王母的云帕好看,我心生欢喜之意,可无关男女之情。

    你家郎君模样生得好,我瞧着开心,见不得这样一个标致的少年郎受伤难受,不过是身为前辈长者的关怀与怜爱,怎就轻佻浮夸了?”

    这宁长老倒也有意思,百里安以小辈自居,四两拨千斤。

    她倒好,直接坐稳了前辈姿态,正正当当地将调戏说成了长者的怜爱。

    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反倒成就了是她小心眼,内心龌龊看谁都龌龊了。

    比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初出茅庐的李酒酒又如何是她这只老狐狸的对手,这便也是她风流成性,招蜂引蝶却仍旧只会叫人春风温柔,脉脉含情却不滥情的缘故了。

    李酒酒顿时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宁非烟嫣然一笑,这次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展新的普通手帕,洁白的软帕绣着三只妖娆美丽的紫蝶,道:“小郎君若是肯收下妾身的帕子,妾身便不再计较你家姑娘污我万道仙盟圣物这件小事了,如何?”

    百里安颇为头疼:“前辈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只帕子?”

    宁非烟柔媚笑道:“小郎君不妨自己猜猜?”

    百里仙仙扶额道:“阁下莫要见怪,我们七长老性格如此,见着称她心意之人总是免不了要送上一张帕子,若是对方不收,她可是能够不甘心好几日的。”

    虽然至今以来,还无人能够拒绝她帕子的。

    这少年倒是头一个。

    方歌渔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锲而不舍的人,只差没用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手段了。

    百里安无奈,只好伸手接过。

    这时一只纤长白皙的玉手先他一步的取走了宁非烟手上的丝帕。

    众人皆是一愣,连宁非烟都不由为之惊愕,神色一滞。

    方歌渔与李酒酒齐齐看向苏靖,目光古怪。

第三百七十九章:御妖师

    苏靖一副没有察觉旁人异样目光,将那丝帕慢条斯理地反复看了看,软帕上的纹着几只蜀绣紫蝶,寥寥几笔却勾勒出活灵活现的韵味,她墨黑的眸倒映着那几笔蜀绣织纹。

    长眸微眯,当她抬首时,那张帕子就稳稳当当地被她收至袖子里了。

    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这帕子本来就是她的。

    “这帕子不错,绣功很漂亮。”完了,还不忘很敷衍的夸奖一句。

    众人:“……”

    宁非烟眼底异色转瞬即逝,面色惊愕的神情说收就收,她婉约轻笑:“能得靖姑娘喜欢,是妾身的荣幸。”

    苏靖丝毫不同她客气,甚至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味,墨黑的秀眉轻轻一扬,道:“林长老有很多手帕?”

    宁非烟温和一笑:“妾身姓宁,字非烟。”

    万道仙盟众人齐汗了一下。

    感情靖姑娘您在那站了半天,连他们七长老姓什么都听错了去,还好意思拿人家帕子。

    咋的?

    听您这话问的意思,是一张帕子不够,还想多来几张?

    苏靖纠正后道:“宁长老有很多帕子?”

    宁非烟朝她眨眨眼,道:“不多不少,正好三条,怕是要让靖姑娘失望了。”

    苏靖淡淡道:“那还真是令人遗憾,我还挺喜欢宁长老的帕子。”

    万道仙盟一众:“……”

    不,看您的神色,一点也不遗憾,甚至连方才那条帕子也没见您有多喜欢。

    别以为我们没有瞧见方才您随手就给揉成团塞袖子里了。

    不过,她夺那少年的帕子又是什么心态?

    如果说十方城那位大小姐是无礼逼人,恶意刁难。

    李家姑娘是打翻醋坛子,在宣示主权。

    那么这位太玄宗的少主,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毫无道理地抢了这张帕子?

    百里安忽然觉得有两道视线扎了过来,一左一右,分别是李酒酒和方歌渔。

    恨不得把他脖子扎穿!

    百里安也好生奇怪?

    苏靖抢他帕子做什么?

    他是人见人憎的尸魔,苏靖清楚知晓这一点的,不一剑斩了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对他产生其他的感情。

    总不至于也是吃醋闹小脾气吧?

    奇怪,他为何要用‘也’?

    李酒酒是他的人,吃醋是理所当然,可是他又凭什么擅自主张地觉得方歌渔抢帕子也是因为醋了?

    百里安一时间脸颊发热,不由看了方歌渔一眼。

    正目光不善盯着他侧脸死瞧的大小姐与他视线撞在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可是一缕若有若无的暧昧在无形的空气里交织在了一起。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方歌渔却仿佛从他目光中看出了些什么,前一刻还如小老虎般凶悍的眼神一下子就虚了,她哼了一声,偏头看向黑夜深渊,心跳有些加速。

    然后做贼心虚般的吸了吸红红的小鼻子,表示自己是真的只是鼻子不舒服,而宁非烟又正好拿出一张干净帕子来,她才勉为其难一用的。

    百里安忽然觉得她这副又傲又娇的模样好生可爱,一生气脸颊就鼓得像个包子。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指尖,忽然很想捏捏她那红红的小鼻子?

    “帕子已经送完了,你还有事吗?”收了帕子的靖姑娘开始下逐客令,她想一个人清净了。

    宁非烟目光好奇地看着她。

    苏靖此人虽然性冷,但该有的场面礼仪不会有失,纵然她记错她的姓名,也会清清冷冷地喊她一声前辈。

    眼下看起来与方才没多大区别,可是却是直接称呼她为‘你’。

    其中微妙的情绪,让人难以猜测。

    宁非烟自然不会认为苏靖也是同她一般,见到模样俊俏的少年便心生喜欢。

    这姑娘冷了几百年,争风吃醋这种事想来与她无缘,如此想来,那她可真是有些本事,竟然能够看出她送帕子的真正意图。

    “靖姑娘,妾身也不仅仅只是来送帕子的。”

    宁非烟心思百转,面上仍自保持着一副柔和动人的微笑:“鬼山三境已开,二境被吞噬不过在于朝夕之间,此番入鬼山一众,亦有不少道友来不及撤离,被青铜门所吞实乃一件沉痛遗憾之事。

    如今一境结界也即将告破,青铜门之乱不平,封山羽令绝不会轻易打开,如此一来,我们一行人的安危也是岌岌可危。”

    她轻抚鬓间一缕青丝,接着道:“在仙人眼中,我等凡人性命不过沧海一粟,覆手可平,高高在上的谪仙可不会在意我们的生死,所以我们需得将性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是。”

    方歌渔奇道:“青铜门已被开启,鬼山内的亡灵与妖皆难逃一死,宁长老竟然还有本事在此等绝境中安于一隅不成?”

    宁非烟腼腆一笑,道:“青铜门开启,能够将整个鬼山吞噬至门后世界之中,可是要知晓,有一种大妖,虽说在鬼山之中可随处可见,可是此妖的根茎贯穿整个鬼山三境,是唯一一只能够在青铜门下生存的妖,只要能够藏在树妖的藤蔓之中,便能够免去被青铜门吞噬的厄运。”

    深受树妖其害的苏靖蹙起眉头,不认可道:“树妖凶残,如何能够让人以它枝藤为巢,庇佑人类?”

    听此发问,宁非烟身后一众人,不由挺胸抬头,神态得意。

    宁非烟面上倒是不见自满之态,她笑道:“万道仙盟,广纳散修异士,说来甚巧,妾身所领的这支队伍之中,就有一名实力精湛的御妖师。”

    一名宗袍青年站了出来,朝着苏靖恭敬见礼道:“御妖师,余澄,见过靖姑娘,见过方大小姐。”

    这名青年看似姿态放得很低,透出的境界气息不怎么高,想来平日里在宗门之中地位不显,眉眼间中有一种身居下位的讨要之意。

    只是此刻,他的眼中不自觉间又隐隐有些骄傲。

    他应当骄傲,如今在整个一境中,不管是那位中幽的太子爷还是这位太玄宗的靖姑娘,都得仰仗他的能力才能够活下去。

    就连宗门内那些平日里看他不起的师兄师姐们,这一路逃回来间,都对他颇为献媚讨好。

    他的手中可是攥实了这群天才们的性命。

第三百八十章:舍身方可取义

    宁非烟向他们介绍道:“余澄御妖之术即便是妾身也不得不为之佩服,他能够催眠树妖,让它放下敌意,使得我们为树妖所庇。”

    方歌渔大有深意地笑了笑,直言道:“我们可不属于万道仙盟一众,宁长老也非接济天下苍生的圣人,若我们也想得树妖庇护,不知得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够让贵盟大发善心一回呢?”

    一语道破。

    宁非烟摸出一把玉骨折扇来,含笑摇扇不语。

    那位御妖师轻咳两声,道:“在下不才,虽有御妖之能,但灵力有限,无法广泛催眠大面积的树妖枝藤,此刻持续催眠树妖全靠同盟道友们的灵石支撑,故而想要受到树妖庇佑,需得贡献出三千灵石,以供在下持续施法催眠大妖才行。”

    方歌渔啧啧两声:“三千灵石,光我们四人那就是一万两千枚灵石了,虽说这点灵石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可入鬼山者何止千百人,万道仙盟何时学起了我十方城那一套,这般会做生意了。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万道仙盟的先知长老道法突破桎梏,早已演算出鬼山之危了。

    如若不然,以仙陵城如此珍贵的客卿修士名额,怎会给了你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御妖师头上。”

    方歌渔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余澄见这尊贵傲慢的大小姐事到临头了还要嘴硬损人。

    面色不由一冷,语气也沉了下来:“生死临头,还望大小姐慎言,三千大道,各有神通奥义,您这般看不起我等御妖师,可莫要等到青铜门完全开启时再来求人,那可就晚了。”

    “余澄。”宁非烟慢条斯理地念了他一声,一双眼波脉脉的情人眸朝他看来:“万道仙盟教你的规矩,莫不是都忘了?”

    她那双含情眼如水般温柔宁和,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一时间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绵绵入骨的酥意,仍谁听了都会心驰神往。

    余澄的心也跟着狠狠动摇了一把,可是他面容明显一僵,不敢再有半分无礼,忙道:“是在下出言不逊了,还望方大小姐恕罪。”

    见此一幕,百里安不由多看了宁非烟一眼。

    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所有人都要仰仗这位御妖师来暂时保住性命。

    万道仙盟一行人里,还另有三名长老,可是不论是长老还是那些实力不俗的强者们,都对这位御妖师格外尊敬,唯恐得罪了他。

    而这余澄也并非什么心有城府之人,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对于旁人的奉承与恭敬,可以看得出来他十分得意。

    这样一个人,却能够因为宁非烟的一句话而收敛自己所有的情绪,完全臣服的姿态着实让人意外。

    这个女人,可真是叫人觉得深不可测。

    宁非烟手中玉扇一拢,扬眉笑道:“不知方大小姐意下如何?”

    方歌渔道:“纵然能得树妖庇佑,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羽令不开,我们迟早会耗死其中。”

    “非也。”宁非烟道:“世间有万法,可防亦可破,有开必有合,有生自有死,青铜门既然能够叫世人所知,那自然是在历史中有过开启的先例。

    虽无人知晓如何关门,但只要一息尚存,便总能叫人找到法子突破这里离开,更何况鬼山一境没有禁飞制令,只要我们在妖藤内活下去,便能够一直调息恢复灵力,再御剑在深渊边缘寻找关门之法。”

    说着,她笑了笑,指尖轻转玉扇:“虽说这是一个笨法子,但总比束手待毙要来得强吧,更何况灵石本就是身外之物,人死了,这些东西也留不住不是吗?”

    方歌渔耐心听完她的一番话,眼底隐晦地划过一丝讥诮的色彩,但很快消失,她故作恍然道:“言之有理。”

    宁非烟眼眸微弯:“方大小姐甚明事理。”

    一万两千枚灵石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在鬼山之中幸存下来的一众修行者们能够一人拿出三千灵石的少之又少。

    来仙陵城参加大考的修士仅是代表个人,哪怕在宗门之中修为不俗,是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可宗门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将如此数量的灵石授予一名弟子。

    以至于场间绝大部分人,都拿不出这么多数量的灵石。

    看得出来宁非烟是个外热内冷的人,她的外表看起来又多么柔情似水,内心就有多么冷硬无情。

    任凭那些交不起灵石的修士们如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都是一副笑如春风却又不为所动的模样。

    等待被死亡吞噬的这个过程无疑是很漫长煎熬的。

    那些即将被无情抛弃的修士们,大多都是人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在外不论游历诸国哪一方,都是被供为上上之宾,礼遇有加,如何能够甘心忍受这般处境。

    一来二去,自然有人心生怨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私底下暗自结盟试图强行拿下万道仙盟的那名御妖师,为他们所用。

    对于一众人的暴乱之举,宁非烟丝毫不乱,好整以暇地摇着玉骨轻扇,一双情人眸似有春风桃花灼灼。

    这哪里还像是在避难保命,不知道的,还以为宁七长老是来春游赏花的。

    事实证明,宁非烟的确通晓人心,她作壁上观,甚至无需出手,那些缴纳了灵石的修士们如何愿意甘心他人不付灵石就强行与他们享受同样的待遇。

    发生暴乱的人们没过多久,便被地位修为更高者拿下。

    青铜门大开,就连一境都不知晓何时会沦陷,

    濒临绝境下,交了灵石的上位者们自然不愿再多生事端,索性杀鸡儆猴,将带头闹事的几人直接毙命,毫不留情地扔进深渊之中。

    狠辣出完手解决掉几人的天龙门少主擦拭着手上的鲜血,目光冷冷扫视余下蠢蠢欲动的众人。

    “亏你们这群人平日里还自诩名门正派,一遇危机劣根性便全显了出来,竟敢行如此强盗之举,我瞧着你们这群沽名钓誉之徒也别担心被那青铜门所吞了,索性让本少主提前送你们上路好了!”

    当即就有人一脸鄙夷地附和道:“没有灵石也想苟活,真是够自私的,这里的御妖师只有一名,若是灵力不支,我们岂不是要被你们这些自私之辈生生累死!”

第三百八十一章:雷杀

    “目光短浅!死不足惜!”交了灵石的一众人十分愤怒。

    那名出身高贵的天龙门少主目光厌弃地扫了扫眼前这群人。

    其中还有一部分老实并未参与暴乱的。

    他心中暗想,留下这么一群人可真是一个隐患,若是待到一境沦陷,这群即将跌入死境的人们,还不得抓救命稻草般地累人累己?

    他抬起血迹未干的手掌,掌心灵力吞吐不定,肃杀的青光将他面容映得分外冷硬,他冷声道:“大家精力都有限,可禁不住你们一来二次的闹腾,既然包藏祸心,其行自该当诛。”

    大部分缴纳了灵石的人也是纷纷附和,杀机涌现。

    “不错,若是让这些愚辈们累的我们全军覆没,可真是叫他们百死难辞其罪了!”

    “割舍小肉,方可保全大义。”

    而一些囊中羞涩的老实修士们纷纷都慌了,不甘心道:“凭何要杀我们?我们自讲道理,不会强取豪夺,行事清白,光明磊落,为何你们还想赶尽杀绝?”

    天龙门少主明显是个口无遮拦的傲徒,完全不懂婉转变通,一句话直接惹了众怒。

    “早死晚死都是死,青铜门开了,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这点子修为可以逃出生天?

    别天真了!你们若真明道理,那不如早早些跃入青铜门内,一了百了,省的在这担惊受怕,鬼山一境内的灵力本就有限,若少了你们,余道友不就省的一些力气了吗?”

    此言极不讲道理,直接让对面一群人都炸了。

    “你说得这是人话吗?!”

    “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死?!”

    而缴纳了灵石的一批人却是认为天龙门少主话糙理不糙,事实本是如此。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暴乱一下,横生变故?

    就算这群人老老实实地待着,一大帮子人调息恢复,不也是浪费鬼山之中为数不多的灵气吗?

    索性迟早要死,何必拖拖拉拉累及旁人。

    一时间,很多人露出了冷漠、嫌恶、怀疑、阴郁、不容置疑的目光,让那些本不愿闹事的一群人瞬间愤怒了。

    两股势力一下子交战起来,画面乱不可言。

    方歌渔懒懒打了个哈欠,对于眼前这一幕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李酒酒人微言轻,有心劝解,但她也自知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自然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百里安静默无言地看着施施然坐于妖藤之上的宁非烟,正饶有兴趣地看眼前乱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这场动静将正在山头后方调息冥想的嬴袖给惊动了过来,他蹙起眉头,终于忍不住出手调解双方矛盾。

    可是几经交战下来,兵刃都已经见血,甚至双方都死了几条人命,哪里是他一人能够稳定得住的。

    百里安本不愿参与人类的斗争之中,但他总隐隐觉得宁非烟意不在灵石。

    不然为何有人愿意拿珍贵的法器代替灵石她都不同意,仿佛正道仙门里的这些天才人物,成堆死去她都不甚在意一般。

    他一时之间看不出此女究竟心思为何,但不能这样一直顺她心意地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就在这时,双方持续厮杀的战局已经彻底闹得不可开交。

    就连在从中周旋的嬴袖身上都不甚中了几剑。

    他面色逐渐绷不住了,不由也是压不住脾气,出手逐渐失控暴躁,封魔凶剑裹挟着戾气横扫而出。

    生性张狂的天龙门少主被余威扫中,一阵气血翻腾,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他有心发作,可入目之下才发现竟然是中幽太子。

    一见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只好强行咽下口中逆血,压住戾气,将怒火发泄在旁人身上。

    他不敢明着与嬴袖作对,但心中对他多管闲事的行径颇为不服。

    既然你要做那圣人,救这群废物,那老子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看你拿什么来救!

    伸手入怀,天龙门少主直接取出四张雷符,朝四天方向起手一扔,冥蓝色的闪电光辉瞬间撕开黑暗的空间,暴掠四射!

    嬴袖面色骇然大变!

    雷光如刃,煌煌怒轰,在天龙门少主的灵力支配下,雷力精准无比得轰扫在交不起灵力的众人身上。

    想来这四道雷符是大符师的手笔,威力无穷,横扫千军!

    众人根本无从抵抗,凡是被雷符扫中者,非死即残。

    而天龙门少主毫不留情,也不管那群人有没有心参与战斗,御雷直劈而下,面临雷电的众人骇然色变,纷纷御剑如受惊鸟兽般散尽。

    乌压压分散开的来的场面一度混乱。

    雷符可灭千法邪魔,是霸道无匹的正阳之法,是诛灭魑魅魍魉珍贵神符。

    此符本应用在正魔两道的战场之上,四符同出,可以用来瞬杀一名魔将。

    可是他却用在了同道仙门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分散出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她正蹙着秀气的眉跟着众人躲避,却被后面一名身材魁梧的修士慌忙逃雷的时候撞了一下,不稳摔扑在地。

    女孩儿似乎身上有伤,脸色苍白很难看,当那个人撞过来的时候,小脸浮现出一抹痛楚之色,被撞得往前一扑重重跌摔在地上。

    黑裙浸在地面上的鲜血里,一双干净的小手也在地上摩擦出一片淤红,看着很是可怜无助。

    她抬起一双神采流转、异常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朝她激射而来的雷电。

    青丝被厉风掀起而乱舞,青紫光电将她面色映照得愈发柔弱苍白,雷符化刃,无情地朝着她的双眼锋切而去。

    四周逃散的人们自顾不暇,哪里还念及去拉她一下。

    天龙门少主眉头一扬,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人群之中这位格外年幼的女孩,似是有些意外。

    但他并未因此而收手,嘴角吮着冷笑,抬起一根手指在额侧轻轻一点,灵台神府之中散出无形的精神力,继续操控雷符。

    雷刃如咆哮的凶兽,狂呼落下,瞬间将女孩的身影吞没,在地面间劈出数道数尺之深的痕迹。

    焦土之中兹啦着未散的紫色电光,高温的热雾沸腾而起,四周被那雷电余温热雾所触,衣衫焦枯,肌肤烫成恐怖的鲜红水泡疤痕。

    嬴袖大怒:“毕平!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你也杀!此举你与邪魔何异?!”

第三百八十二章:教育与教训

    天龙门少主毕平神色甚是无辜:“一个手无寸铁、毫无修为的少女是如何能够出现在鬼山之中?方才二境之中发生的一切嬴公子想必也看见了,魔族无孔不入,谁知此女是不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嬴袖面沉如水,见他滥杀无辜且毫不知悔改,正欲出手教育。

    毕平目光一转,将他神情尽收眼底,忙又笑道:“嬴公子贵为中幽太子,管的是厉鬼三千事,怎么,如今人间我辈之事你也要管?”

    他目光陡然肃正,客客气气地看了一眼苏靖,继续道:“靖姑娘在此都未多言,不知嬴公子是拔出了十三剑中的哪一柄尊剑,又有何立场来教育在下?”

    嬴袖脸色一下子无比青白,身为天玺少主却与剑道终身无缘,本就是天下最大的笑柄,毕平可谓是一针见血,何其恶毒。

    他憋着一口郁气,目光不善地看着苏靖:“身为三宗少主,你也不管此事吗?”

    “有这个必要吗?”苏靖黑如墨玉的眸子映着四方雷电,却惊不起半分波澜,她淡淡道:“你若真想管,何必多说废话,你若不想管,又何必惺惺作态假手他人?”

    毕平哈哈抚掌,甚为得意:“说得好!”

    苏靖言辞并不犀利,却字字诛心,嬴袖怒极,抖着袖子指着她,眼底又生着几分莫名沉痛地情绪:“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本已闭上眼眸,不愿在搭理他的苏靖听了这话,垂落的长睫轻轻一簌,再度睁开双眼时,她的目光比平日里更加漠然:“放心,尚还有良药可医。”

    话音刚刚落定,悬于四方的一角雷符忽然发出一声轻嗤之音,紧接着便化为邈邈青焰,如燃烧的枯纸般,卷焰落下。

    众人皆是一怔。

    苏靖重新垂落眼帘。

    焦土间的雷火浓烟滚滚散去的同时,一道端端正正的身影自落尽的烟尘里缓缓行出。

    一身红衣的少年踏入众人的视线中来,当他出现的那一刻,焦土大地上的浓浓余火宛若被一场温和绵绵的细雨渡淋,尽数浇熄。

    少年单臂托抱着一个女孩,她染血的黑裙兀自滴落着鲜血,满是血迹的小手轻轻拽着他的衣领,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动人,虽然唇色苍白无力,但神色很平静。

    因为她的眼睛,正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所覆,并未让一道雷火电刃落入她眼中。

    冥蓝色的电焰在他手背上擦出一道烈烈燃烧的血口伤痕,随着他的步伐缓缓,逐渐湮灭成烬,只留下一道醒目的绽红伤口。

    众人见此,鸦雀无声。

    良久后,少女平静的声音响起。

    她说:“哥哥,你救了我。”

    百里安看着众人,没有说话。

    在方才雷符正法直临而下的情况下,众人无法想象谁能够在短短瞬间救人且全身而退的。

    如此恐怖的雷刃劈在身上,竟然不过是简单的擦伤?

    这少年什么来头,为何江湖上从未听闻过有这样一位体修天才,竟然可以抵挡得住雷符的攻击?!

    嬴姬面色有些挂不住,悄然看了一眼闭眸不语的苏靖,这时才明白她为何会说没有必要出手。

    因为想出手的人不会犹豫,想救人的人也不会思考那么多后果。

    面对毕平的滥杀无辜,他愤怒气恼,当众指责,看似公平,为弱者出头,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他提剑站在原地未动的事实。

    百里安一言不发,可是此时此刻他站在了焦土大地上,怀中护着一个女孩,战火雷杀之中,她毫发无损。

    嬴袖的呼吸莫名沉重起来。

    苏靖口中所说的良药可医……那良药,又是指什么?

    坐于老藤之上的宁非烟手中玉扇一合,目光隐隐流转出莫名神采。

    毕平面色阴郁地看着那张燃烧殆尽的雷符,磨牙森然道:“你很不错。”

    四张珍贵雷符,直接被其破一,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毕方召手引雷诀,余下三道雷符化作三道光柱钉入大地之中,积埋于大地间的鲜血瞬间逆飞乱溅成珠珠血红,萦绕他的周身盘旋不定,每一颗升起的血珠晶莹剔透,倒映着雷霆电光。

    大地宛若嵌入一个小型雷阵般,龟裂的大地蜿蜒出道道光阵,血珠噼啪而碎,每碎一珠,便会炸裂出一道令人心悸的雷团能量。

    围绕在百里安四周的空间传出恐怖的惊爆声,足以掀翻一只成年妖兽的厉风将衣袍掀舞而起。

    红衣猎猎,黑裙招招。

    少女羸弱纤细的手臂不由环紧他的脖颈,稚嫩柔软的脸颊往他掌心里蹭了蹭,倒也不见不安惶恐,反而更像是一只孤弱的幼兽在撒娇。

    百里安微诧,因为他感觉到怀中这个陌生的少女很喜欢用她的鼻尖试探性地蹭他掌心,似是在捕捉细嗅他的气味。

    怎么像是一只奶里奶气的小猫?

    他笑了笑,伸手拂去朝她脸颊乱袭而来的罡风雷花,然后平静抬眼敛去了眼底的淡笑之意,面无惧色地向前继续走去,全然不在意自己即将踏入雷霆法阵的中心方位。

    毕平冷嘲道:“自取灭亡,再往前一步,你会死无葬……”

    咔嚓!

    百里安并未因为他的威胁警告而停下脚步,直接踏在一道硕硕闪耀的雷符之上,便听一声脆响,那道雷符就像是被吸干水分的枯叶,便碾成一地齑粉。

    毕平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珠子微突。

    百里安继续踏出两步,又是两声脆响。

    围绕盘旋在他四周的无数血珠如失去神奇力量操控一般,如一场颓然的落雨,重新洒入大地之中。

    百里安来到浑身僵硬的毕平身前,平静问道:“打够了吗?”

    毕平咽了咽口水,却发现嗓子眼干哑无比,仿佛被一团火烧得干干净净,喉结滚动涩然地疼:“你……”

    “算了。”百里安打断道:“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

    说着,他温柔地将怀中少女轻轻拢紧,抬起一脚简单直接地直接朝着毕平的胸膛踏去。

    一阵雷动之音袭来,毕平眼皮狂跳,双手交叉成十快速格挡在胸前。

    紧接着,他双臂手骨咔嚓一声深深凹折下去,剧痛袭来,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只觉双臂被一只洪荒巨象踏中一般,双手重重撞在胸膛上,整个人被重重抛飞出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山门

    他惊得魂魄俱散,不是因为百里安那一脚恐怖的力势,而是他的身后便是鬼山深渊。

    “救我!救我!”他在半空之中撕心裂肺地怒吼命令着,试图让自己的手下接住他。

    可是见证了百里安强悍的力量后,就连雷符都能不动声色的踏碎,谁敢找死去接他,那不是一起坠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了吗?

    无人出手救她,收了三千灵石的宁非烟只负责催眠大妖庇佑他,也无相救之职,亦是抚袖旁观,笑意盈盈的情人眸黑深不可测。

    毕平心生绝望,死死闭上眼睛,耳侧满是狂风呼啸。

    可是忽然间,腰间骤然一紧,他急急的悬停在了深渊侧畔。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惊恐的冷汗打湿衣衫,双手无力地耸搭垂着,他一点点睁开眼睛,朝身下看了看,尽是不可窥测的深渊黑暗,宛若饕餮恶兽无底的巨口般,仿佛随时将人吞噬。

    他骇得不敢多看,忙道:“救我!快拉我上去!”

    脖子扭到一半,蓦然僵住,上方视线里正是那个少年,靴底正踩着他的腰带,故而并未让他彻底坠入深渊。

    “毕平少主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灵石?”少年眸中清光徐徐,像是映入了一泉清月。

    分明是个居高临下的看人姿态,可却是不会叫人觉得他身上会有倨傲的气质。

    他的神态依旧平和,仿佛脚底下踏着的并非是条人命,而是价值有度的灵石。

    听着他干净的嗓音,毕平劣根恶性瞬间憋不住了,他眼神凶恶:“你敢讹我?!”

    百里安不作回答,靴底轻放,毕平就朝着深渊重坠下去。

    “有!有!有!我给你灵石!该死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毕平不得不认怂。

    百里安靴子重新踩紧腰带。

    他气喘吁吁,被折磨得不轻:“你……你要多少灵石?”

    百里安目光掠掠一扫,道:“三万六千枚灵石。”

    他看得真切,被雷符所伤的,有十二人,一人三千灵石,那便是三万六千灵石。

    毕平面色大变:“你不觉自己的胃口太大了吗?”

    百里安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简单平静的一眼,让毕平没由来的狠狠心悸了一下,瞬间丧失了继续与他讨价还价的勇气。

    他满脸肉痛地解了腰间的乾坤袋,忍着手臂间的剧痛,将乾坤袋扔在百里安的脚下:“里头有三万灵石,再多就没有了,余下的我可以让我的下属给你凑凑,你……你快拉我上去?!”

    百里安没有动。

    毕平如欲喷火的目光狠狠瞪向自己的下属们:“你们这群蠢东西还傻站着做什么?!我若死了,你们真以为出去后也能苟活不成!都给我将灵石交出来,只要我活着,还怕少了了你们一口肉吃不成?”

    于是天龙门一众人强忍着不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余下六千灵石给凑齐了。

    宁非烟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侧首看着身边一直相随的女子,道:“雷符之威,就连承灵境的修行者都不得不忌惮一二,更莫说直接身陷雷阵中央,受四方雷火所劈,这少年风云不动,轻而易举地三步破阵,属实算得上是个迷了,红妆,你怎么看?”

    浑身裹着大袍的少女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面具下的神色漠然平静,微显沙哑不是那么动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他的修为不高,生死拼杀,我有九成把握能够成功偷袭将他杀死。”

    她的语气很冷漠,也很平静,可是出于宁非烟对他的了解,她听出了红妆话语中的隐隐不屑与轻视,甚至还隐隐有着一丝敌意。

    宁非烟故意刺激她道:“你的刀固然锋利,可是你却破不开那雷法。”

    红妆微妙的沉默了一下,随即道:“雷符以精神力操控威力远在灵力操控之上,这少年修了精神力,且造诣似乎在毕平之上,可以在毕平引符的过程中取而代之,成为新的符主,散去雷符中的力量,所以踏碎雷符,如踏薄冰。”

    宁非烟玉扇轻敲掌心,又道:“一个能够抗住雷火霹雳的强大肉身,十有八九是名体修天才,在这三千世界中,这并不是什么奇事,可是体修能够将精神力修得这般厉害,我还是头一回见,嗯……这神秘又漂亮的少年,可真是看着愈发可人了。”

    红妆语气骤然冷了:“变成死人,就不那么可人。”

    宁非烟谓叹道:“真是可惜了,比起只会动嘴皮子教育人的家伙,我可是更喜欢直接出手教训的少年郎啊。”

    纤长的指尖细细摩挲着扇柄间的刻纹,她眸色幽幽不可测。

    被救上来的天龙门少主在下属的搀扶下,手臂不自然的耸塌着,双臂肿大,断骨的巨疼让他面色难看阴狠,死死盯着百里安道:“你敢不敢报上你的来历,今日毁符夺灵石一事,来日我天龙门必然好生登门拜访!”

    百里安道:“空沧山,司尘。”

    毕平皱眉:“空沧山临近乱魔海,我从未听说过山中有擅体修者在空沧开山立派的,怎么?阁下敢做还不敢当不成?”

    百里安认真想了想,道:“若你想去空沧山秋后算账的话,却是不妥,山中无一人,你找麻烦的话怕是无人招待。”

    他一脸体贴的样子。

    百里安并未说瞎话,如今的空沧山,只有一条鱼,一名山鬼,一只尸魔,还有小鹿,真是无一人能够招待他了。

    毕平见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心中更是愤怒,他磨牙切切道:“阁下何必对自己的宗门来历遮遮掩掩?”

    他暗知体修虽强,肉身固然强悍可怕,能够雷法不侵,但那也仅限于拓海同境界,可他天龙门也并非泛泛之辈,门中承灵长老无数。

    区区体修肉体的武夫,纵然一时强大,但修行进展比起走灵修的修行者更为艰难。

    在这世上真正突破承灵境的武夫屈指可数,如何能够抵得过他天龙门的万法倾压。

    在这世上,体修者前期的确多数强于灵修者,可提休息武夫从来都不占据灵力方面的优势,寿元远不如寻常修行者,故而真正能够走至武道巅峰的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几人。

第三百八十四章:武修的正确使用方法

    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武夫也就被当世修行者认为不过是灵根驳杂,悟性不佳者,退而求次选择的一个速成修行法门。

    毕平咽不下心中这口恶气,眼下他拿他没有办法,但等到仙陵城大考结束之后,他定要他宗门师长百倍偿还今日之恶果!

    天龙门少主一看便是生性跋扈且还一副直肠子的人,根本藏不住眼底情绪。

    百里安心道他真未遮掩,他本就孑然在世,背后除了偌大空荡的空沧山,再无其他。

    “真是要叫阁下失望了,我……”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既然都诚心诚意的发问了,司尘你又何必扫他兴致。”

    方歌渔迈着懒散的步子,远远而来。

    比起趾高气扬,十个毕平也比不过一个方歌渔。

    她黛色的小眉毛桀骜扬起:“这孩子是我十方城出来的,你待如何?”

    毕平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干笑两声,道:“方大小姐可真会开玩笑,十方城则选弟子,可收符师,器师,药师,剑师为客卿修士,独独不收武夫。”

    武夫灵根天赋有限,旁人或许通过一山灵脉就可破境提升修为,而武夫则需要十山灵脉方可达到寻常修行者的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培养出一名武夫,所耗费的代价不菲。

    对于行商遍布天下的十方城而言,自然不会愿意养潜力有限的武夫。

    此女明显是在多管闲事,有意偏袒!

    方歌渔冷笑道:“本小姐想收灵修者还是武修者,何须过问旁人意愿?我说他是十方城的人,就连我的父亲都不敢反对,区区一个边陲地带的小宗派少主,也敢质疑本小姐的话?”

    毕平气极。

    制霸一方,诸方大国臣服供奉的一流仙宗天龙门,到了她的口中就如此上不了台面。

    更让人郁闷的是,在方歌渔背后势力前,他还无从反驳。

    毕平干笑两声,不甘心道:“方大小姐执意偏袒,在下还能说什么。呵呵,天下万法仙宗,当以十方城最为轻视武修狂徒,大小姐轻轻松松三言两语就打破城主制定的规矩,这份恃宠而骄的本事,在下自愧不如。”

    百里安眉头一皱。

    他本不在意毕平对他冷言冷语的态度,但方歌渔是他能够嘲讽的人?

    目光渐冷,这时,人群之中穿出仙陵城守城军蓝幼蝶的声音:“毕平你有完没完,虽说方歌渔平日里气焰嚣张,老拿鼻孔看人,甚是讨厌。

    可方歌渔收个可人儿关你屁事啊!惹不起十方城就惹不起,非得扯这些有的没的,难怪被人打在地上嗷嗷叫。

    你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点大出息了。就你这德行还想找人秋后算账,我怕你光是看见十方城的城碑腿都要软。”

    毕平整个人雷劈一般:“可……可人儿?”

    方歌渔也傻了,才瞧见黑压压的人群里还有这货。

    且看蓝幼蝶摇头晃脑地拨开人群,目光不屑地看着方歌渔:“什么叫这孩子是你十方城的人,十方城是不收武夫,但这并不妨碍方大小姐她收面首啊。”

    一众人面色瞬间无比怪异,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李酒酒手中的剑都惊掉了。

    宁非烟哇了一声,张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一双情人眸笑意盈盈。

    李酒酒呆若木鸡。

    苏靖平静阖眸不语。

    而部分男修包括嬴袖,都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目光隐隐不屑。

    方歌渔只觉得四周微妙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顿时面红耳赤,像是一只踩了尾巴的猫:“蓝幼蝶看我不撕烂你那张讨嫌的嘴!”

    蓝幼蝶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你凶什么凶,这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咋?如今都玩起了同穿新人红衣的小情调,藏藏捏捏的有意思吗?”

    众人目光更加微妙了,这才发现原来少年红衣,竟是一对新人礼服。

    好家伙,十方城盛宠最重的大小姐都养起了面首,百家仙门的风气何时糟糕成了这样?

    十方城出来的人真会玩,来鬼山捉拿千年厉鬼还不忘整这种小情调。

    那天龙门少主可真正是提到了铁板上头,十方城虽并未列于仙道三宗之内,但论背景实力,一百个天龙门势力集众起来,也未必能够破其一道外缘城门。

    眼下看来,方才毕平的一方质问,可真是在挖坑给自己跳。

    毕平神色悸悸,不敢再提秋收算账之事,只悻悻嘴硬地哼了一声:“既然有人甘愿自我践踏,屈于女子身下,行那败坏男儿门风的窝囊事,我又何必在于此等平庸自堕之辈斤斤计较。”

    话说得倒是硬气,可是众人却知晓,这位十方城的大小姐绝非蓝幼蝶之流,十方城家风甚言,从未听闻过她私养过面首相公的谣言,人间英杰无数,哪怕是面首,还从未有谁能够入得了大小姐的眼。

    方大小姐不近男色,不近女色,独身骄傲地活着,像是一只高贵的雏凤,就连让她真正交心的朋友都屈指可数。

    可是这少年竟然能得她亲自出面护短,想来不单单是面首这般简单。

    退一万步而言,能够傍上十方城,就算是屈身一回又能如何,众人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委屈的事。

    要知晓这位大小姐体内可是流淌着纯正的仙人之血,若能春风一度,风流一夜,元阴极补,对于男子而言也是极为难求的一件天大好事。

    在场的每一位敢担保,这位天龙门少主若是能有机会,莫说三千灵石,即便是出三万,三十万灵石能够换取成为她面首的机会,也绝不是一件赔本的买卖。

    自我践踏,败坏门风,那也要看看屈身在谁的身下。

    毕平这吃不到葡萄还要说葡萄酸的行为,当真是有失水准。

    蓝幼蝶还在那嘀嘀咕咕,分外气恼不甘:“还是方歌渔会玩,知晓养一名俊俏的武修面首,难怪那夜一眼瞧着就知道有副好腰,怕顶是有力爽人,姥姥个腿的,这下可真是完败给她了,居然连玩男人都玩不过她了。”

    看戏的众人眼珠子乱突。

    感情武修的正确用法是这样?

    他们什么时候成了你们攀比的工具。

    你们这些仙门小姐够了!

    给我向全天下的武修道歉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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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