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诛心
苏靖如雪般的容颜终于出现一道裂痕。
她飞快从怀中取出一个乾坤袋,快速用灵识查看,下一刻,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就生气了?”尹白霜指了指百里安,讥笑道:“可别急着乱撒火,你的这些宝贝都是他亲手毁的,你若要杀他,是你的自由,不过也是他从妖藤中将你救下。”
苏靖持剑而立,并未多看一眼地上的百里安,冷淡道:“尹白霜,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尹白霜眼睛睁圆,似是意外她的平静,她嗤笑道:“居然转了性子。”
忽然,腕间蓦然一凉。
一只冰冷湿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尹白霜回过味来,凉凉的眸光下睨,正撞上那少年漆黑的眉目。
她的手掌正毫不客气地抚在他的胸口上。
他的手掌正不知礼仪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将那噬人的寒意打至体内来。
观山无意,远山无你。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盈盈笑意眉上来:“方才在她身体里的那个人,是你吗?”
幽风清凉,她虽含笑,皓眸里,却不见人间曙光。
百里安拨开她的手掌,坐直起身,将衣衫拢理好后,抬眸看着她:“是。”
尹白霜扬眉,看了一眼神情寡淡的苏靖,又看看这只眉目清秀的小尸魔。
她低声轻轻发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冰冷的事物,放在百里安的怀中。
并且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戏谑某种小动物,冷笑道:“你这只小尸魔,总是能够给我带来不一样的乐趣,此物赠你,可要好生爱惜。”
说完,竟是收起了一身的剑拔弩张,与森冷杀机,她转身终于准备离去。
咔咔咔……
就在这时,一个圆滚滚的湛蓝珠子坠饰沿着冰河一路滚至尹白霜的靴边。
那吊坠珠子看起来并非当下款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你这是何意?想打架?”尹白霜抬脚正欲将此珠碾碎。
“这是他当年下山,在广梦城里买的第一个物件。”苏靖语气淡淡,隐含不甘。
尹白霜足下微僵,正想将这坠珠踢给百里安,让他代为毁灭。
对于那个人留下的东西,哪怕是送给苏靖的,她也无法亲手摧毁。
苏靖仿佛知她性子,即刻又道:“这珠子是那夜他在广梦城挑选最久的一件礼物,那年你腿伤未愈,下不得山,他想买来赠你开心。只是返回太玄宗时,你已经同你父亲离开。”
尹白霜瘦削的双肩簌簌一颤,顿时没了声响。
苏靖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磨旧的乾坤囊,她倏地垂下了眉目:“至于这里头装着的全部,虽然看起来很多,但其实在他心目中没你想得那么重要。因为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双睫抖动,如振翼的墨蝶,慢慢睁开那双清冷如水的眸:“是我央缠着他要来的。”
不一样的。
玉兔面具也好,花灯纸鸢也罢。
哪怕她视若珍宝,也改变不了这些东西的廉价。
“时隔两百年了,为何今日你才同我说这些,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他还有一颗未赠出手的珠子?”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尹白霜的声音含混在风里,有些哽咽,那是让人参不透的绝望。
她慢慢蹲下身子,将珠子拾起捧在心口,那张苍白萧瑟的容颜宛若瞬间憔悴了许多。
眼眶涩红,却不见有泪坠落。
仿佛在这两百年的岁月里,她眸中的泪水早已枯竭。
“苏靖,你真的……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女人。”尹白霜声音嘶哑低沉,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心力与恨意。
她分明在绝望的深渊里待得好好的,为何又要施舍一颗混着血早已变质过期的糖给她?
可是,纵然明知此糖有毒不可服,她仍旧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苏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尹白霜离开了。
风声沉寂,冰河无言。
百里安目送那抹深红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心头一时间怅然发涩。
他欲渡过冰河,去抱回兔子,苏靖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她放在你怀中的,是何物?”
百里安怔楞,没想到苏靖会主动与他交谈,虽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但未藏杀机。
心头微松,百里安从怀中取出那枚玉贝,翻转细看了两遍,低头道:“我也不知此物是什么?”
软靴踏碎河道边的枯叶,发出清脆的裂音。
一只冰冷的素手穿过他的手背,很不客气的取走他手中的玉贝。
顿时间,一抹淡淡的幽冷清香飘来。
灵魂归于本体的百里安不知为何,能够辨清她身上的体香,他不动声色地侧开两步,与她拉开一段不失礼的距离。
河水已被剑意冻结成冰,河流无声,万籁俱寂。
她手中执着那枚玉贝,面容淡淡地抬眸掠了他一眼,清冷的视线雾霭风轻般不着痕迹。
昏暗的冰雾光线里,她的侧容玉白得近乎剔透,青丝垂落于雪颊间,显得格外柔黑。
百里安知晓她沉默寡言,心思又如云烟般难以捉摸,也并未打算要回那玉贝的意思。
脚步轻动,正欲离开,却听她的嗓音清淡,竟是带着极为难得的耐心,同他解释:“这是千影玉贝,为记载影像回放之用。”
踏出去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百里安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枚玉贝,他想起了尹白霜在鬼山一境中就悄悄取出过这枚玉贝,心头顿生不妙,忙伸手欲要取回玉贝。
“此物既然为尹大姑娘所有,那自然是记载了她的私事,还是莫要擅自探究才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苏靖纤细的指尖围绕着玉贝紧闭严密的缝隙轻轻擦过,两扇紧闭的玉贝顿时迸发出如星屑般的清辉。
玉制的贝壳缓缓开启。
一道光束掠成清晰的影像。
恰是尹白霜逼迫百里安从她怀中取走乾坤囊时的景象。
百里安头皮一阵发麻。
景象中忽然传出尹白霜故意吓人的惊叫声,画面中正在全神贯注取物的少年受到惊吓,身体前倾整只手掌压了上去,覆盖得严严实实,隔着光影都能够看清楚那惊人的柔软轮廓。
而昏迷沉睡中的苏靖,对于这一切毫不知情。
百里安:“……”
第三百五十七章:梅子酥糖
这个疯小娘!
她绝对是故意的!
如此恶劣的性格是怎么养出那么可爱的寿来的?!
被端在指尖的玉贝依然平稳,苏靖眼帘低垂,神色淡漠平和,只是那双淡红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宛若结上了一层冰霜。
咔嚓!
下一刻,指尖玉贝碎裂成无数的光粉,散去。
清冷墨色的眸朝他睨来,百里安以为她要追究问责的时候,却听她淡声道:“你是如何从乱幽谷中离开的?”
百里安微怔。
竟然如此简单地就翻篇不论了吗?
“呃……也许是因为我运气比较好。”百里安不擅应付像苏靖这样性子的人。
若是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反而自在。
如此平静交流,可真是让他浑身别扭。
苏靖又问:“是你占了我的身子?”
这问题问得……
怎么听起来歧义这么深?
本能的直觉在警告百里安绝不能承认此事,不然后果极其严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装傻就是了。
“那为何我处于二境之中?”
“……不知。”与我何干,我只是一只找兔子的尸魔而已。
苏靖眸色深黑如墨,掌中斩情轻轻点地:“我肩上伤口,是你处理的?”
“嗯?苏……苏姑娘如此厉害强大,原也会受伤的吗?”苏靖分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让百里安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
“……方才藏于我灵台之中的魔物不是你?”她言辞微顿,那双黑色眼睛里如含旋涡,藏起了所有的情绪。
“我有自己的身躯,怎么可能干这种事?”百里安一口咬死,一概不知。
残风微凉,暮野凄深。
就当百里安快要无从招架她这一连番质问的时候,苏靖忽然陷入片刻沉默。
一直寒着面容的她忽然隐约之间,鼻息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冷哼……不对,与其说是冷哼不如说是一个极为清浅的轻笑。
连唇都未起伏张开,清冷的黑瞳里亦是不见任何笑意。
浅浅的鼻音轻哼,好似不可思议的错觉一般。
百里安恍惚了一下,心头防备也莫名放松了几分。
这时,又听她那年轻优美不带情感的声线响起,气势却是不再咄咄逼人,好似家常便饭般的一句随意问安:“梅子酥糖可还甜?”
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与鬼山,与苏靖,看起来都毫无关联。
一直是一问三不知的百里安终于等来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危险的问题,自然不会再吝啬答案。
他轻松笑答:“梅子酥糖很甜的。”
苏靖秀眉轻轻斜起,语气陡然一变,冰冷的嘲弄与揶揄:“可我觉着,梅子甚酸。”
她从宽袖间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头轻轻低下,浅色薄唇微启,当即吐出一颗圆溜溜的……梅子酥糖?
那梅子酥糖也不知含了多久,外表一层甜腻的糖衣都已经被吃掉了,只留下一颗乌黑的酸梅子,很不乖觉地躺在雪白的帕子间。
仿佛无言指正着他的罪证,无情拆穿他的谎言。
百里安如遭雷殛,一时间竟是百口莫辩。
浑身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脸上,他满是赧意,面皮烧烫。
他虽能遇险临危不乱,沉稳处事,心智早熟宛若阅尽世事,涉过山水红尘而不乱衣。
可是,他再如何早熟沉稳,死时也不过十六岁。
正是少年贪吃零嘴的年华岁月。
自亘长的沉睡中醒来,他只能一尝血食鲜美。
如今难得占据人身,一顿火锅,一坛清酒,三两个甜果果,尝了这些滋味,便如同刚长开牙齿的稚子,吃到了难以想象的零食。
云家的那些侍女给他的糖果吃食还藏在身上,为自己清洗伤口时,没忍住,便偷偷剥了一颗吃。
真的很甜。
那是尸魔无法知晓的甜。
至于苏靖所说的梅子甚酸,他还尚未来得及品尝,就被驱了出来。
所以他并不知晓,梅子酥糖,其实是酸甜交加的。
就这样,中了苏靖一本正经设下的圈套里。
名门正道出来的女人一个个都这么狡诈吗?
百里安低头认栽:“渡小忘川时,你坠入河中,为发妖所困,苏靖姑娘似乎是天生阴脉,引阴鬼垂涎其身,无魂之躯最易被鬼物夺舍,我修为尚弱,难抵群鬼乱妖之力,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姑娘莫怪。”
嘴上说着莫怪,但百里安十分清楚,光是论他尸魔这个身份,苏靖便有理由杀他千万次了。
苏靖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正当理由,并无龌龊,为何要说谎隐瞒?”
百里安愕然。
苏靖冷笑道:“树妖,小忘川,你既救我两次,便是于我有恩,如今这般遮遮掩掩,可是觉得我是忘恩负义之辈,会继续对你赶尽杀绝?”
百里安很诚实地接话:“难道不会吗?”
他这理所当然的反应让苏靖面色更加冰冷。
百里安自知语快出错,又道:“听闻正道仙门中人,嫉恶如仇,尤其是苏靖姑娘,天下无人不知你那逢魔必诛的威名,离合宗山门一战,姑娘的雷霆手段,司尘不敢忘怀。”
掌剑的手指微紧,苏靖面无表情道:“既然你知晓我逢魔必诛,为何还要救我?”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
……
淅淅沥沥,寒雨不绝,森黑之夜的霜风凛冽袭人,灌入衣襟领口,肌肤被冻得隐隐刺疼。
竹林老树下,落叶无数,被阴绵细密的寒雨一润,大地潮湿,以至于软靴踏叶,不见清脆裂音,反而发出扑哧绵软的水声阵阵。
方歌渔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小脸在夜风中被吹得发白,她揉了揉脸颊,看见丛林中漫步而来的那道白色身影,即刻从玉车上一跃而下。
迎上去时,口中连连抱怨:“清洗个破身子需要这么久吗?酒酒那我都快瞒不下去了。”
方歌渔境界难御鬼山二境的严寒,手指都冻僵了,走近身前,她毫不客气地拉过那宽白大袖,将自己冻僵的双手就往她衣袖中塞去,贴着那温暖细腻的肌肤,当成暖炉煨。
这时,白衣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方歌渔不禁睁大眼睛,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少年,他怀中正抱着一只沉睡的兔子。
半晌无言。
第三百五十八章:大蛇
方歌渔僵硬地转动脖子,对上苏靖那张冰雪雕琢而成的容颜,正拿凉幽幽的目光睨着她。
手指间的温热肌肤仿佛瞬间成了什么蜇人的毒物,方歌渔飞快的收回双手。
她握拳放于唇边轻咳两声,然后退后三步,行了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剑礼,道:“见过苏少宗主。”
苏靖掸了掸雪白的衣袖,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来她很嫌弃:“无需多礼。”
方歌渔不比旁人,心气儿大着呢,虽说有着一瞬的惊悚,但很快平复内心的翻云覆雨。
她扬眉一笑:“恭喜苏少宗主魂魄正体。”
苏靖冷淡回应:“客气。”
“苏少宗主应该与我等并非同路吧?”这破壳子的魂儿总算是回来了,方歌渔开始下逐客令。
苏靖不语,低头整理衣袖间的褶皱。
这时,百里安上前两步,道:“方歌渔,苏靖姑娘需要看看你腕间的鬼嫁印?”
方歌渔一脸狐疑:“看我鬼嫁印做什么?”脚底下却是悄悄在他脚背上踩了两脚。
话说这该死的臭尸魔,身体换回来了也提前通知一声,害她在苏靖面前丢人。
苏靖对于方歌渔的小动作熟视无睹,面色甚是冷淡:“我需要通过你二人的鬼嫁印,推演出幽鬼郎的方位。”
“幽鬼郎?”方歌渔道:“连你也要找幽鬼郎?”
百里安道:“你我境界未至承灵,感知能力不足,此刻外界早已封山,我们出不去的,而且在太玄第七经经主秘密调查下,得知这次鬼山开启,有魔族混迹其中,试图借幽鬼郎之手,开启鬼山三境。”
竟然封山了!
方歌渔双眸大睁:“在娘娘眼皮子底下,还能有魔族混进来,这第七经主的情报到底靠不靠谱?”
苏靖道:“魔族体内魔息在娘娘面前自然无所遁形,可若是投奔魔族的人类修行者呢?”
“这……”方歌渔心中大惊。
“此次未得任何征兆便强行封山,本就超乎常理,若非鬼山之中即将发生不可掌控之势,娘娘必然不会如此决断行事,鬼山三境所藏禁忌,莫说天曜人间大陆,就连六界四海也必然受其牵连。”
“所以你是为了此事而来?”方歌渔目光打量着她,笑道:“常年避世不出的苏靖,何时也关心起了天下大事?”
见方歌渔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刺人的毛病,百里安连声道:“方歌渔,能够找到幽鬼郎,将他解决,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方歌渔静声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臂间的鬼嫁印示了出来。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苏靖,道:“我想要知道,魔族的手既然已经伸入鬼山三境中来,为何娘娘不亲自出面,入鬼山平稳局势?”
冰凉的指尖落于印记之上,指腹轻收,那抹印记顿时消失不见,苏靖捏指掐诀一阵演算,后似叹息道:“娘娘青丝化城几千年,你何时见过她亲入鬼山?并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方歌渔道:“这世上还有娘娘去不了的地方?”
苏靖道:“鬼山三境埋藏着一个传说,那个传说一旦被打破,便会放出很可怕的东西。”
“很可怕的东西是指什么?”方歌渔问道。
苏靖静默片刻,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念出那个禁忌的存在。
终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让方歌渔瞬间毛骨悚然。
“大蛇。”
方歌渔忍不住倒退两步,手掌不自觉地压在腰间佩剑上,面色苍白。
剑柄上的宝石散发出幽幽的寒光。
“娘娘应天地清气而生,大蛇正是以神灵清气为食,它的气息存于三境,一旦娘娘踏足此境,周身神清之气便会成为唤醒大蛇的契机。”
大蛇,是创世远古时期的最可怕的魔祸之一,可偏偏大蛇本身又非是魔族,无人能够推演出这大蛇来历。
古老神卷记载,大蛇可引来黑水之渊,凡是大蛇历经之地,必挟黑水所吞,万法难破。
人间始古时期,迎来的最可怕的一次黑水洪荒,便有着大蛇的身影穿梭其中,无数神魔灭于黑水出焉之地。
大蛇二字,无异于象征着末世。
“方歌渔,你怎么了?”百里安发出担忧的声音。
他从未见过她面色这般难看,就连压剑的手都隐隐颤抖。
方歌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无事,我只是好奇,魔族如此大动干戈,开启三境放出大蛇后,对他们有何益处?”
苏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大蛇只是禁忌之一,鬼山三境所藏,可不仅如此。”
方歌渔咬了咬牙,眼底竟是因为大蛇二字漫出一缕杀意:“那么,幽鬼郎现在身处何方?”
苏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西北方向,三百里。”
一番对话下来,方歌渔变得异常沉默寡言,满腹心事的模样让百里安十分担心。
他好几次私底下询问了几次,方歌渔态度十分冷淡,不欲多言。
百里安不难猜出,方歌渔的变化定然与那大蛇有关。
西北方向,两百里地。
是小忘川传送鬼舫的一处彼岸。
嬴袖的那一支队伍暂且停留在忘川河边,等待太子殿下归来。
这里的地形十分奇特,左右连绵着死亡沼泽,前方是万丈深渊悬崖。
二境有些禁飞结界,无法御剑飞行,他们想要离开此地,必须徒手翻过那片悬崖。
两个时辰后,,嬴袖终于归来。
孟子非十分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还真是一点没变,一旦涉及尹姑娘的事,您便失了分寸。”
嬴袖满目阴沉,没有说话。
孟子非这才发现他一脸血迹,大吃一惊,道:“何人将殿下伤成这样?”
嬴袖嘴唇轻动,但还是保持沉默。
孟子非何等聪慧,小声发问:“太子殿下可是遇见了太玄宗,苏靖?”
嬴袖心头一时烦躁,不愿多言这个人。
孟子非心头会意,也十分贴心地不再继续发问,他取来一盒丹药,递给他道:“此丹是我这次参加大考万道仙盟给予的提前报酬,能解殿下面上伤势。”
多年心结,虽说不是一盒丹药能解,但伸手不打笑人脸这个道理嬴袖如何不知。
他收下丹药,见孟子非嘴唇竟是隐隐发黑,他不由问道:“孟公子看起来似乎身体不大爽利?”
孟子非笑笑,道:“不过一时不察,中了发妖之毒。”
第三百五十九章:鲸起忘川
嬴袖心中一动,立刻招来女鬼红樱,道:“将你的杏花给我。”
红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取过衣领间的纯白杏花,递给了嬴袖。
“发妖之毒,可侵骨髓,若是拖久了,怕是有性命之忧,此花为我式鬼所养三千年,其中阴气至纯,你佩戴在身,自然可解体内发妖之毒。”
孟子非一时不敢接此等恩惠,初年修道,他本就百般对他不起。
如今他不仅不为难他,竟然还不计前嫌,大度赠花,真是叫他诚惶诚恐,愧疚万分。
嬴袖不由分说,将那朵花塞进他的怀中。
“不管往昔如何,如今你这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应当惜命才是。”
“是,子非受教了。”孟子非目光温润,眼底一派感动的笑意。
小忘川,河碑已断残。
天空上落着簌簌小雪。
黑色泥地里生出无数洁白小花,那四具傀儡修士的身躯倒在花海之中。
被风力一侵,四具身子很快就化成几滩血沙,不见白骨,血沙之中淌落无数细若的小虫尸体,毫无生机。
缪晨满目阴沉地依靠在断碑上,半边身子不知为何,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怪物给啃噬而过,手臂皆残,肋腹之中,隐隐可见内脏在蠕动。
“呵呵呵……”他口中发出秃鹫般阴冷残忍的笑声。
“真不愧是小昆仑,毫无修为也能够将我重伤至此,难杀啊,难杀。”
他面色惨白,叹息过后,艰难地抬起手臂,地面间无数洁白的小花顿时散出点点莹光,那些光芒不断飞驰上涌,汇入他的伤势之中。
离得近了,却是能够发现,那些光芒并非只是单纯的光,而是无数如流沙萤火般的毒虫,而那片花海,则是这些毒虫的巢穴与卵。
依附在他伤口间的那抹摧毁性灵力,很快被这些毒虫蚕食干净。
缪晨蹙眉咳出一缕血来,用仅存的右手朝着大地狠狠虚握,一只巨大的血兽破开花海与大地,八只猩红如血月的巨眼同时倒映出缪晨的身影,这只血兽胸口大开,仿佛一只巨大花妖的莲冠嵌入在了胸口里。
花冠中心的花蕊是由无数密密麻麻根根血红的柔软触须柱状组成,每一根花蕊极细且长,不断分泌出稠红的液体,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缕缕浓郁的鲜血甜香。
只是那馥郁的腥甜之中,有含着一抹极淡却难掩腐烂的臭。
花蕊淌落着猩红的黏液,吐蕊绽放般朝着缪晨笼罩而下,纤细极长的蕊身如同恶魔的触须,将缪晨的身体紧紧缠绕。
更有几根格外鲜红,表层生有几抹绿意的花蕊深深扎进他伤口内脏之中,将缪晨身体高拽而起。
缪晨闷哼一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额前满是冷汗,可他眼底闪烁着的却是无比疯狂的阴森,嘴角挂着扭曲的笑容,在黑夜中,他宛若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妖魔。
血兽腹间的巨莲绽放出一个疯狂血腥的姿态,莲芯黑暗如渊的深处,依稀可见锋利的肉芽在释放着邪恶。
缪晨被一股大力拖至莲花深处,血兽腹部顿时传出一阵咀嚼的渗人之音。
很快,一切归于安静。
巨大的血兽趴在河岸边,宛若沉眠。
不知过去多久。
血兽的背后忽然隆起一个肉膜鼓包,那鼓包不断涌动挣扎,很快便听得噗嗤一声轻响。
一只如恶魔般苍白修长的手臂破开那鲜红的肉膜,鲜红的筋肉沾染在那只苍白手臂的肌肤间,呈现出一种格外残忍血腥的画面。
那只手忽然折弯扣住血兽的身体,剧烈的涌动挣起,一直沉眠的血兽宛若受到了莫大的痛苦,发出凄厉的利啸之声。
可是那只手的主人却没有丝毫体贴之意,五指尖森蓝锐利的指甲无情地划开血兽的肌肉。
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人从血兽的伤口中走了出来。
那些铺在大地间的血色花蕊宛若失去了生气一般萎靡枯萎,血兽的八只眼睛也充斥着一股透支的疲倦。
男人惨白赤裸的双脚踏在血泞里,他的眼窝很深,河面倒映出的微弱月光,将他那张英俊又邪恶的脸打的半明半昧。
他是一名魔族。
可是他的模样外表却与人类相差无几。
他没有魔族的双角,瞳仁也是接近人类眼睛的黑色,除了肤色较为苍白,身材格外高大以外,浑身上下当真看不出来那点像一个魔族了。
不具备魔族身体特征的魔族,一般都是孱弱退化的失败品。
可是他不一样。
他在魔族之中,有着一个称号。
魔狱,幸无。
他是自魔界大狱之中诞生的巫灵,拥有着魔族的力量、巫灵的特征以及魔狱的法序。
承三位一体的古老存在。
他足下的血兽,便是魔狱三千道象的形态之一。
虽说他被小昆仑的百夜洛书伤至濒死,但只要魔狱不灭,他便能够不死。
行至小忘川河边,幸无看着一望无际的幽蓝碧河,河面上传来阵阵鲸声浪潮。
水波拖曳出一缕极淡极长的血色,血色尽头,是一只蓝色的巨鲸,正背负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彼岸游去。
少女面色苍白地趴在巨鲸的身后,河中无数阴物怨灵皆不敢靠近,墨色的衣裙迤逦陈铺,如瀑的秀美长发柔软地垂与肩头一侧,青丝沾水,曳与忘川,随鲸浮波泛水而去。
忘川清梦倒压月光,长鲸鸣鸣,好似悲歌。
她宛若人偶般精致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痛楚之色,覆落的长睫凝着水雾呈现出诱人的弧度,羸弱的肩头轻轻颤抖着,一道深长的伤口残忍地横贯大半背脊,黑裙开裂,绽出一缕如软玉般莹白的薄嫩肌肤。
血色不断从那片雪色的肌肤里薄薄流出,湿染了黑裙。
水流声忽然激急了几分。
身侧歪躺着的大红身影快要从鲸身上滑落。
指尖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她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小山君抬起那张苍白的小脸,咬唇睁眸,目光无辜之中又带着一丝难忍痛楚的可怜。
她勉强地抬起手臂,指尖正被一颗青丝如瀑的美人头紧紧咬住。
“我救了你们两个,如今我身受重伤,不以身相许也就罢了,居然反咬我一口,这样是不是太有失魔君风范了。”小山君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圆圆,努力做出一副很凶的模样。
第三百六十章:以身为鞘
那颗美人头斜视了昏迷不醒的司离一眼,咬着小姑娘的手指不松开,含糊不清道:“她要滑下去了。”
小山君甩了甩那颗美人头,没能甩开,她恼怒道:“我疼得厉害,没力气了。”
巨鲸似是知晓她的烦恼,巨大如扇的鲸尾逆扑上来,卷起阵阵水浪,将快要从鲸背上滑落的王女殿下又重新拍了回去。
冰冷的河水击溅在司离的脸上,许是感受到了一阵凉意,竟是将她从垂死中唤醒过来。
司离睁开双眸,如翡的瞳流澈着虚弱的目光,入目之下,是连绵不绝的河与波涛,生来警惕的王女想要起身坐起,身体刚一轻动,却牵扯到了心口间的伤势。
剧痛来袭,让她眼前隐隐发黑。
她的心头,那把黄金古剑并未离去。
这时,一只冰冷的小手,撩开她沾濡在脸颊边的湿发,小山君的语气分外惊奇:“受了我娘亲一剑,你居然还能够醒过来,真是奇事。”
因受诸天剑所制,司离身体僵冷得厉害,难以动弹,只能勉强转动眼珠。
她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位苍白少女:“小昆仑。”
小山君浅浅一笑:“是我。”
司离露出古异的神色。
小山君将那颗头颅放在司离的面前,道:“可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我可没自大到要去救下为世不容的尸魔王族,我要救的是她。”
正对着她的那颗美人头,朝着司离眨了眨眼。
成熟妖治的魔君大人,天真稚美的小昆仑。
眉眼竟是有着九成相似。
司离一脸沉思。
咬着少女手指头的美人头终于松开她了,慢慢滚到司离的面前,道:“她是昆仑小山君,两千年前自山外诞生,被魔狱幸无种下恶魂钉,他欲将神氏后裔的魂魄钉入魔狱之中,炼化出第二只血兽,可是他失败了。
昆仑小山君被她身边的一名贴身神侍所救,将心脏种下恶魂钉的濒死小山君带回昆仑净墟,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本座的百夜洛书却认她为主了。”
司离道:“所以她才会救你?”
小山君托腮微笑:“是哦,不然我可真是一点也不想和幸无打架,他太凶了。”
她竟然遇见了魔狱幸无?
司离心思微动,嗅到了空气中那抹神族特有的鲜血甜香,便知她在幸无手中吃了很大的苦头。
她斜了小山君一眼:“你出生那日便被恶魂钉钉死元魂,终身不可修行,百夜洛书能够保你不死,可是却不能给你带来保护他人的余力,幸无是魔族,你何不将这颗头颅交给他?”
小山君假装打了一个哈欠,用来伪装眼角那抹不争气的泪水。
后背……好痛啊。
在外人面前,可不能没出息地哭出来。
“把魔君交给幸无?王女阁下,你这是再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戏耍吗?若是幸无拿着这颗头颅打开三境封印,复活魔君,她在将百夜洛书召唤回去,那我岂不是死翘翘了?”
美人头笑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山君殿下若是能够助本座复活,本座定当投桃报李,以此书为换。”
仍旧是个诓骗三岁小孩的话语。
小山君笑眯眯地摸了摸这位魔君大人高贵的头颅:“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可是魔君陛下怎么知晓,幸无不是来杀你的呢?”
美人头与司离同时一怔。
魔狱的忠诚心十分有限,且十分冷血,自私,卑劣,薄情寡义,一生仅仅只会忠诚一人,而且这个人必须在魔族内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柄。
而魔君,无疑就是这个拥有无上权利的那个人。
在这个诸魔凋零的时代里,魔君无疑是魔界之中影响力最大,实力最强的那位。
更重要的是,她是魔君。
而非如今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一河,也非那个从长久封印中醒来的孱弱魔族少主。
不论出于何种角度,复活魔君,对于魔狱幸无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美人头觉得十分意外,于是问道:“你如何肯定幸无是来杀我的。”
小山君眨巴眨巴眼睛,将快要痛出来的眼泪给逼了回去,故作大气无畏道:“我不能肯定他的立场啊。”
司离眯起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冷冷看着她。
小山君又道:“可是魔君陛下的命可是与我绑在一起,你若是死了,我也得死,虽然要救你的魔族很多,可是要杀你的也不占少数,我既然不能十足肯定幸无是来救你的,自然亲手将你保下最为稳妥。至于王女阁下……”
她笑眯眯地看向司离,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心口间的古剑,歪着脑袋问道:“不知王女阁下这伤可还能养好,若是养不好失了战斗能力,那这一路你可就成了拖后腿的,我可是会将你扔掉的哦。”
司离冷笑:“你既然是昆仑神的女儿,应当清楚,此剑插在我的身体上意味着什么?”
诸天剑虽说为仙界古剑,但生来剑气杀戮不绝,无鞘能封,故而才会常年被封印在古老的神殿之中,以殿为鞘,镇压剑气。
如今此剑入体,杀伐之意并未外散,那自然是将司离的尸魔之躯当成新的剑鞘。
此剑不拔,周身黑暗之力尽敛去,她与普通人并无区别。
小山君抿唇一笑,笑容清稚淡雅,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墨间花:“王女阁下既然身重剑封,一身修为尽失,却拼死也要入鬼山中来,我可不认为你没有拔剑的手段。”
司离:“……”
这名少女,年仅十三,却已然有了如此心智吗?
那个女人,可真是养了一只妖孽。
这时,水声大起!
巨鲸后方的重重波浪,如沁血红,极目望去,宛若无数鲜红的线虫在忘川河中狂游过来。
“这是什么?”小山君小脸凝重,忽然感到一丝不妙。
美人头打了一个哈欠:“那是幸无的巫虫,啧,还真叫你个小丫头说中了,他真是来杀我的,真不知蜀辞那家伙许了他多大的好处,竟然让他舍得下此血本。”
这么多数量的巫虫,入了生死小忘川的河,怕是有去无回,对于魔狱的消耗可谓是伤根伤底。
第三百六十一章:寻花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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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色的线虫将河水尽数染红,无数为小山君气势所镇的阴物嗅到了活物的气息,顿时纷涌而出,将那些线虫缠住撕咬。
饶是如此,如此磅礴的阴物依旧难以将那线虫尽数留下。
河岸边,幸无脚下那只巨大的血兽只剩下一座骨架,唯有胸口那朵萎靡的血花,在轻轻招展,无数血红的线虫不断花口之中纷涌而出。
这些虫体数量太多,将小忘川能够行过的空间路线尽数占领,很快,便朝着河鲸的方向追来,细线般的血虫不断朝着鲸身钻拱进去。
巨鲸口中发出悲鸣般的长吟,巨大的身躯以着恐怖的速度枯萎干瘪。
幸无发出残忍的低笑声:“百夜洛书藏篇,鲸落而万物生……味道十分不错。”
他脚下血兽骨架表层,开始生长出层层血肉。
鲸落于忘川之际,美人头死死咬住司离的一缕头发,随即两人被河水冲没。
小山君将腰间古铜小书轻轻一拍,河面升起无数藤蔓枝叶,一只巨大的树妖长于河面,柔韧的树枝将她盈盈一握的小腰缠紧,往河对面远抛出去,她成功抵达彼岸。
而那新收不久的树妖,却是在无数巫虫的啃食下,沉入河底,化为淤泥。
强忍着贯穿背脊的裂伤,小山君挣扎站起身来,目光幽幽地看着被河水冲走的鲜红身影,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露出苦恼的神色。
这可真是叫人头疼呢。
一边是好香好香的气味,让人难以割舍。
一边是魔君大人的狗命关乎到她的生死。
唉。
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小山君痛苦的纠结了一瞬间,便迈着欢快的步伐,寻着那抹空气中未散的甜香去了。
轻水说了,人生在世,当晓及时行乐。
她活过了十三个春夏秋冬,天上天下之物,只要她想要的,都会有无数身份高贵的仙人诚惶诚恐地送至她的手中。
久而久之,她便失去了想要之物。
直至今日,她想寻一次那个比花儿还香的味道,为何那么像她昆仑雪山之巅,那抹最为纯净短暂的皑皑冻雪。
她需要弄清楚,这其中真相究竟是什么?
在这个真相面前,她的生命,魔君的生命,都可以微不足道。
“杀魔君即可,昆仑氏的小山君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幸无身边,忽然飘来一阵黑雾。
他身边多出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颊,只露出一个玉白尖尖的下巴。
幸无嘴角扭曲的笑意缓缓收敛起来,他忽然不合时宜地轻咳一声,素来以凶残冷血著称的魔狱,此刻面色微显不自然。
他无奈地看了黑袍人一眼,道:“我刚从血兽中出来,没穿衣服,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
兜帽之下传来沙哑的笑声,黑袍之下抬起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手中拖着一展新的斗篷,这个人的手腕有着深深的伤痕,手指可见隐隐无力之感。
幸无目光从她腕间一扫而过,接过斗篷套上,他的声音又再次无比阴冷:“魔君得死,那个小山君——我也不愿见她继续活下去!我无法忍受那张脸,还能够鲜明地出现在这个尘世。”
黑袍人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娘娘与我有恩,我是应她之景,而诞生在这个世间。”
幸无的脸显得冷酷无情:“心魔,无需恩德,当摒弃人伦道理,不然,你将失去一切。”
黑袍人很快沉默下来。
似是不忍她情绪就此低落,幸无犹豫了片刻,又道:“云容已入鬼山,在四处寻你。”
黑袍人即刻抬起头来,兜帽下的阴影露出一双优美薄唇,只见那唇畔轻启道:“我想同你一样,杀了主体。”
幸无面上先是错愕,随即勃然大怒:“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她抿唇:“云容在这个世上,只会碍事。”
“你想都不要想!”幸无气得浑身发抖:“一旦杀了主体,你将永失未来!”
她自嘲一笑,语气忽然有些悲伤:“心魔而已,本就是虚幻之物……还谈什么未来。”
抬头没有神明,低头难入人间,只有黑夜煌煌与噩梦相随。
她早已是半生风雨半身伤了。
幸无看着她,眸子难得乌黑温润,他语气轻缓,犹如起誓:“梦还未完,大寒尚有蝉。”
小山君消失的地方,没过多久,凭空出现两道窈窕纤细的身影。
神宫女官的长袍曳地,却不染点尘。
司玺女官从地上拾起一片树妖的藤叶,碧绿新鲜的叶子上是斑驳的血迹,正散发着神族特殊的血香。
她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小山君,受伤了!”
轻水女官柔和的面容顿时多出几分寒人的杀机:“必须尽快找到她。”
“可是百夜洛书能够掩盖小山君的气息。”
轻水眸光闪烁,道:“我们去鬼山三境,魔族试图复活魔君,必须开启三境里的青铜门,小山君必然会出现在那里。”
……
……
车轮滚滚而行。
无人知晓鬼山三境的具体方位在哪。
可是通过鬼嫁之印,百里安一行人,却是能够找出幽鬼郎之所在。
一路向西北方向行去,百里安却是发现,幽鬼郎的足迹十分混乱,他分明已有了明确目标,可是却东绕西走,似是百般犹豫挣扎。
虽然目的明确,可是通过这些痕迹,能够知晓他此刻前进的步伐跌撞而犹豫。
当百里安真正见到幽鬼郎的时候,却是发现,已经有了三支队伍与幽鬼郎迎头撞在了一起。
中幽太子嬴袖所带领的那支队伍,赫然就在其中。
更有趣的是,还有一支队伍,招展着万道仙盟的烈火玄旗,而带头攻杀幽鬼郎的,居然还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林归垣。
百里安一脸愕然。
比起分别之时,林归垣的气息强大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初入仙城之时,他与林苑同境,皆是拓海。
这短短几日时光,这雄浑的气势,一眼便能看出已是突破承灵之境。
他身上衣衫不知为何褴褛,暴露在衣衫意外的肌肤上被刻下了无数玄黑的符文,他每一次挥舞拳头,那些玄黑的符文都会迸发出激烈的强光,一时间竟是能够与幽鬼郎战个不相上下。
第三百六十二章:杀手
只有拓海境的黎悲风立于十步开外,手中执着一柄横笛,凑近唇边吹出呜呜凄凄的尖锐笛声,宛若在操控着林归垣的意识与动作。
可是百里安且看得真切,林归垣那双惨白瞳仁里的憨意未褪,明显是有着自主意识的。
这时,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只见方歌渔摸着下巴道:“果不出我所料,万道仙盟的人对于林憨憨可真舍得下血本,竟然连玄武万道符都给他用上了。”
百里安眼底散发着隐隐的笑意:“这便是你的目的?”
黎悲风是万道仙盟派入十方城的暗探,目标是暗杀方歌渔,这一点他们早已知晓。
可是万道仙盟内的人却并不知晓黎悲风已经暴露。
方歌渔目光在林归垣身上打了一个转,然后满意收回,道:“如今的百门仙家明面上可是容不得半分邪鬼沙子,像林归垣这样的半神之躯所化的山鬼,在人间里算得上是头一位,对于万道仙盟这样一个庞大的仙门势力而言,极具研究价值。
我借黎悲风之手,将他送至万道仙盟内部去,他们自然喜不胜收,自恃抓住了我眷养山鬼的把柄,饶是丢了这只潜力极高的山鬼,也不得不哑巴吃黄连。
别看林归垣如今实力不显,可他毕竟是继承了山父那老头昔日半生神力的人,身死而化鬼,神鬼二道之力共存一身,若是万道仙盟舍得砸钱,培养得当的话,倒也不难将他喂成一名能够渡劫飞升的鬼仙。”
方歌渔啧啧两声,嘴角却是弯弯翘起,像是一只做了坏事还未被发现的小野猫。
“不过这万道仙盟可真是出乎我的意外,竟下如此血本,连玄武万道符都用在了这傻小子身上,也不知他们仙盟之中熬秃了多少符师与阵列师的头发。”
玄武万道符,是糅合了符道与阵列之道最为核心的技术制作出来的。
以精湛的阵列之术锁住天地间的符力压缩在一张空白紫符上,再由神符师以符笔在纸中世界中慢慢勾勒拆解符力,在乱象纷杂的符力之中,绘制出一尊玄武道象来。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辛苦,一张玄武万道符,可谓是能够耗尽一名神符师与阵列大师一生的精力与心血。
十方城内有着两枚万道符,却是用在了她大哥与二哥的身上。
玄武者,承厚载德。
以万道符力入体,玄武之尊为防,万敌难侵,如今林归垣这具身躯,怕是普通承灵境都难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说是千锤百炼的铜皮铁骨也不为过。
万道仙盟这下可是亏到了姥姥家。
自以为收获一只山鬼,能够为其镇压仙盟,成为开山创盟以来第一位鬼仙战将,殊不知背地里,方歌渔早已安排得明明白白,真真就空手套白狼了一回。
百里安虽不知方歌渔如何将黎悲风策反,但也隐隐猜出,此事多少与那柴烨有关。
也是,以方歌渔这呲牙必报的性子,怎会白白让人给欺负了去。
林归垣本身的实力本就不弱,再加上三方势力的强者一同围攻了这么久,幽鬼郎虽然压力颇大,可几番斗法下来,却也不见他落下乘之风。
甚至因为他是厉鬼之身,处于鬼山二境之中,对战过程中似乎还有着特殊的方法召唤出此地的阴灵鬼物,暂时听他号令,参入战局中来。
一直耐心观战的嬴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万风摇雨,凉而肃杀!
封魔凶剑的缠刃符纸上,千百道血色符文骤放光芒,封印剑刃的符纸乱吹而飞,唯有符文闪烁不定,如蛇游走依附于刃背之上,形成一道道血色闪电的纹路。
因为这些纹路的存在,让嬴袖那把三指宽的长剑瞬间看起来厚重百倍不止。
漆黑的剑锋破开重重雨幕,霹雳的血色闪电如阴雷在他剑上绽放,挑了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斩了出去。
正在与林归垣拳拳相护轰击的幽鬼郎眼皮狂乱,嬴袖的实力在众人之中无疑是最强。
他不敢托大,敲击小鼓,直接召唤出三只巨大角鬼,横栏在侧。
不敢有丝毫停顿,借着林归垣一拳攻来的力道,他的拳势一放而三收,急急脱离战场。
而那三名角鬼则是被嬴袖剑锋电火燎斩而过,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散成一地黑灰。
幽鬼郎活着时就是身经百战的修道天才,对于生死逆战,他素来有着超凡的经验与无数保命的手段。
一剑落空,嬴袖甚是遗憾。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个缥缈的身影仿佛早已预判幽鬼郎后撤的方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其身后。
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那个浑身拢在紫色宗袍里的人,手中拖出一把巨大的斩骨刀。
那个身影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单纯地出现在那里,横立起斩骨刀,一身气息接近于无。
无可避免的,幽鬼郎急撤的身体直直地撞在了那把斩骨刀上,从后背直接贯穿前胸。
所有人都惊呆在了原地。
就连林归垣也微微歪了一下脑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狡兔三窟,阴险惜命的幽鬼郎,连嬴袖都难以伤他。
而那个像幽灵一般悬浮在幽鬼郎身后的身影十分娇小,个头甚至不到幽鬼郎的肩膀,握住刀柄的那只手腕极为纤细,给人一折欲断的孱弱感。
这分明既是一只女人的手。
她身上的紫色宗袍出自于万道仙盟。
她是万道仙盟的散修。
确认清楚这一点后的嬴袖,他的呼吸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苦修百年的中幽太子殿下,竟然还不如一名外界散修女子?
虽说心情算不上有多阴郁,但终究有些不甘,剑锋翻转,撩其一阵轻柔的剑风。
不过任凭那剑风再怎么轻柔,却是用以撩女子的兜帽窥视容貌,便就显得有些无礼了。
兜帽被剑风拂顶而过。
却仍旧没有露出女子的容貌。
她脸上覆了半张流月面具,自额际至下颔,尽数被这半张面具所覆,就连唇角都不露半分,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半张脸来。
毫无疑问的刺客装装束。
在马车中观战的李酒酒顿时哟呵一声,道:“这万道仙门的姑娘怎么也学起了靖妹,喜欢半遮半掩这一套。”
第三百六十三章:情人眼
“靖妹?”头一次听到如此称谓的苏靖,冷冷地斜了李酒酒一眼。
论哪家作死第一强,李酒酒当之无愧。
当真是好事不提,专提自找死路的膈应话题。
就连方歌渔都知晓苏靖那具兔子面具被其珍藏两百年,从不离身,更不见缺角裂痕。
您李大小姐下山扶道,直接将人面具给扶没了,如今还旧事重提,不知死活地调侃起她来了。
可真是天曜第一女勇士。
方歌渔扶额不忍直视,她着实是找不到方法来告诉李酒酒如今的苏靖,可不好招惹。
李酒酒浑然未察,只觉得自己后脊骨冒气一阵凉飕飕地寒意,怵人瘆得慌。
她不敢再继续多言,只道这女人的脾气可真是八月的风雨,说变就变。
“呃……”被斩骨巨刀贯穿胸膛的幽鬼郎唇角疯狂涌血,他眼底满是恨意与狞色,发狠似地狂笑两声,竟也不逃,双手抓住穿堂而过的斩骨刀。
手掌发力!
一股阴狠绵长的力量顺着斩骨刀震荡而去。
女子握刀的手瞬间绽处一片血芒!
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然后那名散修女子却是依旧安安静静,握刀的手无比平稳,甚至还在发力推刀。
幽鬼郎神色厉然,用力握紧刀身,只听咔嚓一声,直接捏断半截刀身,反手朝着身后用力捅去。
面具外的一只眉毛微微一动,刺客出身的散修反应极快,一只腿微屈绷紧,极具判断力地不再恋战,准备撤离。
“咳……”
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清咳。
散修女主目光微微闪烁,仿佛接收到某种命令一般,那只后退的腿坚定收回,站稳身形。
竟是任由幽鬼郎手中断刀深深捅至她的腹部之中。
伴随着一声微哑的低叱声,断刀在幽鬼郎的胸腹肩骤然发力,提切而起,将他胸口肩的伤口豁然撕裂至肩头。
血口温热的液体狂涌大绽。
幽鬼郎肩头松垮,整支臂膀都看起来摇摇欲坠。
得手后,散修刺客这才脚尖点地,身体如烟掠影,消失不见。
众人目瞪口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唯有百里安捕捉到方才那一声清咳,源自于万道仙盟势力之中一位身穿长老紫袍服饰的女子所为。
这名女子娇美无匹,容色艳丽不可方物,即便是茕茕黑夜也难以压住她那双眸子里的妩媚与多情。
这明女子美则美矣,只是行事作风却是叫人难以喜欢。
那名刺客女修退回她的身后,腹部还在泊泊涌血,看起来凄厉又可怜,她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感觉不到痛楚似的。
也不去处理伤势,用那双染血的手重新拢好兜帽,将脸与面具一同遮掩得严严实实。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孤僻的幼兽。
万道仙盟素来一仁爱著称,这名年轻的女长老行事作风却是大相庭径,刺客女主伤势不轻,喷涌出来的鲜血甚至有几滴溅在了她的衣袖间,她却是连看都不看。
旁边有同盟中人关切问道:“红妆……你受这么重伤,要不要上药包扎?”
名叫红妆的刺客女修一言不发,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同门,态度也依然冷淡。
早已习惯她这个性格的同盟之人也并不在意,悻悻地看了那位女长老一眼:“宁长老……”
宁长老这才慢悠悠地将视线从幽鬼郎身上收回来,轻轻看了她一眼,笑道:“做得不错,幽鬼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一声夸赞,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敷衍之意,但那名刺客女主却是抬起了头,面具外的那只眼睛又黑又亮,将宁长老深深看了一眼后,这才一人躲到树后阴影处开始处理伤势。
待到刺客女修离去后,宁长老这才慢悠悠地托起大袖,目光厌恶地看了一眼上头沾染的血迹。
那名同盟之人无奈一笑,是在不解对任何人都温柔可亲的宁长老,为何独独对红妆这般苛刻,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宁长老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个好用的武器对待。
物极所用。
她不会在意自己的剑是否卷刃开裂。
“那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宁非烟,承灵巅峰境修为,善迷谷之道,专修精神力,你瞧见她那双眼了吗?见谁都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天生的‘情人眸’,最会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她在众多万道仙盟长老里头实力不是最强的,但名声却是最盛的。”方歌渔见百里安正盯着那位宁长老瞧,不由出声提点道。
话刚一说完,宁非烟就注意到了百里安。
原因无他,因为百里安是众人之中最俊俏的一个。
那双多情的眼眸顿时熠熠生辉,流波婉转地朝他眨了一记媚眼,其中勾人之意竟是丝毫不掩。
对于一个陌生少年,竟然都比对待自己忠诚的下属来的眼神热切。
李酒酒怒斥道:“这女人好不知羞耻!”
百里安不予回应,收回视线,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哪里是不简单能形容的。”方歌渔讥笑道:“大秦帝国的长公主豢养面首,便是叫人骂得遗臭万年,革了皇籍,这位宁长老可是好本事,她生性风流不羁,妩媚多情,却依旧能够让她的那些入幕之宾和谐相处,于她更是百般夸赞,死心塌地,这点,一般的女子可做不到。”
百里安嘱咐道:“如果可以,少与她打交道。”
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隐隐叫人不安。
方歌渔冷笑:“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听。”
那方战斗,快要接近尾声。
在众人围攻之下,幽鬼郎逐渐难以支撑。
本来以幽鬼郎的资质与修行的年岁来看,应当早已能够突破渡劫一境,魂启境才是。
可他却偏偏硬生生渡了一半修为给新生厉鬼荷砂,以至于止境与承灵境。
在荒宅之中,先是为救荷砂,耗费大量阴力,后又被阴玉伤了根基,再陷入轮番苦战,终究是再难苦撑。
幽鬼郎眼底爆出决然之色。
这时,他腰间小鼓嗡然一震:“你们莫要再继续逼他了!”
女鬼荷砂竟是在最后关头,应声而出,她手敲盲鼓,魔音阵阵,五官淌血,也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换来一时阴力暴涨,将一众袭来的攻击尽数震慑开来!
“荷砂!!!”
幽鬼郎面色大变,眼底的狠辣决然瞬间被紧张所替。
第三百六十四章:吹笛
他大步上前,抱住身体似欲雾化的女鬼荷砂,竟是慌乱无措,又震惊非常。
他将她视作囚笼之花,供他玩弄,供他折磨,他让她求死不能,超生尽是妄念!
他原以为,她巴不得他死!
可是,在最后时刻,她竟然甘愿魂堕也要救他?!
一时间,幽鬼郎只觉得被苦海浸泡三千年的心脏终于被施舍了一味回甜,让他忽然升起一种就此离开仙陵城的恩恩怨怨,干脆耗尽毕生心血,与她回到阳世,做一对人间夫妻好了。
方歌渔也十分震惊:“她发什么魔障,可别告诉我她爱上了幽鬼郎。”
百里安面色复杂,道:“她不是在保护幽鬼郎。”
而是在保护这群人类。
百里安可以看出,幽鬼郎并未下定决心开启三境,一路兜兜转转,犹豫不决,他似乎在顾虑忌惮些什么。
可是方才生生被人围攻逼至死地时,他眼底的决然,明显是下定决心想要开启三境。
可是为什么?
三境是他想要开启便能开启的吗?
为何感应到他心意变化的荷砂会毫不犹豫的跳出来阻止?
为何荷砂能够笃定幽鬼郎能够随时开启鬼山三境?
这个恐怖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三境的大门不在他方,而是坐落于整个鬼山二境之下!
世上,会有如此巨大的境门吗?
若是一旦开启这扇大门,整个鬼山二境的修行者以及阴灵,又该堕入何方?
“这又是从哪蹦出来的女鬼!”
“她身上穿着仙陵城的嫁衣,是被鬼嫁印的受害女子!”
“你眼瞎啊!什么受害女子,你没看她在保护幽鬼郎吗?真是犯贱!被厉鬼糟蹋残杀,居然还巴巴倒贴上去,此女骨头怎么就这么贱!”一名散修一脸恶心,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之!
“苍蝇不叮无缝蛋,幽鬼郎能看上眼的女子,能是什么好货色!”
“真叫人恶心!诸位道友一起上,此女鬼能够操控幽鬼郎的人皮小鼓,修为不俗,我们将她拿下炼化她这一身阴力,用以入酒,必然滋味不凡!”又有人看着奄奄一息的荷砂,露出热切的目光。
此刻的荷砂,半边身子都消散成了阴雾,耳畔一片嗡嗡之声,听什么都听不大真切了。
她被幽鬼郎剜了双目,是一只盲鬼,瞧不见那些修士们朝她投来的鄙夷、仇恨、敌视以及虎视眈眈的目光?
还好她听不见。
还好她看不见。
她拽紧幽鬼郎胸口的衣衫,手指因为恨意与厌恶用力得都快绞断了,虚弱之中带着一丝入骨的执拗:“走……”
幽鬼郎的眼眶登时通红,险些落出泪来。
他错误的理解了这一声“走”的含义。
事实证明,不论是人也好,鬼也罢,明知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奢望,可是一旦给予他一点点的错觉,尽管那一点错觉极好分辨出来这只是错觉。
可是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深信不疑,犹如溺水之人死抓救命稻草不放。
尽管就连那根稻草也是假的。
他们仍旧难以避免去陷入可怜地……自我感动。
玉车外众修士的叫杀声异常高亢,仿佛预测到能够即将拿下幽鬼郎这样可怕的人间厉鬼让他们感到异常鼓舞兴奋。
嬴袖亦是一鼓作气,携领众人,举剑而上。
人群之中,唯有英灵红樱停影未行。
盲带在杀风中轻扬,她面向幽鬼郎与荷砂那个方向,黑纱被风漫起,依稀可见覆在她双目间的素色盲带沁出一缕血色来。
百里安身体轻动,自袖中滚出一只白玉短笛,笛尾嵌珠,犹如血泪。
苏靖闭眸抚剑,淡声道:“眼前你出手救那女鬼,无异于与众人为敌。”
百里安道:“此刻让幽鬼郎离开二境,是最稳妥的选择。”
苏靖道:“他们可听不进去这个道理。”
“那便不同他们浪费口舌好了。”说完,百里安将短笛抬于唇边,笛声潇潇而起,如千声万叶,悠远清扬,在沉沉暮夜之中缈缈而散。
举兵列阵,厮杀而去的众人,忽然只觉手中武器变得极其沉滞凝重,如沉浆汤之中,更加莫名的是,跟随相伴多年的贴身武器变得无比陌生冰冷,入手阴冷蚀骨。
笛音入耳,嬴袖面色蓦然沉了下来,他冷冷瞥了一眼密林小道上的白玉马车,瞬间辨出这是阴玉笛发出的声音。
他紧绷的双唇骤然开启,低低迸发出不似人语的一道音节,声音并不绵长,宛若惊天悍雷骤响,含着恐怖的飓风,而后爆发出奇妙的威力。
一语音节与空间中的笛声交织,激烈碰撞。
一波波光晕震荡开来。
众人赫然发现,自己前方竟是多出了有着无数阴物在隐息招展,那些阴物不知从何处起,被那笛声召唤醒来,如一只只没有骨头的蟒蛇,盘踞在他们的武器与手臂上。
它们正张开那苍白狭长的唇,露出猩红森然的舌,无声无息地朝着众人们手中的武器吹着阴息冷气。
那阴冷蚀骨的触感,不是错觉。
众人头皮发麻。
他们无比佩服这位中幽太子,竟然一语成音隅,将这些神鬼莫测的阴物生生逼得现行。
阴物诡谲,在于无形不可视。
一旦原形毕露,对付起来便要简单不少。
武器被阴物所缠的众人,各自纷纷施展道术秘法,开始认真对付。
如此一来,攻向幽鬼郎的火力自然大减。
潇潇余音未了,如浸干涸大地的玉露,绵绵而来。
女鬼荷砂散成阴雾的身躯被这笛音一拢三收,竟是宛若时光逆流般重绘入体内,被阴玉的气息一润,其苍白面色终于多了几分血色。
幽鬼郎先是一怔,随即狂喜,失而复得般抱紧荷砂,朝着玉车方向看去,暗藏心思,高声道:“多谢相助!”
荷砂差一步就要殒灭,让他不敢继续在此耽搁周旋,起手召来大片阴沙,准备突破重围就此离去。
“他娘的,幽鬼郎狡兔三窟之名果真不假!他竟然还有同伴混迹鬼山!”
“吹笛之人是谁!还不速速滚出来受死!”
那一声道谢,完全没有必要。
三千年的光阴足以磨去幽鬼郎的感恩之心,如此情形,他这一声感谢无异于将百里安推至了风尖浪口之上,无疑给众人一种他与幽鬼郎有私下合盟的龌龊之举。
如此一来,众人怒火必然或多或少转至他方。
心思何其歹毒。
第三百六十五章:葬心
不过百里安本身的目的也并非是为幽鬼郎,不管怎样,将幽鬼郎暂时逼出二境,再做他法才是上策。
他并未在意朝着他愤怒厮杀而来的几名修士,车外九头独角兽长鸣,足蹄踏出浪浪火云,重踹在那几名修士的胸膛之上,将他们直接踏晕过去。
主人的领地,不容他人侵犯。
幽鬼郎哈哈大笑出声,甚是得意,他藏于快要散尽的阴沙之中,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莫名其妙之语:“老子不干了!既得此女,我还有何好求那春秋悲梦!至此以后,仙城之中,再无我幽鬼郎!想借老子的命来为你个狗东西开门,做梦!”
不知是否有意针对,干扰嬴袖的阴灵尤为多,一时间分身乏术。
他厉声命令道:“拿下幽鬼郎!”
语令之中,暗藏言咒。
英灵红樱额前闪烁出一轮绯红五芒星的神纹,在言灵之力的催生之下,她黑发狂舞,四野起阴阵化灵,幽鬼郎逃离的方位小世界瞬间化为一片阴域战场。
赤色染血大地,残刃旌旗,一轮鲜血残阳欲从西边地平线摇摇坠落,宛若晨光逝去时渐变的暗沉。
地平线与光交接之处清洗地锁住了幽鬼郎的身影。
红樱消失在了原地,如一阵阴风过境,在黑土地面上掠起一道清烟淡影。
血幕战场之中,随着红樱如烟的影子不断闪烁出锋冷的刃芒。
幽鬼郎面色沉肃,他口中迸出一道高亢的厉啸之声,目光血红,竟是毫不犹豫地箍紧怀中女鬼,以背相迎。
红樱指尖所夹着的刃芒微微一颤,激射而出,掀起数道阴风,竟是未能落到幽鬼郎的身上。
罡风掠过他的脸颊,擦出一道细长的血红。
刃芒没入黑暗,刺破黑暗的影幕,将战场的天空撕裂出一道巨大的缺口。
幽鬼郎一怔。
惊愕。
茫然。
意外。
这些情绪在他面上一闪而逝,容不得他深想为何会在末路之际,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陌生人的帮助。
抓住一切逃生的机会,他毫不迟疑地朝着裂口之中掠去。
在他身后,传来嬴袖勃然大怒的吼声:“红樱!你敢叛我?!”
红樱?!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柔软的小刺,在幽鬼郎冷硬的心头勾跘了一下。
让他逃亡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一瞬。
许是此刻求生的欲望胜过于一切,让他一时之间并未回想起这个名字的由来,也并未注意到那名来自中幽的女英灵面上盲带早已被鲜血浸湿。
犹豫只有一瞬,他继续踏着阴沙前进,心中活下去的念头占据了一切。
至于那位背叛中幽太子的女英灵,该受到怎样的惩罚,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只是被这一瞬莫名其妙的犹豫,那道被撕裂的裂缝又愈合了一部分,难以让他通过。
幽鬼郎不耐烦地撑开一只手掌,想要强行破阵。
就在这时,一只男人的手掌穿透暮色而来,那只手掌成刃,看起来很是普通,手掌间不见灵光玄力,只见掌心留着淡淡的薄茧,仿佛一只经常插稻谷的农夫之手。
可是当那只手出现在幽鬼郎的视线中时,他的面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只手掌去入豆腐一般,将幽鬼郎探出的手掌、小臂、胳膊一一碾碎贯穿。
一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手,却是暗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于是,幽鬼郎几乎快要逃离此境的身体,生生变地残缺血腥,从高处坠落。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冷哼:“你觉得你逃的掉吗?乖徒儿。”
幽鬼郎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立刻挣扎起身,可是双膝毫无征兆地炸开两团血花,又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乖徒儿?
幽鬼郎还有师父的吗?
是了,在幽鬼郎为人时期,他的师父是一位人间正道的宗首,只不过因为他下山误杀一人,最终导致了全宗上下,无一活口。
故而,他的师父早在三千年前,就应该辞世了才是。
难不成是他化为厉鬼后,新拜的师门?
为何从未有闻?
众人茫然抬头环顾,听到了空气中穿出的嘲弄轻笑。
幽鬼郎跪在地上,模样堪称恐怖狰狞,就像是一只旧伤被骤然撕开的恶犬,不断发出凄厉的嘶吼。
孟子非听见那笑声宛如兀鹫盘旋,面上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他握紧手中拂尘,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竟是在颤抖。
他面色很是难看,空出一只手来死死扼住另一只手的手腕,这才勉强止住颤抖。
百里安的视线落定在孟子非身上片刻,将他一系列微妙的举动尽收眼底,然后便见一名身披紫袍的男人,慢慢从黑夜中渡了出来。
那个男人面上带着一副金属而制的面具,面具见隐隐缠绕着漆黑的魔息,透着森然的诡异。
他面向众人,开门见山道:“我来自遥远的北方长河之一,河名葬心。”
此言一出,所有人为之色变,有人惊呼出声:“魔……魔宗余孽……”
紫袍人呵呵一笑。
然后那个人的头颅便如瓜滚地,脖颈肩的伤口如镜,竟是被一层薄薄的剑气所覆,鲜血难破剑气而出。
四野的气氛瞬间如寒冰般冻结起来。
“我的确是魔宗之人,你们可以喊我魔头,可以称我为第二河,但是请不要用余孽这个词。”
骷髅面具下传来阵阵笑声,他的声音仿佛被什么音术处理过,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他悠然道:“毕竟,我琅琊魔宗,可还未到灭宗之日啊。”
他一脚踩在正在啊啊大叫的幽鬼郎头颅上,将他面颊深深碾至泥土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怜爱与惋惜:“乖徒儿,你若是乖乖听话,打开三境之门,为师便也就不用暴露在这群绵羊的视线之中了,你这样玩,可是在违抗师令啊。”
幽鬼郎咬牙切齿:“你休想再让我受你利用!”
紫袍轻笑两声,他大手朝着幽鬼郎方向凌空一握,幽鬼郎怀中的女鬼荷砂顿时凌空而起,被他大力吸握起来。
这时笛音忽然急促高扬,天地间的阴风为刃,朝着紫袍男人那只探出的手掌厉声斩去。
紫袍轻哼一声,似有忌惮地飞快收回手掌,凌厉的阴风擦过他的指尖,斩下一节断指。
然不见有丝毫鲜血喷涌,未等那一节断指落地,变化作一缕黑焰散烬。
第三百六十六章:常慧君
荷砂顿时不再受控,轻邈的身体在半空中灵巧转身,手掌在地面间狠狠一拍,也有自知之明不去招惹那可怕的紫袍人,身影一飘,便远远离开幽鬼郎与第二河。
四周围战数人见此,手中武器隐隐绽出灵能,蠢蠢欲动似是准备拿下这名女鬼。
他们不难看出荷砂对幽鬼郎的重要性。
拿下她,必然能够轻易钳制住幽鬼郎。
还未等他们出手,一柄长枪抖震出飓风般的激流,将他们狂扫出去,枪锋清肃荡开一条道路,荷砂感应到了这一抹善意,毫不犹豫地朝着红樱身边躲去。
“红樱!”嬴袖压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红樱长枪一横,便将荷砂护在了身后,蜿蜒的鲜血不断从她覆目的盲带里淌落,染红她苍白而倔强的唇。
眉心被嬴袖种下的五芒星神纹也隐隐闪烁出血光。
违抗令主言灵之力,这具英灵之躯,会受到极为可怕的反噬之力。
她轻声说道:“殿下,您答应过我,会留她一命的。”
“今时不同往日!此女救护幽鬼郎,乃为一丘之貉,留她不得!”
对于嬴袖不留情面的冷酷,红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她持枪而立,并未退让,道:“殿下只知幽鬼郎作恶多端,凡是与他有染的阴物必法不容情,万不可恕,可是对于幽鬼郎却是只收不杀,尚留有一丝余地,殿下难道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围观的众人面色纷纷无比怪异。
中幽太子,为何连自己手底下的一名式鬼都不能完全驯服?
世人公认的诡道第一天才,莫非是要应那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毕竟,天道三子,是当代一世大修行者们对太玄宗苏靖,苍梧宫尹白霜,以及中幽皇朝嬴袖三位天才的尊称。
可是所有人心中却明确知晓一个事实。
那便是三人之中,尹白霜自出生那日,导致了苍梧十藏殿的共鸣,得仙尊祝斩钦点命格。
在此之后的十六年,再得太玄九经生玄莲,经纶之音自西方起,连绵百日不绝,成为自古以来第二位得仙尊钦点的存在。
不论是尹白霜还是苏靖,一旦渡劫魂启,便可授星冠,位列于金仙之位,论位份品阶,仅次于君皇陛下的金仙之位。
而二女果真不愧为仙尊钦点之人,在短短两百年间,通晓苍梧摩棋殿,以及太玄玄鸟经。
更有传闻,尹白霜在一百年前便已经开始修行苍梧宫至圣功法《姑射十藏术》,苏靖在五十年前则开始修行太玄宗宗主方可修行的上古秘法《浮屠决》。
再反观同被世人美誉称为天道三子的中幽太子嬴袖,如今修行已逾两百多年,论境界虽于二人同为承灵,可至今却始终未得仙尊提名,也为引来天玺十三剑其中一道剑魂的共鸣。
就连他最为引以为傲的诡道之术,如今且也连自己的式鬼都无法驾驭。
一时间,众人看向嬴袖的目光不由发生了微妙的动摇。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嬴袖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怒火,那一个个目光虽然隐晦,却是带着恶毒的猜忌与动摇,如芒在背!
“给我退下!”他再度施展言灵之力,只见红樱身体微颤,黑纱下的盲带大片被染红,血水如泉般滴淌而落,甚至于额上五芒星印记都快挣离出体。
荷砂上前一步,扶稳她颤抖的肩头。
强烈的反噬痛楚并未让红樱的语气有太大的变化,她侧首轻声道:“你去玉车那边,在这里,只有他能够带你回家。”
扶着她肩头的手指微微一颤,荷砂不明白她的善意是因何缘故而起。
但她清楚知晓,这份善意是黑暗中为数不多的真实,她声音喑哑:“你会死的。”
红樱笑了:“方才若是没有你,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
荷砂未有行动,倒是百里安先掀开车帘,从玉车中走了出来。
紫袍人轻“哦?”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断指伤口,有些意外道:“竟是天玺的阴玉?”
随即他语气轻扬而起,似笑非笑:“不过这中幽的圣玺之物,怎么不是出自于太子殿下您手呢?”
嬴袖眼皮一抽,面上异彩纷呈,眼底的色泽却是暗沉得可怕,那抹暗色仿佛藏着滚烫的火,连成了瞳边纵横的蛛丝血色。
他将手中的剑压得极紧,没有说话。
那位自称第二河的男人将脚踩在幽鬼郎的头颅之上,无比恶意地用力碾了碾,漫声命令道:“乖徒儿,将青铜门的钥匙交出来,将门打开,难道你就不想亲眼再看一回家乡故土盛开的杏花树吗?”
幽鬼郎残破的肩头狠狠一耸,随即泥土里传来他憎神厌鬼的恨意连绵之声:“你——没有资格提及我的家乡!”
男人呵呵笑出声来,正欲言语相逼,恶性相向,这时,提着短笛走来的百里安却忽然出声说道:“难不成你就是道法宗末代宗主常慧君?”
那展骷髅面具上的魔息骤然凝深了几许,冰冷的面具被幽光一映,折射出冷而诡异的光泽。
他转过脸来,面具下那双异常深黑的眼睛深深定定地朝着百里安望过来。
道法宗,自三千年前便已经灭绝。
而身为三千年前正道少年剑修的幽鬼郎,正是出自于道法宗。
根据方歌渔在书中所讲述的记载,幽鬼郎封情之师,则是道法宗宗主常慧君。
常慧君死于东徊山,百里侯之手,历史记载,是为庇佑幼徒,死战不降,力竭而亡。
可是如今看来,幽鬼郎当年惨死真相,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面具下再度传来男人的声音,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见了那虚假的笑意,语气令人捉摸不透:“空沧山山主,你可真是叫人……再一次大开眼界啊。”
百里安眼瞳猝然一缩,握住短笛的手紧了紧,他低敛了眼眸,目光深邃:“山境之劫,是你一手策划的。”并非反问,而是陈述。
第二河嗯了一声,竟是直接承认了:“虽然你也是我的目标之一,但我并不想亲自动手来解决掉你这个小麻烦,更何况,今日我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第三百六十七章:四根白骨
“是吗?”百里安一手召来琉璃伞,伞面撑开,一股灵力透出,将红樱与荷砂尽数收于伞中。
他眼神凉凉,言语淡淡:“依凭你这副分神念体,今日你这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你这是做什么?!”嬴袖厉声质问道。
百里安并未理会他的质问,目光定定地看着紫袍人。
紫袍人神秘的目光掠掠扫了扫百里安手中的短笛,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天底下竟然还藏着第二枚阴玉,阴玉有着摄鬼心搜魂忆之能,想必是你在与我这傻徒儿交手之际,曾利用此玉摄了他的部分记忆,有趣有趣……这样一来,我可更是留你不得了。”
说完,他竟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子非一眼,随即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孟子非神色一紧,再无平日里的温润从容。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斜了孟子非一眼,似有所悟,很快他正回视线,淡道:“我看还是先将阁下这道分神留下,慢慢来审问得好。”
虽说场间绝大部分人对百里安方才出手救助荷砂的举动不满。
但如今连魔宗第二河都以现身鬼山,魔宗之人无异于人间正道共同的目标,纵然他们心思不一,一时间也不得不沆瀣一气,暂将矛头指向第二河。
魔界六河之名,无异于是这几千年来,最恐怖的噩梦之一。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将我留下。”紫袍人气定神闲,也不动怒。
宽大的紫袍簌簌而颤,自他足下抖出四根森白的骨头,那骨头好似什么特殊地法器,骨身纹刻着数道浅浅的纹路。
白骨插地,阵列四方,大地间顿生出一道碧绿的屏障,将众人隔绝在外。
百里安盯着地上的白骨,摸了摸短笛,没有说话。
注意到他目光的紫袍人笑了笑,指着地上的白骨道:“这个东西的主人应当算是你的半个熟人,叫……叫什么来着?”
他挠了挠头发,似是有些苦恼。
百里安视线从那四根白骨上收了回来,淡道:“齐扬。”
第二河一拍手掌,笑道:“就是这个名字,此人修为低浅,不过那求生欲望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没了一双腿,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够爬回家中,这种如藤般的求生欲,在绝境之中,但凡能够沾汲到让他活下去的养分,不管是水还是血,他都会死死地缠上去。”
话音落下,那四根白骨上的纹路亮了起来,一株株细小如蛛丝般的藤线从那纹路里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沾饱幽鬼郎的鲜血,往他伤口里钻进去。
“啊!!!”幽鬼郎惨叫出声,一身阴力竟是在被那四根白骨疯狂的汲取吸收。
在场的众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残忍的手段。
魔宗之人,果真是妖邪无比。
百里安举笛而吹,却发现那四方骨阵纹丝不动,难破一分。
而嬴袖也带领众人,各施手段想要破阵而入,一时间法宝灵器各绽灵光,道法秘术层出不穷,然那四根白骨亦如四座巍峨不倾的山,稳稳坐落于大地之间,不曾动摇。
“可怜呐可怜……”第二河蹲下身子,爱抚般地摸着幽鬼郎的头颅,幽冷的骷髅面具透着森然的魔气,他缓缓说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子,怎么如此不成气候?”
幽鬼郎抬头,浑身缠满了那恐怖的线藤,他炽烈的、仇恨的、深楚的……这一切负面情绪尽数笼罩在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
她一副恨不得食他血,啖他骨的模样:“如果说……将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常慧君疼爱弟子的方式,我宁可不要!”
第二河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时间同你叙旧,开启三境之门,是你唯一的生路。”
“你当我傻!”幽鬼郎低声发笑:“你们魔族,早已找到了第四河的合适人选,你早就将我放弃了,不过是因为我身怀开启大门的钥匙碎片,才留我至今,若无当真开启三境,容你们救出魔君,这天下之大,又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他强忍着吸食阴源的苦痛,笑容放肆:“常慧,你当真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被你骗得昏头转向的傻子吗?能够开启大门的只有我,你不敢杀我,只要我一日不开启三境之门,你们便会多留我一日。
哈哈哈!我幽鬼郎多么金贵的命啊,你们侍奉为荣的伟大魔君,生死自由尽在我手!哈哈哈!想要我为你们做事?行啊,师父大人!你跪下来求我啊!给我磕头,舔我鞋子,我就帮你啊!!!”
听着幽鬼郎这疯言疯语,就连百里安都不由为之一惊。
魔族此番行动的目的,竟然是魔族君首?!
而那魔君竟然就封印在鬼山三境之中。
那如今魔界新主,又是怎么回事?
幽鬼郎的一席话实在是暴露了太多魔族的秘密,第二河不再言语,那只抚摸他头颅的手掌用力摁住,咔嚓一声,将他脑袋拧成头顶朝下,下巴朝上的可怕模样,幽鬼郎的脖子扭曲得像一只麻花,脖子骨节不规则地高高隆起,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幽鬼郎还未死,疼得眼珠子爆起一层血色,口中不断涌出血沫,只能发出破碎沙哑的‘呃……呃’之声,模样凄惨极了。
那张金属骷髅面具宛若焊死了第二河的表情,冰冷木然且无情,手里头的动作却十分柔和怜爱。
他擦着幽鬼郎唇角涌出的血沫,叹息道:“学不会尊师重道,为师可是会叫你吃苦头的啊。不过你若是将门打开,师父便不同你计较这么多。”
他的声色以及悠然未变,可是百里安听出了他语气中隐藏的狂躁与不耐,仿佛下一刻,就要做出十分可怕的举动来。
只见他慢慢俯下身子,在幽鬼郎扭曲的头颅耳畔低声道:“你不听话,那么为师就只好再次夺走你的一切了,封情……”
那一声封情,可当真是唤得情真意切,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却逼得幽鬼郎整张面皮都骇然狰狞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幽鬼郎。”这时,百里安忽然出声,琉璃伞撑在他的手中,薄透的伞面里有着两道翩谦红影。
他的声音极其清透,仿佛具备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已无一物,身已灭,命已陨,而伞在我手,他又如何从你手中夺抢?”
第三百六十八章:自裁
怒吼之音顿时止歇,幽鬼郎怔怔地看着百里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鬼面之下,戾气深浓,第二河侧眸看向百里安:“大言不惭的小东西,你连我的阵法都破不了,真以为凭借阴玉就可将我拿下不成?”
“他拿不下你,那么我呢?”
伴随着清冷的嗓音,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分开暮色,缓缓行来。
那人洁白的衣衫沾着雪意的清寒,束发的薄带与缱绻的墨发同在风中轻扬,清逸绝伦的玉颜平静而深秀,光芒晕霭,浅浅淡淡地在她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晕开一抹冷意。
“太玄宗……苏靖姑娘?!”
所有人惊呼出声,震撼之余又鼓舞欢喜。
魔界第二河的到来,无异于是在众人心头埋上一层不安的阴影,纵然他并未真正对他们出手,可魔界六河一旦现于人间,必然是一片血海腥风,地狱人间。
见到苏靖现身,无异于让他们对于此战更多了一份信心与保障。
嬴袖面色复杂地看着苏靖,却发现她眼底根本无他,那双清冷如冰雪般的眼瞳,竟是他一眼望不见底的深邃与平静。
再也寻不到当年记忆中的半分熟悉影子。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让人觉得难以弥补,分明对她只有不屑与厌恶,为何再次相见,竟会觉得心头空洞酸涩。
“竟然是你?”第二河见到苏靖竟然从方歌渔的马车中走出,声音也是微惊。
忽然,大地一阵剧烈晃动,他脚下四根白骨俱是裂断崩碎,只见一片剑光疾影里,残缺的断骨纹路尽毁,阵光瞬间大破。
众人惊叹地目光朝着苏靖方向看去。
她腰间斩情,不知何时空鞘。
第二河冷哼一声,忽然抬手,以两指夹住飞驰而来的斩情剑,剑锋距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寸之离。
可是他脸上面具,却是咔咔开裂成无数细缝,仿佛随时崩开容散。
“这可真是来了个不小的麻烦啊。”第二河以手指叮飞斩情,可反震的剑力直接让他尾指炸成一团血花。
他抬起大袖,掩住面容,袖子垂落之后,复而又换上了一张新的面具,仿佛暴露长相对他而言,麻烦似乎更大。
倒飞出去的斩情剑并未飞回苏靖腰间鞘中,而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弧,打出一轮极为好看的旋儿,凌空转雾,剑锋陡然饱含凌厉杀机,燃出剑火,朝着幽鬼郎的心脏刺去。
不言不语间,这份果决,这份无情,饶是第二河都狠狠震惊了一把,他怒喝一声,长臂展揽,情急之下,直接以手臂格剑保住幽鬼郎。
然而苏靖也绝非什么省油地灯,不过微微抬首,斩情剑也跟着重重撩斩而上,将他探出格挡的那只手臂切斩落下。
未见有鲜血,第二河的本体不在鬼山,这副身躯不过是一道分神念体,断飞出去的那一截手臂如同百里安原先斩断他一根手指一样,散成点点黑焰灰烬。
斩情剑去势不停,斩断一臂,继续朝着幽鬼郎杀去。
如此惊艳一剑,也足以证明了她的无情与冷酷。
不管魔宗有何阴谋算计,只要斩灭幽鬼郎,这鬼山第三境,便无人能够开启,而魔宗的计划,自然也得以失败而告终。
苏靖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向来直接了断。
第二河摇了摇头:“好重的杀气啊。”
他断臂间的伤口漫出一片漆黑的星雾,雾气成轮,将斩情剑圈入在一方空间里。
剑势丝毫不减,但是在百里安头顶之上,却是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轮同样的星雾。
斩情剑没入第一轮星雾之中,下一刻,一缕极寒的剑锋透过漆黑的雾色与星海,笔直降落,带着锐不可挡的冰冷剑意。
琉璃伞面,倒映出了斩情剑的轮廓。
百里安一步未动,众人也无人察觉。
苏靖的剑本就非常人能够捕捉其影。
当然,她自己是一个例外。
苏靖略略掀眸,势不可挡、所向披靡的斩情剑嗡然止锋,剑鸣之音古老绵长,杀意顿止。
听到剑鸣之音,百里安头顶伞面微微倾斜,他看着黑暗中冰冷肃立的上古神剑,一言不发。
“太玄宗苏靖,以杀止杀,以戮浇戮的行事作风,可真是名不虚传。”第二河赞许一声,笑道:“不过这剑锋既止,意气总归是要磨去七八的,瞧,悬停的斩情剑这么抬头看来,与那寻常的软绵绵的世俗之剑,也并无多大区别,不是吗?”
苏靖不答,她摊开手掌,斩情剑乖乖落回她的掌心之中,她声音冰冷,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对幽鬼郎说的。
“看似无从抵抗地结局,实则却是留给了你极妙的报复机会。”
幽鬼郎呃然一声,拧歪着脖子,神色不解。
苏靖淡声道:“我若是你,面对我之憎恨仇敌,他欲取之事物,我必倾尽全力——毁之!”
斩情剑剑意尽收,剑锋却遥遥指向幽鬼郎。
剑如其主,斩情而归落于无情,无情之剑纵然不显杀意,也是锋然无限,逼得人眼睛隐隐刺痛。
她说:“这便是我认为的,最好的报复。”
苏靖的声音显得很无情,意思也十分残酷。
幽鬼郎听明白了,他低沉的嘴角开始上扬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那双漫血的眼睛看着那个立在黑暗中的白衣女子。
他嘶嘶道:“你可真是个疯子啊……因为只有疯子才能够将我又怕又想要的东西拿捏得如此准确。”
紫袍男人逐渐心生不妙,一回头,就看见幽鬼郎神色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那几乎是伴随着吼意声嘶力竭的笑声如羽翼苍老凋垂的老鹫,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凶狠与疯狂。
幽鬼郎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目光尽是诅咒,口中不断涌出自绝心脉后的黑血,死死地盯着第二河:“都说魔族之人将使命凌驾于自身一切之上,为了达成使命,什么亲情、道德、友情、恻隐之心都可以弃之如履,当初你毁我一切,今日不说如数奉还,但常慧君啊,你总得让我像你讨要一些利息吧?”
我不痛快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该轮到你来不痛快了。
第二河死死盯着他唇角溢出的黑血,面具下传来切齿的咯咯之声。
第三百六十九章:沉杀
嬴袖亦是面沉如水,以他的眼见如何看不出来,苏靖那淡淡一言竟是将幽鬼郎的求生欲磨灭了个干干净净,幽鬼郎一口口吐出来的哪里是黑血,而是他这三千年来的**本源。
他将油尽灯枯。
千里迢迢从中幽皇朝赶至这里,为的就是这具三千年的怨鬼之躯。
可是如今,却是彻底地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更堵心郁结的是,不仅仅是幽鬼郎未能得手,就连红樱都出乎意料的产生了反骨之心。
中幽有序,凡英灵式鬼,皆不可违背灵主咒令。
凡抗令者,是为大罪,需得投入中幽朱雀池内,以圣火炼魂三年为戒,方可洗去抗命之罪。
圣火炼魂三年,红樱实力也必然实力大减。
仙陵城一行,嬴袖没想到会让他有如此折损。
更让他气闷的是,苏靖明知他是为幽鬼郎而来,却仍是毫不留情地将幽鬼郎毁得干净彻底,半分余地不留。
比起嬴袖,更为愤怒发狂的是第二河了。
幽鬼郎是唯一能够开启鬼山三境之门的钥匙,无人能替,若他死,便无人能够进入那片传说之境,见到魔族伟大的君王。
他掌力朝着幽鬼郎一吸,残躯离地而起,落于他的手掌之中,滔滔不绝的灵息不断朝着他的心脉中护涌而去。
第二河的这具分神之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无光,他沉声道:“封情!是我引你入魔,赐予你三千年厉鬼生涯,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就连幽冥府君也不敢收你的魂!你信是不信?!”
幽鬼郎不答,只是发出沙哑疯狂的笑声。
环绕在面具间的魔意更深了,扣住残躯的那只手掌青筋暴起,可是面具下的声音却忽然诡异地变得温柔起来。
“乖徒儿,你都撑了三千年,三千年啊,蹉跎无数凡人一生的岁月你都熬过来了,为何到了最后一步要放弃?
你说得不错,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诞生了新的第四河,可是师父并未打算就此放弃你,你当真又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吗?”
幽鬼郎哈哈一笑,唇齿之间尽是乌黑的血,血红的目光说不出的嘲讽:“老子都要死了,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些?”
扣住他身体的手几乎都要崩不住那可怕的杀意,他侧过一双血红危险的眼睛珠子,透过面具看向苏靖,阴森悚人的目光几乎直扎人心!
“好……好得很呐!多年计划一朝散!太玄宗,苏靖——果真是当年就不该留你!”
嬴袖面色一沉,眼底戾气难止而翻涌,厉声道:“拿下这个魔头!”
粥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本就非中幽座下修士,自然不必听从嬴袖号令,魔界六河之凶名本就威震古今,更莫说是其前三河那种神秘等级的存在。
哪怕仅是一道分神,他们谁也不敢去当这个出头鸟。
百里安手中短笛轻转,正欲出手,身侧却是传来一阵身影疾掠之声。
转目一看,竟是孟子非。
他面容一派沉肃,左手臂挽拂尘,右手持剑划出一道两仪阴阳图,剑意破空之声接连响起,山道之上劲风大作,无数雪絮纷转如刃,即刻化为狂风暴雪一般的绵急剑意,朝着第二河方向笼罩而去。
剑意其势,竟是隐含愤怒的狂暴之意。
绵绵无尽的锋芒之中,第二河面具下那双布满戾气的双眸血色微敛,轻咦一声,似是意外第一个向他出手的人是孟子非。
断裂一指的手掌朝着脚下大地深深一压,漫天飞雪,绵绵剑意在这个瞬间,宛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重力,朝着大地垂直重坠而去,轻盈如无物的飞雪将黑土大地打出无数深深的小洞,虫蛀过后般的千疮百孔。
力量之间的悬殊一眼即明。
可是百里安分明捕捉到了第二河的一瞬迟疑,似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孟子非毙命于此。
随即只听他轻叹一声。
杀机便不再按捺掩饰。
压下的手掌复而抬起,地面间无数如虫食的千万小洞里,悬浮起根根无数纤细的冰针,每一根冰针凝着强大的神念,咻地横立成无数杀机,山道上寒风乍起,穿风过雪一般激射而出。
孟子非感应到了第二河那森然的杀机,他面上一片苍白,却并无退惧之意,手中剑一横,护住双目要害,左手拂尘翻飞如三千白丝乱舞。
细长的冰针如碎草乱飞,却又极锋锐,白色的拂尘丝缤纷而散,一根根冰针毫无悬念地深深打至孟子非的手、腿、胸口里,点点血色斑痕染红他一身。
更有一根尤为细长恶毒的冰针朝着他的心口刺来。
孟子非低吼一声,生死一线间,在半空急急侧身躲避。
冰针划破衣衫,渐起一蓬鲜血,就连他贴心而藏用以驱散发妖之毒的那朵鬼花也如碎纸一般染着血花飘落而出。
孟子非带头出手,虽未给幽鬼郎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反而还染了一身血伤重重坠地。
但是却成功地激发起了众人的战意,他们齐吼一声,各方势力纷纷结阵杀了上去。
也正是因为孟子非的出手,让众人知晓了第二河这道分神的底子深浅。
便再无顾忌。
毕竟哪怕拿下的只是一道分神,那也是第二河的分神。
嬴袖大步上前,扶起孟子非,手掌贴在他的背后不断为他相渡灵力,护他心脉。
“不知死活!这在场的各方势力,比起厉害的岂是一掌之数,哪里轮得到你来送死!”
孟子非虚弱睁眼,嘴唇惨白没有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无言动了动唇。
百里安并未跟上围杀第二河的队伍之中,伞下那双显得格外干净的眼睛微微一转,看着嬴袖怀中奄奄一息的孟子非。
他沉默了半晌,直至见到孟子非满是鲜血的左手正颤抖地抚摸着千丝断尽的拂尘,看着他的目光逐渐湿润,百里安这才叹了一口气,稍显无奈道:“孟公子伤重体弱,还是好生休息疗伤为上。”
孟子非抖了抖嘴唇,朝他感激般的笑了笑,然后脑袋一偏,人便昏死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章: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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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阴雪未绝,事已定尘埃。
直至幽鬼郎一死,在这世上便再无鬼山第三境了。
一切仿佛皆从定局,虽然第二河狂怒至极,却也懂得及时止损。
他一掌扫开向来杀来的众人,冷哼一声,便见隐于黑暗之中。
百里安看了一眼立在漫天飞霜中的白衣女子一眼,不知是偶然还是意外,她所立方位离他并不遥远,就在三步开外。
宛若天上银雪一般的人物,如今却给人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
青丝风凌,鸦羽般的墨发覆落上了一层浅浅薄雪,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雪一般清冷。
伴随着百里安的目光,一缕雪花恰逢沿着她雪白宽大的后领落入那纤细易折的秀颈之中。
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百里安手臂一展,琉璃伞面倾覆大半过去,遮去大半风雪。
斩情无声归鞘,苏靖侧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直,双眸墨黑,内里毫无波澜。
可是她并未推开琉璃伞,只是静静地看着百里安,也不说一句话。
气氛忽然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百里安感觉若是自己不说些什么,她能用这样淡淡的眼神一直看下去。
“咳……幽鬼郎这算是死在苏靖姑娘的手中,如此算来,仙陵城大考的第一个试题,还是让苏靖姑娘解了。”
苏靖终于收回目光,她道:“我无意于仙陵城。”
百里安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果然,他不擅应付这样的性冷的女子。
两人俱是沉默。
百里安低头看着脚下大地,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接下来有何打算,这琢磨着如何与她道别。
余光微动轻撇,无意中却是瞧见苏靖目不斜视,一只手并未垂于大袖之中,正以手指慢慢抠着云袖上的白鹤线纹。
那只手指甚是灵巧,不多时她袖间的暗纹白鹤就少了一只尖尖小嘴。
一根歪歪拧拧的长线挂在她的袖口间。
若是放任不管,怕是整个鹤脑袋都要没。
百里安微感差异,于是便问:“苏靖姑娘可有苦恼之事?”
“未有。”答话时,苏靖那根略显烦躁的手指很规矩的安静了下来,端庄地搭放在左手手背上。
苏靖姑娘目不斜视,端的一副不怎么平易近人的清冷模样。
她言简意赅,又惜字如金。
百里安心道她正道仙门出身,对那第二河、幽鬼郎之流何等铁面无私,冷酷无情,想来必是十分反感厌恶他们这类妖魔。
估计是念着那两次救命之恩,这才绷着脸并未对他发作。
实际上想必是早已不耐他的接近与交谈了吧。
百里安素来是个知情识趣的好性子,嗯了一声,便不再出言扰她耳朵了。
谁知,那只安静下来没多久的手指,又开始抠袖口上的线纹了,而且动作还更快了一些,透着一丝焦急之意。
百里安终于察觉她的别扭了。
心道莫不是与第二河交手时受了什么暗伤,拉不下脸来问他寻要伤药?
正想细问,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沉悲怒吼,似老鹫濒死时最后的凶狠与悲狂。
“这……这该死的幽鬼郎,他怎么突然发狂啦!”
“快!快结法阵至住他!”
百里安视线尚未从脚下大地收回,只见大地一阵猛烈颤动,宛若远方群山崩塌传来的可怕动静,脚底深处不断传来深沉的隆隆之声。
宛若大地深处,火山即将爆发!
幽鬼郎疯癫的狂笑肆意而起,百里安心中一惊,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他猛然抬手,只见幽鬼郎歪拧的头颅不知何时正了过来,眉心开裂出一道森长的黑色裂口,不断有阴凄的黑色飓风从他眉心里狂涌而出。
那黑色的飓风仿佛具备着唤醒大地的神奇即将。
死气沉沉的鬼山仿佛在这个瞬间赋予了生命一般,整个空间都紊乱了。
仿佛巨鬼在苏醒,在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有几名最先靠近幽鬼郎的修士,本来试图将他当为此番入鬼山的战利品,洋洋得意地将之羞辱一番。
可谁曾想变故突生,他们被那黑色的飓风一绞,瞬间尸骨无存。
“这是怎么一回事?!”嬴袖背起昏迷过去的孟子非,厉声咆哮道。
“沙沙沙……”
飓风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无比怪异的声音。
幽鬼郎嘶吼一声,他的眉心竟是爬出一只漆黑的蜘蛛,那只蜘蛛飞快跳在大地上,然后化成一滩漆黑的液体,如渗海绵一般渗入大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苏靖面色苍白,忽然高声道:“马上离开这里!”
“开……开什么玩笑,幽鬼郎方才杀了我师兄,我要为他报仇!”
百里安还是头一次看到苏靖面色如此难看,漆黑眉目下,目光冰冷如刀,划向那人:“三境已经开启!现在立刻离开此地,前往一境!”
众人纷纷回首,震惊地看着她。
似乎不明白幽鬼郎无缘无故为何又愿意开启三境了。
分明方才他的师父都那样逼迫他了,他都未曾妥协。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红樱!红樱!原来你竟未入轮回!原来你还在人间与这岁月蹉跎!”
幽鬼郎发疯地大喊着,跪在地上,笑得浑身抽搐:“你来收我!你来收我这个人间厉鬼!我要让你陪葬!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仇恨的火焰都不知是何原因,猛然高涨到了这般地步。
轰隆一声巨响。
大地裂开了……
百里安身体骤然一沉,脚底下的黑土大地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消融了一般。
古道丛林,大树河道。
皆一寸一寸地开始消散。
裸露在地皮表面的,是一扇青铜门。
一扇无比巨大的青铜门。
哪怕只显露出了冰山一角来,依旧庞大得可怕。
那一滩蜘蛛所化的黑色液体,正渗透在青铜门的门缝之中。
随着黑液地上下流动,那扇大门竟然缓缓开启了。
幽蓝而神秘的光,从门缝中宛若穿透了无数古老有隐秘的岁月,照寒满山风雪,映冷人间青霜。
鬼山三境,时隔两千年。
终于再度现世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