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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一章:砍砍砍!

    百里安眼眶一阵干红,喉咙莫名有些哽涩难受,进入了人类的身体,仿佛也同时拾回了人类的基础情感。

    他想也没想地冲了上去。

    逼人的凌势,流泻的锋芒!

    一身灵力从静转沸,随着他心头无从宣泄的怒火,斩情剑上缭绕的灵力越来越急,力量越来越磅礴无匹!

    出窍的三尺青锋寒剑与他身体里震荡的灵力以及灵魂里蕴藏的黑暗魂力发生剧烈的共鸣!

    他踏着炎炎火光而来,转瞬而至,抬手举剑,灵力狂暴,如波涛汹涌,裂崩斩下!

    愤怒透过熊熊不灭的心火尽数灌注在剑中,爆发只在一剑之间。

    剑气如龙,撕裂长空,剑锋发出海浪般的尖啸,崩斩落在一节骨躯上!

    当!!!

    令人牙酸的巨响!

    剑锋竟然只是没入三寸骨地,却是让蜈面女发出痛苦的嘶嚎。

    伤口不深,可是那块骨地却是如碳焦黑。

    骨尾狂甩,发出无数响尾蛇同时振尾的声音,那个频率足以让人的灵魂锐痛难当!

    百里安充耳未闻,漆黑的目光深如幽潭,专注出神地盯着那入骨三寸伤,眼神冷得吓人,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与从容。

    方才那一剑的反震之力让他掌心震裂,指尖溢血。

    他不予理会,继续冷然出剑。

    光影交错里,无数剑光如流星汇璨,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斩出数百剑,每一剑皆精准无比地落在同一个地方。

    那一截骨躯,在他恐怖的攻势下可怜得摇摇欲坠。

    当方歌渔与李酒酒赶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看到百里安正在玩命地攻击着蜈面女。

    一双清冷的眼瞳里尽是薄凉杀气!

    李酒酒吃惊捂唇,目光古怪地看着方歌渔,仿佛在她头顶上看见了一大片绿野茵茵。

    这靖妹怎么回事,都有了方大小姐了,怎么对她家里尸魔小郎君如此上心。

    见他被妖族掳走,竟然失态至此?

    见鬼了,她这么紧张小安做什么?

    前几个月不是还喊打喊杀的吗?

    话说回来,歌渔果然还是那方面不行啊,居然连自己女人的心都锁不住。

    方歌渔总觉得李酒酒的目光对她有些失礼,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味道。

    她颇为烦躁道:“他在发什么魔疯,怼着这大家伙打个什么劲儿,还不赶紧将本体救回来!”

    无人察觉,在方才蜈面女巨大骨尾落下后,在溅起一捧血雾的同时,那一截骨身瞬间绵软无力。

    一根满是牙齿印的胡萝卜,像是刺似的,扎在了一个并不如何显眼的地方。

    阿伏兔面上被糊满了血,洁白柔顺的兔子毛变成一绺一绺的,凝着血,看起来丑兮兮的。

    谁也未曾发现,它急坠落下后,飞快地接住百里安的身体,像一只小老鼠似的偷到了食物,第一时间就往安全的草丛中拖过去藏好。

    它的一只爪子捂着嘴巴,不断有鲜血从它爪缝里溢出淌落,不知是因为受伤太重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此刻兔子眼中充满了冰冷的戾气。

    神色一阵变化,它放下掩嘴的爪子,将爪子上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在草丛里擦干净以后,才爬到百里安的脸上,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探了过去,点在他的眉心正中央。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它的耳朵尖尖燃起。

    它的胸口在虚弱地喘息起伏着,却不忘在第一时间里去探查他的身体伤势如何。

    它极少会见到百里安陷入这种重度昏迷。

    心中隐隐不安。

    下一刻,这隐隐地不安彻底化为实质性的愤怒!

    阿伏兔眼中清明的冷静逐渐褪去,点在他眉心的耳朵微微发着抖,可爱的三瓣嘴里不断涌出殷红的液体,说不住的骇人又可怜。

    不见了!!!

    这具身躯里的魂魄尽数不见了!!!

    怎么回事?!!

    它想不明白!

    阿伏兔就像是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弃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此刻若是落上一场大雨,定然能够将它的背脊轻易击弯,最后跪在泥泞里,再难翻身。

    蜈面女痛苦的嘶吼声不断响起,激烈挣扎间,草木乱飞,平静的河泊碎成千片万片的碎华,骨屑如粉尘泼洒落下。

    盛怒之下的百里安攻势越发猛烈。

    阿伏兔慢慢收回耳朵,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腰腹间狰狞的齿痕咬印,沉默了很久。

    然后,它抬起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幽幽赤瞳。

    如刺般扎在蜈面女骨节之上的那根胡萝卜嗡然一颤,应声而起,化作一道橙黄色的胡萝卜光落在它的爪上。

    一股可怕的沉寂意味从兔子的周身弥散开来,四野的空间落在它的眼中都被尽数模糊化,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蜈面女的男体,全然忽视了周身的一起。

    山风吹拂大地,发出万道枯叶破碎的寂寞声音。

    只见兔子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安静低伏于大地间的万千枯叶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映得清寒的河水澄曜无双。

    兔子的小小的身躯拔地而起,竟是颇有几分即将乘风渡火而去的仙人风姿,。

    万叶千声,如滔浪之宏达,沾着血迹与压印的胡萝卜瞬间爆发的剑意霸道且绵长,决堤而去,杀意难隐。

    正在专心致志对付百里安剑势攻击的蜈面女避无可避,直接被兔子的胡萝卜削斩去了半边臂膀,鲜血喷洒如雨,她怒吼连连,却又无从反抗。

    同样陷入震怒的一人一兔,都未察觉到对方的存在,都在不计后果死命地攻击着蜈面女的两端。

    于是这一幕落到了方歌渔与李酒酒的眼中,便形成了一个格外疯狂又和谐的画面。

    手掌斩情的百里安一张脸苍白肃戾,漆黑的眉压得极深。

    他并不着急攻击蜈面女的致命要害之地,甚至不去考虑自己体内急速消耗的灵力,专心致志,只伤她尾。

    剑剑致命!不留余地!

    而巨大蜈蚣躯干的遥遥另一头,娇小可爱的兔子与他主人全然是两个极端。

    爪提胡萝卜,时而迸发的剑意萦绕着蓝紫雷电剑火撕裂黑暗,也是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专攻她的头部。

    前不久还气焰嚣张,给人一种诡邪恐怖的蜈面女眼下却是被两人摧残得只能发出可怜的低咽之声。

    不知汲取了多少岁月阴气才能生长成如此规模的骨节身躯,在百里安含怒之下,一节节地斩成焦炭坠落大地。

第三百四十二章:金牙兔

    难死难灭的蜈面男体也是在那绵密的剑火连天乱劈下,七零八落地凋零着,全然没有了生机。

    还在树林之中剧烈扭动着的无头无尾的巨大骨躯,此刻全凭着多年累积的阴怨之力在做无用的挣扎。

    李酒酒目瞪口呆,看着剑法精湛逼人,甚至远胜于她靖妹之上的阿伏兔,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生神奇。

    你见过那个古老且原始凶妖,有朝一日,执剑的风采竟然远胜苏靖?

    这简直比剑仙还要剑仙啊。

    可问题是,这剑仙不是仙风道骨的少年郎,也并非冰肌雪骨的倾城佳人。

    而是一只比蒜苗大不了多少的小兔子?

    百里安手起剑落,一路朝上连斩,势必一副要将蜈面女斩得没半分好模样可言。

    他的兔子都被拍成了血肉模糊的饼子,这家伙也绝对别想好过!

    阿伏兔亦是杀红了眼,灭掉了男体之后,它左右看看,似是无法宣泄掉心头的戾气与悲伤,目光再度重新落在剩下来的那一大截节骨上。

    幽幽妖瞳猩红叠猩红。

    诚然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

    那森然的目光,让远远观战的方歌渔与李酒酒都觉得胆寒战栗。

    可是下一刻,她们又看见那兔子做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它抬起爪中握着的胡萝卜,有些孤独地准备啃上一口,三瓣嘴微微一动,却并未张开,仿佛想到了什么,它又颓然地放下。

    冰冷目光里的杀意,因为这个无意义的动作,直接攀上了顶点。

    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它了,兔子提起胡萝卜又再度杀了上去,砍西瓜似的一节节连斩不断。

    于是,观战的二女就看到那只小兔子杀气腾腾地上蹦下窜,与另一边白衣翩翩的百里安行为举止如出一辙,继续凌虐蜈面女的尸身。

    李酒酒茫然地想着,原本是惊心动魄的一场遇险之战,何以就发展成了眼下这一幕?

    究竟是哪个环节发生了不对劲儿呢?

    方歌渔怔楞半晌,随即发现了草丛堆里不知何时被安藏好的百里安本体,她摸摸下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蜈面女的骨干身躯长归长,但终究是有距之物,头首的嶙峋骨节跟剔骨头似的,被一人一兔飞快拆解斩落。

    终于,萝卜与剑激烈碰撞,发出了短兵相接的金石崩裂之声。

    平平无奇的胡萝卜终究是凡物,抵不得那柄上古之剑。

    半截燃着剑火的胡萝卜在百里安的视线里飞落下去。

    怎……怎么胡萝卜上的牙齿印好生令人熟悉?

    心中容不得他生出惊喜之意,他便看到了三步开外,站在骨架之上的那个小小身影。

    那小小的身影也在瞧着他,只是小家伙此刻一副被雷劈傻了的模样,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红眼睛里的冰冷肃戾荡然无存。

    它看着黑暗之中只属于苏靖的那张芳泽无加的容颜,兔子满眼震骇与无措,花容失色,全然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况。

    惶得它连连倒退三步,心思混乱得竟然被一根粗粝的骨节直接绊倒,摔了一个屁墩儿。

    惊得手中半根胡萝卜都掉了出去,它仓仓惶惶地扭过圆圆的脑袋,去看草丛中躺尸的百里安,又看看黑暗中执剑而立、容貌如画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正在用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眸子看着她,墨黑而温润,溢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兔子心中万马奔腾!彻底凌乱!

    它究竟错过了什么啊!

    兔子惊呆地张大了下巴,同时也反应过来他的魂魄并未被蜈面女给吃掉,他还在它的身边。

    拾着这令人惶惶难安的欣喜与后怕,兔子脑袋上头一直紧绷竖起的肥大耳朵也不由缓缓地可爱垂了下来。

    百里安又惊又奇,他分明当时看到那巨尾砸落时,小兔子炸成了一团血雾,本该尸骨无存的小家伙怎么还在这活蹦乱跳贼精神?

    不过当他看清楚此刻兔子的模样,便恍然明白了。

    阿伏兔是天地自生的凶妖之物,与生俱来的真魔之体,蜈面女强归强,但也不至于一尾骨就将它砸得稀吧渣烂。

    此刻兔子脸上糊满了血,张大的三瓣嘴,原本生着一对可爱的兔子板牙,如今却是不翼而飞地少了一颗牙,那漏风缺齿还震惊张开小嘴的模样着实狼狈滑稽。

    想来是在抗下蜈面女攻击的时候,崩断了一颗门牙才导致流血喷溅,惹得一副心惊动魄的惨烈模样,吓得百里安魂都快丢了一半。

    感情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颗牙倒是不打紧,就是日后啃萝卜不那么舒畅。

    但是也不用过于担心,他现在是被方大小姐包养的尸魔了。

    回了仙陵城,他便让城中最好的牙医大夫,给他家兔子镶一个好看夺目的大金牙。

    百里安上下将兔子打量了一番,本还担心要怎么向它证明自己的身份,免得在未回到自己身体之前,与兔子关系生疏不好亲近,只能看不能吸那可真是痛苦。

    却不曾想,看这小兔子的表情与那呆傻掉的小眼神儿,显然是认出了他。

    这可真是神奇得令人好生欢喜了。

    百里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兔子面前,蹲下身子,喜笑颜开地朝它张开双掌,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立马将它抱起来揉进怀里,但又担心兔子不习惯苏靖的身体。

    毕竟苏靖生得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百里安看见她这张脸都发憷,更何况是这么一只单纯可爱的小兔子。

    所以只好退而求次地朝它招手,温声安稳道:“小兔小兔,你受苦了,过来让我抱抱。”

    见此一幕,李酒酒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呛死。

    她何时见过苏靖笑容这般灿烂迷人过,饶是自打她与方歌渔之间那点子破事被拆穿后,也不再继续装高冷闷骚,时而也会给人一种昼夜平分暖意生的温润宁和。

    但这份暖意的温润,大部分都是浅淡如匆匆流水的静然,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将开心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李酒酒不由好奇方歌渔此刻的表情,偷瞄了几眼,却发现这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神色如常,正摸着下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甚至在不经意间,她看着苏靖脸上洋溢出来的笑意,眼底竟然时而还流露出一抹不易可查的宠。

    李酒酒心乱如麻。

    感情大小姐你才是被吃得死死的那个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本宫居然不受宠了

    话说这不是小安用来看门的兔子吗?

    何以苏靖这么喜欢它?

    李酒酒实在不忍心见她当局者迷,不由点醒道:“歌渔啊,我瞧着你家这位平日里也没对你笑得这般灿烂开心过,如今这只小兔子跳出来,她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你了,你很不受宠啊。”

    不受宠???

    不受宠!!!

    本小姐居然不受自己的面首宠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方歌渔眼睛猝然大睁,仿佛被人当头棒喝,表情懵懵的。

    猝不及防地就被一只兔子给争了宠。

    初时来到仙陵城倒还不觉,那会儿的百里安在她眼中同林归垣那个憨憨无甚分别。

    他宠兔子也好,宠鹿儿也罢,她都只当他幼稚不堪,竟然对女儿家喜欢的小动物这般上心。

    真是娘儿们唧唧的,烦得很!

    如今回首一看,她才发现,堂堂十方城大小姐,地位竟然还不如一只缺了门牙的丑兔子?!

    大小姐气得直叉腰。

    平日里这只兔子撒娇卖可怜就很有一套,吃饭睡觉洗澡都变着法地黏着百里安,要同他一块儿。

    明明身兼真魔之体,走个路,兔爪肉垫被小石子硌不轻不重地硌了一下都要开始表演自己那弱不禁风的体质与可怜无助的小心机。

    捧起爪子就委屈地缩在他怀里头装模作样地嘤嘤假哭。

    偏偏兔子的哭戏又十分蹩脚,就连林归垣那个傻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只心眼儿贼多的兔儿哭得一点也不真诚。

    演技真的是连小白花文贞冬一半都不如。

    若是换做女子来做这种矫揉造作的哭态来,百里安倒也能够温柔不失礼貌地将人给丢出去。

    可这是自家养的兔子,还能怎么着,即便明知是假的也心疼,只能可劲儿宠着呗。

    如今鬼山二境一行,兔子腿上还缠着勒骨的鬼藤,腹部间血口深深,一身毛发血迹斑驳,没有半点掺假的痕迹,百里安看着都心疼。

    可是兔子好似梦中惊醒过来,一身伤痕累累却没有第一时间冲进百里安怀里撒娇打滚,身体微僵,一双红幽幽的眼睛透着羞赧与扭捏。

    一双小眉毛拧得死紧,它抬起两只爪子捂住缺了一颗门牙的三瓣嘴,飞快的扭过身体,独留一个屁股背影给百里安。

    缺了一颗门牙的兔子,真的是丑死了!

    百里安瞧得心里直发笑,哄了好半天,也没能让它把爪子放下来。

    虽说蜈面女出现地突然,但百里安也没有想到在这一番阴差阳错下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兔子。

    二境自然没有必要继续走下去了。

    初衷是打算荒宅一行,拿下幽鬼郎,却不曾想牵扯出这么多的枝节来。

    阴冷潮湿的寒风吹起万叶千语,纵然蜈面女已亡,但这并不代表着危险已经过去。

    阿伏兔身上的伤势不轻,腹部间的伤口隐隐发黑,看起来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再加上百里安本体也被蜈面女咬伤,需得暂时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清理伤口,稍稍整顿一下,方可继续上路折返。

    胡萝卜已经被斩成两截,百里安捡了一根蜈面女的白骨足节,磨成胡萝卜的形状给它充当防身武器。

    众人在河岸以北的一处背风之地暂且安顿下来。

    一夜过去,黎明的天光无法照耀到鬼山中来。

    嬴袖的黄泉鬼舫也终于抵达彼岸。

    原本在小忘川河碑前,却是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透着死亡气息的沼泽正在将那一顶顶的帐篷无声吞噬沉入。

    帐篷里早已无人居住。

    河碑也未有再被人解开的痕迹。

    那么,原本盘踞于小忘川边的那群拓海境修行者们又去了哪里?

    沼泽大地很干净,不见了前几日还肆意生长着的苔藓与葛蔓,仿佛被什么东西清洗过了一般。

    就连空气中,那抹淡淡的沼泽腐烂气息也消失不见。

    唯有漆黑的大地上,偶尔能够看见几朵不知何时生长出来的洁白小花,正颤巍巍地迎着寒风,诡异无声。

    就在这时,黑暗中探来一只雪白的小手,啪的一声轻响,摘下了那朵洁白却不如何美丽的小花。

    一名黑裙少女,出现在了渡口河碑前。

    鬼山之外,早已天明。

    可是当这个少女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漆黑安静的古河很快变得极其清澈。

    那些盘踞在小忘川里的阴灵们仿佛寻常小河中的游鱼小虾,被路人惊扰,纷纷躲至极深的河穴之中。

    河水因此而清澈,并非是得到净化,而是那些黑暗的阴灵得到震慑,藏至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一轮皓月出现在了河水中央,月色如水,清辉洒在少女清稚可掬的脸上。

    她把玩着手中并不美丽反而气质有些诡邪的小白花,不知为何,神情有些沮丧。

    作为来自遥远境墟雪山之上的少女,她拥有着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姓氏,身体里就躺着最为古老神秘的血脉,从一出生她便跨越了生死的门槛。

    她今年只有十三岁,最是无忧无虑的年华,所以在这个世上极少会有让她感到烦心的事。

    纵然少女无法修行。

    哪怕她本应不涉红尘人间,却偏与鬼山命运相连,每隔一年,她便要离开故土,来到仙陵城小住三月,她仍觉得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从出生便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一切,所以她极少会去渴求什么东西,更不会感到失望。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些沮丧。

    因为她是路痴。

    纵然有她喜欢的味道为她引路,她还是耗费了几倍的时间,才抵达这里。

    少女叹了一口气,发泄似的将手中那朵白花捏碎。

    平静的河面荡起几层涟漪,然后晕开一抹血色。

    少女空荡荡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四道身影。

    她没有转身,而是目光带着几分好奇,看着河面。

    很快,一个黑衣青年,缓缓从小忘川中走了上来。

    他浑身湿透,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衬得他本就阴鸷的眉目更显摄人。

    他的肩头在流血,那一块的肌肤仿佛被一只纤巧的小手揉烂。

    黑裙少女拥有着一双纤巧的手,她摊开掌心,将揉烂的花瓣扔在地上,然后朝着这个宛若从黄泉里爬上来的青年男子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第三百四十四章:魔君的由来

    缪晨看着少女稚嫩却不失精致的容颜,不由证楞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定在少女纤细腰肢。

    那里悬挂着一本古铜小书,他的瞳色瞬间深了一瞬,眼底压出几分危险的讥讽。

    原来,传闻都是真的。

    缪晨随意抬手,拍了拍肩头,那里的血口瞬间生出一朵莹白的花,花瓣从初蕊绽放到衰败枯萎只有一瞬,他的伤势瞬间恢复如初。

    他低头笑了笑,道:“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你的母亲。”

    少女眉头挑起,似是隐隐有些生气。

    缪晨继续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摆,道:“你长得也不像你的父亲。”

    少女挑起的眉毛又沉了下去,这一次,她的眼中竟是多出了一丝笑意。

    作为一名十三岁的少女,她不会去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笑便意味着开心,所以作为回应,她开始与他交谈。

    “那你觉得我长得像谁呢?”

    缪晨身上冰冷的河水被一股无形的气流逐渐蒸干,他面上的水迹消失,面上透着一股苍白幽冷的邪意。

    他低声笑道:“我觉得你长得不像某人,反而更像一个魔族。”

    “一个……凌驾在冰冷王座上的魔族。”男人的声音愈发低沉,甚至染上了几分神秘的喑哑。

    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对于某种事物复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憎恶。

    少女神色不变,摇了摇首,道:“我或许长得像一个魔族,但我并不是魔族。”她看着青年,眼底多出几分莫名的笑意:“你长得像一个人类,可你却是真正的魔族。”

    缪晨眉目一敛,面上的笑意消失便显得那张脸异常冷漠无情,

    他淡声道:“你既为人皇所出,骨子里流淌着真仙之血,又何必摒弃自己的荣誉,依靠我魔族圣物百夜洛书来苟延残喘?”

    少女扬起那双明媚清稚的眉目,面上不见被羞辱的烦恼,微微偏了一下脑袋,笑道:“既然能够活着,为何不好好活着呢?”

    她并未向眼前这个魔族青年说明,并非是她择选了百夜洛书,而是这本魔宗圣物,择选了一名即将逝去的人。

    残破的古卷因为将死之人而变得完整。

    快要逝去的少女也因古卷而重获生命。

    百夜洛书的诞生历史,对于人间而言,并非是什么秘密。

    魔界之君,肉身陨于三千年前,以祭献十万魔族为代价,将魔君魂魄秘密藏于一片禁忌之地,就连仙尊祝斩也无法推演出其方位之所在。

    魔族元气大伤,自封魔土,长寂千余年,魔君之位空悬无主。

    魔君长子弥路,被魔族大地之上的无尽真魔供奉为主,成为魔族少君。

    在开启魔土封印之日,试图收复魔域三千位面疆土,连战百余年,魔族位面即将统一,却被尸魔一族拒绝招揽臣服。

    弥路修炼生涯,首次族战无往不利,难免心傲气高了些,见尸魔一族冷漠拒之,不由大动干戈,起兵交战,却低估尸魔一族的实力,被王族司离一人碾压万军。

    那是魔族最为耻辱的一战,魔界储君在那一战之中若是战死倒也还好说。

    可是他们的少君却被王族司离生生打回原形,抽了魔骨,堕了魂术,被封印成蛋,镇压于万魔古窟之中。

    死灰尚未复燃的魔族再度陷入前所未有的沉痛低谷时期,仙界诸天神佛自然不会放弃这次的打压,十二金仙齐齐身赴魔界,将魔土大地几乎覆灭净化。

    魔界众魔万般无奈,只好暂时推举魔君幼女登临王座,暂掌君权。

    年幼的女魔君声望不如兄长,境界修为亦是不如兄长,却是在魔族濒临覆灭的时候,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的举动。

    她以自身魔骨化书,以真仙心头血浇筑成铜,成就了一本古铜小书。

    仅仅凭借一本骨书,瞬杀十二金仙,将之炼化成为十二天魔,藏于百夜洛书之中。

    自此一战,她的暂代魔君之名,那‘暂代’二字便被众魔理所当然的摘之,并授予权利的王冠。

    人们皆之百夜洛书的由来,也知晓魔君之骨非同小可,但那一滴真仙之血,却是成为了一个无人得知的秘密。

    为何,一名无权无势的魔君幼女,能够拥有一颗真仙之血?

    为何魔骨与鲜血的相融,能够创造出如此可怕的百夜洛书?

    这一切都无从求证。

    但人们只知,那位年幼的魔君之女,在岁月与战争的洗礼之下,成为了一名能够震慑四海八荒的真正的魔君。

    再后来,这位继位不过三百年的女魔君无故失踪,可是其意识却是充斥在整座魔界疆土之上,指引诸魔稳固河山。

    而百夜洛书,却成为了无主之物,无人能够翻阅,被魔族视为圣物供奉与魔殿之中。

    失了魔君力量供养的百夜洛书,真仙之血开始黯淡自封,古铜书封生锈斑斓,在即将凋零的时刻,这本书却迎来了第二次的认主。

    它的主人,不是魔君,而是一名来自昆仑雪山之上的少女。

    而这个少女,与他们的魔君,从样貌上看,竟然有着九分的形似。

    这是缪晨第二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君皇之女,得天独曜的小昆仑。

    他并不认为眼前这名少女便是他们的君王,因为她仅仅只是形似,而无半分神似。

    小山君目光盈盈地看着他,露出了沮丧之色,道:“无趣,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吓得跪下呢。”

    饶是生性残忍寡凉的魔族青年听了这句话,也是不由失笑出声:“饶是你与魔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如何?你不是她?”

    他面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嘲弄讥讽,他缓缓抬起苍白的右手,道:“而且,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缪晨指尖,凭空多出了一枚生锈的钉子,钉身乌黑,尖端被幽冷的月光一映,泛着恶毒的光泽。

    小山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手中之物,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因为她认出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哪怕他此刻披着人类的皮囊,并未流露出半分气息。

    但是他手中的钉子,她并不陌生。

    那是恶魂钉。

    两千年前,她正是死于这恶魂钉之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神秘的存在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心口就被钉下这颗钉子,幼小的灵魂得不到安宁超生。

    若非那位记不清楚名字、贴身照顾她的女神官,以放弃身份与生命的代价将她送回昆仑,堂堂君皇之女,可就真的要成为魔州之上,被炼化的鬼侍了。

    可饶是如此,她仍是沉睡停止生长了两千年,冰封于雪山之巅,直至十三年前,百夜洛书被唤醒。

    缪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缓缓勾起:“恶魂钉并非难以拔除之物,只是一旦拔除,镇与体内的魂魄必然会被剥离出身体意外,受了恶魂之术的灵魂被这阳间气息一照,自然是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了,即便娘娘有着通天的本领,却也不敢拔出那颗恶魂钉。所以……”

    缪晨阴冷的目光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方,笑道:“能够得以肯定的是,这恶魂钉至今还留在了你的身上。”

    小山君身后四道魔傀脚步轻动,封死她的去路。

    缪晨将指间的恶魂钉收进袖子里,继续说道:“娘娘身为昆仑山君,是创世时期的第一批古老神灵,乃为撼动天地之根本的伟大存在,人间鬼山对于人间而言,的确是一处不得了的祸乱地带,却也不值得那样的大人物青丝化凡为仙城。

    如今想来,不过是以这鬼山之中的乱阴之力,镇你魂魄,护你肉身不灭罢了。

    如此逆天之举,你的母亲不知正在承受着怎样的天道法则的压力。啧啧啧,寻遍六界,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了吧。”

    小山君:“……”

    他阴恻恻地发笑,目光却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腰间那本古铜小书:“可是,一旦等到鬼山之下封印的那个东西出来了,你觉得你还可以活吗?”

    一旦正主复苏醒来,这百夜洛书自然不会再继续认她为主了。

    小山君道:“那也得你们有本事将她放出来才行。”

    “幽鬼郎已经前往二境。”

    小山君笑容全无压力:“你们魔族之人行事,原来都喜欢将一切压在一个废物身上吗?”

    三千年大凶厉鬼,到了她的口中,就成了百无一用的废物。

    缪晨洒然一笑道:“他只负责打开那扇门就可以了,在此之前,我觉得小山君您应该先担心担心自己,毕竟您也是我等此行的目标之一,这般毫无防备的进入鬼山中来,可真是叫人格外欣喜。”

    小山君笑容无畏,拍了拍腰间的古铜小书:“我应该担心什么吗?即便幽鬼郎真的打开了那扇大门,他也无法唤醒你们的君主,毕竟她被人斩下了头颅,封印在了遥远的北方。

    说来也是可笑,在自己的国境被封印一千多年,尚未得自己的子民去救,显然在魔界之中,不想让这位女魔君复苏的人不占少数,如此推演可得,魔界也并非那般外人想象的团结。”

    少女展颜一笑,露出两粒不甚明显的可爱虎牙,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至少,魔族之中是有两股均衡的敌对势力。”

    缪晨露出意外之色,显然并未想到他魔族秘事与局势竟然叫一名小姑娘给分析得如此透彻。

    “你说得很对。”他笑道:“就连我也没有想到,第一河从永生的长眠中苏醒过来,会有如此大的动静,她要做的事情,总得有人出来阻止才行。”

    魔界新君继位,便是由这第一河来继承。

    作为新的魔界之主,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是排除隐患与威胁,将前任魔君封印在永恒之中。

    缪晨说要阻止第一河想要完成的事,那么他的阵容很明确。

    那便是救出前任魔君。

    魔君的复苏,对于小山君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缪晨看着小山君,眸子微微闪烁,似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问道:“你想杀我?”

    小山君惊讶捂嘴,露出一个‘糟糕’的表情,怯怯问道:“我没藏好自己的杀意吗?”

    缪晨哈哈一笑:“仅凭你这具无法修行的身体,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我?”

    小山君微笑道:“毕竟我是娘亲的女儿,总是不能以常理来论的嘛。”

    缪晨笑容更深:“可是你即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魔君即将自由这个事实,开启这个计划的钥匙不是幽鬼郎,也不是我,而是那个隐秘而强大的存在啊。”

    小山君露出疑惑的神色:“隐秘而强大的存在?”

    似是为了给这位少女解惑,天光难侵的鬼山世界,忽然洒落了无数星辉。

    可是此刻依时辰来算,外面的世界正是黎明破晓。

    那星辉拥有者近乎破开一切的力量,如同万古长夜里不灭的星辰,那道气息宛若来自远古,无比强大威严甚至高贵。

    空气之中,忽然多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

    那似战场上刃锈与鲜血的味道。

    遮天蔽月的宏大,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缪晨的眼底,却是露出了无比兴奋的光。

    因为他看到了鬼山之中无数恐怖的存在,竟然尽数匍匐于这个宛若无尽黑暗的气势之中。

    小山君面上的笑意散去,轻叹一声:“尸魔一族延续不易,十六王族仅存唯一,那霸道的血脉能够继续在这个世界传承下去,本就是个奇迹,她尚未找到自己合适的后裔,便来蹚魔族的浑水,真的很令人遗憾啊。”

    缪晨道:“你对你的母亲很自信?”

    小山君不可置否地笑笑,肯定道:“她会死的。”

    缪晨也笑了,他的目光同样自信:“我族早已知晓,君皇乘荒早已不在东方泽海之地,而是在这片仙陵城中,两名上古尊仙坐镇与此,你觉得那位大人会毫无准备地过来以卵击石不成?”

    小山君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不能理解你们魔族究竟许了她什么好处,竟然能够让她不惜做到这一步。”

    缪晨笑而不语。

    ……

    ……

    天空之上,起雷海。

    雷海之中,是无极永夜。

    仙陵城百轮护城大阵,在这片雷霆汹涌之下,震成无数裂纹碎片。

    雷域如海,来自十方的雷霆闪电将整个世界渡成一片辽阔无尽的银白世界。

    三千银雷阶梯,万雷垂落,高悬一方王座。

    王座之上,一名女子支颐而坐,她是垂衣驭八荒的帝王,血袍轻铠,一双银色战靴将她纤细笔直的长腿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

    虽为女子之身,却无半分小家碧玉之感,反而给人一种她生来就该高高在上遨游天际的大气磅礴之势。

第三百四十六章:水神君皇

    她半寐着一双猩红狭长的狐狸眼眸,手中正在把玩着一颗头颅。

    极细且柔的发丝如流水般倾泻在鎏银帝冕下,发色极黑,宛如漫漫不醒的长夜。

    趴在她大腿间的那颗头颅目光幽幽地看着她,道:“我可不是你的玩物。”

    司离用那双狐狸眼低低睨着这位魔界的君主,略微下敛的眼梢带出缕缕邪魅,她轻笑道:“怎么说也是一颗美人头,哪里来这么大的脾气。”

    见她仍旧死性不改,美人头闭上眼眸,不再多嘴一句。

    就在这时,一股滔天的气势袭来,眼前不远处,被她黑暗气场所覆的空间骤然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一个男人挟着一身锋芒从缺口中走了出来。

    男人做紫色常服打扮,不论是发冠还是腰间佩剑都显得十分简约,但这些简约的配饰都因为这个男人的身份而变得不同寻常。

    男人正眼看着王座上的女人,微嘲道:“何时尸魔一族也能够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踏足仙人之地了。”

    司离敛眸低睨,却不看他,目光停驻在脚下这片仙陵城中。

    她漫声不以为然:“六界四海,天曜八荒,哪里是孤不能来的,而且如你所见,孤不仅来了,还很嚣张。”

    这哪里是嚣张二字能够简单证明此女气焰的。

    仙陵城内,绝大部分的各方仙门势力都早已进入鬼山之中,唯有一些身份高贵的居安之人,并未轻举妄动,而是派出自己身边得力的客卿修士,一探鬼山。

    争先者,未必就是胜利者。

    这些身居高位的真正贵人们,一向都很有耐心。

    只是这份耐心尚未消磨完,仙陵城内竟是迎来一场如此让人望尘莫及的画面来。

    虽说仙陵城城主大考,是几百年来的盛举大事,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能引来传说级别的人物。

    在此等人物面前,他们在如何复杂高贵的身份也亦同于城中凡人百姓甚至于蝼蚁一般,轻微而渺小。

    他们从未见过君皇陛下,可是当那个男人出现在破碎的万道阵光之中,他们皆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君皇是最古老也是最强大的司海之神,即为水神。

    光是简简单单地凌厉于此,便给人一种万钧沉渊之海倒倾与天巅之上,光是气势隐隐外放,便给他们一种世界即将倾淹的动魄之感。

    有人目光穿越雷海,强忍着雷电刺痛双目,死死盯着王座上的女人,满眼震撼。

    “她……她竟是将臣后裔,十六王族之一的司离!”

    “尸魔王族怎会来此!看其模样,竟是要挑衅君皇之威仪?!”

    “尸魔王族血脉特殊,强则强矣,可要知晓她面对的可是天地辟易时期的创世水神,沉寂这么多年的唯一王族,不好生珍惜血脉传承,是想尸王将臣彻底无后吗?”

    一时之间,仙陵城内各方高楼之中,传出纷纷议论震惊的声音,同时,还有隐隐的惶畏。

    神仙打架,素来殃及地可是池鱼。

    虽说王族司离未必就能够敌过君皇陛下,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资,光是余威横扫,就有他们这波人好生消受的了。

    高楼雅座之中,十方城的两位公子面色皆是隐隐难看。

    幽鬼郎之事尚未有答案,如今竟是直接惊动出了君皇陛下。

    二公子方卓仲看了十方雷电中的血袍女子,很快又避如蛇蝎般收了回来,眼底是出于对这种高等黑暗生灵骨子里的畏惧,他冷声道:“仙陵城的水,可真是越来越深了。”

    大公子方卓杭摇了摇首,面色亦是难看,自我安慰般地说道:“司离确实有着纵横天下的神魔之力,今日她出现在此地虽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二弟也不用过于担心,今日……她活不成的。”

    “此话怎说?”方卓仲目光微微闪烁。

    仙尊祝斩出手都尚不能将尸魔一族尽数诛灭,就连尸王也只能种下帝仙金印,永世封印。

    尸魔王族是将臣直系后裔,当初灭烬十五为王族,仙界不知耗费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最为王族之中最年幼也是最强大的底牌,他觉得……哪里是这么容易轻易赴死。

    方卓杭摇了摇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颗头颅,不肯再多言一句。

    城中纷议不绝,司离神色如常,宛若未察。

    就当所有人以为君皇会亲手将她拿下的时候,他却只是将手掌慢慢压在剑柄之上,神色很平淡地道:“回吧,这颗头颅,你带不进去。”

    并未透露半分杀机与战意,也许是孤高,也许是不屑。

    他的眼神之中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没有因为对象是司离而磨灭半分,从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站在与她等同的高度里,却一直宛若俯视。

    然而,不会有人觉得他此举无礼。

    因为不论是城中的修行者,还是君皇他自己本身,都认为他有这个资格。

    司离轻笑出声来,目光隐隐轻蔑:“你可是觉得,当年我是因你的一念之仁,才得以在那场‘焚海’之战中获救,并未像我那十五位哥哥一般生剜尸珠,焚晒而亡?”

    君皇默然不语,看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严厉。

    雷霆煌煌而曜,夜风吹动大地林深里的野草。

    司离从王座上站起身来,手中头颅消失,不知被收至何方,身后王座在她离开之后骤然崩塌,她朝着前方踏出一步,三千雷阶化作无尽雷龙,在苍穹之中奔雷疾走!

    在如此雷威之下,莫说雨露,就算是云汽也蒸得一干二净。

    “说了这么多,念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孤还能够活着?”她缓缓张开双手,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宛若得到了天地间最大的敬意。

    八方古老神碑,尽数崩塌沉默。

    君皇的神色终于产生了一丝变化。

    王袍在焰电之中舞动,司离猩红纤长的唇缓缓弯起,却无半分笑意,只透着比风雨还寒的无情:“劝孤归去,那也得等你有资格杀孤方可才行!”

    君皇微阖的眼眸缓缓张启,这诸天闪电在他一眼之下尽数湮灭成为雷灰,他的声音似遗憾又似微嘲:“冥顽不灵。”

    天地间骤然寂静。

    君皇,出剑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她为王

    他似不耐在陪同她继续这场无聊的对话与闹剧,纵然司离生前是人间九州之上诞生的第一位伟大女君,死后又是尸魔王族之中天赋最好,血统最接近古老神秘的存在。

    但他觉得她在他的面前,依然年幼。

    他是天地间第一批诞生的远古巨神,论历史甚至远于将臣之上,这个活过了九千年岁月的王族女,对于他人而言的确可怕。

    可是在他面前,不过是小小寰球上的碰壁苍蝇罢了。

    天云翻腾,雷霆雨露!

    四海之水剑中来,君皇身后有着一道巨大的水翼展开,万仞之高的狂澜从司离足下掀腾而起,浩浩汤汤的一剑化作无形的巨海横亘苍穹,层层涌动。

    这一片巨海并非无形之物,其中每一滴海水都是君皇的灵力所化。

    苍穹与巨海,只有一线之隔。

    而在这一线之中,是司离一袭血红王袍不灭的模样。

    水是大地之根,天是万水之源。

    那是最纯粹也是最恐怖的天地之威。

    在这水天之间,如何能够撑开这一片天地。

    血衣猎猎,银铠熠熠。

    这位黑暗中的女君王被天地一衬,显得如此渺小。

    不同于她那猩红狭长的红唇,她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丝毫血色,形销骨立,薄脆亦如沉舟侧畔的一缕薄冰,宛若船桨划过,便会悄然碎裂无声归水。

    君皇出手之际,还不忘分化出一道水幕,落于城中,大有雨露均沾润泽天下之意,将城中百姓修士尽数庇护。

    城中修士如何能够抵抗着天地君威,纷纷下跪臣服。

    在抵抗君皇四海同生的一剑之刻,司离注意到了他这悠闲分心保护的举动,她唇边泛起的弧度愈发深刻,而眉眼也愈发无情冷漠。

    她抬起双臂,染雨的袖风在她掌心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影,光影为刃划破掌心,她自空间里握住自己的鲜血,一道强大的气息从她指缝溢出散开,充斥于天地万水之间!

    此时水意大盛,却又万物皆枯。

    一柄血色长枪被她从天地一缝中抽出,猩红的枪辉在压制黎明的长夜里划出一道亘长的极线,枪啸破海而出。

    分明是纤云弄巧的女子玉手,执枪挥舞间却是给人一种霸道嚣张到了极点的煌煌大势!

    水天相接的一线,被她一枪撑开,宛若一场初分的新天地。

    一枪砸落!四海震荡尽成雨!

    一场倾世暴雨如天人之拳,重重砸落在仙陵城上的水护结界之上,溅起无数镜光波纹。

    君皇亲手打下的一道护城结界不过坚持了一瞬,便骤然崩溃。

    天水洗城,雨意如拳!

    原本在君皇结界庇佑之下的诸人,抱着作壁上观,沾沾自喜的心态。

    毕竟能得君皇陛下亲手打下结界庇佑,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大的荣耀。

    可是谁曾想,那尸魔女子仅仅一枪,便崩碎了君皇陛下的水势。

    仅凭落雨余威,就将结界催毁得不成体统!

    看着那拳拳硕大的雨意倾盆,众人面色纷纷骇变!

    就连君皇的水幕结界都直接崩塌溃散,他们肉体凡胎得,如何能够抗下这等势威!

    方家两位公子面上一派死寂!

    留存于城中万道仙盟里的一些元老人物甚至都憋红了一张脸,手掌虚落于天灵之上。

    抱着哪怕自爆这副肉身,也要在这场死境之中守住自己的魂灵,求一个来世。

    城中惶惶不安,宛若下一秒就要迎来末世。

    秋窗繁花吐蕊,女官青玄用银剪裁去多余的枝叶。

    她抬头看天,轻声道:“娘娘不打算出手吗?这样下去,人会死完的。”

    君皇娘娘正悠悠地剥着一颗葡萄:“急什么,待我吃完葡萄。”

    青玄:“……”

    大雨降临,可是落在纤陌纵横的大街小巷,除了发出好大的声响以外,城仍是那座城,雨还是那片雨,人还是那些人。

    雨拍重檐,水意幽深。

    这座古城自然地接纳了风雨的洗礼。

    人们久久难以回神,震惊地看着天上的战场。

    青玄无语关窗,道:“娘娘是否早就知晓她无意伤害城中人。”

    君皇娘娘微微一笑,道:“并非无意,而是本就无心。”

    “青玄不懂。”

    “这个小姑娘是天生的王者,也是战士,她那刻进骨子里的傲慢让她的战意纯粹,这个纯粹源自于她的目的,而君上便是她这次战斗的目的,她不会浪费心力在目的以外的事物身上。”

    青玄面色复杂:“那君上他……”

    娘娘嗤笑一声:“分神庇护,自取其辱罢了,他在轻视自己的对手,也在轻视自己。

    真正的王,是孤高无畏的,如何能够瞻前顾后,在战场之前显弄如此小手段来彰显自身。身为王,就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刚愎自用。回头的,无异于将致命的后颈暴露在敌人的锋刃之下。”

    青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听娘娘的意思,君上竟然会败?”

    “你在说什么蠢话,那可是我的夫君。”

    正待青玄舒上一口气的时候,娘娘那双静谧如夜的眸是化不开的倦懒,笑道:“而非是我,会败北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青玄惶惶不安起来,一名尸魔王族,而非尸魔帝王,娘娘你未免也有些将她捧得太高了些吧。

    那可是与您一个时代的上古神祗啊。

    君皇娘娘,昆仑境墟之主,虽未有卜算之能,但作为古老神灵之一,自然具备言出法行的灵能。

    说通俗一点,那就是乌鸦嘴。

    好的不灵坏的灵。

    于是,城头之上,正如娘娘所言,君皇陛下理所当然地坠败落下。

    交手时间不长。

    君皇落于城头,但也不见如何狼狈,与来时风采并无不同。

    只是他足下锦靴靴面,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白的裂痕。

    他身上无伤,气息灵力依然雄浑有力。

    若是生死之战,这倒也算不上什么所谓的分出胜负,不过是小试牛刀。

    但这并不能改变人们的震撼与对神灵感官的颠覆。

    司离仍旧立于苍天之下,而君皇陛下的双足却是落于仙城之中。

    高低立下,一见即明。

    城中修行者们看得分明真切。

    那位尸魔一族的王女枪出如龙,枪落如龙撞天山,将君皇陛下一枪压至人间仙城中来。

    何其彪悍不留余地!

    君皇不动声色地咽下口中上涌的腥意,神情冷漠,可是内心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三百四十八章:山河魂

    他平视眼前虚空万物,生来高傲的头颅不愿抬起仰视。

    司离倒是不以为意地逝去唇角血迹,不遮不掩,风范尽在举手投足之间。

    不得不说,此刻,她真的比城中那位尊仙,更像一位孤高的王者。

    她不会通过遮掩自己的伤势与脆弱来彰显自己的强大,她的情怀更为广阔,这片天地太小,或许能够将她压伤,却无法将她压灭。

    凤鸣九皋,声战于野!

    君王处世,当除以扫天下!

    手中血色长枪消逝如影,司离手中细细玩转着四海之剑,狭长的眼眸毫不客气地低睨着城头的君皇。

    语气竟似教训:“安分待着,不要来招惹孤。”

    说完,手指钉然一声,将四海之剑弹至君皇足下。

    剑锋入土三寸,如水如镜的剑身倒映出君皇挺拔伟岸的身躯。

    君皇平视前方的眼神如淬烈火,熊熊而烧。

    那本是他手中所握的王宪之剑!

    被一枪砸入人间不说,就连贴身皇剑都落入对方手中。

    仙城四野,一片静寂无声,因为震惊,也因为不敢相信!

    君皇陛下竟然真的败了?!

    还败给了一名尸魔王族?!

    当年其义兄仙尊祝斩,挟诸天神佛灭进天下尸魔,以一己之力将尸王将臣封印在不可视之地。

    身为同期时代的战神,尊仙人皇,天上共仙之君,居然败在了将臣后裔的手中!

    他们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如此推演,本应如同魔族一般,仅是残肢断臂之力之势的尸魔一族,竟然还留存着如此可怕的实力。

    那岂不是意味着,天曜大陆,即将诞生第二位足以威胁天地的魔族?!

    一步步推演预测,人们心中更为惶恐不安。

    若是娘娘出面,会不会也如陛下一般,落得一个颜面无光,被魔夺剑羞辱的下场?

    这般设想下来,所有人遍体寒凉,对无法掌控的未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司离察觉到了城中的死寂与不安,她轻笑一声,竟是难得仁慈的安抚说道:“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了,如你们所见,并非是孤太强,而是乘荒他太弱啊。”

    她用最倨傲的脸说着最诚实的话。

    司离并未说谎,如今她的状况的确不佳,那时即刻进食也无法弥补的虚弱。

    此刻她正在被久违的饥饿包裹。

    纵然城中满是新鲜血食,但她对于食物的要求一向很高。

    可是这话落入到了他们的而中,尤其是君皇,那便成了赤裸裸的羞辱!

    君皇缓缓闭上双眸,一时间天苍地茫,他很乱也觉得很是荒唐。

    身为君神的自尊让他若无其事地上前两步抽出四海剑,缓缓归鞘,战意逐渐湮灭消失。

    他冷声道:“若非我神元已毁,山中秘宝被盗遗失,旧伤难得治愈,你觉得你还有站在我面前自称孤的资格?”

    这一句像是在自解难堪,就像是在对众生做出应有的解释。

    于是众生给出震惊的回应。

    “君皇陛下竟然神元毁灭?!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行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原来山中被盗的君皇秘宝是为陛下治疗伤势所用,贼子该死!”

    “仙神皆以神元为之根本,神元遗失,魂魄无所依,大多都是以烟消云散落幕为终,陛下能应此一战,风采依旧,实属不易,令我等叹服!”

    原来是神元尽毁,神染沉疴。

    倒也难怪此战陛下如此吃力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为尸魔王女的力量,也是让人颇为震惊无语了。

    人们心中稍稍安定,君皇神元有损,力不从心也罢。

    这不还有娘娘吗?

    总不能夫妻二人皆如此倒霉,同样神元也遗失了吧。

    “怎么,自己打不过,就要搬出老婆来了吗?乘荒,你可真是一点未变,理由与后台总是层出不穷。”

    司离似笑非笑,抱胸说道:“说到神元遗失,孤倒是想请教请教一下乘荒陛下,天地初分时期,魔灵种族,类别无数,其中有一支魔类种族,名为魅魔。

    她们魂力不高,寿元浅短,繁殖能力更是艰难低下,大部门皆为女魔,为天地魔灵自生的魅邪之物,是魔族之中地位最低级无用的魔类。

    可是为何,在魔界之中,七十二狱魔将魅魔便占去半数之多,甚有传言,魔界六河其中一位魔河大人,正是这魅魔出身。

    如今魔土大地,当属魅魔最为昌荣强大。正道之士,死于魅魔手中着更是数不胜数。”

    君皇面色早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深深不解地看着司离,似是想不明白,她如何知晓!

    司离继续说道:“至于那所谓的山中秘宝,我想应当是传闻中的轮回碎片吧,这碎片无法使人回溯强大,只能重塑部分身体机能,乘荒陛下,你真觉得,那秘宝无恙,你的剑便不会被我抢走了吗?”

    仿佛被触及什么难堪之事,君皇嘴唇微动,心中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他第一次收不住自己的失态。

    城中观战众人却是听不懂司离口中所言何意。

    纷纷小声窃窃。

    “为何好端端的要提起魅魔一族,那等子放荡不堪的种族,听了真是秽人耳朵。”

    “原来君皇秘宝是轮回碎片吗?修复身体机能又是何意?难不成陛下除了神元损毁以外,就连圣体都被魔贼所伤不成?”

    “司离王女说,天地创世时分,魔族分支氏部层出不穷,当以魅魔最为衰弱,后不知何故,一朝强大崛起,这难不成与君皇陛下的神元有关?”

    这些窃窃私语虽然小声,可又如何能够逃过乘荒之耳,他面皮一抽,宛若被什么毒蝎子蛰中一般。

    整张脸阴云散布,压在心底的情绪伴随着那些私语之声越积越浓,如同浊云催城压境。

    蕴藏着诸天闪电的双眸骤然深许了几分,从外表看,君皇陛下依然沉着冷静,君王风度可是胸中逆鳞已被触犯。

    他向前踏出一步,风雨不朽的古老仙城顿时被踏出无数裂纹,亘古的灰尘从裂缝中迸溅而出,宛无重量一般漂浮在他的四周。

    每一道灰尘与灰尘之间,结出丝丝缕缕的青光紫电,宛若一张遮天的雷网,耀目蜿蜒,照得满城风雨皆为青紫之色。

    这一步,直接抽出四海九州大地的山河之魂!

第三百四十九:君意

    人间大地的脉络在他足下开始燃烧,滔天的神意滚滚而来,就连他的声音,都仿佛吐露着一股让人为之臣服的君意。

    “本座怜你孤存不易,能够在十二金乌烈烤之下神识不灭灵魂不焦实属艰辛,放你一条生路,留你尸魔之道不灭,可你如今不知悔改,当真是欺我天道无人了吗?”

    对上乘荒君威,司离无畏无惧俯视迎上,目光直如寒渊沉潭,流光暗定,身如古老魔山一般巍峨苍秀,好似视君神如尘泥,视天地如无物。

    一指轻点眉心,血色的双瞳竟是如堕夜黑天般,漆黑一片。

    天边无际黑暗,宛若永夜降临,一轮大日拖曳着漆黑的尾焰,徐徐悬于长空之上。

    她一袭皑皑血袍在狂风大作中凶戾翻飞,头顶苍穹的黑云随着那轮黑炎大日吞吐而变化,来自人间的君皇山河魂势,青光紫电,在这一瞬竟是被永寂的黑暗所吞埋!

    窈窕纤细的身影如黑暗中唯一的一抹绯红,竟是给人一种凌越与天地之上的气度风姿。

    任凭巍峨神意倾压,四海吞天,她屹然孤立于独身的王座之上。

    一指崩下。

    云裂,苍穹堕!

    君皇面露大骇之色,看着司离那双宛若将天光都吸进去的漆黑眼眸,竟是失神震撼:“君王级天赋,司夜幽瞳!”

    头顶发冠崩裂,君皇一头长发狼狈凌乱,他胸膛剧烈一震,宛若被魔钟撼然砸中,无形地坍塌出一个恐怖的凹陷形状,他半跪在地,鲜血从他唇齿之间滴答而落。

    模样甚是凄厉。

    满目仙城,又是唯他一人独伤!

    尸魔一族,不修灵根,不修魔脉,只修尸魔天赋。

    尸魔天赋与着血脉的纯度等级有着直系关联。

    杂血级,卓越级,霸血级,超凡级,传说级以及最为古老神秘的君王级。

    尸魔天赋极其可怕,一些强大的天赋甚至能够直接凌驾于仙道的灵根以及魔道的魔脉之上。

    只是觉醒天赋的条件十分严苛,杂血尸魔基本终生无望觉醒一个天赋,哪怕是最为弱小的一类天赋也与之无缘。

    唯有血脉超凡,方可有着觉醒两个天赋的资格。

    在关于王族司离的相关记载中,君皇也仅仅知晓,她共修吞噬、暗血,预知,三大传说级的天赋。

    尸魔王族有十六,司离的十五位王族兄长,皆是传说血脉。

    传说血脉能够觉醒天赋的极限是三个,除非有幸能够得到尸王将臣再次授以魔血,方有机会再去突破第四天赋,但其过程何其艰辛危险。

    直至那上古时期的十五位王座,在被粉碎尸珠之刻,也不过才拥有着三个堪称传说极限的尸魔天赋。

    饶是如此,将他们尽数诛灭,也让仙界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尸魔天赋之恐怖,非是常理能够想象。

    当年焚海之战,十六王族尽数活捉,那时候的司离被同化成为尸魔不过堪堪十载岁月。

    莫说如同十五位兄长那般,觉醒三个传说级的尸魔天赋,怕是连融合魔血都是无比困难。

    稚嫩的尸魔王族,却是十六王族中唯一一个从那金乌焚海的酷刑中保持神智,苦撑下来的幸存着。

    就连尸王将臣,也是在那一年被帝印所封。

    她又从何能够授得尸魔王血来觉醒新的天赋。

    念及这一点,君皇心中升起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

    难不成,在这尸魔失孤的几千年岁月里,她同时觉醒了三个传说天赋不说,竟是仅凭自身,打破血脉枷锁,自行进化至君王级,领悟出了如此恐怖的尸魔天赋。

    君皇不再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甚至开始心惊不已。

    即便他神元未损,压不压得住此女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初时不知当年事,风过林梢,人间骄阳天上金乌,蓦然回首,正是彼时那个失去山河年少的她,数尽了千年沧海,袖中云烟,成就了如今芸芸众生之上不畏是非尘埃的王。

    黑云压城城欲摧,黑日炎炎摄人心。

    城中一片雅雀无声。

    没有人不知‘君王天赋’这一词意味着什么。

    这一战,不仅仅是颓了一人,更是苦了天下修士的心。

    尸魔一族的崛起,对于人间正道而言,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这并非是一场闹剧,也非是一场尊严的挑衅。

    君皇这一败,正是意味着长久以来的和平即将被打破,战争将拉开序幕。

    仙道的根本在动摇,这是不付出血的代价就无法停止下来的现实。

    人们看着半跪在城墙之上的君皇陛下,心头苦涩且惶然,欲言且又止。

    他们需要一个英雄站出来阻止司离前进的脚步,虽然他们不知司离到此仙陵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他们也多少猜出能够让她不惜暴露天赋底牌也要来此,必然是欲行一件十分可怕的大事。

    哪怕无法真正地将她阻拦,但比起让她这般毫发无伤,恣意妄为的行至鬼山之中,他们更希望君皇陛下能够带领他们,举剑迎敌,让这些黑暗中的魔物知晓仙道不孤!

    可是君皇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垂着头颅,宛若陷入某种沉思。

    司离不再多看仙城一眼,在她身前,悬浮隐现出一道漆黑的镜面,镜面之中倒映出森森鬼山的轮廓。

    荆棘密林,黑色蔷薇,爬山虎。

    那成批成片的古老植物之下,缠封着一座巨大的门。

    她抬起手臂,指尖即将触碰到黑镜之中的那扇门。

    就在这时,天地间的风声忽然摇曳紊乱。

    微风卷碎黑暗,笼罩在仙陵城之上的气场骤然间被一缕轻若片雪的风意所撕开,紧接着那道风息凝成一道难以想象的剑势,斩开了司离前方的苍穹。

    天光裂云而落,带着正午骄阳的灿灿金辉,汇聚成一柄黄金古剑破意而来。

    司离指尖溢出一缕鲜艳醒目的血意,眼前黑镜破裂成千片万片,镜中景象更是如被打乱的镜花水月般消失无踪。

    永夜散尽,神通尽碎!

    司离面容澹然平静,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与痛楚。

    她身后的那轮黑炎大日在急速黯淡,很快染上寂灭的悲凉。

    一束两束三束,然后是纷纷洒洒无数的天光重临人间,仿佛势将苍穹裁切成无数碎块一般,压云的黑云散之无踪。

第三百五十章:诸天至人间

    城楼古道变得清晰起来,河畔溪流也随之明亮。

    无数有生命之物,在这片天光中下意识的臣服,跪下。

    城无碎音。

    因为这是一仙一魔之间的纯粹战斗。

    正如司离那煌煌枪势砸落仙城,却不损一分檐角高楼。

    这片天光之中,剑势落城,却不染杀毁之意。

    因为这一剑的杀劫,尽数落在了司离一个人的身上。

    那柄来自遥远神殿里万法供奉的诸天神剑被借入人间来。

    司离垂下手臂,眼底那一丝无奈化作无尽的漠然,她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那把黄金古剑。

    在那熠熠的光辉之中,她无法看清剑上的纹路。

    只能够看到心口间被诸天剑撕裂的巨大剑口之中不断有冰冷猩红的液体喷涌而出。

    诸天剑在不断燃烧,同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同溅出金色的剑火光辉,并且散发出冷漠深远的圣然之意。

    这股圣然,足以让天下邪魔绝望。

    诸天剑,自古而生,诞于神殿。

    就连天下共主,仙尊祝斩也无法将此剑从神殿中取出,唯有点看众生命格,等待剑主诞生。

    于是才有了天玺剑宗的诞生,剑主羽,便是他所等待的诸天剑主人选。

    剑主羽如今不过继位于千年仙人,虽是人间巅峰的存在,但入神殿唯有尊仙之列方有资格。

    如今尚未等到剑主羽带走此剑,诸天剑便先行来到了人间。

    城中渭河之上,游来一叶扁舟。

    扁舟之上依稀可见一道纤细窈窕的翡青色身影。

    此时溪河水雾正浓,恰好将那道身影模糊入画,无人能够窥清。

    但城中所有修士都清楚知晓。

    是娘娘来了。

    粼粼的光映着靡靡的雾霭。

    水面起微风,女子青裙柔和翻飞,如云般缓慢神奇地浮动着。

    城头的陛下缓缓站直身体,他压剑而立,看着那一叶扁舟,眉目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但是从他压剑的姿态来看,此刻的君皇陛下很是放心。

    放心既是有了依托的安心。

    他微微颔首,淡声道:“你来了。”

    河面雾色透着点点金辉剑意。

    那柄黄金古剑,自然是出自她手。

    扁舟上是薄雾挡不住的庄严圣洁,如皑皑寒山上的隆冬新雪。

    人间山河,尽在她衣袂之间。

    人们依稀看到那名尊贵无双的女子抬手拂袖,落在仙陵城内的天光瞬染神意,渗透至君皇脚下恐怖开裂的城墙之中。

    将危的城墙恢复如初。

    天光仍在,黑暗仍在。

    战斗仍未结束,但是仙陵城内却因为这名女子的到来,而陷入短暂的宁和。

    君皇与娘娘,极少在人前显圣。

    哪怕是在那遥远的天门世界里,这对夫妻更是极少同时出现在公众的场合之中。

    今时今日,能够在这仙陵城内见到娘娘与陛下两位尊贵神祗的仙姿,人们只觉如喝琼浆玉液一般,万分荣幸感动。

    但更多的是震惊与放松。

    此刻他们的心情竟然与君皇乘荒的心情有着七分相似。

    那个打败尊仙君皇陛下的尸魔王族,展现出来的力量实在是过于恐怖,令天地都为之震撼。

    可是这样强大的黑暗之君,却被娘娘一剑分出胜负。

    更可怕的是,就连君皇都未看清,她究竟是如何出剑伏魔的。

    他们虽未抵达那个层次,但如何能够看不出来,那一剑,几乎让司离陷入濒死的危机!

    原来,这对让六界四海人人称羡的尊仙夫妻,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宏大吗?

    还是说,丢了神元的君皇陛下,当真是虚弱到了一种难堪的境界?

    “我是来瞧一瞧,这场闹剧何时能够结束。”娘娘的声音冷冷如玉,煞是好听。

    君皇低头看着青石地面上的血迹,蹙起眉头:“你说,这是一场闹剧。”

    司离低咳一声,唇齿间溢出鲜血,她以袖擦拭,眸子仍是盛夜之色,只是目光微染不屑。

    娘娘的声音很轻,淡如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与贵气,先是把他好生一通赞扬:“君上倒是难得用心了一回,毕竟让君上记挂这么些岁月的年幼孤王今日可是亲临仙陵城。”

    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看向司离,道:“倒是你这个小姑娘,可是玩闹够了?”

    众人心惊!

    玩闹?!

    娘娘说这是玩闹?

    难不成这尸魔王女对战君皇,竟然还未那拿出真正的实力来。

    君皇颜面自然难摆,他沉声道:“山君慎言!”

    娘娘轻叹一声,道:“君上还是先回内殿修养吧?”

    城中人各自面色古怪。

    娘娘这一上来,就赶自己夫君退场是何意?

    虽说那一剑的确是重伤了尸魔王女,可魔族手段素来层出不穷,诡计多端,更莫说这等子万年不遇的君王级尸魔,保不齐在垂死之际会行出什么骇人之举来。

    若是陛下与娘娘两位尊仙同时出面镇压,倒也又十足的把握将她镇得死死。

    君皇眸光低敛一瞬,随即道:“诸天剑固然强大,可要知晓当年亚兄的十二金乌都未能将此魔焚化,可见其魔骨难驯,还是你我二人一同出手将她镇压拿下更为稳妥。”

    娘娘沉默片刻,随即一语道破他心中事:“君上可是担忧我一剑将她斩得魂飞魄散了?”

    城中修行者们满头雾水,不解娘娘此话何意。

    堂堂君皇,何时会在意一名魔头的死活?

    反观君皇乘荒,他面色微白,压剑的手骨青筋震动。

    还未等他说话,娘娘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带着那悠扬而清冷的懒意。

    “放心,她尸珠不在本体之中,即便她站在那让吾斩上个千百剑的,还不至于就此魂飞魄散了去。”

    众人的心情再次沉重震撼。

    尸珠乃是尸魔聚气之根本所在,尸珠若遗失,无异于自斩双臂。

    而司离如今表现出来能够力压他一头的实力,竟然还是遗失了尸珠的情况下展露出来的!

    若是拾回尸珠,那么她的境界修为将恐怖到怎样的程度。

    君皇面色隐隐难看,但终究是并未再多说什么,真身隐离于天光之中。

    司离很是耐心地听完这对仙人夫妻的对话,也并未着急拔出心口中的那柄古剑。

    亦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能力拔出此剑。

    她姿态从容,任由鲜血不要钱似的喷涌,染红血袍与战靴,漫声笑道:“倒也是个明智之举,你的这个废物夫君在战场上起不到半分作用,反而还很是碍眼。”

第三百五十一章:封山羽令

    河水清淌,迷蒙的水雾之中金辉剑意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反而愈发圣烈逼人。

    娘娘淡声道:“没有仙神怜悯尸魔一说,君上这般揽恩姿态很是幼稚可笑。”

    司离眉梢飞扬,似是十分意外她的这句话。

    娘娘继续言说:“仙尊祝斩不容尸魔的存在,却又不得不留下一道仅存的尸魔王族,这并非恩赐也非怜悯,而是为了稳固六道之和平。”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尸魔领域疆土与魔界接近,正如当年魔界少君欲统一魔域,正是因为司离的存在,让魔界始终难以六合统一。

    不费仙界一兵一卒,就让魔界寸步难行。

    这也就是为何当年,十六王族之中,有一人活着从那金乌神辉灌顶炼狱的酷刑之中活下来的原因。

    不然以仙尊祝斩的手段,有千万种方法熬死一个尚未成年的尸魔王族。

    养寇自重。

    他并不希望尸魔一族过于强势对仙界产生威胁,有需要这样一股黑暗中桀骜不驯的力量来为他打压魔族。

    因此,尸魔王族,有一位就行了。

    决定她生死的,一直都是她最为年幼的那个身份罢了,自然也就不是所谓的君皇仁慈为其求情这个道理。

    司离笑道:“听昆仑山君的口吻,竟是不打算杀我?”

    “你若愿意就此离去,吾自当不杀,毕竟……杀人哪里有吃葡萄来得有趣。”

    司离眉梢再扬,微讽道:“原来你们仙人都喜欢口不对心,你浑身的杀意漫得相隔甚远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娘娘敛容正色道:“大意了,居然没藏好自己的杀意。”

    司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展颜一笑,道:“身为昆仑山主,葡萄还是少吃一些为妙,葡萄皮都粘在裙摆上了。”

    娘娘低头一看,果见裙摆间沾着一片可恶的葡萄皮。

    司离不再言语,直接召出魔君的头颅,目光漠然地看着魔君那张苍白的面容:“我可是顶不住了,纵然有尸珠,我也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能够连同仙尊祝斩一同封印将臣的,怎么可能实力仅在于尊仙之位。

    昆仑山君,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鲜血喷溅在魔君的脸上,将她苍白秀美的容颜点染得有些妖治。

    三千黛发如瀑披散,她缓缓睁开眼眸,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眸竟然叠了一轮血色,那抹血色过于浓艳,才会导致一种黑到极致的错觉。

    她轻笑两声,道:“她的女儿可是在我这儿借了十三年的命,总得向她讨要点什么回来才对。”

    司离道:“能否召唤百夜洛书?”

    她睫毛乖顺低垂,双眸阖上,面上笑容更深:“不能。”

    司离淡道:“那便按计划行事,但愿你没有骗我。”

    她抬手咬破指尖,一滴金色的源血落入魔君的眉心之中,司离眼眸里的深夜之色如被净雨洗礼过一般,瞬间褪色得干干净净,点墨不沾。

    甚至连尸魔原有的猩红瞳色都不复,而是褪成了一对如翡般的碧色眸子。

    这双眼眸十分纯净漂亮,像是空山新雨后,寂于森林深处里神秘的湖泊。

    魔君缓缓睁开了双眸,自司离眼瞳中褪色的神采随着那颗金色的源血尽数渡入到了她的眼中。

    只是魔君的双瞳之中,本就含着滔天的魔意,再酿上着永夜幽瞳,天地间一下子颠转过来,再度覆灭成一片漆芜的黑。

    整个世界宛若陷入到了天地未分的上古时期。

    鸟兽虫鸣皆不见,诸天神佛仍沉眠。

    这股遮天的黑意,不过短短一瞬,比眨眼还要短暂的一瞬。

    所以就连娘娘也未曾反应过来,这片黑夜带走了司离。

    天空之上,再也不见那道血袍银铠的动人风姿。

    青玄语气担忧,虽看不出任何轨迹,但已猜出司离去向:“娘娘,那尸魔王族必是前往了鬼山。”

    娘娘面不改色,道:“诸神剑将她一身修为血力尽数封印,你还担心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青玄立刻缄口不言。

    善于对娘娘察言观色的她,如何看不出来司离与魔君联手,从娘娘眼皮子底下逃走,此刻娘娘正十分郁闷不爽着呢?

    只是,她又隐隐觉得此事透着一丝古怪。

    若是娘娘当真是为阻司离进入鬼山,又为何不一开始便直接将她拿下呢?

    倒好似,故意留给她偷渡鬼山机会……

    娘娘今日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呢?

    河道间的风忽然改了方向。

    一叶扁舟,随着河水缓缓逆流,在迷蒙的烟雨之中逐渐朦胧,淡去轮廓。

    立于舟上的娘娘忽然抬起一只手臂,指尖多出一道银羽。

    青玄面露震惊之色,一时之间竟是忘了接下这枚羽令,失声道:“娘娘!”

    君皇娘娘侧眸平静看她。

    青玄手指僵冷,没敢接那东西,涩声道:“小山君……还在鬼山之中。”

    这枚银羽令正是封山之令。

    此令一出,即为封山。

    生者不返,死者难出。

    一旦封山,其中的乱鬼之力再无娘娘的神力所压,本就可怕危险的鬼山陷入羽封的状态,无人知晓其中究竟是何状态。

    更莫要说,在那鬼山之中,存在着无处不可触碰的禁忌。

    河面上的水意微风拂动着娘娘鬓间的青丝,她眼底的懒意不知何时消失,眸子非黑即白的清澈分明。

    “君君既为昆仑之女,那便应当为自己的任性承担后果。”

    “娘娘?!”

    “青玄以为吾会说此酸话?”娘娘弯了弯唇,可是眼底并无笑意,甚至有些漠然无情:“接令。”

    淡淡的两个字,让青玄灵魂悚然,她立刻敛容弯腰,双手授令。

    羽令离开娘娘的指尖,她双手负于身后,袖袍轻拂,长风起兮。

    接下来,她说出了一句让青玄更为震惊匪夷的一句话:“你领轻水绿淳二人,同入鬼山。”

    轻水,是昆仑山上的掌服女官。

    绿淳,为娘娘贴身的捧茶女侍,平日里,娘娘喜称她为小绿瓜。

    因为她是一只西瓜精。

    青玄甚至都快忘记了,小绿瓜的本名,应为绿淳。

    而此刻,娘娘慎重其事地念她正名,青玄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第三百五十二章:晃晃悠悠

    她们三人皆为昆仑之仙,鬼山虽是凶险万分,但于她们三人而言,却如入自家后园一般简单随意。

    但若封山,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性。

    鬼山三境,很有可能即将开启。

    若是这样,即使是她们三人入内,也很有可能仙道崩陨其中。

    娘娘嘴上说得无情,并未下达明确的命令,可青玄知晓,她是希望她们三人在鬼山之中,保护好小山君。

    至于娘娘为何不亲入鬼山,将小山君摘回来,青玄不敢质疑也不会质疑。

    娘娘用意,一切皆有深意。

    片刻。

    巍巍高楼可见,西山老崖,骤然亮出一对巨大的银色古翼,翼体遮天,羽毛蔽月。

    犹如一只古老的神兽,将双翼盖在了无边的悬崖深渊之上,宛若沉寂。

    见此,方家大公子腾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如纸:“封……封山了。”

    方家二公子也收起了面上寡薄凉寒的笑意,手中一盏茶凝上了一层霜意。

    他故作平淡地抿了一口冻成冰的茶,手指平稳,冷声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尸魔王女擅闯鬼山,指不定正筹谋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娘娘封山,明智之举。”

    “可是小妹还在山中!”方大公子厉声咆哮,却又无能为力,颓然地一拳砸在墙壁上。

    方卓仲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仍在桌面上:“你以为你视若明珠珍宝的小妹在旁人眼中同样如此吗?莫要忘了!天道三子,苏靖、尹白霜、嬴袖皆在鬼山之中!娘娘不照样封山!封山前夕,内城大开,无数修行者纷纷鱼跃深渊,可如今这些无辜的鱼儿被神翼遮覆,又该如何叫苦叫冤?!”

    他无比恶毒嘲讽道:“大哥!你醒一醒,那可是昆仑之主,创世神祗,怎会区区在意今夕之损,有空在此无能咆哮,不如省省力气,去制定一口好的棺木,守着山开运气好点,说不定还能寻回一条全尸。”

    方卓杭目光如欲吃人!

    二公子恍若未见,扔完了茶,又去从桌上抓起一坛子酒,他挑眉笑道:“这不是挺好,没了那小丫头,我们二人之间,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斗个你死我活了。”

    最后一句话是彻底捅乱了马蜂窝,方卓杭猛地翻身大步踏来,一把将二公子从椅子上揪起来,面如豹变:“畜生!你说得是人话吗?!”

    二公子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手中还提着酒坛舍不得放,冷笑道:“畜生?是啊,畜生,我是畜生,但是大哥啊,你就以为你干净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他一拳不轻不重地锤在方卓杭的肚子上,没怎么用力,却让大公子面色异变,连退几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二公子理了理衣领,哈哈一笑,提着酒就走出楼外。

    方卓杭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死死地看着二公子的背影,杀意宛若绷至极致的弓弦。

    走出酒楼,二公子拎着酒坛,似是准备拔开塞口饮酒,只是不知为何,这封坛的塞口糊地甚是瓷实,他僵着手指撕了半天也没能撕开。

    面上懒散的笑意开始充满了戾然的不耐,轻松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匆匆,直至他被路边一颗石子绊得身体一个跄踉,他终于爆发了。

    哗啦!

    一声碎响。

    他满目戾气地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瓷片乱飞,清酒淌了一地,扭曲的酒纹里,倒映出一双赤红的眼眸。

    ……

    鬼山深寒,百里安忽然有所感应般,抬起了头,看向无尽的黑暗苍穹。

    在这片深寒之中,仿佛多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厚重凝沉感来。

    隐隐让人感到不安。

    此时,山中人浑然未察,他们的后路已绝。

    因为一场忽如其来的变故,这场大考,早已不仅仅是大考那般简单了。

    寒鸦振翼而飞。

    河水清寒。

    委曲婉转的河流敲击泉石,发出鬼山之下独有的幽寒泠音。

    百里安手背忽而一软,被兔子的耳朵轻轻撩过。

    他低头看去,游在河水中的兔子手中正捧着一条肥美的大黑鱼,献宝似地递给他。

    百里安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将兔子抱紧怀里:“腿上有伤,就莫要到处乱跑了,过一会我煮鱼汤给你喝。”

    兔子腿上的鬼藤已经被百里安挑断,腹部的毒伤也得到了处理与治疗,毕竟有方歌渔在,从来就不缺治疗的灵药。

    本以为,此刻顶着苏靖的皮囊,怕生的兔子定然不会同她那么亲近了。

    却是不想,这兔子倒是生冷不忌。

    百里安特意挑了一处清幽无人的支河。

    毕竟兔子的身上的伤势是暂时处理好了,可他自己本体的伤却还得有待清洗。

    蜈面女的男体常年埋压于鬼山之下,出了依靠女体在外猎捕食物意外,在大地间常年不知吃了多少腐尸烂妖。

    百里安的本体离了魂魄,超凡治愈的天赋似乎也同这一起弱化了似的。

    肋骨下被咬烂的伤口愈合得极为缓慢,伤口中残余着隐隐的黑意在影响皮肉的新生,须得将那些发黑的皮肉清洗甚至是用刀剜掉,方可自行缓缓痊愈。

    解开衣衫,苍白略显孱弱的身躯就完全地没有了遮掩,泡在了河水之中。

    说实话,这样用另一个视角看自己的身体,百里安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兔子趴在他的腿间,也静静地看着,目光却是忽然怔住,看到了百里安胸口上那浅白的一道剑痕,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神惶然了一瞬,随即惶然褪去,隐隐而怒。

    百里安并未察觉兔子的异样,他弯腰去处理本体腰腹间的伤,只是这一弯腰,他胸口一阵陌生的沉坠感,让他十分不适应,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托了托。

    这一托,百里安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立马僵硬着双手慢慢放下,很是尴尬地低头看着河水里的游鱼河虾,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兔子眼底的怒意悄然而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红眼睛,歪着脑袋看他。

    百里安被看得颇不自在,忙解释道:“她那么凶,那么可怕,我不是故意要占苏靖便宜的。”

    兔子继续歪脑袋,笑了笑,只是笑容露出一瞬,又立马收住,用黑鱼挡住自己缺掉的那颗大板牙,怯生生地望着他。

    百里安恼怒道:“真不知何时能回到自己的身体,苏靖这壳子,当真是一点也不好用,腿是够长,走路也快,灵力也高深,只是一直晃,一直晃,一直晃!女人的身子真是麻烦。”

第三百五十三章:一言难尽的缘分

    兔子叹了一口气,站在他的腿上就开始比划。

    爪子在自己脑袋上比了比,表示自己这个破壳子更不好用,个儿矮小,屁大点高,跳起来都拍不到他的膝盖。

    然后又可怜兮兮地拿出那半截胡萝卜来,一脸幽怨地摸着胡萝卜,仿佛在说兔子的武器都是这般寒酸。

    最后又伸出一只毛茸茸地小短腿,泫然欲泣的模样,表示你一步抵过我五步,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百里安目瞪口呆,他家兔子不通人语,竟然还能够变着法安慰人,真是多才多艺。

    不过见兔子眼底的低落与无奈,是真的对这副身子十分不满意。

    百里安反过来安慰道:“小兔你这是一副妖身,虽说如今不甚便利,可是只要潜心修行,来日必能够化形成人的。”

    不像他,虽说苏靖身子好用,能够尝出人间百味,知春秋暖寒,是他这一世再也求不来的美好。

    只不过再美好,这也是一副女儿身。

    若是苏靖的魂魄招不回来,那可真是令人头大得紧。

    不知何故,鬼山之下的雪势愈发的寒盛了。

    这一片雄峻连绵的漆黑山脉,如同一柄即将被冰封雪藏的万丈魔刃,本就极少绿意的世界,再被玄白之色一掩,只剩下望之生畏的森严与诡异。

    百里安知晓二境绝非善地,须得尽快离开。

    蜈面女那一口所咬极深,伤口遍布范围也是极广,处理起来较为麻烦。

    好在他是少年体格,苏靖又高他半头,百里安也并未做他想,反正酒酒有方歌渔在周旋,也不会来此。

    面对自己的身体,倒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索性半倚在浅浅的溪河之中,将本体圈揽入怀,以便稳好身体,省的硬邦邦的身体老是从河水中滑落。

    兔子变得十分安静,静静地看着河水中这一幕,宛若陷入某种沉思。

    百里安处理伤口的手法娴熟,遍布大半胸腹的浊息黑气,很快被清理干净,流血的伤口也用绷带一一缠好。

    正在系衣带时分,河对面密林之中,传来簌簌之声。

    是脚步声。

    而且并非一人之脚步。

    那脚步声一前一后。

    前方那道脚步匆匆,显得十分不耐,似是欲摆脱身后之人的紧随。

    而后方更为深密的丛林里,传出了嬴袖无奈的声音。

    “鬼山二境危险重重,四野皆是妖魔鬼类,尹姑娘你无视规矩渡河,已是耗费了大半灵力,体力必然不支,何必再倔强强撑。

    我这一行队伍虽说并非具有畅行鬼山的通天之能,却也还算团结,不惧外敌所侵,怎么也比你一人孤立无援得好,尹姑娘……”

    一听那尹姑娘三个字,百里安头皮发麻,心知要坏事。

    他僵直起身正欲逃离此地,却是来不及了。

    一只被绯红大袖所拢的素净手掌不耐地拨开长长的蔓草,萧瑟却不失动人的身影在黑暗中隐现而出。

    秀丽的眉眼间尽是不耐的戾意与反感,腰间寒止隐隐而鸣,似是随时都有可能出鞘载她过河。

    谁知,下一刻,寒止隐鸣,骤然无声。

    踏过蔓草的那只秀巧小靴陷入松软湿润的草地里,就此僵住。

    在身后紧随却又不敢跟太近的嬴袖见她停下,心中不由大喜。

    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恳请留下的言语所打动,忙追上去,正欲乘热打铁,却听背对着他的尹白霜发出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与平日里的冷讽绝然不同,仿佛多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感情。

    只见她拨开蔓草,行了出去,立于河岸边,双手抱胸,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念出一个让嬴袖都惊心动魄的名字:“苏靖,好雅兴。”

    苏靖?

    嬴袖心头一突,顿生不妙。

    这两人可真是相生相克得紧巴,鬼山二境如此之大,这才分离多久,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相遇。

    这究竟是什么孽缘?!

    因为少年之时,发生的种种荒诞事迹,虽说时隔百年,嬴袖自认男儿当是胸襟豁达,早已放下。

    可心知即将再见苏靖,心中有不可控制的怀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怎的如此没出息?

    嬴袖深深厌恶着自己骨子里的任性,却又无可奈何。

    素来秉持严于律己,一生一世一心人的嬴袖绝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半分无用的情感。

    他只道这是同为天下三宗少主之间的浅搁之缘,三宗命脉,本就是一道相承相依。

    既是浅搁故人,又是同道者,避而不见,岂不是更显他心中藏着放不下的过往?

    嬴袖为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后,一脸释然地迈过葛蔓野草,不远不近地随在尹白霜的身后。

    在渡河之时,他便知晓苏靖已经醒来。

    嬴袖面上一派从容镇定,内心却是微有紧张紊乱,暗道他应当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才能够看起来早已不被往事所困,不露一丝破绽,不失身份与风度的化解他们三人之间的尴尬呢?

    直至他的目光真正捕捉到河畔里的白衣女子,嬴袖发觉自己是真的多想了。

    原来,并非是三人。

    而是四人。

    他也终于理解,为何尹白霜会发出那般怪异的轻嘲冷笑了。

    嬴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水光山色,泱泱河畔被夜色所拢,折射出幽蓝的粼泽。

    粼粼的水光映着她白衣胜雪的模样像一抹云烟般飘进了他的视线里,她怀中轻揽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

    清俊的少年衣衫不整,亵衣衣带整个松散开来,未来得及系上。

    被徐徐的河水一冲,衣衫便荡漾开来,裸出那血口斑斑的腰腹与惨白不健康的肌肤。

    只见她眼底有着短暂欲要逃离的失措与无奈,但很快平复下来,安静倚坐于潺潺溪河之中。

    雪色的衣衫如一朵白莲在溪河中飘浮漫卷,她长睫若羽,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两名不速之客。

    苏靖与少年。

    河中相揽相依。

    少年的脑袋毫无忌讳地枕在她的胸口间,睡颜苍白安宁。

    怎么看都觉荒诞的一幕,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了两个人的眼前。

    更莫要说那少年此刻衣难遮体,昏迷不醒,为稳好他的身形,‘苏靖’的左手正穿过他的腰侧,细腻冷白的手掌贴在少年的腹上,以至于让他并未被流水冲走。

    如此画面,实在一言难尽。

第三百五十四章:无趣

    不知为何,嬴袖的目光落在百里安腹间那只平静搭放的玉手上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天地间的暗光都变得狭窄了几分。

    清越的流水声,震得他胸骨隐隐发疼,他觉得眼下,自己不管摆出怎样的表情都是多余不妥,只能紧绷面皮,面无表情,宛若再看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百里安面上无任何情绪,实际上头都大了,河道两侧皆陷入一场默契的安静。

    良久。

    百里安平静解释道:“这是一场误会。”

    尹白霜眼底讥色更浓,杀意渐起。

    嬴袖如含黄连,喉间苦涩。

    依苏靖那清冷入骨沉默寡言的性子,若真是误会,怎屑出言与旁人解释那么多。

    解释,是否意味着掩饰什么呢?

    尹白霜冷笑道:“这少年心头有斩情之伤,我原以为你欲至他于死地,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想了,早知如此,在鬼山一境之中,我便该杀了他。”

    百里安目光一沉,但尚未来得及多说什么,身侧传来破水而出的激荡之音。

    阿伏兔自溪河之中一跃而起,竟是满身战意与杀机,手中无剑,却挟一身剑意流泻锋芒,四野雷火剑电,迸发四溅,朝着尹白霜围杀而去。

    “凶魔,休要造次!”嬴袖面色一冷,悍然出剑,厚钝的符剑盛起遮天蔽月般的紫极之意,隐闻龙吟。

    剑光崩飞无数雷火剑意,厚重的剑身拍出嗡沉的古山巨钟之音。

    剑锋所指的阿伏兔脚踏剑火雷霆,甚是灵巧的翻越过嬴袖的肩头,看起来并不如何锋利的粗短爪子在黑暗中划出三道血光,深深印在嬴袖那张出奇俊美的脸上,顿时撕裂开深楚的血痕。

    剧痛袭来的那一瞬,透过重重剑火焰电里,嬴袖对上兔子那双幽红而冷的眼眸,带着难掩的憎恶与反感。

    嬴袖赫然心惊。

    他对这个眼神并不陌生。

    因为他经常从尹白霜的眼睛里捕捉到这样的眼神。

    好不容易修复没几日的脸再度血肉模糊。

    他惨叫一声,愤怒挥剑急刺,直追阿伏兔背心。

    兔子脚尖在他袭来的剑身上轻轻一点,顿时——如山岳压顶,火海倾覆而来。

    手中的凶魔符剑传来滚滚灼烫之意,将嬴袖整个手掌熔去一层皮肉,传来焦臭之意。

    对于这只将嬴袖几下逼得如此狼狈的阿伏兔,尹白霜眼神都未施舍一下。

    她红袖轻拂,一枚白子凭空隐现于兔子的身后,啪地一声贴在它的后背之上,将莫名其妙发怒朝她袭来的兔子稳稳地压在了地上。

    任凭兔子如何挣扎,都难以起身。

    “就这点修为,连一只兔子也对付不了,也敢来闯鬼山,收幽鬼?

    哼!我看你还是找个山头藏起来好生修炼个千八百年再出来招摇过市好了,顶着中幽太子之名给中幽尽干一些丢人现眼的丑事也便罢了——”

    她睨眸,萧瑟如死水般的双目里可见陡峭的寒:“莫要来碍我的眼!”

    嬴袖捂着脸颊,一时惭愧,亦是心惊。

    他知晓自己与她之间的确存有差距,同为仙道三子,他起步最晚,排名最末,但这些年来从未与她们有过真正的交手。

    娘亲对他一直以来虽然严苛,却也赞许有加。

    他自信于这一点小小差距,只需他将幽鬼郎这名三千年厉鬼收为臣民,自当弥补而超越。

    却是不想,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一只凶魔,竟是被她轻易随手镇下。

    那么,同为承灵境又稳压她一头的苏靖,那该是何等的强?

    嬴袖一时之间,不敢擅自猜测。

    尹白霜一脚踏在阿伏兔的脑袋上,目光冷凉地看着河水中将那少年抱起放在岸边的苏靖:“你为何会来鬼山?”

    百里安也很想问为何苏靖会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给他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他张了张口,正欲说话。

    可是尹白霜却是压根不给她张口的机会,腰间寒止夺声出鞘,剑气化龙,玄霜浩瀚的寒龙出鞘而吟,整个漫长的河道冻结成冰,纵横风雨千重来,剑气冥冥,裂魂封魄!

    分明开口询问的是她,出剑打断他回应的也是她。

    这些仙门里出来的大小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面对这饱含杀机的一剑,百里安尚且无从反应,苏靖体内的灵力他虽能运用,却非是能够动用全部。

    尹白霜绝非蜈面女之流,一出手,便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好在斩情剑有灵,在威胁袭来之瞬,赫然出鞘自动护主。

    百里安握住斩情,剑光上下翻飞,剑意化火,千百道灼灼红莲业火开得无边无际,烈烈焚雾,将寒冰剑意所化的玄霜长龙焚困其中。

    尹白霜面上冷笑之意不绝,上前两步,立于河上,红衣印冰河,如火如荼仍难消她身上那抹萧瑟末路之意。

    她如一朵开至尽头的凄美寒花,任由世间无数惊心动魄的浓艳色彩装饰,任凭天地间的玉露滋润,也难以润亮她眼底早已寸寸败成无烬的灰暗。

    头顶之上的玄冰巨龙顷刻之间就将火莲压得熄灭无光。

    嬴袖满目震撼,无法置信以棋子强行渡河,过度消耗灵力后,她竟然还能施展出如此可怕的道术神通,一颗心不由慢慢沉入冰谷。

    为何……

    同境之中,还能够存在如此可怕的天地之壑。

    尹白霜目光闪烁,似是不解:“你竟伤重至这般虚弱的地步,手掌斩情,却连我一轮剑势都扛不住了吗?”

    百里安心中暗自叫苦,他本就非这副身躯的原主,若非他熟知太玄宗秘法,怕是连着身体里的灵力都运转不开。

    对付蜈面女、发妖之流,他尚有余力。

    可对战尹白霜。

    他才知晓了什么是真正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趣。”尹白霜漠然敛眸。

    百里安见天空之上的冰龙凝滞了下来,心头微松。

    也是,她们二人斗了这么多年,若是以这种胜之不武的方式杀了苏靖,难免遗憾孤单。

    高手与高手之间的战斗,应当酣畅淋漓,战到灵力枯竭,战至尽心才是。

    尹白霜收了冰龙,寒止剑轻提于手,她眉眼无情,漠然道:“单方面的凌虐很是无趣,毕竟以你的性子,不会惨叫,也不会求饶,很没意思。”

    她轻歪了一下脑袋:“不过将你骨头一根根敲断,听那声音,想来也能够为这场无趣的战斗平添一些乐趣了。”

    感情你的无趣是指这个!

第三百五十五章:斩情归位

    杀人不过头点地,夺夫之恨也不过如此吧?!

    为何你们两个女人之间的苦仇深恨,要让我莫名其妙地承担这一切?

    陷入山境之危时,百里安并不觉得这是一场苦难。

    被奢比尸追杀至末路时,百里安不曾怨天尤人。

    去离合宗救酒酒姑娘,被苏靖一剑穿心,裂痛难当时,百里安也从未觉得委屈。

    只是眼下,莫名其妙地陷入两个女人抢男人的战争中,尤其是见尹白霜满身杀机,与他针锋相对,剑刃恨不得贯穿他的头颅。

    明知这目光并非是针对他袭来。

    可被那双冰冷的双眸注视着的,仍旧是他,那目光陌生得让人发惶,让人委屈。

    心口隐隐刺痛,不知为何,百里安难得动了怒火,他生气道:“能不能听人好好解释一下!”

    她讥笑不止:“我同你之间有何好解释?你与我同求的,不过是一个到此为止罢了。”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百里安好不容易压下的愤怒再度灼烧起来,他沉声道:“整日满口杀戮之言,行事无理不计后果!发疯也要有个度!难怪你欢喜之人要离你而去,纵然你长得千般好看,谁还敢留在你身边!”百里安从未敌人言辞如此犀利过,而且还是被他下意识认作朋友的姑娘。

    只是不知为何,见她每次都是杀气腾腾一发不可控制的模样,他心中的火如何也是收不住了。

    本就冰冷到了极致的杀意瞬间凝肃更甚三分。

    尹白霜面上的讥色,眼底的恨意,以及不可装藏的落寞萧瑟,它们终于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寂与森然的血意!

    “你说——谁的欢喜之人——又当离谁而去——”

    她的目光过于可怕,漆黑的瞳仁甚至能够隐隐见到她的某种情感在魔化溢出!

    百里安心头寒悸,隐隐又有痛苦的情绪在滋生,那股痛苦,犹如含毒的荆棘死死缠在心头,想要连根拔起,可是随意触动一根,就疼得让人喘息不得。

    这颗心,也不知是在为谁而疼。

    无人察觉,趴伏在地上的兔子,身体簌簌颤抖着,眼中的悲伤凄意几乎如是海潮般涌动。

    “苏——靖——”百里安从未有闻谁能够将一个人的名字念得这般字句泣血!

    恨不得拆之骨,咽其血!

    尹白霜双眸猩红,血丝爬满眼瞳,她足下百里冰河裂出无数蛛网般的痕迹,裂痕之中,寒意迸溅,朦胧寒雾缠绕在她绯红的衣摆间。

    她宛若踏在黄泉里,望不到前路,寻不见回路。

    就连沉沦,都不知往哪里沦落。

    她的声音含混在山风里,如亡魂低泣,语气忽然压低了许多:“我以为你同我一样,晓得错了……”

    “如今看来,杀你……”尹白霜扬起漆黑的眉目,不见丝毫温度:“当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了。”

    白子落地,困缚成囚。

    百里安顿觉无数看不见的锁链将他身体乃至灵魂禁锢成笼,一时间竟然连一只手指都无法动弹。

    黑子杀劫,一百八十一阵列为生死线,满盘杀机,不留余地!

    百里安不觉死亡有多恐怖,一时间宛若回到了那片无边黑暗的古棺之中。

    他看着尹白霜的面容,惘然地想。

    其实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自从他苏醒以来,这个世界带给他的大部分皆是痛与恶意。

    极为难得地占了一次人身,知晓了火锅的辣,酥糖的甜,体温的暖。

    这些都不属于他。

    枯竭的灵台忽然变得极其充盈,仿佛有一团温暖的事物,缓缓汇入这具身体之中。

    百里安眼眸半垂,随即张开,漆黑的眸冷彻唯清,幽然深邃。

    手中掌情萧寂的剑意起鸣,剑意交织,时而生长,时而湮灭。

    一生一灭间,那股剑意里,便多出了无数不一样的东西。

    为火,为电,为风雷,为业火!

    漫布与视线里的剑影残象尚未完全消失,白子即逝,黑子已残。

    白衣如翼而振,斩情归鞘,魂归位。

    清清渺渺,剑辉落无声,将她衣摆间被河水浸染的湿意不着痕迹地尽数带走,衣袂灌满寒风,不存于世的冰肌雪骨,将满座山水之色尽数压下。

    突如其来的气质变化,让尹白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凝眸压剑,一语不发,眼底的疯狂之意也化为不解的迷茫。

    嬴袖浑然未察,惊声道:“你竟详装有伤,隐藏实力。”

    尹白霜苏靖二人同时露出讥讽冷笑。

    嬴袖自知说错话,忙讪讪闭嘴。

    苏靖薄唇轻动,似欲说话,齿间却是掠过一抹清脆的甘甜之意,她神色微动,将那抹甜意藏于舌根,淡道:“求一白子。”

    尹白霜眸光浅淌:“倒是提醒了我。”

    白子迎头而落,精准落在色变的嬴袖头顶上方,一轮阵光闪烁后,这位中幽的太子爷不知被传送至了何方。

    “这张脸,看着极烦。”

    “这张脸,看着极烦。”

    二女异口同声说道。

    她们相视一眼,尹白霜再次问道:“你来鬼山作甚?”

    苏靖淡道:“你取鬼草,我且抢来归于囊中。”

    尹白霜眼底划过一道冷意,但极为难得地并未发作,她走至昏迷不醒的百里安身边,伸手挑开他的衣带,毫不客气地用手指轻抚胸膛上的那道浅显白霜剑痕。

    她讥笑道:“倒是符合你苏靖的回答,方才那个,不是你吧?”

    如此想来,苏靖得是多么厚颜无耻才能够说出方才那一袭话来。

    全天下的人,皆有资格说她疯。

    唯独她,没有资格!

    苏靖垂眸:“什么话?”

    尹白霜嗤笑:“果然。”

    她余光在仔细观察苏靖的神色,见她神色冷淡如常,淡淡看了一眼她抚弄少年胸膛的那根手指,便很快收回目光,一副惜字如金,懒得解释她眼下境遇的模样。

    果然,这个冷心至上,不屑辩解的苏靖,才是真正的她。

    “我倒是好奇,你打算如何从我这里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尹白霜目光嘲弄地看着她。

    苏靖平静反问:“是吗?”

    尹白霜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心畅快的事:“你是说他同你一起下山买的那些小玩意儿?我可真不稀罕那些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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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