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三章:画画的北……咳玄水君
百里安再次无语,他从未见过谁落败之后,连剑心通明与剑魂这般重要的剑缘被盗走还能笑得这般灿烂开心。
听温姐姐说,这世上,剑心通明是天生的剑者,与生俱来的天赋。
整个人间,也只有三人所能拥有。
可见其珍贵性。
至于剑魂,那是剑修的一种特殊灵力,以精神意念养剑入魂。
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与苦修,方能将自己的剑淬炼成本命。
从而剑中会在某种时机感悟之下,诞生本命灵,这对修为境界的提升乃至于实力都有着难以想象的帮助。
放眼全天下,真正能够做到精养剑魂者,也唯有天玺剑宗了。
而能够真正接触在此等层次的天玺弟子,除了天玺十三剑,其下弟子皆无资格。
不论是剑心通明,还是剑魂,皆非寻常之物,甚至不能以物换物。
两者遗失,非但没有给云容带来半分遗憾,面上观得尽是洒脱与随意。
这并非作伪,而是真正的随心随性。
愁烦中具潇洒襟怀,暗昧处间光明世界。
这是万千人终身都到达不了的高度。
百里安看着云容,第一次正式这个世间的人间正道。
方歌渔扶额:“还能再丢脸点吗?居然连自己养出的心魔都打不过。”
云容微微一笑,背负的那柄长剑在封条下嗡嗡铮鸣颤抖。
与她平静坦然不同的是,那剑鸣之中,带着某种难以明喻的悸动。
她笑言道:“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我的心魔更懂我的剑法与剑招,这岂不是意味着,上苍赐予了我一名绝佳的磨剑石,若是能够将她打败,这不是变相证明了我的强大。”
方歌渔不是剑修,不懂她的激动与欣喜,只觉得她脑壳有包。
“原来心魔还可以这么用,云容姑娘,你好厉害啊。”百里安着实钦佩这个女人,眼中都闪烁起了小星星。
真好。
若是正道中的人,都是像云容姑娘这样纯粹,那可真好。
云容这一生被太多人用崇敬倾慕的目光仰望过,千篇一律的眼神,她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说都有些腻了。
只不过,此刻这少年一本正经的夸赞,都看得到他那双干净眼眸里的小星星了,倒是将她弄得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感觉她现在就像是一名上了年纪不正经的老奶奶,正在对着小孙子吹嘘着自己的想当年那些光荣事迹。
然后再换来天真无邪的小孙子……‘哇,奶奶好厉害啊,即便奶奶打架打输了,不管怎么样都好了不起啊。’这样……的小眼神。
莫名觉得有一点点羞耻是怎么回事。
云容手指有些尴尬地蜷了蜷。
不过,有了这道剑印的存在,倒也省了她去刻意寻找,想来那个心魔女人自己也会寻上门来。
“若是下次再见到我的心魔,记得避远一些,听说最近她很不安分,同魔族的杀狱幸无暗有私交。
那心魔虽然危险,但也不至于见人就杀,若是运气不好点,碰见了那杀狱幸无,可是半分活路也无了。”
提及幸无之名,饶是云容,也不禁流露出几分头疼的表情来。
当然,令她真正头疼的是,她的心魔会思考,而且智商绝然不低,甚至为了壮大自己,不惜与魔族合作。
从这点看,她不否认自己亲手创造出了一个毒瘤来。
此事,终究还需要她来亲手解决。
就连方歌渔,面色也不禁因为这个名字而微微发白。
行凶的刽子手,夜下杀人鬼,毫无人性的魔鬼。
关于幸无的称呼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得这片大陆上的人,光是听见这个名字都不禁心脏颤抖。
可无人知晓,此刻百里安怀中,正安稳地偷藏着一枚象征着杀狱的银蛇指环。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转移了话题,道:“云容姑娘想与我论道,可以开始了吗?”
云容面上头疼的表情一扫而空,丝毫不介意此刻就落座在这间面摊小馆中,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百里安:“你且先看看这个。”
百里安还以为又是什么类似于《凌虚剑法》这样的书籍,等拿过来一看,却是看到粉红的书册上印着一男一女的彩绘图。
男的风流倜傥。
女的貌美风情。
方歌渔:“???”
百里安捧着小书,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对待正欲翻开第一页,方歌渔就好大一声反应:“不行!”
一只小手啪的一下重重压在小书封面上,大小姐俊俏的小脸黑如锅底,看着云容磨了磨牙,道:“云容,你为老不尊!”
云容露出诧异的神色:“为老不尊?”
“难道不是吗?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云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老吗?”
方歌渔崩溃:“重点是这个吗?!”
她从百里安掌下夺过那本小书,手指点着书册上的落著小字:“你看看这是什么,玄水君!这是玄水君的所作的下流之书!你堂堂天玺第四剑,居然借着论剑给一个小辈看如此不堪入目之书!”
说着嫌脏似地将那小书扔在桌子上,取出一张帕子用力揩手,仿佛刚才摸到的是臭粑粑一般。
末了,还不忘取出一张干净的新帕子,将百里安的手指也擦了擦。
云容心疼地捡起黄皮小书,拍去书封上沾染的食物残渣,一脸疑惑道:“此乃圣贤书,怎就能够下流不堪之物。”
方歌渔花容失色,像看一个臭流氓般看着她:“你管玄水君的书叫圣贤书?”
云容好奇问:“玄水君是谁,你认识他吗?若是认识的话可不可以引荐一二,书中有许多微妙细节过于奥妙,我暂时且难深入读懂,想与他当面讨教。”
方歌渔整个人都凌乱了
微妙细节,还过于奥妙?
你这是读得有多么认真仔细啊!
还想深入读懂,还想当面讨教?
这个女人好可怕!
百里安也被她如此大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光论封面来看,那一男一女并无不妥之处,看书提名,也是《风雅集》这种文艺清雅之流。
哪里不堪入目了嘛。
所以他不由也很是好奇问道:“对啊,这玄水君究竟是什么人物,他所作之书何以就看不得了?”
话说……不是要论剑道的吗?
方歌渔只觉得这个名字实在难以启齿,酝酿了片刻,才黑着一张小脸道:“玄水君,是天下盛名的画作大师,只不过,他的画作,大多皆是……皆是……”
皆是了半天,她牙一咬:“皆是春宫图!”
第两百三十四章:书好,剑亦好
云容小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小本子抖落在地,音色也跟着变了:“春宫图?”
百里安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春宫图?那是什么图?”
方歌渔好没气地横了他一眼,小脸红红,眼底盛满了羞意,却还要强撑镇定。
她梗起脖子,不屑道:“就是你同小酒酒那日做的那档子事,被画下来的那种图,懂了吗?”
百里安头顶顿时炸出一团蘑菇云,方才摸过小本本的手可劲儿在桌面上蹭啊蹭,像是猫儿扒拉桌子。
他结巴道:“这……这这什么画师,无……无聊得紧。”
说着,他望向大名鼎鼎的第四剑,忽然觉得这个人好不正经。
云容握拳轻咳一声,脸不红心不跳,除了方才手抖了一下,面上再也不见任何异样。
第四剑似笑非笑,一副小瞧了你小子的眼神睨着百里安,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这只小尸魔挺会玩儿。不过呢,我当真不知玄水君居然十八般才艺样样精通,这本书呢,还真不是什么图册子。”
她将书页随意翻开给二人看了两眼。
书本之中,莫说缠绵悱恻地勾缠身影了,就连一个小人头都找不着半分影子。
书页之上,皆是蝇头小字,翻篇之时,还隐隐传来清墨之香。
迎面而来,端得一副风雅脱俗之意味,断无方歌渔口中说得那般不堪。
方歌渔轻咦一声,大感不可思议:“这真是玄水君所作?”
云容指了指书页中的落笔印章:“当是做不得假的。”
方歌渔面色古怪的翻阅两三页,面色变得精彩万分。
这竟是——
一篇关于男女情爱,缠绵悱恻的故事集。
虽然没有她心中所想的那般不堪描述的下流情节,皆是一些爱情话本短篇集。
虽说不是春宫图,稍稍保住了她第四剑的形象。
不过这种情爱话本……竟然是第四剑看的。
而且,居然还拉着小辈一起看。
这是什么毛病?
百里安忽然轻咦一声,目光落在那落笔的红色拓印上,颜色浅浅,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朵活灵活现的莲花。
顺着他的目光一路斜看而去,云容唇角忽然多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只小尸魔,果然有习剑的天赋。
百里安目光专注,取来一只干净的筷子,三指轻拿,在半空中凌乱挥舞比划了一下。
筷尖化出咻咻之音,一只筷子舞得毫无章法可言,可是在凌乱之中又偏偏带着某种难以描绘的韵律。
筷尖收尾一停,只听得噗嗤一声,数道小小的剑光飞掠而出,印在老旧的窗户上。
陈旧发黄的老木瞬间被贯穿成一朵小巧的莲花印记,边缘燃着未散的明黄剑火。
云容眼眸明亮至极,看着百里安捏住筷子的手,竟然也有些想上去摸他一摸。
方歌渔呆愣住了,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这本小小的情爱话本之中,却是深藏剑诀。
百里安放下筷子,沉吟道:“威力不如那本凌虚剑法。”
云容一言不发,只单手托腮眸光含笑的看着百里安,窗木之上跳跃的剑火光芒落入她剪水双瞳中一片潋滟沉深。
百里安伸手从方歌渔中取过那本《风雅集》,开始认真翻阅,一字一句地解析起来。
小馆一时安静无言,唯有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难得的是,平日里嘴巴最毒的小娘皮也变得安静下来,坐下静静看着百里安,没有出言打扰。
百里安看书的速度很慢,一页故事要细细解读好几遍,才会翻篇继续观看。
他翻页的手指很稳,云容知晓,他解读的速度不快,但是在翻页的那一瞬,便意味着那一页内容,他已尽数吸收。
唇角笑意愈深。
她忽然觉得,若是此子能够好好教导,十三剑中必然有着他的一席之地。
大雪停歇,天空之上,不知何时落拓出一轮浑圆的月影。
巴蜀小面馆中,白日有着零星的客人。
客人并不多,五位之中,必有三位非人哉。
边城之中,无家可归的小鬼倒也不少。
翻阅至最后一页,尽数解读,百里安将书本合上,归还于云容。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透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面上却是带笑,敬许道:“玄水君,真的很了不起。”
云容将小书收好,道:“如何了不起?”
百里安道:“故事很好看。”
云容蹙了蹙眉:“就这?”
“然后,故事中所藏的剑意也很厉害。”
显然云容不是很满意他的这个说法:“难不成你觉得如此精妙的剑意还抵不过书中的故事?”
百里安笑了:“能够看得出来,玄水君对于自己的故事更胜于剑意,真正精彩的是故事。
而那几笔深藏的绝奥剑意,却是起到了锦上添花之笔,想来是在落笔时,心绪受到了书中故事所影响,不甚意染。”
云容不能苟同:“三千大千世界,无处非红尘,唯有剑之一道,望我独神,这些男女小情小爱的故事如何能够凌驾于永恒不灭的剑道之上。”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做何人,在自己。小自我,大天地。对于云容姑娘而言,剑道是你的大天地,可对于一名说书者而言,书中故事便是他的天地。
四剑姑娘能够观得书中故事而参剑意,而玄水君却是以剑意书写天地小故事。
书者,剑者,三千世界,红尘人间,处处都是大道,处处都是凋枯,笔刀亦可春秋不灭,剑锋凌厉却有罡折之时,又何来谁凌驾谁一说。”
他微微一笑,道:“在者说了,我见过云容姑娘的剑势,那日大海之中光是气息浅显,便令千里无魔,涤清海世,这话本中的剑意虽然精妙,却是远远不及云容姑娘你厉害。”
云容并未再继续反驳,而是陷入某种沉思。
百里安有些惋惜道:“书好,剑亦好,只可惜故事没有结局,甚是遗憾。”
方歌渔趴在桌子上,用银针挑动着烛火,啊了一声:“我倒是想起来了,这玄水君在动画笔之前,的确是写过一些话本子,的确挺受当世人的追捧与热爱。
只不过有一日他忽然大改风格,一夜之间连出十三本春宫图,结果比起话本,那春宫图更受欢迎。
一夜之间所卖之价,竟是远胜于话本三年的销量,从此那玄水君落画远多于书写,其艳名远胜于才名,久而久之,人们倒也忘了他原是还会写话本子的了。”
第两百三十五章:写书者
百里安着实不能理解,能够写出这般清丽脱俗小故事的人,必然应该是名风雅之士。
这是受了怎样的刺激,竟然画起了那种没羞没臊的东西。
他目光古怪地看着方歌渔:“为何你对他的事这般清楚?”
若未接触关注这一行,门外汉可不知玄水君的大名。
方歌渔一怔,理解了百里安此言发问的意思,羞恼道:“想什么呢?本小组才不看那种东西,是生意!生意啦!”
原来是禁图在世面之上,难以流转,诸国之间扫荡净江湖,纵然玄水君有着过人的天赋,也一筹莫展。
实在不甘,便求在了十方城的头上。
如此名声,谁人敢接。
可方歌渔是个生冷不忌的性子,只要能赚钱,卖的又不是什么害人之物,她一手包办之下,与玄水君二人赚的是盆满钵满。
至于那赚钱的宝贝,她当真是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正在刷碗的老妇人,无意间听到了几人的对话,呵呵一笑,道:“小郎君若想看这《风雅集》的后续,倒是可以到对面的书铺子看看,那里有卖的。”
云容与百里安两个,眼睛俱是一亮。
方歌渔摇了摇手:“不成的,这玄水君话本卖得不如图册好,大受打击,这《风雅集》便断了更续,后面没有了。”
云容深以为然:“毕竟写书是个饿死人的活计,在我天玺剑宗内,有位活泼可爱的内门小师弟,不知怎地,一时想不开弃了剑也学着那些文人墨客写起了话本。
据说讲得是半人半妖的故事,毫无章法可言,最后也落得了一个家徒四壁,囊空如洗的下场。
想他一代剑侠北君,执剑时端得是倜傥谪仙,如今弃剑执笔,风采不再,头秃手抖还体虚耳鸣,过得真是不要太悲惨了。”
百里安对此人甚是同情。
刷碗的老妇人呵呵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玄水君却是实打实的仙陵人,他的话本的确没有在外出售,可不代表着他停笔放弃,就对面那家书铺子,每年都有内城的信使入铺送书,说是只卖于有缘人看,仙城以外,可是看不到的。”
于是,云容牵着百里安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小书铺中买书。
云容是冲着看剑去的。
百里安是冲着看故事去的。
方歌渔一头黑线,无语跟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身边带了两只活宝是什么回事。
书铺子十分老旧,看着门店的装饰也有些年头了。
天色已入夜,书铺之中没有什么书客,只有一名鹤发苍苍的老人守在店铺柜台间,上了年纪,撑着脑袋点头打瞌睡。
柜台上,放着一只碧绿色的鹦鹉,与几盆盆栽,看起来是这名老人悉心所养。
除了老人,店铺之中还有一名青色布衫的少年,正在扫尘除灰,整理书籍。
见到有客人来,他似乎迎客的兴致不高。
因为这家书铺中的书,只租不卖,而且只能在铺中观看,不得私自带走。
租金本就便宜,而仙陵边城之中,每家每户的人日子都过得紧实,谁还有事没事窝在这里看书。
他知晓自家先生人善心好,这条长街上有许多穷苦人家,花费不起买书学习的钱,便总有求学孩童稚子以及一些穷酸书生上门租书看。
因为这里的租金真的很便宜。
当然,他也不意外,正因为在这里帮工,所以可以每日免费看书铺里的书,因为老人是他的先生,旁人带不走的书,他却可以带回家观看。
云容率先步入书铺之中:“请问这里有《风雅集》出售吗?”
布衫少年正在扫书架上的尘灰,心道这又是哪家爱看情情爱爱话本故事的无聊小姐,居然冒着风雪严寒,大晚上的来买书。
他头也不扭地回答道:“本店的书只租不卖,而且只能在店中观看,如今天都黑了,我与先生都打算关门回家吃饭了,姑娘不若明日赶早儿。”
《风雅集》虽然卖得不好,只因仙陵城中男多女少,但这并不妨碍那些仙家闺阁小姐们对这话本的喜爱。
通常晚上来看书的,都是要守整整一个通宵。
马上就要书院试考了,少年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里,虽说能够在书铺中学习,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百里安看出了云容眼底的遗憾,他说:“云容姑娘打算在城中待多久,可有落脚之地。”
云容尚未来得及回答……
“恩……恩公?”似是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扫灰的少年即刻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一脸惊喜意外地看着百里安。
这少年居然是季家兄长,季亭。
百里安朝他微微一笑,道:“恩公当不上,不过举手之劳。”
“不不不!怎会是举手之劳呢。”
季亭面上的怠倦之色顿时席卷而空,虽说对于百里安热情十分高涨,可目光却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边的两名女子身上,眼神惊艳。
黑红剑装女子神姿高彻,雍容清贵,肃穆一身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清颜绝俗之意。
白衣鹤氅少女如玉如琢,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虽说年幼,却自染一身不可侵犯的贵气,风采绝俗。
两人容颜皆是不俗,百年难见的美人,如今在这一夜之间,竟然都出现在了这破旧的小书铺中。
未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年,顿时觉得自己这身被妹妹浆洗干净的衣服这般污浊,不堪入目。
纵然洗得十分清爽干净。
“恩公与两位姐姐是要看书吗?玄水君的《风雅集》是不是?我这就取来给你。”少年殷勤地取来三册书籍,献宝似得献了上来。
百里安与云容相继接过,方歌渔则是一脸嫌弃:“小孩子才爱看这种东西,我不要,拿远一些。”
‘小孩子’云容捧着续集《风雅集》显得兴致很高,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就蜷在书架角落里,细细观看起来。
她生平只有两愿。
看尽天下剑诀。
识得天下名剑。
‘小孩子’百里安不解问道:“不是要回家吃饭吗?”
少年书生季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恩公喜欢看书,我怎敢先回家吃饭。”
第两百三十六章:夜已深,人故去
百里安看着昏昏欲睡的老先生,小声道:“这位老先生年纪大了,禁不住饿的,这般打扰怕是不好。”
方才还两眼昏蒙的老人听了这话,眼皮子一下子撑开了。
他朝着百里安笑了笑:“人老身子骨硬朗咯,不妨事的小郎君,第四剑大人都亲临老朽书铺看书,老朽哪里还舍得关门。”
百里安有些惊讶,看了老人的双眸一眼,旋即,也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扰了。”
他取出一枚夜明珠,作为补偿。
季亭看着那晃晃发光的夜明珠,眼睛珠子都不禁瞪大了,看了看百里安又看了看方歌渔,眼神挣扎了片刻,却将夜明珠推了回去,执意不收。
“恩公救我小妹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不过是几本话本,哪里还敢收如此贵重之物,今日租金便从我的月俸中扣好了。”
百里安没有强求,收好夜明珠,也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云容屁股后头,看了起来。
嘴上说着不感兴趣的方歌渔等这两人等得实在无聊,也翻来一本,蹲在百里安屁股后头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皱眉批判道:“丞相千金竟然会喜欢上家徒四壁、软弱可欺、除了只会念几句酸文便一无是处的穷酸书生,这是当世上没有好男儿了吗。”
“啧啧啧,为了一名不过相逢一次的男子,便背弃家族,一哭二闹三上吊,拖出去用绳子吊死算了,如此逆子,养之何用!”
百里安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边看边鄙视的大小姐,没有说话。
季亭很有眼力见地迎了上来:“恩公恩公,你很喜欢玄水君的故事吗?”
百里安点头。
季亭挤眉弄眼,做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神色来:“其实啊,许多人都不知道,这《风雅集》其实并不完整,其中精华被我家先生另外抽取出来。
本来先生命我烧掉的,只是那珍品烧了实在可惜,我便私藏了下来,那是未删减版的福利,仅供那些忠实爱好者观看。
平日里我都是收八十辆纹银才拓印卖给旁人的,不过恩公若是想看,季亭可以白给的。”
“未删减版福利?那是什么?”百里安一脸迷茫。
方歌渔脸色黑了下来。
云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季亭眉飞凤舞:“当然是那些画画的小本子啊,内容十分……”
方歌渔放在腿边的长剑重重在地面上一磕,剑下顿时咔咔裂出一道十几米的长痕,一路延伸至街巷对面。
她一双冰冷的眸子睨着瑟瑟发抖的季亭:“内容十分什么?”
季亭面色苍白,不敢再说。
娘咧,这怕不是神仙吧。
方歌渔揪住百里安的后领,将他脑袋扯到自己腿上放着,低头冲着他的耳朵严厉道:“看书便看书,我给你零花钱,不是让你跟着这些奇奇怪怪地人学坏的,知道不!”
百里安可劲儿点头,捧着书,学着她的语气:“我就看这个,可以不?”
方歌渔神色稍缓,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乖一点,若是喜欢看,来日我便将那玄水君买下来给你写书,至于那些小本本,千万不要看。”
季亭目瞪口呆。
将……将玄水君买下来,就为了给一个男人写书?!
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接下来几日,云容倒也没有急着去抓捕自己的心魔,。
她直坚守守株便能等来兔子的道理,理所当然地住进了百里安所住的客栈之中,理所当然地天一亮便拖着他去书铺子讨论剑道。
当真是入了痴……
一来二去,百里安也将书中那些剑意参透了七七八八。
玄水君写了八十八年的书。
这八十八年间,每一年都送一套话本在这间书铺之中,想必已经是一个高龄的老公公了。
短时间内,饶是云容再怎么妖孽逆天,也一时间难以参透。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她对于《风雅集》的热情高涨。
几日下来,百里安看着书中故事,有时候又陪着书铺老人聊聊天,久而久之也跟老人熟络起来。
能够一眼认出云容身份的老人,自然不是什么普通老人。
老人名唤孟承之,是内城白木学府的一名教书老书生。
虽然他出自于内城,却居于仙陵边城之中。
除了试考讲座的时节,他会入内城履行自己的职责以外,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居于外城之中,经营着自己的小书铺。
喝几口老茶,再随性带几名长街上穷苦人家的弟子读书学习。
而季亭,便是这穷苦人家的弟子之一,并且深得老人的欢喜。
看似无意义的几日生活。
可百里安却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或许,此刻看着一件极为平凡普通的小事,却是早已进入了城主择考的重要环节之中。
他不知如何打破平凡生活的现状,他也没有想过要刻意去打破。
因为他十分清楚,既然大试已经开启,那么试题必然会主动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毕竟,内城一行,他是被人引导来至这间长街的。
养鬼的巴蜀小面。
尸魔可以吃的食物。
中幽的亡厨。
以及……天玺第四剑。
最终,打破这个平衡现状的,是他与云容看书的第五日。
每日都会准点来到书铺的季亭,这一日,他没有来……
而书铺老人,却是如故倚坐在一张藤椅上,嘬饮两口老茶,逗逗鹦鹉,浇浇花。
对于季亭的消失,他没有多问,仿佛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他的神态很祥和。
只是……今日那只温顺的鸟儿,再被逗弄间,却是显得脾气格外暴躁了些。
百里安看着逗鸟的老人,眼底露出了悲伤之色。
正在逗鸟的老人,被自己养的鹦鹉啄痛,亦是露出了悲伤无奈之色。
百里安夜间去了一趟季亭家,却是发现屋门紧闭,无半分烛火人气。
次日,随着云容再次来到书铺之中,老人还是那个老人。
只是昨日逗弄爱惜的鹦鹉却是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鸟笼,以及笼内一片零散的羽毛。
没有了鸟儿逗弄,老人今日闲来无事,只好浇花剪枝,心情看起来不错,哼着小曲。
百里安发现,老人身上所穿的布衣袄子,还是昨日那件,并未更换,却是远不及昨日来得干净。
色泽微微发暗,仿佛染上了一层不干净的暗污。
像血一样……
第两百三十七章:早已认罪
书斋之中,早已没有了那个扫尘除灰的少年书生。
短短六日,书架铺满薄尘,书边微微泛黄,落拓着几分陈旧之意。
原本白日还会有些贫穷苦寒的少年少女,在一片嬉笑之中来到着间书斋中学习求礼。
可是这几日,书斋却是冷清得透出了几分寂寥,森静如墓。
孟先生许是上了年纪,有些疲懒,没有了季亭的打工帮衬,就连屋角之下的蜘蛛网也懒得打扫。
清晨,冬雪又起。
街上的行人很少,有人在匆匆路过书斋时,会向云容与百里安投来一丝疑惑的异样目光。
他们不敢多看,飞快地扫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赶路。
百里安来到窗台前正在修剪枝叶的孟老先生身旁,礼貌轻声道:“孟先生,这几日叨扰了。”
老先生似乎有些耳背,毕竟对于上了年纪连手背都起了一层老人斑的老人家而言,眼瞎耳聋很正常。
他继续哼着小曲,修剪花草的那双枯老双手有些不稳颤抖。
一不小心,并不如何锋利的剪刀擦破他指尖的一块皮肉,暗红有些发黑粘稠的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
不等鲜血滴落至花草泥土之中,老人颤颤巍巍地守护手指吮了两口。
百里安也不管老人听不听得清楚他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来,放在窗台一案上,道:“这几日叨扰甚久,虽说季亭不收租金,可毕竟孟先生您才是这间铺子的老板。”
孟先生老眼昏花,眯着眼睛看着窗台上那一张崭新的银票,浑浊的目光中泛起了一层死寂的青意。
他转动眼珠子,将满是皱纹的眼皮子撑开了几分,看着百里安摇了摇首。
老人摇着头,却是将那张崭新的银票收下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百里安今日心情并不如何好,没有了继续看书的欲望,他对依旧蹲坐在小角落的第四剑大人说道:“云容姑娘,今日我想早些回去,你呢?”
作为每日看书守株待兔的第四剑大人,自是不会这般早早地离开这间书斋。
百里安很快离开书斋,但是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客栈,他去了对面那家老妇人开的巴蜀小面,点了两碗不辣的热汤面折返回了书斋之中。
一份放在云容的脚下,并未得到她的半分回应。
百里安笑了笑,又将另一份热汤面送给了孟老先生。
冬寒,他知晓老人手脚僵冷,便替他拆开食盒,布好筷勺,细心嘱咐道:“先生,天寒了,要按时吃饭,不然胃寒会很难受的。”
孟老先生佝偻坐在窗棂前的身影看着有些寂冷,本是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在热汤面的雾气熏蒸之下,清亮了许多。
他没有动眼前的这碗热汤面,仿佛听不见百里安的言语一般,静静地注视着虚空,没有什么表情,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就在百里安第二次离开这间书斋的时候,身后那名老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古老岁河里流淌的沙:“已经很久没有小孩子为老夫买过热腾腾的新鲜汤面了。”
他开这间书铺已经四十年,每年每日,都有去不起学堂的苦寒少年窝在他这看书学习。
那些少年孩子没有钱,一般都是蜷在人群之中,欺他年老呆傻,白看这些书籍学习。
只是有些圣贤之书,过于玄奥晦涩,难以解读。
他见这些苦寒出身的孩子条件艰苦,不仅对于他们白看书籍没有半分怨言,还十分耐心地为他们讲解典籍中的奥妙。
那些孩子见他心好,便也渐渐地从家中省下铜板余钱,众人凑满一碗面钱,每日清晨都会给老人带一碗热汤面。
千书难结一时之欢,一饭却致终身之感,薄极之礼反成喜。
久而久之,少年们逐渐习惯接受老人的好。
老人的无私,在老人闲余的教课之下,这些苦寒的少年大部分都入了学府之堂,成为满腹经纶的学子,在苦寒之中,算的上是功成名就。
功成名就者,浮华满边城。
谁还念及,老城旧斋,还有一名老人在挑灯教书夜读。
对于边城学府的学子而言,生活虽是远胜于边城内的平民凡人百姓,却也远远不及内城一名扫地丁。
他们知晓老人出自于内城的白木学府,纵然荣华满身,却也不愿再来此地自取其辱。
反正老人该有的不会比他们少。
而余下的少数人,落榜失意,看着春风得意的乡族声名渐起,为学府所庇佑,而自己却仍然苦寒,两袖穷酸。
对比之下,心生落差,未免对老人就起了一丝责怪抱怨之心。
分明皆是为你所教,分明都省出自己的口粮,出同样的钱,为老人每日买热汤面。
何以别人就能够平步青云,而我便要受苦饥恶寒。
你偏心,你教有所藏。
这类觉得命运不公,老人不公的少年们,便不愿在每日省钱买汤面。
而一些诚心求学,也热心报答老人的少年们,却是因为独身无力,穷得叮当响的几文钱,也就配买几根绿葱。
久而久之,在这老旧书斋之中,再难见到由鲜活少年朗端来的一碗热汤面。
百里安走出书斋,窗户那头,传来小声的吸嗦吃面声。
老人哼唱低喃的小曲终于止歇了下来。
刚出书斋,转角处,方歌渔一袭洁白鹤羽氅袍,抱剑倚墙而立,声音一如往故的倨傲:“你还每日往这里跑。”
百里安道:“明日便不来了。”
方歌渔静了片刻,又道:“三日前的晚上,孟承之伏罪撞死在了内城皇碑之下。”
百里安神情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平静反问:“伏罪?因为季亭的失踪吗?”
“是也不是。”
大雪起风,吹在人的脸上有些寒凉刺骨。
方歌渔钻进他的琉璃伞下,淡道:“起因是蓝幼蝶上书罪捕令,她身边有个贴身的侍女,失踪了三个月,前些日子在内城山宅的老井之中找到了她的尸体。
再后来,边城之中,总有年轻的少年少女失踪,季亭家的三兄妹便是其中,最先失踪的是季家二妹,再是三妹,最后便是季亭。
蓝幼蝶沿着这条线索往下查,便查到了孟承之的头上。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孟承之在内城之中被三千守城军逼至绝境,认罪伏诛,撞死在了皇碑之上。”
第两百三十八章:幽鬼郎
内城之中,有着四大荒宅,分别为:
山,林,幽,火。
这四大荒宅皆是镇守倒悬鬼山的绝域阵眼之地,其中封印着阴气充沛的鬼神。
虽然内城之中,司玺女官有着能力平定这四大荒宅,可是出于某种复杂的原因。
这四大荒宅一直流传了下来。
百里安眼眸微眯,道:“如此说来,季家三兄妹的尸首也落于这山宅之中?”
方歌渔摇首,杏眸亮而无情:“荒宅有四,其三皆藏少年少女的遗尸,却并未找到季家兄妹三人的尸体。
四大荒宅之中,当以幽宅最凶,据说是三千年厉鬼幽鬼郎的盘踞地盘,即便是内城中的修士,也不敢轻易进入。
当然,司玺青玄倒是可以随意进出,甚至镇了那厉鬼的能力也有,只是昆仑山上的上仙,却是不喜管人间的恩怨。”
只要仙陵城不乱,倒悬鬼山不坠。
在她的眼中,皆是小事。
百里安道:“照你这个说法,幽宅之中,便很有可能埋葬着季家三兄妹?”
方歌渔缓缓吐了一口热气,瞥了百里安一眼:“你为何对季家那三人这般上心?”
百里安道:“我只是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一名老人,为何要杀死边城的无辜少年少女们。”
方歌渔停下脚步,侧看着他,问道:“你想管这闲事?要知晓,孟承之已经伏诛,放着不管,七日后魂魄自然便会归入鬼山之中镇压。”
百里安蹙眉:“仙陵城中的亡者,灵魂不入黄泉,而是直接打入鬼山之中的吗?”
那么,鬼山之中,究竟有藏着怎样的秘密,值得昆仑山上的仙人这般费心养城,用以镇压?
“那倒也不是,若非罪者,怨念深者,基本都是投放于城外,一出仙陵城,中幽皇朝的阴差自然便会前来勾魂上路。”
“但是我看得出来,孟老先生不愿离开。”
方歌渔目光薄凉:“在这个世上,能够决定自己愿与不愿的,取决于自己的实力,他连生前的自己都尚且护不好,又如何能够护住死后的亡灵。”
百里安问:“他真的杀人了吗?”
方歌渔反问:“你与他并未深交,如何就确认他不会杀人?”
百里安抬头看着天空下如柳絮般的飘雪,不再说话了。
方歌渔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何总是喜欢多管闲事?”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的确事不关我,可是,这是考试。”
“考试?”
百里安正色道:“那日我入内城受到封赏,满城皆知。三日前蓝幼蝶伏诛罪人,却没有传出半分动静,内城的嘉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可是她没有受到任何嘉奖,这便意味着,她的这次考试,并未合格。”
他摊开手掌,接住几片雪花,冰冷的体温让那雪花难以融化,形状美好地被托于掌心之中。
他淡淡道:“方歌渔想要仙陵城,我想要仙人泪,所以这次考试,我们必须合格。”
方歌渔哑然无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百里安侧眸凝视着她:“考验已经开始,我们早已落入棋盘之中,逃不掉的,所以我需要知晓,孟老先生,他为何要杀人?”
方歌渔面容逐渐恢复平静,道:“孟承之是修行者,承灵境的大修行者,可是他在四十年前,就已经五百岁了。”
凡境共分五个小镜:凡尘境,求道,开元,拓海,承灵
凡尘之境,寿元与凡人无异,皆是百年。
而求道境寿元则是两百年,拓海境三百年,承灵境的尽头则是五百年。
修行者较于于凡人,寿元悠久漫长,却也并非无始无终。
寻常,承灵境活过了五百年的岁月,若是未能参悟破镜,身体变会腐朽成沙,灵台枯竭,灵魂再无承载之身,归于中幽之下的黄泉路,再非人间生灵。
而孟承之却并未在五百年的那个岁月里,腐朽成泥,而是又活过了四十年的岁月。
方歌渔说:“人间有秩序,时辰一到,寿终正寝。孟承之亦是苦寒出身,虽然在内城白木学府之中当教书先生,可是他并无充裕灵石物资,来为自己置办昂贵稀珍的续命灵丹,所以,他能够再活四十年,是一个奇迹。”
百里安忽然想起了自己方才给老人那张银票时,他眼底流露出的微妙目光,他仿佛隐隐知道了什么:“这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不错。”人间最有钱的大小姐垂下了眼幕,带着淡淡的讥讽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阳间的钱能够买凶杀人,而阴间的钱却是可以买命续阳,这便是借阴寿。”
阴间的钱,自然而然,便是那司阴纸了。
方才,百里安给老人的那张崭新银票,并非人间钱庄的银票,因为方歌渔这几日并没有给他零花钱。
而是那夜老鬼杀人时,小巷墙外,那名自杀的修士遗留下来的冥纸。
用以藉慰亡灵的……冥纸。
方歌渔道:“借阴寿,续阳命,那个老人一直都在为内城之中的三千年厉鬼,幽鬼郎做事。”
幽鬼郎生前是名门正宗的天才弟子,在死时便已是一脚快要踏足渡劫之境的天才强者。
他含戾而终,化为厉鬼为祸三千年,已是不俗,且是唯一能够从倒悬鬼山之中逃出的厉鬼。
“幽鬼郎喜杀戮,尤爱名门正道修士杀戮无辜,但凡他能够看到仙家修士堕落成污,他便能够得到巨大的快感,孟承之为他杀人,他便赐予丰厚地‘俸禄’他。
如此一来,孟承之便可向城中小鬼借一口阴气来买命,苟延残喘地活过了四十年。”如此残忍黑暗之事,方歌渔说得平淡至极。
百里安问:“如何证明,人为幽鬼郎做事杀人?”
方歌渔道:“幽鬼郎戾死之日,一身怨气凝聚于心口间,汇聚出了三瓣橘色杏花,但凡受他恩赏者,腕间皆会留下同样的印记。”
百里安眼眸深眯。
今日老人修剪花叶时,尸斑弥补的手腕间,的确生有方歌渔口中所言的印记。
方歌渔问道:“那么你觉得,这次考试的试题是什么?”
“不是孟承之。”因为他已经死了,可答案却是不对。
百里安沉吟道:“这次考试的试题,是幽鬼郎。”
第两百三十九章:三儿
从老鬼杀人,到意外封赏,再得第四剑心魔指引,吃到了他可以吃下的巴蜀小面。
最后因为耳尖朱砂剑印,引来真正的第四剑姑娘关注,三言两语间,让她起意论道,并且拿出断更的《风雪集》。
巧妙的是,巴蜀小面的妇人老板与孟承之熟识深交,知晓老书斋中有着《风雪集》的续书,再被引导入了那老书斋,与那书斋老先生相识不过五日,再见之时,便已是亡魂。
失踪的鹦鹉去了哪里?
季家兄妹三人可还活着?
倒悬鬼山的规矩,又是因何而定?
深藏于仙陵城内的试题已经拟定出来,那么,接下来,便该等待能够填写答案的空白答卷了。
这几日,百里安并未见到林苑姐姐与林归垣一鱼一尸的身影。
听方歌渔说,她将林苑安排在了边城的河道之中,安排了任务于她另有打算。
而林归垣,则是被符绳绑了,一副恶鬼被降服的姿态,被黎悲风擒住送去了城中万道仙盟的势力暗部之中。
柴烨足不出户,每日闭关修行,听说领悟了一种新的瞳术,十分厉害,能观旁人所不能观。
大考在即,他参悟如此瞳术,却是有些反常,因为这不能为他带来半分实力的增强。
可是,对于方歌渔而言,他做得十分不错。
至于安思琪,则是在真正的闭关修行,把握着仙城充裕的灵力,不敢有一丝荒度之心。
看似对凡事漠不上心的方歌渔,暗中所洒的网,却是皆在她的十指掌控之下。
正如百里安所言。
她要这片仙陵城。
不是想要,因为想与不想,取决于自己的实力。
她的实力,不允许她不去争夺这让人不喜的仙陵城。
风雨欲来,幽鬼压城。
一场无言静雪,落下了满城肃杀之意。
而百里安与方歌渔,终于等来了能够让他们落笔的第一份答卷。
夜晚已深。
百里安收伞立于小巷路口外的地老小庙下,似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小心翼翼地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
一个小小的影子洒落在白雪地面间。
百里安并未回头,但已经猜出来着是何人。
因为他掌下的琉璃伞握柄,微微发烫。
琉璃伞曾经藏了一缕分魂,有着痕迹气息的记载,如今,那分魂的主人在向他靠近,伞自然会有反应。
一个冰冷颤抖的小小身子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带着无助的哭音,小小声道:“大哥哥……”
百里安低头,看着只能抱住他大腿的那双瘦弱小小的手臂,干瘦如柴。
在如此寒冬凛冽下,她穿得单薄极了,两只手臂都裸在了风雪之中,冻得肌肤发青,指尖发紫,还有脓血从冻破的肌肤中流淌出来,脏染了他的衣衫。
他慢慢转身,解了外袍披在小女孩的枯瘦的身体上,将她包好,又撑开伞面,替她遮住头顶上的风雪。
他无法给一个凡人温暖的拥抱,所以他从袖口中摸出一早就买好的包子。
他将包子给了小女孩,滚烫的包子用黄油纸包好,捧在手心里很暖很暖。
百里安看着眼前无助颤抖的小女孩,眼角不知被何人所伤,像是钝器砸过,破开狰狞的血口,斑驳的血迹凝结成珈,在她哭泣之间,伤口裂破,又有鲜血泊泊流出。
小女孩的哭声哽咽,却是根本不敢放声哭泣,隐忍到了一种可怜心酸的模样。
她边哭边急促抽噎说:“大哥哥,你能够救我,可不可以救救我的二姐姐啊!”
百里安点了点头,问:“你哥哥呢?”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肩头耸动,仿佛要背过气去,本该天真年幼的眼神里尽是悲痛欲绝:“我哥哥他……死掉了!!!”
“死掉了?”
季家小妹哭容升起几分强烈的恐惧,仿佛在这个深楚的雪夜之中,人早已被吓傻了。
她满是冻疮的手指死死揪紧百里安给他披上的外袍,嗓音瑟缩、语无伦次:“我哥哥……被人杀死了……”
百里安眼眸低压,看到小女孩冻得青紫的手腕间,隐隐浮现出三瓣橘红色的杏花印记。
印记残缺,仿佛某种未干的油彩画上去没多久,又被蹭得模糊。
方歌渔说,为幽鬼郎所用的人类,腕间会有三瓣橘色杏花。
如今这个年岁不足五六的小女孩,又怎么可能为幽鬼郎杀人。
在三日前,季亭一家兄妹三人失踪,虽然有着极大的可能三人死在了内城幽宅之中,可是曾经将小姑娘阳魂吸收至伞内的他,却有着微妙的感应,她就在边城之中。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就藏在家中小巷的附近。
百里安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阳魂曾被老鬼所拘,离魂离壳,是百里安将她魂魄带回了家,纵然女孩年幼,对于百里安却也有种莫名的依赖与信任。
她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泪眼模糊着一张小脸,哽咽道:“三儿……哥哥都叫我三儿的……”
“好的,三儿。”百里安替她撕开黄油纸,露出胖乎乎的白包子,语态与动作皆很温柔,让她捧着包子,然后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季三儿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苦难,光着一双小脚丫,踩在雪地离,走过来的时候,那一串小脚丫都带着血。
他柔声道:“三儿先吃口包子,不要哭了。”
百里安让她别哭,心绪神智明显已经崩溃了好几日的小女孩却是被他三言两语间安抚了下来。
她乖顺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双眸还吮着泪,美味的肉汁与甜软的面皮好吃得让她又想哭了。
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百里安又取出一瓶温热的甜豆奶,看她吃得急,怕她噎着,喂了两口甜奶,见她精神逐渐稳定,他才慢声问道:“三儿知道是谁害了你家哥哥吗?”
吃包子的动作顿时一凝,小姑娘手中的大半个包子滚滚落入了雪地之中。
她瑟缩地疯狂摇着脑袋,瘦小的身躯死命往他怀里挤去,惊恐到都忘了呼吸,一张小脸憋得发青发红:
“魔鬼,那个人是个魔鬼!他杀了我哥哥!不能说!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他会掐死我的!鸟!漂亮的鸟,那个……那个人还把鸟用草藤勒死了!”
两百四十章:夜下遇故人
鸟……
说的是书斋里的那只鹦鹉吗?
百里安敛了敛眸,将眼底的情绪掩好,平静如初道:“好了,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小女孩还在涩涩发抖。
百里安无奈,身体微动,从怀中捧出一只毛发雪白的小兔子,逗着她道:“看,兔子。”
女孩窝在他怀里,脸颊一阵柔软。
刚一抬头望去,便看见那只明显是被刚刚吵醒的兔子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幽深幽深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绪的凝望着她。
小姑娘遍体浑凉,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两汪深渊注视。
这下,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百里安见她一副要被吓背过气去的模样,提起小兔子,吸了两口兔子毛:“奇怪,我家兔儿明明很可爱的,怎会怕成这样?”
不知是不是小女孩的错觉,当她听到这位大哥哥说出“我家兔儿”这几个字眼的时候,那只兔子深幽冰冷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温顺可亲了起来。
虽然兔子脸还是兔子脸,一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
但是三瓣嘴动的飞快,平添多了几分娇憨可爱的味道。
许是被百里安吸得很舒服,被吵醒的怨气散了不少。
兔子耳朵动动,象征性的戳了戳小女孩的两颊,表示安抚,态度很冷淡敷衍。
小女孩呆了呆,感受到了兔子耳朵的温暖,终究还是女孩子的天性,抵挡不住这种毛茸茸的可爱小家伙。
纵然这只小家伙对她的态度表现得十分不耐,但小女孩已经感受不到这只兔子冰冷不近人情的气息。
看着它那瓜圆滚胖的小脑袋,好想摸一摸。
她咬着手指,睁着泪水未干的眼睛,小小声地询问道:“兔子兔子,我可以摸摸你吗?”
兔子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写满了抗拒。
百里安笑了笑,也未勉强,心道或许阿伏兔这种生物并不喜欢生人触碰。
平日里让兔子看看门守守衣服已是极好,再想让性子冷淡的阿伏兔想宠物一样卖萌去哄小女孩,怕是有些困难。
他说:“三儿,兔子不给摸摸,哥哥的脸给你摸摸好不好?”
季三儿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温柔好看的大哥哥,点了点头。
手掌刚一伸出去,一个白绒绒的胖脑袋就主动凑了过来,满是伤痕的小手摸上了兔子圆滚滚的脸颊,柔软温暖,好摸极了。
兔子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两只大耳朵垂了下来,目光带着几分无奈,还是让给摸了。
小女孩见这兔子别扭模样,顿时开心的咯咯笑出声来。
百里安楞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这只兔子……好强的占有欲。
比起自己的脸,原来他的脸更不准给摸摸吗?
似是注意到百里安的眼神,兔子侧过已经被揉得绒毛已经凌乱不再滚圆的半边胖脸来,眼神无奈,缓缓抬起爪子晃了晃。
百里安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它的爪子,勉强分别出胖爪子上立起来的三根爪指头,瞬间懂了它的意思。
旋即笑道:“好嘞,作为小兔的辛苦费,回去给你三根大萝卜。”
小兔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谁要你的大萝卜。
我是要你亲我耳朵三下!
亲我!
什么理解能力!
还有,太过分了!
尸魔的夜视能力不差吧?
至于这么眯着眼睛仔细看吗?
我三根手指头有那么短吗?!!
气得阿伏兔双爪抱胸,背对着百里安,一坨尾巴不高兴地动啊动。
“每次见到司尘兄,在下都不得不为之叹服啊。”
矮墙阴影洒落的小墙之下,缓缓行出一个身影欣长,行姿笔直的男子。
他臂挽拂尘,腰悬长剑,高挑秀雅的身材着一身冰蓝丝绸长衫,衣襟领口间绣着竹叶花纹,以雪白滚边,黑发间束着一根羊脂玉簪,衬托出一身公子贵气。
看到来人,百里安目光微动,一缕在夜色中微不可查的异色在瞳内一闪而过。
他唇边弯起一抹笑意,语气意外:“孟兄。”
三月一别,孟子非脸颊显得消瘦三分,不过精气神儿却很好,双眸明亮清澈,含笑望着百里安。
他眼底尽是亲切温和之意:“想不到竟然能够在仙陵城中遇见司尘兄,可真是好有缘分啊。”
而孟子非身后跟着的一名少女,目光却是比他还要明亮几许,一见到百里安,那双眼睛里仿佛都望见得到星星,她分外欣喜:“司尘公子。”
百里安又是一阵意外,看着陈小兰,不禁好奇道:“小兰姑娘这是……”
陈小兰很是兴奋,声音叽叽喳喳,像是欢快的雀儿:“司尘公子,我已经拜孟公子为师了,这一路上,我随着师父捉鬼降妖,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百里安愕然地看了孟子非一眼。
他如何看不出来,陈小兰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她体内未含灵根,根本不是修行的料子,若是写写符,布布阵,尚可行之。
若论修行,怕是困难。
若无机缘,一直强留在孟子非身边,整日与妖魔鬼怪打交道,怕不是什么善事。
只不过,见两人模样,怕是早已行过了师徒之礼,这时候在多嘴劝说,已是无用。
正摸着小兔子的小女孩看到孟子非,目光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往百里安怀中钻了钻,行为带着明显的抗拒与害怕。
孟子非无奈一笑,看着百里安的目光只有佩服:“仙陵城中灵气充沛,我便想着能不能借助城中的仙灵之气,为小兰续出一道虚灵根出来,恰逢收到仙盟征召,便得了一名客卿修士的名额,带她来此碰碰运气。”
灵根,乃是修仙者修行之源力根本。
若无灵根,无法修行。
这是这个世界上的铁律。
而虚灵根,在五百年前,还尚未诞生过这种灵根。
灵根分很多种:有废品灵根,凡品灵根,下品灵根,以及中品灵根,上品灵根。
而这些灵根的属性又分为:金、木、水、火、土。
还有凌驾于上品灵根之上的则是异灵根。
由于属性特殊,则被称之为异灵根,分别有风、雷、剑、气、兽等等。
还有一种,便是连仙人都难求的非凡灵根,但凡生来能够拥有非凡灵根者,无疑是人间百家仙门各路相争的人才。
因为非凡灵根者,注定未来会成登临仙道,挤入金仙之列。
非凡灵根则有:两仪灵根,四方灵根,五曜灵根,七星灵根,九脉灵根。
第两百四十一章:鬼印
而孟子非口中所说的虚灵根,十分普通,勉强能够修行,也就堪比凡品灵根这样。
虚灵根是万道仙盟的成立后,由其盟主创造出来的一种新灵根,由磅礴的灵力汇聚而成,虚拟出来的一道伪灵根,需要耗费巨大的物资来维持虚灵根的运行。
看样子,身为散修不为诸方势力所束的孟子非,却是因为这虚灵根而加入了万道仙盟。
不过,万道仙盟,不禁自由,不迫修士的往来,退进皆可从本心。
想来是想完成这次大考的任务,获得相对应的资源以后,还是可以及时抽身离开。
毕竟,从方歌渔的描述之中,万道仙盟散修非常之多,倒不失为他的不二选择。
只是百里安不能明白,一直崇尚自由,不为万法所拘,修逍遥自我道的孟子非,怎会愿意收一名毫无资质的凡人为徒。
并为她大费周章,寻找灵根。
孟子非并不知百里安心中种种疑惑,面色如常,继续说道:“说来也巧,三日前,我与小兰夜游仙陵边城之时,竟然遇见一场鬼祸,也就是百里兄你怀中那小姑娘。
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影子被什么东西给依附住了,将她大半边身子都‘吃’进了影子里,我顺手将她救下。
可这小姑娘似是受了什么刺激,遇见生人就怕,我一靠近她,她就咬伤自己,迫于无奈我只好远远的观着,给她衣物食物都不要,将我当贼一样防着……”
说着,孟子非苦笑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虽说孟某人长得不如司尘兄你好看,但怎么也算不上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居然如此不招小孩子喜,可真是惭愧。”
孟子非虽是人间世家公子出身,一身贵气,却无公子哥的倨傲自大,不论是对谁都是一副温和可亲的好模样,为人正经却不古板,言语间颇为风趣逗乐。
平心而论,百里安不觉得他讨厌。
他笑了笑,道:“孟兄夸张了,这个姑娘原先就遭逢过一场鬼难,不过是为我所救,故而对我较为亲近信任。
再加上近日以来接连逢祸,缕经杀劫,小小年纪,自然难承,我看她不仅仅只是警惕孟兄,似乎对于生人都有着莫名的畏恐。”
孟子非眉头一皱:“小小年纪就连遭鬼难,这怕不是被一只普通厉鬼给缠上了。”
百里安道:“孟公子见识广博,可曾听说过关于幽鬼郎的传闻?”
“幽鬼郎?!”孟子非陡然失声:“你是说这小姑娘被幽鬼郎盯上了?!”
百里安翻开季三儿的手腕,将那残缺模糊的三瓣花印记露了出来。
孟子非再次失声,温文尔雅的面容都绷不住了,额头都渗出了汗水:“这是!厉畜祭章!”
“厉鬼祭章?”
孟子非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幽鬼郎是三千年厉鬼,喜食人,厉气越深的鬼,胃口就越大。
通常,他会给自己的目标印下章痕完整的三瓣橘色杏花,中印迹者将会成为他的鬼刀,为他杀人夺气运。
而残缺的则是厉畜祭章,意思就好似将自己的猎物比作家畜一般,印上自己的章子,想吃了便可随时来取。”
说到这里,孟子非恐惧的眼神不禁流露出淡淡的憎恶不喜,继续道:“还有第三种印记,那就是鬼嫁印,是三瓣血红的杏花,通常都是在同一时间里,打在城中男女二人的身上。
一旦城中有女子身上落下此印,便意味着被幽鬼郎瞧上,也是某种宣告,七日后,便会有厉鬼上门送花轿与骏马。女子乘轿,男子骑马,共赴鬼新房,如若是两家人拒绝,便会惨遭横祸!”
百里安十分不解:“既然是幽鬼郎看上城中女儿家,又为何要男子?”
孟子非吐了一口气,臂间拂尘轻挥,悠悠一笑,道:“因为幽鬼郎想要当新郎,承一夜之欢,只是啊,他是厉鬼,没有肉身实体,所以需要寄付于男子躯壳之上,方能与人间女子成婚。”
百里安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孟子非叹了一口气,道:“但凡被幽鬼郎选中的人,十死无生,一夜洞房礼成之后,被幽鬼郎附体的男子便会将女子掐死,而男子的身躯则会被遗弃,被其他小鬼啃食吃掉。”
他眼底的鄙夷之色越来越深,忍不住摇首道:“这幽鬼郎,可以说是我扶道以来见过最暴戾恶心的厉鬼了。”
明月如霜,冷凉的光落照在百里安干净的脸庞上,他神态纯净,目光安宁,很平静地问道:“三千年厉鬼,孟公子可知他今夕是何修为?”
他问得随意,孟子非也答得毫无防备:“厉鬼修途不如人类,三千年的厉鬼怕是难以渡劫,但是这名幽鬼郎却是说不准,因为在他惨死之日,便是一脚临近渡劫,这三千年为鬼生涯,怕是早已渡了鬼厄之劫。”
说着,孟子非又叹了一口气,抬首看了一眼这座不夜之城,眼底带着遗憾与失落。
“我不明白,如此盛世不夜仙城,本应是人间最干净的圣地,可是对于如此鬼物的横行。君皇娘娘居然也会坐视不管?”
风吹雪落,絮雪纷纷。
夜晚白雪下,百里安苍白的脸庞笼在一片淡淡薄雪下,漆黑的目光淡漠平和
他忽然问道:“孟兄,不知你见没见过大海。”
孟子非一怔,旋即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愿闻其详。”
“在大海之中有一种体积庞大的巨蚌,这种蚌壳极为坚硬,能够抵挡得住鳄龟,鲨鱼等凶物的啃咬,于是便会有许多孱弱的小鱼小虾,躲进蚌壳之中生存。
这只巨蚌过于庞大,其中有着丰富的海藻,能够供鱼虾生存,鱼虾疯涌而至,但是随着鱼虾的增多,能够吃的食物日益减少,鱼虾之间便会互相争夺,甚至是残杀。”
孟子非沉默良久,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似是没有想到,性格温和的少年,竟会说出这番言论来。
百里安面容间的轮廓被冬雪映得更显清俊,声音也愈发寒冷:“巨蚌建于海中,并未邀请鱼虾入住,对于巨蚌而言,这些鱼虾可谓是不请自来,自行蚕食着它将体内的丰富海藻食物,肥硕自己。
可是对于巨蚌而言,它虽然没有赶走鱼虾,却也没有义务去保护这些它们,万物有万物的生存法则。
鱼虾自圈自养,安逸之中不畏外界危险,可是鱼虾虽小,却也有利牙与钳子,它们会在巨蚌之中互相残杀,以至于残污遍地皆是。
如此,便有脏秽与浊污从死亡的尸糜中诞生,经年下来,干净的蚌壳之中便会沉积生长出不干净的东西,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承了因果,有了欲望,便会反过来腐食其中的鱼虾。”
第两百四十二章:吃饱了才好骑啊
夜风从小巷的另一端吹来,夹杂着人间的烟火与辟邪艾草的清香。
百里安额前的碎发在风雪中轻扬,夜灯之下俊颜沉静,神秘又干净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孟子非。
他说:“孟公子以为,巨蚌好端端的安生在了这里,鱼虾寻求安逸,入了蚌壳之中求得舒适,巨蚌只是安静地安生在这里,因为没有保护这些鱼虾,便是巨蚌的错了吗?”
孟子非听出了他的比喻,只觉百里安的想法过于偏激了些,苦笑道:“人岂能与鱼虾相提并论,司尘兄想法未免狭义。”
百里安淡淡道:“可是孟兄觉得,对于昆仑山上至高无上的仙神而言,毫无修为,百年即逝的凡人,便是值得特殊关照的存在了吗?”
孟子非心中眉头大皱,暗道你怎可将这世道想得如此冷漠无情,不由神色也沉凝了下来,语气执着:
“可是,在这仙城之中,种下恶因的人不该由无辜之人来承担,娘娘既然身为仙城之主,即便不为他们种下福泽,也不该任由恶鬼昌盛横行才是!”
“我刚入城时,起初也是如此想法。”额前墨发被风雪打乱,掩住了双眸。
他微微抬头颔首间,线条利落干净的下颔显得削瘦凌厉,以至于生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如今回首再看,浩荡的人间天曜,大饥之年死去之人何其多,每日都有人求神拜佛,诸方君王每年皆设下祭台祭祀奉神,可是天灾人祸何时断绝过。”
孟子非乍是一看,只觉眼前这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淡漠的气息。
可是仔细一瞧,却是发现,那不是冷漠无情,而是一种深水静潭的清净,正因为清净所以能够更为清楚的看透这个尘世。
他的声音没有悲悯,没有怨艾,平静分析道:“神是不会怜爱世人的。”
正如赶路人看到失亲的乞儿冻死于冬暮之下的心情是一样的。
他并不觉得,因为那些过路人没有将寒冷无所依而最终冻死的乞儿带回家施以温暖便是罪责。
他不是要谴责什么,只是觉得,将城中一切的祸事归于君皇娘娘身上,有失偏差。
分明,藏鬼的是人心。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孟子非神色动摇,咬了咬牙,还是坚持道:“可仙陵城在几千年前本就是一座鬼山,君皇娘娘明知如此,却不加以阻……”
话说一半,在百里安平静的注视下,孟子非彻底说不下去了。
活了三百多年岁月的他,不会不知,在仙陵城开启之日,便立下了封城令。
人间修士,凡人,妖族,皆不可擅自入城,以封碑为界。
可是,当时的渴望仙机大道的修行者、为求长命百岁安康无忧的凡人们又是如何对待这封城之令的?
在听闻仙陵城是由传说中的昆仑之主以青丝化城,他们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疯狂,一心只想着如何入城,窥得仙缘,偷得安康寿元。
每日四方成为叩拜求城者,络绎不绝,甚至有生生磕死在城墙以外的,甚至有人为了入城,翻挖大地,试图遁入,导致鬼山阴气外泄,噬死大片凡人。
人心贪婪深似海。
为夺机缘,那些修士甘愿身往危境,哪怕九死一生,也要求得仙道长平。
在设下封城令之前,死去的人又何止占了少数?
直至后来,城门开启,凡是修行者入城,须得通过考核,方可又入城之资,身负修为擅闯仙城者,杀无赦!
凡人不禁。
如此一来,却省的一桩恐怖杀劫。
如此细细想来,孟子非终于品出了仙凡有别的真理。
念及此处,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自己修行数百年载,观事参凡,却还不如眼前这一名少年观得通透全面。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觉得,这位君皇娘娘,当真是了不起,身为仙者,两袖不沾红尘事,以大考之名,平乱局,空悬城中之位,忽立考约,想来目的便是,以人间修行者镇人间鬼祸,因果有序,方可不乱乾坤。”
孟子非自嘲笑道:“原来是我眼见狭义了。”
百里安眼尾轻轻拉长,笑了一下,不同于以往的温润微笑,此刻他笑得像是一只白狐狸:“所以啊,若是孟公子当真不平城中事,不如你我合力,拿下那幽鬼郎不就成了。”
拿下那幽鬼郎不就成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极为恐怖的话。
孟子非脸上都染上了一层菜色。
三千年厉鬼,大有可能已经渡劫,若无娘娘威压坐镇,那幽鬼郎甚至都有着一张覆灭整座城池,咒杀满城修士的能力。
你搁这叫我同你一道去捉这只大鬼?
陈小兰听得那幽鬼郎十分厉害,但如何怎样个厉害法,像她这样的门外汉却是参不通透的。
她只知晓,若是师父与司尘一同捉鬼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日日待在司尘身边了。
于是,她雀跃地跳了起来,开心道:“好啊好啊,我家师父修为高,捉鬼的时候,司尘公子同我一道躲在师父身后便可以啦。”
孟子非心都要碎了。
这小徒儿,平日里随他一道作妖收鬼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对自己这般充满信心。
如今司尘来了,就将他捧得跟保护伞似的。
感情是铁打的心上人,流水的师父啊。
百里安吸了一口小兔子的脑门:“小兔小兔,上次溺死妇你挑食了一回儿,如今这幽鬼郎你便怎么也不得挑食了吧,得好好吃饭,才能长大啊,不然都骑不了了。”
孟子非一脸古怪,感情你养鹿是为了骑,养虎是为了骑,如今养一只纯白无辜的兔子他娘的也是为了骑。
你几个屁股,要这么多坐骑!
话说回来,居然还想着拿幽鬼郎喂兔子,少年心可真大。
他不由好心提点道:“这兔子怕是吃不得那幽……”
孟子非正笑着打算去摸那只兔子,却瞅见那兔子幽幽地朝他凝视了过来,他身体一寒,尚且不能捕捉这寒意从何而来,便见那兔子张开了三瓣嘴,露出洁白如雪的大板牙,对着空气咬了一口。
哇呜一声。
雪地间,属于他的那道影子便不见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老巷寒鸦
孟子非半边身子冰冷,忽然失去了知觉。
真实的死亡之感就这么临头笼了上来,心间如蒙上了一片说不上啦的巨大阴影,那半边身子都麻痹了,灵魂仿佛都已经看到了忘川河。
他冷汗直淌,入骨的寒意爬满骨髓,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安忙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不可以吃。”
阿伏兔无奈将孟子非的影子吐了出来,那股死亡阴影笼罩之意才逐渐消退。
素来注重风度涵养的孟子非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之中,面色惨白,指着那只白兔子:“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伏兔!”
陈小兰不解,不知为何素来自大的师父竟然会被一只兔子吓成这样。
她看那兔子,窝在百里安的怀中,正低头数着自己的爪指头,仿佛数久了,它的小爪子就能变长似的,怎么看都觉得娇憨可爱。
至于吓成这样吗?
百里安看着孟子非:“我听说阿伏兔吃饱了可以变得好大好大,骑上去可以飞很远。”他腼腆一笑,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不知道我家兔子吃饱以后,能不能带着我飞。”
孟子非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说:“我知道了,这次捉拿幽鬼郎,我同你一起行动。”
他算是彻底瞧出来了,这少年怕不是吃墨水长大的,外边看着干净无害,肚子里都是黑的。
表面上说着我想骑着兔子飞。
实际上却是想表达,我收了一只这么厉害的宠物,它能吃鬼,能吃幽鬼郎。
所以,要一起行动吗?
兔子表示自己很忧伤。
它觉得自己吃萝卜就可以,真的不想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少爷你可消停点吧……
兔子两眼一翻,小腿一蹬,与世无争。
睡觉睡觉。
与孟子非离开巷口时,百里安只听得这位贵公子忽然问道:“司尘兄既然能够入城,不知是成为了哪家仙人子弟的客卿修士?”
百里安并未隐瞒,说道:“十方城的三小姐,方歌渔。”
孟子非露出恍然之色:“难怪,十方城的那位方小姐与空沧山有着不可开解的旧缘,司尘兄为方小姐出战,也是常理之中。对了,我是为了万道仙盟副盟主之女,仙仙少主出战。”
他忽然抿唇一笑,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方小姐有司尘兄相助,想必此番仙陵城大考,必然如虎添翼,成绩斐然。”
百里安摇了摇首:“我不过是开元小境,就连孟兄也已经步入拓海之境,让司尘望尘莫及,自惭形秽,又何来如虎添翼之说。”
孟子非拂尘潇洒轻挥,哈哈一笑,道:“司尘兄可真是谦虚了,孟某人自诩狂妄不羁,也知晓自己的极限在哪,光是山境之中,那两名拓海境的魔宗傀儡,在下即便再修行个百年也那他们毫无办法。”
被人如此夸赞,百里安神色平静,面上不见半分自满得意,道:“孟兄严重了,司尘不过是借势而为,那时候,我并非一人。”
孟子非感慨道:“司尘兄可莫要过分谦虚了,在下此番入城,可没想争这大考,倒是司尘兄,虽说境界稍显不足,可凭借那传说中魔河的力量,便可鼎立于万人之上,看来这仙陵城也很快就要姓方了。”
百里安步伐停住,伞面下侧过一张清俊的脸来,静静地凝视着孟子非。
孟子非被他看得有些神色不自然:“司尘……兄?你怎么了?”
从巷口里吹来的朔风将百里安的衣领与头发卷起,雪花擦过他的脸颊,却难将他的面容衬现出半分冷意来。
他微微一笑,反问道:“孟兄好厉害,自山境杀劫过去后,我从未与孟兄提过魔河二字,何以孟兄就能够这般认定……我将魔河从遥远的空沧山带至了这片仙陵城中来?”
夜色下,他比常人大上一圈的眼珠有黑有亮,眼神平静,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孟子非怔楞了一下,随即笑道:“司尘兄为空沧山主,魔河又是山中物,既然司尘兄出现在了仙陵城中,自然是已有了完全之策,当然,这一切全是在下的揣测,若有冒犯还望司尘兄见谅。”
不管他这是在揣测还是在试探,百里安知晓孟子非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长袖擅舞,此时深究,却也探不出个什么究竟来。
这时,陋巷深处,传来沙沙之音。
好似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滑过雪地的声音。
百里安怀中的小女孩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咬着唇,惊恐不已。
那声音就像是从地底深处爬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便消失不见。
孟子非也听到了那声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百里安看了昏暗冷清的巷子深处一眼,一只漆黑老鸦收羽站在屋檐厚雪之中,漆黑得好似一团墨影。
唯有尾羽处,有着一根醒目的红羽,拖曳在白雪屋檐间,好似一道燃烧的火线。
隔着遥遥的小巷,老鸦血红的眼睛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凝望过来,这双充满了不祥血色的老鸦,很显然是食过人类腐尸的寒鸦。
眼神之中,都多出了几分通灵的意味。
孟子非看见雪檐上的乌鸦,面色微变,似是认出了它的来历。
一向清明正朗的目光竟是多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不敢再多看那老鸦一眼。
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指尖变得冰冷,身体冻得都有些麻木,从里到外的寒。
他忍不住握紧手中的拂尘,平稳的语气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司尘兄,夜里见鸦,是为不祥之兆,这里还有孩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
百里安点了点头,继续迈开长腿,神色思索了片刻,又道:“孟兄可是知晓这只乌鸦的来历?”
看起来分明是一只普通的乌鸦。
但百里安察觉到了,当那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凭空出现在雪檐上时,白雪大地之下,那些无数沙沙滑动的细碎声音才得以安宁消失。
孟子非脚步匆匆地走在了百里安的前头,捏着拂尘把柄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都捏出了青白之色。
直至他完全走出清冷的小巷,眼前的繁华的明灯照亮整个视野,他苍白的面容才缓缓浮现出了人气与血色。
第两百四十四章:当年故友已陌路
他回首看着从小巷阴影黑暗中走出的少年,面容复杂道:“想必司尘兄是听过中幽皇朝这个存在的。”
百里安目光微动,神情不变,点了点头。
孟子非将臂间的拂尘换了一个方向搭放,百里安发现他的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孟子非说:“那只老鸦,正是中幽皇朝的产物,阴鸦。”
“阴鸦?”
“嗯。”孟子非神情沉重:“中幽皇朝,阴鸦无数,是其中鬼修最爱圈养的一种阴宠,十分常见,可是今日我们遇见的这只阴鸦,却是有些不同的。”
“有何不同?”百里安问道。
不知为何,他的心绪隐隐有些不平静起来。
孟子非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寻常阴鸦,通体漆黑,眼珠冥蓝,而这一只阴鸦,双眸血红,尾羽烧出一根烈焰之羽,这是被中幽皇朝以朱雀圣血喂养过的阴鸦,是……”
他语气微顿,慢慢垂下了眼去,那张明朗清正的面容间,也染上了几分晦暗之色:“是中幽嬴姬之子,鬼剑公子嬴袖的护心阴鸦。”
百里安看着他,道:“孟兄似乎很怕这位鬼剑公子?”
孟子非摇了摇首,苦笑道:“倒不是怕,而是心中有愧,当年,我还是广梦城的人间公子时,便与少年时初次下山扶道的鬼剑公子有过一场初逢之缘。
因为我一时之私,行下错事,导致这位鬼剑公子遭生父所疑所弃。
几百年间,他与其父剑主羽之间的关系越演越裂,孟某人有着必不可失的罪责。”
他的言语很轻,却饱含着强烈的痛楚与悔恨,手掌轻抚拂尘。
他摇了摇首道:“我修行两百余载,拒绝加入各方仙门势力,嘴上说是为了潇洒不为名利所缚,实则,我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有意逃避当年故人罢了。”
百里安敛了敛眸子,道:“做错事情,逃避岂不是更显可笑,虽说孟公子的道歉,他不一定要接受,但是你若不去道歉,那便只会一直错下去,如今恰好此人也在仙陵城中,若有机会,何不当面邀他喝上一场酒。”
暮雪明灯正浓,老鸦振翼飞过这片大雪连夜天,盘旋于深沉的夜幕之中,荒凉可见。
孟子非目光含混地看着那尾老鸦消失在暮色中。
他摇了摇头,神色悲楚:“当年只需我一句辩解之言,便可还他清白,可是我因己私而选择了沉默,让他食遍炎凉,受苦凄惶……司尘兄,若是你,你会受邀而来吗?”
说至最后,孟子非用一种小心卑微又有些期许的目光看着他。
百里安目光定定,看着华城之上悬浮的明灯之海,洒然一笑道:“如果是我是鬼剑公子且无法放下当年事的话,必然会借助我那中幽女帝之子的身份,好好欺压你一番,驱使恶鬼缠你心身,哪里还容得了孟兄你一剑一拂尘潇洒至今。”
残月未尽,明灯照影,百里安的五官轮廓在灯影之下幽浓浅淡,面容显得愈发深邃而柔和。
孟子非面上闪过瞬间的恍惚。
他的眸子闪烁片刻后,一切隐晦的情绪都遮蔽在了双眸之中,再也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孟子非笑了笑,道:“司尘兄说得在理,不过孟某人觉得,鬼剑公子并未在这些年头来寻我麻烦,怕是因为另一层原因。”
百里安问道:“什么原因?”
孟子非扬起眉角,唇角弯弯,哪里还见得方才那半分的颓然之态。
“鬼剑公子是中幽皇城的皇太子,日理万机,如何记挂得了我这样的小人物。”
百里安恍然地点了点头:“那如此说来,便是孟兄在庸人自扰了。”
那眼神就差没说‘人家压根就没当回事儿,你在这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当一个忧郁青年,有意思?别有事没事地犯病好吗。’
孟公子面上摆出来的潇洒笑容顿时凝固。
陈小兰躲在两人身后,捧腹捂嘴偷笑。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好讨厌。
安慰人就非得找这种最直接伤人的方式吗?
回到客栈之中,暂且与孟子非师徒二人分道扬镳。
百里安发现,季三儿并不是单单只害怕孟子非一个人。
街道上人来人往,客栈中人马繁荣,她似是怕极了那些陌生人。
身子抖得仿佛骨头架子都要颤抖散架了,恨不得将自己枯瘦小小的身子全塞百里安的怀里。
这种对于生人的恐惧,甚至都凌驾于了阿伏兔之上。
原本安安稳稳窝在百里安怀中睡觉的兔子被挤了出来,只能委屈巴巴地趴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四肢软趴趴地垂着,两只大耳朵无力折垂,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方歌渔正在客房中吃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强角落不见林归垣的身影,想来是被黎悲风带至万道仙盟之中,尚未回归。
不知为何,林苑今夜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褪下了那华美的七彩纱衣,衣裙长曳,被她系在纤细的腰间,绾了一个活结。
盈盈一握的细腰下,是一只耀目光泽的漂亮鱼尾,随意的浸泡在浴桶之中,映着窗外的一线天光,鱼鳞的光泽愈显动人璀璨。
平日里穿的七彩纱衣散落一地,美丽的鲛人女子正侧坐于水中,无数晶莹的水珠宛若富有某种灵力生命一般,自她周身悬浮飘起,鱼尾在水面上铺散如纱。
她便在这万千水珠的应衬下,懒散舒适地眯起眼睛,任由那些冰冷的水珠浸染至她湿漉的墨发间。
百里安倒是神色如常的步入客栈之中。
对待林苑姐姐这种清洁洗澡的方式,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倒是他怀中的小姑娘看呆了眼去。
她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生灵,美得让她震撼,甚至让她一时忘记了恐惧。
百里安蹲下身子,拾起散在地上的纱衣,入手甚是湿润,提起来的时候尚且还在滴水。
他单手拧干,正欲挂好,便听到林苑说道:“不用麻烦了,衣服脏了,要洗的。”
“脏了?”百里安不解,忽然眉头蹙起,将手中的纱衣凑近鼻尖,细细轻嗅,却是捕捉到了尸气与鲜血的味道。
尸魔对于人间百味难以识别,可唯有对于鲜血是阴尸之气,格外敏感。
第两百四十五章:河中蛇
哗啦水声响起。
林苑红着小脸,双手撑在浴桶边缘,指尖不安地抠着木桶,惊慌羞恼:“司尘你胡乱闻什么呢?”
方歌渔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瓷碗,大小姐翻起白眼来都那么骄傲漂亮:“乱急眼什么?小尸魔没有嗅觉,闻不到小苑儿身上的体香,他在嗅嗅你衣服上的尸臭与血的味道。”
抠在木桶间无处安放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林苑哼了一声,身子松沉,水面以下没过她的挺俏的鼻子,咕噜噜地吐着鱼泡泡,一脸幽怨的看着方歌渔。
鱼尾巴不高兴地拍着水面。
她忽然发现,自从陪方歌渔来到仙陵城以后,她的脾气就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了,说话就跟吃了火油似的。
真不知是哪里又招惹到她了。
百里安还是将手中衣服挂好,眉头沉凝了片刻,很快散开,看着方歌渔碗中的白胖元宵,不禁问道:“这个还有吗?”
方歌渔挑眉看着他怀中的小女孩,哟了一声:“这是从哪拐来的小屁孩,长得丑巴巴的,瘦的像个泥猴儿。”
从来不知道‘嘴巴积德’这四个字的方大小姐浑身没骨头似地懒懒起身,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惹人厌的小麻烦。
但她还是起来从桌案另一边上的托盘玉炉中,精致细长的手指轻轻拈来一枚瓷勺,翻来一个空碗,她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那小女孩,眉眼恹恹:“吃几个?”
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个高傲得像个白天鹅似的小姐姐,正艳羡着她身上那件看起来漂亮极了的鹤羽大氅,想来穿在身上整个冬天都不怕冷了。
忽然听到发问,她傻傻地‘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我……我可以吃吗?”
那个装元宵的小玉炉,一看就好贵好贵。
方歌渔眼底不耐的神色浓重了几分:“在我这里吃东西,不允许浪费,所以泥猴儿,你吃几个?”
不知为何,方歌渔于她而言也是生人,而且断然没有孟子非那般温润可亲的好模样,对谁说话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欠揍样子。
可季三儿却是不怎么怕她的,就只是带着几分自卑怯弱的目光,伸出八根手指头,小小声道:“八……八个,可以吗?”
方歌渔不再说话,纡尊降贵地盛了八颗元宵,淋上热腾腾的汤汁,用腿儿勾出一个凳子:“自己乖乖坐好吃。”
不久前还哭着抖着,安静不下来的小丫头,一下子变得老实了起来,仰起头来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笑了笑,将她放在凳子上坐好。
她果真不吵不闹,拿着小勺子吃了起来。
黑乎乎甜腻腻的芝麻糊沾了一嘴,是幸福的模样。
刚吃下第一颗的时候,小丫头忽然肩头一暖,那件让她眼巴巴看了好久的鹤羽大氅就披了上来。
她扭过头来,看着方歌渔,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小脸红红扭捏了一下,赶紧舀了一颗软乎乎的元宵给她:“小……姐姐,你吃。”
谁知,方歌渔面上神色比她更别扭,哼了一声:“泥猴儿吃你自己的,别瞎伸伸。”
小女孩傻了一下,看着自己小手中的勺子,上面原本还可爱放着的胖白元宵已经不见了。
她再看看方歌渔偏开的脸颊,鼓鼓囊囊,正是一颗元宵的形状。
方歌渔正笨拙地给她系着系带,系了半天,系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丑结。
季三儿低头看了一眼那丑丑的结,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容。
正吃完最后一颗元宵,小姑娘坚持紧绷许久的困意就涌了上来,捧着碗喝汤,喝着喝着脸就埋进了碗里头睡着了。
百里安赶紧将她抱起来,打了一盆热水,替她洗脸擦手,安置在了方歌渔的床上熟睡。
“林苑姐姐今日去了哪里?”等到小姑娘睡着以后,百里安这才开口问道。
林苑已经从浴桶中出来,解了腰间的活结,鱼尾化腿,随手施了一个法诀。
身体上的湿润瞬间凝结成冰,继而抖落一身冰晶粒子,身体瞬间干燥清爽了起来。
“方歌渔说,万道仙盟之中,蓝幼蝶的贴身侍女居住于边城之中,就连蓝幼蝶都没有资格进入内城。
可是她的尸体却出现在了山中鬼宅之中,孟老先生虽说是内城中人,但是他不可能在内城守卫的鹰眼之下,将一名边城人带入内城之中。”
林苑推开窗,享受着夜晚的凉风席面,继续说道:“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侍女遗尸带进山宅之中,陆路行不通,那就唯有水路了,所以今日我便潜入至了边城的各方河道之中探查。”
百里安不解:“城中水为活水,纵然水中藏尸,也早已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既然如此,林苑身上,自然不可能沾染到尸体的气息。
“如果说我在水中杀死了一群小家伙呢?”林苑浅浅一笑,掌中忽然多出了一柄蓝色长刀,刀锋嗡鸣间,猝然抖落一只鲜红斑斓的长蛇。
那条长蛇的七寸已经被贯穿,软软地摔在地上。
额头之上生有一根宛若某种野兽獠牙般的利角,看起来锋利恶毒。
是百里安从未见过的一种蛇类。
这只蛇已经死透,浑身绵软,唯有尾巴一端,仿佛另附有生命一把,沙沙抖动着。
这个声音!
百里安眼瞳微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声音,正是夜晚十分,他在季三儿家附近小巷中听到的声音。
原来,那密集细弱的声音,是蛇在雪地中爬动吗?
林苑道:“这是尸蛊蛇,为厉鬼所养,能够感应到为鬼祸而死者的遗尸所在,在无人时分,潜入边城之中将尸体托运至河道之中。”
她是大海之中的鲛人,有水的地方便是她足下的臣民国境,在河道之中,林苑的感知能力是在大陆上的百倍不止。
尸蛊蛇虽然难缠,可是在河道水中,林苑想要杀死它们,如碾死一堆蚂蚁那么简单。
“我在河道中游行,发现边城共有七十六条河道,条条河道皆相通,在河道汇集尽头的另一端,我发现那端便是内城的河流水道世界。”
百里安面色微变:“林苑姐姐进入内城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替嫁
林苑摇首道:“并未,纵然是水中世界,也设下了极为强大的护城结界,我无法穿过那层结界,可是……”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条血红斑斓的狰狞角蛇:“这尸蛊蛇却可以无视结界的存在,任意运尸进入内城之中。”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方歌渔取出一张帕子,捂住口鼻,目光嫌弃地看着地上那条死蛇。
“幽鬼郎为祸纵横仙陵城这么多年了,自然是有些手段天赋,来跨越边、内二城。
毕竟这可是三千年的厉鬼,历代考核选拔出来的仙陵城城主,都想大展宏图,赚得娘娘身边那位司玺女官的一分好感,意图收了这厉鬼。
可是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反而被幽鬼郎惹得梦魇缠身,夜夜不得安宁。”
听到方歌渔这么说,百里安忽然有些郁闷:“那这位君皇娘娘可真是有些任性了,就连往年城主都无可奈何的厉鬼,却被她当成了这次考核的试题。”
“谁说不是呢?”方歌渔耸了耸肩:“分明娘娘自己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的角色,偏偏就要拿来为难我们。
况且这幽鬼郎是我生平所见厉鬼之中,第二恶劣者,他进食享用,偏偏还要命令这些小蛇们将城中目标尸体一一运送至他的巢穴之中,甚至还用以招待其他三大荒宅之中的厉鬼宅主,如此玩弄逝者,真是该杀!”
百里安将床榻上沉睡地小女孩细细看了一眼,道:“三千年厉鬼,方歌渔怕不怕?”
听了这话,方歌渔慢慢放下手中的帕子,施施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怕吗?”
百里安想了想,道:“不怕。”
方歌渔笑出声来,她用手中的连鞘长剑点了点自己的鞋尖,剑柄处镶嵌着的破裂蓝宝石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黑沉沉的漂亮眼睛里,倒映着宝石的光辉,她的声音缥缈得有些平板:“更凶的鬼我都见识过了,哪里还晓得怕。”
此时的百里安,并不清楚方歌渔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只是觉得她那双素来骄傲的俏脸上,殇起几分不甚明显的悲戚,让她看起来孤独又遥远。
百里安暗自蹙了蹙眉,道:“如今,我们需要想办法进入内城才行,若是真等到三个月后,考核开启城门,我想已是晚了。”
方歌渔眼底复杂地情绪一闪而逝,又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样子,她捋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肌肤。
目光落定,百里安眼眸猝然猛张,甚至都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几步跨过去,拉起她的手腕,眼神冰冷至极。
吸引他视线的自然不是那薄薄衣衫下的一点殷红守宫砂。
而是方歌渔皓腕间那三瓣杏花。
颜色灼灼,如鲜血在燃烧。
鬼嫁印!
这竟然是幽鬼郎种下的鬼嫁印!
林苑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什么?司尘你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她见百里安眸色凌厉,眼瞳深处犹如烈火焚灼,眉宇之间尽是剑拔弩张之意,再也不见半分温和。
百里安用力抿唇,方歌渔却是对他如此大的反应有些惊愕,因为她是真的有捕捉到,他眼底的瞬间失控。
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他。
如一座沉渊已久的深渊,蓦然爆发喷吐出灼焰与烈火流浆。
从容的理智、冷静,都被眼底的光焚烧成劫火余烬。
方歌渔的一颗心也莫名跟着紧了起来,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紧张,提起嗓音道:“喂,谁让你随便碰本小姐的手了?!”
冰冷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个方才同她说不怕幽鬼郎的小尸魔,手指在颤抖……
方歌渔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有点……
开心是怎么回事?
百里安缓缓闭上眼睛,睫毛簌簌,也不知是在害怕些什么。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平静之下,却又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极致的隐忍冷静。
他放下方歌渔的手,紧抿的唇也随之松开,道:“为何方歌渔你身上会出现幽鬼郎的鬼嫁印?”
方歌渔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百里安开口说话时,唇下那对若隐若现的尖锐獠牙。
不过是见到了她身上多处了一道鬼印,竟是激动得连獠牙都龇了出来吗?
有……有点可爱啊。
哼。
明明担心她担心得要命,还故意装出一副淡定高冷的样子是打算给谁看。
方歌渔揉了揉手腕,指尖朝着皓腕一边虚无的空间里轻轻一拨,分明实在拨弄空气,可四周竟是真的传出一道空冥的弦音。
紧接着,她的指腹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了一般,殷红的鲜血淌了出来,在空中蔓延出一道锋利的血线。
百里安凝眸仔细一看,原来在她腕间,缠绕着细细一根鲜红的线。
只是那根线平日里被某种特殊的术法遮掩住了天机,窥视不得罢了。
那根红线极长,另一端不知蔓延至了何方,竟是能够视实体如无物,穿过墙面长街,看不到尽头。
方歌渔道:“鬼嫁印不是种在了我的身上,你今日去小巷口找泥猴儿的时候,城中还发生了一件事。
边城陶家老爷的一名妾室所出之女,名陶子嫣,今夜酉时正刻,她身上便出现了这三瓣杏花印记。
陶家是边城之中的旧族,在此生活了很多年,不会不懂这其中含义是什么。
听说在被种下这印记的那一瞬,陶家妾室所生的那名少女耳边听到了诡异的鬼调歌谣。
歌谣耳语散尽,手腕滚烫,如火烙加身,疼痛散去,便见自己被种下鬼嫁之印。”
百里安目光沉沉:“偏偏在这种时候。”
方歌渔道:“不错,偏偏是这个时候,可见这幽鬼郎有多猖狂目中无人,仙陵城大考在即,诸国之中的强大修士皆聚集与边城之中,幽鬼郎却丝毫不惧,依然肆意妄为。陶家今夜出事,即刻重金发出求榜函,请求各方修行者为陶家消灾免难。”
百里安看着她腕间的那根红线,似是明白了什么。
幽鬼郎的目标是陶家妾室之女,鬼嫁印,算得上是幽鬼郎对陶家下的一个头聘。
凡是身中鬼嫁印者,需得以活灵之胎,上花轿,入幽宅,在尚未成礼之前,幽鬼新娘是不会被厉鬼轻易夺命杀死的。
而恰好,方歌渔的目标,正是这幽鬼郎。
第两百四十七章:我只是一只兔子啊
她正愁没有方式能够安然突破内城,接近幽鬼郎,便有如此良机出现,以方歌渔的性子,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所以,这鬼嫁印不是落在了你的身上,而是你以这根红线,转嫁到了自己的身上?”百里安皱着眉头说道。
林苑也听出其中不妥,担忧道:“怎么如此胡乱妄为?那可是厉鬼幽郎!”
方歌渔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压根就不同他们二人多做什么解释。
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翘起腿来说道:“你们觉得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自不量力也罢,既然这幽鬼郎是这次考试的试题,那么本小姐便不会逃避。”
她忽然看向百里安:“就像你对仙人泪势在必得一样。”
百里安心知多说无益,他道:“这种红线还有多余的吗?”
方歌渔一副‘果然还是如此’的表情。
她取出一根新的红线,而红线另一端不知连在何方,她说:“手伸过来。”
不论是阳间新人成亲也好,还是厉鬼**也罢,皆是两人之事。
断然没有新人只有一方的道理。
有鬼嫁新娘,自然也就有鬼郎君了。
鬼嫁印,历来都是同时出现在一男一女的身上。
“今夜,在陶子嫣身上出现鬼嫁印的同时,相隔五街的云家长子,云书朗身上也同时被种下鬼印,那云书生在看到自己身上印记时,吓得差点没直接咽气过去。
家里人又是灌人参,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将人从鬼门关里拽回来,那书生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急眼了,甚至都拿出菜刀来要砍掉自己的手。”
方歌渔撇了撇嘴,满脸鄙夷:“那模样着实凄苦,我从未见过哪家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小娘子,他那闹腾模样,想来进了内城也是个拖油瓶。”
她将红线缠绕在百里安的手腕间,语气微顿了片刻,语气忽然别扭起来:“我只是瞧着你比他中用许多,才许你同我一起入城,至少你不会哭闹,我才没有夜里去打探哪家儿郎身中鬼印,特意去缠红线,只是顺道,顺道知道不?”
隔着五条街,还顺道……
红线缠好,百里安腕间一阵滚烫。
一道让人感到阴冷不祥的灵流从红线另一端焚烧过来,手腕肌肤间,很快就出现了三瓣殷红如血的鬼嫁印。
方歌渔说:“这是欺鬼替身线,能够骗过幽鬼郎的眼睛,三日后,幽鬼郎的阴兵队伍会来接你,你需要提前去云家做准备,莫要露出破绽。”
她将百里安的袖子拉下,替他将红线掩好,指尖划出一道灵巧的指印,在那红线上轻轻一点,红线便消失不见。
甚至伸手触摸都完全感受不到其存在,十分神奇。
果然不愧为十方城的小富婆,身上宝贝就是多。
百里安揉了揉手腕间鬼印留下的滚烫余温,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到时候,我同你一块进去。”
做完这些,方歌渔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榻,道:“泥猴儿把我的床给占了,今夜我睡你房间。”
林苑一愣,瞪大眼睛看着方歌渔。
百里安也愣了一下,然后老实点头:“好。”
许是林苑的目光过于扎人了些,方歌渔终于琢磨过味儿来。
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角抽动了一下,一个脑瓜崩就弹在林苑的额头上,她脸颊微烫:“你想什么呢?小尸魔不用睡觉,他在这守着泥猴儿就好,我同你去他房间休息。”
林苑两只手捧着脑袋,有些委屈的样子:“我什么都没有说……”
方歌渔双手抱胸冷笑:“你那小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在想一些坏坏的事情。”
百里安无奈地笑了笑,看出了今夜方歌渔眼底隐藏的倦意,想来这几日的筹谋布置,还有万道仙盟内安插的棋子,让她耗了不少的心神。
三日后,还有一场恶战再等着他们。
“好了,今夜时辰也不早了,方歌渔与林苑姐姐先早点去休息吧。”
是夜,边城之中,有山风卷雪吹袭。
风雪之中,带有古山后土的陈旧气息。
烛火在风下摇曳,屋内微寒。
百里安起身将窗户关严,脑袋上四肢搭放的小兔子翻了一个身,似是困意上来,啪叽一下,从他脑袋上滚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兔子,见它柔软地身子在掌心懒懒打滚,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模样。
百里安发现他的这只兔子很是奇怪。
温姐姐说,阿伏兔胃口极大,食人食鬼也食龙,比起上古的一些恶兽还要恐怖可怕。
可是自打他养了这兔子,它是半分血腥不沾,若不是当着他的面,象征性地啃两口萝卜,百里安都怀疑它是不是不用吃饭的。
他取来一根萝卜,凑在兔子的嘴巴边上。
掌心的兔子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用四肢爪子抱了上来,像抱着一根大柱子似的紧紧抱住了萝卜,一双幽红幽红的眼睛盯着他瞧。
看着这样一双眼神,百里安忽然想起一句话。
万物皆有灵。
而他的这只兔子又是阿伏兔,貌似非常通灵,能懂人言。
想到这里,百里安莫名心里有些发虚,他忽然想起了离合宗山门之上的那件事情,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兔小兔,你是公兔子?还是母兔子啊?”
许是养过小鹿儿,小鹿儿生性活泼,天真烂漫,以至于百里安对于小动物并无公母之分的观念。
只是这只兔子实在是与寻常小动物太不一样了,有时候那小眼神跟人似的,盯得人莫名有些发憷。
在联想上次酒酒姑娘与他……
好像都给这只兔子给看了去。
这忽如其来地问题惊得阿伏兔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眼底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心道,自己只是一只兔子啊!
这要如何回答这种要命的回答?
难不成要它自己抬起后爪子扒开小兔毛儿给他看?
兔子的目光逐渐幽怨,它紧紧抱住怀中的大萝卜,呲出三瓣嘴下两颗洁白的大板牙。
“咔咔咔……”它生气地啃起了大萝卜,还不忘蹬了蹬腿,表示自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