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章:司玺者
未经传唤,百里安不急不缓的抬步上前,边行边道。
“娘娘法眼通天,隔岸观火,可知天下命轮事,君皇陛下秘宝为人所盗,想必此事娘娘早已知晓,却任由毒假秘宝存于山城之中,娘娘行事,自有天机道理,司尘不敢妄自揣摩,只是今日强行召见……”
他行至屏风前侧,摇扇侍女并未出言阻挠,只目光含趣地看着他,似是在好奇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又要说些什么。
百里安抬起手掌,将屏风轻轻推滑而开,他漆黑的眸子微微流转,平静看着烛火下的秀致佳人。
女子面容甚是年轻貌美,着一身罗衣宫装,头发以竹簪束起。
天边墨云渐收,淡天琉璃,日光透过纱窗,胧淡的光辉倾洒在她的侧颊间,映得她姿态闲雅。
疏淡的瞳仁微微流转殇起,凝视着百里安,声音不再苍老沙哑,有着少女般的清音灵动:“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安道:“今日想见我的人不是娘娘。”
女子素手轻拢衣袖,淡道:“若是此刻,位上所坐之人是娘娘,你还敢如此无礼吗?”
百里安想了想,道:“不会。”
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若是当真是娘娘,这便证明无人戏耍于他,他会认真聆听娘娘的言论。
女子面色微冷,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意思,她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百里安道:“方歌渔曾同我提起过娘娘,我想娘娘定然是一个心胸如海的人,既然召我入内城相见,又何必一见面便以气势相欺压,况且方才姑娘说,君皇秘宝被盗,君皇是诸天之下,凡尘对那位大人的尊称。若为君皇之妻,称谓并非夫君,也非君上,而是与我等一样,称之为‘君皇’。这便足以证明,你不是娘娘本人。”
女子神情匪夷,看着少年深水静潭般的眸子,她摇了摇首起身,与眼前这名少年平视而望:“都说人心如发,你这少年人,的确生了一颗玲珑心。”
本欲想着,借助娘娘之名,好生镇一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凡世有三千,无一物在娘娘面前敢不收起棱角锋锐,最后都变得踌躇无措。
即便是那个有着金仙血脉的方歌渔,也因为被娘娘正眼仔仔细细地瞧上一回儿,便成为了人间身份最为尊贵者之一,人人称羡。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娘娘面前还能够保持平静而不失态的。
但凡这少年失态紊乱,她想要知道的事情,那便不难知晓了。
“那么姑娘,又是何人,为何要召见我呢?”百里安低眉淡目,朝着女子行了正式一礼,客客气气地轻声问道。
从容完美地让人找不到一丝破绽。
看到他这副模样,女子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谁曾想,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这少年便毫无忌讳地直步走到自己面前,推开屏风,单刀直入地点破自己的身份。
比想象中的似乎要难对付。
“吾名青玄,娘娘的司玺女官。”
司玺女官。
百里安心中顿时会意。
如此难怪她能够借娘娘之名,请他入城。
司玺者,掌琼玺符节。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名唤青玄的女子弯腰从案上拾来一根银针,将灯盏之中的烛火挑灭,殿内光晕暗了几分。
弯下的细腰站直间,身姿恢复挺秀,笔直如竹,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她目光淡淡地落在百里安的脸上,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我身为昆仑神殿的女官,当以娘娘为尊,仙城有序而无主,我便成了此城执掌者,娘娘将君宪之印玺交予我所掌,我自有义务为娘娘排忧解难,不为细微末事所侵。”
职责所在,并无私下越权之说。
百里安沉思片刻,道:“原来,仙陵城大考的真正主办者,并非是娘娘,而是青玄姑娘。”
青玄蹙眉道:“人间俗礼之事,还烦请不了娘娘为之操持。”
仙陵城择主,为人间大事,就连身为天玺十三剑的锦生都为之动容失色,可落在了这名女子眼中,却不过是人间俗礼之事。
就好像这一座让世人为之向往疯狂的仙城,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百里安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笑道:“这么说来,君皇娘娘并未在凡世此城中。”
青玄抿了抿薄唇,并未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今日我唤你来,只为弄清楚一件事情。”
“姑娘想要了解何事?”
“你,究竟是何人?”
摇扇轻风无声,窗纱透明,可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光粒,缓慢浮游于女子极淡的眸色中,她的目光带着审问。
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百里安在心中这般回答自己。
他正色道:“空沧山之主,司尘。”
“空沧山?那个古山山神所掌之山?”
“正是此山。”
“空沧山何时易主?”
“就在三个月以前。”
“为何易主?”
“魔宗来犯,山神亡故,大祸危乱,司尘代之。”
“空沧山为仙神化遗之地,其山之财富,其灵力,并不不弱于仙陵城,你既已为空沧之主,何以又来我仙陵城?”
一直知无不言答而不尽的百里安忽然止了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名貌美女子。
青玄忽然一笑,目光好似将他看透:“你是为了十方城那孩子来的?”
百里安道:“起初不是,现在是。”
青玄又皱起秀眉:“此话何意?”
百里安从怀中取出一张阴司纸,放在案上:“本以为她什么都不缺,而我正缺一物,所以便随她来仙陵城寻。如今看来,原来看似什么都不缺的人,却是什么都缺,我想帮她争一争。”
看着案上那张阴司纸,青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好似早已知晓边城之中某些人的一些小动作。
她不以为意:“我对你们人类之间的阴谋斗争,并不感兴趣。”
百里安点了点头:“当是如此,但是为何,姑娘会对我这般感兴趣。”
“仙陵城边城以外,设有古碑,古碑为昆仑之巅,天池净水之中,一块基石所化,立于尘世已有五百年,娘娘承友人一诺,会为其在尘世觅得解碑人,故而设下入城修士需得以鲜血涂抹于碑文之中这一仪式。”
第两百二十一章:君子皎然
青玄拈来一根雕刻银花碎雪的玉笔,手臂轻抬而落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落下十六字。
天上天下,惟余莽莽。
来如风雨,去若微尘。
“碑文有十六语,立碑五百载,尽数解开着十六碑语者,唯有你一人。”
青玄将玉笔随意扔入洗笔小池中,道:“可也是为何,方歌渔分明有盗窃秘宝之行,娘娘却不去追究的原因。”
因为解碑人的意义,远胜于那所为的君皇秘宝。
甚至在青玄心中,那秘宝为人所盗,反而还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百里安确实未想过,这其中竟然有这般曲折渊源,一时之间思绪也不由纷乱起来。
他凝望着宣纸上那字迹漂亮的墨言,有些失神。
他不解,为何自己的鲜血会让那古碑产生反应?
青玄说,古碑立于人间大地已有五百年之久,可他死去不过两百年,怎会与这仙城界碑有联系?
界碑来自于昆仑天都净墟,他为凡世生,逝去而从魔,怎么想都与那界碑没有半分瓜葛才是。
思绪杂乱,头颅开始隐隐作痛。
青玄抬首看了他一眼,折身坐下,小腿轻跷,双手优雅叠放于膝盖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案前少年。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若你答对,今日便可安然离开内城,并且猎鬼所得的奖赏也会分毫不差的赐予你,至于方歌渔盗宝一事,我亦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但前提是……”
女子薄唇仰如弯月,笑容几分薄凉:“你的回答,需得衬我心意才可。”
就方才她释放的那一点威压而言,便可压得百里安心神错乱,灵台欲乎崩塌。
她说她是司玺女官,但其实力,却绝非文官那般温和。
今日她若想留他性命,百里安隐隐觉得,即使有那银色小剑,也无法伤她分毫。
如此推演,那位不曾入凡显圣的君皇娘娘,又是怎样令众生高山仰止的存在。
他曾向方歌渔承诺,此番面见君皇娘娘,他有全身而退的保全之策。
直至这一刻,他才发现,在那浩然仙神之下,任何策略与谋断,都显得这般脆不可堪。
纵然是在山海绝境之中,百里安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过,但好在,这位青玄女官,似乎并未看透他的尸魔真身。
身临死亡已久,从魔尸者身,百里安能够感觉到自己曾经生而为人的情感在慢慢冷却遗失。
恐惧,悲喜,愤然,悲伤,皆平淡如水,若非落下大石,难起惊澜。
亦如此刻,他仿佛感觉不到惶恐畏惧一般,平静直视着眼前的女子,等待她的问题。
青玄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绪,似觉无趣,淡道:“方才你说,你入仙陵,初为自己而来,有想要之物,那么还请告诉我,你想要之物,又是何物?”
仙陵城有训,凡内城之物,未得封赏,不得擅自觊觎贪谋,否则,将一概视为逆罪之言。
更遑论贵为大考前二十名的赏赐之品。
纵然城中无数客卿修士,皆是为了这仙赐之物而来,可在未得成绩之前,谁也不敢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意中所念。
正因贪之一字,所以世界各方的天才强者,都聚集一方。
可仙人,往往最讨厌的,便是贪婪的凡人。
故而,青玄立下此等城规。
城中种种禁忌,方歌渔早已对百里安交代的一清二楚。
故而,今日这个回答,只要避免青玄女官心中的禁忌便可安然渡过此劫。
需得衬她心意。
她为昆仑山上的仙人,视凡尘俗子杂心之念为邪,为贪,为苦,为恶。
此刻,只要向她展示,即便是凡人之心,亦可心存净土。
不贪,这便是聪明人的做法。
在许多方面,百里安的确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可是在某些方面,他又有着自己的执念与坚决。
他深深地看了女官一眼,认真平静道:“我是为仙人泪而来。”
貌美的女官眯起的眼眸愈发的冷淡,甚至是锋利,
风雪不侵的内城,一时之间,霜雪连天,寒风狂啸了起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两名摇扇的宫女,也不禁连连摇首,目光如看死人一般。
“仙人泪,大考首榜之奖,你倒还真是敢说啊。”
青玄声音冷冽至极,上下将他仔细打量一番:“你觉得,以你的修为,有资格觊觎贪恋此物?”
百里安道:“不是觊觎贪恋,是一定要得到此物。”
青玄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她浅浅吐了一口气。
温度寒降的大殿中,能够清楚地看到女子红唇中缓缓吐出的白霜雾气。
她又道:“你知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可你偏偏还是这么回答了,你绝非蠢笨之人,能够听听你的理由吗?”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他道:“剖开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司尘本就是为了仙人泪而来,且会以大考规则认真取得自己心中想要之物,心中无愧,为何要因姑娘所讳而谎言它答。”
君子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案侧女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的看着百里安。
半响,她凝得锋然的眉宇逐渐舒缓开来,目光平静收回。
绘有山河雪浪细纹的大袖自桌案上轻舞翩然,袖间的金色绣纹宛若被火点亮一般,流燃而烧,璀璨漂亮。
袖纹很快黯淡,而桌案之上,除了笔墨纸砚,还多出了整齐横陈的十个物件。
皙白的手指轻拈间,拾起案上一枚犹如水滴般透明澄澈的吊坠,在指间细细把玩着。
百里安的目光落在她的指间,便怎么也移不开了。
青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桌案之上,异宝众多,且价值高于仙人泪的宝贝也不占少数,可这少年却是连余光都未曾分一个过去。
她眼中的杀意淡去了几分,淡淡说道:“仙陵城前十的赏品皆在这里,这便是仙人泪。”
百里安沉默,因为他清楚知晓,她将仙人泪取出来,但不会轻易交给她。
青玄又道:“仙人之泪,举世无双,这枚仙人泪,是一千年前一名陨落于昆仑雪山之上的无名仙人所留,要知晓就连娘娘都解不开这枚仙人泪的秘密。”
她又拾起案上一团雪白的绒丝,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当此物落在她手中时,一旁两侧摇扇的侍女面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伸手。”青玄淡淡道。
第两百二十二章:谁说娘娘养大的不能吃
百里安眉头轻蹙,但还是乖巧地摊开手掌。
青玄将手中那团雪白的绒丝放在他的掌心里,说道:“仙人泪素来神秘,可是就连娘娘都解不开其中的奥秘,在这世上自然再无人能够解其梦泪。
解不开的仙人泪,就如同一个普通的饰品,毫无用处,若论真正价值,这枚仙人泪还不如内城宝库之中的一枚灵石来得重要。你……”
她的手指尚未离开百里安的掌心,话头正说一半,指尖微凉,将她话语打断。
青玄凝起眉目,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被那少年反手握住。
眉间渐凝杀意。
只见他手掌轻动,慢条斯理地将那团雪白的绒丝缠绕在她的手指间:“既然是无用的东西,那么可不可以将这枚仙人泪给我。”
百里安没有多看一眼那团雪白绒丝,仿佛不知晓此物有多珍贵一般,目光依然执着地盯着仙人泪,带着诚恳的商议道:“我可以加钱。”
两名摇扇的侍女都笑出了声。
青玄面色有些古怪:“加钱?”
他这是以为自己在和村口老太太讨价还价不成?
还加钱?
她抬起那只被缠成一坨的手指,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百里安老实回答:“丝方尽,为离朱鸟羽毛所化而成。”
青玄失笑:“此物未经任何炼器师之手,乃为自生仙物,不经淬炼便有着仙器之名,是当世罕见的极珍之品。
若是加以炼化入体,羽丝融心,便意味着你的心脏将坚不可摧,除了千年仙人,无人能够撼动你的心脏。
即便肉身腐烂,心脏也能千年不朽,此羽丝亦有着再生之力,能够让你仅凭一颗心脏重塑肉身,你知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百里安道:“这意味着,拥有这团丝方尽,便可成就不死之躯,除了千年仙人,无人能够杀死丝方尽的主人。”
“所以,比起这丝方尽,你宁可要仙人泪?”
“是的,我只要仙人泪。”
青玄轻笑出声:“天真,虽说我不知娘娘为何要将仙人泪作为仙陵大考第一名的赏物但在这整片仙陵城中,参试者无一不觉此物能有大用。
反而是这丝方尽,光仅此一团,便足以让这整座城的修行者疯狂。”
可是这名少年,竟然未多看一眼。
百里安不知如何说服眼前这名女子,只好后退两步,朝她深深作揖行了一礼。
“姑娘眼中杀意已散,想来方才回答未有偏差,若是姑娘不肯割爱这枚仙人泪,那司尘唯有静候大考之日,再来取了。”
见他退步果断,没有半分留恋,不禁让司玺女官微有错愕。
从他眼中,她分明见他对于仙人泪想要极了,却还能够理智地抽身而退,不去强求。
这是将她打定主意不给的心思给琢磨了透吗?
青玄摇首失笑,见他竟然真的起了离去之意,更觉神奇。
旁人都是恨不得挤破脑门也要在仙陵内城之中多待片刻,这小子的心思,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虽谈不上对这死板少年能够心生多少好感,但至少这份不贪的性子,倒是叫人不会讨厌。
自幕府之中,执掌仙陵城几多春秋。
能够让她不心厌者,已经很少了。
“少年,你过来。”青玄声音有些冷淡,却朝着他招了招手。
动作像呼唤雏鸭小鸡,甚是随意。
百里安并未抬步上前,反而后退几步,看似很有耐心道:“我该回去吃饭了。”
并非是出于警惕,而是当真肚子有些饿了,不想在陪这位城中的大人物逗闷子周旋。
青玄有些无语。
只好自己上前两步,将指尖缠绕成一坨的丝方尽取下,眼神上下看了他两眼,手掌抬起,便将那柔软的绒丝别在他的耳缘间。
然后,她便如同一名年长者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漠然说道:“入了这内城,不是你想要什么便能出钱买到的,好在你足够聪明没有胡搅蛮缠,知晓如何用正确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之物。
但在这座仙城之中,你还要记住一点,娘娘要给你的东西,你——拒绝不了。”
说到最后,她的目光有些凛冽寒人。
百里安面色动容。
听这语气。
娘娘竟然当真在这金陵城中!
凡人仙城,择选城主,竟然真的惊动了那位上古氏神。
而且听她话中意思,这丝方尽尽是娘娘有意赐予他的?!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方歌渔曾说,这丝方尽是仙陵大考第二的奖品,就这么随手赐了真的不要紧吗?
这未来的第二名怕是得哭出声来吧……
君皇娘娘行事,当真是全凭自己喜好,随心所欲得很啊。
不过这丝方尽,收之也无妨。
看这位青玄姑娘的意思,今日即便是收了此物,也不妨碍他来日大考获得名额奖品。
如此,的确没有必要再将好东西傻傻往外推了。
百里安再度行礼,端方稳重,如玉温良,在青玄摆手示意下,折身离开了大殿,绝不失半分涵养。
直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外的逆光之下,殿中的那两名摇扇侍女将手中巨大的羽扇往地上一扔。
其中一名侍女揉了揉肩膀,发出不满地声音:“下次若再行考验之事,可要换你青玄来当侍女,都是娘娘身边的人,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稳坐高台之上,让我们两人为你摇扇。”
青玄端起案上清茶,轻抿了一口,道:“今日即便是让小绿瓜你坐在这位置上,也伪装不出娘娘的一成气韵来。”
名唤小绿瓜的侍女气得要撸袖子,却是被一旁另一名侍女拦住。
这名侍女气质温和,眉眼浅笑地看着司玺女官,道:“青玄,那少年很有趣,看他举手投足间,有着大家之风的贵气,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气息,真不是是人间哪家仙门里的少爷。”
司玺女官淡道:“若非有趣,又如何能够得娘娘起收徒的念头。”
侍女抿唇轻笑:“不,我的意思是,这全仙陵城的人都觉得能够被娘娘身边最重视喜欢的司玺女官多看一眼,是莫大的仙缘。
往昔亦有入殿者,无一不是想方设法地卖弄自己的才学,巴不得你多看他们一眼,这少年却偏偏视青玄你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轻水你可快别说了,青玄心气儿傲,心眼儿小,你说得这般直白,我怕她给那少年穿小鞋。”小绿瓜姑娘连忙劝慰道。
青玄将茶水往案上一搁,轻袖萦舞间,她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十米长的西瓜刀。
大刀抗在秀肩上,雪亮锋寒,女官大人歪头轻笑道:“冬日的冰镇西瓜最是好吃了,轻水你要尝尝吗?”
轻水抿唇浅笑,不语。
小绿瓜姑娘愤懑:“我可是娘娘一手养到大的西瓜,你敢切我?”
青玄眯眼笑道:“娘娘也没说,她一手养到大的西瓜精不能吃啊。”
“青玄你这个坏女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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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三章:转角偶遇
出了那座神圣的大殿,外界天色如故,雪色未消。
只是那名为他引路的罗老却是早已不在殿外守护了。
显然,已经没有再领他回去的意思了。
百里安独自一人走在殿宇宫阙的长廊上,这座主殿虽然繁华,却十分冷清,不显人踪。
暮雪寒风潇潇过,卷起他的衣摆,有些凄寒。
长廊无人,雪景无声,一切都安静极了。
百里安脚步匆匆,低头认真思考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昨夜琴声惊城,黑暗至。
便有了老鬼杀人取珠的诡事。
当时,旁人似乎聆听不得那诡异琴声,可他却能够听到。
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他体质特殊的缘故?
司玺姑娘说,娘娘在城,能够观遍城中大小事。
昨夜那招鬼琴音这般放肆大胆,君皇娘娘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么说来……
百里安心中忽然推演出一个很可怕的真相,背后袭风寒凉悚骨。
仙陵城大考开启,却提前三月开启城门,放任四方修士至。
虽说真正的大考尚远不可及,可参试者基本都尽数鱼贯入城。
那位娘娘,提前三月开城门,用以又是何在?
君皇娘娘为昆仑山君,上古神祗,不可能察觉不到城中鬼事作乱。
可她却偏偏坐视不理,甚至……隐隐还有些放纵的意思。
百里安参不透其中因果,只是觉得身后这雄城大殿,绝然不是人们心中所想的那般美妙圣地。
虽说明白这片大地之下,镇压着鬼山邪魔,若是翻开这片超凡脱俗的繁华仙城,其土壤之下,必然是秽息泛滥,尽是魑魅魍魉。
百里安隐有所悟,以仙城镇压鬼山,似不仅仅只是为了镇压这般简单。
方歌渔说君皇娘娘性子懒,不愿插手昆仑天都山外事,可偏偏又在人间鬼域,设下仙城。
以那位娘娘的修为,即便是恶鬼遍人间,他相信她亦有力量涤清人世,驱散魍魉。
更何论这小小山邪鬼魅。
参不透,想不通。
百里安只想尽快离开这片世人向往的仙陵内城。
不由加快脚步,匆匆疾走。
不料,转角处迎来一人。
那人走路无风,更未流露出半分呼吸气机。
百里安如今修为绝然不若,及时双眸不可视,在如此近距离之下,他绝然不可能捕捉不到对方的半分鲜血流动的气息。
可是此刻,他全无所查。
而转角迎来的那个人,似乎也未察觉到百里安的存在。
因为百里安没有呼吸。
无可避免的,百里安脚步来不及收,重重地撞进了那个人的怀中。
虽然那人猝不及防被撞上,可身子依然平稳,一步未退,稳稳停下。
反观百里安,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座巍然的大雪山,反撞之力将他逼得连连倒退。
他跄踉不稳,有些狼狈,但口中仍是礼貌致歉道:“对不住,对不……”
然而,才狼狈退了两步,手腕蓦然一凉。
却是被一只雪手掌紧紧拉住,那只手苍白而修长,与此同时传来一道沙哑空沧的嗓音:“小心。”
这人的声音十分奇怪,好似被砂砾碾磨过了一番,音色辨不清是男是女。
说不上好听,甚至有些破损难听,可语调却是意外温和。
百里安站稳身形,心中暗惊。
他为尸魔之体,肉身强悍程度远超同境之人,在加上他从奢比尸那掠夺而来的天赋能力,他绝然不弱。
可是撞上这个人,竟落如此下风。
仙陵内城,果真是卧虎藏龙。
眼前好心拉稳他的那个人,黑袍罩体,兜帽宽深掩住了容貌,连一根头发丝都难看见。
从外观看,只能勉强辨清此人身材高挑清瘦,腰间悬着一柄用黑布条封好,看不清外观的长物,似乎是剑。
“多谢,方才我在想一些事情,有些出神,真是失礼了。”被拉稳的百里安认真道谢。
兜帽知晓传出一声轻笑,显然并不在意他的莽撞,沙哑的声线依然透着几分平和。
“虽说内殿旷阔无人,但还是要小心些才是,雪天地滑,莫要摔跤。”
温言的话语十分体贴,只是对于一个初次相识的人,这样的体贴便显得有些莫名了些。
更何况,此刻百里安感觉到这个人的手掌的温度十分凉,就像是刚从冰湖中打捞上来的尸体。
如今他已经立定站好在这个人的面前,可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掌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而且,握得十分紧。
百里安面上神色不变,点头道:“多谢阁下提醒,我会小心的。”
腕间那只手掌的力度不轻,甚至都将他手骨捏得有些发痛,隔着肌肤,他能够感受到对方指尖莫名的颤意。
百里安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总之这不是一个对待陌生人的正确方式。
他正欲抽动手腕,离开这里。
虽然此人手掌力度很大,似是不想就这么简单的将他松开,不过倒是并未运转灵力相欺。
所以,百里安可轻易挣开。
再次道谢,并未换来对方的言语,宽深的兜帽之下观测不得任何情绪。
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一个视线正深深地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
他心中莫名起了几分不应有的躁意,只觉得若是再让这个人继续看下去,自己的尸魔真身极有可能被对方看破。
他态度礼貌不失强硬地挣开这个人的手掌,目光低掠间,眼尖儿地发现这个人的手意外地好看。
腕骨均细,指节修长,浅色的指甲间生着弯弯好看的月牙,冬雪的天光衬在此人手背肌肤间,莹润漂亮极了。
这是一只适合握剑的手。
只是漂亮的仅仅只是手背。
这个人的指尖掌心,却是横纵交错着数十道大大小小的伤痕,看起来难以磨灭,斑斓深楚,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最为狰狞的伤口不在手上,而是在那皙白的腕间。
那伤口极深,仿佛曾被一柄无情的利器横切了下去,如同蜈蚣疤痕一般丑陋。
看着这伤痕,百里安心中恍然。
难怪方才感受不到此人掌中的灵力气息,如此伤痕怕是早已横切断了重要的手筋,灵力节点已废,力气虽大,却是再难以用这只手执剑了。
腰间悬剑,却无法再执剑。
一时间,百里安竟是想到了锦生。
第两百二十四章:巴蜀小面
许是察觉到他眼中惋惜情绪,那人僵在半空的手垂放与身侧。
黑色的大袖将那只漂亮的手藏好不见。
低缓沙哑的嗓音又回响在了长廊转角间,似是在微笑着向他解释:“我善于左手剑。”
百里安莞尔,不知为何对方要向他解释这个,礼貌诚恳应道:“阁下很厉害。”
这个人右手掌心有剑茧,显然是在右手被废之后,才改练左手剑的。
这一声‘善于’,却是十分了不起。
像锦生那样了不起的大人物,在右手被废的第一时间,却是自暴自弃。
那人又笑了笑,忽然抬起左手,做出了一个让百里安猝不及防的奇怪举动。
对方的动作从容习性,摘去他耳边的那一团雪绒丝方尽。
正当百里安以为这个人认出了丝方尽,起了争夺之意的时候,便见那只手掌灵巧一动。
两根修长的指尖轻轻夹住丝方尽,指尖探入他的怀中,稳稳当当地将丝方尽藏好,并笑道:“边城东贯小镇十五街,有一家巴蜀小面味道不错,若有机会地话,可以去尝一尝。”
百里安心中当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人当真是清奇古怪极了。
对他的一言一行,未免过于莫名了些。
且不说如今这人两根手指还探入他的怀中尚未收回。
他苍白的面容透着薄红之色,耳朵也微微有些泛热,却不是羞赧,而是微微有些生气。
如若说对一个不甚相熟的人,这般冒然地将手指探入别人的怀中已经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但百里安脾气好,对此尚且还能忍受。
只是方才此人取下雪茸丝方尽的时候,尾指指尖却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在他耳垂上轻撩过去。
这已经不是失礼,而是轻佻了。
但百里安注意到了一点,这个人推荐他去边城小镇吃面,而且还是巴蜀小面。
方才前不久,他对那位司玺女官脱身的说辞,正是要回去吃饭。
巴蜀小面。
偏偏是巴蜀小面。
百里安知晓自己懂得厨艺,而且喜善做辣食。
巴蜀小面,正是盛名诸国的辣味小食,出自于中幽蜀地。
百里安只觉得心头有一缕轻软的蜘蛛线飘了过去,只要能够抓住,便能够扯出丝线另一端的真实。
可是,蜘蛛线分外轻软,一扯便断,无迹可寻。
百里安抿唇静默了片刻,道:“多谢阁下好意,若有机会,我定然会去试一试的。”
那人手掌从他怀中抽出,也未在多言。
绕开黑袍人,百里安渡过那个转角,心中留意记下了这个人的身体特征,特意留下一个心眼。
撑开琉璃伞,走出了长廊,步入漫天雪色之中。
百里安并未发现,身后的那名奇怪黑袍人已经半侧过身子来。
兜帽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笑意慢慢从这双眼睛里隐去,变得宁静而深邃。
指尖轻柔慢捻。
这个目光一直在看着他,一直。
直至百里安走远,转过宫闱殿墙,衣角衣袂彻底消失在墙缘边,那道迎风立于长廊转角的黑色身影这才化作一片虚幻的黑雾,消失在了那里。
……
……
百里安并未直接返回客栈。
因为当他刚出内城城门,便看到了一袭鹤羽白氅的少女撑伞立在城门风口中。
漫漫风雪卷起少女的长发,发间银饰泠泠作响,墨色秀发不经意间便沾濡了几片洁白的碎雪。
她单手撑伞,时而对着手掌哈一口白雾热气,似是有些寒冷。
所说前几日才破的开元境,但毕竟开元尚未脱离凡体之境,也会饿,也会冷。
更何况内城之下是鬼域,阴气盛浓的大雪天,最是深寒。
方歌渔小脸都冻得有些霜白,恹恹的眉目间尽是不耐之色。
看着模样,显然在此等候了很久,而且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当她看到百里安走了出来,立即迎了上去,眼底的不耐厌倦神色更浓,抱怨道:“你怎么回事,领个赏也要这么久吗?”
见她似是冷得有些厉害,百里安赶紧脱了外袍覆在她肩上,不解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歌渔很不客气地裹紧他的外衣,将手中伞随地一扔,便钻进了他的琉璃伞下。
两只冻得微红的小手揣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吸了吸鼻子,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好歹是我方歌渔的人,若是给人欺负了怎么办?”
百里安笑了笑,将伞面倾斜,为她遮住了大半的风雪:“别担心,我无恙。”
方歌渔好没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瞎,需要你多做解释?”
百里安道:“我今日并未见到君皇娘娘。”
方歌渔微诧,旋即释然,道:“想来也是,若是随便抓只老鬼便可轻易见到君皇娘娘,那这整个仙陵城还不都乱了套,我猜,召你入城的,是娘娘身边的司玺女官青玄吧?”
这回轮到百里安吃了一惊:“为何你对那位君皇娘娘的事情这般了解。”
方歌渔还是那副没有好脸色的模样,对着他嗤了一口气,道:“那是因为,自仙陵城建城以来,整个天曜大陆,凡世三千,唯有我一人被娘娘召见过,而且……不是在仙陵城,而是那昆仑山上。”
分明是一件十分值得自豪的事情,可由方歌渔口中说出来,却是显得不咸不淡,仿佛家常便饭一般。
百里安深深无语。
他一直都知晓方歌渔来头大,没想到她竟然来头大到这般程度。
世人想见上那位君皇娘娘一面,本就千难万难了。
而这位大小姐可倒好,并非实在俗世仙陵城中见其仙姿,竟然是直接被召入了昆仑山上。
对于百里安震撼的神色,方歌渔一巴掌拍在他的背心上。
“有什么可意外吃惊的,本小姐天纵之资,被娘娘另眼相看不是很正常?不过我觉着这的确不算什么,自从我十二岁以后,她也只是招我上昆仑,让我同她聊聊天,喝喝茶,也再为言说其他,或许在世人心中,那位高不可攀。
可在我心中,世上再了不起的大人物,若是能够平心静气地同你饮茶聊天,那就莫要将她当成高山仰止的存在去敬仰心畏,因为这是出于对她的真正尊重。”
第两百二十五章:没钱的快乐
她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神灵需要信徒的信仰,但不需要奴颜软骨的吹捧与献媚。
所以别期盼着,见着那位能够赐予你多大的殊荣与仙缘,因为凡是期盼这些虚幻之物的人,是见不到娘娘真灵的。”
见她一脸高傲且嫌弃地说着这些。
百里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知道了,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想着要见她。”
方歌渔轻嗤一声,眼底微嘲道:“在这世上没有人不想亲眼见到那位君皇娘娘的美仪姿,你嘴上说着不想见,实际上今日很失望吧?”
百里安笑道:“若真见着娘娘本尊,我可就出不来了。”
真不知这位方大小姐什么时候能够坦诚一点。
分明是担忧他,一路随了过来。
自幼娇生惯养连冷水都未触碰的她,却在这风雪之中吹了一早上的寒风。
如今见他安然出来,分明可以说上两句体贴的话。
她偏偏就要反其道而为之。
好像不去刻意招人厌她便不是方歌渔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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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方歌渔摊了摊手掌,一脸可惜遗憾。
“还以为你今日能够横躺着出来,如此一来山印就是本小姐的了,我可是万分期盼,连早膳都未用,特意赶了个早守在这里,就等着给你收尸,结果你这小尸魔还活蹦乱跳的,无趣得紧。”
许是百里安的态度过于亲和自然了些,因见她出现在城门口,从而将眼神中的欣喜之意表露得明明白白。
这副自作主张认为‘她是在担心等他’的想法是在是让人过于恼火。
所以,方歌渔老毛病又犯了。
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浑身的刺立了起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柔软。
她并不习惯,与人体贴亲近。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般过来的,就像是刺猬的天性一般,一旦有人靠近过来,她都会下意识地用身上的利刺将自己保护起来。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方歌渔以为他生气了,所以不说话。
正常。
生气也是应该的。
同她方歌渔一块儿玩的人,就没有哪个不会生气的,即便是小苑儿那般好脾气,也常常被她气得鳞片黯淡失色。
方歌渔觉得有些无趣,被风雪吹寒的眉目现出了几分恹恹之色,她手指探入乾坤囊中,就要召出玉车离开。
“我肚子有些饿了。”百里安忽然说道。
探入灵囊的手指一顿,方歌渔目光莫名地看着他。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说饿。
这是在对她……嗷嗷待哺?
方歌渔低声了一句“麻烦”,手指从灵囊中抽了出来,改探入乾坤袋中,取出一把质地精良的匕首。
尚未来得及出鞘,就被百里安顺手将那匕首摸了回去。
她挑眉看着百里安:“怎么,你还想直接上口不成?”
百里安将匕首收好,头顶上的伞面往她那个方向偏了偏,说道:“正好你也没有吃早膳,不如陪我一起去城中逛逛,吃一点东西吧?我听客栈掌柜的说,城北有家灌汤包与云吞面做了二十多年,除了仙陵城别家都吃不到的,要去试试看吗?”
方歌渔愣住。
他这是在邀请她一起吃早膳?
可是他不是不能吃人类食物吗?
方歌渔面上神色定格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方才他并未是在生气,只是记着了她那句赶早儿没有用早膳,在想着该带她去哪吃好吃的?
分明是迁就着她,却偏偏要说什么是自己肚子饿了,让她陪同一起。
真的是……
分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野小子,在那装个什么纯良好兄长。
方歌渔哼了一声,没点破他根本就不能吃人类食物这件事。
将腰间装着玉车的灵囊往里藏了藏,一双漂亮的眸子潋滟着漫城雪色,明亮又张扬。
她生来就是好看的微翘唇轻轻抿拉着,似是在强忍着上翘的唇角,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啊,这么麻烦啊”的表情来。
“你都多大了,吃个早饭还要人陪吗?”
一脸不愿意,好嫌弃的模样。
可是脚步却轻松地迈了起来,一双小蛮靴在雪地中擦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百里安笑着跟上她的脚步,撑伞与她并肩而立。
一向出门能架玉车绝不走路的方歌渔,今日却是将那灵囊藏得看不见了。
方歌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着百里安,蹙眉问道:“上次给你的零花钱,还有剩吗?”
百里安为了迎合她的目光,身子微倾,说话时都是尽可能将头低得与她同一个高度,他朝她眨了眨眼,笑道:“用完了。”
方歌渔是个小富婆,但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夸张过分。
因为她知晓百里安的性子,不似风月场所里那些一掷千金的仙门公子,花钱也花不到哪里去。
很好养的。
而且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小尸魔,她有种养某种柔软小动物的感觉。
虽然可以一次性给他好多好多钱,但是她更享受那种给小动物时常投食喂奶的那个过程。
身为十方城的大小姐,挥洒金钱惯了,还是头一回在某一件事上变得‘吝啬抠巴巴’起来。
可偏偏,这种抠巴巴的花钱方式,她竟还很是喜欢的。
算是一个小小的快乐源泉吧。
奇怪,大手大脚花钱花了这么多年,都还不如一时抠门来得舒坦。
方歌渔不知自己这种古怪令人费解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思索了片刻,她得出一个结论。
也许……这就是没有钱人的快乐吧。
听到他将钱用完了,方歌渔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旋即很快摸出几个银锭子,几个金锭子,她说:“小荷包拿出来。”
百里安一只手取出荷包,不好打开。
方歌渔啧了一声,替他接过那枚小荷包,想要替他将钱放好。
她忽然轻咦一声,发现入手沉甸甸的,荷包也鼓鼓胀胀,怎么看都不像是囊中羞涩的模样。
百里安就看到她一双小眉毛很快竖了起来,隐隐透着几分不高兴。
当方歌渔将他的小荷包打开,看到里头明光熠熠的夜明珠时,隐隐的不高兴就变成了十分的不高兴。
啧,这不专一的小尸魔,居然还被别的女人养。
平日里亲昵无比的小苑儿,这会儿就成了别的女人。
第两百二十六章:城中面馆
方歌渔随手将那荷包甩进他的怀里,轻呵一声:“这不挺有钱的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都有了,还要什么零花钱。”
百里安心说我没要零花钱啊,不是你自己要给我的吗?
他捧着荷包,被她忽如其来的小脾气闹得一头雾水。
“方歌渔,你生气了?”
方歌渔凉凉一笑:“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本小姐生气。”
百里安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见他居然不继续要零花钱了,方歌渔美眸半掀半敛着,眼含雪色薄暮雾里看花般,喜怒不形于色,忽然说道:“我不想吃灌汤包云吞面这种廉价的东西。”
百里安哪里知道她是在闹小脾气,问道:“那想吃什么?”
她懒懒掀了掀眸子,蹦出两个字来:“吃辣。”
“吃辣?”百里安眼睛睁大了些:“大早上的吃辣?”
方歌渔长长的眼睫毛一抬,又是一副看死咸鱼的模样看着他:“怎么?不可以吗?”
没等百里安说可不可以,方大小姐直径转了个弯儿,朝着东边小镇走了去。
百里安无奈,只好撑伞跟上。
他分明记得,大小姐并不怎么擅长吃辣的。
几经转角,两人就来到了一间面馆摊铺,铺前还用简单的木匾竖挂着‘巴蜀小面’四个黑漆字体。
迎着老远的一些人,闻着老面馆里飘出来的油泼辣子的味道,连连打着喷嚏,被呛得不行。
这家巴蜀小面,出了名的地道。
巴蜀之食,以辣盛名于天下。
这家小面馆自然也非同寻常,仙陵城的一些路人问着味儿都有些受不了。
方歌渔便是这一些人当中的其中一位。
当她面色臭臭地寻了一处靠边窗的位子坐下时,鼻尖尖都已经红成一片了。
百里安闻不到这些味道,没有什么反应。
他忽然想起今日清晨,在长廊上撞上的那个神秘黑袍人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个人说东贯小镇上的这家巴蜀小面十分不错,推荐他来尝一尝。
也不知那黑袍人的用意何在。
偏偏方歌渔又耍小性子,大早上的要吃辣,结果出了内城没有多久,他还是来了这巴蜀小面馆中。
看着面铺内的古旧陈设,有着与这座仙城气韵截然不同的味道。
朴实无华,以木栏搭建的古色小窗,映着绵绵细雪的小窗间还穿着一串干红的辣椒,桌布与门帘都是以褐色的素绳编织而成,其上皆编绘着朱雀流火的古老图腾。
仙陵城的人,大多口味偏淡,而且清晨正是养胃时节,这家巴蜀小面的可谓是走马冷清。
不大的面馆,只有淡淡的烟火气,以及一名年迈的老妇人在烧水揉面,却没什么人气。
与这繁城,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当百里安在这间小铺里安稳坐下时,却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种久远而熟悉的味道。
让人莫名有些心安温暖。
桌案上,摆着一碗热汤面,看着漂浮在面汤上的胖白面条,就知劲道爽滑,上头码着青菜叶子以及薄薄的牛肉五花,被油泼辣子映得酱汁通红。
汤面旁还有一个小碟,放着开胃的小配菜以及煎得焦黄的荷包蛋。
小菜与荷包蛋是那个妇人老板额外送的,不收银子。
方歌渔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大碗淋着芝麻红油的汤面,还未提筷子,眼睛就被那辣气冲得热雾濛濛。
百里安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好心提点道:“要不我们换一家好了。”
方歌渔没有理他,撩过鬓间一缕青丝挽至耳后,用汤勺拨了拨牛肉与红油,舀了一勺热汤面。
然后喝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再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一阵皆一阵。
雪白的秀颈都染成了一片微微的绯色,未抹胭脂的唇平白添了几分嫣然,满是雾气的眼角夹着泪水与红潮,咳得肩头耸动,看着那一碗面是如临大敌。
百里安哭笑不得。
上次在山境中吃晚饭,他就看出来了,这位方大小姐不是不喜吃辣,只是不善吃辣。
这巴蜀小面怕是超出她能够承受的范围了。
他赶紧倒了一壶茶水给她。
方歌渔想也没想地接过冷茶,灌了一口,旋即面色一僵,变得十分难看,脸色一点一点的涨红起来,眼底的雾气越来越浓。
分明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可看了一眼灶台旁正在抹桌子的老妇人,她强忍着咽下口中的茶水,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用力瞪了百里安一眼,神色竟是有些委屈。
注意到这便动静的老妇人抬首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我家茶水也是巴蜀的地道花椒茶,喜欢的人是爱煞了这味,吃不得辣的却是一种天大的折磨,这小娘子是吃不得辣啊。”
百里安无语沉默。
这什么店,连茶都放花椒,这是嫌生意还不够冷清的吗?
起身,用袖子未她擦了擦唇角边的茶水,百里安失笑道:“吃不下就别吃了,何必折腾自己,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方歌渔不习惯他这种举动,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躲开,任由他将自己唇畔的水迹擦干,一言不发,看着百里安提着他的小荷包就跑了出去。
她哼了一声,摸摸嘴唇,继续低头用筷子挑着汤碗中的面条与牛肉,眉间挣扎,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麻烦一般。
擦完桌子的老妇人很快迎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点碎银子,朝方歌渔慈祥地笑了笑:“小娘子吃不惯辣,又何必浪费银子,如今年纪尚小,却也要知晓持家才是。”
说着,老人抖着满是皱纹沟壑的手将从方歌渔那收来的银钱放在了桌案上。
方歌渔一怔,眯起眼睛道:“老人家这是何意。”
老人笑道:“吃不得便不吃了,我瞧着小娘子你也只喝了一口面汤,退了再去吃些其他东西便是。”
方歌渔却拾起桌上的碎影,放进老人的口袋中,她淡淡道:“放心吧,我不会浪费食物的。”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个老人是一个勤俭节约的性子,之所以退钱,是担心她将吃不了的面扔弃浪费,退回去在自己吃掉。
老妇人一怔,失笑摇了摇头,道:“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方歌渔面色微红,脑袋偏开看着窗外的大雪,没有说话。
第两百二十七章:亡厨
老妇人见惯了这些衣着光鲜的世家小姐,大抵都是不愿同她们这种粗鄙老人多言几句的。
见她不收碎银,又颤颤巍巍地转身,准备回去做事去。
就在这时,顺着窗外的风雪声,少女清澈好听的嗓音悠悠响起:“小时候,娘亲有告诫过我,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娘亲教她的东西很少,所以每一样她都记得十分清楚。
老妇低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很快,百里安沐着风雪回来了。
他将琉璃伞上的雪花振落,坐下后,将手中买来的早点小食一一放在桌上。
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用白油纸与细绳封好口面,瓷瓶外头贴着一张红纸,写着“甜豆奶”三个浓墨小字。
方歌渔手中一暖,那瓶甜豆奶就被拆了封口放进她的掌心之中。
她定然,看着掌心的那小小的瓷瓶口中正散发出白蒙蒙温暖的雾气,泛着豆子的甜香。
原本放着汤碗与小碟的桌案上,现在摆满了蒸小饺,白汤薯粉饼子,清拌粉皮儿,还有一些叫不出来名字的小样吃食。
样式很多,但每样食物都很精致小巧,想来也是怕浪费吃不下。
百里安将沾在袖间的白雪拂落,看着她笑道:“仙陵城的小吃街好像很不错,我就看着都买了一些,你先吃着,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同你细说。”
方歌渔没有问什么事,将甜豆奶喝了一口,热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
好甜。
舌尖原本的辣疼感顿时被那温热的甜奶气息所覆。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角,正想着去夹一块蒸小饺,一个筷子稳稳地递了过来,将一个白胖胖的小饺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而且十分细心地沾好了酱醋,看着十分有食欲。
方歌渔看着那小饺子出了会儿神,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奇怪的错觉。
不是她在养小尸魔吗?
怎么感觉……反过来被他给养了。
这怎么行?
有些不爽地将饺子吃了,心中正纠结着这一碗辣汤面要怎么吃下去的时候。
百里安就将那碗巴蜀小面给端了过去,放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从筷篓中取出一双筷子。
方歌渔扬起眉角看着他:“你做什么?”
百里安也学着方才她的动作,用汤勺舀了一勺汤,呼呼吹了两口,就喝了下去。
方歌渔瞪大眼睛:“喂,你……”
百里安目光望过来,朝她一笑,道:“早些时候就说过了啊,肚子饿了。”
“那你也不能吃这个。”方歌渔语气着急。
百里安轻咳一声:“有点辣。”
方歌渔眉头一紧,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辣?”
尸魔没有味觉,更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他们无法消化食物并且获取其中的养分,如果误食人类的事物,会在体内积压,几天后再干呕吐出。
这个呕吐的过程,十分难受。
所以尸魔除了鲜血,再也不会去碰其他的食物。
这个世界对尸魔极不公平,充满了恶意,即便是天地灵物,珍材仙草亦或是灵药对他们而言,尸魔所能汲取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吃无用之物,只会为尸魔的身体带来没必要的负担。
可是现在他却说……有点辣。
方歌渔蹙眉思索了片刻,道:“你莫要耍人玩了。”
看他慢条斯理地舀着面汤喝的模样,连红油都不瞥一下,若果真觉得辣,哪里能这般面不改色。
百里安挑起胖圆面条吃了几口,轻咳一声,一贯苍白的面容竟是多了几分红润之色:“不,没有逗你玩,这个我真的可以吃出味道。”
他挑起一块薄薄的牛肉,说道:“这个应该是用特殊酱汁卤过的,虽然入口极辣,但是还有着一点点甜。”
方歌渔半信半疑地从他筷子上夹走牛肉,像猫儿叼食一般,咬了一小口。
咽下。
方才恢复白皙的脸色一下子又辣得通红,她又捂着胸口咳得身体直颤,飞快将那牛肉甩还给他,连连喝了几口奶,这才缓过劲儿来。
她匪夷所思地看着百里安:“这牛肉怎么卤的,辣煞人了!”
但她心中更加震惊的是,百里安没有说谎。
这牛肉,真的带着丝丝的甜。
他竟然真的可以吃出这小面的味道。
百里安偏首看了灶台前的老太太一眼,那老太太正也向他投来温和慈爱的目光,对着他微微点头,笑道:“这位小郎君可真厉害,整个仙陵城中还没有谁能够不带咳不带喘的吃下我家这碗面,想必与老妇人也是同乡之人了吧?”
百里安目光落在碟碗下的桌布上,眼眸微动,轻笑道:“阿婶是中幽人?”
老妇人低着头剥蒜,烛台上的火光将她苍老面容间的皱纹映出一派静谧的橘黄色。
白发苍苍下的容颜带着温宁的怀念,她似谓叹:“是啊,老妇人我随着我家老头子已经离开中幽五十多年了,故乡的模样,一刻也未曾忘记。
只是老头子七年前便走了,就在这片仙陵城中,他回不去了,老婆子我也一并陪他待在这里好了。”
老人看着百里安,眼底是遇见故乡之人的亲和与温暖。
“世人对中幽里出来的人,偏见很大,仙陵城中的中幽人也只有我与我家老头子两个人,如今老头子走了,能在这里遇见同乡,老婆子心里高兴的紧。”
百里安一时未应,低头吃了两口面,眼睫低垂将眸中情绪深藏不见。
半晌后,他才抬起眉目,温言一笑,道:“嗯,他乡遇故知,我也十分高兴。”
方歌渔皱眉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她已经知晓,为何无法尝遍人间百味的百里安,这一刻却能够吃出这家小店汤面的味道了。
中幽之地,是人间的幽冥司府,是英灵汇聚的古老皇朝,连接着人间与黄泉。
中幽本土之人,大部分皆是修行诡道者。
这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妇人,想必亦是有所涉及诡道方面的术法。
这家巴蜀小面,由这老妇人亲手做出来的食物,人吃得,鬼亦吃得。
在中幽之地,有一种职业,叫亡厨。
第两百二十八章:鬼上身
天曜大陆之上,大饥之年并不罕见,故而人间总是能够飘荡着一群不得往生轮回的饿死鬼。
饿怨之念积压到了一定程度,饿死鬼便会祸乱人间,开始吃人。
这种饿死鬼,身前吃了太多苦楚,死相太惨,怨念积深,地方上的一些得道高僧都超度不得。
故而中幽之地,每年都会派出亡厨,掌勺行于人间,做出人间百味美食,用以超度亡灵。
世人皆畏中幽英灵之名,但无人会去留心记得,中幽之地,每年派出的亡厨,确确实实地为诸国四方免了很多的鬼祸之乱。
一场食人鬼祸。
诵经难度。
有时,却能因一碗热汤饭,使得亡灵安,人间宁。
念及此间道理,方歌渔不由多看了那名老妇人一眼。
却见在那灶台之下,有一个矮小枯瘦的黑色昏蒙影子,落在柴火堆中正端着一碗热汤面,安静无声地吃着。
老人站在烛光下剥着蒜。
那影子在黑暗中吃着面。
烛台旁立着两根香,一长一短,如隔阴阳。
透着淡淡的温馨。
这时,她终于理解,为何这家巴蜀小面店,客人冷清,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却依然执着地经营着这家小店。
起早贪黑,每日坚持。
她说,她家老头子永远留在了仙陵城,她便一直在这陪他好了。
她不愿搬家,因为放心不下,她家老头子人老眼瞎,若是搬家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亡厨者,食生者饭,掌逝者餐。
每一勺,皆是生死阴阳。
不知为何,看着低头安静吃着红油汤面的百里安,素来生冷不畏的方歌渔,心中没由来震荡出了几分缭乱的酸楚刺痛。
她用筷子敲了敲百里安的脑袋,用那种带死不活地腔调说道:“我有说我不吃面吗。”
她将面碗勾近了些,挑起一根面条卷着青菜,低头吸溜一口,就给吃了。
辣的眼睛通红,泪水都藏不住,她哼哼两声,不肯服输道:“巴蜀的食物,不过如此。”
百里安轻咳两声,唇畔也被烫红了些许,他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子,压低身子。
将衣领扯了扯,将其中藏着的几瓶豆奶露了出来,笑道:“我还有好几瓶甜豆奶,都给你喝。”
不知为何,方歌渔看着他压低身子,一副献宝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好笑。
分明又不是什么珍贵物件。
七文钱一瓶的甜豆奶真当她稀罕不成。
这般心中暗自讽刺着的方歌渔,却是毫不客气地伸手将那几瓶甜豆奶都取了出来,在桌案上一一码好,桌子底下的两只小靴子轻快得相互轻点着鞋尖。
看着模样,想来这甜奶是带给小苑儿的,如今却全拿出来给了她。
她正待要说上两句日常刺人的话,方歌渔一抬首,撞上百里安的眼睛,却是从那双干净纯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眉眼弯弯如月的模样。
笑得像是一只偷了鱼儿的小猫。
见鬼!
这谁啊?!
怎么披上了她方歌渔的脸,还笑得这般……讨嫌!
愣了半晌,方歌渔只觉得这家养鬼的面店实在是太可怕了,难不成她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吗?
赶紧哆嗦着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盏银灰色的吊坠小镜,将自己照了照,眼珠子是黑色的,没有发红。
这便意味着,她没有被鬼上身。
方才发笑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方歌渔匪夷所思。
她堂堂十方城大小姐,全天下最有钱的女人,竟然就这般简单的……被几瓶甜奶给打发逗开心了。
她何时变得这般穷酸没见过好东西了?
“吃饭就不要照镜子了,天寒,过会儿食物都凉了。”百里安嘱咐了一句。
方歌渔将镜子收好,那碗热腾腾的汤面上红油都没了,是百里安用勺子舀着喝掉了,汤色鲜黄,看着也没有方才那般辣人。
她亦是舀了一勺,小口喝着,说道:“你要同我细说什么?”
说话间,方歌渔将小碟子里,那个老妇人做得煎蛋放在面碗中,往百里安的方向推了推:“我不喜欢吃这个,你帮我吃了。”
百里安弯唇笑了笑,没有拒绝,咔嚓咬了一口煎蛋,也是有味道的。
“方歌渔,往年仙陵城择选城主,也会提前三个月通知吗?”他问。
方歌渔将一块油炸面窝窝往热汤里泡了泡,吃进口里又辣又酥。
她哈了两口热雾气,应道:“仙陵城极少择选城主,你也知道,一般修行之人,寿命都很长久,上一任城主,活了九百三十一年,十年前就给埋了。
如今才择考,又君皇娘娘身边那位司玺女官坐镇仙城,其实这城主之位也不着急择选出来,至于五百年前那场大考有没有提前通知,这个估计还真无人在意,怎么了?”
百里安压低声音,道:“我怀疑,仙陵城大考,说是三个月之后正式开启,实则不然,邀请帖早早广发,仙城早已人满为患,怕是这仙考之试,在每个人入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声开始了。”
方歌渔一时惊奇,正要多问,细细深想之间,她不由慢慢压低起了眉目,沉声说道:“这可真像是娘娘的作风,真是够恶趣味的。”
百里安道:“我想,这三个月时间,只不过是第一轮考试,至于如何圆满渡过这一轮考试,线索太少,尚且不知。”
方歌渔呵笑一声:“我只知道,毫不作为,只知埋头在屋中苦修,这第一轮考试,怕是相当于交了一张白卷。”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所以没事在城中多逛逛看看,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方歌渔啧了一声,很是不耐:“本小姐何等身份,一个人像个乡巴佬似的在城中瞎闲逛像什么样子。”
百里安正低头对付着碗中的煎蛋与牛肉,他很喜欢这个老妇人的厨艺,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吃出人间食物的味道,十分令人感动。
听了方歌渔这话,他想也没想地接话道:“那有什么,方大小姐不是乡巴佬,可她身边刚出大山的尸魔可以勉为其难地当一回乡巴佬,还请大小姐发发善心,带我见见世面好了。”
方歌渔笑出声来,桌子底下的小脚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腿:“都会说勉为其难了,你这是在学本小姐的腔调语气。”
第两百二十九章:混账啊!
百里安放下手中筷子,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抬起下巴,目光低睨地看着方歌渔:“本公子说话,何须向旁人学习。”
这副轻慢失礼,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神态,真是学得淋漓尽致。
方歌渔彻底被逗乐了,捧腹笑道:“这个像,这个神态语气像极了,好想上去揍你一拳。”
百里安心中好笑。
方大小姐你也不算没有自知之明啊。
还知晓这模样讨人揍了,还不收敛一些,果真是有钱任性。
正敛去面上那高傲的表情时,对面方歌渔却忽然止了笑音,嗓音有些含糊低飘:“那……那就这样说好了啊……”
百里安向她投去疑惑地目光,却见她正捧着好大一张胡饼。
许是那饼上的纹路很好看,她很感兴趣地细细看着,捧着没吃,将她那巴掌大点的小脸给遮住了,看不清神色。
他问道:“说好什么?”
话刚一问完,脚面就被方大小姐踩了一脚,不痛,但能够感受到她在生气。
胡饼偏开,露出她一双瞪圆了的大眼睛,怒盯着他:“说好了,我带你这个乡巴佬去逛仙城,怎么,你想出尔反尔不成?”
见她莫名又开始生气,像个发怒的小豹子。
百里安赶紧舀了一勺面汤,喂着她,带着几分哄人的味道:“不反悔,不会反悔的。”
怎么感觉方歌渔比刚进山境时更难伺候了。
“这还差不多。”方歌渔瞪眼了的大眼睛这才恢复原状,看着百里安喂来的一勺面汤,她心安理得地享用了。
她怕辣,慢慢地轻抿着。
百里安对她很有耐心,就这样一只举着喂汤。
方歌渔抿着抿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她抬起头来,被辣得红红的小嘴唇娇艳欲滴:“你用谁勺子喂我喝汤的。”
百里安一愣,低头看了两眼,道:“只有一个勺子啊。”
她只点了一碗巴蜀小面,勺子不是同筷子一样可以自取,而是老妇人上面时配好的,所以只有一个勺子。
方歌渔顿时面红如血,失声道:“你用你吃过的勺子喂我喝汤?”
百里安愣住了,方才他能够吃出汤面的味道,一时间竟是将自己当成了普通人,居然忘了忌讳。
他面色大变,哆嗦着唇道:“快快快!方歌渔,你宝贝多,有没有解尸毒的灵药!”
想着方才两人还同食着一碗面,吃了老半天,这怕是什么毒都给尝了个干干净净。
百里安大急。
他不长脑子也就算了,这方歌渔怎么如此大意。
就连温姐姐那样的千年仙人都被他咬毒得走不动道儿了,方歌渔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住?
见方歌渔没有半分要取药为自己解毒的意思,只捂着嘴羞恼地看着那汤勺,胡饼子都惊掉在桌子上了。
“这是尸毒不尸毒的问题吗?!!!更大的问题是这勺子!这勺子!是刚从你口里含着吃了半天又喂给了我!混账啊!”
方歌渔气得直跺小脚。
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谁的口水呢。
这小尸魔,太气人了!
百里安也急得直跺脚:“就是说啊,这勺子沾了我口水,不能吃的,有毒,你……你你你快跟我去找大夫。”
他去拽方歌渔的袖子。
好怕方歌渔突然变得硬邦邦的。
没被万道仙盟的人阴死,反而因为跟他吃一顿早餐而被毒死了,那可真是不好玩了。
方歌渔甩开他的手,往后躲了躲,平时甚是灵活的一张气恼得语无伦次,一拍桌子,跟他杠上了!
“就你那点小毒还真以为毒得死我不成!我娘可是蓬莱仙人,我可是方歌渔!你这点稀释小毒我一下子就给你净化干净了,!
看把你给能的,哪怕是给你个机会,嘴对嘴直接将口水渡过来,渡多少你说了算,能把本小姐毒晕算你能耐!”
百里安人傻了,磕磕绊绊道:“嘴……嘴对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方歌渔也傻了,被自己方才那彪悍的一番话给吓傻了。
什么叫给他一个机会?!!!
什么叫渡多少他说了算!!!
什么什么什么啊!
百里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汤碗中泡着的那个小勺子,然后立马如针扎般缩了回来,一张苍白的俊脸也逐渐被染红了。
不禁退后两步,抓起桌上的一颗水煮蛋,放在手中滚了滚,然后又放下,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也没敢看方歌渔,重新坐回座位上,假装支着脸颊,偏开脸去看窗外的雪景,过了老一半天,才道:“最先用那勺子的是方歌渔。”
方歌渔:“……”好像是这么回事。
“而且方歌渔你同我抢面吃的时候,自己也用了那勺子。”
方歌渔小脑袋转啊转。
好像又是这么一回事儿,她不仅同他抢面了,还顺手拿了他刚放下的勺子,自己舀汤喝。
百里安偷偷看了一眼面色青红交加的大小姐,他认真地甩着锅:“在喂你喝汤之前,你就吃过好几次那勺子了,不怪我大意,我……我没想占小姑娘的便宜。”都结巴了。
何止!
何止是她吃了好几次他的勺子,他不也一样吃了好几次从她口中含放出来的勺子……
她跟她娘都没有用这种方式吃过饭。
今天真是被鬼上身了吗?
不过是被这小子保护了一次,她对他竟然已经大意毫无防备到了这种程度吗?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方歌渔脸跟着火了似的,烫的烧人,她忙胡乱着挥舞着小手,头都大了:“行了行了!此事翻篇,不许再提。”
百里安点头,清秀的俊脸红红,将勺子挑出,三两口将汤面吃干净,喝汤直接端起碗来,咕咚了一口又停了下来。
比盘子还大的面碗露出一只眼睛来,百里安看着方歌渔,小声问道:“你真没事?”
方歌渔忽然觉得他这样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模样又有些可爱,轻咳一声,道:“唔……不妨事的。”
“你……你要是不舒服就同我说,我带你去看大夫。”
“唔……”方歌渔捧起胡饼咔嚓咔嚓咬了起来,忽然她轻咦一声:“你耳朵什么时候受伤了?”
百里安放下面碗,疑惑:“我耳朵?”
第两百三十章:穿袖而来
方歌渔眯起眼睛,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凌厉,不禁倾起身子,伸出手指捏了捏他左耳耳垂。
耳垂之上有着混不起眼的小红点,就像是女子刚点耳洞一般,殷红细微,若是不细看的话,很难看出来。
很快,她面上的红意散尽,语气微沉,隐而危险:“今天……谁碰过你的耳朵。”
百里安见她神情凝重,眉头一蹙,想起了那位神秘黑袍人。
顺着方歌渔的指尖,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被他指尖触碰过的耳垂忽然一阵滚烫,很大的反应。
百里安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了?”
方歌渔眼角收敛成锋,自有几分摄人气势:“这是落魂剑印,是天玺剑宗高层弟子的一种追捕术,通常都是用在妖邪身上,你何时被人下了印都不知道吗?”
她语气有些生气,但是她心中十分清楚,能够种下如此高级剑印的剑师,整个天玺剑宗,除了那位羽宗主,便只有天玺十三剑了。
而锦生,可以排除在这天玺十三剑以外。
因为尚未渡劫的他,可没有这个能耐。
一想到他竟然被十三剑这样的大人物给盯上,方歌渔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三宗之内,最为提倡诛灭妖魔,当仁不让者,便属那天玺剑宗。
其宗主刚正不阿,逢魔必诛的性子,跟那苏靖可有得一拼。
如今种下这么一个东西……
这是识破他尸魔身份了?
可若是识破,为何不当场捉拿,又要无声无息地设下剑印?
百里安的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将今日遇见那黑袍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方歌渔冷笑连连:“我倒是不知,天玺剑宗的弟子,何时成了这种藏面小人。”
百里安垂眸思量,半晌后,才掀起眼帘看着方歌渔很肯定地说道:“可我却觉得,此人并非是天玺十三剑中的某一位。”
方歌渔见他神色笃定,皱眉道:“为什么这般肯定?”
百里安回想着当时与那人相遇时的情景,沉声道:“因为这个人……没有人类的气息,如果是个活人,我不可能感受不到长廊转角后方有人,而且,那个人握住我手腕的时候,没有体温。”
没有体温,不是人类,感受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
但百里安还能够得以肯定的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同他一样的存在。
没有体温,不代表着就是尸体。
难不成是如同杨钊,黄康那样的傀儡人?
方歌渔支起身子,捏着他的耳垂凝眉细细观看,越看脸色愈发沉重。
这人好深的道行。
而且手段实在是让人费解,对待一只道行不过开元境的小尸魔,渡劫境随手打下一道剑印那必是刻骨烙魂、难以拔除的存在。
可偏偏,这道剑印,又不仅仅只是寻常渡劫境的剑印,方歌渔以指腹相触,甚至都能够感受到那剑印之中所包含的一缕分魂。
分魂入印,所耗损的精神神念十分庞大,以至于中印者即便藏至小千世界,甚至是死亡轮回都能够被印主感应到的。
此印,即便是她的爹爹来了,也未必能够将这道剑印化解开来。
如若真是天玺上的那些大人物所为,那么又何必对他这样一只小尸魔大费周章。
越是深思,方歌渔心情越发压抑沉重,捻着百里安耳垂的力道也不由加重了几分。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百里安正静静地看着她,耳垂在她指尖被揉玩得通红。
方歌渔怔住,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举止有多么的轻佻暧昧。
男子的耳垂,怎能随便让女子揉揉捏捏。
而且她还揉了半天没撒手。
简直就像是她素来鄙夷讨厌的那个蓝幼蝶,她有事没事就喜欢骑着她的小黑马,在街上调戏了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君。
她这是中了蓝幼蝶那晚上的邪?
今日早晨蓝幼蝶那厮还在她耳边酸叨叨个没完没了,阴阳怪气儿地说她养了一个鲜嫩又可口的俊面首,暖得了大小姐的香榻,抓得了老鬼领赏功面见娘娘。
乖巧又听话,难怪常年对臭男人不假辞色的大小姐都破格收养。
不过那夜是为了脱身的逢场作戏。
蓝幼蝶却在意得不得了。
方歌渔心中冷哼一声,这小子身子冷冰冰的,才没有她说得那么好,能够暖床。
谁给谁暖都说不定。
不过……乖巧听话倒是真的。
换做了旁人,谁能这般静静安宁地坐着任由她施为。
迎着百里安干净的眼神,她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方歌渔的俏脸逐渐泛红,捏着他耳朵的手细细发着抖。
都怪蓝幼蝶,在她面前一直念一直念,念得她现在自己都有些觉得自己跟大秦帝都的雪月馆里那些急色的老贵妇人一样。
似是感受到了她指尖的颤抖与紊乱,百里安低声问道:“怎么?这个很棘手吗?”
方歌渔轻咳一声,正欲说话。
届时,窗外长风大起,如海面起惊澜,寒凉的风卷起细碎的雪花尘沫。
天光白雪将老旧的古窗吹开了几许。
长风灌入,带着冬日的薄暮清光。
方歌渔眼眸轻动,十分自然的收手展袖,以白雪鹤氅体他掩住窗外直照而来的天光。
习习风来,轻雪簌簌,风吹雪花拍帘,覆雪的檐下卷动出一道清瘦高挑的影子。
吹动方歌渔雪白宽袖的不仅仅是风。
天光黯淡,似是被一道身影掩盖。
一只素净纤细的手,穿过她的鹤氅雪袖,纤长的指尖最后落在了百里安的耳垂上。
分明是一只生得极为好看的手,比江南闺秀女子不沾阳春水的手还要精致干净三分,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
那只手正细细捻动着那只红红的耳垂,带着几分玩弄的趣味。
袖下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又见面了啊,小尸魔,最近有在练剑吗?”
这个声音……
百里安并不陌生,但他依然意外。
方歌渔也有些吃惊,微微睁大了眼眸,不禁收回了手臂。
宽大的鹤氅白袖下,是一张如玉精致的美丽脸庞,正似笑非笑地前倾半倚在窗口间,一手托腮,一手捏着百里安的耳朵。
分明是十分不雅调戏的行为,可偏偏被她做出了一副清颜入骨,神姿高彻的优雅气质来。
“云容姑娘?”百里安错愕出声。
第两百三十一章:你摸耳朵,我摸手
“第四剑……”方歌渔面色逐渐沉凝,目光疏离冷淡。
来者正是天玺剑宗,位列第四的洗雪剑,云容。
今日她并未穿白衣素装,换了一身黑红剑袍,背后负着一柄布条裹好的长剑。
一头青丝长发以同色发冠束起,发冠束带间,坠着一枚刻有剑徽的银色宗铃,正在风中泠泠作响。
她衣襟间绣有山河日月,炎云流火,暗夜麒麟,正是天玺剑宗的服饰。
这样一个出尘缥缈的人,在这繁复严谨的黑红剑装下,柔美的面庞平白多了几分逼人的英气。
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眼神却是半点也未分给方歌渔,似是对他兴趣极大。
亦或者说,她对他的耳垂兴趣来得更大。
虽说,百里安曾经受过她的一些恩惠,但终究云容是比不得像方歌渔这样的自己人。
耳朵这样被她拿捏把玩,终究还是有些不适应。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朝着云容笑了笑,道:“云容姑娘,能否将你的手松开,有些凉。”
虽是委婉的说辞,但此话也说得没错。
她指尖很凉,仿佛是自万水千山外,御剑驰来时,被风雪吹寒了温度。
“是吗?”云容挑眉轻笑,竟是真的收回了手。
“不知……”百里安正想询问她有何事的时候。
便见着这位第四剑大人将手指送在唇边,哈了几口热气,将指尖晕暖。
然后又笑眯眯地摸了上来,锲而不舍地捏着他的耳垂:“现在不凉了吧?哇,我还以为尸魔的身子都是硬邦邦的,原来你的耳垂这么软啊。”
百里安:“……”
方歌渔:“……”
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安另一边耳垂也逐渐泛红,方歌渔一双小眉毛竖了起来,敲着桌子道:“喂喂,第四剑大人不请自来,不会就是为了玩耳朵的吧?”
百里安也避退去挣开她的手指,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
谁知两人都低估了这位第四剑的脸皮厚。
她手指如同粘在他耳朵上似的,看不出用了多大力道,可不论百里安怎么躲,都难以挣开。
她十分自来熟地捏起桌案上的一个油炸粑粑,漫不经心地咬着吃,半笑不笑道:“这话可真是奇怪了,十方城的小姑娘捏你耳朵,你便端端正正地坐着,乖得不行,到了我这,却不给调戏了?”
一番话,说得方歌渔一怔,忍不住看了百里安一眼。
方才她捏捏他的时候,他的确没有表现出像现下这般抵触别扭,正如云容所说。
一本正经地坐着,任她施为,乖得不行。
这微妙的差别对待……
方歌渔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毛茸茸的猫爪肉垫踩了一下。
软乎乎的。
百里安十分无语:“姑娘都以说出了调戏之言,在下怎么肯能还任你继续下去。”
云容慢条斯理地将那半块油炸粑粑吃干净了,丝毫不介意这是方歌渔吃剩下的,更是不见半分第四剑的威风架子。
吃完,还慢悠悠地将手指间的油擦在百里安的衣服上,笑容甚是可亲:“你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耳朵。”
天玺第四剑,云容。
性子洒脱大气,是这人间真正罕见无拘无束的人,心中唯爱一物,那便是剑。
正往往正是这种大气洒脱的性子,才是真正的让人高山仰止,望而生敬。
方歌渔看着她笑容可亲,可那双浓墨重彩的双眸之中,却是没有半分波动,不是绝情无心,而是一种真正的寡淡无欲。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某种有趣的宠物,似笑非笑。
百里安目光一动,却是忽然低下了头去,看着在自己胸口衣物间揩拭着油渍的素手,眸色忽然深了几分:“云容姑娘可是认出了在下耳间的剑印。”
云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擦干净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将他面容端临至窗边。
她眯起那双淡澈的剪水双瞳,细细端凝着他耳间的那一点红。
她歪了歪脑袋,说道:“有趣。”
百里安抿了抿唇,偏头避开她的手指,眼眸微扫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忽然说道:“今日我遇见一个人。”
云容唇边笑意不减:“嗯。”
百里安平静道:“那个人给我种下了天玺剑印。”
云容挑眉,神色不变:“嗯?”
百里安道:“云容姑娘的手也那个人的手……竟然一样好看。”
这回儿,云容的手指终于离开了他的耳朵,尾指在他耳垂上轻轻划过,就连动作都与那人如出一辙。
只是,那人尾指给他留下了一道剑印。
而云容,却是在尾指轻勾间,将那一点红如朱砂的剑印给收至了指尖上。
眸光带笑地看着百里安:“眼神倒是不错。”
百里安看着她尾指指尖所承载地一抹红,如水线液体般流动,继而飞快的窜进她的袖口之中,沿着那皙白的手腕一路流淌。
那细红的一线爬上洁白的秀颈间,最后定定落在她的耳垂间,如玉瓷点朱砂,嫣红美丽。
她将那道分魂剑印,强行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百里安微微蹙眉,不解她此举何意。
云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倚在窗前,音色平淡:“不过只见了一面,你便记住了那人的手形?”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认真说道:“那是一双适合练剑的手。”
云容挑眉一笑,却未说话。
百里安目光微动,似是犹豫,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唐突之言:“我能摸摸你的手吗?”
方歌渔将那一盏花椒茶打翻了,眼神无语地看着他。
云容挑起的好看眉尖又慢慢沉了下去。
对于这样一句无礼之言,她出乎意料的容忍大度,竟未生气,眼底反而起了更多的趣意与好奇。
“嗯……是因为方才我调戏了你,所以你想要调戏回来?”她这般说道。
百里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异常执着地问道:“可以吗?”
方歌渔翻了一个白眼,好没气道:“你这是想占谁的便宜,那可是天玺十三剑之一的云容!”
“可以啊。”云容的回答异常爽快,她十分大方地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百里安的手中,漆黑的眸子异常深邃:“就给你摸一次好了,只一次,所以小尸魔你可要摸仔细了。”
这必须再开一个单张感谢
芜湖,北北第七个盟主诞生啦,感谢“八月风雨至”的打赏,北北无限娇羞的嘤一个,债多不压身,爆更必然日后偿还,今天先加一更,要去医院检查心脏了,回来加更。
北北鞠躬感谢,快乐到飞起鸭!!!!!
第两百三十二章:心魔
方歌渔见百里安竟然真的一脸认真地捧起她的手,细细观看抚摸起来,面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
这哪还是什么名震天下,郎朗清正的天玺第四剑,简直就像是女流氓下山。
还要他摸仔细了。
什么虎狼之词!
云容的手掌很凉,淡粉的指甲生着好看的小小月牙,指腹与掌心的肌肤十分柔软细腻。
唯有指节间起了一层薄薄的剑茧,想来是常年握剑所至。
肌肤雪白且干净,腕骨纤细均长,像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丝毫疤痕,更摸不出任何幻术伪装过的痕迹。
但百里安得以确认的是,这只手掌,正是与他今日清晨所撞上的神秘黑袍人手掌一样。
而且百里安很清楚,那个黑袍人是一个女人。
长廊转角撞地那一下,力道不轻,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柔软。
那绝非是一个男人所能够拥有的身体。
可是眼下云容的手无伤完好,没有那些宛若受刑后留下的伤痕,手腕也干干净净,并未见到任何破坏性的可怖伤疤。
她很爱惜自己的手。
这只手灵气充沛,与身体的灵力节点相之辉映,百里安不难想象,这只看似纤细美丽的手掌,执剑时将会展现出何等惊人的风采。
百里安只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一场迷梦之中,走不出来,也深入不进去。
见他这副苦恼不解的模样,云容笑出声来。
她抽出手掌,不轻不重地劈了一记手刀在他脑袋上:“你该不会以为,给你下剑印的人是我吧?”
百里安捂着脑袋,无奈道:“在下参不透其中缘故。”
云容显得有些兴致勃勃:“参不透我可以告诉你啊,不过作为交换,你得抽出些时间,来同我论一论剑道。”
上次空沧山一别,她没能把这只小尸魔打晕扛回天玺剑宗,已是遗憾。
如今见他,光是能够观剑修之手来辨人,更觉这小子有着很大的修剑潜质。
百里安目光古怪:“您是天玺第四剑,渡劫境的千年仙人,要同我这个开元论剑?”
这不欺负人吗?
云容唇角弯弯:“非也,剑之一道,求的是一个感悟与天赋,境界决定的是修为的高深,却无法决定剑道的奥妙。”
百里安道:“我没怎么学过剑。”
云容不甚在意:“我可教你,像那本凌虚剑法,你就学得十分不错,要知晓,连我们剑主大人都忽略了这本杂劣功法的真谛,光是这一点,你便足以引以为傲了。”
百里安苦笑:“我怎么感觉姑娘是在变相的夸自己?”
云容轻咳一声:“错觉。”
百里安道:“好,我答应云容姑娘便是。”
云容展颜一笑,离了窗沿,折身转而正式步入小面馆中,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在方歌渔冷笑的目光下,靠着百里安坐下。
百里安眼尖儿的发现,在云容出现的那一刻,灶台下的那只黑色影子瞬间如鼠见猫一般,消失不见。
云容自然是感受到了店内的鬼息,不过看起来没有要驱鬼的意思。
她十分随意地坐在他身边,两只纤细笔直的大长腿安逸地交叠着,只见他笑容如常道:“我想,你所见到的那个人,应该是我的心魔。”
“心魔?”百里蹙眉。
在这片修行的大世界中,心魔不是什么罕见的存在。
贪、嗔、痴、妄、执、怨皆可成为修行者心中的一部分心魔。
心魔一旦产生,极难拔出。
亦或者说,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某种心魔。
只不过有人能够完美隐匿藏好,甚至是战胜,而有的无法压制,只能够任由其生长滋生,最后被其吞噬。
而像云容这般,让心魔生长成实质,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一般,简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了。
更可怕的是,心魔甚至能够远离主体,在外兴风作浪。
这般类别的心魔,极其可怕,能够吸食人间的万怨之力而滋生成长,离体越久,便会越可怕难以收服。
而渡劫境的仙人心魔,堪比真魔。
在上古秘经之中有记载,洪荒时期,有杀戮战神诞下心魔,脱离主体而逃。
归来时,形如战神,别无二字,与之抗衡千年,最终败于心魔困乱,被其夺舍,从而堕魔,神识不复,战神陨。
如此可见,能够不被主体所覆的心魔极其棘手难除,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其反噬取而代之的可能。
而这位第四剑姑娘,却还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笑容如常,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宛若丝毫感受不到压力。
显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百里安虽然不解第四剑的心魔与他有何干系,竟然会在他身上种下剑印。
不过见她这副淡然超凡的模样,心中也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云容姑娘此番入城,想来必是万全之策,前来降服心魔的吧?”
如此一来,有云容制衡,倒也不用担心自己被那可怕的心魔给盯上了。
谁知,云容一脸随意轻松,道:“不是哦,我打不过她呢。”
百里安:“……”
方歌渔:“……”
这么诚实坦然真的好吗?
云容见到二人用同样古怪地眼神看着她,她无奈的摊了摊手,笑道:“没办法啊,我自认为心中无魔,更无杂念,渡劫也一路顺遂,渡劫那日,我尚且与魔宗万法修士苦战三日,落下的天劫都对我有意庇佑,直接将那些麻烦给劈死,可以说是历史以来渡劫最轻松的人了。
我曾上过天玺罪剑池,被剑雷之火生劈三月,灵台依然清澈,不见半分黑影魔污迹,宗主甚是欣慰,难得地夸奖了一句,我天生剑心通明,不惹尘埃,全天下的剑修都有可能因为执念而心生默念,唯有我不怕心魔缠身。”
说到这里,她挑了挑眉,并未自怨自艾,觉得倒霉,反而还觉得此事十分有趣稀奇。
这货面上的笑容做不得假:“可谁曾想,数月之前,我闭关悟道,偏偏就养出了心魔。
那心魔幻化成我的模样,还同我制造出了诸多蒙昧不清的幻象,与我苦斗了一番后,我败于她手,她便将我的剑心通明以及即将觉醒的剑魂尽数盗走,离了白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