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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零五章:城中风光好

    仙陵城,秀眉风光,繁城锦色,却也不失山灵之韵,四野长情。

    可闻羯鼓声响,可见楼肆之中歌舞醉人。

    林苑初学走路,又穿着百里安偏大的靴子,积雪路滑,根本走不大稳当。

    百里安提议要背,林苑红着脸拒绝。

    长街小巷,满是凡人行者。

    若是在山林之中给他背一背倒也无妨,如今这人潮似海,她却是怎么也不愿的。

    更何况,初来人间城池,却还不能以自己的双腿来体会这人间古道,又有何意。

    她想尽快的,像一个正常人般,自由行走。

    百里安见她不愿,只好以手搀扶,极有耐心陪着她慢步而行。

    她走得有些辛苦困难,不长的一段路,却是让她白皙俏尖的琼鼻起了一层薄汗。

    红墙白雪,千顷碧波泛舟。

    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人间世界。

    在客栈出门不足五里地,有一家专门的裁缝店铺,亦有鞋履等物可买。

    他说过要给她买双合脚的鞋子。

    虽是仙城,可边城之中大多都是凡人。

    开这家店铺的老板,也是凡人。

    铺中之物,尽是一些红尘凡物。

    看起来这家铺子生意不错,三名小厮都在接待迎客,而长相富态中年男子老板则在柜台前手指飞快的打着算盘。

    百里安倒也没有劳烦别人的意思,扶着林苑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便自行去挑了几款秀鞋与精巧白靴一一抱了过来,放在林苑的足下:“林苑姐姐喜欢哪种,我瞧着似乎都挺不错。”

    他手中正翻着一只纹着蓝色锦花的绣鞋,鞋底甚是柔软,他十分满意:“林苑姐姐,你看你看,这鞋面上绣花的颜色与你额间的鸢尾倒是有几分相似。”

    古礼有法,此时自是不好裸足试鞋。

    可林苑眼尖的发现,百里安献宝似拿着的绣花鞋正是她所穿的尺寸。

    微怔之下,目光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上整齐摆放在他腿边上的那些小靴与绣鞋,尺寸竟然皆是一样。

    脸颊莫名烧了起来。

    这小子,莫不是在山境之中,为自己穿鞋时记下了自己脚的大小?

    “挺……挺好的。”

    “那就这双?”

    “嗯。”

    “可我瞧着这几双也不错,林苑姐姐可以多备几双。”百里安又翻来一双鹿皮小靴,周边围着一圈洁白茸茸的兔毛。

    他低头认真翻看:“林苑姐姐腿生得好看,穿靴子收勒得小腿也甚是好看。”

    林苑忽然结结巴巴,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应答些什么了:“你……你喜欢便好。”

    他夸她的腿生得好看~

    百里安轻笑道:“什么叫我喜欢,这鞋子我又穿不得,是给林苑姐姐买的。”

    一旁有女子顿时打趣道:“傻小子,你家娘子说的喜欢,可不是指你手里头的鞋子哩~”

    百里安:“啊?”

    那名女子的女伴也娇笑道:“姑娘,你这小相公对你可真好,虽说看起来尚未开窍的样子,可要知晓,在这世上,能够心甘情愿为一名女子弯腰屈膝的男儿可不多了。”

    “瞧瞧这小郎君蹲在地上为娘子挑鞋的认真模样,真是恨不得将店里漂亮的鞋子都送给他家娘子咯~再瞧瞧我家里头那位,脾气可大着呢?每次问他要月钱,那嘴脸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似的。”

    林苑被这一番言语吓得忙弯腰去扶百里安起来,神色说不出是羞恼还是什么:“他不是我郎君……”

    百里安将地上挑选好的鞋子一并抱起,去付账。

    林苑忙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用这个结账吧?”她想着百里安是尸魔,刚一从棺材里醒来,便到了山境之中,身上并无任何值钱财物。

    “不用这个。”百里安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取出几块碎银子给掌柜的,便是结了帐。

    林苑看着那质地精良的小荷包,面上绣着红色的锦鲤,活灵活现,不由奇道:“你哪来的钱?”

    “方歌渔说是给我的零花钱。”

    林苑死死盯着那荷包看了一会,道:“为何你的零花钱要她给?”

    百里安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苑拧着秀眉,摊开手掌:“给我瞧瞧。”

    百里安将小荷包递给她。

    林苑将荷包粗略翻看了一下。

    还真是零花钱,统共就是一些细碎的银两与金锭。

    对于凡人来说的确是一笔不菲的钱财,不过对方歌渔而言,这怕是连她一口喝茶的钱都抵不上。

    真小气。

    林苑虎着个脸,又摸出两颗夜明珠,塞进那荷包里,将荷包塞得胖胖鼓鼓,才还给他,并道:“花她的钱做什么,我们山境可不穷,以后我给你零花钱。”

    “哎哟哟~~可真是不得了勒。”店铺内,旁观的女子顿时啧啧出声,都被那两颗明闪闪的夜明珠晃花了眼。

    百里安提着沉甸甸的荷包,哭笑不得:“这不都一样吗。”

    一句很平常的话,谁知林苑却是有些生气:“不一样!”

    她背过身去,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下穿着的靴子,语调变轻了几许:“哪里就一样了……”

    买好了鞋,寻了店内一处无人屏风后,百里安替林苑换好了新的绣鞋后,便带着林归垣一同出了裁缝铺。

    柳岸河上有画舫静游,偶有几名风情女子在水中央翩翩起舞,清唱排练。

    换了新鞋,行过长街雪桥,林苑也仿佛找到了走路的窍诀,虽然不同于常人般稳当,倒也有模有样不会东倒西歪了。

    人世有百味烟火,低屋矮巷,古色的门房外基本家家户户都有悬挂茱萸草萝。

    积雪古道间,有稚子拾百家残鞭炮仗,放入口袋,就仿佛拥有了整个冬天。

    百里安买了一堆小食零嘴,三人手中一人拿着一串冻梨酪,冻得奶白成块,细腻盈颤,做得甚是漂亮。

    林苑轻咬一口,齿颊留香,舌尖醇甜,梨花与奶酪的甜香一下子在口中散开,口感也是上佳。

    “你们又不能吃东西,为何要买三份?”

    日刚西斜,余阳温情,淡如清茶,却是在这寒雪未融的城镇里勾起了几分缠绵悠悠之意。

    百里安轻晃着手中的冻梨酪,琉璃伞下的面容清俊,目光聚在她的身上,笑容很浅:“不能吃,却可以陪着林苑姐姐一起啊。”

    尚未化腿前,林苑从未知晓,原来自己也会有一天,因为一人的平淡轻语,而轻易红了面。

第两百零六章:昆仑有山,为女君

    真是奇怪,这梨酪,吃着不仅甜嘴。

    怎地还甜起了心来。

    沁沁甘甜,窝心而藏。

    可当她目光触及他们二人手中未食之物,心中却又难免一酸。

    百里安却是很会照顾她的心情:“虽是不能吃这些好吃的,却也能听听故事,前方酒楼,似有先生讲书,归垣,你想听吗?”

    林归垣一手虚掩着那串冻梨酪,不让风雪袭脏。

    忽听百里安一言,他先是一愣,旋即使劲点头:“想!”

    百里安取出几块碎银给他,笑道:“零花钱,你若是觉得老先生说得好,你便随自己的心意看着打赏好了。”

    林归垣扯着僵硬的嘴角,虽然笑不出来,但是能够感受得到他眼下很开心。

    天色见暗,两尸一鱼寻了一处挨着夜雪临窗的雅座。

    林归垣穿得一身大斗篷,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灰皑皑的眼睛珠子,旁人倒也难以察觉他身体的异样。

    说书人,是一名上了年纪却中气十足的老先生。

    身边有一名莫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配合他的故事节奏,时而打着快板,时而拉下二胡。

    “古老传言有云,天外之天,海外之海,山外之山,楼外之楼,正是那传闻中的方外之地:天海山楼!”

    老先生摇着羽扇,面色红润,目光甚至崇敬虔诚,继续念道:

    “诸位可知,这天海山楼是何?不入仙境,不入凡尘,超出六道轻尘以外的天小世界。

    嘿,这般神妙之境,论其伟大,可是无语能言。

    天上有帝尊,人间有仙皇,幽冥有府君,可唯有这天海山楼,不为其所缚。

    红尘凡人,大道修行者,只知那天海山楼是不可触之地,可实际上,那传说之境距离我们可真是遥远且近。”

    天海山楼,对于人间各方势力的修行者而言,并不陌生,但却也只是一个缥缈虚幻的圣地存在。

    听这老先生此番言论,不由有不少人起了兴致,纷纷附和起来。

    “遥远且近,先生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遥远?那是有多遥远,近,那是又有多近。先生可曾去过?”

    当然,询问之间,以后不少出手阔绰者,朝着讲台上扔着银钱。

    林归垣也听得津津有味,跟着凑了一回热闹,扔了两坨碎银进去。

    小姑娘快板一敲,老先生摸着胡须,看了林归垣这个反向一眼。

    似是被这位出手豪爽的客人给惊了一下。

    旋即,他哈哈一笑,继续自豪念道:“诸位有所不知,天海山楼此等圣地,自然安有圣主所掌,而这圣主不是旁人,正是咱们这位青丝化城的君皇娘娘啊!”

    惊呼声顿时四方皆起。

    老先生大受鼓舞,红光满面,继续道:“天地设辟,太荒水神,君皇也,水生万物,始之长也。

    众生只知,娘娘为君皇之妻,却不知娘娘乃是一手创下天海山楼伟大神灵山君,混沌毁去盘古巨灵神斧之下,天地初分,为清浊。

    尚时,清浊二分,不知天地,浊为上,清为下,帝尊祝斩分于两界之间,却难阻浊息下坠,再归混沌灭世。

    是以,君皇以大荒之水浮浊护清,设下水清之结界,仙灵自清世诞生初成。

    仙灵生长,需要度过亘古的洪荒大世纪,纵有帝尊祝斩与君皇的无边神力,又如何能够耗得过那浩瀚辽阔的浊世倾压。

    在神力不可触的无边之地,浊息坠下,汇入上清之地,又新成混沌归墟,却不曾想,混沌生得灵智,起万山连绵倒悬,得帝尊祝斩取名为——昆仑!”

    羽扇轻摇,声音清朗而振奋:“昆仑净墟,天都之地,其主灵自生为天演之神,却是一名女山君,后得帝尊赐名,正神位。

    合三神之力,颠乾坤,逆天地,清为天,浊为地,天谕九天,地设幽冥,上清之地封于九天之上,下幽之地,污秽浊息封于幽冥九幽,自此天地清明,中土为人间,四海八荒,初成法则秩序,延绵至今。”

    酒楼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触及到了不可知的上古秘密,更为恍惚震撼的是。

    原来脚下这片大地雄城,竟是那位传说中的昆仑山君创化而成。

    心情一时澎湃兴奋,再一念想及,这仙城考核,竟然是这般传说中的人物亲自主持。

    那是不是意味着,三个月后,他们便有可能见到这位昆仑净墟之主。

    光是想想,便能够清楚知晓,这三个月后的考核大试,可未必就紧紧是是考核继承人这般简单。

    这象征着无上的仙道机缘,若是能够在考核赛中,得那位君皇娘娘青睐,那可真是一步登天,前途无限光明!

    酒楼的气氛一下子就被那位老先生吵得高涨起来,铜板碎银如影的往台上飞去。

    “再来一段!”

    “老先生,再来一段!”

    对于这些客官们的热情,小姑娘手中的快板打得飞快,小脸满红,也显得甚是鼓舞兴奋,手指都打红了,却浑然未察。

    相比那些人如痴如狂的悸动,百里安目光从那打快板的小姑娘身上收了回来,表现得十分平静淡然:“难怪方歌渔说,入了仙陵城就不难清楚知晓那位娘娘的来历,原来她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林苑笑道:“早些年便从歌渔口中得知这娘娘的威名了,方才那位老先生对那位娘娘的描述其实也不尽然。

    娘娘是方外之境的仙人,自从助君皇帝尊以正天地之后,便一直居与天海山楼,并不过问仙凡两道之事。

    只是娘娘的诞生,多少却是受了帝尊一些恩惠,后帝尊将她许于君皇,成就山水之媒,明面上是为了还恩,可方歌渔说,却并非如此。”

    百里安对这些仙人之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未多问,只随口回了一句:“若只为还恩,便许于君皇,那这位娘娘倒也于凡间女子无甚两样。”

    话一出口,林苑面色当即大变,就急急过来捂住百里安的嘴巴:“你不要命啦!这里可是仙陵城,谈论娘娘名讳,可是会言出法听的!你竟然还敢将她同凡间女子做比较,这可是亵渎大罪!”

    雪池梧桐下,霜影照满阶。

    青衣女子手执金樽,抬首望月。

    忽而,如玉般的耳朵轻动,她抚唇一笑,目光幽邃如寒潭:“无甚两样?倒也还真敢说。”

第两百零七章:城中诡事

    小心擦拭琴弦的婢女面露愤色:“不知死活的小子,当真是狂妄!”

    青衣女子额间坠石轻曳,折射出幽幽冷色,她笑道:“不过是个不懂事地小家伙罢了,同他计较个什么?”

    “可他竟然拿娘娘您同凡间女子做比较!”

    女子拾起一片梧桐落叶,覆于一只眼上,她说:“凡间女子,有何不对?”

    “凡间女子,有何不对?”百里安提筷为林苑布菜。

    “仙子也好,凡女也罢,在我眼中,都求不过一个顺心意,报恩的方式有千百种,以身相许这种桥段,若是心许意许,两情相悦,固然是一个唯美的故事,可若是心中不愿,却被人以恩相挟,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微微一笑:“亵渎大罪?如果说凡化是亵渎的话,那么这个人间,便不该有这般美丽的风情。”

    “这小家伙,说话可真是不中听。”青衣女子晒然一笑。

    她将手中金樽放下,被月光映得明亮的眸子透着微微的惋惜:“还以为会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小家伙,原来目光竟是这般狭义,若是只知儿女情长之事,又如何能够成就大器,可惜了,这次的试炼,这少年怕是难以渡过了。”

    她摘下眼上落叶,素手轻抬,遥遥古琴,为及触碰,却被勾动起了一弦清越之音。

    天光大寂,星月失影。

    不夜之城,顷刻之间,宛若天塌一般,被黑暗吞噬,不见半寸之光。

    她凉凉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徘徊响起。

    “这个天下太小了,装不下本君想要的东西,墨守成规这般年,倒也不如打破这天光,来窥一窥不可视的真实世界好了。”

    “希望这个小家伙,可不要对恐惧所吞噬了才好。”

    婢女叹息道:“娘娘您可当真是喜欢这孩子啊。”

    往往娘娘喜欢之物,都不能完好保留到最后的。

    那些曾经的弟子如是,这座仙陵城,亦如是。

    忽如其来的黑暗,让整座城的人都陷入了恐慌。

    黑暗之中,欢快的快板声戛然而止,有少女惊呼声急促而响。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开启了一扇禁忌之门,连同着这吞星蔽月的黑暗,一同放出了神秘不可知的恐怖事物。

    城中修行者并不畏惧黑暗,只是此间黑暗之中,却让人确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在涌动,在不安,在蛰伏!

    黑暗来得快,去的也快。

    根本不给众人任何丝毫反应的时间。

    于是,酒楼之中。

    有人死了。

    是一名及笄年华的少女。

    貌美的少女死相却称不上有多美丽,甚至有些诡异,让人头皮发麻。

    她安安稳稳的坐在看戏的黑漆椅子上,头颅扭曲的向后对折仰着,身子挂在椅子边缘上。

    脖子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弧度,有鲜红的骨刺从脖子肌肤中呲了出来。

    她死相狰狞扭曲,又带着深深的怨恨,双手朝着前方如恶鬼索命的姿势一般伸出,十根手指头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歪扭着。

    双眸之中的眼睛珠子,就像是被尸鸦啄食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丝丝缕缕的经脉鲜红鲜红地从她空洞淌血的眼眶中坠着。

    全场安静。

    唯有百里安被鲜血刺激到,咽了咽口水。

    “啊!!!!!!!!”

    台上,打着快板的年幼小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尖叫大喊,骇得浑身痉挛抽筋儿,手中快板都掉在了地上,声线异常扭曲沙哑。

    好在小姑娘的爷爷反应极快,一把捂住她的双眼与嘴巴。

    虽然他自己也吓得面色发白,好在声音还算镇定,还能够小声安慰道:

    “乖孙不怕,乖孙不怕,乖孙乖,恶鬼不吃你,不要看这些。”

    小姑娘明显是个心思单纯,未经风浪的。

    一番安慰之言非但没有让她镇定下来,身体反而抖得愈发厉害,嘴唇都骇成了一片乌青之色。

    “杀……杀人啦!!!恶鬼杀人了!!!”

    方才还风风火火,热热闹闹的酒楼,顿时一哄而散,如见噩梦一般,众人口中振振有词,好像是在默念着护身的法咒。

    百里安侧眸平静地看了林归垣一眼,问道:“看清楚了吗?”

    原来不知是在何时,林归垣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已经化作一片惨白如死鱼般的瞳仁。

    不见眼瞳,却能够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真实世界。

    百里安的尸魔之瞳,善于黑夜中视物。

    可是方才黑暗顷袭的那一瞬,他的视觉感官却是瞬间被剥夺得彻彻底底。

    不错,是剥夺。

    而不是被黑暗覆盖。

    方才那忽然侵袭的黑暗,却是能够将人的视觉剥夺!

    林归垣眼瞳很快恢复到了本来的色彩,他摇了摇头道:“什么也看不见。”

    酒楼之中,老板面如菜色,连连低骂:晦气晦气!这简直晦气死了!

    一边难看着面色,眼底恐惧难掩,但还是一边发抖,一边左顾四盼地收工打烊。

    而台面上的爷孙二人,也急急离开,就连散落四处的银钱都不敢收拾,面色惶恐地匆匆离去。

    至于那椅子上的尸首,却是无人敢去触碰,唯恐沾染了一点晦气。

    百里安见众人的反应,似乎无人会去报案仙陵守城卫的意思。

    就连那酒楼老板,都未派人出去,仿佛笃定什么一般,动作非常娴熟地开始关店铺大门。

    百里安起身:“走吧?”

    离开酒楼,林苑却发现百里安不是朝着客栈方向行去,而是朝着西方街道脚步无声而行。

    林归垣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百里安的背影一眼,素来僵硬笨拙的身体,却忽然轻得好似一阵风。

    整个人当真是像鬼一样,两条腿都化成了一团轻雾,无声无息地飘在百里安的屁股后头。

    林苑虽然不知百里安做何打算,见两人都隐去了气息,她亦是招来一片雪花化水,双腿成尾。

    小小一片雪花水珠极为神奇的乘着她的鱼尾与身体,不露半点风声,速度飞快地紧随在百里安的身边。

    今夜那女子死的过于蹊跷了些,就仿佛是有人刻意在背后安排好了一切。

    容不得她大意。

    西方小巷的尽头,有一处微妙的转角之地,转角甚是狭隘且长,穿过之后,便仿佛来到了一片新的世界。

    与繁荣似锦的仙陵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两百零八章:我们是同类

    这里破旧,荒芜,死寂。

    仿佛外界的月光都照射不进来,落雪也飘不进来。

    唯见黑色冻土,满地枯黄落叶,被不知从何方起的寒风一卷,满地萧瑟。

    而这小巷之中,却是有人居住的。

    茅草搭建的临时屋舍,四处漏风寒败,小小地篝火,仿佛成为了这片小天地间唯一的光。

    百里安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篝火旁,正颤抖着手喂着孙女水喝的老先生,满目悲凉沧桑道:“娃儿,是爷爷对不起你。”

    实难想象,在仙陵城中,竟然还有着这样一处狭危之地。

    天地陋巷起阴风,壑下夜雾缭绕。

    寒风起兮,风声时而远,时而近。

    隐隐约约,古从西方,传来微弱难辨的小儿啼哭声。

    长深败路,枯残老巷,仿佛成为了不夜仙城遗忘的一角阴暗。

    足以照澈长夜的繁荣明灯,星辰浩瀚,却无半分明光施舍给这片小小暗巷世界中来。

    微有朦朦火炉晕光,照在老先生的脸上,却是衬得他五官愈发朦胧模糊,不甚清明。

    说书老先生的孙女今夜见血,神智似乎吓得不清,尚未回神,老人喂水给她,却是一口都没有喝进去,全从唇边流洒出来。

    小女孩发青的唇抿得死紧,发出闷糊不轻地古怪声音。

    百里安负伞而立,轻言发声:“老先生。”

    正在给孙儿喂水擦拭唇角湿迹的说书先生微微一怔,似乎是被忽如其来的呼唤声惊了一下。

    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将手中缺了一个小口的旧瓷碗放下。

    他理了理衣袖,看着昏定光线下的少年:“小公子,夜深了,今夜发生种种邪事,在外游荡也不安全。”

    夜风摇曳着火光,将地面斜墙间的影子拉扯至阴暗的漆黑中。

    百里安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飘摇的影子,他从袖中摸出一截快板:“老先生走得匆忙,忘了这个。”

    说书先生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即刻起身相迎,面带感激之色:“多谢小公子特意送来。”

    他伸手去接,百里安递出去的手却忽然垂下,握着快板的手掌被大袖掩住,再也窥见不得。

    说书先生面色愕然。

    百里安朝他微微点头致意,道:“可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是那小姑娘的东西。”

    说着,便自行绕开说书先生,直步走进那间简陋的无门屋瓦房下。

    他蹲下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火炉旁失魂落魄的小姑娘。

    余光在草屑横布的地面间轻扫一眼,却是并未交还那截快板,朝她轻轻一笑,温言说道:“不要怕。”

    夜色昏暗中,他那双比常人要大上一圈的漆黑眸子本该诡异悚人。

    只是他这一笑,温言细雨,好似光风霁月,将四下那抹无形的阴冷诡异之感平白驱散淡开几分。

    窝在角落的小姑娘止了颤抖,紧抿的唇微松,但立马又死死咬住牙。

    百里安大袖中的手掌轻动。

    小姑娘面色一下子变得异常恐慌,如临梦魇,面上满是大汗淋漓。

    可是,当百里安手掌摊开来时,却是一块肥肥胖胖白兔模样的酪糖,做得甚是可爱有趣。

    一缕甜甜的糖香飘散在夜风中。

    小姑娘明显楞了一下,神色却不在迷乱惶恐,目光落定在他掌心那颗洁白的酪糖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像她这种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是吃不起这种上等好酪糖的。

    她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手指满是常年打快板拉二胡留下的冻疮与血泡,看着令人心酸。

    手刚一伸出来,又意识到了什么,收回手在自己衣角上认真擦拭一下。

    将手指尽量擦得干净一些,这才如获珍宝般的捧拾起那颗白兔酪糖。

    小小的脸容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她反复将那可爱的酪糖观赏,却迟迟不肯下嘴去尝。

    不知是舍不得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月凌于空,凄清的月光却难有一缕洒入这间无人小巷。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小姑娘良久,忽然说道:“老先生,您的孙女不会说话?”

    不论是在客栈之中,还是在此,他似乎都从未听闻这小姑娘说过一句话。

    除了惊呼与惨叫声以外。

    他都未听到她说过一句话。

    身后传来老先生感慨的声音:“唉,我家这小孙女天生便有哑疾,都说仙陵城是仙人所居的灵妙之城,但凡身患疾病、重伤垂危者,若是能有入城之资,在城中居住修养,可得仙人庇佑,长命安康,不畏苦疾。”

    百里安道:“但似乎让老先生失望了。”

    说书先生笑道:“失望到算不上,至少入城以来,我们爷孙两即便风餐夜宿,饥不果腹,也未曾患过要命的疾病。”

    此刻火炉上煮着的热水已开,咕咕的沸水翻腾声在静谧的夜晚中响起。

    “是吗?”百里安低垂着眼帘,袖中的手指摩挲着快板,粗糙的板面生有倒刺,有些扎手。

    他说:“我倒是不知世上有何种哑疾,会让人无法张口吃东西。”

    老先生说:“穷日子过惯了,好东西,舍不得吃。”

    百里安说:“今日台下们看客不少,打赏得也不少。”

    老人这次没有了声音。

    百里安继续道:“可是老先生一文钱也未取,纵然是发生了血案,但顺手之间,却一文也不取,是老先生您过于恐慌还是压根就不需要那些钱?”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说书先生的影子朝着百里安的背后慢慢靠近。

    他的语气与方才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小公子想来是第一次入仙陵城吧?像今夜这般命案,其实对于仙陵边城来说,不算罕见之事。

    但即便不算罕见,这不代表着人们的恐惧会跟着习惯而放松,反而会加深心中的恐惧,我方才很害怕,因为命比钱更重要。”

    百里安没有在意身后那人的接近,他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木,指甲划破指腹,将鲜血涂抹与草木之上,用以火炉点燃。

    徐徐燃烧的草木放置于小女孩的身前,缕缕的烟雾混杂着淡淡的血香飘萦在女孩的鼻尖。

    那缕烟雾被女孩吸入体内,她惊慌的眉宇变得安宁下来,喉咙间却是不安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面色一变。

    “哇!!!”地一声,吐出混杂着腥臭汁液与鲜血淋漓的一双眼珠子,咕噜噜地淌落在地上。

    血水之中,还能够得以见到几条尸虫在钻拱。

    终于张口后,小姑娘面色扭曲,咳嗽不止,口中却只能发出怪异的声音。

    百里安看到她口中的舌头,早已被人连根拔了。

    难怪无法说话了。

    后颈间,吹来一股凉气,距离他很近的说书先生发出一声轻笑,似是有些意外:“为何你的血,能够养鬼物?看来我们是同类。”

第两百零九章:厉鬼杀人

    “同类?”百里安声音有些冷淡:“我可不会借她人的身体来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一只手,带有幽凉森寒之意,忽然搭在了百里安的肩膀上。

    冰冷,枯瘦,指甲深长,隐隐透着青绿色。

    “真是令人意外,我自认为我隐藏得很好,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毕竟……可不是我动手杀的人。”伴随着低沉的话语声响起,还有一股子腐烂的味道弥散开来。

    这股味道,像极了深埋土壤之中多年,肉身腐烂,尸水浸出的味道。

    百里安对于人间百味或许难辨,可对于这些地底下的阴尸气味,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此刻,他身后的那张脸,早已面目全非,布满尸斑,碧绿森然的眼珠子里,时而有惨白的尸虫蠕动钻出。

    子夜时分,这副景象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百里安慢慢回首,一双乌黑的眸子不知何时早已变得猩红。

    随着他回眸间,一直无法照耀进来的月光不知何时破开一缕阴暗,凄清的光斜斜地洒映在他的眸中,酿成无边的冷色。

    老人面容间的无声狰狞之色骤然一滞,额间显出的几条怪异皱纹也轻微抖动了一下,竟是被这双泣血如宝石般的眼睛给慑住,他下意识地抽回手掌,后退一步。

    百里安骤然出手,扼住他的手腕,掌心的力度大得宛若铁钳,骨骼被捏得咯吱作响。

    “既然是虚心求问的话,那老先生是不是至少应该先让人将话说完?”

    百里安手中攥紧,逼得老人不得再后退半分。

    他眉峰似墨,眼瞳如魔,低垂着血瞳看着草灰起伏的地面,目光一如往昔那般温和。

    从善如流地站直身子,他于夜风中站定,身姿恰如君子青竹,欣长挺拔。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鬼物,淡淡说道:“给我坐下。”

    话音刚落,老人满心抗拒却不得反抗,手臂间登时传来一股莫大的力量,如深海底部的巨鲸咬住他的手臂,将他沉重拉坠而下!

    身体狠狠往地面栽去,落在地上时,浑身骨骼阵痛无比,仿佛被巨石碾压。

    自他手腕紧扼的那个部位间,肌肤寸寸炸裂,就像是被凌厉的刀锋刮退去一层鱼鳞一般,苍白枯老的肌肤纷飞而出!

    被强硬的扒去皮囊,寸毫不留地裸露出一个血红发臭的身体,他的身体没有肌肤,这个皮囊是盗来的。

    这只老鬼心中震骇!

    自己百年修为,竟然这般轻易就被一个小辈镇压拿下!

    他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怒吼,混杂着阴厉的气息。

    百里安仍然扣着他的手腕,没有松手。

    “不得不说,你善于伪装成人,的确十分完美,一开始我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可是自阁下杀人的那一刻起,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你杀人夺眼,在那女孩尖叫之时,你只需捂住她的眼睛即可,可你同时却捂住了她的嘴,极度惊恐之下,你这般行径,很有可能会让她窒息憋死,得你一番安慰,她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老鬼声音沙哑:“仅凭这一点……你就。”

    “当然不止这一点。”百里安目光朝着西方天边看去。

    “我听说,外城之中,封印着一座鬼山,正是在西边,酒楼发生邪祟杀人案,人们慌乱而逃,我却发现,竟是无一人敢往西边方向逃离。

    唯有你……带着你的孙女一同逃至了这方无人的偏僻小巷,若当真被你们认为是鬼邪杀人,应当是向光而逃,寻求城中修行者的庇佑。”

    地上的老鬼身体挣扎,抬起那张血肉模糊,阴气厉浓的脸。

    五官已经完全辨别不轻了,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藏光,他阴笑两声。

    “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你体内的魔气可不比我的鬼气少多少,同为黑暗生物,又何必自相残杀。”

    百里安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看了他的眼睛一眼,又道:“既然这般追崇于君皇娘娘,又何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可以看出,方才在酒楼之中,伪装成说书先生的老鬼,在演说那位君皇娘娘故事的时候,眼中的奕奕神采是藏不住的。

    当时台下坐着的,亦有数名修行者,可是他们却全然不知那位君皇娘娘的来历与故事。

    可那名说书先生却能够讲得头头是道,而且与林苑姐姐口中所述的差异并不大。

    而一个穷酸的说书先生,又有何道理,能够去知晓这些仙神创世的上古秘事。

    老鬼眼眸深眯,那张狰狞模糊的脸有着血块滑落。

    他自嘲一笑:“你可是觉得,像我这样丑陋的阴物也会去敬仰憧慕一名传说中的圣洁仙神?是不是十分可笑。”

    百里安道:“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厉鬼杀人,无需理由。”

    “那个姑娘,也曾为你的故事,朝台上扔了铜钱。”百里安淡淡一句话,让地上老鬼手臂一颤。

    可是他的眼中,只有恨怨之色,没有半分内疚与动摇。

    他神色怨毒地看着百里安:“我即便杀人,那又与你有何干系!你不过是同我一样,皆为阴鬼魔物,怎么,还想替人类除魔卫道?打抱不平?真当自己是圣人了?!”

    百里安道:“凭心做事罢了。”

    老鬼冷笑:“你真的以为,凭你能够抓得完这世间的阴鬼不成?!”

    百里安道:“我不是道士,没有义务抓鬼,我抓你,只是因巧碰见。”

    老鬼缓缓闭上眼睛,另一只自由的五指深深插入大地的影子之中,他阴恻恻一笑,声音诡异刺耳:“我可说了,杀人者,不是我。”

    百里安眉头大蹙,扼住他手腕的手掌也因为不安而骤然收紧。

    可是,没有人去给他反应的时间。

    伏在地上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色竟然与那老鬼一致,碧绿幽然,像夜下的一只恶鬼。

    她手中尚且还握着那一颗酪糖,嘴巴却朝着百里安的后背无声张大,大口之中,满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如同厉鬼的深渊。

    一只猩红的长长舌头如刺枪一般从喉咙深处激射而出,舌尖锋锐如长矛,奇快无比地由后方直接贯穿百里安的胸膛!

第两百一十章:身躯当朽

    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防备的重伤。

    纵然早已知晓这个小女孩儿早已非人,但百里安始终认为,这个单薄瘦弱又可怜的小女儿,是被逼迫待在他的身边。

    却不曾想,会突然有此变化。

    柔软的舌头却能够瞬间贯穿他的尸魔之躯。

    百里安眼瞳战栗,低头看着穿膛而而过的猩红舌头。

    他深深震撼,似是难以忍受那巨大的痛苦,他眉宇紧紧拧起,闷哼一声,鲜血从唇口中溢了出来。

    身体不稳似地狠狠一晃,单膝跪在地上,再也拽不住老鬼的手腕。

    “咳咳咳……”百里安单手捂唇,鲜血狂咳,眼底一派青灰色的死寂恐慌与震撼绝望。

    伏在地上的老鬼缓缓爬起,被强行剥落了皮子的他,身体不断有粘稠的血肉吧嗒落下。

    空气之中满是恶臭腥浓。

    这回轮到老鬼俯视他了。

    他眼底带着讥讽的笑容,惨绿色的眼珠子咕噜转动了一下。

    “都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啊,最致命的一击,可永远都是来自于身后啊。”

    百里安痛苦咬牙,刺穿自己胸膛的那根猩红长舌不断在自己的胸口间蠕动推进。

    很长很长的一根舌头,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更要命的是,舌肉之上还生有无数密密麻麻如小银钩般的倒刺。

    在蠕动推进间,那股剧痛极端强烈。

    鲜血疯涌,将那猩红的舌头染得湿儒愈发狰狞。

    那些倒勾小刺仿佛都有生命一般,像无数只爬虫在不断舞动,吞噬着他体内流出的鲜血。

    画面看着异常惊悚骇人。

    百里安似是痛苦不安极了,抬起颤抖的手掌死死握住那根长舌,他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儿扭曲变质的笑声。

    她的舌头被拔掉了,这根舌头是从她喉咙深处深长而出。

    除了血腥气味以外,还流有一股浓浓地老人臭。

    分明是一个女孩儿的外表,却散发着这般垂苍腐烂的气息。

    百里安艰难发声:“仙城之中,汝等鬼类猖獗,就不怕君皇娘娘严惩你们吗?”

    老鬼一愣,旋即阴厉狞笑道:“仙陵城在创城之前,本就是一片鬼山群抱之地,山城有鬼,为乱幽冥晦之地,君皇娘娘以青丝化城镇压阴鬼群山。

    人们只知此间为人间仙城,实则却不知,仙城之下,则是镇压着厉鬼三千!

    光是凭借那一缕青丝便可镇三千厉鬼作祟不得,内城之中,土地之上为仙城不夜天,土地之下为鬼山倒悬于渊!

    那些至阴至戾的邪神无一名敢在娘娘的余威之下造次,娘娘大德,对于外城之中的小鬼,却是格外宽容,你当真以为,今夜我的所做所为,娘娘不知?”

    似要彻底打破百里安的信念与坚持,老鬼那张没有皮肤的脸紧紧贴了过来。

    令人窒息的腐烂尸臭味当面涌来,他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用力抓起百里安的头发,迫使他的脑袋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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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鬼厉声尖笑道:“今夜鬼门开,皆因娘娘隆恩,赏我等血食。”

    他鬼爪用力,将百里安的头颅狠狠拉扯道自己的面前,没有五官的脸十分狰狞,幽幽绿眸闪烁着噬人的光。

    “你我同为黑暗阴物,不过是套了一身好皮囊好脸面罢了,带着这一张像人的好看假脸便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不成?这般见谁都要救的性子,只会让你在黑暗之中沉沦的更快。”

    百里安眼瞳一颤,看着他那双幽然深邃的阴绿眼眸,忽然察觉到这双眼睛有些不对。

    似乎在这眼瞳深处,他能够看到更深一层的东西。

    这个老鬼他!!

    “对!你猜得不错!”读懂了百里安眼神的老鬼发出沙哑低沉的笑声。

    “我的这双眼,是天赐之眼,能够看到常人甚至是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看见的东西。”

    百里安目光微微沉起:“你是说,我的这副皮囊……不属于我?”

    老鬼蔑然一笑,绿色的眼珠子饶有兴趣地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

    “身躯已死,是为亡故之体,只是这张脸皮子,不过是被新的一张脸皮子覆上。

    真是可笑,人都死了,为何还要故意遮掩自己真实的容貌?想必这张皮子所覆着的,是同我一样猩红丑陋的脸吧。”

    天上薄云起,将凄清的月光覆上一片朦胧,无人小巷之中,本就薄弱的月光随着云气而覆灭。

    百里安苍白的脸在光影浮动中暗灭,纵然是老鬼那双眼也失去了瞬间的捕捉。

    只听得他的声音继续在暗夜中响起,几分幽冷。

    “看来你很重视你这双眼睛,只不过——”

    他的话语声微微一顿,老鬼顿时觉得面前产生出一种威严如海覆面的错觉。

    不禁让他心生敬畏,不由屏住呼吸,浑身上下无不自行发出一种隐约的刺痛感。

    薄云很快散去,淡淡的月光将百里安那张清俊脸庞再度拓印出来。

    他在笑。

    笑容平静,缓缓抬起手掌的姿态十分从容随意,挥开扯着他头发的那只鬼手。

    老鬼骤然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浑身无力,手就这么被轻易的推开,半分阴气都难以调转半分。

    少年眼中的惊恐与震撼早已如水般褪去,剩下来的,只有如宁渊大海般的沉静自如。

    他眼瞳战栗地看着少年的胸口,那致命的血伤不知何时早已止血。

    而方才好似痛苦抓握住的那只舌头,也萎靡如一张血红布条般垂在他的手掌之中。

    透过掌心,依稀可见薄薄的金光渗透而出。

    那只舌头吐出来的长度已经足够之多,百里安十分轻易就将之连根拔出,从自己的胸口中抽出。

    尸魔是有痛觉的,尤其是在被同类阴鬼所伤害下,痛觉甚至异超于寻常之人所受到的伤害。

    可是百里安面容间却没有了方才被偷袭受伤时的痛苦与震撼。

    动作从容,好似不过刚从自己衣服间抽出一张帕子这般简单。

    长舌曳地,无力软软间,时而抽搐挣扎两下,舌间的银钩小刺反抗似地立起,试图扎刺他的手掌。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这些锋利的倒刺不过如蒲公英那般柔软可催。

    若非方才他刻意卖了一个破绽给他,仅凭这根鬼物舌头,是无法扎穿自己的身体。

    老鬼瞪大眼珠,看着他胸口间的伤口竟在以着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不消片刻,胸口间平滑光整,再无一丝伤疤。

    百里安看着眼前的老鬼,平静说道:“只不过,你似乎很不喜欢你自己的这根舌头,宁可藏在别的地方,也不肯安然地存放在自己的口中。”

第两百一十一章:无舌老鬼

    百里安身后的小女孩,在舌头离体的那一瞬,眼中的惨绿莹光终于散去。

    整个人失去意识般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老鬼的声线有些颤抖,他本该是黑夜之下的猎鬼,可是这一刻,恐惧终于攫取了他的灵魂。

    看着月夜下手握长舌的少年,那双泣血殷红的眸,真正可怕的不是这双犹如幽鬼凝视的血瞳。

    可怕的是,他分明有着一双震慑鬼物灵魂的双瞳,可面容间依旧风神俱静,温和从容,这一幕当真是诡异到了骨子里。

    巷内再无风起,老鬼却遍体发寒,打了一个寒颤:“你……究竟是如何看穿我本体的。”

    百里安淡淡道:“你的话很多。”

    老鬼:“……”

    “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你的话便很多,就像是刻意像我证明你的言说能力,你假借说书先生的身份,想来也是如此,你口中无舌,弃于她体,本言说之力十分困难,但你似乎不想让别人知晓你是无舌鬼,便拼了命的展现自己的口才,可是人话说多了,鬼的舌头会变黑的。”

    百里安慢悠悠地殇起眼帘,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舌头裹毛线一般,一圈圈地打着结滚好。

    老鬼声音大恨,只觉自己被戏耍了:“你若一开始便有如此强大的能力,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要多此一举因我上钩。”

    明显是一句套话之言。

    百里安却老实回答道:“那小姑娘是无辜的,她没有想杀人。”

    恐惧也好,无助也罢,那小姑娘的神色,不是假的。

    她只是老鬼的傀儡,舌头罐子,一个可怜人。

    更重要的是,今夜城中黑暗来袭,十分蹊跷突然,

    百里安隐隐觉得,若是此刻不做些什么,似乎会永远的错失一些东西。

    凭心而为。

    可以抓住的鬼,可以救下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真令人作呕,连一只鬼都想救!”老鬼忽然有些癫狂:“那么这样的话!不如也来救救我啊!我也很可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他一声唾骂:“伪善!”

    百里安不以为意,道:“你这是要与我辩论正邪道理?魑魅之前,怒论鬼物伪善论,是否多余?”

    他将手中卷成球的舌头放在地上,掌心轻按,山印显出熠熠金光,一道封印如山,镇压住那只老舌。

    “杀人偿命,你却无命可尝,我不杀你,只将你交予城中军,你可有异?”

    “你这只小鬼——”

    “当然。”百里安轻笑一声:“就算你有异议,也无用。”

    他转身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手掌贴在她的脸颊面试了试体温。

    老鬼忽然一笑,眼神异常诡异:“你就不怕我落在城中守卫军的手中,将这小女娃鬼给供出来,那群人,为了功绩,可是能够不!择!手!段!”他将最后四字咬音极重,深深怨毒。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皆时,陋巷外传出打更之音,梆子独清,别有一番夜下寂寥之意。

    他忽然一笑,在老鬼的注视下,抬起手臂,掌中捏着的,却是那一截快板。

    随着梆子打更声再度响起,他手中快板也紧跟着那梆音清脆一敲。

    老鬼面色大变。

    “邦邦邦!!!”打更声。

    “咔咔咔!!!”快板音。

    打更郎脚步声渐远,可是那锣鼓之声,却仿佛被这快板强行留在了此间,一时回荡,一声皆比一声低沉。

    百里安手中木板相碰撞间,开始迸溅出无端的血色。

    他指尖完好,这鲜血却仿佛是从那木板之中浸透而出,源源不断。

    每拍一下快板,小女孩的身体就振动抽搐一下。

    奇特的是,她面上没有痛苦之色,反而眉目愈发安宁祥和,仿佛久禁的灵魂终于得到释放。

    随着那快板鲜血淌落如线,怀中小女孩的身体开始灰化腐朽,寸寸剥离从尘。

    快板间的鲜血浓稠,却难沾手指与木板,不断淌落难以依附在任何物体之上,唯有沉淀于大地之中,被后土所覆。

    直至最后一滴鲜血从木板相碰间垂落至大地。

    手中那截木板迅速发黑,如烧烬地木炭一般,轻轻一捏便散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一缕灵魂从女孩的眉心飘出,她的身体也沙化飘远。

    百里安迅速撑伞一收,将女孩儿的灵魂收入扇中。

    做完这些,他脚下一动,将那小小火炉踢翻,火炉上熬烧的清水不知何时成了一滩尸油,在烈火翻腾之中瞬间引燃,不大的那个简陋之‘家’就这样熊熊燃烧了起来。

    老鬼幽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这一场大火,眼中缓缓流淌出两道不甘的血泪,舌灵被镇,他逃无可逃。

    “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老鬼的声音不再阴厉如骘,而是带着深深的疲浓倦意。

    百里安道:“你的目的不仅仅是杀人,而是夺人精气,试图还阳成人,你为鬼灵,多来的人元精气一旦入体便会瞬间同化为阴鬼气息,所以你需要生魂为你养魄。

    方才你字里行间,一直在强调这小姑娘是鬼,又以舌胎操控她来杀我,为的便是让我藏在暗处里的两名同伴相信她也是鬼物,实则不然。”

    城中,传来铁马金戈之声。

    那是城中守卫军被此巷火光吸引而来。

    火光之中所焚,不仅仅是一座陋屋简舍,还有浓浓的尸水。

    百里安眼中血色散去,化为泼墨般的浓黑深邃。

    他撑着伞,挡住月光,蹲在舌头与老鬼的前方,安静等待。

    当蓝幼蝶以战马撞开小巷旧墙,尘土飞扬间,看着火光中的少年明显一愣,十分愕然:“是你?”

    百里安点头致意:“蓝小姐。”

    蓝幼蝶皱眉,目光巡视,看到地面间躺着的老鬼,面色不由又是一变。

    铮地一声抽出马背上的灵剑,她目光极其警惕,剑锋指向那名老鬼,厉声道:“周儒言!今夜竟然是你在作祟?!你可知你今夜杀地是谁?!”

    老鬼发出凉飕飕地笑声,不答。

    见他一动不动,蓝幼蝶暗自皱眉,当她看到那少年身下被封印的长舌,她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有些不可思议。

    肆虐边城,为害百年的棘手鬼物,即便是城中军也拿他没有办法。

    今夜距离杀人夺眼至逃离,也不过才短短三炷香的时间。

    城中军都尚未来得及搜城戒备。

    这少年竟是这般迅捷地将之给制服封印了?

第两百一十二章:眼祸

    这少年有这等本事,那他为何还会沦为那差脾气大小姐的面首。

    确认那鬼物封印无害以后,身穿轻铠蓝衣的少女这才翻身下马,手执长剑的迎了过来。

    “此鬼是你捉拿的?”

    百里安点了点头。

    此刻,他发间脸颊,还沾着老鬼触碰他时的鲜血与碎肉。

    胸口间的破碎衣衫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一时之间也无法确认他是否受伤。

    蓝幼蝶心中大为皱眉,对方歌渔愈发不屑。

    这般模样好看的少年,应当是好生温养着才对。

    身为十方城的大小姐,居然让自己的面首这般以身犯险。

    真是不解风情。

    “若有线索,直接告知城中军即可,自有人来收拾这只鬼物,你又何必自己逞那英雄,可有受伤?”蓝幼蝶问道。

    百里安道:“未曾受伤,蓝小姐既然在此,那这只鬼物便交由蓝小姐你了。”

    蓝幼蝶面色古怪。

    这难道不知这老鬼周儒言可是边城通缉悬赏金额极高者,若是拎他去往城机处报备,可是能够领得不少灵石赏金的。

    非是人间俗金,而是修行者人人皆需且异常珍贵的灵石。

    他都穷得卖身做人面首了,竟然还将这般零赏的大好机会让给别人。

    这怕是真不懂城中规矩了。

    蓝幼蝶也需要军功来立宪,自然不会傻到告诉他这些。

    “行,没问题,这老鬼就放心交予我了,今夜嗯……你也辛苦了。”

    说着,她还迫不及待地从袖中摸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金格小布。

    布角四方各坠着一颗降魔珠。

    她念咒一招,便将那老鬼连同着舌头一同收入小布之中,四方珠子齐紧而缚,很快包裹成球囊,圆圆鼓鼓。

    她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刚出职竟然就捞得这么大的好处。

    这小子简直就是自己的福星。

    “行了,你小子不错,日后城中有什么麻烦事,找我即可,方歌渔办不了的事,我可替你办了。”

    不管怎么说,占了人家这么大的便宜,蓝幼蝶对他终究还是有些另眼相待的。

    百里安道:“还真有一事想要请教蓝小姐。”

    蓝幼蝶轻扬眉间,很是大方说道:“你且说说看。”

    百里安道:“方才蓝姑娘将那老鬼名字喊作周儒言,可是认识?”

    蓝幼蝶一愣,没有想到这少年捉鬼也就算了,竟然对鬼的来历也这般感兴趣。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必要隐瞒,便耐心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名唤周儒言的老鬼是仙陵城百年前的边城居民凡人。

    并非是山中所镇压的本土厉鬼,在城中过的是本分日子,以看相为生。

    周儒言膝下无儿无女,一人且过清闲,本该在仙陵边城之中可平安顺遂得度过一生。

    可是他生来的那双奇特眼睛,却给无端给他带来了一场大祸。

    他的眼睛,能见鬼。

    天生阴阳眼,可观凡人乃至修行者的气运命脉,能够辨清人鬼。

    阴阳眼是一种特殊的眼瞳,唯有上天恩眷者,万里挑一,才能够幸运生得。

    阴阳有两道,凡鬼需相离。

    鬼者,归也。

    是为人之所不见之物。

    精神离形,各归其真,肉眼凡胎难辨。

    而凡胎,则是这尘世间的万千凡人,即便身负灵根,能够得以修行,可若未脱凡尘之境,双目俱然,仍难见鬼。

    唯有依靠特殊招魂法阵,亦或者见鬼乱符之力拭眼,方可见鬼镇伏。

    若天生阴阳之眼,在修行一道,必然有着常人难有的捷径与利处。

    异瞳者,自为人间修士所垂涎的得天独厚之本领。

    但事情坏就坏在,怀璧其罪,又无能力自保。

    周儒言虽然天生阴阳瞳,可是却未有灵根,无法修行得到,着实遗憾。

    若是他居于一方人间乡落小地,给人看相为生,自得平安。

    可偏偏要慕于仙陵城之美名,跋山涉水,求得入城,在城外三拜九叩,赶之不去,终究还是入了城。

    虽是外城,可仙陵城之中身怀灵根的修行者,何其之多。

    他怀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眼,城中修行者,皆是以镇鬼四方来获得功勋利禄。

    内城之中,更是封印三千厉鬼邪祟,阴气甚浓之地,在边城之中,总是会诞生一些身怀怨气不肯归去的新鬼作祟。

    捉鬼者,自得嘉奖。

    后来,有一名女修行者意外察觉周儒言天生阴阳双瞳。

    她自身实力不强,为了能够更好在城中发展,便设计谋害了周儒言的性命,便散播他为厉鬼附体,需要驱逐之言,夺了双目,炼化为己。

    心虚使然,便将周儒言的尸身弃于城外,以免城中军卫查出端倪。

    周儒言喊冤而死,可他孑然独身,无妻无儿,自然无人为他伸冤。

    直至后来,那名女修士凭借一双得天独厚的阴阳瞳,捉鬼破案,屡建奇功,步步高升,从边城守境者一路荣盛至内城之中,何等荣耀。

    一人枯死成骨。

    一人荣登仙城。

    命运总是不公的。

    周儒言灵魂不肯归去,化为新生厉鬼,徘徊而惶惶终日不肯归。

    纵然是鬼魂之体,双眸血洞空然,嘶吼诅咒,却因一身污名,被逐出城外。

    四方有碑,他小小新鬼,又如何能够左右自己的来去命运。

    尘世冤屈之事何止无数。

    枉死之人又如何只有他一人。

    他不过是人间含着执怨不肯散去的无数阴鬼之一,如同人间万里大风刮摇中的轻微一缕,撼动不得风势。

    直至有一天,那名内城女修士挤破头脑,终于获得一次良机仙缘,能够进入君皇庙宇之中,在君皇娘娘神像下轻扫香灰,点烛叩拜,静听仙音。

    直至那日起,那名内城女修士便被剥夺城卫资格,放逐远山之外。

    而无名孤冢之中,由一名山城之中的庙祝老人,送来装有眼睛的一个盒子,埋葬与土中。

    眼睛失而复得,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百里安不难看出,那位君皇娘娘的用意实则是想让周儒言放下执念,得以超生。

    可污名洗去,眼睛还复。

    却是让周儒言的执念更甚从前,怨气深浓,重入边城,时而出来作祟一二,谋害城中怀有修为的女子,手段极其残忍毒辣,挖眼扭曲尸体,乃是常态。

第两百一十三章:司阴纸

    手段之所以残忍,一者是周儒言心怀怨恨,二者则是对于君皇娘娘炽烈扭曲的虔诚向往与敬重。

    自己怨极一生,都无法洗脱的污名,以及枉死的冤情。

    一朝得以昭雪。

    让他渴求再度重生成人,比当初那名被放逐的女修行者更为强烈地想要曾为内城中人,常侍仙人庙宇之下。

    故,以生魂邪术养魂炼体,妄想尸者重生。

    听完蓝幼蝶的一番话语。

    百里安若有所思,道:“君皇娘娘既然能够为周儒言取回双瞳,为何不彻底将他渡化归去,反而使得边城这么多无辜之人枉死。”

    蓝幼蝶面色大变,眼神骤然凌厉:“好小子!你此话的意思是说城中厉鬼杀人夺命,皆因娘娘过失不成。”

    百里安道:“心中所想,有感而发。”

    “哼,奉劝你一句,身在仙城之中,可莫要妄谈仙皇!亵渎大罪,万死莫辞!”

    百里安对于这些人心中所信仰的那些虚无之物,感到十分难以理解。

    不过疑惑之言,却成了亵渎大罪。

    身为上古仙神,怎会这点肚量也无。

    世间万般言,若是一一听了去皆要雷霆雨怒一番,那这仙人当得也着实是太累些吧。

    念及今夜出事之时,黑暗之中的那一段模糊琴音,百里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古异。

    见蓝幼蝶这般紧张厉然的模样,百里安自是不会再多问,转而换了一个问题,道:“那蓝小姐可知,近日以来,可有谁家稚子女童,阳魂丢失?”

    听了这话,蓝幼蝶面色一怔,带着几分惊异之色看着百里安。

    周儒言怨鬼杀人,以稚子生魂替他养体淬灵,虽然是一个极笨的方法,但不失为好用,说不得几百年后,还真就能够让他养出一具生者之躯来。

    这百年间,稚子无辜被他所害者,也不占少数。

    可边城稚子,终究都是一些平庸凡人,她们一心想要捉拿老鬼换取功名,倒是无人会去刻意解救这些凡人孩童。

    蓝幼蝶只觉得这小子好生奇怪,分明捉住了城中老鬼,却无心换取悬赏重金,反而对一位民家小女这般重视。

    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浪费力气去救一个毫无用处的凡人,又能得什么好处。

    原还奇怪这小子分明本事不低,却穷酸成要出卖身体色相依靠女人来活。

    感情是脑子不好使。

    心中虽是鄙夷轻视,但蓝幼蝶还是看在军功的面子上,耐心为他解答。

    “照亭街,十四巷住着一个凡人少年书生,叫季亭,他有两个妹妹,其中幺妹就丢了魂,我们的人也猜测是为周儒言所拘了去,老鬼未伏诛,那幺妹的姐姐天天来城府中哭闹请求,你若当真得了那魂,送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功德善事。”

    很显然,蓝幼蝶最后那一声‘功德善事’带着三分轻视与虚伪。

    她可不认为,从一介凡人身上,能够得到什么了不起的功德。

    只是这小子傻,想必是信念江湖游侠,热血情肠那天真幼稚一套,倒也没必要去折了他这份心意。

    百里安点头致谢,并未在意她那一套虚伪安抚,撑伞走出小巷。

    天空又开始重新飘下细碎雪花。

    明灯耀城,好一个世间繁华。

    林苑与林归垣自黑暗中行出,看着脸颊沾有血污狼藉的百里安。

    百里安朝着二人微微一笑,道:“可有发现?”

    林归垣说:“有一人在临巷后方布灵阵,我与林苑将他拿下的时候,他自尽了。”

    百里安听闻皱眉:“自尽?”若仅仅只是被捉拿,何以被逼至自尽。

    “不过,在他身上,我们发现了这些。”林苑从怀中取出一大叠颜色黑异的纸张。

    百里安接过手中的那个瞬间,一种极纯的阴气凉意顺着肌肤一路蔓延至了身体之中。

    他翻了两张纸,便知晓这是什么了。

    “阴司纸。”

    林苑自然也认得出来这是阴司纸,不解的是,一名人间修行者,随身带这么多冥钱在身上做什么。

    百里安低头用手指摩挲了纸面片刻,目光微凝,又道:“不是普通的冥钱,这阴司纸赋灵了,对于鬼类来说,应当是类似于灵石这样的存在。”

    说着,他随手抽出来一张,用体内的黑暗之力引发纸钱。

    很快,纸钱卷边燃烧起来,缕缕阴气如丝缕一般融入他的口鼻之中。

    不多时,百里安身上的人气儿就弱了几分,面色愈发显得淡然苍白,夜色中,看起来鬼气森森。

    见百里安又抽出一张,林苑赶紧制止:“别吸了,这地府的东西往身体里吸个什么劲。”

    见她一脸忧色,百里安将手中阴司纸叠好还给她,笑道:“这纸钱很有趣,用处应该还有很多,鬼在这头杀人,便有人在另一边收冥钱,这边城看起来倒也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一场寒雪洒落长街小巷,新雪覆旧雪,夜色更显凄寒。

    照亭街,十四巷,临近边城外围。

    巷子简陋且拥挤,阡陌纵横,老房低矮,被风雨侵蚀得显出了历史斑驳的岁月痕迹。

    小巷口外,设有一座简陋的地仙供坛,案上香火已经被冰雪所覆,一派冷清。

    这里的环境十分贫寒,却有着人间烟火味。

    每家每户点着长灯蜡烛,严寒的小巷被照出暖色的晕光。

    季家二姐季盈正开窗切蒜煮面,她家是以面摊为营生。

    家中分拦两地,前半段地用以煮面揽客,后半段地皆是一家兄妹三人居住睡卧之地。

    虽说夜以深,可时逢春节,人们有着守岁的习惯,通宵达旦,等待城中百夜烟花开放。

    这时,自有人会来店铺之中打包一碗热腾腾地酸菜豆角汤面。

    小巷长灯央明,季盈为了省家中灯油给兄长夜读之用,切菜和面时,并未点燃烛火,开窗任由雪夜冷风吹寒眉眼,。

    外长灯明光入室,她指尖也是冻得青红,却丝毫不影响切菜速度。

    忽然,窗外之光飘摇,一道身影掩住了光。

    季盈停了手中的刀,抬首望去。

    雪色明灯里,是一名撑伞的少年。

    洁白的雪花自伞檐轻擦而过,伞面之下,是一张温润如玉的俊脸。

第两百一十四章:季家兄妹

    火炉上热锅里煮着的水开了,热雾腾腾,半明半昧的光线下,将那少年的目光蒸染得十分安宁柔和。

    季盈看待了片刻,只听那少年缓缓说道:“请问,这里是季亭公子的家吗?”

    许是像她这样贫寒卑微的人,从未被这般温和目光认真注视以对,季盈恍惚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揉了揉眼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是的,公子找我家兄长?我这就帮您唤他去。”

    百里安道:“姑娘方才可是哭了?”

    季盈身体微僵,窗外上空一片白茫茫的雪,将夜色模糊,琉璃的伞面上覆上浅浅一层霜雪,伞下的少年正凝着漂亮的墨色眼瞳看着她。

    不知为何,分明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被这般看着,季盈近日以来的委屈与绝望一下子在心头泛滥。

    兄长颓废,幺妹丢魂。

    她日日去那城府跪求城中那些能力非凡的大人物们帮助,换来的却是他们轻视蔑然的白眼。

    那是人看地上草屑蝼蚁时的目光。

    城中恶鬼作祟,捉鬼他们当仁不让,因为能够换取功名与奖赏,得到内城之中那些仙人们的赏识。

    他们忙着搜城捉鬼,哪里顾及得了在这边城小巷之中,尚有无辜稚子被鬼夺魂,命在旦夕。

    她不求那些大人物能够劳心劳力地去救她妹妹,只求在猎鬼之时,能够手下仁慈,顾及一下幺妹的安危。

    若能够得他们援手解救,她的妹妹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愿意长守等待。

    可是当她见识到了那些人漠然,讥讽,轻视的神态,用那副高高在上的尊容说着事不关己的言论:

    “命中当有此劫,何来索求他人之庇,不行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家幺妹既然能够这般轻易被怨鬼拘魂,自然也是心思不洁者。

    如此,最易被鬼吹魂散魄,变成害人的小鬼,你不求我们助你除害,还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我等为你救下小鬼,实属天真!”

    是啊,她真天真。

    竟然会将希望寄托于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为了往上爬,会不择手段!

    她家幺妹是否会变成小鬼尚未可知,但连她一介凡尘女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守卫仙城者,却是能够为了一己荣耀,平白牺牲一名无辜的女孩。

    她深信,即便怨鬼伏诛,她家幺妹,不论如何,都会成为这群人向上爬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季盈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心中满是酸楚与不甘。

    她抽抽噎噎了许久,不住抹泪,嗓音哽咽微哑:“公子见笑了,我家中近日生了鬼难,幼妹垂危,我却无能为力,心中甚是难过。”

    百里安将伞面一收,抖去覆伞薄雪,绕至旧窗,行至屋内,身后还随了两人,一男一女。

    他说:“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季家妹妹何在?”

    季盈大为愣住,都忘记了哭泣,眼中挂泪,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惊喜,有唯恐这是一场空欢喜,双手捂唇,隐忍激动:“公子您是说……您是说……”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表情甚是认真。

    季盈再也难耐激动的情绪,又哭又笑,左右来回度步了一番,朝着百里安就要跪下行礼:“公子恩同再造,小女子毕生难忘!”

    不管百里安所言是真是假,季盈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的话。

    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因为她除了去相信,再无一点半法。

    凡人在鬼神怪力面前,就是这般无力弱小。

    百里安正弯腰去扶她,这时木板帘内穿出一阵咳嗽声,遮掩的板帘很快被一只手拉开,走出一名弓腰低咳不止的少年。

    那少年双眼之下满是青郁之色,想来是长时间未休眠好,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卷。

    他一身补丁旧衣长衫,即便是长夜时节,他仍工整地带着灰色儒巾,正是地地道道地书生打扮。

    书生看到眼前这副光景,也是不由一愣:“发生了何事。”

    季盈一面拉着百里安往里屋走,一面激动地对自家兄长解释道:“这位公子好像能够救我家妹子。”

    书生季亭一怔,忙错身让路,苍白病容也浮现出了激动欣喜地潮红:“公子可是城中府军?今夜可是将那恶鬼伏诛,寻回了我家妹妹被召走的魂魄?”

    百里安并未做过多解释,只点了点头,跟着季盈往深屋内走去。

    木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两张木板床,一张座椅,再就是一些零零碎碎地杂物。

    两床之间以长帘隔开,想来是这一家子实在清贫,竟然连墙都没有余钱修砌。

    季家幺妹正躺在其中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绣着蓝花的旧棉被,小脸惨白,呼吸微弱,也不知这魂被拘去了多长时间

    小小的一个人儿,早就瘦成了皮包骨。

    干裂的嘴唇都起了一层血裂地干皮,想来是这般状态下,喂水喂饭都十分艰辛。

    百里安将伞中魂魄召处,指腹在伞锋间割破成一道血口,一滴鲜血飞快印在那魂魄状态的小女孩眉心间,伸手遥遥朝着床榻指去。

    离体太久,生魂往往都会变得浑浑噩噩,不知归程。

    如今经他以鲜血为引,手指指路,迷茫空洞的眼睛生出一道光,仿佛找到目标一般地朝着床榻上的女孩方向飘去,很快灵体渗透她的体内,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百里安朝着女孩虚虚一点,昏迷状态的她忽然无意识地张开嘴巴,口中浮出一滴血。

    那滴血正是他的鲜血,不可在她体内多留,不然会被同化成尸魔。

    他随手化去那滴血,转身看着早已目瞪口呆,陷入呆滞状态下的兄妹两人。

    “她已无恙,只是身体会有些虚弱,暂时无法醒来,但魂魄已经复位,二位可以喂她吃一些米粥,当下却是可以吃的,想来明日便可醒来。”

    季亭搓了搓手,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满满皆是敬畏。

    还以为他是十方城内的城武军一员,声音心疼又紧张:“我家三儿被那恶鬼折磨了这么些日子,瘦得可怜,要不我现下去找街坊邻居借些钱财,去买一根人参回来给她熬补一番好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手指过于干净

    百里安看了这少年书生一眼,道:“虚不受补,人参无用,不过倒是可以买些温补药食,用以熬粥煮汤,这样有益于季三小姑娘的恢复。”

    季亭对于百里安千谢万谢,口中絮絮叨叨:“只要我家妹子能够康复,即便是熬断我这身骨头又有何惜,我这便就去借钱。”

    百里安道:“嗯,今夜大家似乎都在守岁,药铺也尚未关门,你且先去吧。”

    季亭面上一怔,愣了片刻,这才作揖行礼,出了屋子借钱去了。

    季盈抹着眼泪,替幺妹捻好被衾,怕她受寒。

    见小姑娘呼吸不再时断时续,总算恢复了平缓,面上也多了几分鲜活的血色,压在心头的那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

    “公子,今日大恩,季盈今生今世当真是为您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及。”她声音哽咽且感慨:“我从未想过,原来在这座城内,还有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听她嗓音伤悲,百里安并未安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对于人间仙境的向往,憧憬,到绝望,悲戚。

    皆因自己所选。

    百里安不会一一过问旁人的家事与往事。

    他从案上取过笔纸,唰唰写下一行行小字,吹干叠好,又从钱袋中取出一些银两。

    交给她并嘱咐道:“纸上写了一些要买的温补药材,这些钱你收好,尽量不要经你哥哥的手,自己去将药材买回来给你妹妹吃。”

    季盈怔住,没有接,神情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若是想保护自己的妹妹,自当细心以待才是。”

    季盈缓缓低下头去,面上有些难过,但还是接下纸与银两,忍不住问道:“公子觉得我家哥哥信不过?”

    百里安道:“我只是一个外人,谈何所信,只是你家哥哥,手指比你干净,所以买药之事,还是得劳烦姑娘自己了。”

    季盈如何听不出他话中所指,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家兄长是读书人,他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考进了瑾华书院,他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手是用来端笔写字的,煮面做生意这种杂货,当然不能让兄长来做。”

    百里安笑了笑,没有与她再行争论,只道:“姑娘心中如何想,那便如何做吧,天色已晚,我便先行告辞了。”

    季盈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银钱,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袖子里,她忙道:“天寒夜深,如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可否留下来让小女子为公子煮碗热汤面。”

    百里安道:“那便劳烦姑娘煮两碗汤面了,我需要打包带走。”

    季盈心头一暖,知晓他并非是真的想吃面,只是不想让她认为今夜是她单方面的接受恩惠与援助。

    虽说这少年温和俊美之下,藏着淡淡的疏离,仿佛难以真正走近他的内心,可季盈觉得,他当真是一个体贴良人。

    提着厚油纸包好的两碗热汤面,百里安与林苑、归垣一同走在返程的雪路中。

    林苑很是好奇,不解问道:“为何你不把钱直接给那书生?”

    大雪渐浓,仍是难掩不夜城天的凄美月光。

    百里安似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侧面脸颊的轮廓被月光轻渡,看起来很是温柔。

    他说:“若是一个会关心照顾妹妹的兄长,即便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大年夜间,断然也不会让她开门做生意。

    今夜风雪很寒,那姑娘情绪滴落悲伤,本就濒临崩溃,可他却在遮风温暖的里屋之中安逸读书。

    林苑姐姐你有没有发现,床榻上的女孩嘴唇干裂得十分厉害,纵然无法吃食,但沾水喂些许清水却不是什么难事吧,如此可见,那季亭对自己的两个妹妹都不怎上心。

    方才他提出要借钱买人参药材,不过是看在我送来魂魄,救他妹妹的善心行为,便觉得我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大善人,秉承帮人帮到底。

    既然我这个好人都听到他要去借钱买药了,在他眼中,我这种古道热肠的侠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再度慷慨大度一回。”

    说到这里,百里安低笑两声,难得调侃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只可惜啊,这里头是冷的,哪里来的那么多热血情肠。”

    林苑见他这般,心头不由为之一涩,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提点季家妹妹一声,若是你给她的钱被那少年变着法诓骗了去又怎得了?”

    百里安道:“多说无益,与那少年书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是她,她比我们更了解她家兄长是怎样的人,方才她为她兄长解释辩论,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兄长,如今她要救她妹妹,无需我多言她都知晓应当怎么做。”

    林苑看着他感慨一声:“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长了八个孔。”

    百里安道:“重活一世,不记前尘往事,今生总该是要活明白一些才好。”

    林苑欲言又止。

    百里安注意到了,不禁问道:“林苑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林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知为何,司尘你给人一种活得很是小心翼翼的感觉。”

    百里安:“……”

    静了片刻,他轻声问道:“有吗?”

    林苑点头道:“你的心中深处似乎有着对某物在心存敬畏,这种敬畏刻入了骨子里,即便你失了记忆,却本能地活的异常认真谨慎,就仿佛是在隐隐忌惮与害怕,害怕自己出现偏差与错漏。”

    她心中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这种认真的生存态度。

    小心翼翼、一步三观的细致入微,本该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如今在她身旁的不是一名观尽人世沧桑百态的老者,而是正值华发的鲜衣少年郎。

    这种谨慎又认真的活法,固然让人肃然起敬,却也让人心疼不已。

    林苑不知,他生前究竟经历过了些什么,又是生活在怎样的家族环境之中,以至于让他沉稳得近乎完美。

    没有了少年人的冲动与热血,仿佛磨尽了这个年华该有的棱角和锋芒。

    生于这片尘世,与旁人大不相同,无法享人间百味,无法触倾城日光,醒来时节,何人知晓那一瞬的仓惶无依。

    他不会顾影自怨,分明心有海啸,却能够波澜不惊。

第两百一十六章:冬雪净人间

    可是,他死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

    一翻一复兮如掌,一死一生兮如轮。

    何来活得这般懂事可靠。

    林苑忽然扯住百里安的衣袖。

    百里安停下脚步,黑漆漆的眼珠子静静地看着她,未语。

    林苑看着身后长街上,三人同行,被月光斜斜拉长的影子,她说:“历经山河,冬雪净人间,如今的你是我们的山主,亦是我们的家人,独处无依的孤狼的确很强大,可是在我们面前,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步步谨慎细微,即使软弱一点,有所差错,也没有人会因此而责怪你。”

    “不必事事力争最好与完美,因为在这个世上绝对完美的人,身边是容不下他人的,那样太孤单了,司尘,我不希望你活成那样。”

    百里安侧首,看着覆雪长街上的三影同归,嗓喉滚烫。

    虽然空空如也,但这一刻,他等来了曾经最想听到却无人与他言说的话语。

    见他沉默。

    林苑微微有些紧张,她轻轻提了提百里安的袖子:“年少的你,应承担得起草长莺飞,黎明清风。”

    提袖的动作很细微,唯恐为他带来困扰。

    一声不吭的林归垣每次出声,恰恰都能够直指要害。

    他死气沉沉的嗓音飘荡在清冷的古街寒风里:“林苑都跟公子你撒娇了,公子你便从了她吧?”

    林苑一怔,旋即恼羞成怒:“谁撒娇了,林归垣你给我说清楚,谁撒娇了!”

    林归垣僵硬的嘴角撇了撇:“扯袖子,撒娇。”

    他死灰色的眼眸转了转,在夜晚中看来有些悚然恐怖,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啼笑皆非:“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不跟山父爷爷撒娇了。”

    捏住百里安衣袖的那两根手指,烫手般忙抽了回来,林苑恼得举起拳头就要揍他:“我看你再敢胡言,我将你头拧巴下来……”

    林归垣一脸老实巴交,将自己的脑袋咔嚓扭了下来,递给林苑。

    手掌上的头颅还眨了眨。

    林苑给这熊孩子气得面色发青,捏拳的手尚未举起,袖口一紧,却是被百里安轻轻扯住袖口,还学着她方才的小动作也轻轻拉了拉。

    林苑一转头,便撞上他墨青色的眼睛,带着丝丝真切的笑意:“知道了,林苑姐姐。”

    “咳……”林苑鼻尖红红且痒,忍不住用指尖轻挠了一下。

    她心想,今夜真是一个美丽的夜。

    ……

    ……

    两尸一鱼很快返回客栈之中。

    夜色已深,今夜城中又发生鬼祟命案,许是恐祸事缠身,许多人都早早入睡。

    方歌渔揉着惺忪的睡眸,一脸不爽地爬起来,拆开百里安带回来的葱油酸菜面,嫌弃地用筷子挑了挑。

    “我寻思着给你的零花钱也不少,出去玩不带我也就算了,捎一份夜宵还是素面,肉丝都找不到一根儿来,你是茶壶里的元宵吗?”

    百里安虚心求问:“茶壶里的元宵?那是什么?”

    正老老实实吃面的林苑好笑道:“茶壶里的元宵,只进不出。”

    百里安面色讪讪,有些心虚。

    因为方歌渔给他的钱,他都给了季家的二姑娘。

    方歌渔面上嫌弃,但下嘴可没含糊,挑出细长的面条正吃着,抬起眼皮子瞥了百里安与林苑一眼,问道:“听说今夜有鬼闹城,你们没事吧?”

    林苑笑道:“鬼已伏诛,自然无事。”

    方歌渔切了一声,面色隐隐有些不爽:“听说了,是只百年老鬼,最后落网在了那蓝幼蝶的手中,啧,看来这百年老鬼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居然叫她给收了去,这下蓝家风头可是出大了,有了这般功勋,明日她怕是就可以直接去武库中挑选奖赏装备了。”

    正摸来熟睡中的阿伏兔悄悄吸着兔毛的百里安抬起头来,道:“奖赏装备?那不是需要在大考中脱颖而出者才有的奖励吗?”

    方歌渔将碗中的豆芽一根根挑了出来,挑眉道:“此番城主大考,众人只知是娘娘一手主办,可他们哪里知晓,娘娘对于这些墨守成规的东西素来不感兴趣,仙城是娘娘一手创的,规矩如何,也是她说了算,如今抓捕一只老鬼,却让大考得胜的客勤修士奖励少了一件,看起来的确不公平,可是我们觉得公不公平不重要,娘娘她自己觉得开心就好。啧……这面真难吃。”

    百里安忽然发现,这位十方城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对于食物却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珍惜。

    她吃东西,不管好吃廉贵与否,基本很少有过浪费。

    正如这碗面,从林苑的表情可以看出,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但方歌渔还是小口小口地吃完了。

    倒是不知,对待食物,她竟然还有着这般尊重的态度。

    林苑道:“竟然还有这种好事,那司尘你当真是不该将那老鬼交给蓝幼蝶的,仙陵城武库之中,听说可都是好东西。”

    “什么?!!!”

    方歌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瞪圆了眼睛:“那老鬼是你抓的?!你还给了蓝幼蝶那个女人?!!!”

    百里安抱着兔子,往后退了两步:“山境中的宝贝已经够多了,我对仙陵城的武库并不感兴趣,况且……”

    况且他并不太想与仙陵城中的修行者有过多的交集。

    方歌渔倒也不是真在意那点小东西,只是想着自己的人辛辛苦苦做事,好处却给旁人占去,心中不舒服。

    不过看到百里安这副神色,她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他的身份,也未在多言什么。

    只是对于百里安如今的境界,能够拿下百年老鬼,心中微诧之于,又想到他身上有着炼制好的机甲人偶战士,倒也不足为奇。

    次日清晨。

    打更的梆子声响过,天色麻麻黑亮,边城冷清,只有依稀小贩卖早点的人声。

    蓝幼蝶早早地换好了一身常服,赶至边城宝器库府外。

    一名管事的老者从偏房绕出,苍老枯瘦的手腕上系着一个乾坤袋。

    见到老者行来,蓝幼蝶目光一亮,随即弯腰见礼,恭声道:“见过罗老,今日我奉命前来领取悬赏金。”

    能够成为边城管事者,皆是处于仙陵城内城的修士,地位自然绝非她小小一名守城军首能够媲美。

    罗老似是刚睡醒,双目之中还是昏昏欲睡的朦胧。

第两百一十七章:亲令

    他打了一个哈欠,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昨夜那般晚了,还能折腾,不过你送来的那只老鬼今日已经审过了身份,的确是周儒言,今天清晨便早早送去了鬼山镇压,你做的不错。”

    他将手中那乾坤袋随意地交到了她的手中,然后挥了挥手,神色已经起了不耐之色:“领完了东西就回吧,老头子我啊,还有事要办。”

    蓝幼蝶并未拆开乾坤袋细看,因为不用看都知晓这其中定是存放着珍贵的修炼灵石。

    别的不说,光是这小小乾坤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可她却不是普通凡人,她是万道仙盟的大小姐,乾坤袋与她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罕见之物。

    虽说灵石珍贵,在修行上有着不小的帮助,凡间大多修行者甚至得一块下品灵石都异常艰辛。

    虽说平日里修行的物资灵石有限,如今这一袋子灵石算是解了大考的燃眉之急。

    可是她真正想要的,却是武库之中的珍宝。

    不是说,百年老鬼,能够在边城武库之中择选一件装备,为何看罗老的意思,竟是直接扔一袋灵石打发她完事儿?

    虽说仙陵城了不起,但她好歹也是万道仙盟盟主的女儿,怎能这般由人戏耍。

    蓝幼蝶压下心头怒火,蹙眉压低嗓音道:“罗老,仙陵城的规矩,似乎不是这样的吧?我还尚未进那库房,罗老便打发我离去,莫不是想私下扣了那一件装备悬赏金。”

    在一城之中共事,平日里蓝幼蝶自是对身为管事的罗老心怀尊敬,可若是遭人戏弄玩耍,她也不会留半分情面。

    万道仙盟,也是不好欺的。

    罗老呵笑一声,眯着眼睛朝着府外走去。

    蓝幼蝶面色微沉,目光不甘地看了武库一眼,然后紧紧跟在她身后,说道:“罗老这是不打算给人一个交代了吗?”

    出了府门,罗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市井老人,转了一个弯,在堂馆门外的一名老妇手中买了一碟蒸饺,蘸了醋酱,用签子串起来,就这般悠闲地行在街道上慢悠悠一边走一边吃。

    他说:“这是娘娘定下规矩,何人捉鬼,何人领赏,我等自是不敢胡乱克扣。”

    “那为何!”蓝幼蝶十分气愤。

    却见老者浑浊的目光微微撇来,将她接下来的话语压了下去。

    只听他冷冷轻笑道:“就连我等都不敢胡乱克扣,你这样的边城小将也敢打正主儿的主意,这是太不把娘娘放入眼中了,还是觉得这仙陵城最后也该落至你万道仙盟的手中?”

    蓝幼蝶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老者咬了一口饺子,背影微驼,口中的饺子是最后一个,咽下之后,他便已经来到一间客栈外。

    客栈老板显然是认识这名老者的,当即迎了出来,分外诧异震惊:“罗老大人?!您怎么来了?还赶得这般早。”

    罗老面上的懒散一扫而空,浑浊的眼珠子也一下子变得无比明亮漆黑,他朗声道:“奉娘娘圣命,召昨夜猎鬼者,入城择赏,不得有误。”

    清晨,客栈内正食早膳的客人议论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安静。

    立在老人身后的蓝幼蝶,被这一句话惊得震撼无语。

    客栈老板结结巴巴:“娘……娘娘……娘娘圣命?哪个娘娘?”

    这个问题着实是问的愚蠢了些。

    只是客栈老板想破头皮,也不敢相信这竟是娘娘亲令。

    边城小镇无数,城中猎鬼之行,已存数百年之久,莫说百年老鬼得猎。

    在历史中,即便是五百年的厉鬼亦有城军收服过,也未见能得娘娘亲命召见。

    罗老眼皮一翻,神情却是有些严肃:“你觉着,在这仙城之中,还有第二个娘娘不成?”

    客栈老板顿时吓得匍匐跪地:“是小人口不择言,还望罗老大人恕罪!”

    罗老自是没有要同一名凡尘俗子较劲的闲心,他淡淡道:“十方城客卿修士,名讳司尘,还劳烦阁下去请一下吧。”

    这淡淡一言,在一日之间,让司尘之名,惊动整座仙陵城。

    客栈老板这一刻只觉是蓬荜生辉,竟然能够让娘娘钦点要见的客卿修士入住客店,这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忙不迭送地回到客栈之中,一路脚步匆匆地请人去了。

    正在喂兔子的百里安看着神色激动的客栈老板,也是不由一愣:“那位君皇娘娘,命我入城相见?”

    方歌渔也被震惊到了:“这么说,蓝幼蝶没能占到便宜?不过娘娘命你入城做什么,你有什么值得娘娘去关注的?”

    百里安将兔子放下,心中有些忐忑,问道:“能不去吗?”

    客栈老板明显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重复反问了一下:“能……不去吗?”

    这小子是傻子不成,他以为他这是在拒绝谁的邀请。

    方歌渔看了百里安一眼,心中震惊也逐渐冷却下来。

    君皇娘娘关注他,在外人眼中的确是件天赐仙缘,可是于他自身而言,这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事。

    甚至可以说是祸事。

    纵然有着温含薇的吐息拟人口诀相助,可是这些,在娘娘面前,脆不可言。

    尘世在人间。

    仙神在天都。

    阴鬼在无间。

    而尸魔,则是三界皆不属的存在,不存于世、不入五行轮回的邪魔异端。

    人鬼憎厌,不生不灭不为仙,天弃之。

    尸魔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为苍生所不容,为天道所弃。

    莫说像君皇娘娘这样的正仙出生,即便是凡尘百门之中的修行者,得见尸魔,也是当以提剑镇魔相诛。

    这看起来是天大的好事,怕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厉鬼尚有缘德,纵然被收,也仍有生机,投入鬼山之中,封印永存。

    尸魔可没有这般好运。

    方歌渔将百里安重重一推,推至身后,眼神冷厉道:“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本小姐花钱请来的客卿修士,你也配见娘娘?!”

    客栈老板呃了一声,对于这个情况,不知如何应付。

    当即就请来了管事罗老。

    面对方歌渔,内城出来的罗老倒是没有像对待蓝幼蝶那般漠然,态度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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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老看着方歌渔,他无奈苦笑道:“方大小姐,可莫要让老奴难做,娘娘指名,要的是这位小哥。”

第两百一十八章:身高不够,板凳来凑

    方歌渔道:“他是我手底下的人,功过与否,一言一行,皆是本小姐授意而行,娘娘这怕是赏错了人。”

    罗老含笑的目光当即就沉了下来,苍老的嗓音如覆严霜:“方大小姐可莫要恃宠而骄,你口中的错名胡乱安放,可是要闯大祸的。”

    方歌渔冷笑,全然不惧他那厉然的目光:“本小姐入城以来,娘娘都尚未召见过我,手底下的人便先领了赏,这是何道理,这岂不是叫人觉得,我堂堂十方城的大小姐,还不如一名下属?”

    她眼神骤然一戾,虽然年纪尚幼,却已有摄人威仪,看向百里安:“今日你若敢不得我令,便去领赏,这头可有的是你苦头吃!”

    “哼!”罗老神色终于崩不住了。

    见她竟然还敢出言威胁,全然不将君皇娘娘放入眼中,顿时气得胡子发抖,怒容满面。

    “早就听闻十方城方歌渔的骄纵之名!果不其然!当真是比传言还要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你当下是在忤逆谁!再敢放肆胡言,老夫现在就革去你的考试资格!”

    方歌渔目光渐厉,像是一只被逼至悬崖的孤兽,也逐渐露出了凶光与爪牙。

    “真当我稀罕你这城主之位不成,贵老脸之大,当真是不知其几千里也。”

    素来沉稳,心性极深的罗老顿时被她呛得直翻白眼:“你胆敢如此放肆!好胆!好胆!”

    他从未见过这世上还有人敢这般轻视仙陵城的。

    可方歌渔脾气上来了,那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她不仅仅轻视,她还要可劲儿贬低。

    “你这老东西凭何觉得,世人向往之物,我方歌渔也该趋之若狂?又凭何觉得,这仙陵城合该是人间第一仙城,人人吹着捧着,也没见它能升天飞起来。”

    她冷笑连连:“今日你赶了我,来日可莫要等我一手创立出不弱于仙陵城的旷世伟城,你再在那里苦巴巴的难受。”

    此言一出,本是早已震惊的满堂过客纷纷笑出了声。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

    这般百无禁忌,口无遮拦,当真是不怕给自己带来灭顶的祸事。

    百里安看到那名愤怒到了极致的老人,手掌之中都开始凝聚出恐怖的气劲,这一掌劈下来,方歌渔怕是不死也残。

    他忙站出来,道:“老先生莫要动气,我同老先生入城便是。”

    罗老掌心的气劲逐渐散去,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神情颇为冷淡:“若是一早如此,何苦闹至成这般僵局。”

    方歌渔面容冰冷,一把抓住正要往外走去的百里安,重重将两扇木门关上,毫不客气地将罗老关在了门外,态度极其恶劣嚣张。

    她将百里安往墙壁上重重一推,黑白分明的眸子含着怒,啪的一声,两只手掌便重重地拍在他脸颊边的墙壁上,手臂将他左右牢牢锁死。

    “你这臭小子是赶着去投胎吗——”

    一系列动作气势十足,十分帅气。

    再配以她那一双漂亮且凌厉的眸子,又攻又欲。

    只是方歌渔忽视了一点……

    自己身高似乎没有百里安高。

    两只手掌咚咚两下,是气势十足地锁住了他。

    但手臂不得不倾斜高抬,使她整个人贴近压在他身上,为了正视他,俏脸不得不扬起来。

    当她发现,即便她扬起头来,看到的也只是百里安的下巴。

    光是身高上,气势就输了人一截。

    此刻看起来,不像是质问,反而更像是……投怀送抱。

    更要死的是,百里安低头向她头来的淡淡无奈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无奈,好笑,又有着丝丝的宠。

    见鬼!

    方歌渔面色一黑,凶巴巴地吼了一声:“不许乱动!也不许出去!”

    她转身,搬过来来一个小凳子,放在百里安身前,然后踩上去。

    很好,这下比他高了。

    再次咚咚两下,手掌压在他脑袋两边的墙面上,她漂亮的长眸冷冷挑起:“你这臭小子是赶着去投胎吗——”

    竟是把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方歌渔捡过来的凳子实属有些高度,百里安的眼睛才到她的下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少女长而细致的脖颈,颈后还散着一点细碎柔软的少女茸发,微弯的秀颈,给人一种脆弱易折的纤细美感。

    离得近了,甚至能够隐隐听到她血管里鲜血流淌的美妙声音。

    百里安有点饿了,想伸出獠牙蹭蹭她的脖子。

    但他忍住了,轻咳一声,道:“如果能投胎的话,其实我还挺乐意去的。”

    方歌渔一怔,旋即磨牙道:“你想得倒挺美!入了城,暴露了自己,你只会永不超生!”

    百里安抬起眉角,看着她:“所以你就故意惹怒那个老先生?”

    窗外初阳斜升,朦胧光洒入室内,如烟尘般浮动,映落在少女美丽的秀颈间,将那细碎的茸毛渡上暖金色的光,看着神秘漂亮极了。

    方歌渔抿了抿唇,冷哼一声,道:“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为了你,我就是看不惯那老头居高临下的态度。”

    百里安心说,方才若论居高临下,你可比那老先生强多了。

    他苦笑道:“那老先生负责传话请人,也无过错,我知晓这次考试对你很重要,你不必如此刻意让人对你反感厌恶。”

    方歌渔怔了一下,屈起膝盖撞了他小腹一下,冷笑道:“世上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不差他一个,我活我的,何必去在意旁人对我的看法,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喜欢我,我也不会因此多增一年寿元。”

    百里安道:“可是你惹恼了他,他一掌就能劈了你,可以让你少活好多好多年。”

    方歌渔脸偏至一边,秀眉不高兴地拧着:“方才你不该制止他的。”

    百里安何等聪明心思,如何猜不出她刻意高调嚣张的作为就是想要逼那老人伤她,伤得越重,便越有理由带他离开仙陵城,从而逃过一劫。

    可这傻姑娘,分明平日里聪明的不行,现下便一叶障目了。

    且不说君皇秘宝失窃,如今的仙陵城只进不出。

    纵然她死在了这里,那也只能乖乖等到大考结束,遗体方可运出城外。

    再者说,那位娘娘的请召之意十分明确,可不是她耍耍小性子就能蒙混过关的。

第两百一十九章:知错还犯

    分明是天降仙缘好事,却避而不见。

    如此只会让人觉得心里有鬼罢了。

    百里安当时未想这么多,一口拒绝得快,如今反应过来,方才一言着实是荒唐得过分了。

    而且,他看得出来,此番入城,经历过生死一夜,被人算计的方歌渔也被勾起几分野心。

    而仙陵城,正是她野心成长的重要基石。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啊。”百里安心中很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可是一个女孩子,不要轻易受伤,随便为人出头置气,我可没你想的这么没用。”

    方歌渔嫌恶地挥开他的手掌,眼神凶得像一个小狮子:“都说了不是为了你!那老东西的脸大几千里,你的都有几万里了,自以为是的样子正是让人讨厌!”

    “不管怎样,是祸也躲不过。”百里安揉了揉手腕,道:“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况且,就算身份暴露,我也不是全然死路一条。”

    方歌渔目光闪烁,认真将他看了一眼,良久才道:“你当真有把握?”

    百里安尚未说话,方歌渔就从板凳上跳开了,裙摆轻扬间,飞出一个旋弧。

    她眉目恢复了以往的漠然疏冷,淡淡道:“最好是没有把握横着出来,这样一来,山境之印,便是我的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傲娇一口。

    百里安失笑摇首:“除非你喊我一声哥哥,不然就算我死了,这山印也只会交给林归垣。”

    方歌渔眼眸骤然一戾,却并非关于山印:“别轻易说那一个字。”

    百里安微怔,然后笑了笑:“知道了。”

    浮云遮日,冬雪已停。

    仙陵城的上空正飘散着银雪,边城城墙修筑很高,却难掩远山千里连绵。

    天光蒙昧,乌云坠天如砚上凝墨,依稀能够在云幕之中见到一轮灰色的太阳轮廓。

    黑云倾城,压迫尘世。

    在蓝幼蝶复杂的神色下,百里安随着管事罗老一路行至内城。

    内城依山而靠,黛青色的连绵山体如龙蛇一般逶迤于旷阔的尘世之中,蜿蜒似可连接天地。

    古城雪罩,胧胧素裹,外界窥见不得的一轮大日,耀耀扶摇与乾坤九天,丝毫不受人间四季绝杀所影响。

    踏足内城城门,视野全然辽阔不同。

    纵然百里安为尸魔之身,可步入内城世界的那一瞬,周身灵力浓郁如有百枚灵石围绕周身盘旋而居。

    心脏幽府的灵力节点开始变得异常活跃,犹如心脏跳动的戒律一般,怦然有力。

    在前方一言不发的引路老人,在这时忽然回首看了百里安一眼,目光莫名。

    人体修行灵力节点同有三十六,生来闭塞难通,以灵胎壁封印节点。

    唯有身负灵根者,通过修行,纳天地灵力入体,方可破壁观照,使得人体与节点共鸣辉映。

    仙陵城中,凡人暂且不论,凡是能够入城的修行者,皆为天各一方的英才俊杰,灵根品阶绝然不低。

    何以娘娘点名要见的这个少年,资质平庸得竟然只点燃了心脏间最基本的一处灵力节点。

    寻常开元之境,体内节点最少者,怕是都通了三道。

    正这般想着,耳侧忽然传来一声轻啪声,类似于豆子炸裂的脆响。

    罗老目光微动,眉角的皱纹微微抽动了一下,便见得身后那少年右手手腕间,一道节点被引燃点亮,银白色的灵流在右臂间流转涌动。

    方一入城,便寻得如此机缘,倒也还算是不错了。

    百里安亦是吃惊,低头看了腕间一眼,眉眼间震撼的情绪便不动声色地收敛下去。

    随着罗老一路南行,他穿过迭迭重楼,极目瞰望之下,眼前景象壮丽盛世,宛若是一片被神明所眷顾的圣然领域。

    不见隆冬暮雪,一座琉璃皑皑,庄重浑厚的宫殿在仙城之中拔地耸立。

    远山似是吹来新雪的味道,百里安不得分辨,只觉得鼻尖微风清寒,令人心颐。

    罗老很快就停驻在了殿门之前,不再进入。

    宫落之中,很快有侍女提灯来迎,将百里安一路引入殿门之中。

    百里安遥遥看着屏风珠帘后的那道影子,位于正坐,台阶之上以两尊银兽熏炉压雪毯,屏风两侧又有两名侍女在为那道正坐的身影打扇。

    为百里安引路的女子很快垂腰退下,大殿静无声。

    百里安看着那道影子,只觉那薄透屏风,如隔拦深渊一般,一个简单的身影,却是让人仿佛看到了诸天万世。

    “在下司尘,受召前来觐见娘娘。”

    屏风下的威压极为可怕,但百里安却是松了一口气,神色镇定自若。

    “你可知本君是因何事召见你?”大殿响起幽幽苍老的声音,从圣的威压油然而起,不禁想要让人跪拜臣服。

    百里安老实回答:“应当不是仅仅为了领赏一事。”

    大殿静默了一瞬,紧接着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仙陵城是本君的城,城中大小之事,万千人者,皆可入本君之眼,那也君皇秘宝为人所盗,方家那孩子与你的一言一行,本君皆可观测。”

    百里安心中先是一惊,瞬间过后,却是冷静下来,他微微一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屏风后端坐的身影微摇,这回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似是不明白他全盘暴露,何以还能够这般自若,笑声这般轻松。

    “你可知罪!”苍老的声音骤然严厉,如十方惊雷滚滚,若九霄天云龙吟,声压逼至,使得他意识有着瞬间破碎炸裂!

    百里安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重拾破碎的意识,办响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司尘知罪。”

    这般老实的认错态度着实是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让屏风后的女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下子被打乱了。

    她眼眸渐渐眯起,看着云母屏风后的那个少年身影:“你知道?”

    百里安距离正殿之位的距离极远,但他并未越轨,停留在了自己该停留的位置,点头说道:“是,司尘知罪,下次还犯。”

    知罪?

    还犯?

    这一下,就连两名摇扇的侍女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正坐的女子眼底隐现怒容,一拍桌案:“你这是在戏耍本君不成?”

    百里安道:“难道不是阁下在戏耍司尘吗?”

    女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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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