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她这是在诅咒谁?
她抬脚进门的时候,带着山间的风雪味,隔着门框缝隙,依稀可见有鹤栖静云,山抹风雪色。
夜色深深里寒烟已起,迎着霁月华光渡在她为霜露濡湿的天青色裙裾间,缓步之间也若隐若现勾勒出优雅玲珑的身躯,璧色螭吻簪子半绾青丝,淡烟流水。
她跨过门阶而过,倚着月色孑然而立,她面色苍薄,唇上也只有淡漠的绯红,七分病态,三分淡薄却有种不可触犯的威仪。
小白龙便是神识异于常人,也仅仅只是比百里安快上了一步罢了,只来得及收起手中的铜镜,甚至连真身都来不及换回去,正襟危坐在床榻之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负在身后,神情警惕敬畏地看着沧南衣。
百里安万没有想到,沧南衣竟是这么快竟就寻上了门来。
这种关键时期,她是不用调养身体,稳定修复伤势的吗?
还是说,在她心中,他对她的威胁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能够让娘娘引以如此重视,倒也足够叫他受宠若惊了。
百里安呆呆的坐在床上,未及反应,脸上被灼伤的血褐色斑珈遍布成圈圈匝匝的伤疤,看起来像极了焚裂之后被粗糙缝合的痕迹,触目惊心!
正是恰好,沧南衣推门进来之时,百里安心中震动之际,一时血气难以压制,上火上头,一股热流涌上鼻腔,随即腥意涌动之间,如同湍急的小溪一般从鼻端涌流了出来。
柔软床榻间很快留下了斑驳狼藉的血色,星星点点,百里安仿佛后知后觉似的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口鼻,不一会儿,指缝之间就溢流出鲜血淋漓来,看着凄惨至极。
沧南衣眸色一暗,一语不发地上前,抬起手来想要触碰百里安的额头。
百里安下意识地身体后缩,躲开她的手掌。
额头有眉心,眉心生灵台。
百里安可不会因为娘娘如今重伤垂危在身就对她心生轻视之意,若是给她探到了眉心。
他所有的伪装可就全然无济于事了。
看着百里安眼底一刹而过的紧张与警惕,沧南衣黯然的眸子好似被撒上了片月光,幽幽凉凉的。
她悬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顿,垂眸间,分明很尴尬伸手伸一半的动作她也并未在意地收回去。
见沧南衣不语,百里安一时难以揣度她的心意,只得胡乱将自己的鼻血用手背给擦擦。
他刚欲开口说话,那悬顿在半空的玉手挽指入袖间,取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杏青色帕子,递给百里安。
百里安怔了一下,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似是不能理解沧南衣此举何意?
如若说她恼怒他挑拨青玄,忌惮他在山中搞事,此番前来,只因未将他在刑天峰上活活晒死,特来前看究竟的话……
可此刻看起来似乎又不太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他心下不解,但手上还是动作有些僵硬地去接那方帕子。
沧南衣眸光低垂,将百里安肢体间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了眼底。
也许是看出了百里安的踌躇与迟疑,沧南衣在心中一叹,伸递出去的手掌翻转之间,只见交错穿过了百里安那只来接的手。
百里安脸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他浑身僵硬。
伸出去接的那只手极其不自在地僵着,任由娘娘手执细帕,将他脸颊口鼻间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一阁之内,霎然寂静,窗外月光透过绡纱照在帷幔间,娘娘半挽的长发散开,遮挡住她的侧颜,蜿蜒地垂落在斑驳血迹的床榻间,夜色不知深几许,乘鹤而来时,挂在睫毛间的寒晶雪花终于融化成水滴自睫羽间摇曳坠落。
近在咫尺的剪瞳黑眸温沉如水,却又隐含不容置喙的温柔霸道,她昳丽眼尾垂下来时不自觉有种在专注呵护一个人的错觉。
百里安怔怔失神间,不知为何,平日里素来就觉得这双神秘而美丽的眼睛,此刻这般近了看来,反而不见了神秘,只余美丽。
她举止细细地将百里安脸上的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
尚有热意依旧在鼻腔里流淌,只见那双美丽的黑色眼睛俯低靠近过来,她色如朱墨淡雅的唇畔微张,朝他轻轻吹了一口幽隐清凉的气息。
百里安顿觉鼻腔里的热意好像被抚平消清一般,灵台意识神清气爽。
可鼻腔里的热意却是不知为何,竟是有些上脸一般,他脸颊发热,连带着耳根以下都是热一片的。
小白龙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幽蓝的眼瞳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用手指捻擦了一下百里安的脖子,嗓音凉凉道:“主人又变颜色的,擦不掉呢。”
沧南衣垂了垂眸子,站直身体,陷入安静沉思。
尸魔一族,气血为阴,故此常年脸色苍白,不见血色。
这小子先为鼻血长流,后为红意上脸,赫然正是内伤严重之相。
她来时,对于方才那女官之言还深有怀疑,如今亲眼看来,这小子当真是犟种中的天才,怕是唯恐她看出端倪来,自己施了手段,便是连她仙尾的灵力都给压制下去,生生用自己的这具身体,将那三轮大日炎阳给抗了下来。
沧南衣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束手无策。
她将手里染血的帕子收起,摊开手掌之间,一尾碧绿莹莹,散发着星辉的木枝婉转于掌间。
她淡淡道:“尸魔一族虽说为不死之身,可五脏具焚,尸珠尽散,依旧会有消散枯朽之危,此枝你且拿着,护养在身边一些时日,可助你重聚五脏血气。”
百里安没接那东西,神色懵懵的。
五脏具焚,尸珠尽散。
这谁?
谁五脏焚没了,谁尸珠散去了?
她莫不是在这诅咒他?
可这一副要为他疗伤的架势是哪样?
不至于吧?
以她的眼力见,如此近的距离气息感应,她难道感应不到他其实并未受伤吗?
百里安只觉得眼前这女人愈发深不可测,但他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不管是罚他去刑天峰,还是此番沧南衣亲自到场。
她似乎对他,从未有过试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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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不见人间
“娘娘今夜到此,就是为了送此物给我?”百里安神思复杂。
见他没收东西,沧南衣身子收回站直,立在床边与百里安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沧南衣如画的眉目沉静地看着百里安,道:“如若说,吾罚你去刑天峰,并无要取你性命之意,你可是相信?”
百里安怔了一下,他张了张唇,正欲说话,却又听沧南衣轻叹一声,她微微弯腰探袖,将那碧意莹莹的木枝放在了床榻上。
“罢了,你早些休息吧。”
沧南衣到底并未多言其他。
小家伙这样也并非是什么坏事,昆仑将以界崩,人心离乱,擎翱真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他继续维持着这样的警惕心,于他而言,反而有利。
有些事她本就不该多提什么。
放下那一橼木枝之后,沧南衣转身离去。
百里安怔怔地看着床榻上散发着星辉于生命气息的碧枝,默然沉静间,生出了诸多心绪。
一只纤细的玉手闯入百里安的视线之中,那只手执起碧枝翻来细细观看一番。
白少颜冰蓝色的眼瞳在那木枝的碧色映衬之下,变得好似如湖泊一般美丽澄澈。
她轻声道:“这是神木枝?”
白少颜认出了此物的来历,可尾音却是犹带疑惑。
“神木枝?”
白少颜抬起眸光,看着百里安,说道:“嗯,神木枝,主人曾经去过那中天殿,中天殿上的那棵碧色神树,就是那上古神木的分枝所化。
嗯,虽说是分枝,不过中天殿上的那棵神木已生三十万年,方可生长至如今这般繁茂程度,而昆仑娘娘方才拿给你的这根神木枝,便就是那中天殿的神木分枝了。”
所以说,中天殿那棵灵气极盛的神木在三十万年以前,也是如白少颜手中这株小树苗一般大小?
“世间万物生长,自成人生海海,山山而川,潺潺而镜,生生不息之法则定律,上古昆仑神木,每剥一次分枝,便意味着汲取神木本体的一份偌大机缘,中天殿那棵神木生长至今不易,可昆仑娘娘却仍旧愿意在这种时候自取神木相赠……”
白少颜顿了片刻,看着百里安认真说道:“看来她到底是对主人起了几分真正庇护之意。”
百里安若有所思地接过白少颜所递过来的神木木枝。
世间木灵之属性的灵物生长成,本就多有带着充沛至纯的治愈灵力,而这昆仑上古神木无惧五行阴阳之力,却能以一枝之身,连脉六界山川大泽之命理系脉。
神木之灵力彻古通今,珍稀非凡。
甚至可以说,这神木衍续发展至今,都已经不单是以灵物能够所概括的。
百里安并未去过东天神殿,自然也未见过自上古时期,便被昆仑神生养在东天神殿长池台上的源脉神木是何模样。
可他却见过中天殿中的分枝神木,成长巍巍,灵脉浩渺,更是难得的是,以灵木之身,已然修行出了明显的自我意识。
可见沧南衣对其用心之护养。
在此之前,百里安对她还是以为,她对他始终心存警惕,多有试探。
一种说不上来的惭愧、内疚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有些酸涩。
百里安不知在这种时候,她自剪神木一枝对她而言,是否要付出代价。
但百里安却知晓,以如今沧南衣的身体状况,若能自己得以此枝,将之内里灵力炼化,虽不至于叫她体内伤势完全好转,却也能够解她一时伤危之急。
如此说起来,好似自他认识她起,这位昆仑娘娘虽是多有冷漠无情之名,便是对待自己身边之人,也从未有过半分怜惜与顾念,该罚的罚,毫不容情。
可是她对自己,却更是有着过之而无不及。
从未对自己有过半分私情与例外。
这便是无求之施一粒万钟,有求之施万金无功吗……
可神木分枝固然珍贵,可收得到底沉重烫手了些。
以至于百里安此刻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为何在方才,自己没有及时说出自己在刑天峰并未受伤的真相。
他虽看不透沧南衣的心思,她太过于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可是对于月光锁之事,百里安却又觉得,纵然叫她知晓了真相又能如何?
有些时候,藏锋藏拙,可方便成就大事。
可在有些时候,心若简单一些,身处于昆仑神墟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亦是能够变得简单一些。
百里安手执神木枝,却并未有要将之炼化的意思。
他懒懒背倚床靠,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莹玉如碧柳色的木枝,长长轻叹了一口气,道:“所以如今在这大义之上,更添了一笔情理,这昆仑山中的乱事,我怕是得管到底了。”
白少颜见百里安虽面上在叹气,可眼底却是一片说不出的轻松释怀之色。
她脑袋微歪,问道:“那主人想如何管?”
百里安将手里的神木枝在指尖打了一个转,随即神木枝化为一道碧色的流芒没入拇指间里的碧水生玉之中,气息收敛得半点不见。
他偏头轻笑了一下,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唇角,修长的手指抚过,干净的唇畔再度染上一层病态的殷殷血色。
在白少颜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下,他捂唇一阵猛咳,随着他这剧烈咳嗽的动作,薄薄衣衫间又逐渐渗出些血来,合着衣襟间先头染了的暗色,混杂不清出凄然的色彩来。
白少颜神色不解,却心有所悟的化为白蛇之身,绕上了百里安的手腕。
果然,未过多久,半掩的房门在一阵狂风乱云大作里,屋内无端凭添多了一道身影。
擎翱真人衣着打扮如旧,灰道袍,长拂尘,头戴黑色莲花帽,垂眸敛容间,如同一座静谧的古山。
百里安半身萎倒倚在床靠间,身体瘫软无力,唇齿猩红,唯有胸膛剧烈起伏间,仿佛才能够勉强将那咳意给强行压制下去。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撩动眼皮朝着擎翱真人看来的时候,都显得十分吃力。
百里安轻扯沾染血迹的唇角,虚弱憔悴的面容间闪过一丝明显的讥讽嘲弄之意,他嗓音嘶哑道:“真人这是来看我笑话的?”
擎翱真人一甩拂尘,面上露出一个深刻的笑意:“小友既已看出本座的真实身份,何必再以真人称呼?如此身份,到底不过是镜花水月,皆是虚假的。”
“好一个镜花水月,皆是虚假。”百里安眼底的嘲讽之意愈发浓烈,“这镜花水月能够虚假长存数十万年之久,倒也真是了不得的。”
擎翱真人轻笑一声,道:“听小友此话意思,竟是有几分想要为昆仑山打抱不平的意思。”
百里安道:“真人自继东胜神州神主之位,也不曾有十万年之久,可是你自假死之后,入住昆仑,于山中布道修行已有三十多万年,却是对山中不曾有半分留恋情谊,如此性情的一个人,却要我与你合作?擎翱真人这莫不是在为难人?”
擎翱真人淡淡一笑,道:“若是小友并未拒绝与本座合作,今日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恕我直言,以如今娘娘的实力,若小友愿意投以本座名下来,她可奈何不得你?”
百里安失笑道:“真人好大的口气。”
擎翱真人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唇边笑意不减:“小友既然与真祖邪神打过交道,应该不难知晓,邪神诅咒,以人心欲念痛苦为食,本座以紫魔蛊为魔界,在山中昆仑一族的人们心中种下蛊种,虽说蛊种生长周期漫长,却足以扩大宿主心中的一切负面情绪。
本座乃施术蛊主,操控人心欲念,使得大势所趋,可比沧南衣那自有命数的渡世大道更为简单有效。”
百里安目光一转:“所以?”
擎翱真人面上笑容渐敛,可神色却是逐渐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投身入本座这一方来,本座向你许愿,应承你的回报,能够让你无法想象。”
百里安嗤笑出声,目含讥光,淡道:“无法想象?真人何故夸下如此海口?什么对于我的回报,真人对我那所为的回报,难道不也是自己的最终目标吗?”
从出现到这里,一直游刃有余,侃侃而谈的擎翱真人第一次,沉默收敛了声音话语。
他眼眸深深眯起,一双眸子里幽深沉暗,良久,他才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道:“小友说话可真是有趣。”
百里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比你那自大无趣的想法终究是要有趣一些的。”
“哦?”擎翱真人弯腰,自己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淡淡道:“小友不妨说来听听。”
百里安眼眸一深,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目光平静地看着擎翱真人,说道:“真人这般了解真祖邪神的诅咒,无非是因为真人在为神时期,与真祖邪神做过一场长久的斗争,我虽年幼,却也听闻真人当年封印真祖邪神可有百年。”
擎翱真人眼神变得无比冷淡:“你不必以如此语气讥讽于我,百年光景,于仙族而言,不过弹指间的光阴罢了,那后世之中,人修出身的雪拂尚且都能够将真祖邪神封印千年不止。百年光阴……呵。”
他神色漠然地轻笑一生,淡道:“在仙尊祝斩的眼中,我一神州之主,却只能够封印邪神百年,对他而言,想来我已是无用可笑至极吧?”
百里安不以为然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淡道:“可是神主却有直视真祖邪神欲望诅咒的勇气。”
放眼芸芸众生,以仙尊祝斩为六道之首,父帝伏元后裔为次,他们被赋予了使命与力量还有责任,却无一人敢正式来自真祖邪神真正的恐怖。
且不论如今的擎翱真人,那所谓的真仙教教主是个怎样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
但不得不承认,当年的神主傲青,当值得万世敬仰与崇敬。
淡淡一句看似寻常的话,却是让面容冷漠如生铁的擎翱真人身子微微一震,他盯着百里安,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仰起了头大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
百里安说道:“如若说能够辨清事理,在真人眼中就能够是一个有趣的人话,那么这世间必然有着更多有趣之人,只是需要真人暂时停下脚步,来看一下这个世界。”
“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本座曾几何时不曾停下脚步来看这个世界了?可是我身养邪神,闭眼闭耳之下所见世间,皆为黑暗。
纵然我知晓,我所见之黑暗,皆为邪神所呈现要给我看的,一叶蔽目,不见人间,与黑暗长伴,最终自己都成了一个不详之人。”
“既然不详,那么再如何有勇气,在仙尊祝斩面前,也都只是心有提防,心有不轨罢了。”
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说到:“所以你恨分明有机会改变你命运的的昆仑净墟,但你其实更恨的是,上清仙界,随意主宰更改你命运的仙尊祝斩。
你选择潜伏在昆仑山三十万余年,不是因为你更想对付昆仑净墟,到底还是挑了一个软柿子来捏,你知晓昆仑山神主时隔多少年便会引来自身劫期,也摸透了沧南衣是如何的性情。
故此你便选择昆仑净墟为破脱口,你最终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什么昆仑净墟,而是借着昆仑净墟墟崩之力,撞倒上清仙界三十六天宫,从而使得仙尊祝斩的命盘大乱,借此机会攻入仙界,灭其道,毁其根,如此方才能够解你心头的诅咒之恨,我说得可对。”
百里安每分析一句,擎翱真人的面容就冷下一分,但他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升起一分愈发欣赏的赞许之意。
直到百里安推演分析完,他耐心地听着,过了一回,他这才抚掌笑道:“好好好,果然不亏为本座看上的人,你能够看穿本座心中的恨,本座心中的诅咒,本就非是一般的凡夫俗子。
所以如何?纵然你说得很对,我向你许诺之物,亦是本座必行之路,本座不妨彻底于小友坦白一回,本座的目标的确是那仙界,可是这又如何?
对于尸魔一族而言,仙界亦是你们毕生最大的宿敌,灭去仙界,对你们尸魔一族而言,可谓是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今机会近在咫尺,只要你点头答应,本座必然扫榻恭迎,期盼与小友共谋大事。”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心劫难渡
“共谋大事?”百里安眼底浮现出一抹深处的笑意。
擎翱真人抬眉说道:“当年神魔之争,将臣堕暗成魔,自成一族一界,更是有着一争六界之力,却为仙尊祝斩合六界天地之力,强行灭去尸魔一族,封印将臣,仅存王女司离带领残部退居于暗黑大陆。
如今百万年已过,尸魔一族为仙界打压得只能勉强活动于万魔古窟北海之域,而尸王将臣之躯体心脏也被肢解于大江南北之中,如此奇耻大辱,始终难报。
可如今就有这么天大的一个机会摆在小友的面前,只要小友愿意与本座合作,杀死昆仑神主,使以昆仑十万大山界崩化为累石灾劫,撞塌仙界三十六天宫,仙界气运全乱,你我合力生擒仙尊祝斩,共享这六界天下苍生,想来即便是你的父亲,也会引你为傲的。”
百里安失声轻笑起来,道:“听起来当真是叫人心动至极,生擒仙尊,共享六界苍生?擎翱真人辛苦布局三十万年之久,竟能够如此大方,与我这样失去修为的小小质子分享硕果,这究竟是报酬,还是鱼饵,可难不让人好生掂量掂量啊。”
擎翱真人淡淡道:“孤掌毕竟难鸣,小友纵然修为被封,但本座相信,小友绝非池中之物,本座所谋,到底是逆天道之事,稍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故此本座自然也就需要一个靠谱的伙伴?”
百里安说道:“真人可不是孤掌难鸣之辈,真人在山中谋算多年,一手创立真仙教不说,便是山中半数的昆仑子民,怕都已经被你收为信徒囊中之物了吧?我对真人难报信任之心,真人甚至需要拿出共享六界苍生这般巨大的来换我与你合作。
可真人手底下能人辈出,个个对你都是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成为你的掌中棋,手中刃,真人又何必继续执着于我这个外人?”
擎翱真人眼眸深不见底,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百里安:“自然是因为小友与旁人不同。”
百里安低咳着笑了两声,再抬眸看向擎翱真人的时候,眼中已无了笑意,认真说道:“我与旁人不同,那是因为我体内住着真人你所供养信奉的邪神大人吗?”
“轰隆一声”巨响,惊雷乍起,自昆仑山的天际一道巨雷闪电宛若天人之剑一般劈开空间,从极远方碾滚到近处,整个木屋都在山中震颤不休。
擎翱真人面色晦暗,摇曳不定窗外的雨大声噪,不时还有煌煌惊雷闪现,灰黑阴郁的眼眸里忽明忽暗,喜怒不定。
百里安摸了摸自己鼻间的血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对于擎翱真人那近乎恐怖的脸色全然不在意,道:“真人筹谋三十万年,自有弑神之能,纵然此番无我,以昆仑山如今的命数,只需真人覆手之间便可大厦将倾。
可真人却是这般执着于我,甚至不惜表露诚心而提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告知于我,而我如今不过是修为尽散的废子,也值得真人如此花费心思?”
百里安淡淡一笑,接着说道:“至于事成之后,共享六界苍生此话……更是荒唐至极了,真人自己都并未属意这六界苍生,如何与我共享?”
擎翱真人眸光幽幽,低声道:“本座谋划三十万余载,所谋之大,可载苍生,这并非是什么奇事。”
“的确并非是什么奇事,可真人无意于六界苍生位及巅顶的野心,不论是引起昆仑崩墟,还是想要借以昆仑十万大山之势撞塌仙界三十六天宫,这怎么看,真人都无意于这六界之主的位置,看起来到更像是……”
百里安语气微顿,意味深长道:“真人更想要的,是摧毁一切,妖魔肆虐,六道生灵涂炭吧?
与其说你做这么多意在六道苍生,无上权利,倒不如说,你潜伏昆仑山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能够报复世界的这一日吧?”
百里安脑袋一歪,语气变得有些随意起来:“如此说来,一个被真人折腾玩坏了的苍生世界,满目疮痍,纵然是分予我一半,也很是无趣的吧?”
擎翱真人身体换了一个姿势坐,他两只手交叠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手背托起自己的下巴,轻笑了一下,道:“若非是在这个糟糕头顶的世界里重活一世,或许我能够与你成为朋友。”
擎翱真人这一次的自称,却是并非本座了。
他轻叹一声,对于百里安对他的猜测之言,他也并未做出应对与解释,他平静说道:“想要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百里安不可否置,道:“真人但说无妨。”
擎翱真人垂下眼眸,在诉说过往时,平静漆黑如渊的眼眸不见任何追忆之色,他面容淡薄,面上反而起了一股子困倦的劲儿,仿佛在诉说别人一段极其无聊的往事一般。
“本座曾经名为傲青,乃是东胜神州之主,声名显赫,仙尊祝斩曾夸我有一剑揽御八荒之才能,本座也曾傲视天地,抱负在怀,当世仙人谁见了本座不夸上一句雄才大略,乾纲独断,可盛名之下,终酿祸端。”
他语气平静至极,在说上祸端二字之时,他连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淡淡说道:“仙尊祝斩曾器重于我,重用于我,赐予我泽川东胜神国,听闻小友你生前的父亲是人间赫赫有名的天下剑主百里羽,那你也应该知晓,少年时期风光无限是何等恣意潇洒,畅看天地。
我在年少风光时,有世人难以想象的权利、地位、威望,我受万生万民敬仰,深受子民爱戴,得为帝尊器重,我兄友弟恭,有贤妻美眷,世俗凡人的美满太平我曾有,人间帝王的权势威望我亦有之。
世间如我这般,意气风发者,试问能有几人?
我曾心怀苍生抱负,亦曾立誓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做一个如同娘娘那般无私大公的圣人。
故此,在那一年里,上清仙界遭受邪神之祸,仙尊祝斩下令命我除魔降邪,以圣心净土封印邪神,我自当仁不让!”
说到这里,百里安忽然坐直身体,目光深邃地看着擎翱真人,平静说道:“可是封印者,却成了心中秽邪之物最忠诚的信徒。”
擎翱真人肩膀一耸,似是嗤笑了一下,他抬起那双灰黑晦暗的眼睛,让人全然想不到,他口中那个意气风发,没有被俗世的欲望浸淫的鲜烈少年会是与他为同一人。
他面上满是自嘲的冰冷笑意,嗓音依旧平静得可怕:“是啊,我成为了世人人人唾弃的秽邪之源物最忠诚的信徒,我向祂提供了我的欲望、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我的悲伤、我的一切!我将尚且年幼的邪神亲手以心滋养而大,成为了人们口中鄙弃的无用神明。”
“我曾认为乘是行义,不在口争,可是却世间有一种东西喜欢同你开玩笑,又不会被你掌控在手心里,推也推不掉,挡也挡不住的降临在你身上的那个东西,其实叫做命运。”
“九十九滴纯水一滴墨水就全黑,纵然我心在如何干净,纯粹,也抵不住与真祖邪神,百年千年地与心房之中朝夕相对,我非无心之人,邪神能够看穿我的心脏,清楚窥到我的灵魂。”
“这一点小友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明白。”
擎翱真人抬起头来,灰暗色的眸光状似癫狂,极是骇人:“一颗心被污染得烂透了,有些事情反而也就变得简单起来。”
(低烧持续中,身体冷。)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最为致命
百里安不可否置,淡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河,纵然再如何清澈,河底尽头终究沉淀着浑浊,邪神的诅咒力量,能够搅弄河水,翻卷泥沙,旦夕祸福,沉沦堕落,不过只是一念之间。”
擎翱真人眼底的疯狂之色发生的快,退去的也快。
他面容很快恢复平静,如同往常下意识的习惯一般甩动了一下怀里的拂尘,淡淡说道:“小友为尸魔之身,是尸王将臣亲手创造出来的王族血裔,本座对小友的事也多有了解。
自小友数年前自万魔古窟觉醒复苏,于人间而言,不曾作恶,不曾滥杀噬血,甚至可以说,不论是天玺剑宗还是十方城,你都曾解救世人于危难之中。
可即便如此,在世人所有人到底眼中你仍旧是一个异类,是不容存于世的‘恶者’,这一点,想必小友也是深有体会。”
百里安掩唇低咳一声,抬眸目光认真地看着擎翱真人,说道:“对于仙尊祝斩而言,超出常理事物要么掌控在手里,若是无法掌控,无关正邪,都会被他视为未来会成为动荡六界苍生的威胁。”
擎翱真人大笑出声:“正是如此!可笑我当年年轻气盛,只道是受帝尊委以重任,自觉荣耀无上,一身意气想与天争,欲证明自己成就出一番惊世之举。
却不曾想,自我引邪神入体的那一日起,莫说是敏感如仙尊祝斩了,便是上清仙界,乃至我名下神州众生,纵然面上不显,却都会在心中将我视为异类。”
他面上的讥嘲之意愈深,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淡淡笑道:“何为异类,特殊即为异类,可笑我自认为自己守护大道,与邪神相抗,可我的族人却会在暗处里担心着我是否会为邪神蛊惑同化。”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说道:“你可知我为何会选择紫魔蛊这种东西来对付昆仑净墟中的人?”
百里安略作思索,旋即说道:“是因为真人觉得太过嘲讽了吗?正如当年的神主傲青,带着一腔热诚的山河之志,真心想要让邪神的厄难止步于自己一人之身。
只是他却不曾想到,自己赌上一切的觉悟,换来的却是种下了一颗永远难以磨灭的名为‘怀疑’的种子。”
说着,百里安似是觉得有些悲哀,又似觉得有些无趣,一双漆黑如夜的却是仍旧那么的明晰:
“我都说了,真人此举,不谋苍生、不在权不在利,只在报复这个世界,所以你用了相似的方式来报复昆仑净墟,让他们也承受着当年与你一样,被身边人怀疑的痛苦。”
有着雪城主这样的前车之鉴,百里安也不难猜出当年神主傲青的命运为何。
邪神善于掌控人心秘密,伪装世间万物百态,祂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祂若夺舍了宿主,那是决计叫人看不出来的,纵然是身边熟悉最为亲近之人,或许都极有可能千年、万年地被欺瞒过去。
然而对于神主傲青致命的是,他以身封印真祖邪神,举世皆知。
而同样举世皆知的,还有是真祖邪神那充满恶意的特性与诅咒夺舍的完美能力。
故此,他不单单只是神主傲青,仙界的英雄。
更是一个真祖邪神并不安定的承载体,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灾厄性的未知危险。
没有谁,能够心无旁骛毫无芥蒂地与他如往年那般相处,随着日积月累,身边的至亲之人,看他的眼神会从尊敬、崇拜、亲密到怀疑、不安、未知、惶恐。
而这些东西,才是真祖邪神用得最趁手,最强大的‘武器’。
足以让一个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神主傲青,变成一个堕入黑暗的怪物。
而那紫魔蛊,在恶性这一点上,与真祖邪神的诅咒之力当真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同样是蚕食人的心性,大脑,吃去他的记忆,变成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便是至亲之人也难以看出来。
然而更为讽刺的是,这种神似于邪神诅咒之力的力量,竟是出自于仙界。
所以这世间正邪,不过是胜者正,败者邪,世间万物,以正始,以邪终,正可邪,邪可正,世间无邪便无正,正邪不分,方显天道长存!
擎翱真人看着百里安的眼神里充满了扼腕与叹息:“你如此懂我,性情何以与我如此背道而驰,亦或者说当年我就做错了,若是我一开始便以身投堕于黑暗之中,会不会就能够如你一般,完全不受邪神诅咒的侵蚀,永世镇压邪神。”
“可是那毫无意义。”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你若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成为英雄来封印真祖邪神,你就注定不管用怎样的方式,面对怎样的人或命运,迟早都会成为邪神的养分。
即便是至今为止,真人你面目全非成这般模样,可在你的心中,仍旧在过分执着于光明与黑暗,什么叫投身‘堕’于黑暗之中。
是谁规定的身在光明之下者一定为正义,人立在光明里,影子如影而随,分割不得,你事到如今都在觉得黑暗是可耻的,脏污的,不容接受的,可你仍旧在做着见不得光有违君子道义的疯狂之举,光是从这一点看来,你永远都只能任由邪神奴役。”
毫不客气的言语,却是让擎翱真人丝毫未动怒生气,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坦然接受了百里安的批判。
“说得好!哈哈哈!倒是没有想到,小友竟是比我自己更为了解我自己,我这一辈子,就是死在了执着于所为的正邪之上,事到如今,历经沧桑,我以为我早已放下,原来潜意识里竟还是这副鬼德行,哈哈哈!真是活该我傲青注定不得善终!”
他笑的眼角的泪水都渗透出来了,本是驻颜年轻的面容眼眶间,却是逐渐泛起了深楚的皱纹,他似一时大彻大悟,又悲极痛极,他无以发泄心下狂乱,歇斯底里的喑哑着痴狂大笑了许久。
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里看来,逐渐褪去的野心仿佛也只是他这长久以来的另一面掩饰本心脆弱的伪装罢了。
越是如此,百里安却越是心中寒凉。
若是身藏大野心着,正面斗之,暗中周旋之,虽难却可有破局之法。
自入世以来,擎翱真人与他过往的敌人皆不相同。
他没有野心,便连为神时期的那点子欲望也成了祭献邪神的养分祭品,丁点不剩。
在这世间,有什么比一个面对无欲无求的敌人更为可怕。
别看他此刻诚然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
可不论是百里安还是他自己,都已经知晓他,早已回不了头了。
笑声渐止,擎翱真人拢了拢自己怀中有些凌乱的拂尘,呼吸兀自还有些紊乱急促。
他那双冷漠难见情绪的眼睛里,极为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真诚的歉意之色,看着百里安,嗓音不再喑哑,反而有些懒散:“真是抱歉,叫小友看到了我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
百里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我如今的模样,怕也是没好看到哪里去吧?”
擎翱真人轻抚拂尘,宛若在抚摸情人的发丝,他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虽说有些事行得隐蔽,但这昆仑净墟好歹有一半地盘是属于本座的,有些事终究是瞒不过我的……”
说到最后,他语声喃喃,却很平静:“鄢矶,她曾来过山中寻你,对吧?”
鄢矶,东胜神垕之名。
亦是陪着东胜神州之主,走过万古神魔之战,并肩而行的结发妻子。
但是,他的结发之妻,如今却为了其他男子,不顾规矩,不计代价的擅自闯入昆仑山中,行威逼利诱之举,迫害他人性命,也要复活死去的人。
百里安不知,当年神主傲青魂死而归时,她可曾有想过不计代价、不惜一切地前往九幽冥府,去寻他的阿翁,太阴大帝为她的结发夫君,求得一线魂启生机?
百里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可是记得那神垕鄢矶,是与那位真仙教的大师兄纠缠不清,看当世那副为情所困、入戏过深的模样,显然是对那大师兄真羽情逾慈母,爱意根深蒂固。
而那真羽是真仙教的大师兄,擎翱真人又为一手创建真仙教的教主,对那真羽也有着授业恩师之情。
如此种种……
见百里安面上神情,擎翱真人端来一杯凉茶,漫饮一口道:“真羽与鄢矶之事,我早已知晓,小友也不必忌讳,此并非什么难言启齿的事。”
自己的妻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找的还是辈分比自己小,足以当曾孙子辈的,行的是老牛吃嫩草的晚节不保之事。
竟还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
百里安真不知说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没有心呢……
擎翱真人将瓷器茶杯在桌案上轻轻磕了两下,淡淡道:“如今本座可是在为小友讲故事呢,这其中若是忌讳太多,这故事可就不完整不好听了。”
百里安:“……”
虽说他方才说了愿闻其详,但也不至于要事无巨细到这种程度吧?
他轻咳一声,正准备打断擎翱真人酝酿出来的讲故事情绪。
谁知擎翱真人放下茶盏就开始了……
“小友聪慧,正如小友所言,世人视邪神为灾难,为祸害,我揽下了邪神这么个大麻烦后,初时还好,手足敬我、重我,妻子爱我、护我,子民奉我、信我,视我为英雄,为荣耀。
可随着我与邪神同居一心,纵然我深有信心能够将邪神千年万年的封印下去。
我到底心大,犯下大忌,既发少年狂欲封印镇压邪神,又贪恋这世间责任与情,我不舍亲人离弃,不忍夫妻分离,不忍族人终日无主,独身一人长往绝封之地,收心封心长长久久的与邪神为伍。
我自认为在这世间行走,逍遥揽御八荒的同时,只要我足够小心且强大,对于封印邪神这件事,并不会出现失控的差错。”
“可是与这世间尘欲为染,又怎能不壮大邪神之力,纵然镇压邪神,我尚力有所及,可我心性到底不必过往,在邪神的诅咒影响之下,多少是染了几分戾气。”
百里安在心中暗自轻叹一声,道:“年少轻狂却沉稳得当的神主擎翱,手掌一方位面界域,其心性自控能力可见一般,纵然多有戾气,想来也在可控的范围之中。”
擎翱真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面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是啊,你尚且都不是生在那个时代里的人都能够明白这一点,可是他们……为何就不明白呢。”
百里安平静说道:“一个人的英雄可以是有弱点有残缺的,可是对于众生的英雄,站的太高,看得人太多,那是不容许有半点不对劲,是必须完美无缺,方成稳定。”
“确实如此,我变得不稳定,身上的戾气虽小却藏不住,怀疑的种子先是在我的子民们身上生长,最后,便是连至亲之人也开始动摇、怀疑、害怕。
从一个敬仰依赖看英雄的眼神,最后宛若看怪物一般,我停留于世间,不舍亲缘家人,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留下,被这个世间遗弃……”
擎翱真人面上失笑道:“更可怕的是,邪神能够轻易看透人心鬼蜮,以及弱点心魔,渐渐的,我与我至亲之人的心走散了,曾经对我亲近恭爱到了极致的手足兄弟,言我面目可憎,视我于仇敌。
结发妻子,我视她为毕生挚爱,她却怨我不该招惹邪神,弃我如履,把我视为怪物远离。”
百里安见他神色有异,不由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真人的手足兄弟他……”
百里安对东胜神州的古事并不算详知太多,但他却知晓,当年东胜神主被判定为沦为真祖邪神的信徒,仙心堕落,万劫不复的主要事件,在于杀弟杀子,杀父杀母,杀至亲!
擎翱真人神色平静,淡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嘲讽居多:“吾弟安武,恨我戾生暴躁,误她伤她毁她失信于她,小友情路坎坷,也当知晓,在这种时候,来自自己手足兄弟的怜爱之心,最为致命。”
百里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摇了摇首,道:“因为是兄弟,是妻子,所以才最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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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八十章:坦诚局
擎翱真人闭了闭眼,眉宇之间可见一抹怅然若失,淡淡道:“所以本座到底并非是败给了邪神,而是败给了自己的至亲至爱。”
他睁开眼睛,深邃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平淡的自嘲:“即便是在当世之中,亦有不少人曾言,傲青以神主之身,引渡真祖邪神入体,本以会深得帝尊器重。
纵然无法长久将真祖邪神给封印,却也当是要封印个千年万年,却不曾想,仅仅不过是短短百年光景,就落得如此下场,也属实是丢人至极。
近年来,昆仑山钟华仙府出了个半仙雪拂,她分明也是局外之人,却与本座有了同样的命运,一个半仙,却是能够一手创立十方城,封印邪神千年之久,呵……倒也真是有些本事。”
听擎翱真人的话,对那雪城主,竟是多有钦佩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早在千年前,雪城主便继承了真祖邪神的封印之责,擎翱真人若是目的在于邪神,为何在那个时候,他并未对雪城主下手?
擎翱真人忽然嗤嗤笑出声来,他看着百里安,道:“你这会儿是不是在想,本座想要借以邪神之力搅乱六界,从而达到报复的目的,为何在千年前,并未去打那位雪城主的主意?”
百里安沉吟道:“娘娘都未曾看出真人的身份,同样身住昆仑山,我相信雪城主对真人,应当并无防备之心才是。”
擎翱真人说道:“她的确对我并无任何防备之心,但是也无任何亲近交好之心。”
提及雪城主,擎翱真人漠然的神色里不禁流露出几分叹息之意来:“千年前,小友并未出生在世,也未见过那个女人,如若说,在这个世间里,有谁的性情最像娘娘,非雪拂莫属。”
百里安失笑:“这就是你不去招惹她,选择来招惹我的理由?”
擎翱真人淡道:“像她们这样的女子,莫说封印真祖邪神百年千年了,便是一直将真祖邪神封印下去,本座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这种无心忘情之人,她们当真还有这种本事。
当年,雪拂那个女人在我看来,与雪石无异,自是再合适不过成为封印真祖邪神的容器了。
只是本座未曾想到,她在身具邪神的情况下,竟还未对一个人类生发出情爱,还这般不知死活的与一个男人成亲,为他生下子嗣。
不过说来这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七情六欲即为八苦九难,生发出情爱无异于万劫而至,由爱生忧,因忧生怖,她本可坚不可摧,完美无缺。
可她偏偏要给自己制造出致命的弱点,本座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亲生子,不过是将自身的厄运诅咒传递给下一代罢了。”
百里安并不反驳他的言论,却也不任何他的认知,只平静说道:“可真人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伟大的人。”
擎翱真人笑了一下,道:“再伟大又如何,比起她来,娘娘岂非更加伟大?但那又能如何?身死如灯灭,一旦死去,便是再如何伟大尊耀的人,也不过是世人们口中闲余谈资罢了,这一切,都轻若鸿毛,毫无意义。”
百里安淡道:“那在真人看来,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毁灭一切,报复一切,拉着六界苍生一起沉沦,一个曾经意气风发,以救世苍生为己任的人,最后看着世人煎熬,生灵涂炭,这便是有意义吗?”
擎翱真人摇首道:“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苦又如何?乐又如何?说到底,都不过是为情绪欲望所只配掌控的傀儡罢了。
你看看我,生而为仙时,众叛亲离,一腔热血大志全然无用,反而我成为谋算苍生的刽子手,我越坏,反而越有价值。
而这世间,人的感情却是最不具备任何价值的,感情只会使人软弱,使人恐惧,带来痛苦。
你说本座是在报复这个苍生,这个世界,话也不假,可本座又何尝不是在拯救这个世道,仙尊祝斩做为六道之主,真身至宰,看似拥有一切,可他又何尝不是为这手中所有的‘一切’所束缚了一生。
可笑他身为六道之主,权利在身太久,这六界之中稍有动摇超脱他所理解掌控之物。
不论是非对错,他都会想尽一切方法谋算出压制甚至是抹杀之计来,将臣如是,邪神如是,妖仙亦如是,他声称大道至公,却眼底容不得任何异类。
小友觉得他活得可是不累?比起我当年终日与邪神为伍,仙尊祝斩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如履薄冰。
世间一切厄运噩梦源自于猜忌,怀疑,他既活得如此之累,本座便从这昆仑山开始,毁了这六道不守之地!撞碎三十六天宫!杀尽诸天仙神!人间苍生!没有什么修仙道,没有什么所为的正道昌隆。
毁灭,是这世界上,最永恒,最真实的。
没有谎言,没有猜疑,在恐惧中死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一种救赎苍生。”
说到最后,擎翱真人面上难掩志得意满,淡淡一笑,道:“蹉跎一生,两世归来,世人谓我封印邪神无用,志气尽失,成为邪神信徒,沉沦堕落,可最后到底,现在的我与当年的我,都在做着拯救苍生的事,只是过程与结果不一样罢了。”
百里安沉默良久,他才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在岁月沧桑离被常年弃置而满身孤冷与戾气模样的道人,心中一时不知作何滋味。
他叹道:“这些话,真人憋在心中很多年了吧?”
擎翱真人淡淡一笑,道:“在说出这些话之前,我承认这一声声小友唤得并不诚心,可时至今日,小友于我而言,也算是当得起‘知己’二字,说了这么多,心中确实畅快了不少。”
百里安半支起身子,道:“知己二字可不敢当,不过能得三十万年以来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的真人,在今日对我坦诚相告,可见真人诚心当真是重。”
擎翱真人提了提精神,笑道:“那小友可是愿与我合作了?”
百里安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道:“我可没真人这般疯,我还想活,真人意在灭去六道苍生,我与你合作岂非自寻死路?”
擎翱真人摆了摆手,道:“倒也不至于决绝如此,在我看来,在那蛮荒时期才是万古至今最好的时代,生灵遵循猎捕的本能而活,弱肉强食,遵循自然法则而生存。
没有那些虚伪的条条框框,大道正邪,想要活下去,简单变强即可,人人做一只孤狼,方得洒脱大境界,我的确憎恶仙族以及昆仑一族,还有那人间里的世袭王爵做派,亦是令人作呕,待我毁去这一切。
尸魔一族也好,魔族也罢,我并不厌恶这种黑得纯粹简单的事物,到那时候,我自当遵守诺言,允尸魔一族重返六道,相信小友在尸王将臣的带领之下,翻了那魔界,掌御六界也非是难事。
我行的虽是毁灭之举,可到底本质之上,是想好好地用鲜血清洗一下这个世界。”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百里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他那模样显得太过于肤浅,擎翱真人觉得他还另做他想,他抬了抬手,准备再继续游说。
却见百里安艰难地在床榻间撑起身子,朝着擎翱真人拱手行了一礼,道:“如此,日后便要多劳烦真人照拂了。”
擎翱真人面上一怔,似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如此这般?你这便答应下来了?”
百里安失笑道:“什么叫如此这般,真人方才不说同我说了许多吗?”
擎翱真人这会儿是真看不透百里安了,他皱起眉头:“你信我?”
百里安道:“为何不信?真人有在说谎不成?”
擎翱真人一脸的琢磨:“那倒也不是,只是对于此事,我以为你会与我谈好筹码,再行合作之约,毕竟到目前为止,我还尚未允诺你一些实质性的东西。”
说是要分予六道苍生,可那毕竟太虚,太空。
能信这种话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不过这小子,看起来倒是像前者。
百里安淡淡一笑,脸上写满自信,道:“真人若能毁去昆仑,杀死娘娘,我自然有法子能够找回将臣的心脏,如此一来,我那父亲超脱桎梏,六界之内,何处去不得,何处收不得?真人允我的东西,到那时,都不过是我父亲随手取之的事罢了。”
擎翱真人哈哈大笑起来,道:“比起那些上清界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来说,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小友你的直接与自信。”
他自凳椅间起身,来到床榻间拍了拍百里安的肩膀,收回手掌翻转之间,只见他掌心浮动着一颗鲜红的光珠。
那光珠色泽鲜红如红榴宝石,莹澈却不透光,弥漫着浓郁的血气。
百里安问道:“此为何物?”
擎翱真人淡淡一笑,道:“小友与我合作,自是不可让小友白白受苦,小友能够活着离开刑天峰,属实不易,这一身伤残模样也是难以在山中自保。
若我计划实施,恕我直言,小友在昆仑山中树敌颇多,若不准备一两张底牌,在我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山中大势一旦失控,想来会有不少人来欲取你性命。”
“此为妖神源血,虽说乃是妖神垂死伤重之际所采的一颗源血,却足以让小友身上伤势痊愈,甚至还能够助小友月光锁封印有所松动一二,在短时间里,小友可以调用自身的灵力血气,如此一来,本座也不必担心小友的安危受到威胁了。”
见百里安迟迟未接那源血,擎翱真人面上又是一笑,道:“小友放心,此血非我血,自是不存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此番我前来,这一回,可是真抱有诚心而来的。”
百里安只好将那妖神源血接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妖神源血?这妖神,指的可是那珈蓝洞里的那位妖神?”
擎翱真人面上笑容不改,道:“正是如此。”
百里安又问道:“真人入山已有三十万余年,想来对这山中之事悉知甚详,不知这妖神与这昆仑之间,又有何秘密?”
擎翱真人笑道:“小友不知,这妖神亦是出自于黄金海,如今那黄金海不知因何之故,山海之中的千万妖……”
他兴致大起之下,话也难得变多了许多,可到底心思城府摆在那里,话说一半,快要涉及关键之处时,却又及时反应过来什么,及时收了音。
他淡淡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友若是感兴趣的话,待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时,本座定带来一坛美酒,与小友好生说道说道。”
百里安任由那源血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滚动了一下,他亦是低声笑了起来,道:“不过是话题到了这里随口一问罢了,真人不必过多在意,那妖神我亦是与祂打过几次交道,虽是听闻祂出自于黄金海,可在这千千万万年里的封印消耗之下,早已是强弩之末。”
擎翱真人面带微笑,道:“确实如此,过往任由那妖神再如何厉害,如今一切也皆是过往云烟,提之无用,正如当年的神主傲青一般,故事听多了,也不过是徒增唏嘘罢了。”
“也是,即是如此,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真人也早些回吧,聊了甚久,我也须好好养养我这破身子了。”
擎翱真人眯起眼睛,看着百里安玩转着手里源血的动作,眼里温和亲近的笑意不减,道:“对于尸魔一族而言,太阳之辉灌顶之刑可非同小可,便是小友先前的十五位兄长可都是死在了此刑之下,小友身上的伤势可拖不得。”
百里安拿他没办法,只要一扬脑袋,将那颗血珠扔进嘴巴里,咽了下去。
擎翱真人这才满意地微微欠身,道:“那么今夜,本座就不打扰小友休息了,只是望小友记得,如今本座计划在即,山中紫魔蛊尚未得有效孵化。
山中人心浮动,可到底还有不少追随娘娘信奉娘娘入骨的臣民在做顽抗支撑,谁也不能保证在这山中有多少个轻水青玄。
这种时候,为保万无一失,还望小友能够在合适的时机里,将我那位邪神主子给放出来一下,如此,这山才能够乱得更彻底!”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第二灵徒
说到底,这擎翱真人还是在畏惧娘娘的信仰之力。
百里安入昆仑山时日不长,除了轻水青玄二位女官,所结识较为熟悉的也就齐善、尚昌兄弟二人。
虽说他对真仙教大师兄真羽的感官印象不太完好,但是对于这山中关于娘娘真正的子民信徒,他亦是结交不深。
未见全貌,仅凭道听途说如今昆仑子民对娘娘的态度如何,可千万人心,心有各异,正如擎翱所说,此山之中能有一个青玄轻水,这数之不尽的子民信徒之中,必然绝非全然皆是自私只顾自己的人。
擎翱真人的阴谋算计再如何高明,可是至今为止,却始终难以撼动轻水青玄她们这样人的内心。
百里安眼底笑意不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擎翱真人道:“百里小友但问无妨。”
百里安道:“以真人那一碗精血之中邪神的气息,真人似乎不止只是向邪神许了一个愿。”
擎翱真人关于如此敏感的话题,倒也直白坦诚,淡声道:“既然选择身堕黑暗,自是得毫无保留的断去自己的一切后路。
当我打算接受邪神诅咒的那一日,我便一次性向祂许下了三个愿望,彻底沦为祂的灵徒。”
向他这样的存在,脏一点与脏一身,其实并无差别。
反正不管如何,他都已经回不去了。
擎翱真人眼底好似还留有几抹残阳里的血色,细看之下,那双晦暗的眼瞳深处却是空荡荡的一片,他淡淡笑着,浑不在意:“我的灵魂已经打上了不可磨灭的邪神烙印,纵然万劫不复,也无法改变。”
百里安认真说道:“可是你的意识却并未彻底沉沦于邪神的诅咒之中,你与这世间其他的邪神灵徒并不一样。”
至少,他还在以自己的意念而行事。
擎翱真人轻笑起来,晦暗的眼底流露出一抹极为微妙却真实存在的自信,淡淡道:“吾沉沦于邪神的诅咒之力下,那是因为我认可真祖邪神的存在,并且直面反驳了过往自己的一切,但我心中唯一坚守知晓,并且支持我活到现在的是,我此生一切悲剧源自于邪神,我臣服于祂是一回事。
但我清楚,纵然不可能做到,但杀死真祖邪神,一直都是我心中最久远最强大的执念,我的一切欲望、情感、痛苦、绝望皆源自于此,若无此信念,我根本不可能以自己的情感为养分,成为真祖邪神的灵徒。”
“要想在邪神的诅咒之力下保持清明本心,很简单,会在邪神的许愿规则里,找到冲突矛盾点即可。”
关于这一点,擎翱真人倒是毫不保留地将真祖邪神的一个小小弱点告知给了百里安听。
百里安深以为然的抬了抬下巴。
擎翱真人也跟着抬起了下巴,面上神色淡然矜傲:“怎么说,本座也是在近距离的同心状态下,近距离地观察了解邪神百年之久,研究邪神是我的日常,不过……想来纵然是那雪拂,也并未由我这般,能够挖掘出关于真祖邪神的弱点吧,我虽为邪神灵徒,但放眼整个天下……”
他话说一半,百里安却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说些什么,不由打断道:“可是在这世界之中,似乎还有一人,亦为邪神灵徒,并且……还于真人你一样,有着自主的行动意识,并未完全受到邪神的命令所控。”
擎翱真人怔然了一下,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见他如此反应,百里安这就彻底确认,纵然同为算计沧南衣的邪神灵徒,但擎翱真人似乎与黄金海地渊之中那位操控布局的傀儡人并无关联。
在地渊之中潜伏数百万年之久的神秘木中人,分明也是向真祖邪神许过三次愿望的真正的灵徒,可他却如擎翱真人一般。
而且,他给百里安的感觉是,他似乎早已知晓山中擎翱真人的存在。
初时,百里安还认为是那木中人与擎翱真人暗中有所勾结合作,里应外合之下,一起设计了黄金异雨的阴谋。
不过如今看来,他知晓擎翱真人的存在,但擎翱真人却并不知晓对方的存在。
甚至擎翱真人暗中的布局,与世隔绝的那木中人似是皆有所知,甚至将擎翱真人的布局算计,也借势做为棋子一起所加以利用了。
虽说如今的擎翱真人已经十分难缠厉害,但那个人,手段似乎更为可怕、高明。
百里安在心中轻叹一口气,问道:“灵徒与灵徒之间,不是可以相互感应沟通的吗?”
擎翱真人瞬间察觉到了百里安的意图,道:“小友这是想利用本座为你找出其他的邪神信徒?”
百里安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亦是像真祖邪神许过了三个愿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邪神的灵徒之一,对于像真祖邪神许过愿的家伙,我亦是能够有着有效的感应。”
这也就是为何,在擎翱真人端上来的第一杯精血茶盏里,百里安嗅到了邪神的味道。
擎翱真人面上有了一丝变化,道:“你说这世间还有第二个能够在真祖邪神的诅咒之下,化为灵徒着还能够维持自身意识行动力的家伙?”
“我没必要骗你。”
擎翱真人面容变得极其凝重,道:“若当真如此,此人极其危险,极有可能成为我们此番崩山的意外,若是可以,不知小友有没有法子能够找出此人。”
他若有法子有本事找出此人,他就不会在此向他套话打探那一位的消息了。
“不过是在一场意外之中,侥幸见过此人,只是不知其是何容貌,是何身份,直觉此人实在是太过于具备威胁,故此特问真人两句,若是真人能够有法子找出此人,还望真人能够不吝赐教。”
擎翱真人目光意味深长,淡笑道:“借力打力,小友当真是好手段。”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到底是一个不安定的危险,若是能够找到除之,对你我皆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擎翱真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多谢小友好心提醒,此事本座会多加上心的,今日多有叨扰,便先行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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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角与脚
百里安微微颔首致意:“不送。”
擎翱真人行至门口时,他忽然身影一顿,不知为何,那一顿的瞬间里,背影间隐约透着几分莫名的犹豫彷徨之意。
百里安疑惑问道:“真人可还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擎翱真人转过半张脸来,他那沧桑的侧脸映在庀拢眸子低垂的阴影里,好似在怔怔出神,他沉默了半晌,但终于还是嗓音低缓地问道:
“鄢矶在前些日子,曾暗自来过昆仑山寻小友。”
百里安面色平静:“确有此事。”
对于此事,试图隐瞒毫无意义,真仙教教徒遍布昆仑十万群山,便是昆仑山中的本土妖仙一族亦是不知有多少信奉入骨的,鄢矶自认为自己暗中找得君皇乘荒,在他的帮助掩蔽之下,进入山中悄无声息。
可君皇乘荒虽为五尊仙之一,可他行事办事……
能够瞒得住心机城府如渊似海的擎翱真人,那才真是一个奇迹。
对于百里安的坦诚,擎翱真人面上也并无任何意外之色,他甚至都不奇怪,为何一个毫无修为的质子尸魔,在对于一个堂堂神州后主的找麻烦,还能够平安无事。
擎翱真人又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她是为了真羽而来。”
百里安观察了一眼他面上神色,看不出心思喜怒,便道:“或许在真人心中鄢矶曾经是一个值得深爱白首的好妻子,可在我看来,她并非良配,缘分既尽,何必留恋,弃君而去着,自是不可留,真人不妨将心自由,转眼皆非,当场即幻,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擎翱真人叹气一笑,听出了百里安言下里的劝诫宽慰之词,他笑容里满是自嘲。
“小友的意思是想劝我放下心中旧人,看一看身边新人。”
“人生不仅仅只有过去,还有现在与将来。”
擎翱真人眼底轻嘲的笑意不减,道:“如我这般,一生与邪神诅咒纠缠不清不得解脱的人,一颗心早已被蛀蚀殆尽,我这一生,充满谎言不再赤诚,早已失去了为人的能力,至于那鄢矶……”
他眼眸深敛,低低笑了一下,道:“好歹我与她之间,一直缺一个正式的合离之书。”
百里安说道:“真人到底想问什么?”
擎翱真人抬起眸子,淡淡问道:“真羽乃是我一手带入门中来的,时隔多年,历经沧桑,她虽已认不出我,可我却知晓她与真羽之间私会种种,她那性子对真羽显然是认了真的。
此番她入山而来,必然也是为了真羽而来,她既知你是太阴之孙,当年乱幽谷走尸之事,她亦知晓死无葬身之地的你,在太阴大帝逆天夺造化的改命换阴阳之术下,将你强行召回了阳世。
她性子天真且霸道,妄图以你安危,威胁太阴大帝妥协于她,复活真羽,能够不计后果的做到这一步,可见她对真羽的重视,丝毫不弱于太阴大帝血浓于水爱幼孙之情。
故此鄢矶未达目的,断然不可能轻易罢休,可她却悄然无息的暗中离开了昆仑山,显然在她的认知里,她已经成功的借助君皇之势,将你带离昆仑净墟。”
“可是山中并未传出任何你失踪离去的消息,即便是此时此刻,你依旧就在本座的面前,所以鄢矶她……”
擎翱语气微顿,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百里安凝了一阵,问得却是平静得叫人毛骨悚然:“她此刻是否还活着?”
他并未问百里安究竟是如何诓骗过鄢矶的,亦是未问鄢矶是否安全,而是直接问其生死,显然已经料想预判到了什么。
百里安平静地看着擎翱真人,淡淡道:“我可以回答真人这个问题,不过有些问题,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问题太多刨根见底,却也……”
擎翱真人平静打断道:“本座只问生死,不问其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本座选择与小友合作,自然是相信小友的地盘手段并不会仅仅局限于一个月光锁。”
百里安平静说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此刻的东胜神垕,已然不再人世。”
擎翱真人闭上眼眸,长长吸了一口气,一贯耸拉低沉的肩膀也一点点的舒展开来,好似压在身上亘久的一个东西,在这一刻一点点的落碎而去。
他垂眸道:“容本座再贪心一回,不知这鄢矶究竟是一个怎样不在人世的法子?”
百里安在心中想了想阿翁太阴,又想了想深渊巨兽。
他虽并未再继续接收到任何关于神垕鄢矶的消息,但是光推演,就能够猜测到她此刻究竟是何下场。
更莫说自那神垕鄢矶离开昆仑净墟这些个日子,她若下九幽与阿翁会面,能够活着回来,必然是知晓随她而去的那个‘百里安’是个假货。
定然会回到山中再来寻她的麻烦。
而他的阿翁,在他的印象之中是个极好的阿翁,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定然不会给她再来找自己麻烦的机会。
所以,可想而知……
百里安目光平静的看着擎翱真人,也没有想要对他隐瞒的意思,说到:“想来应该是尸骨无存。”
擎翱真人身体微震,静默片刻,然后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道袍迎风与拂尘浮动之间,擎翱真人也不知是在悲伤还是释然,百里安尚未看清他面上神色,已然踏碎雷霆乘云而去。
……
紧接着,百里安袖口窸窸窣窣,小白龙从他袖子里探出一对雪白漂亮的龙角,清蓝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安。
她问到:“主人当真要与他合作来对付昆仑山?”
百里安垂眸轻抚她脑袋上那对滑溜溜的冰凉龙角,意味不明地低声笑了下,道:“小白觉得呢?”
小白龙竖瞳眯起,用冰凉的脑袋轻轻盯着百里安的掌心,嗓音如她身子般沁玉般的幽凉好听:“主人从来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昆仑娘娘其实待主人还不错。而且……”
“而且?”
小白龙幽幽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蹭着百里安掌心的脑袋缩了回去藏起来,不见它的身影,只听见她幽凉的嗓音从袖子里蒙蒙不轻的传出来:“而且主人当年对我这样不长毛发的小蛇都能够倾力相救,而这山中那么多讨主人喜欢的毛绒小动物,主人更不可能对它们坐视不理了。”
这是什么说法?
百里安手掌探入袖子里,却被小白龙用尾巴啪的一声,声响清脆地抽打在了手臂上给婉拒了。
百里安收了收被抽得微红的手,轻声道:“这又是闹脾气了?”
袖子轻轻抖动,小白龙没吭声。
百里安只好抬起大袖,拎起袖角一截儿,抬臂一抖,将贴着手臂而藏的那只小白龙给利落抖了出来。
白光闪动之间,小小一团的银白身影在光芒之中化为一个银衫的妙龄女子,蝉翼银鳞衣下峰峦起伏身材若隐若现,熠熠生辉的银衣长裙夏露出一段晶莹如玉的小腿,线条柔美,肌理透出一种不似凡人的冷白色来。
她端坐在床榻间,长身皎洁,眉眼惊艳却是神色寡淡,好似比薄月还来得清冷。
百里安抬眸一笑,抬手之间,修长的手指已经轻轻抚上了龙女的头上那对银玉般精致的长角,他笑容明朗,眉眼弯弯,道:“毛发蓬松柔软的可爱小动物们,可生不出这样一对好看的角来。”
窗外霜冻的树梢枝头,似乎有某只鸟类被什么东西惊飞起而起,扑扇着翅膀迎着风雪飞远而去。
白少颜凝脂玉白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红润之色,她双睫微垂,她极轻地眨了一下眼,那双原本清冷的冰蓝色瞳仁,色泽却是比往日要深上许多。
太狡猾了。
往日她自觉生气,只要脑袋上的小角儿给主人亲一亲,碰一碰,便什么郁闷心思都没有了。
主人深谙此道,总是能够将她轻易拿捏。
可不知为何,同样今日是给摸摸小龙角儿,只是搭上主人这般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逗玩,斜目轻乜却同样能够给人一种专注深情的感觉……
甚至分明那样一个内秀的主人,竟然会说什么其它生灵都没有她的角好看这种放肆之言。
主人如今都已经修出了妖龙之身,他难道不知道,在龙族的世界里,夸别人龙角好看意味着什么吗?
白少颜脸上的红润以及眸色渐深,她低下脑袋,尽管很是受用龙角被抚摸,可却还是忍不住恼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动尾巴,如方才那般去抽打开百里安那只不安分的手。
可心思大乱之下的她,却忘记了自己是人身,并未召出龙尾,这么一抬‘尾巴’,正好抬起的是一只踝骨浑圆,如精工玉雕般的玉足,朝着百里安的脸上踹了过去。
待到白少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不及。
百里安也未想到性子一向沉稳的小白龙,竟会用脚踹他,反应也算是快的向后躲避了些许。
纤美干净的脚掌在百里安的鼻间轻擦而过,不同于她身上龙族一贯幽凉冷硬的温度……
她的脚掌掌心竟是软软的,暖暖的,一种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香味却是隐秘而幽深起来。
百里安下意识的收回逗弄龙角的手指,手掌捉住了她纤细玉白的脚踝,掌心触感清晰,二人顿时一下子僵住。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主人别问了
两人四目相对,手掌下温热的肌理似有着丝缎般的手感,白少颜眉眼深邃,清冷隽秀的脸上仿佛晕着一抹胭色,她面上似有热气微蒸,细细瞧来恰似幽兰临风,含夜摇曳。
她抿唇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用力抽了抽自己的腿,却发现握在脚踝间的那只修长手掌力道极稳,却似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百里安眸色渐蓝渐明亮,好似银河雨落,星辰飞燃。
冰冷手掌间的温度却也在迅速上升。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的俯身下去,在她洁白如寒玉的脚背上轻轻一吻,口缘相触,辗转绵延间,寒冷的唇却丝毫不显凉薄,反倒温柔旖旎,羁绊深重。
一轮浅淡而皎洁的月光从窗外落在百里安的身上,他面上血痂宛若剥落的残灰一般,一点点褪落而去,露出冷白如冰砾般的肌肤,他一双幽深如夜的黑瞳为大海的冰蓝色一点点所覆盖而去。
一对同样修长的龙角自他银发间生长而出。
在月光落拓于墙间的修长影子也随之一点点拔长而起,变得修长而凌厉。
妖化?
白少颜眼瞳微张,身体微微发抖,就连修长玉颈间的肌肤也泛起了淡淡的樱红。
她心知此刻在山中主人的身份有多敏感,诸多底牌必不可随意暴露,知道他修出妖身者,寥寥数几。
他没道理毫无征兆原有的在这种时候现出妖身打草惊蛇。
可此刻却是容不得她细想什么。
眼看着身前的少年银发如雪,拂过她的脚踝,侧颈相吻之间,竟是大有顺着脚背厘厘寸寸往上亲的架势,白少颜腰脊一麻。
百里安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她虽未成年,却也明白在她们龙族的世界认知规矩里,如此气息感觉,分明就是想要与她交尾的眼神。
白少颜飞快的抽出自己的腿,一脚踏在百里安的脸上,然后化为一尾白蛇,窜到了被子里去,将被子拱起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目光幽幽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仰头捂鼻,好似才回过神来似的,一脸错愕的看着被子里的小白龙。
他愣了许久,低头看了看自己妖化的身体,又恍惚间察觉到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百里安有些尴尬地低声轻咳,道:“我方才……”
见百里安清醒过来,小白龙这才慢悠悠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她身后银白漂亮的小尾巴快速地‘嗒嗒嗒’拍打着柔软的被褥,嗓音清凉道:“主人方才服食的源血是不是有问题?”
百里安微怔,旋即摇了摇首,道:“擎翱倒也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到这个份上,源血没有问题,只是这源血出自于妖神……”
说到这里,百里安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我只是未想到,妖神之血,竟能有如此之效。”
小白龙不解,脑袋微歪,问道:“什么效?”
百里安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他自是不好说,妖神之血通世间万族妖性,而他在回廊天渊之中,是应她应龙之身,化身为妖,一身妖骨为龙骨,一身妖血为龙血。
可谓是与她一脉相承。
而龙性本·淫,方才百里安一时疏忽大意,吃下那颗妖血,一入体内尸珠,妖血之力流向四肢百骸,与妖身相承呼应。
若是换做旁人,他都未必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事情怪就怪在此刻他身边的白少颜亦是龙,而且还是与他同根同源同契约的龙。
如此源血气机牵引之下,他深受她身上的气息、气味、声音的影响。
雄性龙族下意识追逐于母性龙族便也就成为了不受控制的本能。
尽管百里安什么都没有说,可白少颜却也多少懂些什么。
她默默垂着脑袋,尾巴啪啪击打着柔软的锦被,又问道:“主人既然有心帮助昆仑神主,如今开启圣域之门是她唯一的生路,那女官青玄绞尽脑汁地想要收集山中源血,都远远不可填补血池。
主人所得那颗源血,足以抵得上千万昆仑妖族的源血了,虽说还不足以开启圣域之门,想来却也对那女官青玄极为重要吧?”
百里安轻叹一声,道:“你我都知晓的事,那擎翱真人又如何不知,这妖神源血,既是他的诚意,亦是他的试探,但凡我方才有半点犹豫,他都能够猜测得到我想要将源血留下给青玄开启圣域之门。
如此一来,我便再无可能取信于他,所以吃下这颗源血,是我唯一的选择。”
小白龙快速敲打床被的尾巴逐渐放缓下来,道:“可若是没有足够的源血开启圣域之门,娘娘的劫期难渡,性命可保不住。”
百里安道:“纵然有足够的源血开启圣域之门,以擎翱真人的性子,也不会坐视不理,放任不管。”
“主人打算怎么做?”
百里安扶着下巴沉思几许。
不论是破立而后还是破釜沉舟,此刻似乎都不在适合沧南衣。
纵然她有着通天的手段,为自己改命的本事,可在天道面前,逆天改命所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
她肩负昆仑芸芸众生,如今劫期将至,若想在这天道之下求得一线渺茫生机,这也就意味着她要付出舍弃昆仑众生为代价。
如今开启圣域之门,不就已经初显舍众生之相了吗?
百里安知晓沧南衣此番动怒,并非是怒青玄擅作主张,强行逼迫族人献血开启圣域之门。
山中每日都有妖族受伤,沧南衣手底下养的子民,也从来都不是被她娇贵所养,受不得半点伤的。
而是青玄既以选择动了那昆仑十大禁的力量,逆天改命的心思一旦起了,那么眼前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进,要么退。
血池而填,初时以源血而填,若是填不满,百里安深信到了必要时刻,轻水、青玄亦是会毫不犹豫的舍生取义,以命投池。
而在这昆仑山中,为紫魔蛊、真仙教煽动蛊惑者不少,可类似于轻水、青玄这样的信徒肉眼难窥,却也绝对不占少数。
以命换命,以命改命。
然后百里安知晓,她显然不会这么做。
所以,纵然百里安有心相帮,可他即便绞尽脑汁,不论怎么推演盘算,所得到的结论都是死局。
不过……谁说死局亦是不成局?
百里安眸光微动,淡淡一笑,看向小白龙,笑道:“你说娘娘可是执着于妖仙氏族之人?”
小白龙听了这话,只觉这个问题问得当真荒唐,她平静说道:“是妖是仙,对那位圣人娘娘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百里安颔首道:“亦或者说,万族有异,是妖是仙是神是魔,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她从来都不是为身份所受控限制的人。”
小白龙微微张眸:“主人是想……”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可又不敢往那方面深想,只见眼前的少年伸出温润的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嘴角,银发妖身模样的他,做起这样一番动作来,却带着一种陌生的邪气与靡祸。
他笑着交换了一下托着下巴的手,姿态闲适慵懒,“在这世上,有能力逆天改命者,可非昆仑一人,在这世间,不受六道天命所掌控影响的种族,超脱生死之物,不正是尸魔一族吗?
擎翱送来的那颗妖身源血正好,这几日我用以淬炼我自己的那颗尸珠,若是努力努力,给娘娘赐约成功的机会,可是比开启圣域之门要大得多。”
随着百里安话音将将落下,天宇深处传来轰隆一声连绵巨响。
惊雷滚滚,宛若天穹炸裂,小山居山中到处都在震动不息,砂石漫天、万森伏地,宛若山中大地在被一股力量支撑抬起,而天穹却是轰然下陷,如末日降临,天神降下惩罚。
尽管百里安什么都没有做,尸魔赐约虽不受天理所容,可这世间尸魔赐约现象者无数,只因尸魔不受天道管辖,自成法则。
可百里安言语之中,却是毫不忌讳,直言欲赐约对象是那位六道之外,功至圣人的昆仑神主。
一时间,天道震怒,法则具象化,直接化以天劫降世。
远山之外,一袭青衣立于茫茫山海之巅的沧南衣抬眸看天,纵是重伤命归之身,却是仅仅一眼,便让那天地亿万星辰复位,一切归于平静。
她收回目光,神色微见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山居方向,似是在不解山中那小家伙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话,竟是能够引来昆仑山中的天地灾劫现。
小白龙眼眸平静,但在那一瞬间的隆隆天劫雷音里,她一身雪白如银的鳞片纷纷竖立而起,宛若应激一般。
她心下悸然地看着百里安,苍白的唇角微抿,淡淡道:“天道有耳,主人慎言。”
也许是也因为妖化的状态使然之下,百里安本心未变,可性情与心境却总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无法无天的张力。
他淡淡一笑,对此显然是并不在意,反而很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白龙,认真问道:“你觉得我这主意如何?”
这问题问得小白龙很是为难,她沉默几许,目光幽幽地看着百里安,道:“换做别人,必然难成,可若是主人的话,你与她直言,她必然无从拒绝。”
赐约的想法,也不过是百里安一时新奇,细想之下,觉得大有可行的意义。
只是他非天真之辈,也知晓娘娘并非长公主这样的人类。
如若拿娘娘与长公主做比较的话……
长公主可以说是外表狠毒手段老辣,可真要强行咬她一口的话,如咬馒头一般,可以咬得又软又深。
至于这位娘娘大人,那可真真是一块百炼成钢的精金玄铁了。
纵然百里安有自信与天道斗,却还真没自信能够一口在她身上咬下一块可见的印子。
赐约之事,难不在对抗种族差异的天命,难就难在沧南衣一人之身。
百里安虽有此想法,却也无十足的把握信心。
可小白似乎对他……信心过剩十足了些。
百里安眯了眯眸子,语调忽然变得低缓:“小白……”他尾音拉得长长的。
小白龙抖了抖身子,一起一落拍打着床被的小尾巴垂下来不动了。
百里安托腮靠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在?”
小白龙眸光有些发虚游离,见百里安还在靠近,她反应极快的迅速又化做了人身,一下子仰抬起了脑袋。
百里安靠近本就距离极短,如此间,两相二人的修长龙角就撞在了一处,发出清脆的响动声。
白少颜反抗的力度不小,将百里安的脑袋震得嗡嗡作响。
百里安晃了晃脑袋,磨磨牙齿,身子都还未坐稳,就要张口教训这个叛逆期到了的小白。
谁知下一刻,白少颜身子后倾,双手靠背撑在床榻间,抬起一只脚就稳稳地抵在百里安的胸口上。
对于主人问话,她的回答自是不可有所谎言。
只是关于沧南衣身上种下妖印契约之事,她亦是不可多说什么。
毕竟百里安与沧南衣之间力量悬殊实在所隔天渊山海,当初契约而成,多少是投机取巧,占了一些昆仑一族的天性特征。
当时的昆仑娘娘不过幼虎,主人自是承受得住她的命格以及主仆契约的力量。
而如今,神主归位,若是由她这个外人道破天机,契约自破,主人可就毫无先机可占了。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让那位昆仑娘娘能够自己亲口道出,如此契约大成,可就真真板上钉钉,无从更改了。
白少颜心中装着秘密,自是不可多说。
但百里安此刻眼下分明是一副要深究到底的态度……
白少颜微敛面容,只感受到百里安正在发力准备撑身而起,她轻抬眸光,足下却是收了三分刚猛的力道,化为几分轻柔,雪白的足掌顺着他的胸膛就往他的肚子小腹下滑去。
百里安身子大僵,面上神情一滞。
她别无他意,只是想转移百里安的注意力,却是用了一个最笨拙但对男人极为有效的法子。
她既刻板又认真地说道:“主人别问了,给你摸摸腿就是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应龙的秘密
百里安飞快伸手捉住她的脚将之抽出,额角间的青筋跳了跳,压着嗓音道:“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的小白龙自幼年未成长时起,就被他养在身边,小时候的百里安更是含蓄守礼,持身甚正,又乖又内敛,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学生。
自飞升上界,也未经浊世,入世之后,就被君河封印于天玺剑宗之中数百年之久,然后就被他带出来一直养在身边,哪里有机会变坏学坏。
白少颜将脚从百里安的手掌心里抽出,纤细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表情甚是幽凉,但眼神却是理直气壮的,说道:“就是你身边的那只魔河狐狸。”
百里安眼睛大睁,道:“蜀辞?!!!她教你这些东西?!!!”
那只满脑子都装着的是画本子的狐小妖,自个儿开情窍都没多长时间,一个能把情欲当成食欲的家伙,还在这教起了徒弟来?
白少颜目光幽幽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她前些日子在山中待得无聊,老是同我说你们之间的事儿,她说你性子倔强又凶又不好说话的时候,只要使些狐媚子那如胶似漆的手段,叫你知晓吃人手短的道理,你便顾不得来教训人了。”
说到这里,白少颜那张情绪不太分明的脸上明显看着有些泄气,她细削的香肩一点点垮了下去,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道:“可是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用,主人还在教训我,果然,主人对于有毛的生物和没毛的生物,在心中还是有偏爱不同的。”
百里安本心中还尚有几分气性,可看着小白这般凉幽幽委屈的模样,竟是有着几分伤心。
他心顿时一软,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笑道:“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宅院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小妇人一般?”
他原本也没想着这样的小白能够听得懂他的打趣之言。
谁知白少颜鼻音里轻吐一个很低很低的哼声,竟似听懂了?
藏在银裙下方的双脚随即化为一尾银色,啪得一声抽打在百里安抚摸她脑袋的手腕上。
她端坐在床榻上,人身龙尾,更衬眉目惊艳绝伦,风华绰绰,容姿极美。
上下徐徐摆动的银色龙尾,在夜色里闪闪发光,一副莫要靠近的架势。
百里安挑了挑眉毛。
心道这平日里不见山不见水,只知道窝在他袖子里睡觉的小白,倒是没看出来还有如此气性的一面。
他身子在床榻间向后微微挪动了一下,也抬起腿来。
腿抬到一半的时候,便也化作一尾龙尾,如一浪叠一浪似地势必要压过白少颜的势头。
同色号的龙尾唰得高高抬起,压倒拍击在白少颜的尾巴上。
鳞与鳞相蹭,微凉触微凉,寡淡的清香触感在一瞬间相互传递着,尾巴鳞片间的清霜之气丝丝缕缕地瞬间交缠在了一块,相触瞬间,原本锋利坚硬如玄铁钢刀的鳞片悄然瞬间变得柔软下来。
做为天生就是应龙之身的白少颜对如此细微的感觉变化自是无比清晰敏感的。
她身体微微一震,低哼一声,闭目蹙眉,月下的玉白肌肤眼见便泛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红。
百里安倒是未察觉特殊异样,顺理成章地压下她的尾巴,只觉得那尾巴在一瞬间便没了气势,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不过他倒也并未乘胜追击,得寸进尺,扬眉吐气之后,也会懂得及时讨好服软,尾巴在半空中绕了个弯,用尾巴勾住她的尾巴。
在白少颜尾巴即将垂落在床榻上的时候,他便先将自己的尾巴垫在了下头,接住了她的尾巴。
两银相缠。
尾巴尖尖还勾缠着另一只尾巴尖尖。
百里安两只手撑在背后,眉头挑了又挑,道:“哼什么哼?何时小脾气这般多了,我若当真心存偏爱,我与蜀辞也定下了妖契,当时我淬以妖身的时候,就该选择毛发旺盛的狐狸了。”
本该是堪称满分的安抚之言。
可百里安并未注意,白少颜的不对劲,她侧低着头,深深敛眸不语,银发下玲珑小巧的耳朵泛红,鲛紗质感的银色衣裙下,可见盈盈一握的蛮腰与鳞片的交界一片光滑处里,渐渐生出一缕缕如玉瓷般的冰蓝纹路,好似活物一般游动着。
她两只手都无力承载身体,后颈贴抵着冰冷的墙壁,脑袋偏歪着,好似知晓自己犯了过错,气焰尽收。
百里安见她不语,勾着她的尾巴,像好朋友拉手似得左右摇啊摇,笑道:“小白你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还脾气挺大的吗?叫我说啊,这有毛是有毛的好,可尾巴也有尾巴的好,一般的小动物,可生不出你这么漂亮又威风的尾巴。
毕竟对于哪个男孩子来说,都有一场驰骋遨游风云天地间的少年英雄梦,那时候我深居古山旧竹林,因为你的来到,我可没少幻想过你化龙那日,我骑着你的龙角畅游天云长海,随心在那青山绿树之间呢。
好啦好啦,不要为这种小事情生气了嘛,我不问你的小秘密就是了,好不好?”
白少颜抬起莹莹如冰湖荡漾涟漪的眸子,她面色红润泛樱色,鬓角微微汗湿,眼眸水泽之色动人。
她将唇咬得嫣红潋滟,素来清冷的声线此刻不知为何,微微发颤,却不似虚弱。
“主人,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是在做什么吗?”
百里安怔了一下,尾巴间的动作停了下来,也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懵然不解道:“什……什么?”
难不成他又犯了什么龙族的禁忌不成。
面对他的疑惑发问,白少颜又咬唇不语了,她用力抿着嘴,眼睛仿佛罩了层水雾,就连脑袋上那对修长的银角也好似丧气似的一点点缩小收了回去,只余寸许的细角半隐半现的藏在银发间。
那模样看着竟是颇为委屈的样子。
白少颜脸上那层血色好似怎么也褪不下去了,她抬眸只能无声瞪了百里安一眼,再开口时,声音更是细软得不像样子,清冷之余,竟还有几分娇:“你先放开我……”
百里安给这声音整得一惊,还以为是缠坏了她哪里,赶紧松开她的尾巴,重新化出两条腿来,想要靠近过去。
双尾分开,白少颜这才得以喘息一般的长舒了一口气,她一只手抬起撑抵在百里安的胸膛上,眼神幽怨:“日后主人……莫要乱用尾巴缠龙。”
百里安怔道:“为何?”
白少颜眸光嗔凉:“总而言之就是不可以。”
百里安道:“这难不成是妖族的什么禁忌不成?可是不该啊,蜀辞她也尝尝用尾巴缠我,也不见有小白你这般大的反应?”
白少颜瞪他,一双冰蓝色的竖瞳好似要化开一般,她努力咬着清冷的幽凉的嗓音,继续道:“缠狐狸也不可以,缠什么都不可以,主人你听清楚了吗?”
狐族与龙族能一样吗?
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的。
狐族是陆走妖族,交配繁衍都是走的传统野兽交·媾的方式。
可龙蛇相似,在蛇族里,可是有一种说法叫做……交·尾。
意如其名。
百里安化出龙身并未有太久,对这具身体结构其实并不算太过熟悉了解,甚至化出龙身之时,感官触感痛感其实都不甚太过清明的。
可白少颜不一样,她天生应龙之身,龙身极为本体,身子的触感可谓是敏锐至极。
然而百里安生而为人,后为尸魔,妖身虽已修至大成,可他到底并非先天大妖,并不知晓,龙族化尾,化的可不仅仅只是双腿。
这一点,鲛人一族怕是深有感触。
不论是龙族还是鲛族,都该知晓,尾中藏已阳势·阴牝之玄妙,故此才有交那什么之说。
他这般蹭来蹭去,缠来缠去,倒也真真是应了这世间狗男人常说的那句‘我就在外面蹭蹭,不进来’的鬼话!
白少颜可不是蜀辞那完全不懂此阴阳之道的痴傻狐狸,龙族乃是凌驾众生灵之上的高等生灵,所具备的知识与生俱来。
不过好在看这样子,百里安似乎不知如何在化尾的状态下运用尾势,如若不然,方才缠得过火了些,那擎翱真人赠予的妖身源血可真就功至大成了。
面对百里安那迷茫不解还带着一丝担忧的目光,白少颜一时大感头疼,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过于羞耻,决定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总而言之,龙尾高贵,不可行如此儿戏之事,主人若是执意如此呷戏的话……”
呷戏之言都出来了,百里安如何还敢荒唐玩笑,忙举起三根手指指天,乖乖道:“我只是想逗你开心,没想那么多,如今知道这事情的严重了,我日后定不胡来。”
白少颜静默着点了点头,将裙下的尾巴一点点收成雪白的双腿,只是小腿微染润意,也不知是气急出汗,还是其他。
她颔首面容恢复镇定,淡声说道:“主人若当真想赐约昆仑,此事虽是能成,但我希望主人还是能够三思行事,毕竟赐约圣人,将昆仑净墟之主拉下尊仙神坛之位,此道因果恶业的报应,终究还是会应生在主人的身上。”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为炉为焰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此事我自有衡量,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可能如此胡来。”
正如小白龙所说,那妖神源血并未用在圣域之门前的血池之中,属实可惜。
这山中妖仙子民经紫魔蛊所染,体内源血因信仰动摇,而产生太多杂念杂质,源血已然不纯。
想要凭借昆仑山中人的源血以着保守之法开启圣域之门,无异于愚公搬山,需得日积月累的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方可达成。
若不做出鲜血与生命的牺牲,想要在娘娘劫期到来之前开启圣域之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若是百里安不服下妖身源血,根本就无法骗取擎翱的信任。
不过这源血到底也是浪费不得,既然已服至肚子里,自然也是需要物尽其用。
白少颜看出百里安欲炼化体内那颗源血的用意。
也再未多言其他,默默下了床榻,长身玉立,倚门而望,不让其他人多做打扰。
有了白少颜的帮忙守护,百里安自觉于床榻间盘腿坐下,静心入定闭眸,双手抱元归一。
在白少颜的气机影响隔绝之下,百里安一身血气妖力尽显,却完美地隔绝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如今的娘娘,连他身上的伤势真假都难以分辨察觉,倒也不必担心她的神眼通天,会看破什么了。
而以白少颜的能力,足以不让轻水青玄察觉到这边的气机变化。
一颗妖神源血入体渗透入尸珠之中,凝而未散,竟是在一时之间,并未被尸珠之中浓郁如沸腾血海的血气给夺取分食而散。
尸珠自腹间隐现,鲜红的尸珠之中储着一颗色泽更为鲜红浓郁的血珠,百里安那双湛蓝色的双瞳色泽渐深渐生妖异,宛若即将迎来暴风雨前夕的海渊,眼瞳深处却是偶尔可见一抹深浓的暗红闪掠而过。
“咚咚!”
妖化之下正常跳动的心脏忽然变得极为缓慢地跳动起来,然而属于自己的那颗如蕴平静血海的尸珠却是在瞬间沸腾起来。
内里那滴色泽分明且圆润的妖神源血,随着百里安试图炼化它的那一瞬间,仿佛产生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始变得紊乱扭曲甚至是震荡起来。
圆润光滑的源血表层因为震荡而生出许多强烈的波纹,可怕的妖力凝聚而起,好似犹如实质般的水流急急回旋转动。
在尸珠所化的小世界血海之中流经的轨迹竟是清晰深刻的,宛若割裂出无数个三千小世界。
血气与那源血之中迸发而起的妖力碰撞,爆发出嘶嘶的声响,在这一刻,百里安腹中的尸珠宛若烈火一般,而蕴藏在尸珠里的那颗源血就好似被烈火所淬的钢铁。
钢铁难淬,纵然烈焰温度炽极,却也只能够改变钢铁的轮廓与形状,化为铁汁,难以将其彻底焚烧殆尽。
百里安眉头微动,心中大感惊讶。
如今他的修为绝然不低,而且此尸魔之身虽未成年,却在种种机遇经历里,早已经过千锤百炼,肉身强度可谓是一名合格的尸魔王族。
故此在尸魔王族的天赋之下,这世间几乎是没有什么种族的精血是他所不能炼化的。
可如今,这样仅仅一颗妖身源血,竟是宛若烈火煅真金般如此难以炼化。
百里安略作沉思,抱元归一的双手放下,体内可颗血气沸腾的尸珠旋即平复静止下来。
一出师就不利。
看来还是他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这源血似乎也并不是他想要炼化就随随便便能够简单将之炼化的。
上来就超乎了自己的预判,百里安也并不感失望挫败,他支着下巴,伸手自腹间虚虚一托,将自己的那颗尸珠托于掌心之上。
悬浮于眼前的尸珠凝聚不动,他朝着那尸珠轻轻吹了一口气,笑着赞叹道:“果然不愧为妖神源血,便是以我如今的暗血之力,竟是连一颗源血都吞噬不得吗?”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妖神源血,对其不甚了解,可擎翱得此源血想来也非朝夕。
他自然不会不明白,一个修为尽封的尸魔王族,是断然不可能炼化此源血的。
吞下入腹,或许能够短时间里借用源血之力,暂时发挥出本身的实力之一二。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嗯,倒也真是好真心的诚意了。
想必是废了他好些功夫的吧?
百里安低声嗤笑了一下,随即抬起左手扣向自己的胸膛心口,手掌虚抓之间,一枚湛蓝色的晶体自心脏里浮现而出。
他身后银发狂舞,一身妖力如被月色洗礼,在妖元被召唤出来的瞬间,百里安洁白如冰雪的肌肤间,自眼角下方,浮现出三道明蓝色的妖纹。
以如今百里安的境界修为,他早已能够在灵力、妖力、暗血之力三种属性不同的能力下运转自如。
倚在木门间的白少颜微微侧眸,看着床榻间发生的一切。
只见百里安体内妖元浮现的那一瞬间,一身妖力以着可怕的速度压制过暗血之力。
在妖化的状态之下,能够召唤出尸珠本就已经是跨越种族的属性能力调用,妖力盛过于暗血之力也实属在正常不过。
白少颜看不出自家主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只当他是觉得以尸珠无法吸收源血,便试图换另一种力量来炼化这源血力量。
只不过,她却知晓,百里安想要依靠自身源血来炼化那颗妖神源血,究竟有多困难。
源血非寻常妖血,亦非精血。
乃是本源灵核之中重中之重的重要源血,应龙血脉虽然尊贵古老,可龙族虽说稀少,却也非是族内唯一独存的生灵。
龙族做为守护神灵而诞生的圣兽,与禁忌二字绝无关联。
而那妖神,为六道所封,其身其心其魂其魄其骨其血,皆为大禁忌!
以应龙血脉,或许在等级修为的差异之下能够强行压制妖神血脉,却绝对无法炼化这禁忌的血脉。
通过尸珠无法炼化的东西,想要凭借妖元来炼化。
那显然也是十分困难的。
白少颜心中清楚这一点,却也不愿出言打击百里安的自信。
锦上添花,固然是好事,可如今主人封印已破,三位一体之下,自身实力本就不俗,加之底牌无数,在这昆仑山中,也足以自保立足,她倒是不担心。
正欲收回目光的白少颜忽然眉角一震,眼睛深深眯起,看向百里安右手掌心里的那颗尸珠,竟是在逐渐淬取左手里那枚妖元里散发出来的湛蓝色清光。
清光如霜如雾,丝丝缕缕如霜雪入林般渗透入那鲜红的尸珠之中。
平静如血海的尸珠如落下一场隆冬暴雪,妖力竟是在侵透那尸珠之中。
不……不对!
是尸珠在汲取妖元之中的妖力,正在二力相互融合。
两股强烈狂暴相斥的力量,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尸珠之中相互融合?
尽管白少颜早在那回廊天渊之中知晓百里安不论在那种形态之下,都能够自由运转三种种族属性绝然不相同的力量,这也就意味着,不论是那种形态的肉身身体,都能够轻松承载不同属性的力量。
可是尸珠与妖元却是大不相同。
正如在这世间,从未有过尸珠与人类的灵根能够相互融合之说。
不论是尸珠还是灵根都是修行者的根系本源之所在。
正如猫与狗有生殖隔离不可结合一般。
白少颜修行至今,更是从未听说过,尸珠能够容纳吸收暗血之力以外的妖力亦或是灵力。
然而她心中的震惊情绪还未来得及平复,紧接着她就看见百里安双掌相合,竟是将自己的尸珠与那妖元靠近相融而去。
何等疯狂作死的行为,白少颜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只觉不寒而栗。
她想要出声阻止,然后那头的百里安却好似丝毫不觉手里的尸珠与妖元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一般,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玩泥巴似的,眼底不见丝毫犹豫,面上不见任何彷徨迟疑。
双掌相合之间,棱形晶体状璀璨漂亮的妖核尾端,轻轻点触在尸珠之上。
只听得嗡然一声,好似天地之音被叩响。
鲜红的尸珠瞬间被倾覆而来的寒霜冻流所覆盖掩埋,湛蓝霜色没入其中,有那么一瞬间,白少颜几乎以为那尸珠内的鲜血之力被那妖元之中的妖力彻底侵入。
可神识细查之下,却发现那尸珠虽然已经全然变蓝,可其中的鲜血之力却是丝毫未见衰减。
白少颜怔然地看着空气中流动的霜流纹路,丝丝缕缕变幻万千间,却是自行道蕴神通。
冰蓝色如星轨般的符文在空间里看似凌乱却自有章法的流转着。
她神色怔怔,喃喃道:“这是……鉴字诀。”
鉴字诀,顾名思义,借鉴他人神通万千术法,复写入眼,化为己用。
再通俗一点,就是将他人的神通复制偷过来,成为自己的神通。
鉴字诀,鉴生死妖魔仙神万法,是六道之中,唯一不受种族属性界域所限制的神通之术。
百里安竟是借以鉴字诀,将妖元的本源属性都复写入那尸珠之中。
他欺天欺地,竟是连那颗尚且留存自我意识的妖神源血都欺骗了过去。
用这种堪称作弊的手法,以复写了妖元的暗血之力,毫不费力的将那颗源血给瞬间吞噬殆尽。
尸珠之中的霜蓝之色渐清渐褪,重新化为一片鲜红色泽的时候,那颗色泽浓烈鲜暗的妖神源血已然无了踪迹。
百里安手掌翻转之间,妖元没入心脏之中消失不见。
而原本悬浮于掌心的那颗小小尸珠,仿佛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极大的重量,沉重的落在百里安的手掌心里。
百里安握实自己的尸珠,只感受到尸珠传来滚烫的温度,拿在手里上下抛了抛,就重新拍回自己的腹部之中。
白少颜皱着眉,纳闷道:“这就将那妖神源血给炼化了?”
她说的简单,而方才百里安做起来看着也确实简单,可是白少颜却知晓,两种截然根系本源不同的尸珠与妖元相互融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若是相系力量稍有失衡,这尸珠与妖元二者,无一能完整无损的保留下来,说是重创自身,都是轻的了。
百里安看白少颜面上神色就知晓她在想些什么了,他轻笑道:“其实我早就想试试这么做了,只是今日恰好这擎翱给我送来这么一颗源血,正好借此机会试一试此法是否行得通。”
世间体系力量有万千,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并非从一开始就是万法鼎立,而是不断有得天独厚的天才异士辟易创法,而自成千派流系。
只是在如今这万法鼎立之下,世间大部分的修行者甚至是仙人妖魔,都是陈规旧守,更重于追求古老秘法传承,反而淡了流派创研。
百里安素来心大,他体内三股不同力量共存,他既在生死之战中能够领悟出三种力量相互融合的方法,他自当常常在想,若是他将尸珠与妖元这两种差异的本源之核相互淬炼融合的话,又会炼创出怎样一个全新的本源核心来?
如今百里安自知他虽精通百术,可所学到底过于驳杂,他在修行的过程之中,除了要提升修为境界,更多的却是将精力投放在了掌控‘平衡’之上。
他曾灵力暗血双法同修,平衡一旦打破,此身根基将从此毁于一旦。
而如今三位一体,虽说百里安早已习惯掌控这平衡之术。
不过到底在这‘平衡’之道上,花费了太多的精力。
若能将三力合一成一个核心修炼的话,自我核心之力,可分可合,可三体同修,亦可独道霸行!
他亦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疯狂,故此虽深做此想,却也并未真正尝试。
今日擎翱送来源血一枚,倒也成就了他一次机会。
事实证明,这三股本源力量共淬一体,并非虚妄之想,加之自身有鉴字诀为辅,日后用心钻研,未必不能于此道之上走下去。
妖神源血对他而言,本是一个极为难啃的骨头。
虽说也并非是完全无法吸收炼化,可百里安若当真要以王血之力将其完全炼化,需得化暗血为焰,尸珠为炉,至少淬炼整整百年之久,方可将此源血淬化成自己的身体一部分。
可如今,他运用此法,却是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棋开
妖神源血已然完全炼化,融入尸珠骨血之中,然而百里安意念神动之间,依旧能够感受到那来自源血强烈炽热的气息。
他神念意动之间,丹田尸珠之中顿时升起一股与众不同的血气之力,那股血气炽烈而浑厚,宛若一蓬烈焰燃烧于尸珠血海之中。
神观之下,那色泽暗红的源血在不知何时,竟是逐渐化为一片暗金之色,在尸珠之中散发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辉,如长夜林草间的萤火光辉流转送往身体各处。
而此刻的百里安仍旧是妖身状态,那暗金色的星火光辉缠绕着暗红色的血气在四肢百骸之中如小溪流淌般游走着。
二股力量,并未刻意调用运转,却是宛若呼吸一般自然简单地充斥流转在身体的每一寸筋脉之中。
百里安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两股力量的流淌间,身体的筋脉肉身正在一点点的增幅妖力与血气,不断在变强。
尽管那变强的幅度十分微小,可是无需百里安自行修炼,仅仅只是在一呼一吸之间,这具身体都在自行运转变强,而且体内积攒出来的妖力与血气却是永久性的保留在了身体之中,并不会为天地造化所夺。
纵然此刻百里安受到了不可清醒的封印重伤,封死于绝灵之地,这具身体也能够在沉睡之中日积月累续养出极为客观的力量。
尸珠之中,那团金色燃烧的烈焰似乎永远不会熄灭,与体内血气相合而生生不息。
百里安这具肉身因受到生长周期的限制,身为尸魔的骨龄太过年幼,身体肉身强度虽说对比其他种族而言,可谓堪称是变态的级别。
不过但论肉身的话,对上真正成年的尸魔王族,例如王女司离这样的境界等级存在,却仍旧有着不小的差距距离。
毕竟百万年之久的肉身培养淬炼的差距,可非是几场奇遇就能够简单弥补对等的。
不过今日这一颗源血,却是可以说最大化打破了他身体的限制,拉近了他与司离姐姐之间的差距。
若是继续借着这妖神源血,结合三位之力继续修行下去,假以时日,突破时间的限制,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不过……
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执着于与自己手足相争力量高低的性子。
尸珠内的那团金色火焰荡漾散开,在百里安的意念之下,被一分为二,浓郁的血金之气色泽更为鲜艳浓烈明显地沿着筋脉蔓延至心脏里的那颗尸珠之中。
沉寂于心脏里的那颗尸珠闪烁了一下,也来者不拒,将那半数源血所化的金色烈焰吸收汲取。
下一刻,百里安体内星星点点的光辉变得暗淡些许。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
若没有司离的尸珠,他根本活不到至今,在他弱小之时,皆是消耗司离姐姐的尸珠来度过危机。
如今他此身强大,不论得到怎样的机缘,分予一半,养藏于心脏里的那颗尸珠里,早已成为他下意识的原则与习惯。
不过即便只有半颗源血的力量,不久前才突破合神六品的他,却是在尸珠与妖元碰撞融合的那一瞬间,已然突破至合神七品境界。
百里安睁开眼眸,结束修炼,缓缓吐了一口气。
自从万魔古窟复苏,他一路走来至此,以着黑色气运的生死一线,获得种种机缘,比起上一世平凡一生,突破凡尘境小一品之境都难如凡人搬山一般苦苦艰难。
这一世,虽凶险万分,可在修行之道上,百里安自认为他进步可谓神速。
只是自生跨渡劫境之后,百里安明显感觉到一品之境,如隔千山难越。
如今便是炼化了妖神源血,境界修为却不再似往日那般风驰电掣,进步神速。
这也让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如今合神之境,放眼人间,可谓是举世无双。
可如今他既已知晓今生前世两世因果,他更知自己身边暗敌无数,一身业障因果加身,面临的危机与困难,绝非是一个合神境就能够顺利化险危机的。
除了自身危机,还有身边重要之人,一损俱损,覆巢之下无完卵,论云容师姐,论阿娘阿翁,论小霜非烟蜀辞她们,但凡与他有纠缠瓜葛着,怕是早已成为了阿娆的目标。
以及还有那地渊之中,神秘木中人的身份,至今毫无头绪。
明处里的敌人强大且手握重权,暗处里的毒蛇依旧致命。
若无绝对掌控局势的力量,对他来说,那仍旧是远远不够。
……
……
擎翱真人的一剑斩万界已出,显然是没打算再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了。
只不过神主傲青到底是太过久远的人物,当世之中只知其名,却是极少者知晓神主傲青有着剑道通神之术。
自山居与娘娘一别,百里安倒也再未见过她,也不知近况如何。
山中疗伤圣药不少,青玄女官的伤势在轻水女官的照料之下,倒是日渐好转,但她们二人,也未在小山居之中久留多待。
经过娘娘出面之后,山中强制昆仑一族献以源血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只是那血池到底并未封闭,山中近日下来,倒也有一些娘娘的信徒子民过分执着,倒也不忘定期去血池前投以源血,尽管并未再继续受到青玄女官的命令,仍旧会有昆仑子民的身影常常徘徊出现在圣域血池前。
尽管人数不多,却胜在坚定。
可这终归是车水杯薪。
对于此事,青玄女官始终持有的态度是不曾后悔,尽管未能够成功打开圣域之门,可擎翱真人有问题的事实到底已经在她心中确认。
这些日子下来,娘娘也不知是不是在闭生死关,彻底销声匿迹,谁人也不知晓她此刻神在何方。
青玄女官倒是未闲着,伤势一养好,便开始着手山中一应事务,专心对付真仙教这一大毒瘤。
想来也是十分棘手,山中形势也开始变得动荡起来。
擎翱在昆仑山中隐藏多年,如今一剑锋芒既出,他已然没有了遮掩之心,一改平日里的低调,近日来山中真仙教弟子形势格外猖狂,便是居于山中的一些外客仙人,也敢正面挑衅叫嚣,时常发生激烈的争执碰撞。
甚至过激之下,短短数日,便已经祭了兵刃,见了血光。
擎翱一剑封死诸天万界,里头的仙士出不去,外界上清界的仙人进不来,长久僵持下来,倒也是彻底成了方外不存之地,与外界断了联系。
初时,山中仙人无非不过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旁观罢了。
昆仑山内部的事自然是得由他们内部解决,谁也不敢去替娘娘做昆仑山的主。
至于擎翱真人出剑的态度,山中旁观的外仙客起初不过是只当他在阻止青玄破坏规矩,擅自前往人间扰乱秩序罢了。
可青玄界玉已碎,甚至领了鞭罚,大半个月过去了,这金光煌煌的剑光依旧大气磅礴的斩绝万界,丝毫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
山中外仙客中,大部分者也绝非蠢徒,如何看不出来,这一剑大有斩封界域生生将他们耗死其中的意味。
虽说小山君拜师一事始终并未落实,可主动留在山中以及被迫困在山中,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故此这日子下来,山中怨气颇深,与山中教徒以及子民的碰撞也从小摩擦渐渐有了快要演变成针锋相对的争斗了。
山中的声音愈发不太平,几番争斗下来,见了血,戾气渐生,昆仑山眼看着就有了打破和平的征兆。
百里安自是无法再小山居中继续安稳的坐下去了。
他知晓这几日下来,擎翱真人虽也未出面,可他的那双眼睛,可是时时刻刻都放在他的身上。
他既已答应要与他合作,若继续像这山中外仙客一般,冷眼旁观热闹的话可说不过去。
这些日子,虽说他并未再见过娘娘本人,可秉承着与擎翱真人合作关系的身份,他总得出面,给昆仑山制造一些小麻烦,才能够彰显他的‘诚心’才是。
这日,借着天光正好,百里安提着伞,沐着风雪出了门。
如今山中也算是乱做一团,再也无人能够去刻意拘他自由。
想来许是这近日以来,娘娘的身子确实已经不大见好了,山中多瘴气,灵气渐失清明,行走于花海之间,雾瘴蔼蔼,山中有好大一些地方,甚至已经可以看见草木荒芜之景了。
百里安今日却是不知怎的,兴致大起,寻了一处梅树相倚,起了酒兴,取了腰间满月酒葫,对着满山苍松,天宇清雪便独酌起来。
暗处里,魔女拿银一双丽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树下执伞饮酒的少年许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这就是你找的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也不知怎么竟还能入昆仑的法眼,瞧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这种时候了,还只知躲懒偷闲饮酒,瞧着,是能够干大事的人吗?”
擎翱立在风雪里,风雪却是难侵他身,他眉目漠然,瞳仁幽深,淡淡道:“饮酒的话,小山居最适合,他却舍山居而取此间天地,你觉得他是个偷闲的人?”
擎翱慢慢转过身子,眸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忽然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愚蠢之徒不配与本座为伍,拿银,本座既然允许你站在本座身边,你自然绝非愚者,自然也能够看出此子与常人有所不同,可你还是要用一副乘荒的口吻来嘲讽奚落于他,由此可见,你是当真不喜欢他,所以,过一下嘴瘾,会让你很痛快?”
魔女拿银面色一黑,语气很冲:“可笑!我需要来奚落一个小辈来寻找心理安慰不成?”
擎翱漠然收了目光,淡淡道:“安不安慰的,谁知道。”
魔女拿银眼神冰冷,抬手就挥灭眼前一大片花海,冷冷说道:“你若再敢胡言,休怪奴家翻脸不认人!”
擎翱真人今日只着道袍,未戴拂尘,他双手抱胸,神情漠然地将视线往地上睨了睨,淡淡道:“下手这般没个轻重,这些明心花可是昆仑山中奇珍异草,这片花海在此精心养护了足足四万年,方才养出这么一片小小花海来,方才你那一手,可是毁了雪鹤医官五百年的心血。”
魔女拿银无不嘲弄地冷笑了一下,道:“怎么?你倒还心疼起来了,奴家的手下的再重,也不如那位试图斩草除根的臭小子心狠吧?他手里那壶月光酒最是醉杀百草,他今日来此,可是狠了心要绝了这明心草的根啊。”
擎翱真人淡淡一笑,道:“手段狠不狠的,这不得瞧了才知道?”
“你在干什么?!”一声暴怒的厉喝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百里安歪着身子枕伞,手中青玉酒葫里的月光晃动,浓郁的酒气弥散成香,他似是酒意渐生,阖着的眼眸努力撑开一缝。
却见不远处,一个手拿锄头,背着药篓的白衣仙官正向他怒气冲冲而来,嘴里怒声怒气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在这里饮酒,你难道不知这明心草,最是忌讳酒气的吗?!还不快快离去!”
雪鹤医官走近来时,看清了伞下那张俊秀玉容,面上不由一怔,旋即面上更甚的怒气里更是多了几分明显的厌恶与恨意。
他寒声道:“竟然是你?!谁允许你来我的药园的?!还不速速离去!”
百里安肩膀上的伞一歪,他人也跟着一起歪了下去,醉眼迷蒙地打了一个酒嗝,手里的酒葫倾斜,宛若月光凝聚的清冷液体自葫口泊泊流淌而出,浇洒在土地里。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米的明心草,竟是在瞬息里,开始焦枯发黄,眼看就活不成了。
雪鹤医官怒极,揪起百里安的衣领,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厉声道:“如今娘娘已然在闭生死关,你一个六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尸魔,我便是在此诛了你,谁敢多言一句?!”
百里安身体一栽,手里的伞与酒葫都摔落在地,小小酒葫,却好似盛了一个小池塘量到底酒水一般,永无尽头地不断流淌着泛着清香的酒液。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月酒焚花
明心草最是忌讳月光,更莫说还是汇聚了月之精华所淬炼的月光酒了。
雪鹤医官一拳打在百里安的脸上,只看着眼前这醉酒朦胧的小子被一拳打得身子倾歪不稳,东倒西斜的吃痛模样。
可在那反震之力下,雪鹤医官只感觉自己一拳好似生生重砸在深海岩铁之上,竟是震得骨指生疼,好似错位一般。
他心觉有些不太对劲,可看着百里安那摇摇晃晃的模样,只当是这小子身为尸魔王族的肉身太过强悍,在没有修为血气护体的情况下,竟还这般硬实。
雪鹤医官只觉自己是吃了个暗亏,尚且不及计较什么,他又见那貌不惊人的小小青玉酒葫里,酒液好似没有尽头的溪河一般,泊泊流淌而出,看似涓涓溪流,实则却是‘决堤’江河,顷刻之间,脚底下的土泥就沁润湿软下来。
那银白如月光的酒液,沾花即燃,在天光白雪里焚烧出大片璀璨银色冷焰,眼看着这片精心护养许多年的花海就此彻底毁于一旦。
雪鹤医官目眦欲裂,整个人都失态了,揪住百里安的衣领,怒意勃发:“你都干了些什么?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只知这酒含藏有月华之力,却是不曾想,这酒液之中的月之精华竟如此至纯至深,一滴酒液怕是足以抵得上一年月华之精的自然生长,而这小小酒葫之中,竟是藏有如此多的酒量。
百里安揉了揉吃痛的鼻子,眼含醉气,神情颇为无辜地看着雪鹤医官,“我在这里好好的饮酒,若非阁下忽然不问缘由地出手伤人,我又怎会打翻酒葫。”
说着,他低头睨看间,一脸吃惊地看着这满地银焰,道:“这些个花,怎还能遇酒即焚?”
雪鹤医官磨牙切齿道:“此花名为明心花,是我用来治疗小山君殿下心口那枚恶魂钉的重要药引子,她每年药膳之中,都要大量加以此花熬煮服用花汁,今年小山君殿下的恶魂钉爆发得格外的凶险,所需明心花的数量也是往日的数倍!
明心花最忌月华直照,素日里我悉心照料,到了夜间,都要施以术法好生照料,今日你这一壶月酒,倒是将我数百年的努力尽数毁于一旦!
娘娘为了救护小殿下的性命,早已身竭力苦,你如此这般,我当真不知,你究竟是在害我们家的小殿下!还是娘娘大人!”
百里安神色慌张道:“竟会如此?!我不知在此饮酒竟会惹来如此大的祸事?!这该如何是好,现在救火可还来得及?!”
雪鹤医官衣服恨不能杀了他的样子,揪着他衣领的那只手,手背间可见青筋剧烈贲张而起,他似怒极恨极,却也顾念这百里安的身份,强忍这性子,到底未下杀手。
虽说是尸魔质子,六界共诛的黑暗生灵。
可他到底是娘娘当众亲口承认的忘尘殿侍君,有着这一层身份在,他便永远不可能在无娘娘的首肯之下,将他击杀于此。
雪鹤医官目光一转不转地死死盯着百里安,眼神似是恨不能将百里安的身体盯穿,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杀意与强烈的不甘,一把奋力松开百里安的衣襟,面色极寒,十分吓人。
“救火?你知不知晓,这明心草素来娇贵,便是为那月光照到,都会枯死,你这酒中月华之力早已根深蒂固的渗透下去,你脚下方圆三里地的灵土,已然无用,纵然灭了此火,这园中的花,已然是救不活了?!”
百里安一副闯了天大祸事的惊惶模样,脸色惨白道:“救……救不活了?那会怎样?”
雪鹤医官脸色铁青:“小殿下无药可用,你说会怎样?!”
魔女拿银噗嗤笑出声来,眸光凉寒,悠悠说道:“这小子,看着人畜无害的,心却是毒得很啊,这是想彻底断了昆仑一脉啊。”
擎翱真人点了点头,似是对百里安积极回应与他合作这件事儿而感到满意,淡淡道:“小山君到底留着昆仑血脉,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圣人再如何无情,依旧是在意她的,本座的这位小友执棋落子的手段倒是犀利。
这种时候,若是小山君再病危一回,那位今日不知消息的圣人娘娘,必然会破关而出,为了小山君而自损身子,既已是风中残烛,还如此透支生命,想来无需那劫期近至,也能够伤了她的命脉,届时,便是由本座亲自出手取她性命,也非是什么难事吧?”
魔女拿银似是深感不齿,道:“昆仑怎会看上这样一个小鬼,如此不齿手段,倒也与你这阴险老道十分相配。”
擎翱真人颔首望她,淡淡一笑,似是心情好极:“正是因为本座与小友阴险,才能够圆拿银大人毕生所求之缘不是?你既然意在圣人肉身之躯,她灵魂不灭,道蕴不死,你又怎能取而代之?”
不知为何,说到这个,魔女拿银心中就不禁回想起在回廊天渊之中,自她手底下救出封印于冰棺里沧南衣的那个仙族青年。
她犹自记得,那小子是叫林严,修为境界不高,可手段却是十分离奇。
她那个时候,对于沧南衣,分明是险些就差一步,就可以得手了。
魔女拿银冷哼一声,道:“你可别得意的太早,这小子虽是心毒有手段,看似可以配合你攻下昆仑,可如今被你一剑封在昆仑山中的各族隐世大仙们也绝非是吃素的。”
“隐世大仙?”于仙界之中,做为神秘而古老的存在,在擎翱真人的口中,却仿佛成了什么很可笑的事物。
他满目讥讽地笑着摇首道:“一个个神魔大战的上古乱世里,名不经传苟藏起来的小人物,如今倒也当得起‘大仙’之名了?这些个老东西,除了年纪大些,脸皮厚些,心思贪些,在本座的眼中,倒也并无其他特殊的地方了。”
听他口气如此狂妄之大,而且绝非夸大其词的虚妄之言,仿佛是在那个战争乱世的上古时代里,他当真亲眼见证了一切兴衰悲壮的神魔战事一般。
魔女拿银听得心惊胆战,她皱了皱眉,看着擎翱面上那淡然无畏的神色,竟是当真不将山中那一尊尊足以举步惊山河四海的隐世大仙们放在眼中的样子。
过往的他,尚且知晓收敛锋芒,可如今随着他那一剑既出,这张狂狂傲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意气锋芒,却是逼人难以直视。
魔女拿银压下心中那异样的震惊,静默了片刻,还是出声提醒道:“你能有如此自信,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轻敌乃是兵家大忌,看得见的强大敌人或许没有那么可怕,可是那些看不见的细微事物,有时候却足以推翻整个局势。”
擎翱能够苟活至今,也绝非是绝对傲慢轻敌之人,他听得出来魔女拿银暗藏的言外之意。
他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确认了她眼底神色的认真,不由敛了眼底的嘲弄之意,微微颔首,虚心请教道:“听拿银大人的意思,这山中似乎还有某些人物,值得本座多做注意的?还是说,本座忽视了那些地方,还请拿银大人赐教。”
“赐教谈不上,只是你也知晓,我在回廊天渊之中,本是与那妖皇傲疆合作,倒也算得上是成功地将昆仑暗害成功了,我本得了昆仑的肉身,却是有一个仙族小子,在我与妖皇傲疆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昆仑。”
擎翱真人没有第一时间追问那人是谁,而是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目光,高深莫测地看着魔女拿银,将她看得直头皮发麻。
他轻‘哦?’一声,笑道:“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新鲜事儿,拿银大人与妖皇傲疆合作的事儿,本座倒是略有耳闻,只是在那回廊天渊之中能够与妖皇傲疆以及拿银大人你周旋的仙族子弟……这个人,倒是头一回说,如此重要之事,拿银大人怎能瞒着我呢?还是说,关于回廊天渊之中,你还瞒了本座更多的事?”
魔女拿银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道:“真人想必是搞错了吧?我与那尸魔小子一样,是与真人同盟合作,而非真人的下属教徒,没有义务要事事都要事无巨细的向真人来上报了吧?”
擎翱真人呵呵一笑,不可否置,道:“说来也是,只是不知,是哪位仙族英杰,竟然能够有如此本事?”
魔女拿银说道:“说出来真人有可能都不信,此人出自于五明宫,名唤林严。”
擎翱真人皱了皱眉,神色似有些不能理解,疑惑道:“五明宫?上清界三十六天宫之一?他们五明宫何时出了一个这样的人物?”
“他是五明宫副宫主之子。”
擎翱真人神色终于变得真正认真起来,他深深皱眉,道:“还只是一个副宫主之子?”
他当年尚且为神州之主时,天亦分三十六星宿天宫,只是那五明宫尚且只有正宫之首,还从未出现过什么副宫主之称。
这是当世仙族喜欢搞的一套,他连那所为的正宫宫主如今是何人继承,他都不知道,更莫说还只是一个副宫主之子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怀疑
“如此说来,拿银大人口中的这位林严少宫主,当真还有几分本事了?”
擎翱真人面上状似不以为然,可眼底却是一派渊深之色,看得魔女拿银心神一凛。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看着这双眼睛,总是莫名大感烦躁心悸,仿佛心里隐藏至深的某种欲望情绪快要被这双眼睛一种粘腻冰冷的东西给吞掉一般。
她下意识地避开这双眼睛的直视,原本有些诸般提醒示警之言也不愿多说了,魔女拿银心情低压,偏开视线皱眉道:“总而言之,大事当前,你莫要太过掉以轻心才是,近日以来,我有在山中多做留意。
可林家那小子却宛若消失一般,自从神罚试炼结束之后,便没了消息,就连他的那位前未婚妻,都不曾再见过他,我甚至有预感,我们此刻谋划布局,那个小子或许早已有所洞悉。”
对于如此毫无根据的荒唐猜测,擎翱真人却是认真听完,沉思许久,才开口说话:“神罚试炼结束,昆仑山门并未关闭,做为五明宫少宫主,他既试炼结束,回上清仙界向自己的父亲复命也实属正常。”
魔女拿银冷声嗤笑了下,道:“正常?那林严做为三十六天宫之一的副宫主之子,可谓是仙界的一代娇子了,可他却痴迷于人族女子,纠缠数十年之久,险些与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
而今其父派他带领宫门弟子来参加神罚试炼,听闻这一次五明宫弟子于那黄金异雨之下,伤亡惨重,仅余数名分散的弟子幸存而归,那几位弟子都尚未离开昆仑净墟,做为少宫主的他,怎么可能独身归往复命。
我打听过了,他的那位未婚妻自放榜之日起,便再也未见过他,而且……”
“而且?”擎翱真人转过目光来。
魔女拿银眯起眼睛,妩媚一笑,道:“一个为了女人可以与家里人决裂的痴情男子,能够毫无征兆的在朝夕之间,对这段感情说割舍就割舍吗?我听那位未婚妻姑娘的语气,可是觉得她的这位情郎很是陌生呢。”
擎翱真人掀起眼皮,淡淡道:“拿银大人的意思是,那林少公子,是为人假扮的?”
“假扮?”拿银娇声一笑,道:“比起假扮,奴家倒是觉得他更像是被人给夺舍了,素日里,这位林少宫主可是资质平平,性格纯良,名不经传的。”
“夺舍?”擎翱真人轻笑了下,道:“世间仙族老怪借以年轻小辈之肉身抗劫欺天者,比比皆是,倒也不足为奇。”
可擎翱真人面上却是不见任何不足为奇的轻松神色,他朝着魔女拿银靠近两步。
他目光低压,面上淡笑之色不改,道:“只是能够让拿银大人如此如临大敌的,这不得不让本座怀疑,拿银大人似乎已经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这位林少宫主的真正来历了,拿银大人话不说全,看来是有心隐瞒本座了?”
魔女拿银面上一窒。
只道这位的心思当真是深沉似海,洞悉力恐怖惊人了。
正如他所说,她心中确有臆测。
在黄金海域之中,关于地渊的震动,她虽察觉危险,并未身陷其中,却也在海域之中感受到了一丝古老浑厚的帝威。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是否为父帝在海域之中苏生醒来。
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也是自神罚结束之后,她与妖皇傲疆也是彻底单方面断了联系。
如今的局势看似一手掌控在擎翱真人的手中,可她依旧觉得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感来。
只是诡异的不仅仅如此,还有擎翱真人,她始终看不透对方,心中一些重要猜测与黄金海中发生的诸多细节之事,她也不欲尽言给他听。
好在擎翱真人此刻的兴趣,都在百里安一人身上,对那位神秘不知底细的林少宫主暂且还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他虽知晓魔女拿银又事瞒着他,却也并未多做紧逼相问,只是淡淡一笑,道:“拿银大人提醒之言,本座自当铭记在心,只要这昆仑神主一日不死,这山中局势便始终无法尽数皆为我一人掌控,始终千变万化,不可捉摸,本座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不过拿银大人也不必担心……”
擎翱眼眸深眯,隔着赤花银焰,看向那方正在与雪鹤医官周旋的百里安,嗓音深沉道:“我这一生,如履薄冰,遭受背叛、怀疑、猜忌、欺瞒,早已失去了取信于人的能力,故此我观人观物观苍生,从不只看外表。”
“尸魔司尘!我虽非为政官,却也不是什么庸蠢之人,你所居之地,距离此药园相隔甚远,如此白日飞霜,你行如此之远来此地饮月酒,说不是为了毁去这满园明心草都没有人信!你意害我山君,纵然你深得娘娘喜爱,今日也必须同我前往中天殿,受青玄大人的戒剑之刑!”
可话音刚刚说完,雪鹤医官便心中大悔,暗骂自己蠢笨。
如今这山中,早已物是人非,娘娘择选一名尸魔为忘尘殿侍君已是疯狂至极,甚至就连执政千年,法度不阿的青玄大人,也处处庇护此子。
前不久还因为此子而在自己掌职生涯中,第一次当众受训受刑。
果真是这世间女子,都难逃俗理命运之说。
不论这男子有多上不得台面,身份有多不堪,但凡身子给了出去,对他总是会起几分下意识的庇护依恋之情。
当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娘娘已经当众承认他的身份,便是予了他一道保护符。
这小子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行事吧。
苦心经营努力,朝夕之间付诸东流。
雪鹤医官满心滋长着余恨,眼底藏着极深的愤怒。
难道如今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教训惩罚这无法无天的尸魔质子了吗?
“咚!”
一声沉闷的声音种种响起。
燃烧如坠的花海之中,一根乌木拐杖的钝端重重磕在地面之上。
焚烧不绝的烈火卷动着残花败雪,在天地间形成一道剧烈的龙卷风,冲涌至苍穹之上。
“何须如此麻烦,这小子做错了事,老身便替那昆仑,来好生关照关照着小子就是了,青玄那丫头日理万机的,倒也不必烦她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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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海枯石烂的爱恋
“巫山姥姥?”
看清来人,雪鹤医官眉头大皱。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如今山中被剑封界,人人惶危不已,除了这尸魔质子图谋不轨,来此有心毁花,此刻也本无人有如此闲情雅致,会闲逛至这种偏远的药匍中来。
看着巫山姥姥一身张扬红衣,闲散信步而来,身边伴随着左右两名红唇齿白的俊俏少年,雪鹤医官皱起的眉心愈发见深。
他是知晓,这位与娘娘同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与娘娘私底下究竟有多不对付?
近日以来,昆仑山接二连三的本就不太平,这巫山姥姥不请自来,频频找娘娘的麻烦,已是让山中人十分不喜。
如今还如此不知身份,看似是要为昆仑山的事出头来教训这小子,可谁也无法知晓,这巫山姥姥是不是打算趁昆仑山不稳之际,越俎代庖?
什么叫替青玄大人来出手教训这小子?
尽管雪鹤医官极其不喜这尸魔质子,可这小子到底是娘娘亲自定选的侍君。
若无娘娘懿旨,便是连青玄大人都没有资格来出手拿办此子。
打狗还得看主人。
今日之事,娘娘都还没出面,雪鹤医官对于今日之事,虽是愤怒至极,可除了开始失去理智挥出去的那一拳以外,他自认为自己并不会真的将百里安怎样。
他想要收拾百里安的心情是真,不甘也是真的不甘。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接受巫山姥姥来随意审判定罪娘娘认定的人。
雪鹤医官横身拦在百里安的身前,眼底的愤怒之色被他强行给压了下去,看着巫山姥姥道:“姥姥说笑了,此子到底是忘尘殿的人,毁的是我昆仑山的灵泽,姥姥做为巫山之主,他山之客,虽是一番好意,却也无资格立场来惩处我昆仑山中的人。”
站在雪鹤医官身后的百里目光露出微诧之色,似是对他的如此反应大感意外。
巫山姥姥手杵沉厚拐杖,一步步走过来,足下踏碎月光烈焰,她的嗓音沙哑而苍老,透出几分缥缈之意,几乎要融化在风中。
“老身与你们娘娘是平昔之交,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她,昆仑有子名澜君,虽非在老身膝下看着长大。
老身平生无子嗣,待她更甚亲子侄,如今这小子居心不轨,故意损坏此园明心草,断她生机,如此撅竖小人,医官大人还想执意相护不成?
如今你家娘娘正自闭生死之关,若是知晓你如此不分是非袒护恶徒,不知该有多心寒。”
雪鹤医官眉头大皱,冷声道:“今日此子毁烧我满园明心草之事,我自当会如实上报娘娘,奉行不偏不倚之职,一切皆由娘娘定夺审判,姥姥既非我山中之人,何必在此多管闲事搬弄是非?”
巫山姥姥一声冷哼,松弛耸搭的眼皮透出几分不好相处的刻薄来:“多管闲事?你这小鬼当真以为本姥姥是谁的闲事都喜欢多管的吗?若非这小子身份特殊,又是昆仑亲点的侍君,本姥姥何必亲自下场,来替昆仑好好管教于他。
昆仑她虽说是无所不能的圣人,可到底是生了凡心俗念,是第一次收侍君没什么经验,对此子纵容溺爱大过于管教之多,所以才纵得此子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本姥姥别的方面不才,就是调教侍君有那么一手。”
如此歪理竟也能够给她说得如此有理有据。
然而雪鹤医官也并非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他垂眸淡道:“姥姥既有如此经历的话,不妨多管管自己身边的那些个侍君们,如今不过是小出远门,身边都要带着两名侍君竟还不知满足,您身子骨一大把年纪了,若是再贪多,可是吃不消的。”
年老色衰这四个字,对世间任何一名女子而言,无疑都是最难容忍的恶毒之言。
只是巫山姥姥对于自己驻颜衰弛之事,看起来倒也好似并不太在意,她手杵拐杖,眸色忽明忽暗,瞧不清神色。
反倒是她身边的两名模样生得娇俏的少年,竟也不顾对方的仙人身份,一个手指就能够碾杀于他。
其中一位红衣少年听了这话,仿佛是他收到了极大的羞辱一般,漂亮的杏目一凛,但见有寸寸在烧的火苗,满身骥骜之气地站出来,“都说医者仁心,阁下嘴竟是这般毒如砒霜专门攻击女子相貌,当真行为低下!我家姥姥分明是好心助你,你却以如此恶毒小人之心揣度于人。”
雪鹤医官颔首微笑,道:“如此说来,巫山姥姥风流之名,倒尽是在下我等恶意揣度而来的,在那巫山之中,姥姥您山中那些少年郎君们,想来不是您的面首帐中客,想来只是你山中的君子门客罢了吧?”
那红衣少年的脑子仿佛不够好使,还是说脑子仿佛都用来痴迷恋慕在巫山姥姥身上了。
他冷哼一声,抬起雪白清丽的下巴,道:“似汝这般庸俗之徒,空有一身仙人皮囊,却无真正审视灵魂之美的内心,又怎会看透事实本质,窥得世间最美好的灵魂。”
雪鹤医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意志力,竟是面对如此奇葩人物,也强行压下了眼底的鄙夷之色,他谦谦有礼地朝着巫山姥姥拜道:
“姥姥既有如此闲情雅致来此赏花,如今花已焚毁,姥姥不妨带着您的这两名郎客且去他山寻花问柳,此山明心草已毁,我需得尽快带此子去圣药堂请罚领命才是。
小山君殿下性命危在旦夕,我等倒也没这闲工夫为姥姥您等引路做赏了。”
看着他火急火燎想要尽快回去的模样。
显然是当真在忧心自家小殿下的性命了。
巫山姥姥淡淡一笑,也并未在意他方才嘲讽她老的那些话,她枯瘦如鸡爪的手施施然的从腰间取下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囊,道:
“本姥姥都说了,是心疼澜君那孩子命悬一线,小小年纪要受尽病痛之苦,或许在雪鹤医官的眼中,本姥姥来此山中是为了与昆仑置气相斗而来,却不知本姥姥却是有备而来的。”
只见那鸡爪子般枯瘦苍老的手,从那荷包之中取来一株银白发光的长草,草缘结以赤花黄石,形状若果,看着灵力非凡,却并未散发出半点灵植甜香。
看到那物的一瞬间,雪鹤医官眼眸瞬然大亮:“此物莫非就是传闻中的烧戥草?”
巫山姥姥道:“此物比起那明心草,更有镇心净浊之效,于我巫山之巅绝阴赤阳之地采摘而得,更稀罕的是,此草已生于山间万年之久,你说此物若是给澜君那孩子服下,可是能不能解她一时病痛之苦,叫昆仑稍稍得以松懈休息一二。”
这一株仙草,可谓是抵得过他这满园明心草了。
雪鹤医官激动道:“竟想不到姥姥竟如此有心,能得此草,我家娘娘总算是有救了!”
百里安眸光闪烁,听得此言。
服此草者,是小山君,但他说有救之人,却是娘娘。
可见此草虽然珍贵,但可惜的是,仍旧无法拔除那恶魂钉之害,不过是暂时做到了稳定之用。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十分难得。
只是听着雪鹤医官颇为古怪的语气,比起小山君,他更忧心娘娘安危。
似是觉得,小山君命悬一刻,危在旦夕,所累及的却是娘娘之身。
他这般倾尽全力救护小山君,却也不过只是为了替娘娘多分担一些罢了。
雪鹤医官见那灵草,面色激动至极,却也并未就此失态,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将那草占为己有。
他强压着激动的神色,面容一凛,倒也能屈能伸地朝着巫山姥姥深深一礼,道:“我竟不知姥姥竟有如此心意,晚辈愚蠢,方才竟还对姥姥恶语相向,还望姥姥大人能够不计前嫌,赠我灵草。
当然此草绝不白拿,但凡姥姥看上我山……”
“此草珍贵,当然不可能给你白拿了去!”
雪鹤医官本想说您若是看上我山中任何灵泽药植,不论多珍贵,都可尽情取用。
可话说一半,却被巫山姥姥斩钉截铁的打断了。
对于恶心人这件事,巫山姥姥亦是深谙此道,她舔了舔口脂涂得嫣红艳丽的干瘪嘴唇,笑了几笑,目光不怀好意地看着雪鹤医官。
“本姥姥纵横人间这么多年,倒也还为与一位医官郎君共度云雨过,雪鹤大人轩昂之姿,俊朗飘逸不凡,若是愿意于姥姥春风一度,尽身服侍于我,此草本姥姥分毫不取,心甘情愿送于雪鹤大人便是了。”
雪鹤医官行医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有打过交道。
在巫山姥姥那不怀好意的深深目光之下,他菊花一紧,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言语的可怕,以及被眼神性骚扰的那种如临大敌的发麻感。
他脸色发青,嘴唇惨白,喉结艰难滚动一下,眼底怒意渐起:“姥姥方才还说视若小殿下为亲子侄,如今既能施以援手,怎还可如此谢恩求报,提出如此过分为难人的要求!”
巫山姥姥身边那位绿衣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之事,目光怨毒嫉恨地看着雪鹤医官,不可置信道:“姥姥恩宠于你,要你入帐侍奉,你竟居然觉得是一件为难之事?姥姥何等人物,便是看你一眼,都是你的福分,你竟还敢说如此之言?!当真是不知好歹!”
雪鹤医官心火欲焚,几欲吐血:“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
那绿衣少年与红衣少年皆一脸痴缠地看着巫山姥姥,异口同声道:“此心非卿有,思慕于卿,只是甘之如饴,欣之如狂,求之不得!”
若非此刻身份不合,百里安几乎都要抚掌叫好了。
此刻,他对巫山姥姥的钦佩之意当真是无以言表,佩服至极。
逼迫一个凡人少年委身于自己,受迫于强权这并非是什么难事。
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谁也不敢生出二心来。
只是百里安看来那两名凡人少年,看那巫山姥姥痴迷成狂的眼神根本不似作假,而是真正的爱之入骨,字字句句皆发自内心的铮铮誓言,千万年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无反悔。
如此掌控玩弄人心的手段,从某些方面来说,百里安觉得这位巫山姥姥都可以是第二个真祖邪神了。
心甘情愿四字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做起来究竟有多难,百里安深知此道。
而雪鹤医官那只伸出去的手,眼看着就要生生收回。
看样子是打算准备做一个严守底线品格,洁身自好的干净君子了。
巫山姥姥见他表情好似被喂了狗屎一般,她眼底全无爱意,只是冷冷讥笑,道:“瞧这表情,跟要你性命似的,行了行了,雪鹤医官乃是皎皎君子,强扭甜瓜的事,本姥姥也不爱干,喏,此草给你也可以,只是你得将你身后那小子借我用用。”
雪鹤医官目光古怪地将巫山姥姥打量许久。
仿佛这才是真正看穿她心中意图的时候,他明显大松了一口气。
好嘛……
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来说去,还是图娘娘男人的身子。
这些个女人,果然,争风互相攀比的心态,即便是到了昆仑净墟,也无法免俗啊。
他在心中暗自唾弃一声,可心中却是久久迟疑难定。
这满园明心草被烧,他所定之事难成,如今他正急需此草。
反正此事源头是因百里安而起,做为昆仑医官,他自是无资格审判问罚百里安。
可若是将百里安送出去与那老太婆春风一度,了却交易,倒也是物尽其用,省心又省事。
可纵然这尸魔质子毫无修为,可他终究是没法做得了他的主。
娘娘的殿中人,除非他自己自愿,不然谁敢将他拿来随便送人。
正想着该用怎样的措辞委婉拒绝,再以其他法子骗取那明心草的时候……
百里安一个绕身,绕开了雪鹤医官的庇护范围之内,走到那巫山姥姥跟前,他面上忽轻笑了一下,道:“能为姥姥排忧解难,也是我的福分。”
那红衣少年轻嗤一声,满眼不屑,道:“算你小子有眼光。”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陷阱
雪鹤医官显然误会了二人的意思,他脸色铁青难看至极,目光死死盯着百里安:“我真替娘娘不值,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入住娘娘的忘尘殿!”
“诶?想什么呢你,姥姥我啊,不白送这万年仙草,自吾家凡儿如这困昆仑山中来,虽有本姥姥的仙气护体,不过到底是山中雪寒,近日以来,多有咳疾。
我便想着取你山中牵羿鸟之涎,治疗咳疾可有神效,只是这牵羿鸟素来有着幻影空遁之能,常年隐于雪巅星空之下翱翔,一世只于山间停歇九回,此神鸟便是在昆仑山中也是千年难遇。
本姥姥听闻此子前身乃为魔界六河之一的血羽河,天生能使妖族亲近其身,若是能得此子随伴而行,想来也可以引出此鸟,借它涎液一用。”
这话说得倒是轻松漂亮。
雪鹤医官逐渐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可是那牵羿鸟是何等神物,他们昆仑山中自家人,都不怎么去扰它清净的,只因知晓它性子孤傲,不喜凡尘热闹不说,便是连山中同族之人都从不亲近。
是个孤僻喜独飞的神鸟,而且性子太冷又固执,若你当真执意要寻它扒开它嘴巴,取那涎液,它动不动能死给你看。
这巫山姥姥算盘打得好,在这昆仑山中,还没有那个妖族能够抵抗得了寒羽池的气息接近。
用此子开道,说不准还真能够引来那鸟儿主动献出自己的涎液。
只是这涎液无名,不入世间灵药奇珍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此物就如巫山姥姥所说那般,仅仅只能够治疗普通的伤寒咳疾。
此涎液外敷可保尸身万千不腐不休,身躯不烂,若是刚死不久之人,服下此涎液,可保最后一丝生机不灭,进入沉睡之下,后若续以不死神药,便可助其成功还阳。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这牵羿鸟口涎可为修行者的第二条生命,若在重伤难以回济的状态下,服下此物,可保一丝生机不灭。
如若是身边重要之人遭逢厄运,能得此物,亦可为天大之幸事。
只是此事,便是连昆仑山中的子族们都鲜有人知。
只因为了避免,此神鸟太过珍稀又身有奇效,引起同族相残的不幸之事发生,故此这牵羿鸟的身体特性极少外传。
而雪鹤做为昆仑知名的医官,自是对此有所耳闻。
只是未曾想过,这巫山姥姥对他们昆仑山中之事,事无巨细,竟都如此了然于掌。
如今听这巫山姥姥的语气,她不惜耗以万年灵草,来换取此物,竟仅仅只是为了给她的这个小男宠润润嗓子?
如此奢靡作态,当真叫人难以捉摸她的心理状态。
不过,能以物换物的事,总比欠人人情来得强。
对此,雪鹤医官倒也没有多大的异议。
见雪鹤医官默认同意下来,巫山姥姥也是十分的大气,也并不在意百里安是否会反悔,就将手中拿珍贵无比的灵草交给了雪鹤医官。
“既然你们家小殿下情况危急,雪鹤医官不妨早些回去,以此草入药,定能护你们家小殿下一时周全无恙。”
雪鹤医官接过灵草,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欣喜,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姥姥如此费心了。”
巫山姥姥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目光慈爱地看着那红衣少年,道:“如此凡儿就先随这小子去那启云峰瞧瞧,看能不能一时好运,引来那传闻中的牵羿鸟。”
启云峰,最是接近东天殿星云台,牵羿鸟常年盘旋于天穹星光而不落,如若说再哪间山峰看见这牵羿鸟身姿的几率最大,唯有这启云峰了。
雪鹤医官怔愣了一下,似感意外:“姥姥你不随他们一起?”
如若说这巫山姥姥心疼这红衣侍君,便是连万年灵药也舍得,为他换取那神鸟口涎,可是她却不愿随之一路登山去取?
虽说昆仑山中多妖兽,可常年吸收这昆仑天地之灵,便是最低等的兽类也有着自我的灵智,在娘娘的执掌之下,山中妖兽虽为妖,却多数并非为见人就攻击的凶兽。
但那启云峰到底是昆仑山中罕见的险恶高峰,虽说山中妖兽温和,可山势之险恶,深山幽僻之处,亦有不可触入的危险禁地。
就那启云峰中,也是藏有十大禁之一的阵眼之所在。
虽说会有禁止入内的标志提醒,但凡惜命点的都不会在山中乱行横窜。
不过这红衣侍君到底只是个凡人少年,说句不好听的,更是毫无修行修炼的痕迹,那弱不禁风的小体格,看起来连凡人武夫都比不上,模样实在孱弱。
若是在山中随便摔上一跤,怕是都有可能将自己的性命给交代出去。
如今连灵草都拿出来了,何以不愿意陪他一起上山寻神鸟?
不过那看起来格外娇气的少年,在巫山姥姥面前却是十分的乖顺听话,对于她的安排也没有任何异议,低眉顺目地应诺了下来。
巫山姥姥提了提手里沉重的乌木拐杖,抬首一笑,道:“有什么好陪同的,又不是蹒跚学步的孩童了,总得要自己懂点事儿,而且本姥姥入山这么久了,还从未好好地去看望过澜君那丫头,医官你且在前头带路,姥姥我且去看看她。”
雪鹤医官眉头大皱,好似对于巫山姥姥去看望小山君这件事极为抵触抗拒,面上甚至连得了万年灵草的欣喜之色也完全不见了。
“小山君身体抱怨,正是压制恶魂钉的关键时期,倒也不便见外客,姥姥若是有心,不妨等我家小殿下身体好一些再来看望也是不迟的。”
巫山姥姥听了这话,松弛的眼皮子微微一抖,抬起的眸光竟是带起了几分危险的深沉:“身体好些?澜君那孩子养在你们昆仑的手中十几年了,也未见身体见好,她都没有把握能够完全拔除这恶魂钉,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你若是能够保证治好澜君,本姥姥何必操如此冤枉心,不如就放心叫你拿着这万年灵草去大施身手好了。”
她眼眸深眯,戾气见起:“可你若是治不好她,甚至说得再过分一点,澜君那孩子若是在你手里发生了什么意外,白白浪费了本姥姥辛苦种摘的这株灵草,别看姥姥我如今这般模样,可是叫医官大人你为我这株灵草偿命的几分本事,还是有的。”
雪鹤医官见她眼底隐埋的杀意竟不似作假,心跳不禁忽然一滞,继而恢复了如常沉静,他皱眉答道:“行医救人,本就非绝对之术,更莫说还是面对恶魂钉如此恶疾之物,姥姥若是要我为此灵草偿命,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了些。”
巫山姥姥眼神轻蔑至极,哈哈大笑出声:“你这毛头小儿,还未亲手诊治,就已经想到要为姥姥我的那株万年灵草偿命了,你哪来的这般自信,无需姥姥我为你护法,你这庸医当真护得住你家小殿下的性命吗?”
世间任何一位有着非凡手段的医者,想必都接受不了‘庸医’如此尖锐的讽刺。
雪鹤医官果然不经激,怒然甩袖,道:“姥姥何必如此言语相激,那恶魂钉乃是魔君的诅咒之术,世间无术可解,娘娘都束手无策的东西,叫我等如何施为,罢了罢了,姥姥既有如此志向,那便随我一同前去,若到那时小山君若是出了任何不测,姥姥怕是也不容易脱身。”
巫山姥姥面色恢复如常,笑眯眯道:“激姥姥我?你越是这般,那姥姥可越是要同你一起去瞧瞧你们家的小殿下了。”
雪鹤医官面色一僵,见与她完全说不通道理,愤然甩袖,也不再多说什么,身影就此遁空而去。
那名为凡儿的红衣少年双手掖袖,面含微笑地看着巫山姥姥离去的身影,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懒洋洋的目光里轻视之意尚未收回,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朝着百里安行了一个毫无诚意极其敷衍的礼节。
“如此这位司郎君,就劳烦您随我走一趟吧?”
对此,百里安并无异议,只是也瞧出来了巫山姥姥的来者不善。
这红衣少年虽是凡徒,身上并未具备任何灵力修炼的痕迹,不过那巫山姥姥对他倒也舍得。
身上光是护身的仙器法宝就不下于十种,而且都提前以符文之法激活强行使其认主这位凡人少年。
纵然身无灵力,也能够仅凭意念驱使这些仙器法宝。
嗯……用来暗害一个‘修为被封的尸魔’,倒也是再简单不过。
只是这巫山姥姥多次来寻他麻烦,看似无意插手,可目的性却是十分明显。
一来二去的周旋也着实费时费力。
百里安倒是不介意借此机会,好好探一探这巫山姥姥的底,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数里花海很快在莹白的火焰焚烧殆尽,只剩下一地虚无。
看着眼前宛若闹剧般的一幕,擎翱真人无声地笑了笑,准备离去。
魔女拿银奇怪道:“你还笑,那小子烧了这满园的花,对你来说虽说是做了一件好事,可那巫山姥姥如此横插一脚,倒是又救了小山君一命,也是奇怪,她素来不是一向与昆仑不合的吗?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又来出手帮她了。”
擎翱真人垂眸道:“她这是在帮娘娘吗?对于如今的娘娘来说,小山君若是就此死了,反而还没那么多麻烦,如今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得损耗自身的生命之火,来吊着小山君的一口气,如此半死不活才最是磨人。
那巫山姥姥心思可谓真毒,想来正是想看娘娘陷入两难不可抉择的困境吧?”
魔女拿银愣了一下,道:“那你的意思是……那小子烧了满园的花,竟是在帮娘娘?”
擎翱真人摇了摇首,道:“想不透,看不穿,这小子心思可从来都没有你想的那般浅显。
他到底想帮谁,想救谁,这还真说不准,至少从目前来看,他并无半点理由去护娘娘。
那雪鹤医官,呵……我倒是未曾想到,以着乘荒那样的脑子,竟还能引得他的共鸣同情。”
魔女拿银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暗藏的意思,顿时背脊发寒,语气犹带几分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那君皇乘荒,竟是想要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
擎翱真人淡淡睨了她一眼,道:“乘荒是你的老情人,他怎般性情,拿银大人自是比我更清楚,想来也真是嘲讽,结发为夫妻这么多年,想来这也是乘荒第一次在真切地关心昆仑娘娘的死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