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忽然天地间
魔女拿银凉凉地呵笑一声,道:“君皇乘荒虽是庸徒,可他并不庸蠢,真人那一剑,斩断界域,山中毫不知情的外山仙客都尚且能够嗅到几分危险的气息。
更何况乘荒那厮,是他一手将你的真仙教扶持起来的,如今的他,怕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养虎为患吧?”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真活该!”
擎翱真人淡道:“乘荒只是耽于世俗玩乐,疏于修行,可他毕竟是父帝幼子,见识非寻常仙人能及
吾为神主时期,他虽尚未出生,可做为父帝幼子,天地五尊仙之一,熟读上清仙界纪史是他最基本的课业。
吾修行剑道之事,本就不是什么秘事,只是时间太过于久远,世人早已忘却,可君皇乘荒却熟知这一点。”
魔女拿银失笑道:“所以真人这一剑不仅仅只是斩给那小子看的,更是斩给昆仑和乘荒看的?”
擎翱真人淡道:“我生平最恨仙界那些不劳而获、踏着他人尸骨坐享其成的权贵者,君皇乘荒是这些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如此废物,却身居高位,风光无限,本座并不喜欢这种故事,所以让他尝一尝恐惧的滋味,倒也不错。”
魔女拿银笑道:“乘荒不难通过这一剑推演出你的真实身份,旁人或许不知,可仙尊祝斩却是清楚知晓,当年的神主傲青,有多么憎恨父帝血脉,你这一剑斩界,亦是正面向君皇乘荒展示出了正面的杀机。”
说到这里魔女拿银脸上多出了几分不屑的冷笑,道:“素日里乘荒可没少在我面前展露出对昆仑的不喜与嫌恶,对于她的种种劫难与困境,常年冷眼漠视,从未放在心上。
如今危难临头,纵然合离,却依旧像是个冤魂一样死死地纠缠于她,唉,昆仑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命太不好了些,摊上这么个便宜夫君,当真也是她命中合该有此劫难。”
擎翱真人不可否置地笑了笑,道:“仙界与昆仑联姻,看似保了昆仑数十万年的和平,实则,若无君皇乘荒的种种愚蠢行径相助,本座当真还杀不了这位圣人娘娘。”
魔女拿银皱了皱眉,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她轻叹一声,目光落到了别处,终究还是沉默未言。
……
……
启云峰的山势极高,极险,且成连绵之势,溪水淙淙带着昆仑独有的雪寒碎冰之意,高阔的天空满挂着星斗,极目遥望之下,流云撕扯的天穹里弥漫着干冷的寒气。
常年不化的积雪填在山道间,使本就难行的山道愈发的坚硬难行,一弯凉寒的弦月挂在巍峨矗立的雪巅之上,映照蜿蜒的幽谷,透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
“咳咳……”行在前端引路的红衣少年手里提着一盏古色雅韵的灯笼,暴露在大袖之外的瘦白手掌在风雪严寒里,显得愈发苍白没有雪色。
他是凡人,虽有仙器法宝护身于安危,可这昆仑山中的雪寒之气,到底是叫他冷得有些禁受不住。
他以袖掩唇难忍般的低咳了两声,被冻得苍白瘦削脸庞因为咳嗽泛起一丝血色,喉咙里闷闷咳嗽的声音有些低沉怪异。
正如巫山姥姥所言,这凡人少年在昆仑山中所染的咳疾风寒,倒也似乎有些棘手麻烦。
凡人的脚程并不快,百里安也很有耐心,并未催促多说什么,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反倒是那红衣少年,虽一路行来,话很少,但时不时会回过首来看百里安一眼,见他映着月色,身姿挺拔如竹,行于风雪里,其肩后拖曳着两条长长的银色锁链,却丝毫不影响他行走的姿态。
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却无端给人一种安静沉稳的气质,这山中的雾霭,举止颇为赏心悦目,完全不受这风雪严寒的侵扰一般。
红衣少年看向百里安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深深嫉妒与艳羡。
终于,他未能忍住,开口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道:“我说这位兄台,不知你做那尸魔,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这问题问得突兀,甚至可以说正常人的脑子,在客套寒暄之时,都不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可百里安却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抬眸轻轻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动,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道:“不知五味,不惧严寒,有时觉得很方便,但有时却又觉得很麻烦。”
“不知五味,不惧严寒?”那少年将这几个字细细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空然,旋即他又冷笑一声,余光嘲讽地乜着百里安,道:“听你这么说,倒是与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百里安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尸魔嘛?总不能还是活人。”
走在冰冷坚硬的厚厚冰雪山道间的红衣少年,脚下步伐微微一顿,他转过半边身子来,神情里带着几分迷茫的不解:“死……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死?”百里安拾阶而上,风雪之中难辨的容颜似是轻轻笑了一下,他淡道:“往事清零,爱恨两清,死是没有感觉的。”
红衣少年也跟着笑了一下,只是面上笑容凉薄,漫不经心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一世如尘土,刹那间为那疾风吹凋零,才是死亡的感觉吧?”
百里安又行过一行冰石阶梯,与他并肩,他侧首看了那红衣少年一眼,他身上熏着昂贵的暖香,便是这浓浓的风雪之寒夜压不下他身上的香。
百里安问道:“兄台年纪轻轻,何以在这风雪之下,有如此感慨?”
红衣少年转过那双生得女气很中的娇媚杏目,淡淡道:“人生远行客,忽如天地间,凡人寿命不过匆匆数十载,而仙人之命可千千秋,巫山为我心爱之人,她虽宠我入骨,我与她却不能如同世俗凡尘里的正常夫妻男女在来往的流年岁月里共相守,我有时在想,我若能够修行长寿,那该有多好。”
百里安嘴角动了动。
实难理解共情这位红衣公子的烦恼与惆怅。
他所向往的正常夫妻男女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存在吧?
看得出来,那巫山姥姥是真有手段,能够完全不凭借外貌,让那些年轻气盛的俊美少年郎们个个都对她死心塌地,且情根深种。
可她到底太过博爱了些,对待这些少年人们,虽是宠爱有加,可有时候,百里安却觉得她的宠爱里,又带着几分畸形不正常的情感,像是对待一群心仪有加的小宠玩物,又像是在收集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癖好。
这种情感百里安看不透,却也知晓并不纯粹。
而且……巫山姥姥身边的男子似乎对她都有着长相厮守之心,纵然身边‘兄弟’无数,却从不争宠,觉悟高得让人难以想象。
这些个小公子们,看着模样生得娇气桀骜,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可百里安却能够感受到,他们那桀骜不驯的外表之下,却是藏着一颗惶惶不安的灵魂。
他们褪去这一身外衣,就只能够张扬跋扈,恃宠而骄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
被一个身份地位悬殊得无法形容的女人精心护养着,做一只被打理得十分漂亮的米虫,整日无所事事,只需光鲜亮丽生机勃勃地活着来满足主人的那点子怜悯喜爱心。
可是,再如何世俗平凡的灵魂,却也有着一种生为男儿的强烈反叛精神。
想要与主人如夫妻一般共守一生的时候,他就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面首了。
他嫉妒百里安的长生不死,嫉妒他纵然修为被封印,可肉身体魄依旧远远强过他这样一个无法修行的普通人。
嫉妒他行走在这样霜天冻地的寒山绝峰里,依旧面不改色,不畏严寒。
而他,只是一个孱弱无力无能的凡人。
一个风寒甚至都可能要得了他的性命。
仙人淡淡的一个眼神都能够简单定他生死,判他轮回。
可他为了维持那份喜欢,还是要做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桀骜不驯连仙人都敢顶撞的可爱又可恨的少年郎样子。
因为巫山她喜欢他们这个样子。
虽说他只是一个凡人,可长伴在仙人身边久了,终日玄而又玄的因果际会缠身,他虽无法修行,却也并非懵懂无知不知修行的凡徒,到底是能够偶尔窥得自身的几分因果。
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他能窥得因果,自然也就在偶尔心境鸣动之时,常常看到自己的生命大限的具体痕迹。
他知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却又不解于,山中那些兄弟,有的垂死重伤之身,巫山都能够随手救得。
可为何又不愿意教他们修行续寿,始终让他们做一个凡人。
他可以接受在一个时期里,与众多兄弟侍奉她一人。
因为他知晓自己喜爱于她,而她,在众多喜欢之情里,至少有一份真心是给了他的。
可他若是死后,身后不知有多少少年郎君能够入她青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更迭下去。
他不过是她漫长生命里再微不足道的石子。
他害怕自己到最后,甚至连名字都不足被她心中提及,被遗忘好似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若是能够修行……’自然也就成为了他的执念与不知满足的贪念。
当然,如此贪念,他深信,巫山身边,绝不止是他一人做此之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个念头来。
百里安心有所感,他伸出一根手指,探入自己的嘴唇之中,撩起自己的嘴唇,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以及那颗缺失的小獠牙的缺口。
“可别这么看着我,如今我血脉修为被封,就连牙都不知被何人贼子给偷走了,如今的我,可没有赐约创造血裔的能力。”
红衣少年心中明明有此想法,可是对于百里安的拒绝,他面上也不见有多大的失落之色,只是摇首笑了笑,道:“若你当真有此能力,却也是不能随随便便求你为我赐约的。”
尸魔一族的等级制度十分严明。
血裔着不可弑杀自己的‘父亲’或是‘母亲’,如若不然,会反噬报应在因果所染之人身上。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为巫山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红衣少年轻叹一声,面上笑容间却是释然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一个凡人吧,世间事,身后事,哪有不留遗憾的,我只需快活地过完凡人短暂的一生,做好姥姥交代给我的任务就好了。”
“任务?”百里安恰大好处地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那红衣少年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嘴唇一阵剧烈咳嗽,咳了许久,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衣大袖,轻嘲地笑了一下,道:“这山太高了,我走不动了。”
百里安抬眸看了一眼快要抵达的山峰,道:“大概还要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抵达峰顶,就此放弃,未免太过可惜了些。”
红衣少年倦怠的神色有些不耐烦:“可惜什么,那神鸟喜爱的又不是我的血液气息,兄台此刻割破手腕,独自一人前往山峰吸引那神鸟去涎液也不错,我不通修行,纵然与你一起上了山,却也奈何不了神鸟半分,何必白费力气为难自己。”
百里安失笑道:“你都为难自己大半程路了,还差这么一点点路?”
少年脸色沉了下来,道:“你如此敷衍行事,今日看来定是不能取来那神鸟涎液了,罢了罢了,此番回去,我实言告诉姥姥,对于那灵草的取舍,她想来自有定夺,我可就不陪你在此浪费时间了。”
哟呵,竟还威胁起人来了?
听着语气,似是吃死了他不可能对小山君的性命安危冷眼旁观啊。
说完一番话,只见他从腰带间扯下一个香囊。
他将香囊奋力一拉,一捧云烟弥散而出,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待到烟雾散尽,少年那孱弱的身躯彻底消失在了山道之间,只余一缕云烟飘散于峰崖天地间。
百里安眯起眼睛。
这是……遁术?
他竟是做了这种准备打算。
感染流感了,请假一天
深圳大雨连绵两个月了,公司的人大部分都中招了,死咳死咳,咳几天了,今天身体发烧,吊了瓶水,开了点药,上一天半扛不住了,请假休息一天。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下雪与火锅
对此,百里安倒是深感意外。
因为不论怎么看,那凡人少年看起来都是十分惜命的。
就算他觉得自己身为尸魔已被封印而变得毫无威胁,但竟敢在这仙山之中,以凡人之躯行如此算计之举。
他难道不知,即便尸魔失去了修为,被独自都在这深僻凶险的高寒之山中,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威胁。
若是想要利用山中凶兽伤他杀他,也属实是自相矛盾。
这少年既觉得他身具血羽河,也清楚昆仑山中生灵自然亲近他的气息,那就应当明白,此举是行不通的。
而且纵然他有巫山姥姥做靠山庇佑,可是在他山之中算计娘娘亲口承认侍君身份的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退一万步说,他若是真在这山中出了什么意外,巫山姥姥还真能护得住他区区一个凡人不成。
凡人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所以……这是巫山姥姥指使他而为的?
若当真是这样的话,今日这场麻烦,怕还没那么简单。
对于那隐遁而去的凡人少年,百里安虽依旧能够追捕到他的气息,却没有要将他追踪强留下来的意思。
为难一个凡人少年,可没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他敢如此行事,且计划这般周全,想来多半是那巫山姥姥指使而为。
嗯……
如此说来,这位得巫山姥姥百般疼爱的凡人少年,反倒是被她当做弃子使用了。
如此想来,百里安倒也不急着脱身,反而很是好奇那位巫山姥姥的手段与想法。
他目光从那少年离去消失的方向收回,理了理衣袍间被沾的雪泥,继续拾步上青阶。
一步踏出,下一瞬,却是周身风景空间飞快变幻置换,竟是如同幻觉被打破一般,脚下传来一阵失重感。
百里安自是不可能狼狈跌摔出去,他一步踏空,身体却是连晃都未晃动一下,身体稳稳踏行于虚空之上,俯瞰之间,却见四周古道林木宛若褪色般渐退而去。
他好似一下子置身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里,四野放眼望去已成一片深山老林老林之色,古木树枝参天之高在狂风中左摇右摆,活像狰狞的鬼魅,全然没了风雪静好的幽山古林之意,藤蔓丛生里,不知有多少岁月的老松巨藤盘踞于缝隙之间,空气里尽是湿润的土壤味道。
百里安尚且还来不及细看此间方位为何处的时候,脑后忽然传来一阵可怕的兽啸之音。
恶风卷舞着参天古木的郁郁葱葱树枝,自身后袭来。
百里安身姿不动,眼底划过一丝寒芒,他缓缓转身之间,漆黑如夜的双瞳在风雪里化为一片猩红之色。
身后黑暗空间里,那只庞然可怕的身影顿时僵停住,好似被空间里的无形锁链困死定格在空气之中,全然无法动弹。
它硕大的兽瞳死死盯着百里安那双猩红赤瞳,眼底的野性戾气骤然溃散一空,化为浓浓的恐惧。
百里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生物,却见它周身黑雾森森,好似来自九幽幽冥里的大煞鬼气。
然而细细一看,竟还真是鬼气。
眼前凶兽通体玄黑如墨,周身毛发燃烧着可怖的幽蓝冥焰,体型似犬,但体格却比那猛虎还要巨大,周身黑气盘踞成为幽莽冥雀之相,模样极为不凡。
百里安神色有些意外。
这竟是一头鬼獒幽犬?
他眸光侧睨轻看间,只见一座血色森森的巨大古碑立在古木深土之中。
在那古碑之上,撰写着几个大字:‘幽土妖都’!
百里安眉毛抖了抖,心中顿时有所了然。
果然不出所料,这昆仑十大禁之一的‘幽土妖都’果真藏在这启云峰中。
这凡人少年倒也真是有手段得紧,竟然能够提前布置,在此布置幻境,错引成路,居然就这样一步步将他引进了禁地之中。
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那位名唤凡儿的少年,当真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年吗?
眼前这鬼獒幽犬可是不简单的,他母族出自于九幽冥府,而这鬼獒幽犬虽天生腹含幽冥之气,可是这鬼獒幽犬一脉,在极久远的过往,可是出过一名鬼祖的。
只是这位鬼祖盗取幽冥火焰,为阿翁亲手镇压冥域万年,最后却是叫他终于打破冥府大门,逃离外世,后为五尊仙之一的俊屹亲手诛杀。
却是不曾想,其初魂与那一缕本源幽冥火焰同化,以着分化的方式自我诞下的子嗣鬼獒幽犬一脉。
后因那影响力太过巨大,便封印与昆仑山中,以一身纯正的幽气化为昆仑十大禁之一的幽土妖都。
凡山中昆仑妖仙子民陨落死去着,大部分其魂不愿归去执念至深着,都会选择此地做为身后栖息之地。
而这鬼獒幽犬则是成为了这一方大禁天地的绝对霸者。
但凡山中有运气差点的妖仙子民一脉,不慎闯入这片大禁之地中来时,都会被它的无情巨口吞噬得骨头都不剩一点。
那凡人少年当真是有勇气。
为了成功暗算于他,竟然不惜以身作则,亲自将他引到这陷阱之地中来。
要知晓,若无巫山姥姥给他的护身法宝,这大禁之山中,任意一只妖鬼,都足以将他撕成碎片。
别看百里安此刻能够一个眼神就将此物制住,这鬼獒幽犬乃是幽冥烈焰所化,而百里安的这具身躯灵魂,亦为幽冥之火本源所淬炼而成。
加之他掌控中幽四印,可掌天下鬼物。
对于这鬼獒幽犬本就有着难以想象的压制性。
只是这鬼獒幽犬实在是难驯,纵然本能恐惧着百里安体内流露出来的气息,它依旧睁着森红巨大的兽瞳,两排獠牙森森,龇牙咧嘴,一身鬼雾狂舞如龙蛇,试图将眼前这个渺小的身影吞噬殆尽。
“吼!!!!!”
一身戾气丝毫不减,可谓是凶神恶煞至极。
百里安皱了皱眉,倒也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嗅到了它大张的狗嘴里陈年的口水涎液的恶臭之味。
他有些嫌弃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凉声道:“臭得很,所以能不能闭上你的狗嘴。”
鬼獒幽犬浑身毛发黑雾鬼气怒张。
百里安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他伸出一只修长而冰的苍白手掌,覆落在鬼獒幽犬冰冷硕大的脑袋上,轻轻抚摸着,另一只手掌则微微抬起,掌心跳跃着毫无温度的幽蓝火焰。
他语气调笑舒缓道:“嗯,真的是好大的狗子,不知道一锅炖不炖得下。”
他那温柔的调子舒缓,可话语却是透着几分狠绝,叫那素来在山中称大王无法无天的鬼獒幽犬菊花一紧,身体下意识的不寒而栗起来。
桀骜不驯,凶残至极的鬼獒幽犬决定遵从于自己的本能预感,它扑通一声,弯下前肢狗腿,重重跪在湿润的泥地上,臣服似的低下狗头,示意可以让百里安尽情抚摸。
百里安面上温和笑意不减,但摊开的手掌心里,那明蓝色的火焰却是收起散去,仿佛方才的不耐烦皆是错觉一般。
见百里安收起那火焰,那鬼獒幽犬心中恶性大起,顿时从地上暴弹而起,挥舞起一只硕大的巨爪,朝着百里安的面门狠抓而去,势必要将眼前这个该死的小玩意儿撕碎成两半。
百里安不紧不慢地出了手。
然而那不紧不慢的速度,依旧是快得让鬼獒幽犬看不清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紧接着它巨爪上传来一阵剧痛,只见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掌不知何时,竟然稳稳地叩住了它的爪子,爪骨欲裂,与他肌肤贴近间,整个前肢仿佛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百里安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再度伸出,举止温柔宠溺地摸着它的狗脑袋,低声笑道:“我家有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她打了一大口铁锅,很大很大的铁锅,不如今夜晚餐,就吃铁锅炖大狗如何?听说下雪与狗肉火锅,更般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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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娘娘,我怕……
……
百里安微笑说道,语气诚恳且温柔,但说话间,一颗雪白尖尖的獠牙从薄唇里冒了出来,散发着森然冰冷的光辉。
面容凶煞、鬼气森森的鬼獒幽犬狰狞的脑袋一缩,五官都吓得变形了,嘴巴边缘抖成一个波浪状的太阳蛋:“……呜呜呜。”
这里可是昆仑十禁之一的‘幽土妖都’啊,平日里鲜有外人闯入,那位大人的圣眼之下,素来是将十禁看管得极严。
在昆仑山的山规之下,纵然有那种明知故犯者,非要在自己好奇心驱使之下,偷偷做一个闯入者,娘娘大人大多数情况之下,也会让他们自行承担擅自闯禁的下场。
所以在这‘大多数’的情况之下,它都可以名正言顺的饱餐一顿。
可是今日……今日怎么放了一个这么危险的人物进来。
呜呜呜……
它狗头怂头搭脑,舌头张吐着,可怜又无助。
它自幼生长于这幽土妖都之中,从来都是把擅闯者当做鸡脆骨给嘎嘣脆。
今日还是头一会儿,见到有人口味如此之重,竟是要把它当做食物给做成个铁锅炖。
它生平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冷酷无情之人。
更可怕的是,这人当真是冷血,狗子在他身上竟是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与气息,身上还带着九幽黑暗的冰冷气息。
这种气息,亦可称之为鬼气。
这种压迫力,竟是比它老爹还要可怕恐怖。
会给它带来一种天生血脉被压制的窒息不畅感来。
呜呜呜……
它这一生,极少作恶,莫名其妙就要给人炖了。
好……好可怕。
正自绝望间,在这深山老林里忽然划过一抹素净的青色,鬼獒幽犬眼底的两簇恹恹的火焰骤然一亮,原本吓得直抖的四肢爪子一下有了力气扑腾起来。
它勇气顿生,仿佛找到了什么靠山一般,张开森森獠牙利齿,对着自己周身无形的空间就是狠咬几口。
分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它利声齿之下却是传来几声宛若钢铁崩断的声响。
火光四溢迸溅里,它恢复自由,尾巴摇成风车状,一路风驰电掣地朝着那道青色的身影飞奔而去,一双呈现波浪状的眼睛像是太阳蛋一般水汪汪的,可怜委屈至极,欲在娘娘的怀中寻求安慰与保护。
娘娘主子,狗子好害怕,差点狗命不保,就要给人炖成狗肉汤了。
只是它刚刚挣脱开百里安的精神力控制,下一刻,却见那阴险狡诈的小子转身之间,一只腿不动声色地探出衣摆,往它狗腿子下轻轻一拌……
鬼獒幽犬只感到自己的狗腿仿佛撞在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千年玄铁上,骨头顿时传来一阵错位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剧痛袭来,眼前一黑,竟是叫它狗腿子险些骨折断裂。
它在地上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好在这仅仅只是皮外伤,并不足以真正伤到它。
只是在鬼獒幽犬甩着尾巴摇头起身之际,却见那阴损至极的小子眉头一蹙,瞧着却是一副很可怜弱不禁风的孱弱模样。
彼时山林风起,他手掌抬起轻而无力地压着自己的胸口一阵急促咳嗽,呼吸也微微变得有些急了,好看的俊颜上很快透出一抹病态的潮红,眼底的猩红血色飞快褪去的同时,慢慢蓄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副羸弱地快要挂掉的样子,他娘的腿硬得和铁石一般,脚下速度也丝毫不慢,跑得比它四条腿都快,眨眼间的功夫,就来到了娘娘主子的面前,仿佛被抽干了一身的气力般,身子一软。
而素来对世间男男女女,众多生灵都不假以辞色的娘娘主子,却竟是破天荒地欠身扶住了那小子的手臂,漫天风雪摇曳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山间的月光如水,静静浮动落在她的鼻梁间,皎白无暇。
鬼獒幽犬浑身一震,菊花一紧,忽然察觉到事态有些不太对劲的它,沉重地皱起了眉头。
还未容它细想这其中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的时候,那小子竟倒也真是乖觉,娘娘主子分明只是大发慈悲的伸手扶他一扶。
这小子竟是得寸进尺,不识好歹地瞬势往娘娘怀中趴去,伏在她怀里病殃殃地一窝着,脸上不见血色,眼角一圈泛红,冷白的唇微微一掀,发出来的嗓音清清浅浅,却如滴水落湖。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柔弱得不要不要的。
“娘娘,此犬好生可怕,臣下险些就要被它咬死了呢!好害怕,我最怕狗了。”
鬼獒幽犬浑身一震,雷劈过一般,狗脸上甚至已经明显可以看清震惊匪夷之色。
这人舔着个脸说这种话是认真的吗?
险些被炖成狗肉汤的是它,该害怕的一方难道不应该是它吗?
怎么就轮到他这个施暴者开始哭诉起来求委屈安慰了?
鬼獒幽犬觉得自己头好痒,要长脑子了。
在百里安顺势贴近过来的瞬间,沧南衣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但她到底没有推开百里安。
经历种种,倒也不是反感排斥百里安的靠近。
只是自小山居一别,她是能够感受到百里安对她的警惕之心。
这小子多有骨气,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纵然让他跪山,他也能够固执得长跪不起,被烧得一身伤痕累累也绝不说一句软话讨饶。
如今竟是被一只狗子给吓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沧南衣倒是不知,他之心魔,除了蝎子,竟还会怕狗?
而她会来此禁山也并非凑巧。
因身子大限之故,她的神息灵识已经开始呈日下西山飞快的衰退败亡之相。
已经无法再事无巨细地神观昆仑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了。
若非是青玄向她神像来报,巫山姥姥奉了一株万年灵草随着雪鹤医官前往春秋宫为小君君诊治,这么一来二去,百里安随着那凡人少年吴凡前往启云峰寻找神鸟的事自然也就传到了她的耳中。
沧南衣是知晓巫山姥姥对百里安一直都是抱有敌意的。
这启云峰藏有昆仑大禁,而百里安受罚伤重还没几日,若是巫山姥姥对他稍有算计之心……
沧南衣一时放心不下,便想着来此山看看状况。
却不曾想,这一看,当真看个正着。
竟真是叫百里安被诓骗到了这山中大禁之地来,反倒是那个叫李凡的少年,不见身影。
想来是借助巫山姥姥的遁身法宝,早就逃之夭夭了。
想到这里,沧南衣轻蹙的眉头却是不由蹙得愈发紧了些。
她心中隐感不快。
这小家伙平日里不是一向精明得很的吗?
怎么一到这种事情上,便总是自讨苦吃。
当日让他跪罚也是,一声不吭,半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她有意让青玄看守放水,他偏生固执,跪得是半分虚假都不带。
今日可倒好,巫山那家伙要救小君君,拿出万年灵草,目的也显然不纯。
他总是喜欢多管闲事,来自找麻烦,说到底小君君的生死安危本就与他没有半分干系,他却总是会为了其他的人,没必要的事,来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他人前惯来自若,若非是遇上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如何会将害怕二字言说于口?
念及这里,纵然沧南衣平日里再如何铁石心肠惯了,这种时候也狠不下心肠来将他推开出去。
她轻叹一声,就像是哄小辈一般,将怀里的少年揽臂环搂着,低声说道:“你性子一向聪慧,今日这事,你就这般轻而易举地踩了进来?”
百里安抬眸,眸光十分平静,但红红的一圈眼角看着却又是可怜的:“想是想到了此事必不简单,心中也是抱了一时的侥幸心理,心想着有血羽河庇体,没有黄金圣气影响之下的山中妖物们便是性子再如何凶,想来也不会随意攻击我的……只是不曾想,这只狗子,似乎是染上了疯狗病,见人就咬,力大无穷,凶神恶煞的,我起初还以为他要一口吃了我呢。”
鬼獒幽犬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别起初了,我现在就挺想一口吃了你的。’
百里安仿佛还在担心沧南衣不信他的这套说辞,不等沧南衣开口说话,他便焦急着伸出一只手来,反手抓住沧南衣的手腕,道:
“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狗,此间身乏无力,遇上了便是个死,这狗生得真真是不像是个善茬,我很害怕。”
他声线始终平稳笔直,看似急切寻求安慰与公道的那只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了沧南衣的手臂上。
百里安贴在她胸口上的脸颊的眼眸骤然深敛。
透过劲瘦有力的指尖感应,娘娘此刻这具身子的状况,可当真是……不容乐观啊。
在这种时候,还要因为自己的一时之私,还要累她如此时候了,还来回奔波。
百里安心中,难免愧疚至极。
那头的鬼獒幽犬狗眼呆滞:险些入大铁锅的本犬更害怕啊,狗爹狗妈们来看看,今日他遇到欺负狗的恶人了。
沧南衣却是认为百里安当真是在怕狗,一只白皙得过分的玉手搭在他的后背心里轻拍安抚。
“今日倒是害怕起来了,平日里见你不正是喜欢那种毛多的凶狠猛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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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眼熟
百里安心头一时奇怪。
怎么他喜爱毛茸茸小动物的事竟都已经不是秘密了吗?
怎么连她都已经知晓了此事?
百里安低声轻咳,心说即便他的确是喜欢毛绒之物,但也不是但凡长个毛发的东西都去喜欢啊。
那鬼獒幽犬,虽是毛发旺盛,可一身湿漉漉的森森鬼气,偏长的毛发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女鬼湿发一般,贴在身上,嘴喷腥意,吼声猥琐,还比不上他的冥狼望月好看。
瞧着没有半分想要亲近喜爱的欲望。
百里安略做思索,还是开口解释道:“我是喜欢毛绒绒的小生灵不假,可我最喜欢的还是白毛儿那一类的小动物,对这种黑毛的大犬儿,只觉吓人,并不会叫人心生喜爱。”
“白毛儿……”沧南衣神色微微一怔,她如画的眉目惊鸿掠影般在他脸上一扫,确认百里安此言似乎并未作假,慢悠悠道:“还是最喜欢?”
百里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娘娘的真身却为白虎。
可不就是通体白毛?
他宛若受到惊吓一般又连咳两声,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
可随即又反应过来,如此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感。
百里安索性就此闭嘴。
好在沧南衣对于此话并未多做计较,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道:“行了,近来山中也没什么事了,你若当真喜欢,回去后将小君君召来,她总是喜欢黏着你的,让她变回本体,你多抱抱也是不错。”
看似平淡的话语里,却是透着连鬼獒幽犬都听出来的一丝丝宠溺的意味。
鬼獒幽犬极通人性,它不可置信地瞪圆狗眼,心道娘娘主子对这个恶毒阴险的小鬼何以竟能够如此无底线地宠到这种程度。
就连自己的崽崽都可以像是拿玩具一般,供人随手抱玩?!
它不过才短短百年光景未见过娘娘,这世道怎就变得如此荒唐让人难以理解了。
在娘娘圣颜面前,鬼獒幽犬不敢有丝毫造次,故此也不会凶神恶煞的低吼咆哮,它如同寻常摇着尾巴找主人的犬儿一般汪汪了两声,只道娘娘近日来身子不好,便是精神状况也跟着不好起来。
怕是受了此子的蒙蔽,它定要亲口揭穿此子丑恶的面目,让娘娘知晓,他是一个有手段,心狠手辣的危险角色。
百里安见那鬼獒幽犬奔袭而来,他眼眸低垂,神情平静,身体却是微微颤抖起来,轻声低低道了一声:“娘娘……”
嗓音低缓,尾音微颤。
沧南衣姿态未动,只淡淡一个眼神朝着狗子凝视而去。
鬼獒幽犬的庞大的身体陡然僵在半空之中,一对斗鸡眼恐惧地看着悬浮于眉心之前自虚空之中缓缓延伸而出的冰霜凝结而成的针体,眼泪顿时从眼中飙出。
娘娘主子这是成了沉迷于美色的昏君了。
竟都开始是非不分了。
不过好在它的娘娘主子并未完全是非不分,好歹是为它辩解了一句,说道:“不必害怕,富贵与阿银不同,阿银生得漂亮,却天生有毒,富贵长相虽凶,可外人不知的是,它从未走出过这启云峰,其实它的胆子很小的。”
富贵?
这土财主家看门狗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娘娘您生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华模样,怎么给狗取名竟是如此的俗而不雅。
不过百里安却从娘娘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来,他目光好奇地看着她,问道:“这狗……是娘娘养的?”
沧南衣微微颔首,道:“鬼獒幽犬先祖一脉,其实并非真正有意叛逃离开九幽冥府,自是此犬守护冥焰,为冥焰同脉同源,而冥焰有淬炼肉身神魂之力,若久留于九幽冥府之中,奇货可居,终究是祸而非福。
太阴曾委托于吾,在关键时刻能够出手收它入昆仑,故此鬼獒先祖一脉,便为吾封印于启云峰中,时代子嗣传承,一脉单只,如今也就成了富贵这一脉。
说起来,鬼獒幽犬故土来自于幽冥,与小家伙你倒也是颇有渊源,也不必如此怕它,你肉身乃为冥焰重淬所化,它便是再凶,也伤不了你。”
百里安大感吃惊意外。
却是没有想到,娘娘与阿翁竟还有如此合作渊源。
娘娘虽话未言明言尽,可是用头发想,都能够猜到,鬼獒幽犬这种天生冥焰的生灵,打破了世间阴阳生死的六道常理,而仙尊祝斩本就忌惮九幽冥府的实力,必是不可能放任鬼獒幽犬于九幽之下做大实力,成为阿翁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之一。
若是此犬不被收入昆仑,想来这鬼獒幽犬一脉,根本流传不到今日。
六道之中,诸天之下,群仙相助相争,相互制约平衡,才是仙尊祝斩的帝术之道也。
对于此等类似之事,百里安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如此说来,娘娘将此犬封印于启云峰上,甚至不惜将封印鬼獒幽犬之地,化为昆仑净墟的十禁之一。
看似封印,实则却是守约行保护之举。
百里安在心中越发感叹于娘娘的良苦用意。
只是若是鬼獒幽犬的先祖在此,必然会将百里安奉为旧主,真心俯首称臣。
只可惜,如今这一代被圈养于山林一方天地的鬼獒幽犬,却是当真不识天下事,眼里只认养它长大的娘娘主子,压根不认什么九幽之下的来人少主。
它身体低伏,鼻子里哼哧哼哧扑打的重重的热气,一双眼睛满是敌意地看着百里安,然后又委屈地呜咽着,狗嘴扬天,一张一合:“嗷呜……嗷呜……嗷呜呜呜……”
百里安听不懂他的鬼哭狼嚎,可身为妖仙的娘娘大人却仿佛听懂了,她双眸微敛,淡淡道:“你是说,他要吃了你?”
“嗷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某犬十分激动。
百里安震惊于这一人一狗之间的交流方式,他又抬眸诚恳地看着沧南衣,轻声说道:“娘娘知晓的,尸魔除血食以外,从不吃其他荤类之物,此狗乃是妖鬼之身,体内并无实质精血,我便是吃它也无用,反而会坏肚子的。”
坏不坏肚子,沧南衣不知。
而且她知晓,百里安妖身状态之下,莫说生吃一只鬼獒幽犬了,便是一口张吞它这一身妖气鬼力,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沧南衣淡淡地看了富贵一眼,道:“休要胡言,我看你是被养在这山中,养得是越发的骄纵放肆了。”
但她知晓百里安一身太阳灼烧之伤未愈之下,一切都难说。
骄纵的鬼獒幽犬说了实话,竟然遭受如此如此轻视对待,又急又慌张地吠叫解释:“嗷呜呜呜……汪汪汪!!!”
沧南衣抬了抬眉毛,眼眸愈发的深楚,心意难猜,道:“你是说,他龇出獠牙,吓唬威胁于你?”
鬼獒幽犬绘声绘色地开始手舞爪蹈,形容百里安是如何面容狰狞,獠牙森森的欺压吓唬于它。
沧南衣本还只是半信半疑,见它这般夸张模样,顿时轻嗤一声,道:“他的新牙都未完全长出来,小小一颗乳牙儿,竟然还能够吓得住你,富贵儿,你何时胆子比你爱吃的小笼包都小了。”
富贵挥舞着爪子顿时一僵,狗嘴歪咧,不可置信。
乖巧伏在沧南衣怀中不言不语的少年,身体亦是一僵。
心道这位圣人娘娘身体虚弱得当真是无法观情天地了吗?
他断牙之事,除了蜀辞,无人知晓。
而这些日子下来,他那断去的小牙缺口因为影响美观,也一直藏得极好。
她又是如何得知?
正在沧南衣怀中迷惑轻蹭间,他脸颊忽然触碰到一枚小小的冰冷硬物,一股熟悉的感觉气息油然而生。
他目光定定地放眼望去,只见娘娘衣领工整交叠里,却有着一枚镶嵌了金丝乌木点缀的小小獠牙为坠,形状宛若一轮弯月,以不起眼的黑绳为系,贴身挂在脖间,精致小巧,好看倒也好看……
只是这小牙……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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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老疯子和小疯子
百里安迷糊了几个瞬间,待要再看清楚的时候,沧南衣似有所察般地垂了垂眸子,顺手之间提了提衣领,那枚半遮半掩的小牙吊坠又被隐了下去。
百里安想再要继续看清,可总不至于伸手去扒她的衣服。
可不管怎么想,他这獠牙总不至于是娘娘亲手敲打拔去,还如此恶趣味地贴身收藏吧?
纵然心中有诸般疑惑,却也不得不强压回去。
只是他所能够知晓的是,今日沧南衣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悄然搭在她纤细臂腕间的手指收回。
对于沧南衣这不知何时而起的莫名善意,百里安心情难免感到有些复杂沉重。
沧南衣淡淡地扫了一眼浑身僵直的鬼獒幽犬。
鬼獒幽犬顿时夹紧尾巴,两只爪子抱着脑袋,嘴里发出可怜呜咽的声音,慢慢将身子低伏下去。
它试图让自己看得更加无辜纯良一点。
鬼獒幽犬灵智已开,也不是什么傻的。
它也知晓,娘娘仙客皮囊之下,亦是藏着一颗赏罚分明的严厉之心。
娘娘主子谈不上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君王,但若昆仑山中子民在并未犯错的情况下,她会不计条件代价的护人无恙。
但若是肆意妄为,乱了规矩,正如这历年来一些天资出众的天才之子,仗着自己身份地位不凡,擅闯大禁,试图在危险大禁之地求得莫大机缘。
往往这种昆仑子民自陷困境之中,娘娘主子多半是不会理睬,冷眼旁观任其死活。
故此,纵然它在这启云峰中这些年来吃掉不少昆仑妖仙子民,也未见娘娘主子来问责他半分不是。
今日,它可是还没挨着这小子一根头发呢,就冲他叫唤了几声,娘娘主子就已经瞪它三回了。
事到如今,它若还想着去揭穿那小子恶毒的真面目,那可真是自触霉头。
至少,在它长这么大以来,它还从未见过娘娘主子为谁亲身而至过。
便是小君君,也不曾如此随意地扑在娘娘主子怀里去寻求庇佑吧?
见鬼獒幽犬彻底老实下来,沧南衣这才收回目光,淡道:“今夜时辰也不早了,小家伙还有伤在身,不如今夜早些归去歇息吧。”
鬼獒幽犬自然知晓这句‘小家伙’不是冲着它来的,它识趣地捂着脑袋,人走似的两条腿直立起来,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沧南衣随手一挥,破去山中禁制,四野风景变化。
大禁的气息随之隐退于天地之间。
百里安重回风雪飘摇的深远山道间。
沧南衣松开他的身体,以袖掩唇轻咳一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山中局势不稳,以你之身,已是不便在山中随意走动。”
百里安点点头,应道:“明白,我总是给娘娘添麻烦,这几日定当好好闭门思过。”
其实娘娘说这话并不算重,而且可以理解。
毕竟出于表面来看,他今日的确是很不安分,以月光酒焚遍明心草花海,可以说是该死的程度了。
可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示警之言,换做旁人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吧。
百里安既已知晓,娘娘实则对他已无敌意,如今虽说此番行事另有打算,却也不想因为此等小事,叫二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生出来嫌隙。
故此也未多做没必要的解释与借口,而是直接态度诚恳的认错低头。
只是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圣人娘娘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她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浅淡无血色的嘴唇轻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叹息了一下,道:“吾并非是这个意思……罢了,你身上伤势可有好些?”
百里安还是头一回面对如此直接表达关怀之意的圣人娘娘,一时之间有些不大适应,他低首轻声道:“托娘娘的福,身体已无大碍了。”
他本也想询问沧南衣身子状况如何,可抬首之间,但见她苍白容颜,面上不见丝毫血色,虽说仍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而那过分苍白的肤色却是看起来毫无生气,衬得她下巴与脸颊愈发清瘦挺秀,雪青又单薄的衣裳在风里轻轻拂动着,纤美细长的脖颈间可见微微细汗。
可见她从忘尘宫中跨山穿川而来,却已不似往日那般从容轻松。
方才百里安已经探过她的气息,如今这面色一眼就可看得出来她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便是连强撑精神余力都没有了……
如此又何须去多问什么。
沧南衣微微颔首,又道:“小君君的事,无需你来费心思,吾手底下两名女官,并非只是摆设。”
百里安神情了然。
果然,娘娘对于雪鹤医官那点子心思早已看透,今日,想来他未出手,那医官也伤不了小山君分毫。
他点头称是。
沧南衣又嘱咐了一句:“离巫山姥姥远一些吧,不论是她还是她身边的人,性子都是疯的,若是被他们攀咬上了,很难脱身。”
这一点,倒也无需沧南衣来出言提点,百里安都察觉到了巫山姥姥这人的性子难以琢磨,不好相处,虽说一副垂苍之容,可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是看娘娘如此反应,她明显是知晓,他是被那个叫吴凡的少年有意带入大禁之地去的。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要问责于他的意思。
沧南衣行于山道间,空山雪寂,青衣阑珊,她眸子轻睨间,似是看出百里安此刻心中想法,面上不由玩味一笑,道:“怎么,是想让吾为你出头?”
百里安只是疑惑,却无此种想法。
他若想要找场子,自是会有许多法子来将场子找回来,倒也不必去劳烦一个伤危之人来为他出头出气。
“娘娘说笑了,我并无此意。”
沧南衣淡道:“擅闯启云峰大禁之地者,吾素来不会多费功夫来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们,毕竟,入此之地者,大多即便不死,也都会脱一层皮才能离开此地。”
她回眸,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昆仑十禁,六道至绝之地,纵然他有仙族至宝防身,以他凡人之躯,想要安然无恙地离开此境,可谓痴念。”
如此说来,还是那吴凡托大了。
他入此山,虽说不用正面应对鬼獒幽犬这样的大凶之物,不过大禁之地中妖鬼纵横无数,即便是以自身鬼气相耗,也能够耗尽他周身法宝灵力。
纵然也许未必能够将他留在这大禁之地中,可是狠狠地在他身上噬咬下来几块血肉,叫他吃吃苦头,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
……
“咣当!”
“咣当!”
随着两声大门被用力撞开的巨响声音,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吓坏了正在为巫山姥姥奉茶的侍君少年郎。
他惊得手中托盘瓷杯茶盏尽数摔碎在地,双手捂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子萎顿艰难无力单手撑在门框间的红衣少年。
他浑身是血,肩头耸塌,本就鲜红的衣物此刻兀自滴滴答答落着鲜红的液体。
少年一只手臂无力垂塌着,右手半边手掌仿佛被什么东西咬过一般,自无名指起失了踪迹,半边手掌缺口参差不齐。
吴凡险象环生,惊魂未定,直至看到坐在屋内静品香茗的巫山姥姥,那颗狂跳的心这才收回肚子里。
他湿漉漉的后背抵在门框上,一身力气用尽,无力地从门框上滑落。
那倒茶的绿衣少年徐坤吓坏了,他忙俯下身子想要搀扶。
“我的天啊,吴凡你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一身血?竟是伤成这样回……”
一句话还未说完,屋内便传来好大一声茶杯摔在桌案上的声响。
随机巫山姥姥苍老低沉的嗓音响起:“别碰他。”
徐坤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刚一回首,便看见原本坐在案前的巫山姥姥手持龙头拐杖,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她垂眸看着少年浑身染血的身体间,不断扩散渗透而出的森森鬼气,她苍老的面容皱纹深刻,宛若一只只褐色蜿蜒的毒蛇,瞳孔不断外扩,再开口时,嗓音是嘶哑的,干涩的。
“你这是在找死知不知道?!”
她抖着手掌,动作却是飞快利落地从拐杖龙头里倒出一颗绿色药丸,那药丸模样混不起眼,却是散发着极为深远的丹意。
而且能够叫巫山姥姥贴身所藏的,又岂能是寻常凡品?
只是少年性子生得格外倔强,他眼眶湿润,死死抿唇,对于她喂来的灵药,却是不肯吃下。
巫山姥姥头一回面上不见了风流轻佻之色,她眸色阴沉,一双眼里也不复往日浑浊,清亮得好似含了一把雪刃,直叫人不寒而栗。
“张口,我现在没什么耐心再将话说第二遍。”
换做以往,吴凡哪里敢违抗她的命令,可是此刻,他却始终固执不肯吃下能够救他性命的灵药,摇首艰难说道:“姥姥,我的身子我知晓,我天生心疾,自幼体弱,注定活不过二十岁,何必浪费姥姥灵药,只是……我凡人之躯,却能够得以姥姥怜爱,只恨此身过于孱弱,无力还报姥姥的这份怜惜之情。”
他扯着染血的唇角,笑容颓靡灿烂:“纵然姥姥不说,我却知晓,姥姥几次三番欲取那尸魔质子性命,吴凡无用,愿以身为局,助姥姥成事。”
持续发烧,请假一天
身体很糟糕,头都是晕的,站都站不稳了,请假一天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度君一梦
巫山姥姥气息涌动,拧著眉,寒著脸,眼底好似隱忍了滔天怒火似的,黑压压的沉烧在她的眼底。
她沉默良久,方才嗓音沙哑道:"我並未让你做这些事,这些护身法宝我赠予你,是为了保护你,而非让你设局陷害他人。"
吴凡一身是血,半身残疾,可他却毫不在意,目光定定地看著她:"我跟隨姥姥这么多年,姥姥心意凡儿早已能够琢磨出一二,姥姥想杀那尸魔质子,可是碍於身份,您不便出手,谁也能够看得出来,君皇娘娘收的这名唯一的侍君在她心中有著不凡的地位。
如今我替姥姥解决了这个麻烦,纵然君皇娘娘有心问责,姥姥只管将我交出去就是。"
"把你交出去?"巫山姥姥耸拉的眼皮一抽,她抬起凉凉的目光,说道:"原来在你心中,我砸下这么多法宝所护住的性命,竟是这般的不值钱……"
隨即她冷冷一笑,道:"何人规定的,命数短暂如蜉蝣的凡人,就比不得不死不的尸魔金贵?我从未让你做这些事,你如何就觉得他的命就抵得上你的命?"
吴凡看著这样神態的巫山姥姥,面上不由一阵慌乱失措,可心中却又是莫名诚惶诚恐的。
他虽知巫山姥姥待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可一个人的真心毕竟有限,一颗心就那么大,掰成无数瓣,分到每个人手里终归是有限的。
而那尸魔质子不同,他们同为侍君,而他与徐坤皆为姥姥眾多喜爱之物里的之一。
用之一换唯一,如何划不来?
只是今日看到巫山姥姥这般认真严肃的神色,吴凡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天大的过错一般,他手足无措道:"我……我不知姥姥……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
明明一身伤痕的人是他,可他却觉得自己未经商量的莽撞之举,伤了她的心。
著急之下,气血翻涌,吴凡脸上涌现出一抹强烈的不健康的潮红之色,他急於解释,一张口却是"哇!"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淋淋洒洒溅得她手背上都是,指尖捏得丹丸灵药亦是血染斑驳。
一旁的徐坤看得心急如焚,终於忍不住恼得开口说道:"你说你在彆扭个什么劲?!短命鬼就了不起啊,短命鬼的性命就不是命,就容得了你这般隨意糟践?在巫山里,我们弟兄里,哪个不是活不过20岁?哪个又像你这般伤春悲秋?越是如此,难道我们不应该越是怜取眼前人,爭个朝夕?"
巫山姥姥手底下动作细致地将手里染血的丹丸擦拭乾净后,才重新餵予给他吃,低声淡道:"踏雪寻梅方止休,回首天尽头,以我浮生,度君一梦,唯君做良人,心思璞玉,可雕可琢。我寻你至此,並非是要你以身入局,城府算计。"
吴凡神色呆滯地张开嘴巴,任由她餵药。
巫山姥姥手掌寸寸抚过他身上的伤口,掌心淡绿色的灵力流动间,他只觉寸寸清凉浸入身体,被那些妖鬼撕裂噬咬的伤口在那股神奇的灵力蕴养之下开始飞快生出白骨新肉,修復完全。
不过眨眼之间,他气息平定,身上伤痕尽消,就连被吃去一半的手掌都新生完整。
除了失血过多后面色略显苍白,但也看不出来什么其他异样。
反倒是巫山姥姥,收回手掌间的灵光后,本就苍老的面容一下子更显憔悴疲倦了。
"姥姥……"吴凡嘴唇囁喏,一种负罪的心情隨即压了上来。
他知晓,大荒时代的古老仙灵都已经逐渐泯灭於岁月歷史的长河之中,尤其是像崑崙娘娘以及巫山姥姥这样外族仙灵,其实在天道眷顾里还是受到了差別对待。
她们这样古老的仙灵留存於世已属罕见,就连神观灵融崑崙十万大山天地的君皇娘娘都已劫期将至,更莫说偏居一隅为天道所遗忘的巫山姥姥。
世间不存在永恆不朽的事物,连天帝都是不能,讲究大道轮迴,旧帝陨新帝生的自然法则。
又如何能够允许巫山大道永恆。
姥姥容顏衰老,灵力衰退,不正也是大限将至之相。
只是她与君皇娘娘的劫期现象,正在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吧。
这些年岁下来,姥姥凡事亲力而为,能步行绝不御风驾云,儘可能的节省灵力,只为延年寿元。
而滋补她灵力的丹丸也是来之不易,巫山常年並未与仙界有来往,而巫山藏库之中的珍贵丹丸乃是她旧年故友炼製而成。
故友已然陨落而去,这些丹丸也是吃一颗少一颗。
然而,他出事,却仍旧是毫不犹豫地用在了他的身上,便是连平日里最是节省的灵力也丝毫不心疼。
凡人朝夕之身,如何贵得过她?
巫山姥姥却並不在意自身灵力的流失,她目光平静地看著吴凡,道:"当真觉得自己很聪明?那小子能够以尸魔这个六界公敌的身份,在崑崙山中混到这种程度,你以为仅仅只是运气?"
吴凡心下一惊,道:"姥姥的意思是,那司尘误入大禁之地幽土妖都,竟还能够有机会活下来?可他不是被封了修为了吗?其中那只鬼獒幽犬,足以撕碎万物,纵然他是尸魔,也不可能在其中全身而退。"
他心中震惊归震惊,可巫山姥姥会这么说,他便已经认定此子多半在山中无恙而归。
可歷经与此,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是不觉失望。
看著眼前苍顏白髮的巫山姥姥,他知晓自己早已得到更珍贵的东西了。
她既希望自己做个良人璞玉,他便不再手沾这些阴谋诡算。
所以纵然付出一身代价,也未换得司尘命丧启云峰,也无所谓甘不甘心。
巫山姥姥道:"此子能够在山中存活这么长时间,无非是自己不想死,而又有人亦不希望他死,从前未死,今日也非你一二算计就会被简单害死的,若是当真有这么好杀……"
她轻轻瞥了他一眼,道:"我早就动手取这小子性命了,何须需要你来为我操心这些。"
听闻此言,吴凡面色不由大红,羞愧地低下了头去。
巫山姥姥道:"崑崙山风雨欲来,擎翱一剑封万山,似是有意诛灭山中一切生灵,此刻,倒也不必将注意力放在那小子身上了,这几日,你们二人且注意些,崑崙山一旦势乱,我自保尚且不能,更是不知如何护你们二人了。"
蹲在地上收拾著茶杯的绿衣少年嘻嘻一笑,却是毫不担心,道:"姥姥护了我们一辈子,若当真有那么一日,便换我们来护姥姥好了。"
自不量力的发言,却並未引来巫山姥姥的嗤笑轻嘲,她神情微带异色地看著他,道:"我为了一时意气之爭,带著你们二人来此山中与崑崙相爭,最后却将自己逼入如此绝境之中,累及你们二人隨我入劫,就不曾恼我怨我?"
吴凡晒然一笑,道:"若无姥姥怜惜,我们早已死在了难民乞丐堆中,哪里做得了今日公子之尊,姥姥便是让我们二人替您消灾挡劫,我们兄弟二人也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绿衣少年徐坤微微頷首,低声认真说道:"愿为姥姥离经叛道,百死不悔,虽说不能如同那些哥哥兄长们陪同姥姥一同老去已成遗憾,不过枯荣有数,得失难量,若当真结局如此,也未必非是幸事。"
巫山姥姥怔了一下,胸中情绪倏尔涌动,但很快又归於平静,淡淡一笑,道:"我早知你们大抵皆是这样的性情,不管过去多少年,亦是如此,所以我不管做什么,才可以都如此任性吧?"
二位少年听闻此言,皆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
……
启云峰上的神鸟之涎,到底是没能取成功,吴凡的咳疾见重,纵然有眾多灵器法宝加身,虽说依旧能够承受得住这山中的雪寒,可在那十万群山之中渐盛渐凛然的剑气之下,他身子却是明显变得不济起来。
正如巫山姥姥所说,果然百里安的性命並未留在那幽土妖都之中,谁也没有想到,闭关许久的娘娘竟然会为了他出关,亲身而至,将他从那大禁之地中救回来。
事后,娘娘倒是並未追责此事。
反倒是司璽女官青玄无法容忍外山之人,在崑崙山中行诡算之举,曾气势威严而来,要求巫山姥姥交出吴凡,接受惩处。
吴凡倒是不介意惩处一事,他闯的祸事,自然由他自己担著。
只是也不知巫山姥姥是如何与青玄交涉的,竟是能够逼退这位原则严苛的司璽女官大人。
而山中形势也愈发严峻。
当初一剑封万山崑崙界,最开始如若说是为了阻止青玄女官坏了六界规矩,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一切尘埃落定,擎翱真人依旧没有要撤去剑阵的意思,反而大有将山中一眾生灵困杀於此的意思。
外界消息彻底断绝,眾仙心中疑惑许多日下来,却始终不见仙界派人前来接触困境。
这份疑惑日子久了,自然也就逐渐形成一种不安,未知惶恐之意。
而更叫人感到不安的是,山中真仙教教眾的態度也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对於山中外仙客,多有挑衅,爭斗之举。
分明同出仙界,可不知为何,对於除了真仙教之外的弟子,却是隱隱含有一股很强烈的敌意。
大战的气息越来越重。
然而在这种时候,崑崙山水神殿,却是传出来了一个喜事。
说是喜事,也是一场荒唐事。
君皇乘荒,欲娶亲纳娶新天妃?
此消息一出,莫说轰动整个崑崙净墟以及那些外山来客了,便是擎翱真人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由怔愣了足足三息功夫,才反应过来此等奇葩之事,当真出自於君皇乘荒的授意。
关於君皇乘荒这久远以来的风流韵事,从来就不少。
可这种明目张胆给名分,纳天妃,却是自古以来头一回。
而水神一脉,君皇氏族的仙官子民,自君皇与崑崙联姻以来,亦是乔迁与崑崙净墟之中。
君上大婚,崑崙山中的妖仙子民,亦如掌司璽、司衣此等崑崙女官,自然不可能对於婚礼礼仪之事亲力亲为。
故此负责大操大办的,自然也就是水神一族的仙君礼官们。
而这新要纳娶的天妃的身份,也是新奇得紧。
在水神殿西南山百里之处,隱於夜山小峰间,建有一道观,名为"鹤延观"。
而这观中观主,名为谷靉,仙修出身,其父是一族乃是雨师一脉,与君皇乘荒的水神一族颇有渊源。
只是雨师一脉,自仙魔一战,受到魔族诅咒,族脉凋零单传,天生厄运缠身,六缘尽失,註定孤寡不得善终之命。
而这谷靉出生起,亦是体弱多病,难以存活,身为雨师一脉,仙尊祝斩怜她全族仅剩一人遗孤,便将这位谷靉仙名化为了水神一脉。
两界联姻之时,便一同被带入了崑崙净墟之中。
崑崙净墟的天地之力有著抑制净化魔族诅咒的力量,而山中灵力亦是可以助她调养生息,养护萎缩的仙脉筋骨。
而沧南衣也从未吝嗇,她若有所需要,崑崙药园之中的灵药,任由取疗。
谷靉模样不俗,长此以往,君皇乘荒自是耐不住性子要与之纠缠一番。
故此,这样的故事,落在了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娘娘这可是后院起火,引贼入室了。
谷靉幼年起就被养在君皇乘荒身边,本就对他有著近乎依赖的恋慕之情,山中无故亲旧友,身姿孱弱,病骨沉疴,君皇乘荒又在那段时日里,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事事有回应。
君皇乘荒性情风流,对付起女人来极有一套。
从未经事的谷靉在少年时期,花一般的年岁里,正是为爱义无反顾的年纪。
又哪里知晓哪些事能做,哪些原则又不可破。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那点子秘密,也就成为了外人口中的谈资,在山中慢慢传开,连带著娘娘御夫不严此等子有损威严面子的不好风评都接踵而来。
谷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行了此等忘恩负义、大逆不道之举,倒也是君皇乘荒此生眾多女人之中,难得清醒並未完全为爱沉沦失去自我的人。
当即悔恨羞愧,自觉对娘娘不起,狠心削髮入道做女冠,终生不入红尘,与君皇两清。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鹤延观
只是这谷靉从未入世,自幼年起便安养在了君皇乘荒身边,早已失去了入世隨世的能力,加之有魔族诅咒在身,她无法离开崑崙山。
而君皇娘娘也未有在意责难的意思,加之君皇乘荒对她有怜惜念旧之心,固执己见,在山中立下鹤延观,以供她出家入道之用,並且起誓,终生两不相见,互不相扰。
如若违誓,当受万劫八荒之火,焚心炼骨,仙灵不復。
如此重誓之下,这才得以让心怀愧疚的谷靉留在了山中。
也不知是出於君皇乘荒身边红顏知己太多,终日游戏六界,时间早已安排妥当,嬉戏花丛无閒暇之时,还是当真信守誓言,自与娘娘成亲以来,竟当真从未再去那亲手建立的鹤延观中討扰过一次。
然谷靉也並非纵情忘我之性情,自知有愧与崑崙,这十几万年来,也不曾离开一步鹤延观,於观中潜心修道,课颂静心。
而崑崙山中有了这鹤延观,不仅给了谷靉一个体面的归宿,更也是方便了君皇乘荒。
他在外界之中惹下的风流债不少,尤其是人族居多,其中也並非是每一位小娘子都是逆来顺受的温婉性子,也不可能人人都能够接受与君皇乘荒这样的尊仙做露水夫妻,一夜天明,身子无缘无故被哄了去,而这位尝了鲜的尊仙大人,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凡人女子多加垂怜,赋予钱財美玉,做定情之用,大多情况之下,便可以以最低的成本来换一时欢愉。
大多女子恋慕仙神丰神俊朗的天人之姿,觉得能与这位飘逸出尘的尊贵仙人春风一度,当真是此生莫大的福缘,自是甘之如飴。
只是两厢情愿之下,自然是一段美话的风流韵事。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么多年下来,自然也有视贞洁如性命的烈性女子,被君皇乘荒半哄半骗拿了身子,第二日穿上衣服就要做一个翩翩君子仙客,唯我道心清似水,任它世事冷如冰。
如此献了身子,却没个交代,在那些贞洁烈妇女子眼中,又与负心薄倖有什么两样。
君皇乘荒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如此长久下来,总是会沾染上一些想不通的极端女子的人命。
仙人沾人命,染因果,引业障,小事不可小视,千里之堤,以螻蚁之穴溃。
让君皇乘荒收心收行,自是不大可能。
这时候,那鹤延观反到成了他解决繁琐后事麻烦的好去处。
那些凡人女子不为钱財珠宝,只求名分,君皇乘荒换而取之,给了她们一个修道成仙的机会。
但凡不容易善终了解的女子们,大抵最后都被安排入了这鹤延观中,並且言明凡与仙不得相配,此举有违天道,他乃尊仙之身,所受影响甚微,可凡人之身,妄图与尊仙天潢贵胄结缘,此为痴心妄想,稍有不慎,便会祸及六亲全族。
纵然他百般不舍,与卿卿相舍相离,更是心如割肉,又若火烹。
一副慧心妙舌,仿佛天生有著安抚女子的魔力,说起冠冕堂皇的话来张口即来,既流畅又动听,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他无法给这些女子名分,反倒叫他成了最委屈不舍的那个。
在君皇乘荒许诺给出她们一个修道成仙的机会,便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只心有愧疚自己身份卑微,累他拖他,无法使得此情两全,皆是她配不上这位高高在上天地尊仙。
再得了入观之资,心中更是抱有未来能够於情郎两情长久、朝朝暮暮的无限期许,满身精力自然也就不会再继续做对君皇乘荒的无用痴缠。
只是这谷靉自幼时起,就是被君皇乘荒当做温室娇花护养长大,自己所知修行还是本族代代流传,如何知晓授人育道。
凡人无大慧根者,本就修不得仙人道法,君皇乘荒看似做出承诺,却是让一个个满心期许於他的女子在空山旧观之中与亲人相离,虚度一生,最终落得旧观萧索里迟暮而去。
除了白得一个空凭许诺,见识过了崑崙仙山的奇珍异兽,从本质上她们又与世俗凡人女子又有何不同呢?
不过这些凡人女子能够耐得住寂寞,在山中观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修道课业,倒也不乏於谷靉性情温凉,对待这些同病相怜凡人女子也颇为怜惜关照,从不以仙人架子压人欺人。
长久清修下来,这些凡人女子渐渐的竟也淡去了对君皇乘荒的执念,在静雨深山里也寻得了新的乾坤。
而君皇乘荒也是乐得清閒,常年以往,凡是在外界招惹解决不了的人间女子麻烦,他都会依赖鹤延观,交给谷靉来解决后事。
"靉儿,说起来我们已有十三万年未见了,如今再得相见,靉儿容姿依旧,仍叫人一见如故,这般轻而易举的挖出了本座心中的泉泉思念之情。"
君皇乘荒锦衣乌髮,轻裘缓带,背靠长椅,肆意而坐,尊仙公子温雅多情,春水般动人,他嘴上说著一见如故的好听之言,可坐在对面的道姑女子,面容之间却已见岁月痕跡。
反倒是他那痞雅英俊模样,风采一如昔。
他含笑眉眼,温情款款,一只手肆意懒散地拎著白玉酒壶,一只手掌伸出托起道姑的纤软细手,在自己宽大掌心里细细把玩著。
"遥想当年,靉儿刚入本座水神殿时,才只有我腰那般高,从那时起,我便知晓靉儿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也是,雨师一脉,何时出过庸凡女子,像靉儿这般姿容女仙,本可云落仙都,天出九皋,却为了我苦守空山,清寂修道,我……"
谷靉一脸哀愁地抽回手,天生温顺的眉眼间却带著几分幽怨地不满之色,她垂眸低声道:"幸得娘娘垂怜,我犯下大过,娘娘仍能不计前嫌,留我在山中修行,护我残躯不受诅咒侵蚀,娘娘大恩,自是感念在心,又怎敢生出是在为山中苦守此等不识好歹的心思来,还请君上慎言。"
看著空无一物的掌心,君皇乘荒眸子划过一瞬的阴鬱,但很快就转为笑意,轻声细语地笑了起来:"沧南衣这个人铁石心肠,冷心冷情,她视眾生如一物,看待终生皆平等,便是我这个结髮丈夫在她眼中,怕是都与这世间的一花一草並无不同,这样的女人虽然强大,可做夫妻的话,却是寡而无味,毫无温情所言。
不过她唯一叫本座值得欣赏的是,她在大事方面,却很拎得清,她知晓雨师一脉与我水神一族关係匪浅,而水神一族与崑崙净墟又有著联姻之缘,故此她分予你一个山头,供你修行悟道也属实正常,靉儿莫要太过记掛这些。
你若是觉得对她亏欠太多的话,不过是让自己心装得太过沉重,我希望你能毫无掛碍,一身轻鬆快活的渡过此生。"
他这话说得极其动听嘴甜,乍一听是不希望她想太多,觉得对沧南衣有所愧疚。
这样一来,她在山中日子能够过得十分轻鬆。
可细细一品之下,但凡长点心眼的都能够听出他话语之中有意无意的暗示提醒,若无他这一层关係纵然那位圣人娘娘的心,在如何宽宏大量,仙魔之战里,战死灭族者数不胜数,何必独独将她收留在了山中?
只可惜谷靉这一生,极少与人打交道,如何听得出来君皇乘荒言辞之中揽功的暗意。
她微微蹙眉,道:"姻亲之缘?现下怕是已经没有了吧……"
君皇乘荒温柔瀟洒的神色顿时一滯,面上笑容有些发僵,良久,他清嗓子乾咳两声,道:"靉儿此言有理,正因为我与崑崙再无姻亲关係,这才得以为你正名,光明正大地迎你入我水神殿才是。"
谷靉虽无城府,却也並非当初那个任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憨傻性子了。
她早已过了懵懂无知的年岁,摇了摇首,道:"娘娘她从未制止过你娶亲纳妾,只是君上听从仙尊大人的圣命,不敢做出任何有违姻亲关係之举来,所以你是不敢违抗兄长之命,才不敢给其她女子一个名分,但凡你想,当初君上便是纳了我又有何妨,即便事到如今,你娶的也仅仅只是天妃,而非结髮妻子,又谈何正名之说?"
君皇乘荒眉头大皱,面色愈发地不自在,他乾笑两声,故作轻鬆幽怨道:"听靉儿此话,竟是对我颇有怨言,可若是如此,靉儿又何必答应这门亲事?"
"怨言谈不上……"谷靉摇了摇头,神情静然平静,淡道:"我与君上欢好,皆是心甘情愿,当初不曾怨恨君上,今夕过去这么久,自然也不会心生怨懟。
至於我为何答应君上的求亲,只因为……"
她抬眸,静静地看了君皇乘荒一眼,纵然面上已有了浅显的岁月痕跡,可她神色依旧亦如当初,静安不曾动摇。
"如今的崑崙山,需要一场盛大的婚事,来将眾仙的力量团结在一起,抵抗那真仙教,如此一来,娘娘能够减轻压力,而君上亦可求得生机。"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君心至坚也
君皇乘荒怔然了一下,显然是未能想到,如今这山中危机形势,真仙教擎翱的所作所为,竟是都已经传到了避世不稳崑崙事的鹤延观中来了。
虽说谷靉所言,皆是他心中所想。
可君皇乘荒好顏面,被她如此当面指出真实用意,面子明显有些拉不下来,他神色不快道:"靉儿所言虽也占一部分道理,可你却是不可因为此间道理,便一棒子打死了本座所有的真心与努力。"
谷靉目光幽幽地看著君皇乘荒,低嘆一声,道:"贫道从未怀疑过君上对我的真心……"
君皇乘荒面色稍缓,唇角勾起,正要微笑发言,却又听见她接著说道:"只是君上对这世间但凡用过心的女子,皆为真心,故此平均分允下来,纵有珍真心,却也微毫,若我等女流之辈仍自固执要心存执念,不过是苦果自尝罢了。"
君皇乘荒颇为无语地抬起一只手臂,欲言又止:"我……你……唉……"
最后,他言无可言,只长长嘆息一声,面上写满惆悵。
不管怎么样,既她已答应与他成亲,成为他的天妃,就不要紧。
一来,是这真仙教明显已经显露狼子野心,欲吞併崑崙净墟。
而那擎翱真人,一剑封万界的本事,分明是那传闻中的神主傲青的独有的神剑念术。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知晓神主傲青因什么而墮落成为邪神灵徒。
他憎恨崑崙神主,憎恨他的兄长祝斩,更是憎恨所有的父帝血脉。
君皇乘荒心知,此番儘管那擎翱是衝著崑崙山所来,但他同样困於崑崙净墟之中,他既有力,能够顺手杀他解气,那必然绝不会心慈手软,顾念他那所为的"提携之恩"。
而过往但凡他惹下什么祸事,都有那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崑崙神主因著这份姻亲之谊,来给他擦屁股收拾后事。
虽他对沧南衣是又敬又怕,从未敢升起过男女之心,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有她在,他的確从未有过任何后顾之忧。
可今夕情况大不相同,沧南衣自身难保。
他已将自己的水神一部界,尽数乔迁移挪入崑崙净墟中来。
虽说在外人眼中,崑崙净墟为崑崙娘娘所有。
可这崑崙山川大泽里,又何尝不是有著整整将近一半的地图版界势归他手下所有。
擎翱真人一旦正式露出獠牙与利爪,开始吞併崑崙净墟,那么届时,他留在崑崙净墟中的基业,同样要毁於一旦。
纵然君皇乘荒终日淫浸於声色犬马的温柔乡中,可刀架到脖子上了,才忽然让他醒觉过来,原来这崑崙净墟,非一日之功开始忽濒衰微的。
纵然他心思过於柔和,从未想过如他兄长那般建立丰功伟业,可临近危难之时,陡然察觉到,逐渐一手一手将这崑崙十万群山推得将倾倒塌的始作俑者是他。
甚是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在朝夕之间,让天地尊仙两名尊仙皆无声陨落於贼子之手。
此等重重罪孽压身下来,是何等可怕的过错。
做为父帝幼子,他无励精图治之心,本以是耻。
父帝与兄长的一生的丰功伟业,却要在他手中毁於一旦,便是他的心再如何大,此刻却也不由生出了一种好似亡国之君的恐慌感来。
他早已过了聊发少年狂的年岁,只是也清楚,若是以父帝之子,背负千古骂名,怕是自古以来,唯有他一人而已。
富足尊贵的身份,到底让他有著超越寻常人的尊严,故此在这种时候,他再如何想置身事外,擎翱那一剑已然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左右皆无路,若想拼出生机,唯有笔直前行。
这是君皇乘荒第一次失了兄长父亲做依仗,在危难关头,凭藉自身来做出反抗与努力。
可他並未生出任何轻狂热血之感,只觉得这条路好生艰苦漫长,尚未走出,光是一眼望去,便觉好生疲累。
故此,他所做出努力的手段也是柔和缺乏杀伐之戾气的。
选择这时定选天妃,行成亲大礼之事。
一来可匯聚山中眾多隱士大仙,详细商谈危机战事。
这些隱士大仙,素来心高气傲,从不屈居於五尊仙中任何一位之下,更喜独行而居,从不愿於他人轻易结缘为伍。
或许畏其威名,在这天地五尊仙中,唯有崑崙神主沧南衣,能够简单一句话,让这些如苍岁神龟般的隱仙老怪如锦鲤神龙跃出江面一般,纷纷匯集一方而来。
可是这一切,也是建立於沧南衣拥有著绝对的力量与权柄的前提之下。
如今山中人人皆知沧南衣命在旦夕,这些隱士大仙,虽分则个个实力强盛,可真仙教的底蕴,君皇乘荒虽未窥得全貌,却也知晓光是这浮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罢了。
然而擎翱真人尚未真正动手攻山,可见在暗中谋划著名更大的阴谋。
如今若是能够在擎翱真人谋划好一切之前,就集合眾仙之力,也是有著不小的胜机。
而他藉以尊仙成亲之大事,广邀群仙,而尊仙之婚事,自有灵犀之意昭告天地。
纵然擎翱真人一剑封山,外界不知山中发生何事。
可他一旦婚事礼成,天地知音,他的兄长祝斩不会不知。
而他成亲,却未请高堂兄长,如此草率为之,定然会引得兄长的重视,兄长察觉山中有异样,自然也会想方设法破取这一剑封山之力。
届时,这位神主傲青,则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立场翻转了。
如此,他这也算是守住了父帝留给他的重要水君基业了。
念及这里,君皇乘荒不禁收心定性,静然地看了谷靉一眼,认真说道:"不管怎样,本君都十分感动,在如此危难时刻,我那名义上的妻子舍我而去,与我绝情合离,身边伴我隨我,言说爱我的红顏知己,却也在嗅到了危险气息的时候,纷纷避我不及。
唯有靉儿你,愿意在这种时候与我共进退,生死与共,我原本以为,我们十几万载未见,你已恼我怨我,不愿在与我相见了……今日你能够出现在这里,我当真……好生开心,真的,这种心情难以言说,就好似被我遗忘许久的珍宝,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到最后,君皇乘荒眼眶微红潮湿,眼底欣喜之余,却又带著一丝深深的沉痛与愧疚。
世间万物,唯有真诚最是打动人心。
君皇乘荒这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有顾念旧人,感怀旧情,说到最后将自己都说得信了。
他最擅撩人心性,眼眶一红,便可让那些恋慕他的女子什么都顾不得了。
谷靉闻言一怔,入道静深的一颗心微微颤动,她低敛下眉目,久久未语,只是咬了咬唇,才缓缓开口说道:"君上有著治国之心,匡扶崑崙之意,便比什么都好了,纵然娘娘与君合离,可到底崑崙与仙界情谊尚在,共为天地五尊仙,相互扶持共御外敌,君上並非一人孤军奋战。"
听到这里,君皇乘荒目的达到,士气大起,见她温婉懂事至此,心中更是一股雄心壮志燃起,他举壶昂首道:"放心,卿卿於我危难之际不弃,我感念至深,纵我风流多情千古,却也为卿卿这一番真情重心,血战至最后一刻,势必与我水神殿共存亡,拼尽一切,也要为我的靉儿筑起高塔,护你无恙。"
谷靉见丰神俊朗的仙尊帝子,前所未有的慷慨激昂,心中平稳的心境也逐渐变得波澜壮阔起来,她明眸微湿,恨不得即刻将自己的心祭出去,"愿与君共战赴死。"
君皇乘荒大手一挥,神情凛然,掷地有声道:"面临强敌,唯死战而,本君乘荒,只败不详,若是山破国亡,本君也绝不受辱,定带族人引火自焚,以身殉道。"
"好!"柔弱温顺的谷靉亦是被激出了满腔热血之心,她主动握住君皇乘荒的手,眼底泪珠滚滚而落,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若君上胜,我隨君上共上九霄,若君上败,我便隨君上一同而焚,生在一起,死后化灰,也隨君上共赴碧落黄泉,万死不悔。"
君皇乘荒当真是爱极了这般小家碧玉如温水江南的美人情动极致时,孤注一掷奉献出自己一切的疯狂与执著。
此等强烈的反差感,足以摄人心魄。
他用力反握她的手掌,心中一时之间,生出无限豪情壮志,心想有女爱他至此,纵然战死流芳千古又有何惧。
谁说酒色泡得他血性不再,又有谁能够将他这可为爱崢嶸之心囚於牢笼之中?!
目送谷靉离去归观的身影后,君皇乘荒以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湿润,他扔了手中消愁的酒壶,一把挥开积压在御案之上堆积贡品玩物以及女子綾罗衣衫。
在那些事物之下,是不知堆积多少年,他水神殿中的肱股之士这么多年来对真仙教的收集情报与重要弹劾。
他嘆息一声,刚拿起第一张奏本,准备翻阅查看,这时殿中吹来一阵隱隱香风。
一抹绿意自眼角掠然而过。
君皇乘荒意有所动地抬了抬眸子,果见那道绿色倩影盈盈而立,正嫵媚含笑地看著他,道:"君上殫精竭虑的样子,当真是好生迷人?"
君皇乘荒皱了皱眉,道:"你来此作甚?"
魔女拿银手掌捧心,做悲伤状,道:"君上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如今都要成亲了,奴家却是连看都不能来看君上一眼了吗?"
君皇乘荒收起的眉梢放缓,他轻声一笑,道:"本君非是此意,只是近日来真仙教多有乱动,山中日子不太平,怕是将起战乱,本君为保子民安康,需得为这场将起的战事,好好筹谋一二。"
魔女拿银缓步上前,伸出一根纤细玉指,调戏般地轻轻抹过他眼底的乌青眼圈,一脸心疼道:"真是可怜,想来君上近日以来,为了山中诸多琐碎之事,可谓是心力交瘁了吧,这般憔悴模样,当真是叫奴家看了心疼。"
君皇乘荒轻嘆一声,道:"身居高位,当谋其身。"
魔女拿银颇为认同道:"是啊,身居高位,君上可谓是镇山的虎,定海的针,怎可为此等消息琐碎小事磨累了心绪,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区区一个真仙教又算得了什么,不都是君上一手扶持起来养著玩儿的小玩意儿,琢磨怎么对付这些小鱼小虾,对君上来说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依奴家来看,君上真正的敌人是那个隱藏身份居心叵测的神主傲青,可在这世间,没有谁比君上还有仙尊大人更了解神族傲青的来歷与本事了。
君上与其在此琢磨如何对付真仙教,倒不如好生养精蓄锐,备足精神想想如何找出那神主傲青的弱点,将他一击致命,群龙无首,这真仙教一群乌合之眾的生死夺予,不都还是在君上的一念之间吗?"
君皇乘荒愣了愣,虽此言听起来荒唐,可细想之下,却也觉得不无道理。
自从山中剑阵大起,知晓擎翱的身份为神主傲青,他便终日惶惶不得安生,终日疑神疑鬼,心神不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
如此长久下去,耗干了精神,这般高度紧张之下,怕是无需那擎翱亲自动手,他自己就先将自己给逼崩溃了。
"也罢……"君皇乘荒扔了手里尚未翻开的摺子,方才与谷靉交谈之时,尚且不觉,如今得人这般心疼,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疲惫沉重如潮水一般朝他倾压而来。
他捏了捏胀痛的眉心,道:"对付强敌,也不急於这一时,本君殫心竭虑多日,需得好生为身子解解乏,以免叫敌人钻了空子,银儿,你且来为本君好生捏捏肩膀。"
魔女拿银娇笑道:"只奴家一人为君上解乏怎够?"
言罢,她手掌轻击,殿外竟是鱼贯而入一道道身姿纤婀的曼妙舞女身姿。
反抱琵琶夜折腰,纵是雪寒天远,也不及此间美人香风温柔。
君皇乘荒喜极了魔女拿银这样的安排,只觉不安惶动的内心终於找到了一丝慰藉一般,他手掌大挥,道:"好!好!好!此为大妙也!"
魔女拿银如美人蛇一般攀上了御案之上,柔软的身段不动声色地将那满案奏本推落在地,她浅笑嫣然,道:"君上是要做大事的,身子可乏得,可这心啊,总是得宽鬆宽鬆的。"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药膳
不久前,还遣散了一眾内官宫人的水神殿,不知何时,又迴响起了歌舞昇平的靡靡之音。
金炉添香兽,美丽的宫人隨著舞曲翩飞似蝶,面如冠玉如风流才子的君皇乘荒长臂揽过舞至身前的美人,一手拈花听鼓,怀中逗弄佳人。
萧鼓一曲曲,美酒一樽樽,不知不觉已然染醉了这位君皇乘荒风流多情的灵魂。
美人纤纤玉手,擎著素胚勾勒著点点青花的酒杯,谈笑劝君王再多饮一杯。
酒至酣处,情至深处,乘荒不禁牵起佳人玉手与之共舞起来。
美人顏如玉,貌倾城,裙色如虹,丝帔为霞,长袖翩翩似风中弱柳,一夜长曲,好似那亡国之音。
魔女拿银端著白玉酒杯,横坐窗台,眸光迷离笑道:"君上乃是天地人皇君王,君王之爱,当如太阳,而我们这些弱智女流也皆为大地之上向阳而生的葵花,君上温暖光泽普照大地,光芒雨露滋养五湖四海,八荒十泽,奴家想君上绝然不会只怜惜爱护一株葵花才是……"
君皇乘荒怀揽佳人,听她吹奏洞簫,一手为她鬢间温柔簪花,那含情脉脉的模样,温情款款的美眼,比之看那未来天妃谷靉时,只浓不浅。
宛若这大殿之中,隨著笙歌乐曲翩翩起舞的美女佳人,皆是他这一生之中不可割捨的挚爱。
听得魔女拿银之言,君皇乘荒心中感概万千,沉重嘆息道:"如此娇花美眷,本应护养於金屋玉宫之中,不可受战火的荼毒洗礼,空荷眾苦,唐失身命,未曾善心为於法也。为此,本君当为诸卿撑起这即将乱世的半边天来。"
如不久前方才一样,君皇乘荒毫不吝嗇地诉说著自己的凌云壮志,可他却不知悲壮二字,无壮便无以言悲。
他从未见证过歷史的兴衰与惨烈,张口即来的豪情之言,又能言说出几分真切来。
……
……
忘尘殿,沧南衣难得没有闭关,而百里安也难得没有夜读。
宫殿后窗外是一方清池,霜降之时更增凉意,一阵寒流冷风袭过,萧萧暮雪使空气混混沌沌起来。
夜凉如水,沧南衣今夜倒是未著平日里那一身广袖飘逸的青衣白裳,而是身披墨色大氅,白皙的皮肤给那墨黑色一衬,肤色胜过山顶间的白雪。
虽说面容透显著苍白,粉嫩的嘴唇丝毫不见以顏色,惟眉目分明,目光长夜拂晓的星野,清亮,薄寒,迎著灯烛细细看来,好似微见湿润。
她双手畏寒般地拢在厚厚的氅衣下,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抚摩著颈下的吊坠獠牙,幽凉如冰玉的细腻触感在指腹间滑动。
夜色已深,沧南衣长长地打了一个睏倦的哈欠,就连眸光都是懒洋洋的。
她看著蹲坐在炉火前正在拿著蒲扇认真扇火的少年,泥炉红炭之上架著一个小瓦罐,瓦罐里噗噗冒著厚重的热泡,其中熬著浓白如奶色的稀粥。
分明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白粥,可不知为何,空气里却瀰漫著诱人的香气,在少年身下案前,用简单的瓷器碟子摆放好各式各样的小菜,肉类,菌菇,鱼虾海鲜,都清洗得乾乾净净摆放整齐。
傍晚熹微的光影照拂著少年俊秀的眉眼,纤薄的光尘在空气中缓缓浮游著,混著米粥以及药膳的香味,不知觉间寒寂空旷的殿内倒是多了几分人间香火气的暖意。
沧南衣今日倦极了,从启云峰上将百里安接回来过后,她是睡了一觉才在这半夜时分醒来起床的。
她姿態隨意地裹著大氅坐在床榻间,就连鞋袜都还未穿,她看著他,静然的眉目看起来与睡起来前並无多大变化,漆黑的眼眸难透半点心跡的模样。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的……
这小子似乎是将她的忘尘殿,当做自己的小厨房了?
自古以来,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做起来却总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更叫人无奈的是,沧南衣拿他確实也没有办法。
因为她此刻闻著空气里药粥香气,极为罕见的……在这个深更半夜里,竟是感觉有些饿了。
百里安将瓦罐中的米粥盛出来小半碗,里头的粥液变得愈发稀淡了些,只是色泽依旧奶白,翻滚之间,依稀可见不知名的药材被切成了细细的长丝与薑片在其中翻滚著。
他端来几个盘在,下了些许鲍鱼、鲜虾、菌菇、剔好的蟹肉,依次下入沸腾翻滚的瓦罐之中,继而又将切得薄如蝉翼,色泽粉红的薄薄牛肉片涮入滚粥之中。
极薄的牛肉一烫便熟了,百里安很快捞出,盛入一个小碗中,又舀上一层浓白的汤,撒上料汁葱花芝麻香菜,然后朝沧南衣招了招手,道:"娘娘,可以先吃牛肉。"
烧著银炭的围炉就在娘娘床榻前的不远处,她略一弯腰,就可以接过百里安朝她递过来的那碗牛肉。
这般近的距离下,她也懒得下床,手捧过那碗浸著热腾腾汤汁飘著小葱的牛肉。
她先饮一口汤汁,一股热意暖流顺著喉咙一直蔓延至胸腹之中,带著穀物大米独有的清香,整个胃部都暖烘烘的,不由让人食指大动。
她平日里饮食虽是清淡,却也未过分讲究戒荤腥戒酒。
用筷子挑起两片薄而大张的牛肉,百里安调的顏色极薄,看著十分清淡,浸得牛肉色泽剔透,诱人至极。
不多时,小小一碗的牛肉在她细嚼慢咽下,吃得乾乾净净。
沧南衣一只手慵懒地托著空碗,慢悠悠地递出去,喝完一碗热汤,她眸色愈发显得明亮,挺翘的鼻间,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掀了掀眼皮,道:"这酱汁调得倒是不错,你做侍君可惜了,若是做个厨子,想来也是十分出色。"
百里安早已将自己侍君的身份给心安理得地代入了进去,他笑著接过沧南衣递过来的空碗,这是瓦罐中的鲍鱼虾类菌菇也已经煮熟。
他细细打捞出来,铺在碗底,又舀来一勺浓稠软糯的白粥淋在上头。
一碗满满当当的海鲜粥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他撒上香芹葱花,搅拌搅拌,又取过来早就烫好的一张薄薄鸡蛋香葱饼,一同递给沧南衣,笑著说道:"二者之间,並不衝突,毕竟……一个会做饭的侍君,才更能討君上的欢喜,不是吗?"
沧南衣微微挑眉。
所以这小子此刻看起来像是在討她欢喜?
看起来倒是不像。
谁家侍君討人欢喜,会这般贴近生活,挽袖做羹汤的?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侍君。
反倒更像是英年早婚人夫感满满的少年郎君?
若是这时候再有一个孩子,画面想必是更加和谐了。
这小子虽说看著年岁不大,可沧南衣却总觉得,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这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念头刚从心中冒芽而起,沧南衣却是不由心下一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是吃他一碗涮牛肉罢了,她怎就生出了这种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的烟火神仙之想法。
沧南衣看著百里安递过来的食物,回过神来,皱了皱眉,道:"当吾是猪吗?夜本就深了,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食物。"
话是这么说的,可她还是接过了百里安递过来的东西,连床榻都没有下,像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宅院大小姐。
她用筷子将那绵软的鸡蛋饼拨分成小块,浸泡在汤汁里,吃咬一口,香嫩绵软吸满汤汁的口感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是温暖的味道。
沧南衣捧著碗道:"这是药膳?"
不论是那汤粥还是那饼子,都有一股淡而清苦的药香,丰富了食物口感的同时,隨著那暖流暖入胃中,更有丝丝缕缕的灵力匯入身体的五臟六腑之中。
虽说效果见微,却真实存在著,在细细密密地修復著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筋脉。
以她如今的身体伤损,早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这具身体就像是暴风雪下千疮百孔破败的薄纸伞。
在这世间,基本已无灵药能够对她的伤势起到任何的作用。
想不到在这小小药膳之中,却是能够有著如此见微的功效。
儘管说无法疗愈她多年的沉疴迭新伤,可这一口口汤粥下腹,却是能够有效减轻她筋脉臟腑的撕裂痛处。
她尝出了这汤粥里的药性,其实直接熬成汤药,亦可有此功效。
只是这小子怎知晓她不喜吃苦药之食的?
他若是燉了一锅浓黑的汤药,她必是一口都不会尝试。
如今她不过小眠半夜,红泥炉子瓦罐粥就已备好,她以为自己夜间刚醒,兼身子伤痛不適,必然没有多大的食慾进食。
可她一次次空碗甩出去,这小子不知疲倦地有一碗碗盛满新的丰盛到底食物送到她的面前,还一面与她閒谈和崑崙净墟毫不相关的人间四海诸国有趣的奇闻軼事。
她一人进食,又未免太过无聊,百里安拂袖擦拭筷子间,落在地面间的影子却是无言地一点点拔长变高。
皑皑银髮在绒毯间铺散开来,清凉如月光,肌肤冷白如玉石,本应是极为锋利如钢刀利刃的外表,此刻却是锋芒尽敛,便是连额前那对修长锋利的银色龙角,也只生出两对突的小角在额前。
清凉如银雪般的长髮在那宫殿冷色长明灯的打照之下,却不显凉寒之意,反而如那罐中咕咚咕咚翻腾声响的热粥一般,泛著一丝融融暖意。
毫无徵兆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了妖身。
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似什么都全盘说出来一般。
与那日在小山居的别院之中,那般满身防备警惕的模样全然意味不同。
他似觉身后那两条链子丁零噹啷地十分吵闹麻烦,索性隨手一扯,便将至扯了下来。
月光锁离体,顿时化为一轮月印悬掛在他的手腕间,乖巧听话的贴服著,哪里看得出来像是封印尸魔的锁魂仙族至宝。
妖身之下,五味具在。
百里安翻过另一张空碗,为自己也添了一碗热粥鲜虾,又烙了一张鸡蛋饼,他喝著热粥,眼眸欢快眯起,淡淡一笑,道:"夜间宵食,需得有个饭搭子一同吃聊才更有乐趣,娘娘若是觉得一人独吃无味,我便陪娘娘一起好了。"
他对自己如何修出妖身,又是如何化解那月光锁之事,止口未提。
而沧南衣喝粥的动作不便,可谓是用心如止水来表示对百里安的小秘密兴致缺缺,可她那双形状好看青墨色的眼眸里却是浮现出了丝丝缕缕浅淡的笑意。
百里安止口未提,沧南衣同样是一句不问。
仿佛眼前坐著的,还是那位修为被封,身体孱弱无法自保的尸魔质子。
不知不觉间,那不小的一罐子粥火锅,倒也是全进了二人的肚子里。
百里安像是伺候太后娘娘似地接过沧南衣递过来的空碗玉筷,看著她慵懒地眯起雍容长眸,手掌轻抚肚子,斜倚在床幃,姿容不改,纵然是睡醒饭后依旧有著不可直视的风华绝代。
百里安手脚利落地很快将碗筷收拾乾净,撤了瓦罐食碟,独留下红泥小炉与烧得正旺地碳火。
天际仍旧一片夜色,清晨尚远。
百里安盘腿坐在地上铺就的厚厚毛毯上,略做思索,道:"娘娘觉得,君皇乘荒成亲一事,能有几成胜算?"
吃饱饭后,倒也难得在这半夜时分,困意未起。
听得百里安这般说,沧南衣侧撩了撩眼皮,淡淡一笑,道:"方才吃饭的时候有著许多时间,为何不聊,憋到现在,可不好受吧?"
百里安笑了笑,道:"吃饭享用食物,是一种閒懒的乐趣,若是在这种时候聊如此国家大事,这碗里的饭,会来报仇,变得也就不那么好吃了。"
沧南衣有些意外。
所以方才喝粥涮肉的时候,这小子只聊人间风月奇事,各方有趣见闻。
对於崑崙山中之事,仙界之事,甚至是九幽六道之事,都止口不提。
竟之事单纯地想要带她,享受一个许多凡人都喜欢的、平凡的夜晚宵夜时候了。
第一千六百章:事与愿违
而这过于懂事的背后是一路挣扎至今的直率。
吃饱之后,将醒的困意反倒散去了几分。
素月分辉,星光寥落,在橙黄色的炭火暖光下,沧南衣苍白的面庞也映出了软和的微光。
她勾了勾唇,只是眼底的意兴阑珊却透露着她对君皇乘荒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十分有耐心地回答着百里安的问题。
“计划倒是挺美的,只是他这点意图,便是连鹤延观里没城府的那位女观主都看得出来,更莫说擎翱了,他此举召集召集一些寻常道仙、白仙倒是不难,可是想借着尊仙成亲之名,来收揽那些隐世大仙们就未免太过痴人说梦。
这些仙族老怪,与吾乃是同一时代的仙灵古族,生性最是桀骜不驯,在父帝生前或许还能够听其调遣,为仙魔大战出一份力,自父帝身归后,这些老怪便不再理会六界之事,各自划破空间,自占隐世一大域远离世间纷争而独自修行。
父帝去后的六界并不算太平,仙界发生过一次次将倾的颠覆性动荡,这些个大仙们虽知却始终无动于衷,独善其身是他们修行的宗旨,谁也无法改变,就连当时的仙尊祝斩都驱使他们不得,乘荒想凭借自己的大婚,就让他们成为护他山河的势力,显然是太低看他们,高看自己了。”
更何况,乘荒此番成亲可不比十四万年前的那场大婚,二者身份悬殊,单凭他自身,可还不足以引动诸方隐世仙神来为他祝福庆贺。
大多都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会仙身本体亲身而至。
更莫说今夕这新人只是个仙族遗孤。
而且所娶之亲,并非正妻,不过天妃罢了。
事实证明,事到临头之际,不论在哪个方面,都体现出了君皇乘荒行事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毫无魄力决策。
他既要又要,既想利用谷叆来召集群仙,又爱惜羽毛,嫌她身份太过低微,虽然温顺有余,但贵气不足,身世方面,自是难以与他匹及。
这君后的身份一旦给了出去,那将不可挽回。
故此这般拖泥带水的心态,如何能够成事?
所以不论君皇乘荒做什么,沧南衣从未有过看好之心。
从来是,如今亦如是。
他能够不惹事拖后腿,她就觉得已经是对昆仑山最大的帮助了。
百里安失笑道:“娘娘似乎不看好君皇乘荒,也并不看好暂居于山中的那些大仙们?”
沧南衣托腮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正是这些大仙们的做派?更何况他们本就非昆仑山子民,没有义务去挥洒自己的热血来维护昆仑的和平,想要这些大仙们不出手实在太简单不过了,擎翱只需动动脑筋就可以了。”
毕竟,这些心高气傲的隐世大仙们,便是连山客门徒都从不多收,始终认为弱者才需要抱团群居。
愿做人间逍遥客,从此江湖无故人。
百里安将手贴在碳炉上烘烤,幽蓝地眸子平静地映着橘红的火光。
“可是擎翱所图非小,他的意图在于崩山而坠,撞碎三十六天宫,他恨上清仙界所有的仙人,自然也恨这些独爱袖手旁观的隐世大仙,一旦他攻克昆仑山,便是唇寒齿亡。”
沧南衣淡道:“这个道理你懂,可也要他们懂才是。”
百里安抬眸道:“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倒也不必想着拉拢那些大仙们做为己方力量了?”
看她的意思,甚至连浪费口水去游说这些大仙们,告知其中利害关系。
毕竟,擎翱狼子野心之下,这些大仙们的阵营当于昆仑山一致才是。
沧南衣吃了一锅热腾腾的海鲜粥,原本寒凉的身子此刻却已经微微冒汗,裹着厚软大氅的身子也不自觉有些闷热起来。
她将身上原本包裹严实紧密的氅裘微微分开些许,松松垮垮的轻衫里衣间露出大片的雪肌玉肤,玉颈雪肩,竟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意。
沧南衣半裹氅衣,她打了个拖长的哈欠,眼角渗出泪水,慢悠悠道:“尚且不能同心,纵然身具力量却也好似用不趁手的兵器,扎堆在那,反而碍手碍脚,擎翱自是不会一开始就对付他们,而他们亦是不认为擎翱有着灭世的野心与勇气,与其说他们是助力,倒不如更像是绊脚石,想寻大树乘凉,不如自栽自养自乘凉。
更何况,你能保证这些大仙之中,心无异者?擎翱真人能够在昆仑山中埋子布局这么多年,未必就不能提前在这批隐世大仙们身上下功夫。”
百里安抬起眼眸,眨了眨眼睛,笑道:“娘娘可有什么决策想法?”
沧南衣伸了个懒腰,道:“六尘不染能归一,万劫安然自在行,一切随遇而安,看着办就是了,实在不行,叫那擎翱阴谋得逞,撞碎那三十六天宫,一切归于混沌,世间万物从头来过,再等个千百万年的,万物灵长成,在创三千位面空间,生灵四起,如此结局,也非是什么坏事。”
这话说得,竟不似玩笑。
“娘娘倒是看得开。”
“吾有什么可看不开的?”
百里安眉梢一挑,道:“那就不妨再看开一些。”
语罢,他起身抱起案上那堆积的一卷卷古书,在沧南衣的目光注视之下,稀里哗啦竟然尽数倒入那炭盆之中。
沧南衣眉角一震,一改那慵懒的模样,身子慢慢坐直,但很快她绷直的身体又慢慢放松了下去,倚在床栏间轻笑了下。
“敢一把火烧了吾这昆仑秘卷篇的,放眼整个六界,也只有你一人了。”
这昆仑神卷六篇,便是当年父帝在世时,都曾多次找她讨要未果。
如今若是知晓给这小子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这昆仑神卷乃天下奇篇,其珍贵程度可谓是意义非凡。
再看到百里安一把投烧进去的时候,饶是沧南衣,也一时之间难免心神震荡的一下,但随即想来,这奇卷也好,神篇也罢,一熔烈火,与这世间柴木又有何分别。
若是注定要断代传承,一同化为灰烟倒也算风雅。
见沧南衣这副丝毫不动怒的上善若水的模样,反倒是叫百里安大感惊讶。
随即他笑了笑,道:“娘娘,牛肉粥好喝吗?”
话题隔了这么久,才来问食物如何。
沧南衣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倒也还是不错的。”
百里安道:“娘娘不如从今日起,看开一些,舍了这一身圣人皮囊,做几日普通人如何?”
沧南衣意识到百里安这句话并非玩笑,她平静问道:“你待如何?”
彼时,殿窗之外,夜雪忽盛,吹得窗子大开,如轻银般的雪花纷纷洒洒倒灌入大殿中来,松软湿润的雪花杂夹着细密的冰粒子,迷乱人眼。
沧南衣下意识地想要裹紧身上大氅眯起眼睛,尚未吹至她周身的风雪却是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下。
百里安站在床榻前,密密飘着如织成一面白色大网的雪花吹到这里却是被他身体尽数隔绝挡开,丈远就自动左右分开,铺洒在大地深色的地板间。
少年立在拂得轻扬帷帐里,斑驳的光影和风雪在帷幔的间隙里透过来,吹拂起他细软轻柔的银白长发。
他抬起手掌,为她遮去一片雪光,轻笑的面容里,映在这清光照雪里,如泉水般清冽。
“娘娘以圣人独身,撑起昆仑十万天地数百万年之久,如今只争个朝夕,做个凡人如何?”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娘娘头上这片天地,此刻我替你撑上几日如何?”
窗外大起的风雪,终究是片尘未沾及她身。
沧南衣不动如山,眸子幽暗。
但对于百里安这肆意妄为的发言,终究是未出言驳斥。
……
……
君皇乘荒的婚期定得很是仓促,许是嗅到了来自真仙教那不同寻常的危险氛围,几日笙歌荒唐后,水神殿内的宫人们便开始忙前忙后,置办君上大婚了。
比起十四万年前的那场婚礼,可谓是仓促捡漏。
甚至连礼殿之中,那些尚未拆及舞女所用的名贵地毯香炉都未来得及换下,焚香之间,不同的女儿香弥漫于殿中,久久难散。
花团锦簇里,偶尔还能寻见一两支金钗玉环,女子云鞋。
鹤延观观主一大清晨起来,就被来自水神殿内的司仪女官们摆弄来摆弄去,身着复杂沉重华服,头带厚重发冠,重重幕帘之下,是绯红的盖头。
她步步行于礼毯间,纵然偶尔踩着一两件硬物,也全当是仙童挥洒的莲子干桂圆,并未深做他想。
君皇大婚,当为普天同庆。
然此方天地,为一剑封死,虽可见天地,却难感天地。
偌大到底水神殿,终究是未能如同乘荒所想那般宾客满堂,四方来聚。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君皇乘荒心中仍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不愿让众人知晓他与沧南衣合离的事实。
他虽心知,沧南衣对他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而他……纵有爱美之心,可在这宛若高山仰止的存在面前,他始终难以将沧南衣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
可他毕竟再昆仑山中生活了十几万年,早已将此处当做了自己的半生归宿。
一旦他合离之事公之于众,他知晓,仙界之上,未必有他的容身之处,而他,就仿佛成为了一个流离失所,不知所归的仙神。
众仙不知沧南衣与他合离之事,他纳娶天妃,自然在他们眼中,就成了一种不识好歹的行为。
昆仑与水神一脉联姻,本就是下嫁。
娘娘明里暗里做了多少给他擦屁股的事儿,六道之中,大家都心知肚明。
此时这般时刻,娘娘性命危在旦夕,他却再次纳娶侧妃。
纵然大家能够理解君皇乘荒是出于怎般惶恐的心境,又是怎般的理由来置办这场婚礼……
虽说事出有因,可外界那些有声望的仙人们却是看来,只觉他此事做得过了。
当年参加他的婚礼,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
如今不来参加他的婚礼,同样的,亦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
故此,君皇乘荒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了一些欲与他水神殿攀上关系的七零八散的小仙修前来祝贺以外。
在仙界之中有着举足轻重超然地位者,却是少之又少。
反倒是擎翱真人,身穿黑灰道袍,手挽拂尘,率领黑压压一大片真仙教弟子,来参加了他的婚礼。
酒宴之上,终是如他所愿,满堂‘宾客’,皆为不速之客。
一场五尊仙的婚礼,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结束了。
一场沉重又疲惫的婚礼结束后,给真仙教那一大众教徒气场震慑得不轻的参宴仙人们,被吓得仓惶离去,便是连招呼都来不及与今日这新郎多打一声。
然而,也就是君皇乘荒的一个决策,反而给了真仙教一个莫大的机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前来水神殿中。
师出有名,真仙教一众弟子随同着擎翱真人纵然是离席而去前,也并未离去多远,而是大军深压边界,正式向昆仑宣战起兵了!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君王之道
君皇乘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婚礼,非但没能成功召集各方仙士大能为他效力迎抗强敌。
他甚至都无法確定,外界的兄长是否已经知晓他在崑崙山中所遭遇的一切。
这擎翱贼子奸诈艰险,在山中蛰伏这么多年,他知晓利用山中大势来封界。
崑崙山外力难以突破,便是他的兄长,所想强攻崑崙山,都需得花费不少的时日,绝非朝夕之功能够做到。
而此番这场大婚,擎翱不请自来,又退於他之境土边线地带驻守,反倒是成就了他的机会!
君皇乘荒万没有想到,恨极了沧南衣的擎翱,第一时间攻克的目標竟然並非是崑崙净墟,而是占居於崑崙山中另闢一界的水神国域。
一种即将亡国的恐惧真实感瞬间临上心头。
新婚之夜,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一身大红礼袍颓然的松垮掛在身上,面色如土。
便是连合卺酒都没心情饮,连那盖头都忘了掀。
倒是在铺满红枣莲子床榻间的谷靉,一把掀开自己头上的大红盖头。
盖头之下,一张素顏不施粉黛,烛光明灭,照在她脸上。
她扬身而起,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刃,虽气质依旧温婉,她却在龙凤喜烛烛光之下站得笔直,脊骨不曾弯曲。
与瘫软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君皇乘荒,儼然形成两个鲜明的对此。
表面婉约以致柔弱的姑娘在执剑之时,却有著几分君皇乘荒这样七尺男儿都不曾有凛然战意。
她眸光温和的看著自己的新婚丈夫,低柔一笑,轻声安慰道:"如今这个局面,非是君上之过,君上也是为了崑崙山著想,故此兵行险招,纵然结局並未如我们所愿,但也无妨,妾会一直伴隨在君上身边,直至战死那一刻,也永不背弃君上。"
听到战死二字,瘫软坐在地上好似被黑白无常勾去魂魄的君皇乘荒浑身一震,终於回过神来。
他猛地抬头,却见平日里素来温弱可期,他看著长大的女子,眼底竟是不见丝毫惧意。
那灼灼明亮的眼神,刺得君皇乘荒心口一阵剧痛。
他多爱当窗理云鬢,对镜贴花黄的温婉女子,不喜女儿家锋芒太过。
曾几何时,他亲手养大的白百合,竟然也生出了倒勾利刺,不必再依靠攀附男子而活。
魔女拿银曾说,她们接是向阳而生的葵花,谷靉莫过如是,可为何,时间终究是改变了一切。
战死二字,何其悲壮。
如此名词,距离他一向遥远。
可当他反应过来,其实並不遥远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天灵盖被劈了一道,冷汗顺著头皮就下来了。
君皇乘荒腾然起身,一把扣住谷靉的手臂,脸色惨白仓惶不已,眼神涣散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擎翱何以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他凭什么確定本座大婚,那些隱世大仙老怪们会不来一人?他就不怕这是一场鸿门宴吗?竟敢不请自来,擅闯我水神殿!!他简直没有将本座放在眼底!"
若是当真将他放在眼底,觉得那水神殿如那崑崙中天殿一般圣然不可造次的话。
擎翱有怎会将他水神一域,当做自己攻破崑崙的第一个靶子?
於战场之上,两军交战,寻找敌军防御最为薄弱的一点,乃是军战之术最常见的战术。
很显然,在擎翱的眼中,偌大崑崙十万群山,任何一方山域都不足以水神一域来得薄脆好攻。
君皇乘荒用力甩头,想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仓惶未定的神色里带著一丝明显的恨意,咬牙道:"定是那沧南衣,都是她的过错,她与我合离,擎翱便不再畏我惧我,自是有恃无恐,今日分明知晓我成亲,她却不现身,只知晓与她那个男宠侍君在殿中专注行那苟且之事?!她心中有了私情!再无天地大义,便是连崑崙净墟,都不想再要了!
这擎翱也是个不开窍的!他恨沧南衣当年为他封印邪神之事袖手旁观,他只管去攻崑崙山就是!为何要拿本座开刀?!他是知晓的……本座与沧南衣已经合离,与她再无干係!本座分明是无辜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都是本座在一手扶持他坐稳如今的位置,他不感念知遇之恩本座不怪他!可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来害本座性命?!"
此番言语听下来,谷靉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不过她心知君上自幼时起,从未经歷如此巨大变故,一时之间心神动盪之下口不择言也实属正常。
她从未见过风流从容的君上被嚇得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不由母性的怜意更深。
她轻抚君皇乘荒的鬢角,嗓音轻缓安慰道:"这崑崙净墟是娘娘百万年的基业,纵然擎翱此贼在山中筹谋多年,却始终难以攻克,而这水神一域,乃是界中界域,在君上手中,亦是有著几十万年的根基,君上不必凡事往最坏里想,君上手底下能臣武将数不胜数,别的不说,就君上柏云殿上那位翟龙,有著上位金仙之力,纵然面对魔族魔将大君,亦能以一当千,实力深不可测。"
君皇乘荒眼眸亮了一瞬,但隨即很快又变得消沉下去:"不行的,那翟龙是老一辈的战仙,他是陪我父帝打过江山天下的,性情狂傲,仗著自己是功绩赫赫又是上一代的老人,素来是不将我放在眼底的,他又怎会甘心护我周全?与其想这些,不如想办法书信给沧南衣,让她来想办法,如今这水神一域已经与她的十万群山灵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她是山神,我是水神,若是擎翱一旦攻下我的水神殿崑崙山将彻底无水灵滋养。
如今的我与她,纵然合离了,却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若想保住崑崙净墟,就必须先保住我!对!对!还可以找沧南衣!本座这就去找纸笔写书信给她!"
谷靉一把将他拽住,急声道:"君上与娘娘两界姻好,缘定三生,君上但凡有难,娘娘为君上排忧解难是合理的,可纵然如此,君上却也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事事依靠娘娘,君上对娘娘並未做到丈夫的职责,又怎可次次遇到危难都想著将苦难丟给她?
更何况如今娘娘既已与君上合离,那水神一域的事,便至此与娘娘无关,擎翱真人侵压水域境线也好,攻至水神殿也罢,至此以后,都在与娘娘没有半分关係,她没有义务与责任,来做君上一辈子可以依靠的大树。"
谷靉满眸哀怨之色,言语皆是殷殷劝诫之情:"君上乃是天地尊仙,乃是浩浩一域之尊,当为坚守道义,克己奉公,君王守社稷,天子守国门!君上当有生而为尊王的骨气与魄力啊。"
"那你说怎么办!"他全然听不进去,甩开她的手,怒眉竖起:"你的意思是,让本座什么都不做,坐在这里等死,成为他人的猎物与战利品?!"
谷靉忽然心头一阵无力。
两军尚未交战,真仙教实力强横是不假,可仙尊祝斩大人爱护幼弟,这些年亲自亲为为他经营的水神一域的兵力同样强盛。
手底下能将眾多,仙兵数不胜数。
但凡他有心用兵迎敌,根本並非他所想那般,必然是死局。
劝无可劝,她便也失去了劝慰之心。
她淒哀慕慕地目光里,看著君皇乘荒如抓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去飞快书信。
谷靉执剑向他的背影行了一个退礼,垂下眼眸,低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本道虽是一身贫瘠,却也该以此残身为天地立心,唯愿君上能够早日明白逆境励节,顺境销骨的道理,贫道就此退下。"
话音落定,贴著大红囍字的门扉大开,风雪灌入其中,模糊了这一对旧人的面容。
谷靉大红如火的身影消失於靡靡风雪之中,头也不回。
君皇乘荒奋笔疾书的手微微一顿,凝於毫尖末端的墨珠滴然而落,在纸面上晕开一团乌黑的痕跡。
乘荒恍然之间,抬眸看著一片白茫茫不见任何人影的风雪。
心中竟好似被狠狠挖空了一块。
……
……
君皇乘荒大婚之夜,奋笔疾书所写的求援之信,终究是顺利抵达送到了圣人娘娘的忘尘殿中。
纵然水神一域的边界线,严管死守。
可这封信,却好似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出现在了沧南衣的殿中。
换做以往,顺理成章地为君皇乘荒擦擦屁股,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君皇乘荒被囚困於水神一域之中,对於外界之事尚且难以听闻。
他自是不知,这几日在过著凡人命的圣人娘娘,任凭书案之上的奏摺堆积如山,她却是一本未看。
而如今崑崙山中,真正做主的人,却是百里安。
他坐在那堆积如山书案下的小方凳上,眼前大部分堆积甚高的书案都是经他批阅完成的。
百里安目光落在那雪白信封的落款上,眉头微微一蹙,然而此刻,沧南衣的目光也好奇地投了过来。
他大大方方的取出那封信,却並未拆开,连看都未看一眼,便直接扔进炭盆了烧掉了。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将军功
卧在美人椅上正自品着熬煮浓稠的银耳羹的娘娘,似是察觉到了那封未拆开书信间隐藏的君皇乘荒的气息。
她抬了抬眼皮子,还未说话,百里安目光却已经先朝他望过来。
“娘娘银耳羹可是凉了?”
沧南衣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小子竟当真铁了心不愿她在继续插手山中之事。
近日来,她对于擎翱种种所作作为也并未全无所闻,水神界域国土岌岌可危,若是放任不管,君皇一脉即将亡国灭族。
唇寒齿亡,对的不仅仅是水神域,昆仑净墟亦是相辅相成。
如此道理,千年不变,她自是明白。
可沧南衣却是并未因为此事就放下手里的银耳羹,她不紧不慢地又舀了一勺剔透晶莹的银耳羹,任由那软糯清甜的口感在唇齿之间弥漫开。
青玄都没他这么老妈子。
沧南衣抬起眉梢,故意说到:“山川水泽,是自古以来二者皆不可或缺的,你这小家伙偏不让吾去理会水神一域的战事,想让吾对乘荒冷眼旁观,坐视不理?如此看来,倒像是擎翱贼子派来的间谍。”
“唔……说起来,这位憎恨终生世间万物的旧神主,似乎倒是对你青睐有加,几次三番曾私下来拉拢于你,小家伙若是此刻选择擎翱这边,确实能够轻而易举的完成任务,达成夙愿,而且曾经在仙界手中吃的苦头,也一一能够尽情报复回来,这么说,擎翱当真也是你在这世界上的不二人选。”
沧南衣本意不过调侃,可百里安仿佛被一语点醒梦中人般忽然合上书页,抬头一笑,笑容高深莫测。
“娘娘说得在理,仙族欺我灭我,镇我降我,君皇乘荒以及仙尊祝斩二人更是尤为最甚,可怜我修为被封,不得自由,如今苍天开眼,擎翱真人兵临城下,我光是嘴巴上投诚于他可没用,总得付出点什么实际行动,才能真叫他把我当做自己人才是。”
沧南衣将身子正了正,在美人榻上换了一个舒适的方向姿势后,又懒懒的靠了回去,慢悠悠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百里安认真略读完这几日堆积在案上的折子,合上最后一本,起身撑了一个懒腰。
“在我分析看来,昆仑净墟百万年底蕴,若非君皇乘荒的拖累,莫说给擎翱几十万年的时间来运筹帷幄,纵然是再给他几百年的光景,有娘娘在,他也难撼昆仑根基。
而水神一域,乃是太荒时期开荒出来的一方神域大界,这么多年来,依附昆仑净墟共灵,纵然乘荒贪图享乐,难以勤勉逐渐,可在他水域之中,亦有不少仙族战将勤于修行,纳取灵力苦修,论水域实力也绝然不弱,此刻不说明君指引,便是一位守中之君,想要稳守这上古神域一些时日也非是朝夕之功。
不过这位擎翱无非是吃死了,如今在水神一域里掌权者,是君皇乘荒罢了。”
他抬眸道:“在这么一个领头羊的带领之下,水神一域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是迟早的事,可既然注定都要落在他人的口囊之中,那为何不可以叫我取之。”
如此昭昭野心,光明正大地言之于口,反而就不是野心了。
沧南衣随手将吃干净地空碗往案上一搁,淡然道:“你就这么自信,那擎翱看你如此之重,愿意将取到手的水神国域交于你之手?”
百里安说道:“这对他来说,谁执掌水神国域都一样,并不重要,他恨祝斩毁他一生,恨三十六天宫仙界,恨昆仑净墟,恨这世间一切万物苍生,他心不在野心权利,而在毁灭一切,以邪魔之道肆虐苍生,他意图在我体内的真祖邪神,我若对权利表现的欲望更加强烈,他愈发乐不知疲,对他而言,却也是愿意看到的局面。”
沧南衣慢慢曲起一条腿来,身姿慵懒地轻摇起来,带着那张美人榻前后一摇一晃的,她抬眸淡笑:“想来也是,纵然他教众信徒无数,可皆是应他体内邪神六欲之力而来,对他而言,皆是棋子,无一人能够信得过。
世间任何生灵,都有慕强的心理,而你与他的那些棋子不同,在他的心目之中,你的地位甚至高过于他自己,因为,曾经让他堕落于辉煌的真祖邪神,如一座巨山阴影一般永世压在他的心头,可是你却能够站在这巨山阴影的巅峰之上,他待你,于世间万物众生,自然会大有不同。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之意:“你要那水神一域做什么?你是尸魔之身,难不成你觉得你还能够代替君皇乘荒成为这世间新的人皇水君不成?”
这水神一域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百里安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目光深长地笑了笑,道:“娘娘不妨来猜一猜,我要收着水神一域做什么?”
“不猜。”
沧南衣淡淡地翻了一番白眼:“吾对你的那些小心思不感兴趣。”
百里安笑道:“娘娘最好在这段时间里,对这昆仑山中所有的事情不感兴趣才是最好的。”
“您只需要在这些时日做一个凡人,有脾气就发,有不想理会的事就无需理会,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停!”沧南衣抬手打断百里安的话:“你这话说得吾好似将死之人一般。”
这种临终前吃点好的的语气是闹哪样?
百里安对于眼前这位伟大的女子的生死丝毫不避讳,眼角轻抬,道:“娘娘难道不是吗?”
这话说得……
倒还真是叫人无从反驳……
……
……
战事大起,不过执棋之人念起念落之间的一瞬然罢了。
擎翱原身本就是百万年前的一国之神主,年轻之时便素来有明君之盛名,骁勇善战,乾纲独断,才学过人,最识谋略,乃是天生的国君以及战术家。
他身后并未仰仗任何家世背景,一手创下如此基业,非君皇之流继承而得。
水神一域,在擎翱真人的用兵如神之下,一破再破,一退在退,仙人国度的城池,兵败如山倒,拼的就是战术、道法、界阵。
一城破,万术灭,千阵毁。
朝夕之间,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如同海面之上建立的沙塔一般,崩溃湮灭,便是连旧日的痕迹都不曾有过。
如此虎狼之势的猛攻之下,奇特的是,战败的仙域城池基本是瓦砾不剩,可人员伤亡却是并非想象中战争残酷那般严重。
只是不伤人性命,固然乍一看并不残忍,可擎翱深得邪神掌控玩弄人心六欲痛苦的本事。
那些战败的水族仙兵,家园失守,亲人离散,不得离开战场荒虚,一旦试图离开水神一域,做抵死挣扎的无谓反抗的话,则会被无情抹杀。
但若是退于水神一域其他仙城防线之中的话,又会‘大发慈悲’放任这些战败之兵离去。
这些战败之兵,数量客观,若能重整队伍,整装待发,亦是十分强力的军队与力量。
擎翱此放任之举,甚为凶险。
只是兵行险着,他赌的就是人性怯懦,君皇乘荒不敢放开城门,回收这群伤亡并不严重的零散队伍。
果不其然,这些战败之兵,一退再退,退无可退,所面临的不过是紧闭的大门,已经同袍一张张居高临下冷漠的脸。
战败仙兵战将,凄然一笑,自是知晓这紧闭大门之后,君皇乘荒那怯懦怀疑的心思。
他提起手中战刀,悲声道:“君上疑我降敌,本将百战无意,如今唯有以死明志,往君上怜我部下死战失家园,开启城门!”
说完,刀起头颅落,血溅当场!
高高城楼之上,谷叆眼眶绯红,用力摇晃君皇乘荒臂膀,急声道:“君上快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他们为君上而战,是君上的子民,君上作壁上观啊!”
君皇乘荒看着一座座倒塌的城池,一杆杆断裂的族腾旗帜,种种危险的讯号,让他如置身寒冬之中。
他脸色惨白如雪,眼底竟是藏不住的惊恐之色,道:“不可!不可!本座看谁敢开城门!这是擎翱贼子的计谋,一旦我们开启城门,敌军蜂拥而上,我们便会兵败如山倒!不许开城门!”
谷叆急声道:“敌军退于千里之外,擎翱此刻纵然有进攻之意,可绝远不如君上开启城门,收编残部的速度快,君上难不成想让自己的战士皆死于城外吗?”
君皇乘荒转过一张因为恐慌而已显扭曲的面容,咬牙切齿道:“擎翱分明有势再战,可他为何要再如此优势面前,带领全军退居于千里之外,放任这些残兵旧部重入本座麾下?”
谷叆大声道:“可是费天将军已然以死明志,只求君上能够护他麾下士兵能有一个归处啊!”
君皇乘荒厉声道:“谁知晓这是不是擎翱贼子的计谋,以一人之死打消本座疑虑,换这些降兵入城,岂非太过划算?!”
这一声声,一言言,自是毫不费力地落在了城外那些仙兵战将们的耳中。
他们尚且沉浸于将军的死亡悲伤情绪里不可自拔。
忽然如此字字扎心的言辞如那万箭穿心一般落下来,本还抱着熊熊战意,殊死与敌军衣一战的他们,却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活的希望。
一排排,一列列,只损战甲衣衫,尚有余力继续再战的士兵们在城下凄然一笑。
共然大声道:“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如今将军为我等残命,已赴大义而自戕,我等无已报此大恩,唯有以死追随将军,望将军与九幽黄泉,永世不弃!”
“我等愿世世代代追随将军,唯愿将军来世遇明君,行大义。”
“唯愿来世遇明君,行大义!”
整齐壮烈的话语声声如鼓落下,紧接着,震撼的一幕发生。
上一刻求生欲望无比强烈的一支队伍,在这一刻,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又很快认知到自我,寻找到了凌驾于生命之上的一种精神寄托。
他们眼眸明亮炽热如火,纷纷拔除腰间佩刀,毫不犹豫地引颈就戮,奔赴死亡。
站在高台之上的君皇乘荒有那么一瞬间,心生震撼不解。
这群人为何要自裁!
无人逼他们去死啊。
那擎翱贼子如此远观姿态,显然并无杀人之心,他只是不开城门罢了。
他们一个个自裁,以死明志,显然并非是为敌军策反的降军。
既然如此,在敌军再攻这一城时,他们无伤无痛,再守城门之外,亦可成为他水域一族强大的战力与盾牌。
想到这里,君皇乘荒无比扼腕的同时,又不禁心生大恨。
这些人怎可如此怯懦,身为战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如此毫无意义的自裁,岂非是要断他根基。
谷叆看着面色恨恨,满目懊悔之色的君皇乘荒,只当他心有悔改,又低声劝慰道:“君上不必过分悲痛,由此可见,君上部下,个个乃是忠勇之事,此乃君上之福。”
君皇乘荒是了解不了半点,这究竟哪里是他的福气了。
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天边战线前端传来真仙教沉重的战斗号角声。
擎翱足下踏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城门之外一具具横尸当场的仙族战士,嘴角吮着一抹轻嘲的笑。
“比起在战场上厮杀战斗,获得顺利,然后屠杀‘战利品’,未免也太过无趣,本座更喜欢打败这些注定成为战利品的家伙们,然后在置身事外,给予希望,在那希望的尽头,又将那希望摧毁,如此,不比单方面的屠戮……更为有趣?”
说完,他手臂抬落,丝毫不给君皇乘荒得以喘息的机会。
因为这次的对手是君皇乘荒,所以擎翱甚至连最基本的战术都未做任何变动。
真仙教如同黑压压的一片,带着极为强悍恐怖的大势,朝着那一座新的城池,继续强攻下去。
城墙之上,守城的将领厉喝一声,道:“死守!绝不可让这群贼子,对君上不利!”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良时在手
谁知,在那一身灰白道衣的擎翱的带领之下,战兽铁蹄踏碎废墟山河,兵临城下。
殊死一战,自戕于城门之下的士兵尸体为之无情碾碎。
看着虎狼之势风云腾浪而来的真仙教队伍,君皇乘荒骇得几乎肝胆欲裂,他整个人身子僵住,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身后法相万千,却不是为了迎敌。
而是在为情势不对,能够及时舍弃这一个城池而尽快安身退居下一座仙城。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乃是一君之主,此刻出现在这外界仙城之中,已然达到了御驾亲征鼓舞士气的效果。
没有必要当真将性命葬送在这小小城池之中。
水神界域之广,他足足坐揽一百零三座仙城国服。
而最外围的边城,若有必要,战事吃紧的话,当壮士断腕,能舍就舍。
主要守住核心要塞重城,保住兵力不溃,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到兄长想办法破开山界,来此资源,便就是这擎翱贼子的死期了!
至于沧南衣那个女人……
君皇乘荒始终不信这个无情的女人在大义面前会选择冷眼旁观。
定是他若书战信给擎翱那贼子扣了下来。
当初他亲自惹下那般大的祸事,她都一一为自己摆平解决。
他尚且都明白唇寒齿亡这个道理。
若是真叫擎翱攻下水神国域,那便意味着昆仑山十万群山的天地水泽之力皆落去敌人之手。
便是她再如何厉害,也经不住昆仑净墟十年百年的干涸。
无水滋润大地,十万群山亿万生灵,将只会枯化成为毫无灵力的化石。
只要他多写几封书信,让山中身怀绝技的斥候一封皆一封的送入西悬峰上去。
但凡有一封能够送到那忘尘殿中,在这份因果羁绊里,她都不可以坐视不理。
然还未等他真身随法相一同遁去,气势如虹的虎狼之师兵临城下后,只见擎翱手臂一抬,却是止了大军步伐。
他乘云度虚空之上,冷漠的晦暗双瞳含着戏谑的讥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君皇乘荒。
君皇乘荒为那眼神一扫,遍体寒凉。
反倒是那道姑谷叆,纵然心下同样害怕,却是站了出来,护在君皇乘荒身前,挡住了擎翱真人冰冷如看猎物的目光。
她厉声清咤道:“真人一生命运多舛,纵然令人唏嘘,真人怨恨祝斩大人亦是情理之中,可君上与真人并无任何恩怨,在君上眼中,可谓视真人如知己,如道友。
真人能有今日之成就,与君上对真人的信任期盼必不可少,真人难道就不觉得自己起兵而反,是为恩将仇报吗?!”
“恩将仇报?”擎翱真人脸上带着薄如烟霭的笑,凉薄地眸光里带着一抹看愚徒的怜悯。
“也唯有谷道人你,会将这个男人的种种行径视为恩情了。”
他眉目兴致缺缺,瞧着似乎没有多大与她交谈的欲望,并未再继续多说些什么。
抬起的手臂一挥二而下,在君皇乘荒狂跳的心脏下,他身后黑压压的军队竟是并未破关而入,而是不知为何,竟然尽数如潮水般退离而去。
君皇乘荒愣在当场,反应过来的时候,随即大松一口气。
然后谷叆却是美目瞬然猩红。
擎翱分明有继续破城而攻的余力,可他却止步于城门之前。
看起来分明就像是此番盛世浩大而来,只是为了踏碎那些士兵的尸首罢了。
君皇乘荒大松一口气,道:“退了,退了,他们退兵了!本座的决定果然没错,他定是知晓本座誓死不开城门的决心,他继续选择强攻,纵然给他强行攻占下来本座的水神国域,他亦是会经历一场元气大伤,届时他该如何还有余力继续对付沧南衣。”
方才还高声呐喊着要誓死守护君皇乘荒的那名战将眉头一紧,不知为何,敌军分明已经退了,可听着君上此番言论,心里却是不舒服极了。
他躬身道:“君上,敌军已退,我们可是要打开城门,迎将……”
“打开城门!!!”君皇乘荒脸色大变,反应奇大:“那擎翱贼子正是为本君誓死不开城门决心所慑!这才不得不重新衡量利弊,审视自身!这种时候,你竟然让本君来开启城门,你居心何在!”
那名战将神色一窒,随即压下头,肃声道:“属下绝无此意!只是那边城数千战士,皆忠于君上,虽败却不曾降,以死证名,他们是战士,当魂归故里,入土为安,而不是任由敌军铁骑践踏成泥,为腐鹫啄食。”
“魂归故里?那城门之下,亦曾是本君的领域,他们本就在故土之上,只不过如今已经插上了敌军的旗帜,他们战败的事实不容改变!既败于战事,又有何颜面让人冒着打开城门的风险为他们这种败军收敛尸骨,这不是徒增笑话?!”
那名战将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君皇乘荒,喃喃道:“君上觉得他们……是笑话?”
君皇乘荒冷笑一声,甩了甩袖,道:“不论怎么说,今日能够将擎翱贼子逼退至战线之外,也算是此战告捷,短期之内,他必然不会在轻易挑起战事,这些日子下来,你可派出大量斥候,前往昆仑山中,叫青玄女官派兵援助。
真仙教在山中据点太过零散,领土有限,只要结合山水夹击之事,必然能够将真仙教这颗毒瘤彻底拔除!”
见君皇乘荒对自己子民的生死竟是如此不在乎,言辞之间,尽是维护自己一人之身的利益。
那名战将心寒至极,他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真仙教这颗毒瘤,不正是君上不问君皇娘娘的意愿,执意在山中培养这股外支势力,如今引狼入室,遭受反扑,他竟丝毫愧疚之心都没有,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让君皇娘娘来为他惹下的祸事来承担后果。
在这太平盛世之中,君皇乘荒难得御驾亲征一回,见识了边疆战场的血肉成泥,山河城破,到底是给他的内心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自边城退居回水神殿后的几日,他未能够等来一封来自昆仑山的回信,反倒是一封封覆盖着血泥尘土的战报终日不绝地送到了他的御案之上。
君皇乘荒对此烦不胜烦,不用拆那战报,也知晓,是那不安分的贼子又开始在他的国度之中攻城略地。
然而这一次,他却失去了前往战场上御驾亲征的勇气。
纵然谷叆如何相劝,他都不愿再去。
这些年来,他流连于温柔乡中,再未涉猎重温过自己少年时在兄长逼迫之下学习识得的兵书。
他对自己手底下的军队阵容,真正的实力,尽管悉知并不详细,但也依旧明白,尊仙之底蕴,非朝夕之功能够破得。
更何况,兄长留给他的得力干将众多,只要他如那场战争一般,坚守绝不开启城门,擎翱攻破他国度的速度进程就绝对快不到哪里去。
甚至,在听到那位能征善战、骁勇无比的老将翟龙都已出山,带领山中多年闭关修行的精兵强将一同奔赴战场,这不禁更是让君皇乘荒原本紧绷的内心一下子放心了下来。
如此,战争相互拉扯僵持之下,擎翱必然难以严守战线,如此,他所书写的战报书信,若是以数量取胜,送到沧南衣手中的机率怕是会大大提升。
近日以来,君皇乘荒废寝忘食,一封封书信皆出自于他手,派遣山中所有斥候,以此书信为重要战报,誓死赌上性命,也要送到沧南衣的手中去。
做完这些,君皇乘荒好似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使命一般,心中对自己做出的努力感到宽慰不少。
即将亡国的恐慌,也仿佛找到了某种慰藉一般,君皇乘荒并未选择举步向前,也为选择殊死一战,而是选择自我麻痹,视那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于无物。
怯懦地逃避思考,只是简单地认为,只要沧南衣能够打开他所书写的战报内容,必然会如当年一般,以着雷厉风行之事,再度力挽狂澜,改变一切。
无妨的,不要紧的。
当年他被盗司水神源,性命危在旦夕,亦是沧南衣为他铺平后路,极为顺利的解决了麻烦。
纵然他输去了昆仑山圣物寒羽池,当年也遭受骂名无数,可最终他仍旧是这昆仑山的半个夫主,半个君王。
他若当真死在了这昆仑山中,纵然事后沧南衣再做挽救,他的兄长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昆仑山。
她知晓如何抉择。
更何况,即便那一封封足以能够给沧南衣施压的战报送不到她的手上又如何。
她又不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聋子和瞎子。
水神一域发生如此巨变,僵持的大战之下,她圣人之眼,法眼俯视众生,绝对不可能对于这里的战事一无所察。
甚至,君皇乘荒觉得,沧南衣迟迟未现身,当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如何镇压对付这位旧神主傲青的手段,只是在静待时机。
如此一声声、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以着自欺欺人的方式麻痹着自己。
为了证实自己心中所想的真实性,君皇乘荒再度招来舞姬乐女,努力营造出任凭外界如何风雨飘摇,战火如荼,他依旧能够姿态平宁,从容平淡地在此殿之中歌舞升平。
殿中俊俏的才子,貌美的佳人,该作词的作词,该谱曲的谱曲,便是君皇乘荒从未踏足过的鹤延观,他也破天荒的尊身临下入山,烧了一坛鼎盛香火,来赐福自己山河国度隆耀昌盛,永垂不朽。
遭逢巨变,他的新婚天妃已然执剑奔赴战场,生死无归。
他却依旧在欢歌艳舞里悠闲游荡,将佳人美景收入眼帘,卧枕美人膝,将良时握在手里,唯独将偌大的山河、真正忠于他的良将直臣、子民家园安危,抛在了脑后。
只是,君皇乘荒始终并未意识到,自己死不松口开启城门的意义,并非在于他一身铮铮铁骨,死不臣服。
拒绝开启城门,收留战败将士,无异于舍弃自己的子民臣将,以及那高塔城墙之外,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领域。
他以着一种可怜维护自尊的方式,在以一种隐晦的卑微的方式,行那割土让卖子民的方式,意图喂饱敌人,试图让其满意,见好就收。
可他不知,真仙教是喂不饱的恶狼,而擎翱是一个从地狱里重新爬回这个世界的恶鬼。
怯懦天真的想法,只会引来恶狼于恶鬼更为凶残的残虐意来。
无需多次用计谋,仅仅一次,君皇乘荒拒开城门,收敛尸骨,便已经让擎翱正中下怀,目的达成。
擎翱再落一记杀子,他请来教中画手,画出翟龙的画像。
画像惟妙惟肖,却是翟龙年轻之时,与少年神主对局共饮的场景画面。
画面栩栩如生,神态之间的情绪描绘纤毫毕现。
而这幅画,随着一枚玄黄玉佩,送到了水神殿的御案之上。
水神殿载歌载舞期间,老将翟龙一袭染血黑甲,裹挟满身滚滚杀气,大步之间,如巨山震动,纵然一身伤势见骨,可这位老将身上看起来依旧有种非常强大的稳定感,让人望而生畏。
他深可见骨布满伤势的后背上,插满了无数代表着水神一域十方将领的战旗与图腾,满身悲壮,入殿第一时间,并未跪下,而是高声大喊道:“还请君上开启乾州城,准我收敛同胞尸骨回家!”
又是要求他开启城门的。还是乾州城?!!
擎翱再短短三日光景,竟是已经打到了他的要塞之地了。
这根本就荒唐!
那擎翱再强,若无熟悉国域布局防线着,又怎能在短短三日的时间里,吞吃他半域疆土直接攻至要塞之地了?!
君皇乘荒本就烦闷的心情在看到翟龙那张沧桑却不失岁月痕迹的面容之上,他的眉心腾然升起一股子骇人的黑气。
他端着一杯酒,步步行至翟龙面前,递给他,面目狰狞道:“将军战事吃紧,本君怜将军身体年迈却还要饱受战争之苦,将军辛苦了,不如先饮下此杯慰问之酒,将军在述自己的要求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