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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朝圣之姿

    巫山姥姥手里的酒菜顿时也不香了。

    她脸色隐隐有些发青,道:“昆仑,你此举可不地道,纵然你身份地位超举于人,本姥姥暂且不论,到底是不请自来的。

    可这些仙友们,个个可都是听召而来,诚心想要收你家那个小姑娘为徒,为了区区一只尸魔,竟是在这宴席之上,不问缘由,直接以势镇压我等,岂非是仰仗身份,以大欺小?”

    仙人不由面面相觑。

    听巫山姥姥这话的意思,竟是笃定了那只修为被封的尸魔小子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想要做实君皇娘娘私心偏倚,有违公道的行径。

    巫山姥姥话语不绝,连连冷笑,道:“如今的昆仑山乃是多事之秋,您老人家眼下这身子又是旧伤叠新伤的,若是叫仙尊大人知晓了,您竟为了一只尸魔王族,如此驳众仙颜面,当真不知仙尊大人会作何感想?”

    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更莫说今日宴席,群仙鼎盛,她这般当众一个不留的打脸震慑,得罪一群。

    纵然这些仙人们无力反击,可一人上那九重天参她一本,都足以让昆仑山头疼好长一段时间了吧。

    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昆仑神主当着众生仙臣的面,神明不会说谎。

    但凡她直言今日之事,非她所为,众仙之中,无一人会对她心生质疑。

    百里安今日这般招摇惹眼,沧南衣自是没有要为他出风头去承担没必要的小麻烦。

    但她不会出面庇护她是一回事。

    可是向着座下这群人做出解释,急于为自己辩解摆脱麻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沧南衣不喜做无用过多的招惹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怕麻烦。

    对于巫山姥姥的质问,沧南衣倒像是看稀奇玩意儿似的笑了起来,她一只手端着尚且泛着热雾袅袅的茶杯,饶有兴致般的伸展出修长优雅的左手,穿过百里安的后背,将他肩膀瞬势一揽。

    百里安眼皮跳了跳,察觉到沧南衣动作的他,身子僵了一瞬,当即就放松下来,配合地靠过去了些许。

    纵然能够与昆仑神主亲近的机会百万载难逢,但他也知晓,这是在做戏,看似亲密的动作之下,却是暗中防止,动作小心,避免没必要的肢体触碰。

    也许是居高的身份占主导性的地位,沧南衣初次上手干这种事,反而比起百里安要更显随性自然。

    顶着那张白璧无瑕雍容清贵的脸,眸光深邃,自有山明水秀的气质,操着又清又冷又好听的嗓音,慢慢道:“头一次收侍君,没什么分寸,不如巫山好好教教本座?”

    禁欲的脸与清冷的气质,姿态间却是说不出的纵情声色灼灼风流的闲情雅致,像个……纸醉金迷的昏君。

    便是历经千面形形色色人的百里安,不由也十分费解,她究竟是如何将这反差的气质拿捏得如此完美的。

    想来想去,也唯有眼观六欲红尘,心中不染半分尘欲的她,能够做到这一点吧。

    沧南衣并未正面回应巫山姥姥的话,可是百里安今日做下的事,却是给她以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给顶下来了。

    百里安还不至于自己惹得麻烦,让一个重伤的神明替他来抗。

    虽说这巫山姥姥话里行间处处都在针对沧南衣,今日他来这中天殿如此惹眼暴露自己,想来也是受了沧南衣的无妄之灾。

    可是在这种时候,为了藏拙,不吭不声地缩在女人的怀里……怎么看,那都像是真正面首会做的事。

    做戏而已,他又不是沧南衣真正的面首。

    有些麻烦,迟早是要暴露避不开的,又何须劳烦她人。

    百里安目光轻动间,他又重新端来案上那杯酒,顺着揽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臂将身子又往沧南衣的身上靠了靠。

    沧南衣眼皮轻撩,抬起浅淡的目光瞥了百里安一眼。

    只见这小家伙眼皮一抬一撩间,通身气质悄然发生改变,身上乖觉温良的气质浑然不见,执酒杯时动作都变得拓落不羁起来,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好看的懒洋洋劲儿。

    身子往后顺势一倚,这间高位之座极为宽长,便是两人合坐之下,左右尚有许多余空。

    百里安斜倚在沧南衣的肩膀上,两根修长的手指稳而潇洒地夹着酒杯,一条腿支起,不知规矩似的踩在了座椅上,另一只腿随意地垂落着。

    他一身白衣玉带,宽大的袖子劲窄的腰,衣摆之下轻晃着一条白色长靴勾勒出来的笔直长腿,这般素的衣裳竟是给他无端穿出了一种风流之意。

    他歪着身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乌黑清润的眸子渐生氤氲晕蔼之色,雪白的面皮微微泛红,眉目却是已有了三分娘娘身上独有的清贵慵懒。

    他目光轻轻一斜,俯视众仙,轻嗤一声,笑道:“娘娘一意一念,可动天地山河,若她有心震慑尔等……”

    百里安话语一顿,两根夹着酒杯的修长手指轻轻一松,空了的酒杯自指间滑落,无声摔在了地毯之上。

    他慢慢抬起一只手臂来。

    生于大殿之上,高座之后的那棵巨大神木,银白如雪晶莹剔透的枝叶好似受到某种招引一般,如同情人纤细柔软的手臂,温柔缱绻地朝着百里安的掌心攀附落来。

    百里安手掌轻抚神木,慢慢转过目光来,酒意晕染的朦胧眸子在看向众仙之时,却是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诸位又怎能继续安坐于此?”

    他颔首睥睨:“朝圣之姿,应当匐拜。”

    百里安淡淡的言语,却是让众仙心头狂震,让他们陡然意识到,娘娘以威压念势,镇压于人,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娘娘道心入圣,坚若万古磐石,她若以威势镇压群仙,天道岂会毫无反应。

    而这中天殿内的,与那天道最是接近承连相接的,便是那棵上古神木了。

    娘娘若是动了神念,这神木又怎会毫无反应?

    莲月道尊最先反应过来,他沧桑的眼瞳如同雷霆一般,试图贯穿百里安的视线,目光极其犀利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极其认真的问题:“既是如此,你以尸魔之身,何以能够身藏帝威气息?”

    ‘帝威’二字宣之于口,殿中所有的人眉头都危险地皱起来,偌大的中天殿中顿时迎来风雨欲来的可怕气氛。

    帝威,帝威,顾名思义,唯有六道成帝者,方可存其帝威。

    别看如今帝之称谓者,四海八荒之中不占少数。

    妖帝,魔帝,大帝……

    可放眼整个六界,说到底,身藏极致纯粹的帝威者,也唯有仙、魔两道血脉觉醒极致者。

    一为仙尊祝斩,二为魔界君王。

    而恰恰这两位,称谓皆未以‘帝’相称。

    如今这魔界新任魔君,血脉年纪到底尚且年幼,要想成就出帝威,心性以及道行尚且需要磨砺。

    而这尸魔他凭什么?

    论血脉、论种族、论资历年纪修为,并无一点条件能够达成成就帝威的。

    他凭什么能够言念法行,将他们震慑到如此地步。

    百里安扔了酒杯的手臂随意垂放于身侧,他眯起眼眸淡淡一笑,道:“世间万族,皆有返祖之说,我既为尸魔王族,将臣直系后裔,继承他的部分记忆传承,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笑至极!”长乐仙人猛力一拍桌案,脸上尽是被愚弄的愤怒:“一个自甘堕落的魔堕之仙,怎可于仙尊相提并论,且莫说他自污血脉,早已与大道背道而驰,纵然将臣为仙之际,也并无成帝之资,偏生自不量力,妄图与天道命运相抗,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他这样不仙不魔的怪物,如何能够养得出帝威来!”

    百里安冷笑一声,言辞忽然变得激进起来:“自古成王败寇,是魔是仙,是正是邪,不皆为胜者所定写?是啊?我倒是想问问各位,各位难道就不好奇,为何尸王将臣后裔,能以一身帝威震慑尔等?当年的将臣,当真是并无成帝之资,注定要堕魔身入黑暗的吗?”

    这一声声好似来自于云霆之上的叩问,竟是镇得全场鸦雀无声了一瞬。

    但仅仅也只有一瞬间。

    没有人能够认同这么荒谬的说法。

    长乐仙人愤愤拂袖,寒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小小魔物,当真以为本仙会听信你的蛊惑之言吗?”

    百里安趣意一笑:“说与不说,在我。信与不信……那自是在你了。”

    尸王将臣是否身具帝威这个事实,他也没亲眼见过,自然也无从深究。

    他这一身帝威,自是源自于尊仙之骨。

    过往融合此骨,心境未至,尚且无法全然掌控这气场威压的释放。

    自是大梦千秋两世一场,他已拾回了身为剑主沉重悲壮的过往一生,记忆心境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帝威一经释放,便是当世的仙尊祝斩也远之不及。

    这尊仙之骨,是他身上如今所藏最大的秘密。

    当然也就不可轻易与人言说其中因果奥妙。

    至于为何会借以尸王将臣之名,来搪塞糊弄这群仙人们,自然也是另有深意。

    前世他与尸魔一族,并无过深的交集。

    纵然后来以身入昆仑,知晓昆仑山中镇压着尸王将臣的心脏,可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似乎从未见过这尸王将臣的心脏是何模样。

    对于尸魔一族的历史,他也并未深究了解。

    可今世,他做为尸魔重活一世,受了尸王将臣的恩情,在登临昆仑山门,目的与初衷全已全然不同。

    现在的他,因为身份立场之故,不得不被迫接受尸魔一族的历史,以及被掩埋在黑暗与鲜血之下的零星真相。

    光是与司离还有将臣之间的短暂接触,百里安了解到了尸魔一族,并非是自己随同世人想象的那般。

    当年尸王将臣魔堕,似乎也另有蹊跷。

    想要从这些仙人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自然是不可能。

    百里安说此谎言,真正的目标也不在他们,而是仙尊祝斩。

    他就不信,今日满殿仙客里,就找不出一个仙尊祝斩的亲信来。

    当年关于尸王将臣离开仙界的真相本就记载模糊,如今他抛出这样一个令人在意的谜题来。

    尸王将臣是否有成帝之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够一句话搅乱仙界的水,叫这位仙尊大人也尝一尝被自己手底下的仙猜忌的滋味,想必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吧?

    以百里安对那位仙尊的了解,尸魔将臣既为他不可提及的禁忌,他施以此计,若当年当真成帝之事另有蹊跷,这位仙尊祝斩,想来必有大动作。

    果然,分明是一个极有争议性的话题。

    可殿内的仙人似乎都知晓这其中的禁忌意味,便是连莲月道尊,都不得不生生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十分慎重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余下众仙也是识趣,比起触犯到仙尊祝斩,眼前深究自己究竟被谁威慑到了,似乎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中天殿未召歌舞,彼时自是显得有些沉默寂然了。

    百里安笑了笑,轻拂衣摆,淡笑道:“如此看来,这个位置由我坐来刚刚好,看来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真好。”

    巫山姥姥差点给一口酒呛死。

    真好?!

    真好那才是有鬼了!

    不过抛开别的不说,今日,她可真真算是铩羽而归了。

    原本是想借着此次机会,好好杀一杀昆仑这女人的风头,却不曾想,她自己性子古怪不说,便是收的面首也这般独特。

    她本是想着见缝插针,将这小侍君给拆解收拾了,却不曾想,这完全就是个铜墙铁壁啊!

    不过,就此离开昆仑山那是不可能的。

    她巫山姥姥,从来不知挫败而归是何物。

    她出山的代价本就大,如今好不容易来一次昆仑山,不好好看看这个女人狼狈受灾受难的模样,她怎能甘心。

    反正……来日方长嘛。

    这场请酒宴,很快单方面的不欢而散。

    殿内仙人好戏没看成,无缘无故惹得满头包,好不容易熬到酒宴结束,自是毫无留恋地接自离开了中天殿。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虎子……你好丑

    昆仑无日月四季之分,只是看那宇宙天穹的颜色,相较于人间的时辰对比,相似于接近傍晚了。

    重重山峦间,到处都是夕阳余晖铺落而下昏暗的金红色,黑夜宛若自天的另一方尽头,泼墨晕染而来。

    而做为今日不速之客的巫山姥姥,则是在青玄女官的引路之下,带往云隐峰先行住下了。

    众宾客一一归去,殿中神木气息渐收渐敛,起了月色的天幕可见瀚宇的星空。

    沧南衣揉了揉微微有些发胀的眉心,正如百里安所言,她的酒量其实并不算有多厉害,她是六道之外的神明,酒色财气均不沾。

    于她而言,一生清味,只在碗茗炉烟。

    品茶多过于饮酒,味足藜羹饭后,识人生淡泊之真。

    虽说偶有闲看花开梨落之时,小酌一杯,但以她克制心性,却从未有过贪杯。

    他在山中不得随意暴露修为,自是不可御剑飞行去那忘尘殿中,索性那西悬峰与此间中天殿不过隔了一山之遥,他便是徒步走回去,半夜功夫也就到了。

    可若当真有人对她行不理睬之事,她也并不会计较生气。

    他宁可一步一个脚印徒步走回去,也不愿坐那云车。

    她这一手化云龙,大有要与他夜游昆仑的意思。

    微皱的眉头平复了下来,只是眉眼却是变得更加冷漠平淡了些。

    丛林里巨大阴影造成的动静更大了些。

    但也确确实实的,再也不曾在他身上嗅到仅属于寒羽池的甘甜香味。

    沧南衣偏头低咳了几声,随手一挥,虚空之中,那只巨大威武的九首巨龙顷刻之间化为了漫天云雾。

    沧南衣冷淡垂眸,意味不明地轻呵了一声。

    便是连山中一下本性较凶的动物都给吸引了出来。

    沧南衣立于山巅高殿之前,雪白衣裙之下是云海波涛,缠着雾雪,月色丰盈,朗星便落满她衣裳间,挺秀高颀的身姿立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她转过身子,却发现百里安离她站得甚远,脚下像是绑了什么东西似的,一步一晃,行路竟是看着有些困难的。

    当年她在白驼山上时,可没少体会主人这副以貌取‘动物’的恶劣德行。

    百里安‘唔’了一声,抬起眼角通红的眸子,昏昏沉沉地举起拳头,对着那只朝他欢喜扑来,声音夹得极为娇软的黑虎大脑袋上,就是狠狠砸了一拳。

    她既修顺心意之道,对于此子的气息靠近,吸引大过于厌恶,自然也不会违背心意,做过多无谓的抵触。

    夜间的云雾吹拂,浸染得沧南衣身上的凉气都显得重了几分,这夜间湿冷并不清爽的寒风吹得她似乎头又疼了一些,面上饮酒后的淡淡红晕在那寒冷的风色里逐渐褪色成苍白。

    可今日不知怎的,脑袋上下点了一下,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

    “行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且随本座……”

    餐风饮露,却也要日日夜夜观摩这尘世烟火,理解众生皆苦相每一个人的顿悟瞬间。

    挂在百里安腰间的白少颜歪了歪脑袋,淡漠的紫瞳里隐约可见一抹幸灾乐祸的讥笑。

    维持一身清明如何难了?

    高居云台,俯瞰尘世,片欲不沾身,至绝情性,以一个超然的心境冷观世俗苦难,自然也就不会被拉入那红尘六欲之中万劫不复。

    同百里安脑袋上,怀里的那些小动物们比人畜无害,自是天差地别的。

    待看清此刻百里安的模样,沧南衣眼瞳不禁微微舒张开来,眼底的冷漠之色却是冲淡了些,她嘴唇微弯,薄唇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轻‘嗤’声。

    “唔……娘娘先行回宫吧,我……唔,走回去就好了。”

    百里安在后头亦步亦趋,也端得沉默,在无旁人的情况下,二人再无中天殿上,那般心领神会地交流接触。

    尖叫的吐蕃鼠们这才不继续尖叫了。

    却见百里安站在殿门之前,两只手捂着嘴巴,目光晦暗地看着虚空之中的那座巨大金车。

    但同时,对于这种夜间安静前后同行,互不打扰,静赏白云在雪,飞鸟与猿猴相戏的幽林夜景,倒也静心享受得很。

    她眉宇清平,淡淡道:“既是如此,那就走回去吧?”

    在这个孤寂的夜晚里,怎么看都会有些暧昧。

    沧南衣微微蹙眉,倒也极为难得地在眉眼之间浮露出了几分微恼之意。

    而身入这深山老林中来了,亦有陷入了一种默契的安宁。

    这小东西,当真一杯酒就能放倒他的吗?

    只是这种恬静的心境并未持续多久,沧南衣步子顿住,身影忽然停了下来。

    百里安的意思是,他走回去,娘娘乘云龙金车回那忘尘宫中去。

    沧南衣十分不能理解。

    沧南衣修道多年,闲心逍遥,却也从未生过任何姑待之心。

    黑虎抬起圆溜溜的大虎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百里安,虎脸之上,竟满是人性化的委屈与伤心。

    良久,她才故作无意地抬首,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天色,语气有些冷淡地提出自己的建议:“我觉得,这天色已晚,走回去太耽误时辰,你今夜还需得夜读给我听,不如还是由我乘云带你回去吧?”

    她站在山风里,纵然那病气也掩盖不住女人天生的好皮相,她一如往常一般从容淡然,一身白衣青袍云气尽染。

    这其中倒也不缺乏在那小白龙的算计之下,在那无人得知的情况下,这小子与她缔结了妖族最原始的契约。

    可是不知尘欲,如何渡引这尘欲之中的芸芸众生?

    沧南衣面上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虎子,你长得……好丑。”

    百里安拍了拍怀里三只胖乎乎的吐蕃鼠,以示安抚。

    这是她在这小子入昆仑山以来,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这般强烈的抵触行为。

    她却是当真有些恼了。

    她一招手,天地间的云气聚涌,化为九首雪白银龙,自虚空之中拉曳出一尊流光溢彩的巨大金车。

    对这小家伙,亦是谈不上生出多大的特殊情感,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同这小家伙相处起来,却也足够轻松。

    看着倒是又有一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们想主动上来讨骂的。

    两人在中天殿上,默契不浅,你来我往,做戏做得极为完美。

    百里安自出珈蓝洞以来,她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上再也不见半分血羽河的气息,便是她,对他下意识地心生亲近,也不过是那契约作祟。

    今日不过是多饮了几杯,脑袋就已经隐感不适了。

    沧南衣并不讨厌这种叫人感到识趣的相处模式,不得不承认,她自诞生灵识以来,观揽万古苍生,在这芸芸众生里,没有特别喜欢的人,特别喜欢的事。

    漆黑如墨笔描绘的眉眼间都逐渐开始浮露出终难遮掩的病气。

    她又在原地静站了片刻,却未等到身后之人的答复。

    黯色的月光洒落林间照着沧南衣半边侧脸,显得她唇色极淡,冷冷清清的模样说不出的好看。

    为何这山中生灵,竟还是这般的自然亲近于他?

    “乱吼什么?别吓到我的小乖乖们!”

    换做以往,百里安必是只觉得麻烦临头,想方设法的拒绝娘娘的‘好意’。

    沧南衣漂亮典雅的眸子里不禁出现了几分惊奇之色。

    他避如蛇蝎似地赶紧摆了摆手,一只手捂着嘴巴,面如菜色,全然没有了白日里镇压群仙的气势。

    也不知是不是褪去了那层伪装的关系,叫他知晓了二人的身份之差,倒也没有了过多的言语。

    神色颇为意外。

    微妙之间,不知为何,沧南衣的自称,没有用吾,也没有用本座。

    百里安怀里的三只吐蕃鼠宛若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在他怀里吓得瑟瑟发抖,两只爪子缩在胸口面前,张大了一张张龅牙嘴,齐齐大声尖叫起来。

    不久前还受到了百里安叩灵之礼的黑虎,坐在地上,一副雷劈过般的模样,虎躯一震,张大了嘴巴,表情和动作都被定格住了。

    今日这小家伙不是挺威风的吗?

    百里安大抵觉得自己晕车的毛病,这辈子都不会改了,甚至随着时间的演变,似乎这毛病还越来越严重,如今竟是看着这车就胃部翻涌恶心得厉害,还未上车,便已经先晕为敬了。

    故此,这也就是为何,今日在那中天殿中,能够容忍这小子僭越的原因之一吧。

    百里安一步一个跌踉,脚下拌蒜似的,走得缓慢且磕绊,路都走不利索了,怀里竟还抱着三只整整齐齐团堆在一块模样生得灰灰胖胖的吐蕃鼠,脑袋上的发冠不知何时解了下来,乌黑蓬松的头顶上趴着一只垂耳灰毛兔子。

    通体雪白的小蛇缠绕在他的腰间,甩动着如玉饰般的漂亮尾巴,精致清冷紫琉璃般的竖瞳里流露着明显的不满之色,似是在无声抗拒着百里安怀中那三只鸠占鹊巢的吐蕃鼠,只能委屈巴巴地挂在他腰间,一点地位也没有。

    沧南衣转身去看百里安,口中话语却是戛然而止。

    只是今日……

    纵然叫人不喜,可无法改变的是,在妖族的原始本能驱使之下,仍旧会忍不住亲近他身上的气息。

    沧南衣以一副青松凌岁之姿静站片刻,确认身后那人当真是铁了心地不准备理会她了。

    只是沧南衣在前头旁若无人的行走着,白衣翩翩,万载苍姿。

    酒色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尘欲之一,纵是神明,想要千年万年的维持一身清明何其之难。

    黑虎脑袋往地上一栽,砸得尘土飞扬,显然是摔得不轻。

    做为圣人,她行的是渡人之事,清的是红尘六道业障,世间仙人动曰斩情忘情亦如蜀道之难,可于她而言,斩情忘情,割舍六欲七情简单,不就是做一个冷心绝性顽石就是。

    虽说以着她如今的修为以及心境道行,纵然是在这超越天理级别的契约之下,正常情况下,也能够将那影响力降至最小。

    不过这却不能够改变,因为当初出那虎腹时看见他的第一眼,所形成的认主事实。

    沧南衣饰眼睁睁地瞧着百里安又磕磕绊绊地走出了几步的时间里,丛林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一只驯鹿在密集草丛里探头探脑,似是想要上来对那少年亲近亲近。

    眼看着丛林里淅淅索索的动静声越来越大,四面八方竟是开始盘踞过来巨大的阴影。

    百里安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明显轻蔑的表情便是沧南衣看了都觉得拳头有些痒。

    她就这么安静了足足莫约有半炷香的功夫,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虽说自认道心早已坚不可摧,可这副身子到底是在那长长久久的清心寡欲的日子里,养得太过清明,那些虚无缥缈的心魔俗欲,虽是难招惹她心。

    沧南衣本就不是什么话多之人,今夜步行昆仑归宫,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头疼得有些恼人,吹吹夜风,醒醒酒意罢了。

    沧南衣不动声色的挑起了眉梢。

    可是走她这一道的,却需知世而不入世,她需得比着众生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将那诸行无常、诸漏皆苦体会得更深,更清晰。

    夜色渐深,可夜读之事却是不可耽搁。

    百里安看着即便是坐在他面前也依旧庞大如小山的黑虎,那黑虎近处看来,左眼斜斜落着一块刀疤似的陈年旧伤,纵然嗓音夹得好,也依旧改变不了它身上那股子穷凶极煞的彪悍气息。

    孤男寡女,夜游昆仑山,青山深远,林木深深。

    沧南衣也未在意,抬步就已先行至山林之中去了。

    一只气息让沧南衣都感到有些陌生的黑虎如闪电般跃出高高的灌木丛林,气势雄浑惊人,与它那庞大身躯不符的,却是夹着小猫儿般的嗓音,‘喵呜,喵呜’地仰着硕大的脑袋就要往百里安的怀里拱。

    他原是喝醉了酒,竟是这般招蜂引蝶的德行,若是这路程再这么走下去,岂非山中夜眠的野生动物都得给他招惹过来。

    而是罕见的,用了‘我’。

    反倒是这种俗酒外物,让这具肉身变得诚实起来。

    虽说在这世界,无人胆敢放肆不搭她的腔。

    沧南衣若有所思地抬了抬下巴,忽然想起什么,似觉好笑般地勾了勾唇,道:“你连吾的御座都敢上,怎么?区区一道云车,就将你给难住了?”

    沧南衣冷淡掀眸,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过去。

    灌木丛林剧烈一抖,藏在里头的东西们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得,竟是瞬间惊散而去。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赶尽杀绝’

    这些深林之中所藏着的凶猛虎兽,尚且都扛不住沧南衣这淡淡一眼的威压。

    便是百里安怀中的那三只吐蕃鼠以及脑袋上的那只大肥兔子,都‘吱呀’一声,化为惊兽飞一般的炸毛跑掉了。

    百里安呆立在原地,脑袋空空,怀里空空,偌大的林子里,只有一只小白蛇荡秋千似地挂在他的腰间荡啊荡。

    虽说黑暗与夜晚是尸魔最喜欢的生存环境,可是此刻百里安的反应比起平时却是要迟钝许多。

    他呆立了许久,脑袋缓慢地歪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沧南衣做了什么。

    他眉心慢慢皱起,紧抿着唇,目光幽深深盯着沧南衣,看样子竟似生气了。

    沧南衣怔然。

    不过一杯酒,竟是叫这小子醉得不轻?

    世间当真有酒量如此之差的人存在吗?

    这小子性子素来沉稳内敛,于大事前,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在她面前,更是从未如此直接得表达自己的情绪过。

    很好……

    沧南衣唇角轻勾,薄薄眼皮下的眸子含着几分清浅的笑意。

    自从这小子上昆仑山来,嘴里就没有一句老实话,虽说他来昆仑大多的目的,她早已摸了个七七八八。

    可今日倒是不妨借此机会,来将这小子的真底给好好探一探。

    沧南衣看着百里安脸上写满了‘不高兴’的表情,她倚着树微笑道:“怎么?还不服气?”

    百里安不像平日里那般能言善道,醉意上头之下,思绪意识变得迟钝起来,便是连口才也不利索了。

    他仿佛好像能够意识到自己这一点问题似的,于是决定不再搭理眼前这个女人。

    闷不吭声地一扭头,转过身子,就准备换一个方向走。

    沉默着,用行动无言告诉她,他今夜才不愿意同她夜游同行回西悬峰上去了。

    沧南衣如何看不出来百里安的意图。

    做为圣人,她渡人救世不在话下,可是做为长辈家长,她可从来不会惯着这些赌气耍性子的小孩儿。

    便是小山君在她这都从未享受过她的半分纵容与温柔。

    沧南衣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森林深处,鸟兽惊飞疾走,隆隆之音,声势极为浩大,好似寒流席卷之下,鸟兽齐齐南迁奔走。

    不过短短时间里,整个林子安静死寂无声,便是连半点虫鸣鸟叫之音都听不见,唯有朦胧的月光清辉洒落入林,斑驳如霜尘落满身。

    偌大的深林老山,竟是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生灵的气息。

    沧南衣气息释放之下,此山之中的鸟兽生灵,乖乖挪窝去别山借宿去了。

    百里安本是想着不同她行一道的,这女人性子虽说稳定,谈不上什么喜怒无常,但太过于高不可攀的人,真真是不好相处。

    他自己寻另一条路走,还可以独自一人快乐的在山林之中找找摸摸其他毛茸茸的小熊小狗什么的。

    可这个女人偏生要‘赶尽杀绝’,一只不留。

    这下,不论他走那一条路,都只能孤零零地拎着一只不长毛的小白蛇回去了。

    换做平日里,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微不足道的事。

    百里安自是不可能鸡蛋碰石头地去同沧南衣找死赌气,为自己增添没必要的麻烦。

    可今夜事情坏就坏在他喝的那杯酒上,酒精成功地磨灭了他平日里的克制有礼。

    酒意上头,让平时有多懂事的他,此刻就有多任性叛逆。

    他只觉得沧南衣当真过分至极,可恶至极,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忍不住地疯狂滋生起来。

    平日里倒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只将沧南衣的‘恶行’在心中无限扩大。

    当真是一个任意妄为的神明。

    她这一响指打下去,睡梦正深的山中生灵们却不得不被迫惊醒,半夜四处窜逃。

    而做出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为了让他无路可走。

    醉酒状态下的百里安脾气比往日更大,更容易生气动怒。

    他一声不吭,没有如沧南衣的愿,而是依旧固执地朝着足有一人深高的草丛野林里走去。

    那里,分明就没有路。

    沧南衣目光微动,却也难得的没有出言训斥他。

    因为她感应到,百里安身体被人高的草丛淹没,气息却并未走出去太远,依旧停留在了那里。

    沧南衣在原地静默片刻,然后喊了他一声。

    风过无声,草丛里没有任何人回应。

    沧南衣只好走过去,伸手拨开那茂密的杂草,只见那小子手腕间缠着玉白小蛇,两条长腿蜷缩起来,蹲在那野草堆里,两只手臂抱着膝盖,背对着沧南衣,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沧南衣捏了捏眉心,现在这一代的熊孩子,都是这般叫老人家深感头疼的吗?

    “百里安,你给吾出来,莫要借着酒劲耍性子,今夜你的夜读可躲不掉。”

    说到这个,她眼眸变得明亮起来,仿佛找到了什么极好的借口一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也罢,今夜你既是醉得这般糊涂了,吾便发发善心,亲自带你乘云归山去吧。”

    语毕,她眉宇间压起了一丝严厉之色,淡淡道:“还不快起身站起来。”

    在女人颇具威严的目光注视之下,百里安果然听话般的转过身子来。

    不过身子只转了一半,他像是一只干坏事的贼猫,舌头伸出唇外,狡黠地勾着自己的上唇角,两只手勾在一起,贼兮兮地藏在身侧,一副探头探脑的模样。

    在沧南衣奇怪的目光注视下,他两只手快如闪电般的挥出来,竟是一团黑乎乎裹着杂草的湿泥巴呼啸飞过来,正正砸在昆仑神主雪白的衣袍间,黏糊糊地慢慢滑落,堆落在干净的白靴面上,染脏了裙与鞋。

    沧南衣眯了眯眸子,眸色微凉,却也未见有太大的反应,轻嗤了一声,优雅地抬起那只笔直纤长的腿来,抖去靴面上的秽物。

    未长开的小孩子,就是幼稚。

    以为这种小孩子手段,就能让她……

    等等……

    沧南衣眸子陡然一凝,低头细看间,却见那黑乎乎的‘泥巴’里有几坨滚着泥团子的黑甲虫震着笨重的翅膀,肉眼可见胆战心惊地爬了出来。

    沧南衣拧着好看的秀眉,沉思许久,才从自己所认知的记忆里分辨出来,此虫约莫就是那传说中的蜣螂。

    蜣螂有个很广泛的别名————屎壳郎?!!!

    那么那团‘泥巴’原来是……

    夜风卷草拂面而起,屎壳郎堆推的泥团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漫上一股恶臭来。

    沧南衣脸色一青,这得是多大的涵养与气度,才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所以这小子蹲在这半天,居然是在这偷偷盘老虎粑粑,准备报复于她?

    这混账东西,竟是个黑心肠的。

    神主娘娘面上不见多大的波澜变化,但胸口却明显起伏了一阵子。

    脚底下那几只屎壳郎再也顾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团得肥肥胖胖的‘黑泥巴’,一抖翅膀,飞一般的逃走掉了。

    而百里安扔完了那一坨东西后,屁股一扭,又重新缩蹲了回去。

    原本圈在百里安手腕间的那只小白蛇,不知何时竟微妙地施展了身法,挪了个地方,盘成一团踞在百里安略显乱蓬的脑袋上,上半只身子支起来,它早已化龙,已然没有了蛇信子去吐出来嘲讽眼前的女人。

    于是它张口喷吐出一股白雾寒霜,那霜雾变幻之间,化作一只拟人化的可爱小手,粘在它小小的蛇身上,就像是平白无故生出来的一只小手似的。

    它用那化出来的小手捏着自己的鼻子,歪着脑袋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玉白可爱的小身体直往后缩,浑身细小的鳞片好似猫儿应激炸毛似的立了起来,仿佛沧南衣身上的味道很不得了。

    这主仆二人……竟是这般德行?!!

    龙蛇类嗅觉灵敏,她是知道的。

    只是这家伙分明离她盘了屎的主人更近一些吧?

    为何嫌弃针对的目光反倒只对她如此强烈。

    显然是一唱一和,嘲讽意味十足。

    沧南衣少见的面沉如水,鸦羽似的睫毛垂落,竟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以牙还牙的冲动想法。

    好在百里安那报复方式太过……掉价。

    不懂事的小孩子可以这么做。

    但她……总不能也跟着找个隐秘草丛堆,用这双不染尘欲,执掌神格权柄的手,去盘那那玩意儿反击过去吧?

    她修道这么多年,身居这般敏感招摇的高位之上,不知吃了多少仙尊祝斩的为难手段。

    联姻也好,两族芥蒂偏见也罢。

    沉着稳重,无牵挂无计较的从容心态早已融进了根骨里,万事万物从心头潇潇流过亦是坦然处之。

    便是天塌下来,乱劫皆罚于她一身,她亦是从容接受自己的命运。

    只是今日,如此这般……

    当真是让她心境说不出的复杂,隐约之间,叫她觉得自己若是不现在立刻反击回去教训这熊孩子,明日早膳怕是都得用不顺心了。

    沧南衣忍了几忍,终是没能忍住。

    她伸出两只长而细的雪白手指,拢来一簇野草,轻轻掐断,捏来一束断草直接扔在百里安的脑袋上。

    可是扔完沧南衣又反应过来,心说自己何时竟是同一个孩子置气起来了。

    行为举止还这般不可理喻的……幼稚?

    那断草细碎,看似普通,却是能够将小白蛇幻化出来的霜雾小手直接砸得涣散而去,纤细如尘丝的绒草直往小白蛇的鼻孔里钻,呛得她圆圆的蛇脑袋不住打着喷嚏,紫琉璃般的眼睛都泛上了一层湿润的红意。

    沧南衣心中升起一阵快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她轻轻捻动沾染着青草涩香的指尖,淡声说道:

    “你在这耍什么小性子,难不成是今日入戏太深,当真觉得自己是吾殿里的侍君了?”

    此刻道理明显是与现在这个状态的百里安讲不通的。

    若是百里安讲理,就不会往她身上丢粪球了。

    沧南衣此言,自然是对牛弹琴。

    百里安一扭脖子,满脑袋的草屑,看着有些可怜狼狈,但眼神却很凶,满声质问道:“你凭什么要对它们赶尽杀绝?!”

    沧南衣微一颔首。

    当真是活久见了。

    这是多少年,没有人这般明目张胆地质问于她了。

    这难道就是书上说写的‘酒壮怂人胆?’

    还有赶尽杀绝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大开杀戒了?

    沧南衣又是轻轻挑起好看的纤眉。

    她挑眉的动作常做,只是此刻连她自己都未察觉,此刻她这挑眉的动作里,多少带了点衅意。

    “小家伙莫不是忘了,吾为昆仑之主,这十万群山皆归吾所有,山中一草一木,一石一灵都是吾的,吾对它们是赶是留,怎会轮得到你来在这将那脾气乱发一通,吾说你……”

    沧南衣话语忽然一顿,注意到百里安两只手底下悄悄摸摸小动作的她,纤眉倒竖而起,典雅雍容的墨瞳威严一瞪,轻叱道:“再摸那腌臜之物扔我,今晚的夜宵就是炖蛇羹!”

    百里安动作一顿,不甘心地丢了手里头的东西。

    他抬起脑袋,锲而不舍地用凶巴巴地眼神瞪着她,神情颇为倔强,道:“弱者生如蝼蚁,生死在上位者一念之间,你这老太婆行事随心所欲,不过因一时喜恶,在这般寒冷的冬天夜晚里,说赶它们走就赶它们走,驱逐出山,背井离乡的滋味何其好受,你可真是————用心险恶!五毒俱全!老奸巨猾!阴险……”

    “停。”沧南衣抬手打断他的话。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吾若是不打断你,是不是吾那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种种罪名都要罄竹难书了?还有,不许叫吾老太婆!”

    她不过是叫这个山头的生灵去远了一些,再者说,昆仑山灵气充沛,这山中纵然不通修行的寻常动物生灵,精力也是格外活跃,夜间极少休息,都忙于出来汲取月之精华。

    有些精力充沛的,甚至能够一个晚上连翻好几个山头。

    不过是打了一个响指,就好似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百里安憋着一口气,嘴巴上下左右的动了一下,那模样看着与方才窝在他脑袋上三瓣嘴动得飞快的大肥兔子很像。

    沧南衣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目光冷冷,道:“你若是敢对吾吐口水,吾明天就扒了你殿里那只狐狸的毛,刚叫轻水给吾制一身新衣裳。”

    百里安酝酿口水的嘴巴瞬间不动了。

    (PS:又读者小可爱让北北多写感情戏,娘娘篇这不就开始来安排了吗?)

扛不住了,今天喝的中药全呕出来了

    还是颈椎问题,每天再喝中药,真的很不想请假,今天颈骨疼得很厉害一整天昏沉,照常喝药,现在吃东西吃什么都是苦的,晚上全吐出来了,试着写了下,太难受,思绪不集中。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人老了很丢脸

    看着蹲坐在地上,将自己身子半掩藏再杂草里的少年,正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

    沧南衣亦好似后知后觉般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眼下竟是……在对他行了两次威胁之言?

    沧南衣目光凉凉地低声笑了一下。

    她何时变得这般定不住性子了。

    天云起风穹四野,草木婆娑,夜露沾衣,裙摆与野草间轻轻拂过,颗颗晶莹碎珠剔透落下。

    沧南衣眼底情绪恢复幽远寂清,她似喟叹般地缓缓吐了一口气,幽凉的嗓音散在风里:“你还想在这里蹲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她微一仰手,自这山岗林野间召来一道轻风,吹得她袍角翩翩、裙角飞扬,脚尖轻然离开地面,颀长秀丽的身体轻若浮羽似地虚浮起来。

    “本座的耐心有限,你若再不随本座回宫,可休要怪本座召出云车来将你带回去了。”

    不同于百里安清醒时的克制有礼貌,此刻的他记起仇来,可是不讲道理的。

    对于方才种种发生的事情,他本就怀恨在心。

    听到沧南衣竟是拿小白和蜀辞来威胁他就范,更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面目可憎’,‘罪无可恕’。

    他缩在地上没起身,只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语气之中,眼底鄙夷意味十分强烈:“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竟然一出门就迷路了,真是丢死人了。”

    沧南衣御风的手微微一顿,周身风息渐去,凌霜般的修然身姿缓缓重新落回地面之间。

    她眯起雍容好看的凤眸,眸光明灭,面上晦明莫测,在原地静默了片刻。

    然后竟是不符她身份和性情地……拿脚尖在百里安的屁股上轻踹了一下,音色泠泠如泉,却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

    “胡说八道,吾何时迷路?”

    她凤眸朝着百里安低低一睨,不经意的一眼,却是蕴含着可怕的压力与威严:“小小年纪,眼睛倒是不好使了,好说好说,吾让医官雪鹤给你好好治治眼睛。

    哦……倒是忘记了,世间医法,不愈尸魔,你这双眼睛想来是没救了,叫青玄帮你去了可好?”

    神主大人不愧为神主,要挖人眼睛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委婉十足。

    奈何醉酒的人不怕威胁,也不同人多讲道理。

    百里安慢腾腾地从草地里挪起身子来,抬起眼眸,目光一错不错丝毫不惧地看着沧南衣。

    跌踉着上前两步,唇齿之间含着淡淡的酒气,乌润的眸子泛着一层水汽,像是被洗过一般。

    他眨了眨眼,反倒显得清澈得有些不正常。

    他开口说话时嗓音里夹着模糊的笑意,用眼神指了指方才沧南衣止步回头的那条三岔路口。

    “那你莫要御风,在前头且些领路,我倒是要瞧瞧明日太阳升起来之前,你能不能带我找到回去的那条路?”

    沧南衣不动声色皱眉。

    这小鬼头喝醉了酒,怎比起平日还更加难缠起来了。

    当真是烦人。

    沧南衣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眸,从内而外散出来的温度一时之间竟是寒冷无比,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她启唇淡淡道:“你觉得你是什么人,可以让本座来为你引路?”

    百里安只觉这昆仑山中的酒,后劲绵长,此刻脚后跟如踩棉花似得站不稳,身子也逐渐开始烧热得厉害。

    他索性借着灌木中的一棵古木斜斜倚靠支撑着身体,斜着眼睛看着月色中那道朦胧的白色身影。

    他哼哼了两声,道:“方才分明是你自己要引路的,这会儿迷路了,又乱发脾气,怎么这世间的仙人都是年纪越大,性子越孩子气吗?”

    听闻此言,沧南衣低低地笑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凤眸划过一丝暗沉的危险之色:

    “吾倒是不知,平日里你那样一副恭良俭让的乖模样,背地里竟是这般对吾的年纪颇有微词?”

    百里安挑眉说道:“你这不是对自己的年纪很有自知之明吗?”

    沧南衣眉角动了动,凉凉说道:“可吾看你却丝毫没有身为晚辈的自知之明。”

    世间小辈后生里,还没哪个像他这般会顶撞忤逆神明。

    她自是知晓自己年岁几何,可在这世间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她老。

    百里安低头踢了踢脚下的一块顽石,鼻音里哼了一口气,道:“你宁可情愿承认自己老,也不承认自己迷路的事实……”

    百里安努了努嘴,用那双泛着水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沧南衣,皱眉认真说道:“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这稀奇抱怨的语气,好似失望至极。

    当真是叫人心情复杂。

    沧南衣面上笑容愈发的温柔似水,可那双墨色清瞳里,却仿佛含了雪刃,她上前逼近两步:“这个样子?吾是怎般样子?你不说清楚一些,吾又怎会知晓?”

    纵然是醉酒状态,百里安天性本能地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神情警醒,软绵绵的身体努力绷直,试图往后躲藏。

    可在沧南衣面前,他又能够藏得到哪里去。

    轻风拂面,带起一股浅淡的白梅冷香,百里安只觉眼前一白,一只优美如鹤颈似的纤纤素手破暗而来,他尚未看清那素手的去势,左耳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竟是被那只素手捏住了耳朵,如教训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将他脑袋侧提了起来。

    百里安眼睛发直,眉头大皱,踮起脚尖试图躲开那只手。

    可今日,沧南衣倒也是真给他惹出了几分气性来,也属实是他的能耐本事。

    近在咫尺的,是女人柳眉倒竖便是连生气都雍容贵气十足的玉容。

    “不过一杯酒下肚,竟是成了如此德行,小君君虽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家伙,但她好歹也不敢在吾的面前放肆,吾教育孩子算起来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小君君争气,倒也从未叫吾用以棍棒伺候。”

    沧南衣慢慢眯起狭长清贵的凤眸,笑意凉薄:“小家伙,不知你喜欢什么样颜色的棍棒荆条,是不是抽你一顿,也就老实了。”

    谁知手底下这煞星完全不带怕的,他小时候便是再如何懂事,棍棒、荆条、家法什么的,早已在百里羽的手底下尝过一个遍。

    他小时候便不是个怕惹事的性子,大了虽知晓克制,可一杯酒下肚,一身反骨叛逆性子却是挡也挡不住。

    沧南衣捏他耳朵教训,他便用两只手胡乱扑腾,将两只黑乎乎的手全蹭在了沧南衣雪白不染尘埃的衣袖上。

    沧南衣生生平头一次对付这样难缠的熊孩子,她略做思忖,片刻后,便松开了百里安的耳朵。

    百里安倒也知晓自己两只手腌臜,耳朵被捏得通红了,疼得眼睛泛红也没伸手去揉,只是脖子一就,正准备朝着沧南衣吐舌头挑衅。

    谁知沧南衣那只玉白优美的素手并非就此收回,而是在百里安眼前变戏法似地玉手一个翻转摊开。

    薄而雪白的掌心里,安安静静卧着一只银色漂亮的小蝎子。

    百里安头颅顿时一炸,藏在死寂心脏里的那颗尸珠在他震荡的心绪下开始狂跳起来。

    “腾!腾!腾!”

    他连连倒退三步,奈何脚下发软,三脚都踩空了去,身姿狼狈地跌摔在地上。

    看着脸色被吓得苍白几乎魂飞魄散的少年,沧南衣慢慢蹲下身子,抬起白瓷般细腻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掌心里的银蝎儿。

    那只蜷成一团的银蝎子宛若冬眠苏醒一般,身后蜷起来的尾巴如倒钩般缓缓舒张伸展开来。

    浓浓的恐惧袭上心头,百里安嘴唇都在颤抖,话都似说不完整了,脑子完全一片空白,想要用力呼吸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极为费力般地张了张口,却只能艰难地吐出两字:

    “拿……拿开……”

    沧南衣面上一没了笑意,看起来就显得有些霜天冻地,她眼瞳似墨深邃幽凉,眼底像融有清秋的泉。

    她自是不可能如此好说话,听百里安的话轻易收起掌心之物。

    自他面前伸展摊开的玉掌薄而干净,她做挽指之间,那蝎儿好似知她心意一般甩着尾巴爬动行走起来,绕至她的指尖,在她那又直又长的指节间盘踞着。

    乍一眼看去,倒像是美人玉手间的精美银饰。

    沧南衣就着那只手,轻轻撩起百里安鬓间一缕被露气浸润微湿的黑发,慢条斯理的捻在指尖,细细摩挲。

    她面上虽不见任何情绪,可手指间却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暧昧的薄嘲之意。

    “沙沙沙……”

    银色漂亮的小蝎子在她修长的玉指间缓慢爬动。

    无比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锋利细刀,在百里安的心脏里刮来刮去。

    百里安表情和动作都定格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银蝎小小的狰狞,却好似取得了极大的作用。

    小如鱼钩般精致小巧的蝎尾在百里安刺痛的余光里摇出了可怕的形状,宛若张牙舞爪的吞噬着他的一切,肆意散发着恐怖。

    迟钝却强烈的情绪像是被铁锤砸穿胸口一般,顺着心脏带着可怕的腥浓之气冲上了天灵盖。

    沧南衣见时候差不多了,也该进行正事了。

    她任由那银蝎如细针钩般的尾巴轻轻划过百里安的脸颊,淡声问道:“你这小鬼心思眼最多,寻常情况之下,若是想要探探你的底,怕还真是无懈可击,若你说你上昆仑山,最终目的是那将臣‘心脏’,吾尚且还能理解。

    可如今你既以恢复了修为,为何还是能够这般沉得住性子,答应青玄解决小君君拜师一事?这种时候惹来这么多隐士大仙对你可不算有力……”

    沧南衣话语微顿,目光幽远地打量着百里安,似是想要透过眼下这具皮囊,窥清其灵魂的本质。

    “你这小家伙的本事,吾在地渊之中见识过,你真正的本事远在你此刻境界修为之上,要知晓,世间能够复活父帝者,自然也就有能力……弑神。”

    白皙的手指缠着湿润的发丝,在指尖百般无聊似的打着圈圈。

    沧南衣继续淡淡说道:“虽此话说来有些失面子,不过吾此事身体状态,于劫期在前,却是不容乐观。”

    她就这样将自己此刻糟糕的状态以及最大的弱点,直言不讳地说于给了百里安听。

    沧南衣并不在意这些,她淡然地松开百里安的那一缕发丝,指尖在百里安冰冷苍白的面颊上轻轻戳了一下。

    这小家伙,想来是做人的时候,也没好好吃饭。

    这般应是婴儿肥的年纪里,脸上竟是一点肉也没有。

    银蝎儿好似随着主人的心意一般,顺着她的手指爬到了百里安的脸颊上,锋利如钩的尾巴缠着百里安的头发,轻轻拉扯,好似有意炫耀自己的威风一般。

    这小子,可是尸魔王族耶……

    在娘娘面前都那般的从容淡定,竟是给自己一个照面,就给吓瘫痪了。

    她不威风?

    还有谁能比她更威风?

    百里安好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的灵魂,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

    对于欺负后辈小孩子这件事,沧南衣内心坦然得很,面上更是不见任何愧疚之色,继续平静说道:

    “在神罚试炼结束的那几日,便是你入山这么久以来杀死吾绝佳的时机,吾也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拒绝了,吾很好奇,所以你可以跟吾说一说,为何当时……你会拒绝吾呢?”

    她的语气平静舒缓地可以说得上是温柔了。

    可是此刻,她带给百里安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百里安突出明显的喉结急促地来回滚动着,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沧南衣平静得可以称得上是淡漠的眸光一怔,下意识地揽臂撑住他的上半边身体,才没让他倒下去。

    她垂眸看着百里安许久,但见他眼眸不知何时紧紧闭上了,分明此刻是尸魔状态,额头却已见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苍白的嘴唇不断呢喃着,好似被什么噩梦魇住了心神一般。

    模样看着竟是脆弱的。

    沧南衣入手接住他的身体,却发现了几分不对劲。

    她沉了沉眉目,伸出玉般微凉的手掌,贴在百里安的额头前轻轻碰了碰。

    果真,入手竟是一片滚烫不正常的温度。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神识新世界

    枝叶交掩的月光幽幽落在沧南衣的眼中,她面容间那抹很深的神色都随之隐了下去。

    她收回手掌,手指却停留在百里安的眉心,指尖晕开一抹极温柔的纯色净光,光辉随之没入百里安的识海之中。

    这一瞬间,如神灵启眸开眼,窥入内里识海天地。

    便是隐藏在识海深处,那六道神符的秘密也随之一览无余。

    如同六国神符世界的版图纤毫毕现地展示在了沧南衣的注视之下,每一笔符文流绘的轨迹,每一道精神世界所汇聚的长河山川,以及如同那未知神秘世界里被点燃开拓出来多少程度力量的六道神符。

    所构建而成一个繁复庞然的山海天地世界,却是在她一眼之间,尽收于眼底。

    纵观百里安的精神世界,饶是道行早已修至心如止水境界的沧南衣见此也不由心生动容。

    对于万物苍生来说,其实一个人的精神识海是无形无限的,只是因个人先天诸多限制,寻常凡人,甚至都无法正常开启自己的识海。

    而点燃识海,唯有汲纳灵力入体,以境界之力破开识海灵胎壁,故此才能够以神识遨游精神识海。

    然而自我的神识就像是一把散发着光与热的火把,点燃着识海世界。

    然而一个人的神识之力的强大程度,亦是与生俱来先天注定好的,甚至能够说,一名上清界的金仙,与那刚刚步入修行之道的修士,甚至绝大部分者都是一样的。

    故此,点燃识海的那神识‘火把’,范围亦是极为有限。

    唯有通过后天修行,日以继夜的积累,以神识之力分化淬炼出强大的精神里。

    神识如火源,而那精神力则如木柴。

    能够淬炼出的精神力越为强大,神识所照耀的光芒则越为广阔明亮。

    神识不比灵根各有属性五行不一之分,世间若非精修精神符道者,大多数人的神识都是一样的。

    唯有极个别得天独厚者,神识会与众不同。

    而区分这神识不同的,则是看精神识海里,那神识光辉点燃的精神世界范围。

    寻常修行者,能够点燃一屋范围之广的精神识海,便足以受用一生,毕竟修行一世,不论是实力、境界、还是寿元,其实与神识之力并无多大想干。

    然能够点燃一池精神识海世界者,则可以专修精神术士,纵然灵根资质平平,也能够在精神术士这一道中,成为佼佼者存在。

    从古至今,能够点燃一湖之广的精神世界,则可以成为此道之中的天才人物,甚至可以说,纵无灵根,借此特殊灵器法门,在自己短暂的修道一生里,都能够创造出显赫的光辉与成就。

    沧南衣并非寻常修士,她诞生于太古世纪,以昆仑之名游走六道数百万年,所见所闻岂能以常理对待。

    在她的印象之中,她曾误入过一方界域空间,其中飞猿鸟兽,山川河流,沙漠戈壁,一望无际,以她神识之力,竟是无法探之全部。

    就好似误入了一个神秘未知的国度。

    她受困于其中千年,才堪堪破开虚妄,回到真实世界。

    而那神秘的位面空间国度,却是泯灭于世间绝迹的混沌之神。

    混沌之身自虚无中诞生,以意识问界三千,不具备性别、形体、个体。

    而是意念之神,广域三千。

    一念之间,可创万物山河,飞鸟游鱼走兽。

    只是这样古老的神祇,最后也陨落在了那个苍朽的时代里。

    只是不曾想,时隔苍苍不知岁月的历史,她竟是再次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看到了山河岁月的影子。

    虽说人的识海无限大,单纯以个人的神识之力无法触及点亮,而六道神符却是有着超越六界常理的作弊能力,纵然是并未修行,并不具备任何精神力的识海,若能得六道神符认主。

    都可以瞬间点燃六个版图的精神世界。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胜过修行千年的符师术士。

    但,也仅次于次。

    若无足够的精神力支撑起这个庞大的精神世界,就会像是烧尽了干柴的烈火,渐渐归于死寂。

    仅凭最初那点莹星之光,却勉强只能看到被六道身份点燃的世界轮廓罢了。

    沧南衣曾想过,这六道神符既然能够择选百里安为主,那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她也从不否认这小家伙的能耐本事,这六道神符能够在他手中大放异彩也不是什么奇事。

    毕竟能得雪拂那小丫头看中选定的人,必然是最为适合继承这六道神符的。

    只是沧南衣不曾能够想到,他竟然能够以尸魔之身做到这种程度。

    距离他继承六道神符,也不过才一年多光景吧。

    这六道神符能够点燃精神世界里的版图并非是一件难事,可将意识停留在这片精神世界里的沧南衣,却是分明能够感受到,这六道世界版图,却是明显有着得到扩张的痕迹。

    六道神符被冲破的灵胎壁碎片光辉还虚浮在空间里,如点洒的细碎金子。

    然而那扩张后的版图世界,似乎还未有多余的精神力如流水般扩充点亮占有,比之六道神符光辉点燃的熠熠世界,外扩新添的‘地图’世界,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的黑纱。

    虽驱散了黑暗,可见‘新世界’的轮廓。

    可其中光辉却远不及六道神符所占据的中心地带。

    看起来更像是一副定格不动的山河墨画图。

    而这墨色的山河墨画图,显然正是为他的神识之力开采新破出来的六方领域。

    而光看新辟的精神世界范围,竟是比起内里六道神符中心位置,要广阔了十倍不止。

    而那未着光辉点墨燃亮的墨色风景,不过是尚未以精神力照亮开启罢了。

    若是给百里安足够的时间明显,以神识之力淬生精神力,开启整个六道版图世界,沧南衣甚至都无法料想,会是一般怎样难以想象的景象。

    而此刻,沧南衣在这片精神世界里,却也只能够感受到百里安近乎于无的稀薄精神力残存。

    她实在不知这小家伙究竟做了什么,竟是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力熬空到这种程度。

    而然修行者也非是时时都以自身的神识之力连系着精神识海,这份连系的意识十分消耗精神力,长久开启识海,若不及时冥想回补精神力,极易导致精神力衰竭。

    故此,若非主体主动点燃识海。

    在精神世界里,都是关闭的黑暗状态。

    这家伙精神力已然呈现疲态无以为继了,按照常理来说,这六道神符在无精神力的维续之下,也当归于暗寂。

    断然不可能是这般煌煌明亮的灿然景象。

    也罢……

    这小子身上所藏的秘密,也早已不是一点两点了。

    若是一一都需要认真探究,怕还真是得好生花费些功夫。

    沧南衣松落手指,撤回神念。

    垂眸看着百里安苍白的面容上已经可见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细密渗透出来。

    这小子的精神力虽不知何故,已然枯竭,想来左右也不过是在那珈蓝洞中发生了些什么。

    这小家伙看她倒是看出了几分透彻来,心知这珈蓝洞,是整个昆仑十万群山中,她唯一不可窥视之地。

    在里头与妖神搞出的一些小动作,倒也真是成功地瞒过了她的眼睛。

    但这也算得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这小子耗空了精神力,此刻沧南衣在他身上竟是未能感应到任何神识之力的气息。

    甚至连他体内的血羽河也不知所踪。

    前些日子,在青玄强硬的要求之下,为救西炎神君,他曾吸取他体内为大煞之气的神源之血。

    如今再一杯酒下肚,醉得彻底,本就耗空的精神力心神稍有不慎,就会遭受那煞魂的反噬。

    如今看来,这小子的心智也当真是异于常人。

    醉酒醉得这般厉害,神识损耗得如此彻底,他竟还能稳住心神,不受反噬。

    反倒是召出蝎儿用以恐吓威慑一二,竟是将小家伙吓成了这般模样。

    这些天过去了,后遗症今夜才反噬爆发出来。

    若是放着不管,这小家伙的身子怕是得出大乱子。

    沧南衣愈发感到头疼了。

    她行事素来稳重,极少出差错。

    今日若非百里安喝酒误事,在这得理不饶人的一直拆她台,沧南衣也不会唤出这蝎儿来。

    她唤此蝎儿,也是为了让这不省心的小家伙能够老实一些。

    却是不成想,造就成如今这般局面。

    看起来反倒就像是……她为老不尊,干了一件欺负后生的大坏事一般。

    在仙陵城的时候,她就知晓了这小子怕蝎子,却是不曾想,面临地渊那般绝境都能够泰然处之的百里安,竟是能够给区区一只这样小的蝎子吓成了这副难以受控的状况。

    沧南衣无奈地捏着百里安冰冷苍白的下巴,轻轻摆弄了一下,只见此刻百里安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白得都发青了。

    鬓发被汗水湿透更显乌黑,纵然是陷入昏迷状态,几乎看不到颜色的嘴唇也因为本能的痛苦而颤抖着。

    太过于大爱无私,自是到了极致,以沧南衣如今的心性,当真做到了忘情无情。

    对于百里安这副悲惨模样,她其实是难生怜悯之心的。

    只是出于情理方面,这小子变成这样,是她一手造成的。

    再怎么样,沧南衣都不好总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放任不管。

    她轻叹一声。

    想来今夜的书是读不成了。

    挂在百里安一缕发丝下的那只银蝎子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大钳子,流光闪烁,变化作一名银裙少女,皱着鼻子,一脸不善地看着百里安,不满道:

    “至于这样吗?我纵是一只蝎子,可我原身生得也不至于这般狰狞丑陋,以至于叫你这小子每次见了我,都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她快给百里安的反应气死了。

    蝎儿少女本就初次化形没有多久,她自认为她是万里挑一的银蝎子,模样身段在蝎界里那是一等一的好,纵然化为人类模样,也是极为出挑的。

    可是外人尚未见到几个,尽把这小子吓个半死。

    这叫她深受打击,当真是深深陷入自我怀疑当中,日后都不敢外出,生出了心理阴影来了。

    沧南衣只淡淡看了那少女一眼。

    喋喋不休抱怨个不停的蝎族少女顿时嘴巴一避,不敢吭声了。

    沧南衣垂眸间,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百里安侧颈间。

    为她手指触碰的那一小片肌肤,顿时显现出一道火焰形状的灵纹。

    西炎神君的血中本就藏有万薪之火,而这小家伙体内却是炼化了司水神源。

    这一火一水,本就水火难相容。

    若是这小子能够拥有完整的司水神源倒也罢了,偏生只炼化了半颗。

    神源薪火相克,这染了恶煞的万薪之火,对于相克之灵长物,必是势若疯狂的反噬焚烧殆尽。

    此时难以抵抗的半枚司水神源非但无法起到保护百里安这具身体的作用,反而还会激起这神火之血的凶性,在将那司水神源以着疯狂之势燃噬了个干净之后,百里安这具身体,也不过是一根好烧的柴火罢了。

    所以今夜这小子不是来读书,是来给她添堵的吗?

    沧南衣半撑着百里安将将欲倒的身体,一只手绕过他的颈后,准备拎起他的后颈衣服将他提起先带回忘尘殿中再做打算。

    可她手臂刚刚松开百里安的身子,他却好似要本能逃离她的气息似的,昏迷之中,死死拧着眉,做那无谓的抵抗,将身子往草丛里缩藏着。

    他本就生得削瘦,虽这几年身量渐长,可骨架却依旧窄薄,挣扎之间身上那些如黑雾般厚密交错的业障却是显成了愈发鲜浓的对比,神情青涩年少的脸使劲往草里藏,瞧着竟是……有些可怜。

    这家伙……怎么看起来与当初在地渊以身为她抗挡荒劫时,诚然已是两幅模样了。

    然而,将他变做这副模样的人,却是她。

    想到这里,却是让她内心极为罕见地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沧南衣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神情漠然冷淡的收回了绕过他颈后的手,捏住他胸口衣襟,往自己肩上一扔,竟是将身体冰冷的少年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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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一路向东去西悬

    银蝎少女宛若受到巨大惊吓般,惊叫一声,蓦然两只手齐齐捂住自己的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震惊地看着沧南衣。

    那神情倒像是活见了鬼。

    娘娘的肩上,背负得起万物苍生,可唯独从未偏爱过一人。

    君上便是对于此事,想都不敢多想。

    连那在娘娘跟前长大,日夜继以娘娘神力庇佑悉心保护至今的小山君殿下都未曾受过这般待遇。

    他一个只会喝醉了酒就胡乱盘屎球子玩的臭小子。

    他何德何能,竟能够有如此造化。

    银蝎少女怔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即刻说道:“娘娘……你就这么回去,会将轻水青玄二位女官大人给吓坏的吧?”

    沧南衣淡淡睨了少女一眼,语气自然,她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令人值得感到什么惊骇世俗的事,“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也值得给吓坏了?”

    世人皆谓她圣人无情,一身清净,高不可攀,就好比似矗立于众帝之台上不容侵犯只可膜天礼拜的神像。

    可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道理不过是简单触碰就能够被亵渎侵犯的。

    她虽为神灵,可其本性,却也当真不似众人心中所想的那般讲究过头了。

    沧南衣清高。

    她既清冷又高贵是事实,可她却从不自命清高不凡。

    若是说谁碰她一下,都值得将人吓坏这般大惊小怪,怎么瞧都像是大惊小怪,无病呻吟。

    更何况方才百里安往她身上丢这些腌臜之物,她都未同他太过计较。

    御风而起,乘月色而行,没有了山野林深的遮掩,视野骤然开阔。

    群山峦起连绵,三轮明月高悬于野。

    皎洁月色,点染人心。

    沧南衣背脊如竹挺拔笔直背着百里安,纵风而行天地间,飞得极高,宛若置身于群山之巅,身姿好似要与圆月相融。

    沧南衣悬在远处,清冷的目光极目四顾之下,最终,她坚定的选择了东方方向,踏月乘风而去。

    ……

    ……

    落了一夜的雪悄然停歇了下来,布满十亿星河的天穹在一点点发生变化,三轮圆月散发出来的清冷光辉渐淡去,东方另有一片微弱的极昼白光,将月色的清辉吞噬而去。

    天色由暗转明,东方拂晓,明亮的阳光接入山湖之中,沐浴雪色泛起粼粼波光,恰似万片银色龙鳞。

    送巫山姥姥去云隐峰入住的青玄女官都早就回来了,与轻水女官二人守在宫阙之外,翘楚以盼等了许久许久。

    待到天光彻底清明之际,东方三轮大日里,飞渡而来一道裙角翩翩、银袍墨发的身影。

    轻水、青玄二女见到沧南衣那一瞬,面容瞬间呆滞,在原地杵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赶紧飞身快步迎上去。

    青玄女官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趴在沧南衣肩膀上脸色惨白神志不清的百里安,暗自皱了皱眉,强行压下眼底的震惊之意。

    她伸手去接百里安歪偏下来的身体,状似无意地低声问道:“娘娘怎么一夜未归?可是去处理要事了。”

    酒宴之后,一夜未归……

    孤男寡女,还是饮了酒的状态,娘娘素来酒量不深,而且如今还是合离了的单身状态。

    虽说这可能性不大,但不得不引人多做他想。

    尤其是,青玄只觉自己不过随口一问,何以娘娘身子微僵,表情竟是略显不自在。

    虽那一丝不自在的情绪极其微小,可娘娘是什么人。

    她活得比昆仑山中那株神木还要长久,她何

    时不自在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在青玄的脑海之中滋生出千万种可怕的猜想。

    只是当她在接过百里安身体的时候,看到百里安手里那黑乎乎地爪印时,所有旖旎的、暧昧的、危险的、纠葛的念头尽数沉灭化为归宁。

    谁大半夜风花雪月去抓一手牛屎粑粑的。

    青玄女官顿时将心放进肚子里,长舒了一口气,但眉头还是紧紧皱着,问道:“娘娘这一夜是去了哪里,怎么这小子弄一手脏?”

    沧南衣面无表情地任由青玄接过自己背上的百里安,目光幽幽。

    这一夜……当真是一言难尽。

    她到底是自视过高了些,以为自己御风而起,脱了山林深野的视野阻挡,借着月光,必然可以找到归山的路。

    但她昨夜似乎……走错了方向。

    西悬峰位于昆仑极西之地,而她一路向东。

    便是这天地长风借尽了,不回头的话,怕是都无法归山中来吧。

    做为圣人,她无疑是完美无缺的。

    可这性子,却是有点不为人知的小别扭。

    她先头就是被百里安嘲笑了一回不识路,如今行错了路,当真是百般不愿承认自己做为一个完美的神灵,其实是个连东南西北有时候都辨不太分明的……路痴。

    话说,昨天白日里,她也是乘龙驹去的中天殿。

    可为何去的路与归时的路全然不同了。

    又为何白日里行的路与夜里行的路竟是面目全非的?

    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一时之间犯了倔,起了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倔性子。

    可南墙没撞到,倒是险些一头撞穿了昆仑净墟的极东结界,闯入下界仙国之中去了。

    直至天光大亮,沧南衣不得不虚心承认‘错误",掉了个头,倒也聪明,知晓这般越行越远全然不见西悬峰山影的,必然是行了一个相对的错路。

    从披星戴月,到沐浴着辰辉天光,不过一夜功夫,就将自己折腾到了风尘仆仆的地步。

    这一夜,书没读成,宿醉的酒也未醒透。

    脑袋当真是……越发的疼了。

    偏生青玄还是个不看事儿的,这般敏感的问题,竟还是问了一遍又一遍。

    问得人当真是心里发烦。

    沧南衣眼睛一偏,故意避而不谈,淡声道:“去打些天雪冷泉来,这小子臭死了。”

    “天雪冷泉?”

    青玄女官神情不解。

    这天雪冷泉乃是做为冰封之用的宝物,用在尸魔身上,这莫不是要将他冰解不成?

    百里安贴身趴在沧南衣的肩膀上,在那遭受业煞之气污染的万薪之火的灼烧侵蚀之下,意识难醒,一半沉沦痛苦,一半挣扎求生。

    沧南衣迷路了一整夜,背了他一整夜,同时也是用神息灵力为他稳定了一夜。

    加之昨夜,百里安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本就是受了那银蝎的惊吓。

    小时候百里羽给他带来的阴影与噩梦,便是连死亡都无法将至抹杀拭去,那种宛若与生俱来的恐惧如心魔一般在他骨头里扎了根,驻了苗,随着岁月的久远,不会消灭,只会野生疯长。

    能够战胜自己心魔,非绝境不可为。

    在对上魔河葬心之时,战胜心魔,成功欺骗过了他的眼睛,百里安几乎是用尽了这一辈子的勇气与努力。

    昨夜冷不丁的吓他一下,魂魄还能够收拢于这副躯壳之中已然都是好的了。

    沧南衣就这么为他镇魂抚灵一夜。

    虽说神主娘娘是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为她的气息抚慰一

    夜,这会子尚自惊魂未定的百里安,自是十分贴亲她的气息,下意识地依赖着眼前这个背负自己一整夜的身体。

    青玄又这么一身疏离幽凉的气息靠近过来,冷巴巴地来接他的身体。

    实际上,她对百里安并未存在善意好心,是见他昏迷才来接过他的身体,而是单纯地不爽他能够贴着娘娘这般近。

    与其说是接过他,倒不如说事想要将他们二人分离。

    而这分离的意愿又属实过于强烈了些。

    此刻身心都格外脆弱敏感的百里安,纵然是昏迷之中,也能够感受得到。

    故此愈发变得没有安全感,尸珠在心脏中狂颤,他喉咙里发出伤兽般的危险咕噜声。

    青玄女官一扒拉他的身体,原本老实垂在沧南衣身边两侧的两条长腿顿时惊警般的圈紧她纤细的腰肢,两只手胡乱在她身上乱扒拉,脏乎乎的手蹭得她衣襟袖袍上到处都是。

    青玄女官如何能忍,当即勃然变色:“放肆!娘娘圣体,岂容你恣意而为!”

    看着沧南衣雪白干净的衣衫间被蹭上了一团团难看的黑色深痕,便是好脾气的轻水女官面上也不由变了颜色。

    她急声说道:“怎么好端端的弄这么一手脏物?他这是怎么了?未免也太失体统了些!”

    被蹭一身脏物的感觉觉不好受,沧南衣深幽的眉目不由也随之沉了下来。

    只是听着轻水女官这般问,她着实不好回答。

    总不能说,这小子如今沦落成这副德行,是给她一时兴起用一只蝎子给吓坏了吧。

    若非得她一夜以神力镇魂抚灵,这堂堂尸魔王族,怕是得生生给吓得得了那失魂症。

    尸王将臣的一世英名,怕是也要就此毁在这小子手里头了。

    本就迷路一夜,丢了颜面,心情烦闷得紧。

    沧南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性情的人,百里安又在这里‘胡搅蛮缠",她都纡尊降贵地亲自送他回来了,还这般的不听话。

    挽着百里安腿弯的双手正欲松落,将这小子扔在地上,叫他尝尝苦头的时候……

    那头的女官青玄脾气更是暴躁直接,气性上来了,捏过百里安的手掌,‘咔嚓"一声,竟是就将他的一节指骨生生捏断错位了去。

    “哎呀!”女官轻水惊叫一声,忙拉住青玄的手臂,急忙道:“你这是作甚?不至于如此吧?”

    虽说这小子行为着实过于无礼了些,但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他此刻的状况不对劲。

    对于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青玄下手也未免太冷酷狠厉了些。

    青玄下手没轻没重,自己也未控制好,在捏断百里安指骨的时候,也瞬间心生后悔之意。

    只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分寸。

    她眼底闪过一丝歉意,手下动作顿时放缓了些。

    十指连心之痛,本就非同寻常。

    平日里清醒状态下的百里安,内心坚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噬心焚身之痛亦是能有所忍。

    可是能忍痛,不代表着他不知疼痛。

    此刻正是受了惊吓的脆弱之际,能够忍痛的能力更是低弱到了极点。

    他当即疼得身子一震,喉咙滚动着呻吟之声,眼角里滑落下一滴泪,埋首进沧南衣那只雪白纤细的后颈之中。

    感受到后颈肌肤的真真凉湿之意。

    沧南衣颇为意外。

    这小子,竟然哭了?

    还未深想许多,身后少年便已蜷缩起了脖子,在她背上轻轻蹭着,带着可怜的意味,踌躇着,低着头一副寻求保护的姿态,嗓音沙哑模糊不清的叫唤了一声,已是有

    了哭泣的调子。

    “娘……”

    沧南衣身子微顿。

    这是小家伙第二次唤她娘了。

    这种一受到疼痛委屈就去寻找娘亲的本能,当真都是这世间所有生灵都具备的。

    她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当母亲的料,她既不温暖,也不柔和,也没有过哺育幼崽的任何经验。

    便是养了小山君这么多年,那小丫头都未曾对她生出过任何依赖的感情。

    她心知自己就是这般的性子,也从未介怀过她与小山君这么多年来的母子之情浅薄。

    却是真真不解,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对她产生的这种雏鸟情节,究竟是因何而来。

    她待他,又不好。

    昨夜还用小蝎子吓他。

    世上哪有性情这般恶劣的娘亲。

    这小子遇着一个女人就胡乱认娘的习惯可不好。

    沧南衣不想惯着他。

    扯了扯他的手臂,准备将他拽下来。

    谁知贴在她身后的少年可劲儿蹭着她的后脖子,蹭得那叫一个伤心可怜见,但闻他似伤似疼的低鸣,攀在她身上的手指死死揪着她的衣襟,也不顾断指的疼伤,喉中像被塞满了东西,哽咽着一直唤‘娘亲"。

    短短的时间里,便已唤了不下于十来声的娘亲。

    奈何沧南衣是圣人,她一向铁石心肠,没有回应百里安一声。

    她沉着眉目看了青玄女官一眼,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吾不是让你去取天雪冷泉吗?”

    青玄女官一下傻在原地。

    所以娘娘这是……纵容了这小子在她身上胡乱蹭脏东西的行为?

    而且方才她来时,那举止做派不是准备像丢麻烦似地将这小子丢给她的吗?

    怎么如今她来接手,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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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入池

    贴身侍奉娘娘这么多年的青玄女官如何能够察觉不到沧南衣身上那股子微妙的变化。

    她神情有些古怪。

    心道所以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小殿下其实她那真实的性情与她那柔软的外表却是诚然两个极端模样的。

    别看小殿下整日是个粉团子的卖萌可爱扮相,可她的内心却是并不柔软多情,那种难以明说的凉薄劲劲儿,却是与娘娘十分相似。

    她从来不会对娘娘撒娇扮可怜,更莫说能够像这小子眼下这般真情流露地一口一个娘亲,直往心坎里钻,便是娘娘这般铁石心肠的人,怕是都给这小子生生唤醒了几分母性来。

    心中诸多想法,可面上却是不敢再多言半分。

    青玄自后西山中取来一块天雪冷泉,投入殿中寒泉之中。

    小小一块拳头大的天雪冷泉,投入偌大的泉池之中,殿内原本被暖香熏得正暖的气温骤然下降,空气中的能见度也在降低,为那浓白的霜雾所遮掩着。

    沧南衣身姿窈窕地立于寒池边,第一时间便是抬手隔空召唤来一捧寒池中清澈冰冷的水流。

    那水流不成形状地在空间中盘旋飞舞,带着极为澄澈强大的净化之力。

    水流缭绕周身,顿时宛若施展了净身术一般,将她身上以及百里安身上乱蹭的污泥痕迹净洗得一尘不染。

    沧南衣试图把百里安的身体扔进那冷泉之中,却发现一松开他的身子,缠绕在她腰间的那两条腿蓦然力道收紧,牢牢挂在她身上不肯下去。

    青玄女官再次看不下去了,忙低声道:“娘娘,要不我来吧?”

    沧南衣眉头一挑,眸子沉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你来?莫不是还想继续将他两条腿都给折断了去?”

    青玄女官在娘娘的目光注视之下,悻悻地收回了手。

    轻水女官倒是细心周全地先为百里安备好了换洗的衣衫,安置一旁,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好奇的探究问道:“娘娘,这孩子体内遭受业煞污染的神炎之血似乎爆发了。”

    沧南衣低头蹙眉对付着攀附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手足,淡淡应了一声。

    轻水女官愈发好奇起来了:“可是反噬之伤也不该是这般模样吧?为何这孩子看起来就像是被噩梦魇住了,说起来,这种离魂症的情况好似只出在那位太玄宗的少宗主的身上吧?”

    沧南衣抿了抿唇,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是停止了下来。

    她轻叹一声,似是无奈。

    最终,还是抬步踩入池水冷泉之中,泛着透骨寒意的泉水寸寸没过二人的身体。

    冰冷清幽却有着镇痛去热疗伤之效的泉水浸润过身体之后,百里安的情绪也随之渐渐平复些许,死死箍在沧南衣腰间的两条腿力道也渐渐放松下来。

    沧南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让轻水女官入池下水来照顾昏迷不醒的百里安。

    她堂堂昆仑之主,一路将他送回山中,亲自带他入池,已是极大的宽容了。

    便是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亲自做这种侍奉人入浴的事情。

    轻水女官在案上点燃熏香暖烛,褪去了鞋袜,系好襻膊,将宽大的袖袍扎系得利落,露出一双藕白的纤细玉臂,这才缓缓入了池水中来。

    青玄女官神情微妙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努了努嘴。

    心说这种细致照顾人的温柔活,娘娘似乎永远都只会唤轻水。

    轻水女官入了池泉之中,百里安两只手却犹自宛若抱着浮木一般,紧紧攀着沧南衣的双肩。

    沧南衣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耗尽,周身无形劲气骤起,以她身体为中心,没入腰际的池水骤

    然荡起圈圈涟漪,圆润的水珠以着宛若时间被无限延长的缓势飞溅震开。

    昏迷状态下的百里安,身体刚好被震入轻水女官的怀中。

    沧南衣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衣袖上的水珠,折腾了一晚上,终于摆脱了百里安这个麻烦的她,第一时间,竟也未离开这座面积不小的冷泉池子。

    她修长匀称如白鹤般的身姿步步行至泉壁间,竟是倚靠着冷石,闭眸休息了起来。

    看着模样,竟是没打算离去,而竟是要与这尸魔入浴同一个池子。

    轻水与青玄对视一眼,不禁面面相觑。

    她们身份与娘娘大不相同,本就是昆仑女官,职责是为奉行娘娘一切下达的命令而生。

    娘娘让她们衣不解带地照顾这小子,她们自是没有推辞的资格。

    也从未想过做那男女大防,行过多的避讳之举。

    可娘娘是何等冰清玉洁的身份,何时与男子共浴一池过?

    虽说几人间皆衣衫整齐,而且入池水前,已然召唤了净水术,涤净了这小子身上的一身污秽,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套衣服穿起来,纵然是打湿了衣物,也不会发生太多失礼的状况。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到底是共浴了一个池子。

    轻水女官扶着百里安的身体也特意寻了一个距离沧南衣远一些的位置,倚靠着石壁坐在池水之中。

    她目光古怪地看着沧南衣,轻声说道:“娘娘若想沐浴净身的话,可以让青玄另辟一池,大可不必如此委屈……”

    冷雾弥漫在沧南衣墨色的眉宇长睫间,她衣衫洁净地坐在池水之中,迎着寒色,更显居高临下,清冷孤高,一切与人疏远的词此刻都极其适合用在她的身上。

    她微微闭合的眼眸并未睁开,淡淡说道:“吾问世万古,你何时见过吾委屈过自己?”

    轻水女官顿时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不似青玄那般不知死活地试图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娘娘的决定想法。

    她伸手在百里安额头上摸了摸,这天雪冷泉乃是昆仑山中克以火毒疗愈的宝物。

    光是青玄女官采来的那么一小块,都需得在山中耗费千年光阴才可生出。

    娘娘从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可是对这少年,倒是真的可以说得上是有些大方了。

    这小子此番反噬爆发得突然,加之受了惊吓,稍未控制好,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这天雪冷泉却有奇效。

    他身体吸收得也是极好,情况在慢慢稳定下来。

    不过轻水女官她记得这小子不是尸魔之身,世间大部分的仙药灵物不都是难以对死灵之身起到作用的吗?

    他的身体……何时能够做到正常吸收这些灵效了。

    轻水心底起了一丝疑惑,却并未表露半点,她一只手指轻轻搭在百里安的手腕间,以自身灵力渡引,从而引领他的身体能够更加温和快速有效的汲取着泉池之中的寒愈之灵。

    轻水回眸看了沧南衣一眼,道:“这离魂状态之下,受以炎血反噬虽是极为可怕的,不过娘娘可以放心,此子心智坚毅异于常人,稍稍引导便可很快回归正常,他只需在此泡上半个时辰,想来精神便可恢复醒来。”

    “半个时辰?”一直坐在冷泉边无多大波澜反应的沧南衣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眸光平静,但眉毛却微微皱起,看着模样,竟似有些不满?

    轻水心中微凛,暗想看着情况似乎不太妙啊?

    娘娘竟是对这小子重视到了如此程度吗?

    不过是昏迷半个时辰,都心疼他受苦时间太长而不满意了吗?

    这莫不是假戏真做,真将这小家伙当成惹人怜爱的侍君对待了吧?

    危险的念头在心中陡然升起,轻水女官满眼苦涩的笑了笑,忙道:“娘娘若是觉得不满意,我还可以继续以灵力渡送,努力半盏茶的功夫就叫这小家伙醒来。”

    “半盏茶?”沧南衣眸色愈发深了,她自水中起身,对青玄吩咐道:“去取酒来。”

    这小子被吓得神志不清的模样,自是没法从他嘴里套出一句有用的实话出来,醒得太快,再灌醉可就没那么容易好下手了。

    沧南衣话语微顿,又补了一句,“要雪菱酒。”

    雪菱酒,酒性不烈,却胜在酒劲绵长,微醺的状态可以持续许久。

    倒也十分适合这个喝酒废柴的小家伙。

    “取酒?娘娘这时候想喝酒?”青玄愈发一头雾水了,但这既然是娘娘命令,而且看她模样并不想多说其他,青玄也不敢多做置喙。

    她很快按照娘娘的需求,取来两坛雪菱酒。

    沧南衣接过其中一坛,动作干净利落地捏住百里安的下巴,就这么一口气直接强行灌了半坛子入肚。

    百里安顿时在水中挣扎起来,让这酒洒了不少,泉水之中清冷的酒香随之弥散开来,不过百里安酒量本就不深。

    便是十口里灌进去两三口,也足够叫他好好喝上一壶的了。

    轻水女官在一旁惊得手足无措,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却见沧南衣冲她动作从容潇洒地挥了挥手,淡道:“行了,既然已经没事了,就让他在这水中且泡着吧,这下想来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能够清醒过来了。”

    青玄女官看出了沧南衣的意图,问道:“娘娘这是想将他灌醉了问话?”

    沧南衣没说话,垂眸打量了一眼倚靠在石壁上昏昏欲睡左右摇头的百里安,思索了片刻,又将手里剩下的半坛酒全灌进了百里安的肚子里去。

    青玄女官又道:“此子登山昆仑的目的不纯,娘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交给青玄就是,区区小事,怎可脏了娘娘的手?”

    “你想做什么?”沧南衣半掀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听你这语气,难不成还是想言行逼供不成?吾想从这小家伙嘴里得知什么,便是连吾现在都不清楚,怎么?青玄是觉得自己一鞭鞭抽下去,一记记烙铁印下去,这小子肚子里藏的东西便什么都愿意吐出来说于你听了?”

    沧南衣随手将那空酒坛给扔了,淡道:“吾若没记错的话,小君君昨日拜师之事,这小子去那春秋宫也是受你之托,他先是在你的要求下救了西炎神君的性命,又费心费力,昨日接连解决了那几个***烦。

    且不说这小家伙是以何身份上我昆仑山,立场再如何对立不同,可是对于你青玄而言,若是还将他当做犯人邪魔来看待,可非是君子所为。”

    青玄女官怔愣了一下,旋即忙道:“我未曾做此之想,只是娘娘既有所需,何须事事亲为?我只是想要为娘娘……排忧解难罢了。”

    她承认方才看到娘娘背着百里安回来,心绪确实乱了。

    她虽不喜百里安,可正如娘娘所言,近日这小子种种所为,实在难以叫她对他再生出任何恶意来。

    言行逼供之事,她自然也就用不到他的身上去。

    沧南衣静然地看了她一眼,青玄如何心性她又怎会不知,她轻吐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提醒了她一句:“这里无需你二人在跟前伺候了,先下去吧。”

    “青玄……”

    她又叫住青玄女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却也还是提醒了她一句:“近日以来,看到山中的狐狸,记得避远一些。”

    不然,怕是要吃苦头的。

    青玄女官听得朦胧非懂:“狐狸?为何要避开狐狸?”

    沧南衣淡道:“许是因为,近日下来,这山里的狐狸脾气都不大好的缘故吧?”

    青玄女官不解其意,只是本着娘娘所言,自有天机道理的原则,她将这话认真记了下来。

    二女离殿后,沧南衣眼底的疲意这才不受控制地如潮水般泛涌了出来。

    她一夜未眠,饮酒未醒,此刻终是感到有些疲倦困顿了。

    沧南衣捏了捏眉心,好在这冷泉灵力有着抚平伤痛倦感之效,身体浸在其中,神魂通透,净化精神,在此间冥想恢复,却也是不二之选。

    不过显然沧南衣此刻没心思花费在冥想上头,她上前捏了捏泡在水中,安静下来一副快要睡着的百里安,摇了摇他的脑袋,轻声说道:

    “小家伙,这几日你在珈蓝洞,到底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蓦然间,一只湿冷的手抬起出了水面,忽然抓住了沧南衣的手腕。

    沧南衣平静垂眸,眸色幽远深邃,正好对上百里安正自朦朦开眼的泛潮眸子。

    他低低唤了一声不太清楚的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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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可怕的后果

    若非此刻百里安陷入的是昏迷状态,沧南衣都觉得他是在故作姿态地招惹她。

    同一种手段使得多了,怎会次次生效。

    她对于个体的同情怜悯心本就极为有限,这小家伙看样子是又把她当成娘亲了。

    沧南衣面上冷笑着,正要将他的手甩开,却又听见脑袋无力歪倒下去的少年,脸色苍白地呢喃一声:“沧……南衣……”

    沧南衣垂着幽凉的眉目,动作顿住。

    昏睡之中,所唤之人,竟然是她?

    沧南衣心起一丝异样。

    原因倒也无他,只是她了这么长的岁月里,放眼回望过往,世人之中,倒也真正鲜有人唤她的名字。

    而不论是对于妖仙一族还是妖族而言,‘名字’所赋予的意义本就特殊。

    她这一生兜兜转转,亲眼所见太多往来生死,行的是最绝的一条路,身边并无太过亲密之人。

    众生在她眼中宛若云烟,便是如今细数下来,伴她左右最是亲近的轻水青玄二人,也不过是她漫长生涯里的过客。

    在她的印象之中,有人唤她娘娘,有人唤过她君上,亦有人唤过她神主、圣人、仙上。

    独独未有人,这般连名带姓地唤过她的名字……

    这陡然听起来,心中的那抹异样竟也多是对这个名字而感到的陌生与久远。

    沧南衣在心中失笑。

    也就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敢在意识弥留之际如此无礼了,若是换做清醒之时,借他一万个胆子,怕是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这般直呼其名没大没小。

    这会儿子倒是知晓眼前人是谁了,不乱喊娘亲了。

    怎么灌了一坛子酒下肚,脑子还变得清醒了些。

    也许是听到了这陌生许久却属于她自己的名字,又或许是因为那冥冥之中的妖族契约的羁绊。

    听到别人不含任何意义念头,只是单纯地呼唤她的名字,这种感觉微妙地令人感到一丝久违愉悦。

    这小子此刻虽是在唤她的名字,却并未有太多的意识认知她是昆仑神主,活过百万载岁月的妖仙之主。

    只是沧南衣。

    她并不讨厌这种纯粹简单的感觉。

    沧南衣眼底的凉薄之意悄然间柔和了些,眼眉微弯,就将素日里的清冷冲淡些。

    然而还未等她唇角勾起,拽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掌蓦然力道收紧加大,将他身子用力一扯。

    奈何沧南衣修为过人,在泉池之中纹丝不动,明眸静静地看着百里安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来,表情竟是咬牙切齿的。

    “沧南衣你这个母老虎!竟敢想欺负我的小白和狐狸,看我不拔光你尾巴上的毛!”

    沧南衣眼底的笑意如凛冬下消失的最后一抹微阳,她危险地眯起长眸,再次缓缓勾起的唇角,却是已然带起的是凉薄的笑。

    很好。

    小家伙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沧南衣斜眼睨了一眼扔在泉石上的空酒坛。

    今日这一坛子酒,倒也不算白灌了。

    “嘭!”一声劲气爆发的响声。

    百里安用力扼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被毫不留情地震开。

    只见他被震开的手掌已然是通红一片,五根手指都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沧南衣不再扶着水中百里安的身体,劲气碰撞之下,百里安在池水之中难以坐稳,歪着身子慢慢浸入冷泉之中。

    他呛了几口冷水,在水中艰难地咳嗽挣扎了片刻,竟是一点点慢慢睁开了泛红的眼睛,目光迷离着,身子骨头软得厉害。

    虽说尸魔不用呼吸,可这种呛水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醉酒状态下,他无法做到清醒的调整气息,他在水中本能挣扎扑通片刻,身子正要从水里缓缓坐直身子浮起来。

    沧南衣目光凉幽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那只手指指腹温润指身修长,不经意间的小小动作带着绝佳的姿势与风华。

    她将百里安刚浮出水面的那个脑袋又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摁了下去,重新淹没下去。

    沧南衣坐于水中的身姿如鹤栖静水般优雅入画,她乌黑眼眸,脸上表情极淡,嗓音却是温柔如水,好似能够融化世间万物,慢悠悠说道:

    “哦?吾倒是不知,你竟还有这本事?”

    女人看着水中的那张面孔,轻笑了一下,道:“你倒是不妨说一说,想如何拔去吾尾巴上的毛?”

    但凡这小子能够在她身上拔去一根毛发,她都算他的本事。

    竟还敢唤她为母老虎?

    这都是小君君那个小兔崽子坏事,她从不在外人面前轻易显露本身,却是三番两次在这小子面前化出本体多番撩拨。

    想来也是仗着自己的本体可爱,又看透了这小子的德行对毛茸茸的生灵事物并无什么抵抗性,才做出这种有失身份不成体统的事来。

    可怜这世人苍生,极少人知晓她本体为何,她妖身究竟是何物,亦是这六界之中的传闻辛秘。

    小君君倒好,竟是这般轻而易举地就暴露给了这小子。

    十四万年前,她为护小君君死魂不灭,自斩分身为她重新你捏了个壳子,养了十四万年才堪堪醒来。

    虽说小君君并非她所出,可肉身血脉却是真实地与她相承相连。

    如今的小君君,灵魂之躯本源之力却为半魔半神,可这副肉身壳子,可谓是一只实打实的半妖。

    通过小山君来推演出沧南衣的本体是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小子面上不显,原是心中早已打起了自己本体的主意,也不知这想要拔她尾巴毛的心思存了多久。

    沧南衣千算万想,料想过他上昆仑山的目的是尸王将臣的‘心脏’,亦或是神罚森林里的那些恶妖一族。

    却是不曾想,竟是冲着她来的?

    他倒是敢动念头。

    百里安身体浸在水里头,自是无法回答沧南衣的问题。

    沧南衣自是知晓,将尸魔溺在水里给他带来的伤害不过无伤大雅,叫他也吃不了多少苦头,她索性收了手指。

    伸出湿润冰冷的手掌,扼住百里安的脖颈将他提出水面,用力抵在泉石间,掌心力道慢慢收紧。

    她的手段很是刁钻,不紧不慢的力势,却是能够让尸魔都可以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百里安呛了满腔的冷水,鼻子酸得厉害。

    可喉咙被扼住,却是呛也呛不出来,咳也咳不了,一张苍白的俊脸很快涨红起来,他难以抑制地面露痛苦之色。

    可莫名的,却并未再继续挣扎反抗。

    这也是身为昆仑神主的本事,能够让无需呼吸身体早已死去的尸魔这具身体,如同常人一般,感受到寻常的生老病死,窒息与恐惧。

    沧南衣落定了心思要从百里安口中探得自己想要的消息,自是不可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手掌间的力道紧到一定程度,她又慢慢松开几许,让他能够苟延残喘般地喘息片刻。

    她眯着眸子看他:“你去珈蓝洞的目的是什么?为何甚至连妖神都不惜暴露自己为你隐瞒一些东西?吾当真是小瞧了你,竟也愿意与你合作,还有……”

    沧南衣将百里安扣在身下,所覆尚自淌落水珠的衣衫下的身体微微逼近压低了些,她眼底透不出光,深到像是海底和天穹,淡淡说道:

    “黄金海中的那些妖族,你藏到哪里去了?带走它们,又是何目的?”

    “百里安,你当真是在这世间,为数不多让本座都看不透的人,小小年纪,这般深的心思,可不是什么好事。”

    从很久以前,久到沧南衣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登上昆仑山中的每一个外山客,不论是主动前来,还是被召以入山来的人。

    对这山中的一切都抱有着深度的好奇与目的。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谋算与思量。

    不论是每年来神罚森林之中参与试炼的各方修士仙人,还是今夕拜访山中的隐士大仙,目的性都极为明显。

    天外方外之地,六界唯一净土之乡?

    何其可笑的称谓。

    这种玩笑般的说法,听听就好了。

    人性之贪婪,不会因为位置地理而有所改变。

    若当真是天外桃源,方外净土,与世无争之地。

    何以需要困以她身,在此守护千万年之久,才堪堪不过维持不成堕山之势。

    沧南衣一直都深信不疑,她既为这昆仑山中的天,她若身归死去,这昆仑十万大山的天,自然也就塌了。

    昆仑山的净土方外之名,最后所依仗的还不过是她那不可理喻的强大。

    诸天世界,位面三千,不管在哪里,最终都是逃不过强者为尊既可守安的秩序道理。

    这世间,本就不存在毫无理由的安稳与庇护。

    对于做为昆仑之主这个身份,沧南衣自认为自己倒也不算做得多么完美尽善。

    可是在她活着的每一日,每一个时辰里,都不曾有过谁,在未得到她的首肯情况之下,就谋得算计到这昆仑十万群山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便是连仙尊祝斩,都不可以。

    而她也谈不上有多伟大,因为能够做到这一步,她其实是早在几十万年前,就已经提前支付了代价的。

    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

    可是……这个小家伙,却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盗走了那不得了数量的恶妖一族。

    一只都未曾剩下,彻底打破了黄金海多年来的规则秩序。

    所以,这小子在她眼中看来再如何特殊,其实与那些入山客们也并无不同。

    一样对昆仑山别有所图。

    唯一的区别是,旁人做不到的事情,这小子做到了。

    沧南衣心中猜想。

    这小子在昆仑山中种种特殊的行为,也是来自于他的尸魔王姐司离所授意?

    呵……

    若说这世间还有哪个种族对她恨之入骨的,怕是也只有尸魔一族了。

    当年围剿尸王将臣一战,她可是出力颇多。

    便是这尸王将臣的‘心脏’都在她的宫灯之中,为她亲手以心火镇压数百万年之久。

    沧南衣自生出灵智以来,便极少与其他种族结缘生怨,而除了恶妖一族,就属尸魔一族是为数不多,与她结下血仇死怨的存在。

    因为将臣乃是万尸之祖,血族之王,虽说亲手杀死他的人并非是她,可是镇压他‘心脏’这万古岁月以来,却已经足够与整个尸魔一族结下刻入他们天性里的仇恨诅咒的因果。

    每一个尸魔的诞生,都是带着对她的诅咒恶意。

    尸魔王族司离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她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若有机会亲自下手,便是将她挫骨扬灰,镇入不世寒渊炼狱之中,怕也是做得出来的。

    这小子被她带来昆仑山之前,那王族司离想来也是与这小家伙暗中取得了连系,并且向他下达了杀死她的任务命令。

    虽说沧南衣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如今却是与这小家伙结下了契约,他抱有此等恶意心思,那契约自是会对她产生压制的作用。

    这一点倒也是令人十分的不快。

    当然,最叫人感到不快的是……

    这小家伙总是有着了不起的本事能够超额完成任务。

    他就好似知晓如何能够精准地触怒于她似得。

    镇压黄金海的恶妖一族,不让其流落在外,是她身为昆仑之主的职责。

    恶妖一族与昆仑妖仙一族早已注定是相杀不死不休的宿命。

    他们之间相生相克,永无宁日。

    这小子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这些妖族们,且她至今不知他究竟是以着怎样的手段,将那些恶妖一族藏得分毫气息不显。

    但他最终的目的,好像除了是盗取得尸王将臣‘心脏’,目标还放在了这些恶妖一族身上。

    这让沧南衣不禁想到了尸魔一族天生的种族天赋,能够不分生灵种族、血脉地赐约创造血裔。

    当年仙族付出了世人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才将尸魔一族打压下来,如今种族血脉低少,青黄不接的局面。

    若是叫这小子活着离开昆仑山,将这整整恶妖一族都带回尸魔一族所居的暗黑大陆中去。

    创造出一个新的盛世黑暗国度,却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尸魔一族的天赋能力,加上恶妖一族那可怕的战斗力特征。

    一旦事成,这六道平衡顷刻之间将被打破,这后果已经不是能有‘可怕’二字来形容了。

    而沧南衣,她自认为自己,却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太过分了

    深思至此,沧南衣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想得太远了些。

    早年些,她本有意收百里安为徒,一是他身具血羽河以及司水神源,能够将二者之力融会贯通,虽如今境界修为还差些意思,可毕竟年纪太轻,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自大乱潮音一役,这小子在黄金海中的种种表现,平妖乱,收深渊,复活父帝,甚至于将藏在地渊世界里的那个‘时间’布局者的阴谋都尽数化解。

    他所做为的成就,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于曾经身为昆仑山半个主人的君皇乘荒。

    乘荒在山中十几万年,都未曾做成过一个像样的事来。

    所说沧南衣对他并无期盼指望,可有着君皇乘荒这位‘珠玉在前’做为比较,这小家伙纵然是尸魔王族,可从各个方面上来看,都无比适合继承昆仑山中的一切。

    她劫期将至,生死无归,却是亦有将昆仑山交付给这小子的打算。

    她并不在意百里安的出身,以及那敏感的身份,但她的身边,绝对不会留下图谋不轨之人。

    沧南衣知晓确定百里安是为了盗取尸王将臣的‘心脏’而来,这目标的本意不过是立场不同,却并无实质性的恶意。

    她无法保证的是,这小家伙对那黄金海中的恶妖一族,又是抱有怎样的想法。

    如若说,百里安接近于她是怀着恶意杀心而来,那么这小家伙便是再如何特殊有趣,她自是也留他不得。

    只是此前种种想法,皆为她推演之想。

    纵然可能性极大,但沧南衣并无实质证据做实百里安是抱着绝对恶意而来。

    她是肩负苍生,度化世人的圣人尊仙,尽管仙界一直信奉诛灭不可知的危险,将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方存仙道长久隆昌之世。

    可若仅是预感此人会作恶,仅以自身毫无依据的评判他的好坏,便随意诛杀降服,那么这所诛杀的究竟是恶,还是以诛杀自己心中的那份猜忌之心,而求得自己心安呢?

    沧南衣不管身处于何地何境遇,哪怕如今面临劫期将近之,她都不曾出现过不安的现状。

    故此后者那种心境她不曾拥有,自然也不会因为自己心头的一时念头想法,就妄起杀念。

    沧南衣念起念落,情绪来的快散得也快。

    今日的妄自揣度,倒也不过是做最坏的推演猜测,只是像今日这般一瞬间想要做实百里安的‘罪名’,倒也真不像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沧南衣过于了解自己。

    她从不回避自己情绪变化。

    说到底……今日还是这小家伙嘴巴太欠,字字句句又精准踩了雷区。

    死老太婆也就罢了,毕竟巫山姥姥可没少说她老。

    可是这一声母老虎,并且扬言要亲手拔光她尾巴上的毛……

    想到这里,沧南衣面上泛起一抹冷笑,面容寒若冰雪,语声是贯来的冷冽。

    “呵,能够说出这样一番混账话的小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想来这醉酒之言也不用多做试探了,你这小子必是阴着坏的歹笋。

    世上无人敢动的心思,你都敢动,盗取吾山中恶妖一族千万,这般百无禁忌,岂不是什么坏事都做得来?”

    沧南衣面上说着笃定之言,可看着百里安涨得通红的痛苦脸色,手上的力道却最终还是一点一点地松开。

    不再受到她气机禁锢的百里安,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猛烈咳嗽一阵,他靠在泉石壁间,弓着身子显得整个人瘦削而单薄,苍白得宛若水面上的浮冰。

    沧南衣垂眸看着他,谁知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虚弱到了连站都站不稳的小东西一时之间不知哪里来的爆发力,猛地停止身子,脑袋赢面撞过来。

    一记头槌,精准无比地撞了上来。

    嘭的一声闷响。

    百里安的脑袋重重地撞在沧南衣的脑袋上。

    沧南衣立在寒池之中,纹丝不动。

    反倒是百里安自己,被撞得眼冒金星,额头通红,疼得眼眶都泛起了红潮。

    沧南衣面容淡薄,一贯悠凉,目光淡淡地看着在水中摇摇晃晃的百里安,就宛若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虽说如今她的命数已到了强弩之末,可她到底是妖仙之身,妖圣之体。

    尽管尸魔一族肉身强悍,可是想要与她硬碰硬,还是嫩了点。

    谁曾想,在水中摇摇晃晃,还未站稳当的百里安,却是双手如电探出,抓住沧南衣的衣袖,宛若拉拽着一根纹丝不动的木桩子似得,再度将自己的脑袋贴了上来。

    这一次,他手里借势的力道几乎都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狠劲儿,再度锲而不舍地将自己整个脸盘脑袋挤上来似的狠狠撞过来。

    角度极其刁钻。

    几乎是额头碰撞额头,鼻梁骨撞鼻梁骨。

    铆足了劲。

    一声巨大闷响后,二人身体再度飞快分开。

    百里安整个人往后倒栽进泉水里,后脑勺都磕在了石壁上,鼻血长流,嘴里一颗如弯钩般细小尖锐的獠牙带着血花从嘴里头崩了出来。

    沧南衣于水中立如翠竹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她似是闷声一声,比起百里安这副惨烈模样。

    她却不过是以一只手掌捂着自己的鼻子,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从她玉白的指节里流淌出来,似蜿蜒的红线,颗颗莹红的血珠溅落在冷泉之中,当即就晕散开来一抹绯红的丽色。

    她微微眯起的眼眸深邃。

    忽然间,自殿外山间里灌进的风呼啸而过,殿外檐牙下悬挂着的八角宫灯明灭摇晃,影影绰绰的光影犹似天上浮云,一片片沧南衣那张静美如画的脸上掠过。

    疾风自她山雪间吹来,拂得逆发飘忽,她目光冷极幽极,抬起手接过迸飞在空间里那颗带血的雪白獠牙。

    这小子,能够伤到她,倒也真是有几分本事了。

    她眼带凉意地低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擦去鼻间洇晕的血迹,淡淡说道:“你倒是好大的气性。”

    百里安鼻子唇齿间不断流淌着血水,便是以手掌捂都捂不住,分明逞凶斗狠下死手的那个人是他,可此刻他却像是委屈可怜被欺负惨了的凄惨模样。

    他两只手捂着嘴巴,眼眶泛红,也不顾自己身体东倒西歪地狼狈坐在水里头,一抬脖子,眼神凶狠之余又带着几分诉控的委屈,模糊吼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下的仙权者们,越是以为自己执法公正维护苍生正义,就越是会胡乱怪人!我上山这般久了,何时干过一件坏事了!”

    沧南衣一张脸淡得看不出息怒,“哦?你的意思是,你没打算干坏事?”

    “我干了什么坏事?我能干什么坏事!不是你把我讨要过来的吗?!

    你既然这般稀罕那恶妖一族,又为何要将他们封印在黄金海中?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世间哪里有什么恶妖?不过皆是妖仙一族的先辈英魂受到饕宴魑煞之气所污染而遗留的妖族后代罢了!”

    沧南衣心中一惊,面上诧异之色难以掩饰。

    这小子竟聪明至此,连这黄金海百万年来最大的秘密都推演出来了?

    这话……若是落到了仙尊祝斩的耳朵里去,他怕是当真要留他不得的。

    “你既然知晓这其中隐秘,为何不将恶妖一族交给吾,反而将之私藏起来?”

    “交给谁?”百里安好似没听懂她说的话一般,面上嗤笑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道:“交给沧南衣吗?”

    沧南衣:“……”

    所以他想直呼其名无礼到什么时候去。

    这样,还不如乖乖巧巧地唤她娘亲呢。

    “交给沧南衣有用吗?我辛辛苦苦藏在昆仑山这么久,若是把恶妖交给她那个不长眼的坏女人,她必然是知晓我已经悄悄炼化了祝斩的月光锁,她肯定又要变着法子来镇压折腾我了。”

    坏女人?

    沧南衣听到这个称呼,眉头微挑。

    这小不点怎么性子同她有些像,若是谁待他不好,那就是没有道理的坏。

    沧南衣失笑道:“吾早就知晓你恢复修为一事,又何时镇压折腾过你,这坏女人的名声,担得未免也太过冤枉了些。”

    “不,她那个坏女人才不冤枉,我才冤枉!”百里安使劲摇头,神情恶狠狠地想她告状说道:“你不知道!她总是罚我跪,让我跪雪地,拿我的狐狸小蛇威胁我,还每天晚上让我读书,读得我脑袋都快裂开了!她又懒又坏,不是好人!”

    又懒又坏又老的母老虎。

    很好,今夜她在百里安这里一次又一次的接收到了全新的自我认知。

    全是新鲜词,多稀罕啊。

    “可即便是这样……”

    百里安嗓音忽然变得轻缓下来,他垂下泛红的眼眸,轻声说道:“即便如此,我觉得她依旧是一个很好的长辈……”

    沧南衣心中一动,眼眸轻眯,但很快舒展成一个淡然的弧度。

    “那你可真有本事,藏得极好,既是将吾视为长辈,竟是叫吾没看出半点来。”

    百里安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自顾自地说道:“我知晓她一人独守黄金海,独自面临大乱潮音的大恐惧有多不易,亦知晓她守护得了昆仑山,却无法改变妖族那反反复复,永远到不了底的绝望命运,她像山一样孤拔地站在尘世间万载岁月,看似强大,却早已失了故人,是个无根无源的可怜人。”

    “可怜?”沧南衣望向百里安,眸光漆邃难名,高深莫测得竟是有些可怕,“你竟觉得吾可怜?”

    “成为昆仑神主,万世圣人的代价是必须要学会不知苦痛,不顾死生,这样的人,永远也不知热闹为何物,她承担着的苍生命数明明是那样厚重,却必须轻描淡写的活着,便是镇压黄金海,也要她亲手为之,这本就既残忍又可怜。”

    百里安垂了眼眸,瞧不太清眼底的神色,轻轻说道:“所以我……想帮帮她。”

    沧南衣神情微顿,生平头一次,对某个词汇感到迷惑茫然。

    帮她?

    对于世人而言,她是强大无双,万古岁月里仅出一位的妖仙圣人,她无所不能,只会向她祈愿寻求帮助庇护。

    谁会如此狂妄自大,心生帮助她的可笑想法。

    可是此刻,沧南衣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目光微微闪动,最终变作一团黎黑,眸色深深地看着百里安,心绪一时翻涌着。

    “所以你,费尽心力,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带走那千万恶妖一族,不是为了创造血裔?”

    “血裔?”百里安鼻音里发出嗤嗤的嘲笑,但随着他这个动作,鲜血从鼻子里涌流得愈发汹涌了,他赶紧捂紧鼻子,模样有些狼狈可笑。

    “我创造这种东西作甚?它们身上本就种有了帝仙金印,永世不得自由,我对于人套上枷锁项圈这种行为可不感兴趣。

    恶妖一族虽说很凶,却有许多都是生得格外可爱的,比那母老虎强多了。

    这帝仙金印一日不除去,纵然将他们带离回廊天渊,那黄金海的厄难就永远也不会消失,所以我废了一些功夫,将它们身上印记除去了,可废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

    沧南衣怔愣半晌,只觉这完全超乎自己预测的发展方向属实来的太过突然。

    她第一反应就是百里安在借酒装疯,必定是在说谎。

    可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逝,便彻底消失。

    她也不知对百里安何以来的这么大信任。

    只是单纯的觉得,在这件事上,他并未说谎。

    “我明明做了好事的……”百里安抽了抽鼻子,垂头丧气道:“可是那只母老虎却掐我脖子,怀疑我,说我是干坏事的歹笋子!她自己不长眼睛怪谁啊?!

    昨夜那只黑虎不就是出自于黄金海里的恶妖吗?我都将它们身上的气息净化得同寻常妖仙一样,放归山林了,她都未曾看出来,自是连仙界那群人也看不出来!

    我做得这样好!这样棒!我这样为她考虑了,她为什么不夸夸我!为什么要同我那混账父亲一样,什么都不查证一下,就指责我!给我随便下定义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坏种!”

    “太过分了!她这个样子实在太过分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牙

    百里安嘴巴鼻子里唏哩呼噜地淌着凄惨刺目的鲜血,模样看着要多惨有多惨,他睁着那双水雾迷蒙却异常漂亮的圆润眼睛,眼泪竟是大滴大滴地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太过不中用,便是喝醉了也觉得如此很是丢人,于是百里安用袖子粗鲁用力地擦拭了两下,反而擦地眼眶愈发绯红。

    沧南衣见他这样,既头疼又无奈,更有一丝难以明喻的愧疚。

    她本就不会对付熊孩子,平日里带带小山君,虽说谈不上冷眼旁观,却也无甚长者慈爱温情可言,她更是不擅安慰于人。

    若换做了旁人,自己流的眼泪鼻子自是叫他自己擦去。

    这般哭闹,只会叫人觉得烦不胜烦。

    可这小家伙,沧南衣却是不得不承认,若百里安所言非虚,自己当是承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而不论其结果如何,眼下这既已成的事实,是她枉怪了他,沧南衣只自理亏,百里安再是如此哭闹诉控,可当真是声声命中要害,质问得她无从反驳。

    生平头一次生出了一抹怪异的心虚之情来。

    她不会安慰人,只能动作僵硬地抬手摸了摸百里安的脑袋,表示回馈他想要的夸赞。

    沧南衣轻咳一声,道:“吾倒是不知,你我立场不同,竟还能如此设身处地地为吾着想,确实是吾没有想到的,只是你拿吾同百里羽比较也未免太过于有失偏颇了吧?

    吾虽为昆仑之主,肩负十万大山的命脉责任,但吾自认为也非是刻板随意定义好坏正邪之人,百里羽的种种事迹吾有所耳闻,他行事过于刚正偏激,眼底容不得半点沙子,还抛妻弃子,吾哪有他那般混账。”

    说着说着,沧南衣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好像、似乎、大抵、约莫着好像还真干了抛夫弃子的事儿。

    她与君皇乘荒才合离也是不久,如今给小山君择选师长,亦是又要交代身后事,将她托付给旁人的想法。

    百里羽的事迹她有听过,无外乎是尚未功成名就之前,借了中幽皇朝的势起了家,成了亲,事后却并未尽到丈夫父亲的责任,终日只知除魔卫道,匡扶大义。

    她亦是从未意识过自己为***子,为人母亲的觉悟,终日里独善其身,尽情于山海之间……

    不外乎他在这个时候提起百里羽,这么一看,她还似乎真与那混账东西有几分神似之处。

    这般想着想着,沧南衣倒是把自己给想郁闷了起来。

    “行了,今日之事是吾想法过于武断,可你若是能够早些与吾说清楚,何至于造成如此误会?”

    说到底,这小家伙既然看出来昆仑山与黄金海之间的宿命关系,那便应该也清楚,他救下恶妖一族,对其抱有世人都难及的善意,这对于妖族而言,是一件多么珍贵的心意。

    她身为圣人,必须做到生性凉薄,可凉薄并非是不识恩情好意,难不成他觉得自己受了他的情,还会在意仙魔偏见,在知晓他修为恢复的情况下执意免除后患?

    说到底,还是二者相互之间,心中皆存有偏见。

    他依旧觉得她,与上清仙界那些人一般,逢魔必除,遇恶必诛。

    不问原有,不问对错,只分黑白吗?

    “哪里能够说得清楚,世间之事,没有事实,只有诠释,而是非诠释,皆取自于听者是否愿意相信,太过特殊……光是存在,就已是一个错误。”百里安忽然敛眉紧锁,兀自染血的面容间布满了寥寥萧索,还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脆弱。

    “人们……人们都喜欢无害没有危险的事物,我父亲……百里羽他就是这样的,他不允许我……太危险,不论我做什么,其后果于他而言,

    都是不可收拾,不堪入目的。

    与其认真辩解毫无用处的换以训斥的鞭子,倒不如谁也不知道得好,因为不被期待反而才会觉得更轻松啊……”

    说道最后,百里安迷离泛着水光的眼眸忽然变得空空的,有点……说不上来的、极轻微的失落。

    这副模样,如何看起来是觉得轻松的样子了?

    这小子看似洒脱,可幼年时的经历却是反倒叫他养出了这般过分谨慎小心的性子。

    当厄之施,甘为时雨。

    伤心之语,毒于阴冰。

    这位天玺剑宗的宗主大人,究竟是说了怎般的话,才能够叫他伤心成这般模样。

    自黄金海中将整整一族之数,尽数藏于尸解之中,不为私欲,不悔于始,不愧于终。

    甚至他知晓,化去那千千万万恶妖一族身上的帝仙金印,此举无异于与天道对抗,所背负的天谴因果一族之大,此生注定在难行正统大道。

    倒也难怪,昨夜在那山林之中,她以指探入他识海之中,偌大的精神海里,神识之力却是尽数枯竭,以至于六道神符留下的精神世界版图都是黯淡无光的。

    整整一族之数的妖族,一一点化,抹去帝仙金印,耗空神识之力,此等精神消耗,绝非其他伤势劳损可以比拟。

    其过程若稍有不慎,帝仙金印不稳尚未完全抹除,受到刺激而陷入狂暴状态的妖族,却是足以在瞬间以狂暴的神识之力形成反扑之势,将他的识海撕裂成崩坏的碎片状态。

    那灵魂意识,将永堕暗渊,便是亲手将他创造出来的尸王将臣到此,也无法救他。

    其中凶险,便非亲身经历,也知晓有多可怕。

    如今再观他体内气机,已全然无了血羽河的气息,想来在珈蓝洞闭关数日下来,便是连这血羽河也都搭了进去。

    他难道不知,自己失去了血羽河,身在昆仑,便相当于失去了最大的优势与仰仗吗?

    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

    这小子的心性……倒也不外乎这青帝之玉上,能显他名。

    沧南衣继续摸摸他的头,一双微润的眼掩在夜色里,深深如邃,好似蕴着碧水幽潭,又如青峦和风,拂上眼角眉梢,就像是对对待这红尘万物一般,她眸光里多出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怜惜之意,声音亦是温沉如水。

    “今日之事,是吾之过,做为补偿,日后……”

    她弯起唇角,面上虽是浅浅含笑,可言辞之前却无端有种不容置喙的温柔:“在吾面前,吾准你可以过分危险一些。”

    然而百里安却是全然不吃她这一套,他用力甩开头顶上的那只手掌,愤愤道:“你把我的牙都给撞断了,反倒还在胡施慷慨起来!快些将我的獠牙还给我,我要与你,与你……”

    百里安气得胸口起伏,哄不好了,糊一脸凄惨醒目的血,悲怒道:“我要与你恩断义绝!”

    怎么像个总角小童吵架似得。

    还恩断义绝?

    沧南衣揉了揉被甩红的手腕,淡淡一笑,道:“你的牙是吾撞断的?那不是你自己撞断的吗?你娘亲就是这般叫你胡乱怪人然后再与人恩断义绝的吗?”

    她的鼻子,可是到现在都还在隐隐犯痛呢。

    生平头一次流鼻血,亦是拜这小家伙所赐。

    眼瞧着百里安作势扑来,欲夺走她手里的那颗小獠牙。

    沧南衣眉毛轻挑,反应迅捷地将手臂高高举起,身子自水中踮起脚尖,如逗弄小犬儿似的一上一下勾引着百里安。

    她仰着脑袋,任由背后长发青丝浸入水中,抬起眼皮细细打量着手指间那颗细小弯曲的雪白獠牙。

    嗯,尸魔一族将牙口养得极好的事,倒也并非虚言。

    听闻尸魔一族,素来极为看重自己的獠牙,从不轻易容许外人触碰,是为尸魔一族的身份象征。

    若是给人随便触摸獠牙,此举可视为挑衅。

    嗯……

    自古以来,唯有两种情况,才会有尸魔獠牙离体落入外人手中。

    一是,生死之战,战败或亡,做为战利品为人收藏,或是骨气差一点的,为求苟活,主动断牙奉交出来,是为向强者臣服之意。

    二者,尸魔选以命定之人,赠以獠牙。

    嗯……

    从古至今,首者断牙的例子都是极为罕见,尸魔一族冷心冷性,天生没有共情能力,纵然战败,宁受阳炎灼身之痛,也不愿受断牙之耻。

    不过此种虽然罕见,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却也当真有过一些例子。

    反倒是第二种情况,那才真真是屈指可数。

    毕竟尸魔一族,能生出自我意识灵智者少之又少,纵然拥有自我意识的高阶尸魔,亦是难以摆脱残忍嗜血、视人类万物为血食的天性。

    能够对食物产生特殊情感的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第二种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如今这小家伙的一颗獠牙落到了她的手里头,既不属于第一种情况,也不属于第二种情况。

    可是叫沧南衣就这么地归还回去,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两日,小家伙,又是盘泥巴丢人,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日后酒醒之后,她倒是大可借着这可獠牙,好生打趣嘲笑于他了。

    百里安被灌了整整一坛子酒,醉得厉害,纵然这几年身子骨长开了,可双腿打软无法站直,却是够她手掌怎么够也够不着。

    他一怒之下,身下冷泉骤然乱涌起伏,身后月光锁链被一股从内而外的劲风吹得伶仃做响,充沛的妖气滚滚而起,气势奔走如游龙。

    眼看着百里安一双黑瞳逐渐转变成为银蓝色,身子一点点拔高,额头生出一对尖锐的银色锋利龙角,就要用自己的长角去顶她的手腕。

    沧南衣面容不变,眼眸色泽却是深了几许,她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雪白的指尖在他龙角尖尖上轻轻一点。

    “如今这山中可是住着不少对气息敏感的老怪物,可不兴你在此醉酒乱变。”

    “嗡——————”

    大道天蕴的气息如充沛的大海一般倾压而下,百里安骤然被打回原形,身子一矮,原本就枯竭撑到了极致的精神在这一瞬间终于如山倾般垮下,眼皮一番,身子便重新栽回了水里去。

    倒下去的瞬间,他手指尚自做最后的倔强一般,指节泛着苍白,无力勾扯着女人的袖衣,模糊轻呓道:“母老虎,你欺负我,我定要……拔光你尾巴上的毛……”

    这一回,沧南衣没有放任百里安独自一人摔进水里头,捏着獠牙的手指一收,她倾身上前,一只手掌动作轻柔如云风托住百里安的后颈。

    月光中,女人侧颊曲线柔和,青衣浮水,眉黛如画,犹如月下一枝幽兰。

    她低眸看着倚在自己臂弯中睡得深沉的少年,忍不住轻叹一声:“当真不知你是从何时,竟是对吾的尾巴起了如此恼人的执念。”

    藏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地轻轻抚摩了一下那颗细小冰凉的獠牙,沧南衣眼底似起一丝无奈,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笑了一下。

    “当真拿你没办法。”

    ……

    ……

    守在宫阙外,与月光为伴,雪色为景的轻水女官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她颇为无奈地转眸看了一眼同样守在宫门另一

    侧闭眸不语的青玄,道:“你说娘娘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没?”

    青玄女官睁开双眸,神色有些不愉:“纵然是借着酒醉问话更有效率,可娘娘有必要亲自背他回来吗?娘娘何等身份,怎可亲自背人?”

    轻水女官无奈道:“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娘娘行事百无禁忌,不拘小节,你又不是才知晓,那少年算算年纪,便是当你重孙都可以了,他在娘娘眼中就如同小山君一般,是个孩子罢了。”

    “孩子?小山君是娘娘的孩子,我怎么就没见过娘娘也背过小殿下。”

    青玄有些吃味:“当年娘娘在雪朽山中捡到你我二人的时候,可都是招来一只玄鸟,一只爪子里提一个生生就这样将我们待到昆仑山中来的。”

    轻水失笑道:“这你也要争?当年你我二人被娘娘捡着的时候,还是两颗蛋,玄鸟灵气与我等相通,它带我们归山再适合不过,你何须如此介怀,以娘娘那性子,唯有动了真气的时候,才会事前异常温柔一回,那小子惹得娘娘一身脏污,娘娘都不避讳,将他一路背回来,指不定这会儿子,秋后算账在呢。

    你何时见过娘娘如此好脾气,那小子如今好歹也是娘娘明面上的侍君郎,娘娘有意做实合离之事,故意在山中耽搁一夜,做做样子给山中的那些外仙看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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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虚汗,心发慌,请假一天

    北北我啊,有点扛不住了,嘤嘤嘤。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归属

    见青玄面上仍有不平之色,轻水便知今日娘娘背人这事若是不给她圆满过去,她怕是这半年来都不能睡个安稳好觉了。

    轻水女官只好故作轻蔑不屑道:“他既顶着个侍君的名分,叫娘娘背回来,可不算什么本事,想来娘娘不过也只是利用于他,昨日那巫山姥姥来势汹汹。

    你又不是没看到,娘娘曾几何时受过此等挑衅,想来也都是做戏给他人看的,这可不算是那小子勾人的本事了得,再说这世间英俊儿郎无数,过往亦有不少龙章凤姿的魔族大修色诱过娘娘,你何时见过娘娘沉迷于男色过?

    那小子若是能够叫娘娘将他抱回来,那才叫是做这侍君做得极好呢。”

    话音刚落,只听‘咯吱’一声沉闷却细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宫阙殿门缓缓推开。

    天光洒落入殿,拂得帷帐轻扬,灯火阑珊里,隐隐见着门口立着一道身影,青丝零散飞扬,那身影玉立如飘渺云烟,微亮的光在她身上浮游而动,青衣白衣墨发都曳地,远远望来,似比薄月还来得清冷。

    青玄、轻水儿女正欲恭迎娘娘。

    可身子还未欠下去,天光打落下来,她们就看到沧南衣怀中打横抱着一白衣少年。

    那少年手里还死死揪着她宽大的袖子,发丝微湿,紧闭低垂的长睫微微颤抖着,眼尾间一片湿润绯红之色,鼻头也是红红的,看着倒像是哭过的模样。

    观他气息已经平稳,娘娘此番也当真是费了心思,下了血本,那么大块的天雪冷泉足以帮助百里安炼化体内那沸然的神血。

    所以这一整日,娘娘与这小尸魔在殿中,究竟是做了什么啊?!!!

    沧南衣跨过殿门门槛,便看到表情呆滞的二女,就猜到了她们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娘……娘娘?”

    可这轻水的嘴巴就像是开了光似的灵验,话音不过堪堪落下。

    走进间,她果真嗅到了百里安身上浓郁的酒气味儿。

    若非这小子修为被封,光是仅凭吸收汲取这西炎神君的一身神血之力,便如同掌控了一轮金乌大日之力,倚靠此力,甚至可以支撑起一整个荒芜小界域内的阳炎生机之力。

    又以灵酒帮他恢复精神力……

    轻水女官当场呆滞。

    这不,她们的娘娘大人就是一副事后怀中抱着受累到精疲力尽‘小娇夫’的既视感……

    她暗自蹙了蹙眉,却未多说什么,直接行了出来。

    这场景看起来,为何那么像是办完了事儿的样子?

    而且娘娘一路将这醉酒的小尸魔背回西悬峰上来,已是极为匪夷所思、让青玄女官难以接受的事了。

    沧南衣玉雪般的面容点缀在皎皎月光里,此刻看来,竟是有了平日里不曾有过的落花雅致式的风流蕴藉。

    青玄表情有些崩裂。

    举止动作间,颇为诚惶诚恐地打算去接过百里安的身体,宛若是觉得百里安让尊贵无双的娘娘亲自抱着,好似多么亵渎神灵,不可容忍的事一般。

    青玄轻水二女即刻迎了上去,青玄面上神情变幻莫测,似是在内心之中挣扎良久,才终于带着几分试探性的意味开口说道:“娘娘,这是要去哪里,请让属下为娘娘代劳吧?”

    对于青玄女官迎上来的动作,沧南衣身姿未动,仅凭淡淡的一个眼神,就制止了青玄的行为。

    她本就不是喜欢多做解释的性子,看二女这般表现,虽心知她们有误会,索性也就随她们多想了去。

    黄金海恶妖一族之事,事关重大,虽说青玄轻水儿女伴她多年,此事却是也不能让她们轻易知晓。

    不然无端惹来祸端,于昆仑山,于她们,皆为祸事。

    而百里安这份对待恶妖一族的心意,弥足珍贵,珍贵到如今沧南衣对他心境,却无法再如当初他初上昆仑时那般可有可无了。

    尽管在昆仑山其他人眼中,是万无可恕的尸魔质子,是在仙尊祝斩手底下生死一线的邪魔。

    可沧南衣却是不可再如往日那般,任由他麻烦至身了。

    此事沉默,自是叫她们二人自行脑补体会,若她们觉得百里安当真做实了这侍君的身份,成了她的人,青玄不管怎么说,看着她的身份在这压着,这脾气都会对百里安收敛几分吧。

    ……

    ……

    廊下帘子被初阳的晴光卷起半边,窗外顶上树间杏花纷飞,皓若春雪团枝繁,几只灰燕子于屋檐间忙于忙于筑巢,衔了新泥振翼鸣叫,带着早间最是沁人心脾风气吹动着窗外风铃。

    晨光雀影,百里安携着酒香一寝好眠,他睁开惺忪的眼,看到阳光卷洒着花影自半掩的窗户里吹舞进来。

    晕染着青影山水的床幔在风中飘舞不觉,今日清晨的风与阳光,竟是格外的暖。

    百里安捏了捏有些胀痛的眉心,却感受到这一夜过去,原本在珈蓝洞中消耗殆尽的精神力,竟是逐渐恢复了一些。

    他面色怔然,脑子里似乎发生了记忆断层。

    他原本不是在中天殿中的酒宴之上吗?

    他记得他是帮着沧南衣打发了巫山姥姥,然后饮了一杯酒,后面与沧南衣一同步行回西悬峰……

    可他是如何回来的,中途发生了什么,记忆竟是全然模糊不清的。

    他是如何回到这忘尘宫偏殿中来的?

    百里安正欲翻身而起,却发现自己起身艰难,小腹间竟是压着一个柔软的重物。

    他怔然垂眸。

    只见蜀辞趴在他的腹间,睁着一双妩媚妖娆的眼睛正认真盯着他的脸出神,七条毛茸茸的尾巴乖巧地顺服在身后,恬静而美好的阳光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也不知,她这般看了他多久。

    傻狐狸。

    宿醉之下,清晨醒来第一眼所见这般场景,百里安心头忍不住一暖,多出几分温情的意味。

    哪怕此刻身处异地他乡,却因为有这只傻狐狸在,有了几分心安归家的宁静归属感。

    可蜀辞并非是一只傻狐狸。

    她是叱咤风云、独步天下令六界都为之恐惧的魔河蜀辞,本该鸿鸣九皋,声闻于天,可如今却是愿意守一方安室,等他回来。

    蜀辞的性子从不知收敛为何物,素来张狂,可自从入这西悬峰上来,却是收起了爪牙锋芒,竟当真一点麻烦也未曾招惹。

    (PS:一夜未眠,发低烧了,今天先更一个小章吧,很抱歉。)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沾花惹野毛儿

    见百里安醒来,趴在他腹间的蜀辞眼眸登时变得明亮有光彩起来,原本安安静静趴在身后的七条尾巴,也宛若花开般缓缓张开抬起,轻轻摇晃起来。

    可面上表情却是不大高兴的,她雪白的鼻尖轻轻一动,饱满好看的唇瓣动了几动,漏出一句话来:“小东西,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将你伤得这般重?”

    徐徐响起的嗓音妩媚酥甜,说不出的娇柔动听。

    伤?

    百里安怔愣了一下。

    他何时受伤了?

    下意识的简单内视探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气血充沛,精神力状态也在这一夜之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补,识海之中,沉寂的六道神符也已经有了初醒的征兆。

    状态虽说谈不上鼎盛时期的好,但也是自珈蓝洞闭关之后以来,最好的状态了。

    又是从何而来的伤重之说?

    也许是看懂了百里安眼底的迷惑,蜀辞支身上前,柔弱无骨的蓬松尾巴轻轻扫过他的大腿,她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倦怠,蒙蒙的一双妩媚妖娆的眼,盛如桃夭的脸缓缓靠近过来,然后不明意味地瞥了瞥嘴。

    然后缓缓低首,温热微湿的气息铺洒在他的手背上,手指忽然被一双柔软清润的唇轻轻衔住。

    蜀辞用小牙轻轻厮磨着他之间的肌肤,舌尖寸寸厘厘地辗转过他肌肤之下的断裂之伤,柔媚的嗓音含混,道:“我们妖狐一族的口水,治疗这种骨伤最是有效了……”

    这才发觉自己手指骨竟然不知何时断了去?

    当初在魔界的时候,他浑身骨头可都是给她打断过,都不曾见她有过丝毫动容……

    那抹软香,四下侵袭,汲甘不止,细细辗转间,指骨之间断裂的痛感竟是在渐渐消退。

    百里安神情怔愣,不论是胸前还是手指间的触感都极其强烈,交错的鼻息落在他的手背上,将这天生狐狸精的媚功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时,手指被她嘴唇衔起的瞬间,传来一抹不正常的刺痛。

    哪有蜀辞说得这般吓人,还身受重伤……

    百里安被她这明目张胆的撩拨,勾得心头尸珠一跳,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躯。

    他微微蹙眉。

    绵密而丰盈的触感让百里安喉结滚动,身体好似一下子僵固住了,如若身负千钧之重。

    蜀辞轻轻叼着他的手指,色如朱墨描绘的红唇再度张开些许,温软的小舌勾住他的指腹,就将他的一节指骨含得深了些。

    他面上顿醺,面颊烧热,低声道:“不知在哪里碰了一下,小伤,不打紧。”

    蜀辞两只纤细雪白的手臂撑在百里安的身体两侧,弧度迷人的腰肢低陷,支着的身子分明是悬空的,可胸前那对波澜壮阔却是仍旧极具份量的恩物却是紧紧地抵在百里安的胸膛间。

    待到百里安指骨痛感渐渐消失,她这才慢慢松开他的指骨,在他手指尖轻轻噬咬出一点浅红,如留下自己的印记一般,轻微细致的动作里却是包含了一丝很明显的占有欲。

    她眼波流转间收回时还如猫儿似的用舌尖轻轻舔了舔他指尖的湿润残痕,虽是未笑,却也一副妖娆祸害人的模样。

    “这样,就不痛了吧。”

    分明是在做着抚慰疗愈人的事,可这祸害的眼神里所流露的无端不满之色却始终未消失。

    百里安轻轻动了动手指,活动如常,竟当真再也没有了半分不适感。

    妖狐一族的口水有着疗愈外伤的奇效,这点百里安倒也是早有所耳闻,只是昨夜一整夜,她为何不早些给他治疗……

    当百里安看到蜀辞那双标致妩媚的眼眸时,却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会心一笑,躺在床上的上半身撑起一些,用额头蹭了蹭蜀辞的额头,轻笑道:“我家小妖最厉害了。”

    小妖心思足。

    他醉酒,连自己如何伤的,什么时候伤的,都不知道。

    若是在昨夜昏睡之时蜀辞就帮他治好了手指的断伤,未免也就显得太过于神不知鬼不觉了些。

    这又要她该如何邀功?

    被蹭了蹭额头的狐狸精似是舒适安逸般的本能眯起了眼睛,但她眼底的不愉之色却是丝毫没有减退。

    她幽蓝的瞳孔微微下睨,饱满的双唇里吐出一声似是薄嘲的轻笑,缓缓说道:“你这数日未归,莫不是要给吾辈带回来一个虎妹妹?”

    “虎妹妹?”百里安不明所以。

    下一刻,他只感受到自己肚子一沉,蜀辞在他身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冰冷,语气吃味:“你手里那团玩意儿,难道不是这山中哪个修炼成精的虎妖送你的?哼,吾辈隔老远就嗅到你手里那玩意儿里的雌虎味儿了。”

    “那团……玩意儿?”

    没头没脑的话,让百里安脑子有点发懵。

    怔然下,他才发现自己压在身下的另一只手掌掌心里,竟是塞了满满一掌柔软的不知名事物。

    因为那事物实在过分柔软,柔弱无骨的触感与蜀辞的尾巴十分相近,仿佛怎么捏也捏不到实处一般。

    百里安抬起手来细细一看,却是一条长长的毛团子一般的事物,看起来与他幼年在秦国王宫时,那些貂裘锦袍的王孙公子们身上腰间的华美配饰有些类似。

    长长一条,好似貂尾,可是这毛发色泽,视觉看来莹润如脂,散发着雪玉般的光泽,雪白丰厚,丝丝如玉,毛发尖尖又覆以一抹浅淡墨灰的色泽,恰如清幽顾菟,编制而成的精美饰品,却又绝非世俗之中的名贵珍品能够比拟。

    百里安翻来覆去将手里那物看了许久,他神情不解,“这是何物?”

    蜀辞皮笑肉不笑,举起狐爪子,一拳头砸在百里安的胸口上:“你沾花惹来的野毛儿,在这问吾辈?”

    堂堂魔河蜀辞,这小语气,怎么生得和怨妇小媳妇儿一般。

    百里安笑了笑,为了博她开心,故作不在意地将小玩意儿往旁边一扔,道:“叫你少看些戏本子,说话越发的没谱了,我这几日要做的事,不都是同小妖你老老实实交代了吗?

    我能招惹什么野毛儿,谁的毛儿都生得不如你尾巴好看,你有九条尾巴呢,我若还不知满足,那可真是太混账了。”

    说起戏本子,脑子里的营养都被大胸给汲取走了的小妖蜀辞那可就来劲儿了。

    她掐着戏文里那种深宅妇人拈酸吃醋的死出劲劲儿,颠儿起个细长白皙的两根手指,就拈花似的拈起那毛团子,哼哼道:

    “这上头全是母老虎的味道,还怪香的咧,你就这般随手丢弃,岂非伤了那位虎美人的心?”

    (身体还没好,持续后脑勺张疼,再更个小章)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来日需要归还的信物

    百里安一时哑然。

    平日里他撸一些小猫小狗,也未见这小妖态度如此敏感。

    这毛团子他确实没有印象了。

    只是那‘母老虎’……

    听起来怎生得有些耳熟。

    他只依稀记得中天殿那天夜里,他饮酒而醉,与娘娘同归之时,确实招惹了山林里的不少毛绒小动物。

    其中似也有虎类。

    莫不是就是那晚他从那些虎姑娘们身上薅下来的虎毛,也不知发什么颠疯,做出了这个一个小玩意儿出来?

    基于他往日里醉酒的状态来看,似也极有可能像是他会干的事。

    蜀辞的嗅觉之敏锐,她说是一只母老虎,那必然是他从母老虎身上薅下来的毛发,而且观这色泽轮廓,看起来像是尾巴上的毛。

    虽说万物有灵,可动物一般都极其珍惜爱护自己的尾巴。

    不过此番解释,却也总是叫蜀辞松了眉梢,再看手里头那毛团子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敌意。

    这东西还给你吧,全当一个信物了,若是哪一日给人家认出来了,你也好还给人家。”

    有点像是酒后乱性的混账浪荡子。

    百里安暗自皱了皱眉。

    百里安虽是醉酒,却也不至于对于女子形态的妖类失礼到要去逼迫她现出原形,去强行拔取她身上毛发。

    故此这毛团子……极有可能是他醉酒状态之下,欺虎霸女,未问意愿,强行薅秃了虎姑娘尾巴上的毛发。

    “阿嚏!”

    这可真是罪过,罪过……

    当真可怜。

    虽说这毛团子身上带着的同性气息让她前所未有的不爽,就仿佛嗅到了天敌身上气息的感觉一般,昨夜在百里安未看见的地方。

    蜀辞可是偷偷炸了一晚上的毛。

    她揉了揉自己微红的鼻子。

    只是这毛团子细嗅起来,虽是有着一丝微妙的古怪,却又无甚异常。

    想来想去,怕也只能是山上某只不成气候的倒霉虎子遭了殃,受了罪。

    在庭院中晒着太阳,手里抱着一壶热茶闲饮的沧南衣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惊扰得身旁小树之上,杏花纷纷落下。

    “咳……”百里安轻咳一声,解释道:“这山中雌兽猛虎数不胜数,既然能够拔下这么多毛发,想来也是未能化形生出灵智的猛虎,我那夜醉酒了,怕是这才做了许多荒唐事来。”

    这话……解释起来怎么怪怪的。

    她随手将那毛团子甩到百里安的胸口上,漫不经心地轻‘啊’了一声,淡淡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也不知是哪个倒霉山虎,居然碰到你这么个酒疯子,在妖族来说,给人拔了尾巴上的毛,可不是什么正经妖能干出来的事,也怪可怜的。

    除了蜀辞这个另类奇葩,愿意将自己的尾巴斩了用来炼器以外……

    也是,若是能够化形出来的妖兽,实力定然不弱。

    尾巴可自斩炼器,全然图个高兴,可被迫拔走了尾巴上的毛,那可真真是好生丢脸,好生可悲的呀。

    被那小子撞疼的鼻子,竟还没恢复好吗……

    沧南衣不以为然地饮了一口壶里的热茶,眯起雍容美丽的凤眸,清晒日光,瞭望远山风景。

    身下摇椅,晃晃悠悠,好不悠闲。

    如今四下无人,便是身边最为亲近的两名女官,轻水在招待四方来客,青玄替她暂代政事。

    难得忙里偷闲,独自一人晒晒太阳,赏花品茶,此中倒也大有佳趣。

    杏花纷飞,风吹花落如香雪。

    极目俯瞰望去,苍翠之色绵延,风过穿庭,流云滚滚。

    微风起来时,浓浓碧碧的枝叶随风摇摆,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面上便出现了无数斑斑驳驳的光点。

    竹椅白衣青裳之下,懒懒地垂落着一只尾尖轻勾的毛绒尾巴,色泽雪白毛发间,留着一圈圈银灰色的渐变纹路,在阳光照落下来时,煞是好看。

    那尾巴尖尖几乎点地,一勾一点地慵懒轻动着,如加大号的猫尾巴似的。

    沧南衣眯着眼眸品茶晒太阳。

    她一贯虽是不太爱在昆仑山中晒太阳的,只是多晒太阳,有益于毛发的生长。

    她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未曾在人前现出原身过了。

    虽说不曾在外人面前表露过半点来,但做为妖族出身的沧南衣,却是对自己这一身漂亮毛发,有着不为人知的偏爱心理。

    也许是出生即为大妖的缘故。

    她从不用经历寻常妖族的尴尬换毛期,素来一身毛发漂亮,不曾自然掉毛,自然也得她格外欣赏珍惜。

    如今给那小子醉酒一回,可是叫她千万年来难得慷慨一回,第一次损了他尾巴上的毛发。

    这可得多晒晒太阳,早些养回来才是。

    不然斑一块,秃一块,着实太过有损她的身份威严了些。

    尾巴正自勾卷轻动晒太阳间,身侧杏花微风似起,院落外不可名视的结界起了一丝波澜。

    有人来了?

    端着茶壶的沧南衣眉头轻皱,似有些苦恼,自己这种时候该不该将自己的尾巴收起来?

    这百万年来,她从未以真身视人,并非是因为她性子有多孤傲认为世间万物都不配窥得她真身。

    只是以她的境界修为,早已摆脱了需要现出真身本形才能够解决麻烦的这种困境。

    她虽为妖族,原身为白虎,可生来便已具备了人的形态,自贵为尊仙以来,更是没有需要现出原身给他人看的必要了。

    倒也并非她刻意高冷隐藏自己真身。

    只是今日难得偷闲把尾巴放出来晒晒太阳,轻水青玄二女都各自有事要忙,懒散一回,也无伤大雅。

    只是这一壶清茶还未饮罢,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

    这尾巴收是不收?

    若是快些收起,未免显得太过心虚狼狈,反而好像是她太过在意被旁人看到自己的尾巴似的。

    就是这么一个犹豫的功夫,院落中堆落的杏花被一阵急促快速的脚步声给扰乱。

    巫山姥姥极有做为不速之客的觉悟,搅乱了此山结界,还未见到其人,便已经宛若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不善意味。

    轻水在她身后行色匆匆,满面焦急之色,厉色急声道:“巫山姥姥如此行事未免也太过无礼了些,我家娘娘未得召唤,你怎可这般言行无状擅自闯我宫门结界?!站住!不准再继续往前了!”

    巫山姥姥尖锐略显刻薄的声音随之响起:“本姥姥荣战万古,何等风光无上人物,你一只小小雀女,竟敢以寻常规矩缚身于本姥姥,当真是不成体面,本姥姥想要见你家娘娘,何时需要多此一举,得她召唤了。”

    一句话的功夫,体态颤微杵着拐杖看似老态龙钟的巫山姥姥却是健步如飞地闯进了这间杏花小园之中。

    轻水女官仿佛是耗尽了身法手段,都没办法阻止巫山姥姥这无礼的行径,她俏脸气得薄红,美眸怒瞪着巫山姥姥的背影,看样子是动了真火。

    沧南衣自竹椅上缓缓直身,抬了抬手,示意轻水女官不必见怪。

    轻水女官气得薄红的面上,既是恼怒又是羞愧,咬唇道:“娘娘,我拦不住她……”

    沧南衣面容平静,淡淡道:“无妨,若论这脚程破术的能力,你能够盛得过巫山,叫你做昆仑的女官,那未免也太过屈才了些。”

    轻水女官神情谨慎地看了沧南衣一眼,确认她对于巫山姥姥擅闯一事并未有追究之意,这才收敛目光,恭身低首,侍至一旁。

    巫山姥姥手杵桃枝拐杖,笑眯眯地看着沧南衣,踱步行来。

    在山中住了两日,巫山姥姥纵是这般不请自来,也依旧是盛装打扮,一身华美珠翠衣裳,满头苍朽白发银丝也许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活力,编织成一根根小辫,明目张扬且夸张。

    面上画着年轻女子出席盛宴才华描绘的浓艳昳丽的妆容,裙袂曳地,额贴花钿,颊间腮红打的极重,面上脂粉却又铺得极厚极白。

    乍一眼看来,却是过犹不及,丝毫不显盛丽华美,反倒那艳红之色映着极白的脂粉,看着惨白毫无生气,透露出几分可笑又可悲的将朽末路的凄凉感来。

    她哼哼两声,看着沧南衣笑了起来,纵然是这般强烈的妆容也难掩她面上丘壑般深褐的皱纹苍老,便是这般笑着说话,却也好似在强打着精神一般。

    “昆仑,姥姥我这大老远从巫山赶来这里见你最后一面,你就这般将本姥姥扔在云隐峰中不管不问,未免也太不将本姥姥放在眼中了些吧?”

    沧南衣捧着手里温热的清茶,轻饮了一口,目光难得将嫌弃之意摆得极为明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这是什么打扮,难看死了。”

    巫山姥姥哼了一声,道:“本姥姥当年芳华正茂,叱咤魔界疆域之时,便是这一身珠翠盛装,当年不知迷倒多少少男少女们呢。”

    沧南衣皱眉道:“你如今的山中,不也养了不少被你迷倒的少男?”

    巫山姥姥呸了一声,冷声道:“你自己都养起了侍君,又有何脸面来指责于我?”

    沧南衣道:“你今日来此寻吾,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倒也不是。”巫山姥姥杵着拐杖慢步走上来,浑浊而苍老的眼睛在层层堆叠的眼皮子底下,显得有些狡诈阴险。

    她嘿笑一声,道:“本姥姥知晓你这几日清闲,特来此地向你讨要两杯茶水喝,到底有着几分故人情分,想来这点薄面,你不会不给吧?”

    沧南衣微微颔首,挥袖之间,身侧不远处,自现出一张圆石小桌,三张石凳。

    巫山姥姥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斜眼睨看沧南衣:“你殿中那个小白脸尸魔呢?”

    沧南衣不紧不慢地转着手里的茶壶,淡道:“你身边那两只叽叽喳喳的红绿小麻雀呢?”

    巫山姥姥眼皮子抽动了一下,眼底冷意更深:“旁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以你这张嘴,还是如此刻薄不饶人。”

    轻水女官眼皮抽动,紧捏的拳头都已经忍得发痒想打人了。

    当真不知,娘娘可以对这个死老太婆,竟能如此宽容。

    “死不死的……”沧南衣微微一笑,倾身起来,用手里的茶壶给巫山姥姥手边上的一杯空盏里倒满了茶水,淡淡道:“等哪天当真活得不耐烦了,我吾再来善良一些,也是不迟的。”

    “喂喂喂!”巫山姥姥苍老尖锐的嗓音当即不满响起:“这壶茶是你方才直接对嘴喝过的吧?”

    “放心……”沧南衣施施然地收回了手臂,淡淡道:“吾虽年纪大,却不似你这般有老人臭,你大可放心好了。”

    巫山姥姥眼皮子疯狂跳动,被气地发青的脸色,便是那么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昆仑,本姥姥且问你,你待那尸魔小鬼,究竟是为了摆脱仙界的桎梏,与君皇乘荒合离,还是当真对他有那几分意思?”

    轻水女官心下一沉。

    娘娘与君皇乘荒合离一事,不足外人道也。

    这巫山姥姥,看似只是一个头脑昏聩,沉迷于色相的糟老太婆,可她入山不过两日,竟是能够一眼窥出这其中的门道,竟也当真是不简单。

    “合离是真。”

    谁知她家娘娘竟是丝毫不加以掩饰,淡淡地抬眸看了巫山姥姥面色一眼,“至于巫山说的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沧南衣如此爽快的直言,巫山姥姥登时一怔,旋即满目不可思议,嗓音都透着几分惊悚的意味:“你竟当真对那尸魔小子起了留在身边的意思?!!!”

    想收这小家伙为徒,算不算是‘起了留在身边的意思’?

    见沧南衣当真陷入认真的沉思,巫山姥姥深吸了一口气,强撑镇定地端起茶水一口闷了下去,良久她抬起浑浊的目光,幽幽说道:“你这样的心思什么时候起的?”

    沧南衣也不隐瞒,细算了一下,道:“莫约是四年前吧?”

    巫山姥姥呆滞在原地许久,旋即她凄然大笑,眼神之中透着几分悲哀的怜悯,以及幸灾乐祸的奚落。

    “沧南衣啊沧南衣,原来你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这当真是因果报应,老身当年所受的苦楚,终于也要轮到你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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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