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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师父在上

    “自然不会,只要是小山君自己看中的师长,必然是极其优秀的,对于殿下的选择,贫尼又怎会轻言置喙。”

    梵殊真人在心中无奈苦笑,她如何会在意这小冤家自行择选师长。

    别看小山君同她模样一样,看似性情淡薄,对诸人诸事皆可谓是无动于衷。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深信这位小殿下实则是眼高于顶。

    纵然是出色的金仙,亦或是古老的隐仙,在她眼中皆如清风一落,皆为云烟之相。

    想要在这四人之中,选择一人为师长,换做他人或许当真是难以做出抉择。

    可小山君拜师,怕也是全凭眼缘,随心而定,随性而为吧?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怎样,这四人皆有暂时为她续命之法,随便择选一人,这结果,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到梵殊真人这般说道,小山君顿时来了精神,眼眸淬然明亮起来,瞬间,心口间带来的煞气撕裂之伤也不痛了。

    她十分干净利落地推开梵殊真人的怀抱,全然不复方才那般虚弱萎靡不振的模样,整个人十分精神地从座案上蹦跶了起来。

    “咳咳……”她轻咳两声。

    先是做出一副学堂里老先生认真整理衣摆的模样,然后双手一本正经的负在身上,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与她年级并不相符的成熟稳重之意。

    只是小山君外表模样生得比她实际年龄还要稚嫩年幼,这举止行来间,不免有些憨掬可爱。

    堇府君自与小山君相识以来,从未见她这般认真到可以说得上是一丝不苟的地步,嘴里轻嗤一声,失笑道:“小山君这是又想玩什么整人的新手段了?”

    他可不认为,在这世间,还有什么人,能够值得这位小殿下真正心悦诚服的。

    毕竟,当初少年之时,他在昆仑山中,见小山君她对那位圣人娘娘,她的亲生母亲,亦是从未心存任何敬奉之意。

    而能够让她做出这般小心翼翼到半点棱角也不见的模样,堇府除了觉得她又是再打着什么坑人的坏主意,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原因了。

    他知晓梵殊真人此刻将选择权交给了小山君她自己,纵然他此刻优势极大,可其余三仙也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此刻为了让小山君能够真正地注意看到自己,他自然也是全然不顾身份的开口吸引。

    反正他年级轻,与这些德高望重、自恃沉稳的老仙们不一样。

    他可以不沉稳,可以有着少年人的轻狂意气,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小心思使然之下,以这种刻薄嘲讽却又不失跳脱亲近的打闹语气。

    毕竟,对于少年人的情感,总是爱恨交织,在厌恶与喜欢之间的那点子懵懂里成长。

    毕竟比起这些老气沉沉的大仙们,他有着与小山君相近的年纪,他们同样朝气蓬勃。

    两看相厌相争,不正是一种喜欢的开端吗?

    堇府嘴角吮笑,目光戏谑而又隐藏着一点子恰到好处的宠溺看着小山君。

    莲月道尊漠然一笑,道:“终究是少年人心性,但真是上不得台面。”

    堇府不以为然,他自然听得出来此话是在暗讽他狗肉上不了筵席。

    只是这上不上得了台面对他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种少年人的手段,对小山君这种小孩子来说管用就行。

    堇府君虽谈不上什么志得意满,在别处地方他或许远远都比不上这三位修真界的老怪物,只是在对付女孩子此道上,他自认为他还是略胜一筹的。

    这小山君常年对他不假以辞色,今日态度如此认真拘谨反常,想来是一肚子坏水盘算着如何收拾他。

    倒也无妨。

    大不了,他主动上当中她一计,卖她一个乖,叫她开心开心好了。

    可谁知,在堇府期待的目光之下,小山君竟是连眼神余光里都未曾有他的半点身影,直径走入人群之中。

    她小脸上格外严肃认真的神色,在对上她目光视线的众多仙士们都不禁神情一凛。

    竟是在这小小的山君殿下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一股压迫感。

    纵然视线与她目光相触,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并未停驻在自己的身上。

    不由下意识地,纷纷散开来。

    三名大仙目光界朝她看去。

    梵殊真人皱起了眉头。

    堇府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因为他们发现,小山君目光所及,足下所行之方向,竟根本不是他们四人其中的任何一位。

    难不成,小山君目光如炬,在这众多仙士之中,竟还藏着更为难以想象的强大古老仙人?

    百里安看着身前以仙群以及人头攒动为遮掩的,竟是在逐渐宛若潮水一般向左右分开来,心中竟是莫名开始心生不安起来。

    他下意识拢了拢自己头顶上的笠帽,虽说这外山仙客极少人见过他的容貌,只知这山中关押了一只尸魔,却不知究竟是何模样。

    可未免招惹没必要的风波,百里安是简单乔装打扮过的,宽大的斗笠一戴,足以遮掩他大半张脸,气息收敛之下,混迹在这个个灵气逼人强盛的仙族群中,混不起眼。

    便是他亲爹来了,想要一时之间在这人群之中将他找到,怕都十分的困难。

    他与小山君不过数面之缘,若是说仅凭方才行礼的瞬间,就将他一眼认出,那简直是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百里安忍不住抬手,以手指轻捏帽檐,将那宽大的笠帽往下压了压,整张面容都几乎压进一片阴影里。

    他正准备借着身前只剩数人遮挡的身影悄然地退出学堂。

    可他这微小隐蔽的动作似乎被小山君给发现了。

    她忽然抬首,神情之间透出一抹紧张,但很快那抹紧张又被她给强行压制了下来。

    她静致的容颜丝毫未改,衣袂被风吹得扬起少女独有的青涩曲线,可饶是自院外吹进来的风在如何强烈,她骤然加快的步伐依旧不曾有半分失礼。

    她如一阵风般轻盈优雅,竟是在那些尚未来得及避开的人群之中,从容灵动地飞快穿梭而去。

    精致的小脸上甚至可见符合她山君身份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可行止投足之间,却叫那身姿笔挺如劲竹,看起来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只见她几步快走如疾飞越过数道连模样长相都没看清的仙士,径直来带百里安的身前。

    就在百里安手指刚刚搭上帽檐的那一瞬间,便见她噗通一下直愣愣地跪在了学堂的草席地上。

    那跪人的姿态就好似练过许多遍一般,端的是从容自然,风情落落,甚至在跪过来的时候,顺着力势说不出的丝滑,膝盖着地,一路滑跪在了百里安的腿前头。

    软软的身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撞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且不说这干净利落的一跪,直接让众仙傻眼,接下来背脊笔直跪地的小殿下,那可真真是掷地有声地行了一个三跪九拜的大礼。

    洁白如雪的小额头,当即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大片。

    在一片寂静无人语之声里,这位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小山君殿下眼睁睁地磕完了头,行完了礼,然后两只纤细的手臂一伸,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地抱住了百里安的大腿。

    她扬起头,露出一张天真喜人的脸啊,清晰无比且掷地有声地说道:“先生授了我的礼,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梵殊真人:“……”

    三大仙:“……”

    堇府:“……”

    所以这挑来挑去,这是挑了个啥当师父。

    堇府额头青筋跳了又跳,脖颈都泛起了一层骇人的血色。

    他实在不解,自己究竟哪里不如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了。

    百里安比起众人,心下更是比他们要无语。

    他怎么就授了她的礼,成了她的人了?

    这语气,不像拜师,倒像是在强抢民男。

    搭在帽檐上的手指压了又压,阴影里的那张脸藏了又藏。

    显然是无济于事的。

    他手指越往下压,反而越给这厮机会,这厮便越是一脸天真无邪,故作懵懂不知,在他身下探头探脑,凑过脑袋上仰死命拿他瞧。

    若是再继续这样遮遮掩掩下去,反而做贼心虚,甚是猥琐。

    百里安无奈,索性揭开帽檐,叹了一口气,道:“我无意收徒,你这跪礼好像拜错了人……”

    说话之间,他还试图抽出自己那只被抱住的腿。

    奈何这厮生得娇小可爱,可是一抱上大腿来,颇有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之力……

    小山君仰着小脸,雪白的下巴搁在百里安的大腿上,认真说道:“先生若是无意收我为徒,今日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春秋宫内?世人皆知阿娘要为我寻一个温柔善良、帅气厉害的师父,如今这春秋宫对外开设,也是意为广纳人才,择选良师,这一点,先生是想要抵赖吗?”

    百里安:“……”

    这温柔善良,帅气厉害……

    他相信,绝非出自于娘娘的原话。

    “山君殿下!”

    堇府冷着脸,神情颇为厌烦不耐地开了口,目光阴郁死死盯着百里安的脸,道:“本君不知这位道友乃何方神圣,竟能引得山君殿下这般青睐有加。”

    他心中内乱气息着实难以平定。

    这种相爱相杀,少年人打情骂俏的戏码,本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可这小山君,竟是对自己丝毫不假以辞色,反倒对一个毫不起眼的外人,这般无底线无原则的示好倒贴!

    这让堇府今日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的可笑不值钱。

    他今日到此,为的可不是把自己的脸面送到她的面前给她这样践踏的!

    长乐仙人与镰华尊者暗暗皱眉,脸色深沉。

    他们原是在中天殿之上曾见过百里安的。

    那一日,莲月道尊并未在其之列,他不识百里安,只是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记得,方才行礼之时,这少年正是那并未折腰行大礼中为数不多的一位。

    方才并未多加注意。

    只是如今稍作感应试探看来,这少年看起来也并非是什么龙门时代与他们一辈的古老大仙存在。

    这少年模样看着十分年轻,然则骨龄亦是年轻的过分,甚至未至二十载,比起那位堇府君,甚至还要年轻。

    也不知是何人家的后生,竟是能够引来小山君的青眼喜欢。

    莲月道尊到底是过来人,他忍不住抚长须一笑,道:“小殿下,择师之事,可非儿戏。”

    小山君一扭头,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道:“我都行跪拜的拜师之礼了,又怎会是儿戏?!”

    莲月道尊打趣笑道:“小殿下这要吃人的眼神,可不像是拜师,看起来倒像是要抢夫婿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堂内一阵哄然大笑。

    百里安好生尴尬。

    倒不是因为此言尴尬,而是实在不知,若是待会儿这些人知晓他身份后,在想到此言,又不知该是怎样尴尬的光景。

    奈何要命的是,抱着他大腿的这厮居然还当真认真思考了莲月道君这句话许久。

    须臾后,她又道:“夫婿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我命难存,恶魂钉不除,阿娘定是不许我成亲嫁人,即是这样,那便先拜师好了。”

    莲月道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还先拜师好了……

    听小山君这语气,莫不是还想着先拜师过后,再想着如何将自家的先生给骗得拜堂成亲了为止?

    虽说昆仑山乃是六界天外之地,世俗礼法管束不多。

    可也是不能违背纲常伦理,去做那些师徒生情之事。

    看来这小殿下,到底是年纪尚幼,世间许多道理都尚未可知,说与她听怕也是想不明白的。

    莲月道君不擅长对付这种钻牛角的小孩子,只得向那位梵殊真人使了一个眼色。

    梵殊真人此刻脸色亦是不大好看,她如何看不出来百里安骨龄尚幼,想来不论是年纪还是能力,都与山君师长这个身份远不相配。

    她素来只知小山君是个早熟的性子。

    谁曾想竟是这般不懂事的,关键时候,这性子到底是难逃小女儿家的心思。

    让她自己挑师长,这满满学堂之中,泱泱群仙,她不挑最适合自己的,竟是挑了一个最俊的!

    梵殊真人多年坚如磐石的道心,在这一刻,当真是给气的不轻。

昨晚持续性心悸,今天头疼欲裂

    请假一天。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我非良师

    只是梵殊真人性子好,自然不会无故迁怒于百里安,只得强耐着性子道:“殿下,不可胡闹,快些回来。”

    小山君抱着百里安的大腿没松手,“真人乃是修道中人,怎可说话出尔反尔。”

    梵殊真人气极:“贫尼何时出尔反尔?”

    小山君义正言辞:“方才当着众目睽睽的面,真人分明说了,我可以自行选择师父,如今我师也拜了,头也磕了,您却说我胡闹?

    难不成就因为我年级小,所以做什么都不成,做什么都是在胡闹吗?”

    梵殊真人给她这无耻的行径给气笑了:“贫尼是让你在那四位仙人之中选择一位你心仪的师长,他们皆是有真才实学能够护你性命之人,谁让你选了个最……”

    梵殊真人好没气的看了百里安一眼,便是菩萨脾气也忍不住吐槽说道:“谁让你选了个最中看的。”

    中看自是不中用了。

    小山君仿佛完全没有听出来梵殊真人弦外之音,嘴角一翘,道:“我也觉得先生是这么多人中生得最好看的,真人眼光真好。”

    堇府君自认为自己也是少年意气风发时,当有俊朗威武之风,容貌放眼整个仙界那也是一等一的。

    可今日他欲收小山君为徒,也自认为自己的模样长相占了优势,可他今日到此,所依仗的,可从来都不是这些外在之物。

    可偏偏,小山君竟真就这般肤浅世俗,看中了这种外在长相。

    他当即冷笑出声,道:“小山君到底是年纪尚幼了些,殊不知这好看的皮囊是这世间最无用之物。”

    对于堇府的冷嘲疾风,小山君却一脸的不以为意,理直气壮地说道:“他生得好看,足够叫我欢喜,那便是世间极好的。

    纵然你本事大,可生得叫人只倒胃口,我既喜欢不起来,那便是不好的。

    好与不好,我自是要选好的来。”

    堇府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小山君贵为君皇乘荒与昆仑神主的孩子,自幼在轻水、青玄二位女官身边长大,又得梵殊真人的教导,耳语目染之下,这眼界见识自然远远超越了同龄少女。

    她又怎会不知今日选师的利害关系。

    明知故犯与不知者不怪全然是两种概念。

    她倒是会借坡下驴,顺着他的话就是一副懵懂无知选择行事仅凭自身喜好的孩子气模样。

    然而偏偏这小山君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事先就将梵殊真人的话堵死了。

    梵殊真人又是修道之人,论道辩经自是有着上乘之法,可对于这种孩子性的耍无赖行为,也只能无可奈何。

    堇府气极:“什么叫本君生得只叫人倒胃口,你纵然是不想拜我为师,也没有必要这般空口白牙地污蔑于人吧!

    本君风度翩翩,丰神俊朗,当有华封三祝之姿,你看不上本君,在这世间可是有不少的仙子神女欲与本君结成道侣!”

    小山君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她明亮清澈的眸子环顾四周,看向那众多仙客,轻笑道:

    “这位英俊潇洒的堇府君说有许多仙子神女眼巴巴上赶着想要与他结成道侣的,不知诸位漂亮的仙子姐姐们,当真都是这般想的吗?”

    此番来昆仑山中欲收她为徒的仙客又怎会只有男仙,这万古以来,佼佼者女剑仙、女修士,亦是比比皆是。

    今日入这春秋宫者的女修比例客也是不少的。

    而这些女修能够混到今日这般成就地位的,自然也皆非凡位。

    自是有着自己的骄傲与体面。

    纵然金仙之尊难以攀附,对于能够成为堇府君道侣这件事,在心中自是生过一些想法的。

    可这位堇府君到底年岁不过二十二,算算年纪都可以当她们的孙子了。

    心智方面到底有些欠缺成熟。

    这也就罢了,今日如毛头小子一般到此瞧不起这个,轻视那个的。

    修仙之人最忌心浮气躁,他这般桀骜性子,若成道侣,必也是乘上位者姿态,要求女子依附于他,全无平等可言。

    而且方才说得又是什么话,说什么小山君殿下看不上他,有的是女仙神女愿意与他结成道侣。

    这话说得,好似施舍者与倒贴者般的关系。

    她们虽仙阶远不如堇府,可都是体体面面有头有脸的仙,如何能够这般轻贱自己?

    此刻心中作何想法不重要,而且堇府君也并非是她们一句我愿意就可以简单攀附得上的。

    这时候做那顺从姿态,未免也显太过谄媚奴颜。

    她们是女仙,非世俗市侩女子,又极爱脸面与自尊。

    如今小山君这般一问,哪个又当真敢站出来应他这句。

    虽未明言什么,可个个回避勉强的目光,足以说明了一切。

    堇府见此脸色更青,见在小山君这头完全占不到一点口头便宜,他只好将矛头对向百里安。

    他眼神晦涩地看着百里安,皮笑肉不笑道:“这位道友看着倒是面生,不知在哪个山头修行啊?”

    山头,那是人间凡山的说法。

    凡山灵力有限,对于已然渡劫成仙飞升仙界位列仙班的仙人来说,自是不会在继续坐修于凡山之中。

    问人出身来历,都会问其修行于何种灵山仙峰,而非这般‘山头’这般土气说法。

    堇府能够看得出来百里安的骨龄不大,这般分毫不显,自然不可能是上清界的仙人。

    昆仑净墟山门开启,一视同仁,并未设立入山之门槛。

    前有神罚试炼留下来的人间修士,后亦有入山来观摩小山君拜师者。

    这些人多半皆为真正的仙人大能的背景配成品,在山中亦可谓是毫无存在感。

    这样身份不显的修士,如今看来,在昆仑山中绝对不占少数,毕竟昆仑山中灵气甚至可以说是远胜于上清仙界三十六天宫。

    能够在山中多待一日,都堪比在人间修行整整一年。

    只是这样的小修士,大多也皆知审时度势,知晓来这春秋宫的,皆是上清仙界仙阶不低的名仙大能者。

    来此看热闹,无异于叫人笑话痴心妄想,自取其辱。

    只是堇府不曾想,今日竟当真还有这般不开眼的货色,厚颜无耻地来到这间学堂中来。

    百里安自是听得出来堇府话语之中刻意针对他的羞辱意图,只是对于这种情况,他从小经历到大,早已习以为常。

    他淡淡一笑,倒也实话实说:“我于空沧山中修行,不知堇府君有何见教?”

    堇府君表情戏谑:“空沧山?没听说过,听起来倒也不像是仙界灵山。”

    众多仙客之中,有不少喜游历人间四海的仙人,当即就有人贴心介绍道:“空沧山,人界北部之山,临无尽海,此山外之海,魔物众多,故此凡人修士鲜有落山修行的,不过此山之灵气充沛,可比拟仙界灵山,倒也是个不俗之地。”

    堇府不以为然地冷笑,睨了说话之人一眼,道:“便是仙界灵山,也分三六九等,不知道友所说这空沧山,又属于哪一种?你不过是上清界一名散仙,仙界之中少有你可长留之地,不过是叫你在人间多游历了一些岁月,便当真觉得自己见识广博,熟知仙界众灵山奇脉了不成?!”

    “这……”那人看了百里安一眼,无言苦笑,显然是不愿与堇府这般,肆意行那奚落丑态之举。

    “堇府君。”百里安忽然开口。

    堇府目光看去,只见这少年微微一笑,道:“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我自己的事旁人都不如我自己清楚,何必迁怒于他人?”

    “哼,你倒是有心护人,只可惜,凡修出身,实在太过难看!”

    百里安知晓他有意激怒于自己,专挑人短板共计,显然是在试图让他敏感气急败坏。

    若此刻当真换了一名人界修士,怕免不了要因为伤了自尊而失态。

    可百里安却不在意这些,他神色淡然,道:“今日尚且不论小山君殿下择何人为师,只是堇府君这般咄咄逼人,言辞之间尽是羞辱轻贱之意,只以修为出身高低论贵贱,此等自傲性格,又如何能够与人为师。”

    论修为,论年纪,堇府自认为他都轮不到百里安来说教,他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寒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百里安上下打量他一眼,淡淡回击道:“当真是生得不如我好看。”

    堂内女仙们听闻此言,皆忍不住捂唇轻笑起来。

    堇府面上无光,面色阴沉至极,双手袖下鼓动如涨,气势暴涨之间,看这模样,竟是要动手了?

    梵殊真人面色一变,还不等他开口,莲月道尊已是不喜皱眉,骤然一喝,声如春雷炸响,气势足以镇万众之心:“堇府君,此乃春秋宫!你要在此动手不成?!不要太难看了!”

    堇府被喝得心神猛然一震,浑身冷汗如瀑布狂流,竟是瞬间湿透衣衫。

    他脸色惨白如霜,看向莲月道尊的眼神不自主地带上了明显的恐惧,浑身气焰顿时收了个干干净净。

    仅仅只是一个气势逼压,竟是能够让他魂魄动荡险些涣散而去!

    这便是不受仙阶位份尊卑所限制的古隐大仙真正的实力吗?

    不!这股实力,所展示出来的,分明仅仅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莲月尊者震喝住堇府,这才慢悠悠的收回目光,他沧桑深邃的眼眸微微转动之间,看向百里安,道:“看这位道友方才的表现,似是不愿收山君殿下为徒?”

    他何许人也,感知力何等超强。

    百里安方才试图离开此堂的行径,他感知得分明清楚。

    对上莲月尊者,百里安怡然不惧,方才与堇府对话时是何模样,此刻便仍旧是何模样。

    他微微颔首,道:“我非良师。”

    堇府渐渐地缓了过来,又忍不住嘴贱冷笑道:“看不出来,你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百里安目光转动,看向余下三人,亦是淡淡一笑道:“恕晚辈之言,纵然是四位,也并非山君殿下良师,今日又何必到此浪费时间。”

    此言一出,莫说堇府了,便是余下那两位大仙都纷纷皱起眉来,目光不善地看着百里安。

    “小子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词儿都敢往外蹦啊。”

    “少年人模样看着生得沉稳,心气生得倒是比天还大,便是堇府君这般桀骜成性的脾气,都不敢在我等面前说这种话!”

    眼看着这两位大仙老人家要动怒,莲月尊者却是微微抬臂,阻止了他们接下来的发难。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倒也十分沉心静气:“小道友你需得知晓一个道理,当你行下猖狂言论之时,因为无理,故而猖狂,此为张口即来的蠢话也。”

    百里安语气自然,道:“师者,育人授业也,四位并未有倾囊相授之决心,反之利益权衡之心相较多也。

    自非良师,而小山君殿下知其因果,必有抵触叛逆之心,亦不会诚心以师长之礼服之敬之重之,也非一个好徒儿,反倒不如说是个大麻烦。

    纵然强行抉择,以非常的代价为她续命千年,我想四位接下来所想的,该是如何将这代价变现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莲月道尊失笑道:“我等堂堂古仙、金仙,竟是被小道友说得如市井计较的商贩老人一般,着实可气!”

    百里安眼眸微眯,“前辈可敢说自己心思非我所言?”

    “不错。”莲月道尊抚长须一笑,“纵然你说的是对的,又能如何?便是娘娘那般通天豁达之人,连自己的婚事尚且都可以权衡利弊,作为政治联姻,我等又为何不可,更何况这只是拜师罢了。”

    百里安笑道:“诸位若是想为此交好昆仑山,又何必如此麻烦,恕我直言,纵然诸位利用自己所藏至宝,赠予小山君,诸位能够保证这恶魂钉之危,不会发生任何的变故?

    还是说诸位能够保证,在将小山君带回自个儿的仙山福地里后,千年之内,能够全然护她不死?

    说一句再难听一点的,小山君殿下身子这般不好,天天犯病,若是有一日不慎在诸位的眼皮子低下发生了意外,诸位又该如何应对?”

    “这……”

    这话倒是将长乐仙人与镰华尊者都给问哑了。

    莲月道尊目光含笑地看着百里安:“小子倒是能言善辩!”

    (ps:今天问了下,身边很多小伙伴都发生了我昨天的状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磁暴的原因,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这几天都失眠心悸的状况?)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吾名司尘

    “只是你觉得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聪明是吗?”

    莲月尊者虽心有城府,可此刻百里安话已点破到这种程度,他到也坦诚。

    “你觉得你所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们都不知晓?只是在这世间熙熙攘攘,皆逃不开一个利字,有人的地方,必有争。

    昆仑仙山乃六界唯一的方外之境,君皇陛下乃是父帝之子,圣人娘娘又乃妖仙之祖。

    纵然我等存了私心,借以收徒之机来交好,也是取之有道,又何伤大雅?”

    百里安笑道:“既是为利而来,诸位何不如与娘娘开诚布公一谈,交好之道有千种,为何非要以收徒的方式。”

    堇府君冷笑道:“话说得如此简单,你是当真不知这收徒的意义之所在?”

    若只是献宝交好于昆仑,不过是一次性的交易,单存的利益换取罢了。

    谁真正在乎那点子东西了,不过主要目的是为了与小山君结下师徒之情,求的是一个师长的辈分与名声。

    百里安不以为然,道:“娘娘法眼通天,有着超凡的智慧,诸位前辈是抱以何意来此山中结交小山君的,娘娘又怎会不知?

    纵然有此机缘,结下师徒之情又如何,芥蒂的种子已经种下,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换取而来的不过是一个虚名,又能如何?更何况……”

    百里安目光环视一周,轻笑一声,接着又道:“小山君殿下的师父只能择选一位,诸位却皆是抱着诚意而来,一人为师,众人皆是空忙一场,既是如此,诸位何不共赢?”

    “共赢?”莲月道尊微微一笑。

    便是连看百里安目光极其不善的长乐仙人与镰华尊者都沉静了下来,面上有所思。

    他们皆为古老隐仙,心智非同与寻常之人,百里安话未说太全,稍加点拨引导,却是叫他们一时顿悟。

    莲月道尊忍不住多看百里安一眼,笑道:“小友的意思是,由我们三仙共同献宝于昆仑,从而实现交好利益最大化?”

    百里安道:“恕在下直言,娘娘从未说过,有力治疗化解殿下体内恶魂钉之人,便能够有资格成为小山君师长者。

    只不过能够化解这恶魂钉,从来都只是筛选成为她师长的最基本条件罢了。

    三位若是抱着收徒的心思而来,这手中珍稀至宝,必然是无偿赠予以显诚心,纵然能够续命千年,可千年之后呢?

    人死如灯灭,对于诸位大仙而言,千年光阴转瞬即逝,纵然担了这千年昆仑山山君师长之名,又能如何?若无真正的实力化解这恶魂钉,纵然千辛万苦收了她为徒,一切也皆只是徒劳罢了。”

    这话可谓当真是一针见血。

    既然这群仙士是为名利而来,与他们说为人师者的道理,自是太虚。

    可若直言利益,这些话,却也让他们不得不听进去。

    更何况,对于莲月道尊这样的古老大仙,自身在仙界之中本就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背景,能够交好与昆仑,也可谓是锦上添花。

    只是与小山君师徒香火情不过只有千年的话,今日这般费尽心思,倒还真像百里安所言,尽是徒劳无功了。

    莲月尊者笑出声来,伸手点了点百里安,目光意味深长:“小友言辞犀利,辩才无碍,当真是生了一副好口舌啊。”

    “只是这一番话说得虽好,可你这念头与想法却不大好,你这般言之凿凿,一副笃定了山君小殿下活不长久的态度可不好,娘娘圣法通年,既能够以昆仑玄寒之力冰封殿下十几万年,纵然千年之后,万法无解这恶魂钉,娘娘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殿下遭遇不测,故此小友所言的千年师徒香火之情,怕是并不成立。”

    堇府嗤笑道:“在此卖弄学识,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殊不知是自作聪明,不知所谓!”

    百里安面上并未见羞恼之色,只是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莲月道尊,面上的浅淡笑意渐渐敛起,化为凝重之色。

    “想来诸位近日里也已经收到了关于昆仑净墟的消息,娘娘于黄金海中,深受重创,曾经历一场陨身之祸,仙界更有传闻,娘娘劫期将自,昆仑净墟若无娘娘神力维持秩序,又何来千年之后的光阴?”

    “放肆!!!”

    学堂之中的侍奉女官们勃然大怒,“小小竖子!心思这般恶毒,竟敢诅咒娘娘!”

    莲月道尊却是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神情竟颇为赞许地看着百里安:“小小竖子,倒是敢说真话。就凭借你这份胆气,方才你那一席话,本座足以信你七成。”

    “莲月道尊!”堇府君面色一急,道:“此子这般言之凿凿,分明是别有用心,劝退我等,再无竞争对手,好一人独收山君殿下为徒……”

    “可是方才他也说了。”莲月道尊缓缓转过目光来,淡淡道:“他并无收徒之心。”

    说完,他又看了余下二仙一眼,道:“二位道友如何看待此事?”

    长乐仙人晒然一笑,道:“既是抱着诚心而来,本仙收徒之心自是不会更改,只是若无缘这山君师长之名,本仙自也不好强求,不过……”

    他神色有些微妙地打量了百里安一眼,动了动嘴唇,目光有些犹豫,似是打算说些什么。

    但欲言又止了半天,终究还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想法,轻叹一声,道:“罢了,何须在此惹祸多言其他,倒也多亏了这位的提点,若此番本仙无缘此道,本仙所藏千枚灵鳯果,亦愿奉出与昆仑交好,至于这拜师收徒一事,本仙现下细细想来,确实应当慎重,不可急于一时。”

    镰华尊者看了长乐仙人一眼,便知晓他的心意,他既不愿在此多生事端,他又何必做这出头鸟,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

    他亦淡淡一笑,道:“本座与长乐仙友想法一致。”

    百里安会心一笑。

    言尽于此,虽说无法彻底打消这三位大仙的收徒之心,毕竟这些人千里迢迢而来,最大的目标便是成为昆仑山君之师,又岂是容他三言两语能够打发得了的。

    只是他所言之多,却也是叫众人心下不得不暗暗掂量几分,既已知晓如何权衡其中利弊,日后小山君当真想拜师成功,怕也难度更大几分。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完成了青玄女官的嘱托。

    “这小子他说没有收徒之心,便当真没有吗?此人来历不明,所说这一切皆不过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怎可信以为真!”

    “堇府君。”莲月道尊淡淡颔首说道:“且不论这是否为这位小友的一面之词,更重要的是山君小殿下根本无意拜你为师,有些事既强求不得,又何必妄做无用恶意揣度。”

    “本君恶意揣度?!”堇府君微微扭曲的面容不可置信,他怒道:“本君需要自降身份来揣度他这样名不经传的小人?!!!他是什么身份,也值得本君来揣度他!”

    也许是觉得他此刻样子实在太过难看,莲月道尊摇首轻叹,收回了目光。

    这时,人群之中却忽然响起一道温缓的女子嗓音:“堇府君连他是什么身份都不知,又如何知晓,他不值得呢?”

    百里安神情微动,只觉得这嗓音竟是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开口说话者是一位头幕篱的女子,却不知是何模样,面纱之下的脸更是一团朦胧模糊,显然是施以了特殊的掩饰术法,唯见一张嫣红的唇,在薄色的微光里似笑非笑。

    来这春秋宫还这般藏头露尾的人物可不多,百里安算是一位。

    可是此女子却是与百里安大不相同。

    她并非一人独身前来,她身边还随行立着一位面容已见年纪的中年女官,身体微微可见发福之态,眉眼之间的严肃古板之意与那梵殊真人颇为有得一拼。

    只是对于那女冠,像她投去目光的仙客们,无人胆敢起丝毫轻视之心。

    就在方才礼拜莲月道尊之时,这位中年女冠亦是为数不多并未行弯腰叩拜大礼者。

    甚至可以说,她在进入这间学堂之后,便一直是手搭拂尘,合眸假寐的姿态。

    百里安虽不识这女冠是何人,却也细心地发现她衣袖间绣有一道桫椤花臂章。

    那纹章古老而质朴,自显神性,赫然正是仙式尧庚神庙的印徽。

    在百里安关于前世的零星记忆之中,对这印徽的印象可不陌生。

    尧庚神庙,规模不大,庙中门徒不过三百众,可强大的是这三百门徒,却皆为金仙之身,放眼纵观上清仙界,这大半的金仙基本都流入了这尧庚神庙之中。

    而有资格能够配以此臂章者,则是这神庙之主,武红泥。

    这武红泥极少仙显于人前,数十万年以来,皆在神庙之中供奉尧父帝俊,她亦是为古老隐仙一脉,却并非天生仙体。

    而是极为罕见的人仙后裔,出自于当年太庚山烘炉大灾唯一的幸存者。甚至还有人传言,她体内还流有尧父帝俊之血。

    这尧庚神庙收门徒的条件极为严苛,皆是以金仙起步。

    这武红泥痴于修道,素来低调,可即便如此,她在仙界之中,亦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倒也难怪,做为这三百金仙之首,她的确有着对莲月尊者不行礼的资格。

    只是……能够随身行于她身侧的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只是武红泥身边那名女子,分明并非金仙之身,却能够贴身相随,而且看那武红泥的姿态,似是对那女子还颇为信任器重的样子。

    能够让武红泥打破收门徒规矩的,显然有着超乎寻常的过人之处。

    方才她口中所言,乍一看,好像状似在为他出头抱不平。

    可细品之下,百里安却是嗅到了一丝来意不善的味道。

    堇府自是没有听出那女子的言下之意,只当她也是如那墙头草一般,见小山君欲选此子为师,便着急站队伍示好。

    他不屑冷笑道:“人族出身,穷其一生,最后也难以攀登到一个白仙之位,他又能有什么厉害背景,难不成这人界修士都能够个个皆为天道三宗之主那般,可能引来天地共鸣,仙尊青眼有加亲点命格不成?”

    轻纱雪白的幕篱之下,那双静水深流的双眸在听闻此言,泛起了微微的冷意。

    可她却是笑着,语调不变,缓缓说道:“这位道友身份来历可不简单,他不仅仅是空沧山之主,亦是出自于白驼山天玺剑宗。”

    长乐仙人与镰华尊者轻叹一声,未做言语。

    堇府君依旧一脸不以为然,嗤笑道:“竟还当真是出自于天道三宗之一,可那又如何,他又不是百里羽,不过一个天玺弟子罢了,根骨平平,气息平平,这般平庸,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那女子笑音不减,继续道:“巧了这不是,这位小友正是复姓百里。”

    堇府面上终于起了一丝动容之色,满目震惊地看着百里安:“你是百里羽?”

    随即他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眉头大皱,当即反驳道:“这不可能,你们骨龄年纪对不上!”

    百里安亦是轻叹一声,他没给那神秘女子一一剥开他外皮身份的机会,更何况长乐仙人与那镰华尊者早已在中天殿中见过他,知晓他的身份。

    他本意知晓隐瞒不过去,也并未有过隐瞒之心,索性直言报上身份名讳。

    “在下俗名百里安,字藏剑,如今已有了新的名字,吾名……司尘。”

    “司尘?司尘!”堇府脸色大变,瞪大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百里安:“司……司姓?!!这可是尸魔王族的姓氏?!!!”

    百里安坦然平静:“不才在下正是尸魔十七王族。”

    莲月道尊再如何沉稳,也无法继续维持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了,他蓦然睁大眼睛,目光里带着惊然之色,开始重新审视起了百里安。

    而这春秋宫内也是听到尸魔王族这四个字,瞬间嘈杂起来。

    “简直岂有此理,尸魔王族,如此污秽黑暗生灵,竟还好意思来收山君小殿下为徒?”

    “他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有怎么阴谋打算?!”

    “此子不是为仙尊大人以月光锁封印,于昆仑山中关押起来了吗?为何……为何能够无若旁人地在这山中自由行动?”说这话的人,嗓音之间都已经因为恐惧的心绪而微微颤抖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这位姑姑

    堇府没料到竟还有这样的发展,呆愣了片刻,瞠目欲裂道:“可恨!如此秽灵魔物,竟胆敢混入春秋宫中来,你对小山君究竟有何企图?!”

    他如何会放过如此一个绝杀的机会,当即看向那三位古仙,沉声说道:“此子在此妖言惑众,一个字都不可相信,还请三位前辈与我联手,拿下这位狡诈的尸魔之子以敬圣威!”

    堇府此话一出,众多仙士里有不少人都朝着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虽说尸魔王族的凶名在外,恐怖魔名纵然是万古岁月也难以磨灭。

    可如今这尸魔王族,尚未成年,凶性戾气尚未大成且不论,这尸魔更是由仙尊祝斩亲自以神器之术月光锁封印,其身自是修为全无,不足为惧。

    他亲自出手镇压可谓都是趁人之危了。

    众仙也清楚知晓堇府此举,是知晓在昆仑山中,妄下杀罪所带来的麻烦会让他极不好收场。

    更莫说此子虽为尸魔王族,却也是昆仑神主亲自向仙尊祝斩请命要求活着封印于昆仑山中。

    昆仑山中的囚徒,主人都尚未发难,又岂容外山仙客不问缘由地随意打杀了去。

    堇府看似言行猖狂不经大脑,可这心思也当真是颇深,若是能够煽动众仙的恐惧对那尸魔下手,纵然昆仑神主怪罪下来,这么多人共同承担下来,总不至于一一问罪于他们所有人。

    长乐仙人、镰华尊者何等人物,自是不可能轻从了他的挑拨之意。

    镰华尊者淡淡道:“关于此子身份,本座与长乐仙人早已知晓,数日之前,此子且还去过中天殿,想必亦有不少道友听说过,西炎神君的性命便是为此子相救的。”

    这也就是镰华尊者与长乐仙人并未直接出口点明百里安身份的缘故。

    仙人为尸魔相救本就是奇耻大辱,倒也没必要刻意点破提及此事。

    更何况,昆仑山对于此子的态度亦是十分微妙。

    便是那刚正不阿的青玄女官,在中天殿出事的第一时间,所想到的,竟是不直接向娘娘请命而擅自将这尸魔带入中天殿中去。

    这只尸魔与昆仑山中的水牵扯得太深。

    尚未看明白之前,他们自然不会自找麻烦,活了这么久的岁月,他们也不是什么毛头小仙,看见什么不容于世的妖魔邪祟,就要愤世嫉俗地上去踩两脚。

    只是在昆仑山中所见种种,日后回到仙界之中,禀告仙尊,自然会由他来出面定夺。

    堇府见三老竟无一人有要出手的意思,神情一滞,他嘴角沉下,眼底阴霾之色愈发地浓烈,他冷笑一声,道:“本君竟是不知,三位大仙行事竟是这般的瞻前顾后。

    此子乃是尸魔,他救西炎神君岂会心存好意,分明就是想要借此欺辱我仙族,既然三仙不愿降魔,本君倒是不介意替昆仑山除了这祸害!”

    “你敢。”

    抱在百里安大腿间的骤然松开,小山君不知何时,竟是从地上站起身来,她只淡淡吐出了两字,那平缓的语调与她往常并无分别,确实叫堇府君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意。

    百里安虽有意掩藏实力,却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躲在一个孱弱无修为的少女身后。

    他正欲伸手推开小山君拦在他面前的身子,这时却又听那神秘女子含笑缓缓说道:“祸害?堇府君恐是得谨言慎行才是,你口中的祸害,却是君皇娘娘的心尖儿宠,你若冒然行事,可算不得是在为昆仑山行事,小心君皇娘娘找你的麻烦?”

    “心尖儿宠?你这女人再说什么浑话?!”

    那女子笑音浅浅,又道:“堇府君今日才至昆仑山,自是不知这山中近日传言,不过眼下,想必是有不少道友对于那忘尘殿中流传出来的传闻亦是有所耳闻吧?”

    “这……”

    学堂之中的众仙面面相觑,气氛一时之间低压到了极点。

    他们哪里敢随意讨论评判娘娘之事,更莫说此事牵连甚广,若当真是事实,可谓是事态极其严重。

    便是金仙与寻常尸魔有所勾结,都足以被剥去仙衣神格,打入炼神狱中,万世不用。

    虽说昆仑神主身份异于常人,手掌三千权柄,可正因为她那异于常人的身份,乃是天地五尊仙,亦是父帝仙媳,与仙界帝族有着联姻关系。

    她豢养男宠也就罢了,竟还犯下如此大忌讳,养的是尸魔王族。

    山中流言四起,更可怕的是,此流言却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桩桩件件皆来自于娘娘的寝宫忘尘殿中。

    更有甚者,便是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官轻水、青玄,都已送给了这尸魔。

    对他之疼爱,可见非比寻常。

    学堂之内寂静了许久,才缓缓响起细小的交流声。

    “这……当是谣言吧?娘娘何等人物,怎会做出这种事来,这可是尸魔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要知晓这小道消息可是传自于忘尘殿,事关娘娘清誉,谁敢凭空行污蔑之言,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就是,这小子可正是娘娘向仙尊大人索要来了,说是做为邪神载体容器,镇压于昆仑山中最是安全。

    可是你看他哪里有半点被关押的样子,这昆仑山中自由进出而入,便是连小殿下的春秋宫说来就能来,可见娘娘对他格外宽容。”

    “难怪……瞧那小山君殿下的反应,想来也早已是知晓此子身份的吧?明知是尸魔,却还要固执己见这般强硬地要拜他为师,若非娘娘授意,她怎会如此?”

    “这般说来,这其中真相当真是可怕!可那并非是世俗女子,而是娘娘啊!”

    “娘娘又如何?可不要忘了,她可是妖仙,妖仙天生亲近寒羽池的灵息,而血羽河的前身便正是这寒羽池。

    此子是尸魔王族不假,可我亦是听闻,他还是魔界六河,旁人或许感应不到,可是妖族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血羽之气,对于妖族而言,这种气息可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伴随着最后一句分析之言,众人顿时恍然地长长‘啊’了一声。

    若是这样,能够引得那位清心寡欲,忘情万古的君皇娘娘收他入殿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本诸事皆将尘埃落定,可随着那神秘女子一插手,这学堂之上好不容易平复的水瞬间又变得激荡浑浊起来。

    堇府多年闭关,对于人间之事不甚了解,他竖着耳朵将众人的对话认真地听了个仔细,眼底的讥讽之意越发深了,他满目鄙夷地看着百里安,冷笑一声。

    “我道你这小小竖子能有什么本事,竟能引得小山君这般青睐有加,原来也不过是借了血羽河这等子作弊的手段,当真狡诈无耻!”

    虽说血羽河却是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可百里安从未想过要收小山君为徒,又谈何作弊之说。

    他无声地笑了笑,没有理会学堂之中不断的细语交流,也并未理会堇府的言辞讥讽。

    他眼神轻抬,眸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看向那女冠身旁裙角翩翩、长身玉立的女子。

    “这位姑……”他低声轻唤,却忽然顿了一下。

    旁人皆以为他要唤人姑娘,自是这姑娘称谓,未免也太过突兀了些,昆仑山并非世俗之地,而这里的人也非世俗之人。

    不论男女老少,不知身份,不甚相熟者,多半皆是称谓为道友亦或是仙友。

    上来便唤人姑娘,倒是显出了几分轻薄之意。

    只可惜,百里安并非不知她的身份,也并非是不甚相熟者。

    他有意轻顿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朝那名女子行了一礼,道:“姑姑,当真是好巧的缘分,多年未见,竟未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您?”

    百里安尊称她为‘您’,可眼底却是一派意味深长之意。

    唤姑娘本就已经有着几分调戏的意味在里头了,这一声姑姑,他更是唤得百转千回,感情充沛,惊煞旁人。

    姑姑?

    这女子竟然是尸魔王族的姑姑?

    这关系当真是复杂?

    能够做尸魔王族姑长辈的人物……那可是与尸王将臣同辈啊?!

    此女难不成也是尸魔?!

    那她与将臣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这昆仑山何时能够容外魔这般自由的侵入了。

    众人对百里安并未感到威胁,只因仙尊祝斩所种下的封印便是他们最大的保障。

    可此女却不同,她竟是能够丝毫气息不显,在不惊动娘娘的情况下混入这昆仑山中来,显然实力远比他们现在所感应的要可怕无数倍。

    这一次,无需堇府出言挑拨,众多仙士暗中早已崩紧了精神,蓄势待发。

    只要此女下一瞬稍有妄动,他们就群起而攻之!

    每个人心中都仿佛压着一道可怕的惊雷,学堂内的气氛,再度变得肃杀起来,只待乍起瞬间。

    那神秘女子沉静了下来,幕篱她仰起的唇角微抿,渐渐形成一道锋利的弧度。

    阖眸假寐许久的女冠武红泥终于睁开了眼眸,略显沧桑的嗓音却有种稳定人心的强大力量。

    “此子生前俗家为天玺剑宗百里羽之子,百里羽虽无兄弟姐妹,生养于秦国王室,有着秦帝义子的身份,却也与秦国王室子弟有手足之名,本座身边这位弟子,正是出自于秦国王室,百里羽名义上的王姐,故而此子唤她一声姑姑,并不为过。”

    “王姐?弟子?”

    众仙再度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震撼。

    “百里羽名义上的王姐?这么说来,此女便是那秦国长公主赵文君了?”

    “人间三宗讨伐魔宗的种种战役,本仙亦是早有所耳闻,这秦国长公主赵文君,我记得不是早在五百年前为了救那百里羽,自舍灵根,而终生无法修行了吗?竟能赢得武道人的青眼,当真是匪夷所思。”

    “何止是匪夷所思?!那尧帝神庙收门徒虽对正式的仙阶并无具体要求,可他们最低标准都是必须要修出金仙之体来,纵然这长公主并未痛失灵根,成功渡劫成仙,以她的资质年岁以及修为都是远远不及能够叫武道人看中的啊!”

    “这人间秦国长公主身上,莫不是有什么奇缘?”

    在众多震撼的猜忌声里,长公主终是缓缓抬手摘取了头上的幕篱,轻纱之下的面庞不再模糊,渐渐露出一张纤纤素骨的漂亮脸来。

    她肤色细腻犹胜凝脂,似是江南初雪,温凉如水的细软青丝间,以着镂刻而成的金缕菩提花为耳饰,别于右耳之上,藏于发丝之间,花枝高雅地勾上耳廓,为那她朴素的云雪道衣平添了几分贵气之感。

    “我竟不知藏剑竟是这般熟悉于我,便是隔着术法之掩,藏剑都能够一眼看出,倒真是叫人意外。”

    女人目光盈盈含笑地朝着百里安看过来,眼角眉梢无一处不温柔婉约,充满长者的慈爱关怀,说话间唇峰更是不自觉翘起,宛若噙着一抹动人的春意。

    百里安微微仰首,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侧颈,似是忍不住地笑道:“姑姑术藏之法玄而又玄,叫人无处可查,只是姑姑似乎忘了,你我之间毕竟血脉相连,羁绊甚深啊。”

    此话乍一听,好似不无道理。

    可细想之下,却很是荒谬。

    且不说姑侄之间何来这般深的羁绊,便是尊称她一声王姐的百里羽,却也不过只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并无实质血脉。

    故此百里安这一段发言,在众人看来,就未免显得太过无厘头了些。

    可是前一刻还在浅笑缱绻温柔的长公主殿下,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神情说不出的深沉凝重。

    她仍定定地凝视着百里安,只是那双墨色青眸里开始渐渐铺开一抹吞噬掉温柔光亮的晦涩。

    长公主目光有些危险地盯了百里安许久,忽而垂眸一笑,轻声道:“藏剑言重了,”

    百里安道:“不如姑姑言语这般重。”

    长公主又笑了:“藏剑这是在怪我多管闲事?”

    “不。”百里安微微一笑,道:“倒不如说托姑姑的福,文君姑姑倒是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太庚

    ‘文君姑姑’这四个字唤出口,落在了长公主赵文君的耳中,却是显得嘲讽意味十足。

    她忍不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侧颈。

    虽早已时隔多年,可偶尔之间,还是能够感受到那颈间传来的灼热烈痛感。

    赵文君淡淡垂眸,眸底不见情绪,却只见斑驳不清的寥寥之色。

    她忽而一笑,再抬眸时,语气已是变得十分的温柔:“原以为藏剑受封于昆仑,日子必是过得艰难,如今却见藏剑行事这般洒脱不羁,我便也放心了。”

    百里安可不认为她当真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危。

    只是不知何故,做为活者生灵,阴差阳错之下,他以极低的概率赐约于赵文君。

    如今赵文君可谓算得上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半个血裔,可她偏生又仍是人身,百里安未死还好,若是他一旦身死,这赐约血契便会骤然崩乱失控,而她亦是会受到这契约的崩坏,而神智尽催,沦为毫无意识的血怪。

    在她少年天真时期,信了男人那虚无缥缈的大道梦想的鬼话,她这么一套,就将自己套死了整整几百年,生死自由皆不由己,为魔族掌控几百年。

    那种受制于人的苦果,她可谓是恨极,后得她费尽心思的筹谋,将破茧成蝶,终成自由之际,又随着百里安咬的那一口,尽数被摧毁殆尽。

    如今,她的生死尊严,又以着另一种命运弄人的方式为他人所左右。

    在赵文君心中,又岂能心平不恨?

    在百里安被镇压关入昆仑山中的时日,她比任何人都更要诚惶诚恐,寝食难安。

    她既担心他死得太过轻易随便,让她这数百年来的一切经营努力皆成了一个笑话。

    她又担心这个亲手毁去她未来的混账,在昆仑山中的日子过得太够平静舒心。

    百里安自是猜想得到赵文君心中的复杂交织的情绪,他淡淡一笑,看了一眼赵文君身旁的女冠,道:“倒还真是小瞧了文君姑姑,这才数年不见,姑姑竟于尧庚神庙结下了如此缘分,也是,在我见姑姑第一面起,我便知晓姑姑定非池中物,若是寻常修真女子,哪里有机会能够并肩站在武道人的身边?”

    武红泥微垂的眼皮忽然大睁开来!

    沧桑的眼眸之中,似在这一瞬带来一种诸天闪电齐齐威慑而来的强大之感。

    “小小稚子!心肠歹毒,嘴巴尖酸,目无尊长!倒也难怪将臣看得中你,将你收为王族后裔。”

    嗯……

    听起来,又是一个对于尸魔一族嫉恨之深的老仙啊?

    听这话语的意思,与尸王将臣,似乎还有着不浅的渊源。

    武红泥淡淡的目光却透着森严之意,藏着深刻的冷意,继续缓缓说道:“本座听闻,早在一年前,你于十方城中早已摆明立场,虽为与百里羽正式断绝父子之缘,却已舍‘百里’之姓,不愿再做那天玺剑宗少主,这般薄情寡义的竖子,如今又是何来的脸面一口一个姑姑,在此言语讥讽?而且……”

    武红泥语气微顿,目光闪了两下,眼眸又恢复成了一片死水的淡然模样:“而且既为尸魔而生重活一世,前尘往事皆与你无关,这本是尸魔一族的立命规矩。

    追寻前世种种的记忆,本就违背了尸魔一族的天性与法则,尸王将臣最是忌讳这一点,在你前头一位的尸族兄长,曾经为此付出过血的代价,你受了将臣的恩惠,却固执己见地踩了他的底线。

    也多亏你是生了一个好的年代,若此刻的尸王将臣肉身灵魂尚未得到封印,你早已是第二个司空了。”

    百里安神色微动,忽然好似明白了过来,武红泥对尸魔一族的强烈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尧庚神庙?

    尧父帝俊……

    太庚山……

    有传闻说,她身上亦是有着帝俊之血脉……

    百里安对上她的目光,轻轻一笑,道:“不知武道人,与后尧太子,又是有着何等的渊源?”

    武红泥眼瞳猝然急缩成线!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等来这样一句回应。

    她眼睛眯起,眼眸之中一片风雨欲来之色,定定地看着百里安,语气竟是难掩杀意:“你!说!什!么!”

    瞬然难以压制的气盛威压极其恐怖,让立在学堂之中的群仙瞬然之间,脸色刹那惨白,如临深渊一般,心脏狂跳了起来。

    百里安仿佛丝毫不知踩中雷坑有多恐怖,他甚至可以说是宛若不知死活般地带着探究欲望的眼神反客为主地逼近对方。

    他面上笑容不改,继续说道:“我说的是后尧太子,太庚山之主,其母为人族,名为南弦。其父为仙族,名为帝俊,他乃人仙二族混血而生,掌下仙天域界,是为当世初代人皇,后为仙母娥皇,亲手诛杀!”

    武红泥虽做女冠的打扮,可此刻她的神情模样,可谓已然有了怒目金刚的十分韵味。

    她额角青筋蹦起,眉目沉沉下压,宛若在极力隐忍压抑着什么,“无人比我更清楚这后尧的身世来历!你大可不必!在本座面前有意解释得这般详细!”

    长公主赵文君当即说道:“尊教,此子能言善道,最擅长牵动人心,情绪切莫要被他带进去了。”

    百里安倒也没有要刻意针对刺激她的意思。

    更多的是试探之意。

    只是这般一稍稍试探,她便试探出来了,这为武道人,莫约是与他那位便宜哥哥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以及不可化解的仇恨。

    此他此生的认知,他原是对那太庚山中的事,悉知甚少的。

    自是自从再那回廊天渊之中,找回了前世剑主时期的种种记忆后,荣登仙君之位的他,自是对于仙界各地的历史因果记典都熟读于心。

    而仙尊祝斩更是将他视为下一任仙尊而着重培养,对于这少庚山的惨烈旧事,他可谓是早已熟知于耳。

    故此,知晓嗣空追寻了尸魔生涯整整一世,才追寻到的名字答案,他如今却也了然了个大概的清晰因果。

    只是这武红泥,还与太庚山有着诸般往事,倒真是意想不到。

    武红泥深吸一口气,双瞳愈发的深邃危险,她看着百里安,道:“你竟已知晓到这种程度,属实叫人意想不到,司空那样冷血的一个怪物,竟会将自己‘名字’的秘密,分享与他人听。”

    百里安半开玩笑地自嘲一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不错的原因。”

    武红泥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嘴角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冷漠道:“正因为司空,本座早在很久以前,就立下誓言,势必要杀尽天下尸魔!”

    若是此刻学堂之中没有这么多人,再来两把瓜子,一壶美茶,他与这武红泥怕是可有得聊了。

    只可惜,今日不论是长公主赵文君,还是这位神庙之主武红泥,都在百里安的意料之外。

    只是如今这般看来,这长公主赵文君倒是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法子,竟是搭上了武红泥这条线。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心比天高,奈何命如纸薄。

    她有大宏图,大志向,勃勃野心远胜于当世千万大好男儿。

    可到底是为世俗偏见观念所害荼毒有了影响。

    在当年那个乱世之中,因那偏见,连她自己都介怀自己的女儿之身,不得不敛好锋芒,藏尽野心大报复,行差踏错之下,却将自己一生的抱负错付于一个与男人建立的毫无纸约、虚无缥缈的梦想一道上。

    若她是男儿身,怕早已是一世枭雄,又怎会受困于那全是自我洗脑催眠的假象男女情长之上。

    如今好不容易挣脱心间囚笼,正准备放眼纵览新天地一切从来的时候,又阴差阳错,为百里安种下了赐约之印。

    心有野心者,屈于人下,不甘而活了几百年,将得自由时,这般当头棒喝,重新打入绝望的深渊之中。

    换做旁人,怕早已绝望。

    可她却能够利用自己的绝望,正视自己的耻辱,竟是借着这赐约之印,攀上了武红泥这棵大树。

    也是,地下暗城做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最擅收集情报与秘密。

    看这样子,她竟是已查出当年嗣空与武红泥之间那点子恩恩怨怨,为自己辟路开道。

    武红泥对于尸魔一族的恨意是极端的,那么自然对于在尸魔一族的血脉契约欺压之下,还能够苦苦挣扎,负隅顽抗不肯低头的艰难之人,是有着近乎无脑的包容性。

    想来……这位长公主殿下,可是没少借着身上那道印记在武红泥面前做那苦肉计从而来博得她的认可与好感。

    如此细细分析下来,果然……

    长公主殿下的心计,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远且可怕。

    百里安轻叹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武道人若是与那禽兽东西有恩怨,您大可去找他讨要一个说法,在此纵着我家姑姑来一个劲儿地找我的不快,又是什么道理?”

    武红泥冷声道:“尸魔一族,天性冷血、残忍、狡诈、他们连手足至亲都能够说杀就杀,且毫无愧疚怜悯之心!

    此等邪物本就不可容他们继续活着,今日你这只尸魔不请自来,可谓是出尽风头,嘴上说得倒是有自知之明,无意收徒小山君。

    可若你当真无意,今日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出尽风头,从而引来小山君殿下对你的青眼有加?”

    “手足?”

    百里安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失笑摇首道:“原来与武道人您渊源颇深的并非是后尧,而是其妹望舒?”

    这般恨尸魔一族,自是有仇,而且还是血仇。

    而作为后尧太子时期的嗣空,他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神女望舒。

    在山堕之日,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推入到了烘炉烈火之中,试图以熄天地山火。

    武红泥对手足二字这般激烈,想来是那望舒神女过完时身边的亲近之人?

    “住口!”

    果然,气息沉稳的武道人脸色大变,气息大乱,面上竟是已见慌恨之色。

    百里安倒也没有揭人伤疤的恶趣味,他敛了面上笑容,语气淡冷:“今日之事,与太庚往事无关,与武道人你亦是无关,武道人既无心收徒施以援手,又何必在此多生是非?”

    武红泥寒声道:“你对小山君殿下有着不轨之心,怎是与本座无关?难不成任由你荼毒殿下?!”

    “武道人您当真也是言重了,与我而言……”百里安微微颔首,可见三分傲性,淡淡道:“图谋一个小山君师长之名,又累是非又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何要浪费这种心力?我纵然是图谋不轨,有荼毒之心,那自然也是对我就家的那位娘娘了。”

    “方才文君姑姑说得不错,我既为娘娘看上的人,入了她的殿,成为了她红鸾凤榻的入幕之宾,我为何还要干如此因小失大之事,再来图谋小殿下的不轨呢?若是让我家的娘娘知晓了,还不得狠狠扒了我整整一层皮。”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

    这小子是彻底不打算要脸皮了,一口一个我家的娘娘,这乍一听,唤得好似我家娘子一般缠绵。

    心道是啊……这做君皇娘娘的男宠,可比成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小殿下的师长,吸引力更大。

    武红泥面上有些迟疑:“你当真无意收小山君殿下为徒?那你今日前来,又是为何?”

    百里安道:“我非良师,而且对于小山君而言,今日同样亦是不宜拜师。”

    “你怎么也跟着说话不算话了,我分明都磕过头拜过师了,你怎么能够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啊。”

    小山君面色一急,就要去拉百里安的袖子,音调之间,竟是渐渐带起了一股子哭腔。

    百里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抽手后退,生生避开了小山君殿下这扑面而来的黏糊劲儿。

    “可我并未同意,拜师之事,需得双方皆认可,若小殿下这般耍无赖的行径,逢人磕头便可拜师的话,那在下现下来寻人抱大腿,在此间里,逢人便认,见着一个稍有实力费劲的话,那我挨个跪着拜师求庇护,不管旁人承不承认,只要我跪了,他们皆是我的师长,当为我保驾护航的师长才是。”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死缠烂打

    “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百里安面上淡笑之意收敛了些,他垂眸看着小山君:“我方才说过了,娘娘为你寻的师长最基本的要求是能够治好你身上的伤。

    恶魂钉,我束手无策,你纵然拜我为师,莫说千年了,便是十年光阴的性命,我也难以为你延续,我乃尸魔,非你良师。”

    小山君秀美微蹙,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倔强:“可我就想让你做的先生,其他人,我谁都不要?”

    这般固执己见的倔强态度可当真是叫百里安都感到有些莫名奇怪了。

    且不说在月光锁的封印气息之下,他来昆仑山中的日子,血羽河带给山中妖仙一族的影响已经是非微弱。

    后再以珈蓝洞一行,百里安为了化解那数之不尽的恶妖帝仙金印,血羽河的本源力量已然耗空,对这小山君殿下的气息影响想来更是微乎其微。

    所以堇府所言,是因为血羽河她才固执己见非要拜他为师的可能性极小。

    即便在鬼山之中,他对小山君有过几次救命之恩,可这也并不足以让她对他产生这般深刻的依赖感来。

    小山君越是这般态度坚决,百里安越是觉得收她为徒这件事十分危险。

    百里安也被磨得没了脾气,淡淡道:“小殿下不必行言语威胁,我收不收你,那是我自己的想法,纵然是你这昆仑山君,也左右不得我的想法,至于你要不要其他人做你的师父,亦是与我无关。”

    总而言之,他已经完成了与青玄女官之间的交易约定。

    这般看来,若小山君执意赖着他要拜他为师,似乎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她既不愿拜他人为师,那么,青玄女官所担心身份暴露的事也不会发生了。

    百里安这一番可谓是立场坚决且严厉的话,说得是堂内众仙面面相觑。

    这小子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与立场啊。

    难不成他觉得自己搭上了娘娘那一层关系,当真可以做得了昆仑山的主儿了。

    这山君小殿下倒贴给他求着拜他为师,他竟说话还如此冷漠装端,全然不顾山君小殿下的脸面。

    当真是给他脸了!

    堇服本是忧心小山君成功拜师于他人,可如今看着百里安对这收徒一事这般不屑一顾,反倒叫他这副费尽苦心的努力模样成了一场笑话。

    他求而不得、趋之若鹜的东西,到了这小子眼中,却仿佛成了一个急于摆脱出手的麻烦。

    何其可恨!

    他眼底的憎恶之色在这个瞬间,几乎要溢于眼眶,他横身一动,便拦在准备离开学堂的百里安身前,道:“今日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就想如此轻易离开,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吧?”

    百里安面不改色道:“堇府君与其有时间在这里与我虚耗,倒不如先琢磨琢磨如何解去小山君身上的恶魂钉。

    今日堇府君到此,想凭借空画大饼之言,就让小山君对你三叩九拜行拜师之礼那才是真正的想法天真。”

    堇府目光森森地看着百里安,寒声道:“今日若非你多管闲事坏本君好事,本君又岂会徒劳一场,你既无意收小山君为徒,就不该来碍本君的事儿!今日本君定要让你……”

    百里安微微掀眸,他用漆黑到一点光都透不进去的眼睛凝视着堇府,对于他饱含杀机的怒意,他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打断他淡淡道:“怎么,堇府君是想杀我?”

    他上前一步的动作看似简单随意,可近在咫尺之下,却给堇府带来了一种莫名的逼近意味。

    百里安淡淡的口吻不见气势,只是那漆黑不见光影的黑瞳凝视过来瞬间,堇府只觉心口骤然停顿般的陷入瞬然寒窒。

    紧接着心脏便狂跳起来,仿佛被一只冰冷黑暗的无形大手死死捏住心脏一般。

    堇府君气势汹汹地横拦在百里安的面前,表情僵硬一瞬,脸色又是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下去。

    他后背发冷,不觉打了个寒颤。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百里安不知何时,竟是绕开了他,已然离开了这间学堂。

    学堂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堇府感受到许多人的目光开始向他投来异样的注视。

    私底下,更是响起小声的窃窃私语。

    “是……是我的错觉吗?方才堇府君好似是被那尸魔质子给震慑住了……”

    “开什么玩笑,纵然是王族尸魔,可那尸魔质子才多大的年纪,堇府君可是位尊金仙,怎么可能会怕一只尚未成年的尸魔?”

    “可是他方才拦在那尸魔面前,说着那样一番话,我还以为他要发难于那尸魔,给他苦头吃,谁知只是被那尸魔看了一眼,竟是就不吭声,仍由他离开了。”

    “这……堇府君的反应着实叫人费解,不过,这尸魔修为被月光锁所封印,早已没了威胁,而且我也从未听说过世间有什么瞳术能够震慑住金仙啊?若是瞳术,也属术法,必然能够感受到灵力的波动,可方才那尸魔质子,一身气息波澜不显,分明是没动用过任何术法施压,难不成你还想说,咱们的这位金仙大人,是给人家一个小小的眼神给吓到了?”

    那一声声低声细语的窃窃之音,宛若一只只无形的巴掌,极为响亮的扇在了堇府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今日到此,本就是对小山君收徒一事势在必得。

    他年轻气盛,本就爱出风头,今日来此也是抱着出尽风头、意气风发而来的。

    却不成想一而衰,再而竭,竟是出师不利接连又不利。

    目的未至,脸面又一丢再丢。

    眼看着堇府的状态不大对劲,莲月道尊轻叹一声,知晓这堇府君一身修为来得轻松,却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年纪与他修为不成正比,难免心境容易生出偏差。

    身为长者,到底不忍,便出声开解道:“何来瞳术威慑金仙?那小子一身修为皆为月光锁所封,自是不可能还有术法之能,方才堇府君心感异样原因无他,那是他身上的杀气罢了。”

    堇府听不出莲月道尊的好意,只觉这说辞更是叫他难以接受。

    他方才不是没有对百里安释放杀气,这一点,整个学堂之中,所有明眼人怕是都看得出来。

    可此刻说他竟然被一个毫无修为尸魔的杀气所震慑得话都说不出来,那才是更显可笑无用。

    “莲月道尊这是说得哪里话,区区一个尚未成年的尸魔质子,手上沾染了几条人命仙命的,又能养出什么样的杀气,竟是能够叫本君都心生动容?莲月道尊说笑了,本君不过是方才一时多有顾虑,拿捏不准此子与娘娘真正的关系,对他不知该如何应对罢了,打杀他一个尸魔事小,可若是因为本君的一时莽撞,惹得娘娘不快,那才是大事了。”

    昆仑山中侍奉的妖仙,可谓说是各个都是护短的主儿。

    主辱仆死这个道理,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在春秋宫中侍奉的女仙官们,听了这种含枪夹棒的话,只觉刺耳极了,如何能够欢喜得起来。

    当即端来仙茗招待仙客的一名女官听了这话,柳眉倒竖,啪地一声重响,将托盘里的数十盏茶尽数重重地搁在了客案上。

    “堇府君这话说得可真真是不地道了,若您当真是这般深思远虑者,知晓不可触怒我们娘娘,您让我家殿下跪下时怎么没有想到,你方才出身阻拦放狠话要打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哦,被人瞪了一眼震慑到了,没了面子,再来说是顾念起了我们家娘娘?我们娘娘可不担此责!”

    另一名女仙官同样一唱一和,冷嘲笑道:“堇府君到底年纪尚幼,自少年时起便一直闭关,今日才出关入山,见识浅薄了些倒也正常,您口中那位未成年的尸魔质子,他手里背了哪些阿猫阿狗的性命我不知晓,我只知晓,早在一年前,于十方城中,他便以一人之力,独杀金仙丰虚。”

    且不说是否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便是阴差阳错的误杀。

    杀死的对象但凡只要是一名金仙,必然身养杀业。

    故此一言一行之间,都会不经意流露出不自知而可怕的因果杀气。

    而那金仙丰虚,可谓是金仙界中的龙首顶峰存在之一,与堇府君这样年幼根基不稳的新晋金仙,可谓天地之差,距离悬殊。

    堇府君对于十方城发生的种种灾祸之时,虽有所耳闻,可悉知甚少。

    这乍一听闻,那金仙丰虚竟是死于百里安之手,无异于惊雷当头劈来,一瞬间,堇府语气和表情都变得十分扭曲不可置信:“那可是金仙丰虚,竟然就被这么一个黄口小儿……”

    他的话戛然而止。

    忽然明白过来方才为何会那般心寒胆战。

    修行者的灵力可以通过修为的增长而增长,唯有杀气不同。

    杀气需以经过尸山血海的杀业常年炼养而起。

    他虽修为高深,可真正实战经历少之又少。

    若那尸魔质子,当真亲手弑杀金仙丰虚,那么他那般长相当真是充满了欺骗性。

    百里安已经离去,武红泥又恢复了以往高高在上漠然不可攀的神道人模样,她重新阖上眼眸,淡淡说道:“今日这场闹剧既了,文君,我们先行离开吧。”

    今日来此,将百里安的处境推至风口浪尖,又正面与这位无比憎恨尸魔一族的武红泥给瞧‘对眼’了。

    目的已经达到。

    赵文君自然也是再多待也是无趣。

    她低低应了一声,便随奉于武红泥身侧,与她一同离开了这里。

    “小殿下。”

    梵殊真人淡淡轻唤了小山君一声,面上情绪不显,可内心当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娘娘交给她的拜师任务并未完成,可今日却是收到了三名隐仙的献宝,不管如何,小山君的性命也算得上是已解燃眉之急。

    那尸魔质子,看似行事不着调,可内里却是颇有章法。

    原本就算她蛮硬让小山君拜了师,可给续命回报好处的师父只有一个,选择了一个就等同于要放弃其他两个。

    如今,不过是给那小子三言两语之间,竟便是引得那三位大仙齐齐献宝,且相互之间全无怨言想法。

    此等兵不血刃的手段与心思,当真是叫出家人望尘莫及。

    原以为这般拉下面子却拜师被拒,此刻小山君殿下必是面上无关,心下极其难受。

    梵殊真人有心安慰,却见被严厉拒绝地小山君殿下仿佛完全没有这回事儿一般,淡然镇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研磨洗笔。

    梵殊真人只当她堂堂昆仑小山君,舔着脸去贴人拜师却惨遭拒绝,必然心思郁堵,开始行一些反常之举了。

    她忧心忡忡,靠近她一些,话语之中隐藏关切之意:“其实我觉得那少年所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比起那堇府君,他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他无法解你身上的恶魂钉,他便注定死在了收徒拜师的第一个条件上……”

    小山君研墨的动作微微一顿,她雪白的素色袖口间,有一朵漆黑的墨色逐渐一点一点地晕散开来,宛若心中开放的黑色之花。

    她掀起眼皮,看了梵殊真人一眼,天真的双眸此刻瞳仁里漆黑一片,她嘴角轻扬,忽然一笑,道:“可我觉得,放眼这六界四海,天上天下,唯有他可解我心间那道恶魂钉呢。”

    梵殊真人只当她还是小孩子固执己见盲目信从的天真想法,她只得耐着性子,苦口婆心道:“他怎么解,他又如何解?!那可是六界至毒恶魂钉,便是种下此术的阿娆魔君,也未必能够有十全之法解以此术,你又凭什么相信,他一个自身难保的尸魔,能够解开你身上的恶咒?!”

    “自身难保?”小山君忽然弯腰捧腹大笑了起来:“真人你倒是不妨好好看看,他都混进我阿娘的寝宫里了,如何就自身难保了。”

    “这话断不可胡言!”

    阿娆垂眸重新研墨,她忽然轻笑了一下,道:“无妨,本来我也没有打算,一次性的努力就能够轻易说服他收了我,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身体很不适,请假一天

    一整天了,眼睛都睁不开,很无力。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曲尽其妙

    对于小山君如此天真幻想的态度,梵殊真人心头一时无奈,她知她想法素来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却也没想到她心思竟这般地不着调。

    别的不说,光是那少年身为尸魔王族的身份,就不可能拜他为师。

    她不知小山君对那少年何以来的迷之自信,只是这尸魔修为被封印不说,性命也不过是在祝斩与君皇娘娘的一念晴雨之间,自保尚且无力,何来有余力解她身上困境。

    眼下这小殿下不知何种天真的想法,好似觉得自己身上的恶魂钉,正是那魔界君主为那少年专门准备,唯有他一人能解一般。

    梵殊真人低声劝诫道:“那少年的身份敏感暂且不论,方才他自己也亲口言明,无力解山君身上的恶魂钉。

    便是山君执意要拜他为师,娘娘也是不允的,即便娘娘允了,他既无心收徒留在昆仑山,山君此番心意也终将是白费的。”

    小山君手捧竹简,自桌案间展开,垂眸低看道:“世间张口胡言的话应有尽有,他说无力解我身上恶魂钉真人便信了?你怎知是他不愿收我为徒而撒的谎?”

    梵殊真人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当真是气急:“山君既自己也说了是他不情愿收你为徒,又何必强人所难?”

    小山君忽然轻声一笑,抬眸看着梵殊真人:“我天生病骨沉疴,无法修行,空有尊仙之女的身份是不假,可这世间又有何人愿意真心收我为徒?

    莲月道尊?还是那长乐仙人?他们又有谁是真心想要收我为徒的?想必今日来这春秋宫的仙人们,绝大部分皆是因为我父亲阿娘他们二人而来。

    哦……倒是那个堇府君,我想他倒是冲着我而来的,他全族覆灭,根基飘摇不稳,空有金仙名头。

    从某些方面上来看,他与我的处境有些类似,可我与他不同的是,我有君皇为父,尊仙为母,山君之前冠以昆仑之名,我身后这些虚名则正是他所需要的背景与势力。”

    说到这里,小山君眼底漫不经心的趣意更深了些,轻笑道:“收我为徒,想来也是他退而求次的选择,他堇府君更想要的,怕是与我昆仑联姻,娶我为妻吧。”

    梵殊真人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眉头慢慢蹙起,眼底渐生愤怒之意:“此子心术竟这般不正!他想得倒是挺美!”

    “所以啊……”小山君嫣然浅笑:“人心的千变万化,天下无不好谀之人,故谄之术不穷,放眼世间,这不求回报的圣人能有几人。

    既无一人是真心愿收我的,皆是出于利益的考量,那么为何我不能选一个我自己喜欢的?”

    梵殊真人眼底渐生迷茫了,竟是慢慢被小山君的言语给带进去,“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那少年的身份毕竟……”

    “身份不重要。”小山君笑眯眯地打断她道:“重要的是,他今日是唯一一个出于好意而出现这春秋宫的。”

    梵殊真人怔道:“此话何解?”

    小山君谆谆善诱道:“梵殊真人的好意我明白,是希望我寻得良师以解这恶魂钉,日后好有个依靠,可这世间人并非人人皆如梵殊真人这般不拘小节,解我体内恶魂钉。

    他们必会对我身体有所探查,我非阿娘真正的血脉,我身体里有一半的血脉来自于魅魔一族。

    若是寻常仙人也就罢了,像我这样的野种,至多放逐仙界领土任其自生自灭。

    可梵殊真人莫要忘记了,我的生父是君皇乘荒,他是当世五尊仙中唯一的父帝纯血后裔,仙尊祝斩又如何能够容许父帝这般至高无上的仙帝血脉存在我这样的污点。

    既是如此,我身份暴露的那天,便是我真正的死期,便是阿娘也护不住我,甚至……”

    小山君面上含笑,眼眸却低垂了下去,“甚至,到那时就连阿娘也会阴我而受到牵连。”

    梵殊真人艰难地张了张口,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愈发的不得滋味,“小山君何必将事想得如此悲观,但凡我们能为你寻一个人品过得去的仙族前辈,看在师徒之情上,也必然不会将事做得如此之绝。”

    “若当真不会的话,青玄女官也不会在今日安排他到这里来了。”

    梵殊真人眼睛圆睁:“你是说……今日那尸魔少年来此,是青玄大人的安排?!”

    小山君目光定定地看着梵殊真人,道:“在这世间,真正能够在知晓我真正身份,还能够不惜沾染麻烦惹祸上身、以着善意来靠近于我的,放眼整个六界,也唯有他一人罢了?

    对于真人而言,这些抱着利益权衡之心来此口口声声说收我为徒者,当真人品可信?

    真人不曾察觉,自我择师消息放出去以来,他是唯一一个直言不愿收我为徒的,在真人眼中,他人品可行?”

    梵殊真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正如小山君所言,纵观六界,那少年是唯一一个抱着纯粹善意以及帮助之心来到小山君身边的。

    便是在十四万年前,娘娘留下这孩子,并且救下她,却也无关善意,只在责任。

    而她扪心自问,对小山君殿下抱有的感情也绝不纯粹,更多的是怜意与愧疚。

    这般说来,细细想来,在这世上,当真没有任何人比那少年更适合当她的师父了。

    只是这尸魔身份……

    小山君见梵殊真人面上神情终起挣扎动容之色,她圆圆的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转,趁热打铁道:

    “真人可是担心他的尸魔身份?无妨无妨,我又不计较这些,他是尸魔王族,我是半血魅魔,我俩儿天生一对,最是般配。”

    梵殊真人目光幽幽:“还天生一对最是般配?贫道看小山君当真是缺一个先生教管了,这词儿当真是在胡乱用,遭人笑话。”

    梵殊真人虽未正面宣之于口,可小山君见她这般态度,想来已是将她说服搞定,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十分讨好地贴上去,两只手将她抱住往她怀里蹭了蹭,语气里尽是意味深长之意。

    “终有一日,真人会体会到本殿下这是曲尽其妙!”

    ……

    ……

    百里安出了春秋宫,独身一人走在这山道间。

    昆仑山常年覆雪,纵然偶见阳光,却也无春夏秋冬四季之分,他抬眸看了一眼苍山暮雪之巅上落射下来的刺目阳光。

    阳光尽管刺目,却并不耀眼,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上,三颗齐高的炎阳却是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垂败感。

    一只老鸦于寒枝枯木间绕缭发出嘲哳回响之音,沉闷且喑哑。

    此时正值正午的昆仑山,天地景物间,却已经透出了三分暮气之意。

    百里安在心头一声轻叹。

    心道与这昆仑十万群山引天地共鸣的昆仑神主娘娘,如今身体开始发生问题,便是连这山中景意都能够明显感受到变化。

    山道间,一道天青色的纤细立于雪色间,衣袂飘逸,撑伞而立,显然是在等他。

    百里安微微一笑,向那人点头致意道:“青玄大人交代我的事,我想来是已经完成了。”

    “听说了。”青玄女官撑伞而来,头顶伞面倾斜,落在百里安的头上,替他遮掩去了半倾天光。

    百里安行于昆仑山中,自是不好暴露自己修为已经恢复的事实,他一步步自春秋宫行至这半山腰,可谓是花费了不少的时辰。

    而看青玄女官这般模样,显然是早已在春秋宫打听到了今日发生的种种以前。

    青玄女官柳眉轻扬,历来严肃冰冷的面容倒也难得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今日做得不错,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是能将此事完成得这般好。”

    原本只是想着让这小子在其中碍手碍脚,阻止小殿下拜师成功即可。

    只是来此收小殿下为徒的,皆是当世隐界大仙,尽管青玄女官交代了这样的任务给百里安,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来阻止这次的选师收徒。

    却不曾想,他竟能够兵不血刃的打消他们的收徒之心,甚至还说服他们主动献宝,至少可保小山君近年来性命无恙。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最大的收获。

    青玄女官肉眼可见的心情极好。

    百里安无奈道:“若非如此,纵然只是打消他们一时的收徒之念,也是徒劳,而且对于此事,我……亦有私心。”

    “私心?”青玄女官莞尔一笑,道:“你可不像有私心的样子,我听春秋宫里的女官们说了,小山君殿下赖死赖活非要拜你为师。

    你非但没有同意,还反过来将她给狠狠教训收拾了一番,若非你的身份,我到觉得,你才是最适合收她为徒的那个人。”

    “可别!打住!我可没有不自量力到想要与你们娘娘平辈论交的狂妄想法。”

    青玄女官与他同行于山道之间,目光深含意味的看着百里安,“这几日,你在那珈蓝洞中倒是待的快活,你的胆子当真很大,竟敢在娘娘眼皮子底下玩这些小动作。”

    在妖神的气息遮掩之下,纵然是神主娘娘,百里安也不担心这几日来他在那珈蓝洞中做到事情会有所暴露。

    对于青玄女官的试探言语,他自然不会露出任何破绽,只打着哈哈笑道:“毕竟我来昆仑山,青玄大人带我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那珈蓝洞,自是有着几分思念旧地之情。”

    青玄女官鼻音里轻哼了一声,自是不信他的这套说辞。

    “娘娘要见你。”

    百里安面上诧异:“又要见我?”

    这见得未免也太勤了些。

    他才刚从珈蓝洞出来,而且这大中午的,她今日无政事繁忙吗?

    青玄女官手中黑色纸扇轻转半圈,二人身下顿起清风,将二人身体尽数轻盈托起,扶摇之上山巅之间。

    在她术法施展之下,脚程自然快上不少。

    迎面吹来冷冽的天风,青玄女官执伞御风而行,秋水长天,空谷之姿。

    许是百里安守约完成任务,青玄女官便是连教训百里安的话语,都不经意地透着几分没有疏离感的打趣意味。

    “你有何资格在此抱怨,你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

    青玄女官眼神里的意味愈发打趣,甚至还有几分看笑话的幸灾乐祸:“娘娘既已广招天下纳了你,那你就是娘娘忘尘殿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个侍君,在其位,谋其身,既是侍君,那自然是得日日夜夜行侍君该行之责。”

    完全像是能够从青玄女官口中听到如此不着调的话。

    百里安半空中的身体狠狠一晃,险些从伞下跌摔出去。

    青玄女官仿佛有所预料一般,面不改色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了百里安的臂弯,将他提回了原位。

    “娘娘当真是算无遗策,早有所料你会玩这么一招,摔?可劲摔,泱泱昆仑十万群山,皆是娘娘领土,我看你能摔躲到哪里去?”

    早有所料?

    百里安有些气结:“所以这话,是娘娘教你说的?”

    “不然呢?”青玄女官睨他。

    在青玄的术法施展之下,百里安很快被带到了他所熟悉的忘尘殿中来。

    昆仑山中正午的阳光并不如何温暖,照在人的身上,寒风一卷,便能够将仅有的体温一同席卷而去般。

    忘尘殿夜里便没有点灯的习惯,此刻日间里,更是不见任何灯盏长明。

    这忘尘殿四处通风却不透光,檐头青铜铃铁马叮咚,殿前帘子卷起半边,未着太多光色的大殿内许是焚了暖香的缘故,内里倒也不见太多阴冷朝暗之感。

    青玄女官引路至殿前帘卷前,便不肯在多行一步,立在长廊下做守伞之姿。

    百里安喉咙动了动,终是忍了问她为何不进去的话语。

    二人之间再无交流,他却形成了默契一般,撩开遮风的卷帘,跨入殿中去。

    鎏金小兽香炉正自徐徐吐出轻烟,百里安入殿环视一周,却见锦锈帘帷的床榻上,横陈侧躺着一道虚虚实实若隐若现的身影。

    即便虚实遮掩间,可仍见身段那般姣好,腰肢低陷,更衬玉臀丰腴,那种美轮美奂的妩媚清冷,除了神主娘娘,还能是何人。

    这般妖娆、柔软、成熟的身子,隔着薄薄一层纱幔,却仍旧不减光风霁月、不染尘埃的仙客气意。

    (PS:武汉雷暴真恐怖啊,地球天气真的是越来越怪了,昨夜打雷打了整整一夜,吓人……)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反骨

    见此情形,百里安不过遥看一眼,便顿住了身影,不肯再上前一步。

    大殿宽阔,纵山中雪寒,可这忘尘殿并未关掩门窗,风从四面长廊窗棂里穿透进来,将重重绣着烟波清云的素绡软帐拂动蹁跹,帐影水波一般摇曳着。

    轻帘后,那道侧躺着的身影并未安睡,单手支颐,胸前的床榻间摊放着一卷书,她自垂眸看得出神,白皙纤细的手指执页翻篇间,举手投足天然的一段风雅。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佛手香,穿透这暖香长风而来的,是她那如若幽泉击石的嗓音:“为何不过来?”

    百里安沉默几许,才缓缓开口,道:“娘娘,这不大合适吧?”

    床榻上女人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笑了,“往日里夜间时分你都在本座的殿中留宿,也未见你说不合适,怎么?这青天白日里,还怕本座对你不利?”

    百里安:“……”

    往日那是在往日。

    纵然是夜半三更时分,他们二人也是正襟危坐于书案前对视相读,坦坦荡荡不说,二人皆衣冠整齐,磊落通透,休休有容。

    他心正清明,从未行过任何不轨之举,便是娘娘为他留有青玄女官宿在此处的软榻,他若能够坚持一夜清明而不昏睡过去,他是绝然不会越过雷池,上榻安眠。

    而他在殿中时,也从未见过娘娘在自己凤榻上夜间入眠而行为失礼过。

    虽说眼下是青天白日的,可百里安眼尖分明,瞧见了那床幔之后的女人,仅着一身轻薄雪白单衣,华贵的神袍冕服都随意挂放在一旁的衣案上。

    赫然一副尚未起身净面的模样。

    日晒三竿的正午时分,还未起床着衣,这可是百里安入这西悬峰上来,见她头一次这般。

    百里安略做思索,忽然仿似明白了娘娘今日种种反常举止,他垂眸敛容,最终还是迎了上去,只行至榻前,倒也没那般不识趣直接掀帘而入。

    只恭敬守在床榻外,低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百里安不见动作,反倒是那帘幔后悠悠探出一只雪白的玉臂,撩开轻柔的纱帘。

    晦暗微光里,女人眉目平和,绝美的面容白璧无瑕,泛着柔和莹净的光晕,当真是一张世间难觅的好脸。

    她微微抬眸,手臂支起,递向百里安,“本座要更衣。”

    做为昆仑山的司衣女官,平日里伺候沧南衣更衣净容的,皆是轻水女官,从未假手过他人。

    百里安目光微动,却也未多做言语,只低声应了一声是后,抬起手臂,搭住那只纤细的手腕,主动上前一步撩开床帷,将她给迎了出来。

    沧南衣起身下榻,展伸双臂,侧眸淡淡睨了百里安一眼:“今日,司侍君的眼力见倒是有所见长。”

    司侍君?

    百里安眼皮跳了跳,面上神色不变,他墨青色的长睫深垂,一副温顺可欺的模样,低声笑了笑,道:“若是再不见长,怕是得性命不保。”

    沧南衣唇角一丝弧度扬起,“竟是这般的聪明?”

    百里安折身取过衣案上叠放随意的外袍与衣带,将略显宽大厚重的神袍披加于她身,然后绕至沧南衣身前,神袍冕服设计繁复,纽扣暗结甚是复杂居多,十分考验人的耐心。

    百里安不骄不躁,干净袖长的手指缠着根根分明的雪白系带,细细缠结打绕,纵然是做着这样的小事,他低垂的眉目间亦是透露着格外的认真与详细。

    沧南衣垂眸,凝视着他指间不显生涩的动作。

    她虽是六道红尘外的神明,生来不沾尘欲世俗之气,可她平日里也是个过分讲究精致的性子。

    这般着衣冠的更衣之事,她亦是只习惯轻水女官的侍奉。

    却是不曾想来,这小子第一次行做此事,倒也并未叫她感受到多大的差异感。

    着好衣袍,系好腰带,便是榻下雪色长靴需要人弯腰侍奉穿好。

    沧南衣脚下着了一双雪白小袜,虽侧躺在榻的姿态多有几分慵懒风情,可到底在异性小辈面前未失礼端庄。

    虽说伺候鞋袜穿戴,亦是侍君男宠的职责。

    可不知是出于知晓弯腰捡鞋的姿态太过卑微轻贱于人,还是女子的脚,本就是禁忌,不容他人男人随意触碰把玩,更莫说她是尊高无双的神主娘娘。

    沧南衣并未抬足让百里安去捡鞋,缓步行路之间,足下云气朦胧而起,洁白如霜的云气化作一双雪白长靴,行于脚下。

    她来至铜镜面前坐下,用眼神指了指铜镜下方的木梳与冠冕。

    百里安知意会意,弯腰取过案上木梳,立于沧南衣身后,掌心细细拢来一捧清凉如水的墨色青丝秀发,铺落于掌心,檀木细梳寸寸梳过光泽流丽的长发,发质极为柔软,在掌心肌肤间凉凉划过,微微有些发痒。

    看着掌心那一捧清丽秀发,百里安不禁想到从九十九手中得来的那息山神女秀发所至的红线。

    都说息山神女秀发冠绝天下,可自成禁锢囚笼之法。

    可如今看来,却是远不及沧南衣这一袭自染神性的长发。

    正自微微出神之际,安静坐于铜镜前自照的沧南衣忽然抬手,攥住了百里安那只拿梳子的手。

    铜镜里,女人那双如新雪般澄澈的双眸微微眯起,似是在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漂亮。”

    忽如其来的肢体触碰让百里安头皮瞬间一炸,险些将手里的梳子直接扎进她的脑壳里。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未想过神主娘娘竟会主动触摸于他。

    匪夷所思之余,百里安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沧南衣那宛若白玉雕琢般的纤细薄长手指轻轻梳拢一般穿过百里安的指缝,修得圆润微凉的指甲轻轻在他掌纹间磕碰了一下。

    顺然刹那间,百里安大脑一震,只觉在这冥冥之中,自己的命盘似是被一股无形的神性力量给叩开天门一般。

    他恍惚一瞬,意识回归现实之际,只感受到掌心一根手指宛若戏弄一般轻轻抚过他的掌心,而后温凉的指尖顺着他的掌纹划过他的食指指尖。

    沧南衣又似有意无意地问道:“何时指尖生了这般细茧?”

    百里安早已非人,尸魔体质恢复力惊人,纵然他长期执剑苦修,也难以在他掌心之间留下半点痕迹。

    而此茧,却是他点化千万妖族,过分消耗之下留下的痕迹,尚未恢复。

    却不曾想,她竟眼光犀利至此,竟能瞬眼之间,察觉到如此微妙的细节。

    百里安神情微顿,垂眸低声道:“我入珈蓝洞求个安静,只是那位妖神大人,受到关押多年,甚是枯寂,今得我一人好不容易入洞相伴,自是央着我同他下棋,可我同他下棋,他性格又格外恶劣,又喜招以寒气欺压于我,洞内棋子覆以冰霜,沉重如有千钧,每一次落子下棋,都格外艰难,故此磨得生出了茧子,娘娘若是不喜,我养些时日,这茧子便可消失。”

    百里安此言倒也并未说谎,在他出入珈蓝洞时,布棋相邀,那妖神性子的确恶劣,他下棋难敌百里安,棋品可谓极其差劲,便故意吹刮万顷寒风霜重冻结棋子,试图让他落子缓慢,从而影响棋势输赢。

    初次同他下棋,百里安指尖亦是磨有薄茧,只是在尸魔的修复之力下,不过几日光景,便可恢复如初。

    如今第二次他只身入珈蓝洞,他只为闭关修行而来,而那妖神,见百里安有如此能力化解妖族们身上的帝仙金印,自是也再无下棋的兴致。

    沧南衣做为妖神最大的敌手,百里安并不认为对于那妖神极为恶劣的性子,这位神主娘娘,并未有所了解。

    “是吗?”只是这套说辞,也不知沧南衣到底有没有信。

    她面上似笑非笑,手指好似故意一般捏了捏百里安生有薄茧的指尖,旋即缓缓松开。

    沧南衣柔软纤细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条腿微微曲起,手臂打在膝盖上,那只触摸过百里安手指的手掌施施然地伸展摊开来,轻笑了一下,那随意的姿态,倒是与调戏伶人馆里的恩客颇为相像。

    “那便再给本座摸一摸你另一只手吧?”

    百里安:“……”

    他抿了抿唇,拢着沧南衣秀发的手收了回来,模样乖巧地藏在身后,低声道:“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沧南衣被他的反应似是给逗趣到了,她鼻音里发出一丝轻笑,道:“你当是知晓,本座与乘荒合离之事,乘荒必是早已遣人传至了上清仙界祝斩的耳朵里,虽说此事与你并无多大因果,但本座承认,其中却是对你有了几分利用的因果,既然在昆仑山中所有人的眼中,你入本座忘尘殿,成为了本座的帐中客,那在祝斩眼中,此事必然与你有着直接关系。”

    百里安低声轻嗯道:“祝斩本就有意取我性命,斩草除根,更莫说因我之故,害了两族关系断裂而不和,经此合离之事,他怕是更容我不得,想来要不了多久,昆仑山中,必然会迎来一个尊贵且棘手的仙客。”

    “所以今日娘娘恩情好意,司尘……铭记于心。”

    而沧南衣之所以日晒三竿了,还在等他归殿侍奉,又是为何这大殿皆大大方方地空敞透风。

    只因为‘无风不起浪’,只因那‘空穴来风’。

    那些看热闹,听墙角的人们,总得透些‘风声’给他们好好听一听,瞧一瞧才是。

    说到底,今日娘娘之举,在为‘宣誓主权’,正式向山中所有人告知,他是她的人。

    不论是侍君也好,还是玩具也罢。

    能够叫她这般感兴趣,耐心逗趣的事物本就不多。

    纵然是仙尊祝斩亲自到此,有意取他性命。

    可看在她这般‘离奇’的态度上,不得不好好掂量三分。

    如今百里安的性命分量,可是与他初入昆仑山中来时,全然有所不同了。

    沧南衣淡淡一笑:“于那祝斩老儿的面,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本座正面护你一回,如此价格,可是合适?”

    百里安:“……”

    如此看来,当真是铁了心要摸他的手了。

    百里安只好乖乖将左手放进她的掌心里,语气无奈道:“娘娘可要温柔一些啊。”

    沧南衣翻来覆去地将他左手五根手指都寸寸捏过一番,倒像是一个给人捏骨算命的神棍先生。

    她忽而失笑道:“既是下重霜棋子这般辛苦劳累,竟还是如此固执,执着于右手落子下棋?你倒是丝毫不肯辛苦怠慢了你这只尊贵的左手啊。”

    百里安诚恳道:“我既身为娘娘侍官,一只手有损尊容已是不妥,怎可为了下棋,两只手都皆有磨损,岂非对娘娘太过不敬?”

    沧南衣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百里安的手指,“倒是不知,你竟还是个棋痴,那你与妖神的那局棋可是下完了?”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两下,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他轻笑道:“嗯,若是棋局未下完,我又怎会离开珈蓝洞。”

    沧南衣敛了面上的情绪,眉眼看着有些冷漠平淡:“珈蓝洞,大禁之地,往日未同你明明白白的细说,但此地,日后你莫要再去了。”

    百里安颔首垂眸:“遵命。”

    沧南衣慢悠悠地转过身子来,她身量不低,坐在椅间,侧身慵懒冷漠凝看百里安的脸,清冷好听的嗓音淡如清烟,缓缓抬起一只手臂来说道:“你模样看似温顺,可性子却约莫是有些叛逆的,方才给你摸手间骨相倒也一时未能摸出反骨的痕迹来,可是今日,本座既已明明白白地同你说了,大禁之地,你去不得。

    若是来日,叫本座发现你还是不听劝阻,私闯了大禁之地,本座下一次摸你反骨,可不就是只摸手了。”

    清凉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百里安的脸庞,宛若一只清冷纤细的刀锋,划过他的脸颊,绕至颈后,纤细柔软的指腹轻轻捏住百里安脆弱的颈骨,透着那薄薄的皮肤,指尖细细临摹着百里安骨相的轮廓。

    她宛若在细细把玩着什么稀世之珍的小玩意儿般,眼神里带着几分趣意,却非玩笑:“本座对于这种刺手尖锐之物,多半都是亲手摘折,绝不长久姑息。”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巫山姥姥

    沧南衣从容自然的温柔举止间透露着几分安静的锋芒之意,可她那慢腔慢调里,却未见半分威胁之意。

    在这世间万物万生里,还没有什么存在,值得她行言威胁的。

    故此,没有危险,才是自然最大的危险。

    甚至出于尸魔的天赋本能,百里安都未能捕捉到来自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半分危险意味。

    只是侧颈间密密麻麻翻涌起的寒意以着某种原始的直觉漫开,竖起的寒毛久久难以平复下去。

    百里安目光却好不退避地平视着她,他静默半晌,对于沧南衣言语之间的敲打之意,他并未正面做出回应。

    而是缓缓矮下身子,低下了脑袋,长睫垂着显得颇为安静无害,露出线条修长削瘦的后颈骨骼,紧致而收敛的肌肉间可见淡青色的血管隐没在皮肤里。

    肩胛骨在薄薄的衣衫下轻轻舒展开来,毫无防备的样子,将自己的脖子脆弱之处主动地交到她的掌心之下。

    身子一点点地矮下来,倒也不再避讳眼前女人是圣洁不容侵犯、不容随意触碰的神主娘娘,他将下巴轻轻搁在沧南衣的膝盖间。

    少年抬眸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渴求阳光雨露一般的目光落落大方,状似顺服,好似是只有玩宠逗乐间还会有的姿态,可由他行来,却丝毫不见半点奴颜软骨的讨好之意。

    “娘娘一番淳淳教诲,我自当奉为金科玉律,全都听娘娘的话就是了。”

    这副一改反常的模样,倒是让沧南衣这般性子的人都忍不住将眼皮给跳了跳。

    这小家伙,入戏竟是这般的快?

    当真是……天赋异禀啊。

    沧南衣就像是抚摸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一般,掌心轻柔缓慢地抚摸着百里安的后颈,垂眸轻笑道:“这般讨乖听话,本座又该如何奖赏你呢?”

    沧南衣贵为天地五尊仙,盘古辟世以来,唯一一个以妖身成圣的先始,身份可谓居高,是为六界四海之中,当之无愧的上位者。

    在世人心中,她当居高临下,随手赏罚亦可定人生死荣辱。

    只是对于沧南衣自身而言,在她心中却似从未有过上位下位的定义。

    纵然轻水青玄二女伴她身边这么多年,纵然山中妖仙子民千万无数,她亦是未有过位极人权尊者随手赏罚下位者的心思。

    今日对百里安细嚼慢咽地缓缓道来,倒也别有一番趣意。

    换做旁人,百里安还未必会以这样的方式来与人交流,但沧南衣却与常人不同,在她眼中天道大同,万物众生皆自平等。

    纵然做着这副逗弄玩物的姿态,言说着奖赏之言,可那双看人看物的眼睛,却始终清明如一,平静无波,宛若大海般寥廓宁远。

    既然在她眼中都无特殊想法,那么对于百里安而言,自是不会有宛若‘尊严’受到触犯的敏感想法。

    他只知晓,如今这昆仑山的形势,为了能够继续安稳存活下去,他必须守好契约精神,将娘娘这个殿中侍君的角色同她一起心照不宣的做好才是。

    百里安细细眯起眼睛,似是在享受着后颈间那只手掌的轻柔抚弄,喉结轻轻滚动,模糊的嗓音透着几分惑人的气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是娘娘所赐,我自是欣然受之。”

    沧南衣轻嗯了一声,纵然是掌抚少年男子,动作之间都尽是闲情雅致的悠然意味,她垂眸一笑,看了一眼百里安身上的衣物,淡道:“本座见你这一身衣衫也穿了甚久了,我昆仑山常年覆雪,颜色单一浅淡。

    如此,便赐你一身新的衣衫,少年人,穿得鲜艳一些的颜色,总是叫人赏心悦目的。”

    这话说得……妥妥已有了好色昏君的范儿。

    娘娘你入戏,也当真是不弱于人啊。

    “是,娘娘。”

    百里安只得乖巧应道,纵然他平日里也不甚喜爱穿那些鲜艳的衣服就是了……

    “行了……”落在百里安后颈的那只素手收回间,顺势在百里安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就像是在哄逗着小动物一般。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腿间的少年。

    “倒也不亏是魅魔一手教出来的,平日里不见山不见水的,却是不想这缠人的功夫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赐你的新衣服,轻水会拿来给你的,穿戴好后,末时来中天殿中随吾接客。”

    “接客?”百里安抬起眸光,眼神微微闪烁,道:“仙界的人竟是来得这般快?”

    其实也不算快,自沧南衣与君皇乘荒合离,也有数十日的光景里,沧南衣收他入殿亦是在同日。

    若君皇乘荒有心将此消息传会仙界,怕是当日便可传达至那仙尊祝斩的耳朵里。

    那仙尊祝斩若是有心问责发难于他,此刻找上昆仑山中来,其实日子已经算得上是相当的迟了。

    沧南衣漂亮的眸子斜斜一抬,道:“是仙界来人没错,却不是你想的那样,纵然祝斩再如何恨你想要收拾你,也不至于这般掉价,亲自来昆仑山中收拾你一只毫无修为的小小尸魔?

    便是随便赐下一道赐死仙令,都足以给昆仑山带来巨大的压力了。”

    百里安眼眸微睁,道:“不是祝斩?”

    沧南衣道:“是仙界巫山姥姥来我昆仑请酒一杯,自是得好生招待了。”

    “巫山姥姥?”

    沧南衣道:“巫山姥姥,乃是巫山之主,龙门未辟洪荒时期的一只大魔。”

    “大魔?”百里安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大魔……怎会出自于仙界?”

    沧南衣失笑道:“吾乃妖族,都可修以妖仙之身,那巫山姥姥,虽为魔身,何以不能修出魔仙之身,万道本源修行之法,本就殊途同归,便是你……”

    话语骤然一顿,沧南衣好似反应过来了什么,止住了言语,话锋一转,道:“万物苍生皆殊途同归,那巫山姥姥为魔期间,戒杀、戒怒、戒嗔、戒贪,以心养性千年,自战场之中修出仙性,为父帝亲手点拨,化为魔仙,后受封仙地于‘巫山’。”

    “这听起来,怎么命运与……”百里安欲言又止。

    沧南衣倒是并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你是觉得,这巫山姥姥的命运与吾十分相似,对吗?”

    百里安点了点头。

    沧南衣眉梢轻动,慢声慢调道:“不仅仅是你这般认为,便是那巫山姥姥她本尊,与你有着同样的想法,吾与她同一时代顿悟成仙,又是受父帝点化成仙。

    吾为妖,她为魔,皆是仙界异类,这般相似的命运,自是事事皆喜欢与吾做比较。

    自她成仙之后,却又未封于尊仙,便一念成执,吾身归天外之天,六道之外,她便不惜耗费神力,拔掘巫山,搬家跑到了那天之涯海之角那鸟不拉屎之地,势必要与吾一分高下。”

    百里安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所以这些年来,这位巫山姥姥一直都是与娘娘你这么斗来斗去的吗?如今莫不是知晓你大限将至,故意来此显摆一番?”

    “大限将至?”沧南衣目光意味深长:“你小子当真是什么话都敢在本座面前说啊,青玄都没有你这么大的胆子。”

    百里安不骄不躁,温温一笑,道:“娘娘若是只喜欢听好听的话,我亦是可以不这般诚实。”

    “那倒也不必。”沧南衣懒懒地撑了个懒腰,道:“这么多年来,昆仑山中终年如一日的谨慎小心面孔,本座早已看腻,你这般反骨到敲到好处且不扎手惹眼的程度,图个新鲜的话,倒也刚刚好。”

    “娘娘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十分有做昏君的潜质。”

    沧南衣一挑眉,道:“那巫山姥姥可没你想的这般下作,落井下石的事,她可不喜干。”

    百里安颇为感慨:“倒是没想到,做为娘娘的死对头,行事竟也这般有原则。”

    沧南衣直拿眸子瞥他。

    这小子言下之意,是在敲打她行事太过随心所欲,毫无原则了?

    她抬起手,就在百里安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没有计较他的言行无礼,淡淡道:“你又猜错了,她行事毫无原则可言,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下作,却远比你想象中的下流。”

    “下流?”百里安不解。

    沧南衣勾唇笑了一下,道:“巫山姥姥每日都可忙了,才没工夫日日来找吾的麻烦,仙也好,魔也罢,她自认为她命运与吾如出一辙,可吾却不爱同她比较那些无聊事。

    她纵然与吾争比,却也不过是临水自照,孤芳自赏,在自己的封地里暗自与吾的种种事迹较量罢了,自仙魔大战结束以来,吾对于这位姥姥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极少打照面了。”

    百里安越听越发不解了:“既是如此,那她为何今日突然造访?”

    还有说她下流是怎么回事?

    沧南衣抚了抚唇角,淡淡一笑,道:“因为她足够自恋。”

    百里安:“……”

    不不不。

    此刻看来怎么都像是您这模样更自恋。

    几十万年没见了,人家登门造访,您尚未接待,什么下流,什么自恋的帽子都扣了上去。

    您还这般一副人间执念置身,视你为死对头而你不屑相争的清高模样……

    “你不信?”沧南衣瞅了他一眼,叹道:“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啊。”

    “方才本座说了,巫山姥姥戒杀、戒怒、戒嗔、戒贪千年,方才修出仙性,可吾说的这几戒,你却忽视了一戒。”

    百里安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有些荒唐:“什么……”

    沧南衣微微颔首,端得是孤高清贵:“戒淫。”

    百里安险些一头载到她的腿上,说话都开始咬舌头了:“戒……戒什么玩意儿?”

    沧南衣双臂抱胸,脑袋与百里安脑袋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她语气淡然平静,道:“巫山姥姥生平唯有两爱,一是喜与吾事事做对比、分高低、做比较,二是爱美男,爱娇郎,爱俊少年,通俗一点用人间的话说,就是喜爱养面首,嗯……由爱鲜嫩可口的少年面首。”

    竟!是!个!老!不!正!经!的!

    巫山姥姥您老人家玩得花啊!

    娘娘不愧是娘娘,便是死对头,性格都这般特立独行。

    百里安摸了摸鼻子,道:“我怎么感觉……”

    他再度欲言又止,因为实在难以启齿。

    沧南衣法眼通天,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直言道:“你感觉,比起本座,反倒是这位巫山姥姥,与乘荒更为相配对吗?”

    “我……只是这般想想。”

    “想法不错。”沧南衣唇边笑意很淡,“当年六界传出吾与仙界联姻成亲之时,这位执念入骨之深的巫山姥姥可是动过抢亲的念头,当年也是在君皇乘荒在外打野食的时候偷偷制造过一次巧遇。

    乘荒的性子也甚合她心意,毕竟那时的乘荒也十分少年,只是后来,不知从谁的口中打听到,吾对乘荒并不上心,便又将乘荒弃之如履,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了。

    说起来也甚是可惜,原本本座还十分期待她能够来抢亲,不知会是怎样有趣的场景。”

    百里安瞬间悟了,表情异彩连连:“所以今日巫山姥姥来昆仑山,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

    沧南衣点头道:“从某方面来说,确实是你招惹过来的。”

    往日里,都是巫山姥姥对她有样学样,避世六界,居天外之地,保持神秘古老。

    而唯一有所不同的差异是,巫山姥姥喜爱俊俏小郎君,收为面首好好藏到山洞里宠爱。

    如今乍一听闻,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不染尘埃的昆仑神主,竟然也能够有朝一日,养起了小郎君藏于殿中承宠。

    这叫巫山姥姥听来,岂不是更像是沧南衣在学她行事。

    这可当真是激起了她的熊熊斗志,天外天之地,相隔甚远,时隔十几日才收此消息,却是第一时间便马不停蹄,带着从她洞府里挑出来最俊俏的两个小郎君,便来这昆仑山中踢馆子找威风来了。

    百里安从未见过巫山姥姥本人。

    却是在沧南衣的言语之间,想象到了某位老人家激昂的熊熊斗志。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红配绿

    做为死对头,落井下石之事,这位魔仙姥姥不屑为之,倒也有几分仙人风范。

    只是这攀比谁家收的儿郎俊俏,几十万年来不出山,一出山就是为了此等自俗事,也真真是令人奈何奈何……

    再者说,这沧南衣的态度也很奇怪。

    神罚试炼,大乱潮音,昆仑墟崩,劫期将至,这一切在她眼前都仿佛无足轻重,信手拈来,万物万劫都人一种懒得上心且不费力气的闲散感。

    仿佛世间一切值得提心吊胆的事,在她眼中都十分无聊。

    可偏偏在这种劫期时刻,对于巫山姥姥这般世俗无聊的踢馆行为,这为娘娘大人,却是兴致满满的出门接待去了……

    被独留一人在殿中的百里安,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宛若那只掌心留下的温度尚且还在。

    怪怪的感觉……

    “咯吱……”一声轻响。

    被殿风吹得半掩的殿门被推了开来。

    轻水女官手中锦木托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工整干净的一套新衣服,发冠、腰带、玉带、配饰、长靴应有尽有。

    进殿后,她微微歪了下秀颈,看着坐在铜镜前伤自出神发呆的百里安,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

    做为此次昆仑山中风流谣言的当事人之一,轻水女官自是清楚娘娘不可能真对一个小小少年生出什么其他心思,虽乍一看,像似利用此子气那君皇乘荒,与之合离。

    可娘娘当真想要与君皇乘荒合离,何须利用他人?

    娘娘虽为明言其中因果,却也知晓与这小子做这样一场戏,怕也是令有深意。

    不过……

    看这副模样,今日娘娘当真是让着小子伺候侍奉宽衣的?

    轻水女官虽不讨厌这小子,但心中还是有着小小吃味,不自觉地努了努嘴。

    心道,娘娘是个贵讲究的性子,这十几万年以来,都是只习惯她一人伺候奉衣,如今换了他,这小子又哪里能有她这般细心,懂娘娘的习性?

    “轻水大人?”

    百里安回过神来,却已发现立在殿中的轻水女官,起身同她打了一个招呼。

    轻水女官收起心中的复杂心思,迎上去,将手中盛衣的托盘往案上轻轻一搁,道:“想来你已知晓了,这是娘娘赐你的一身新衣裳,眼下就交给你了。”

    百里安眼眸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虽说那里里外外一套衣衫叠放铺好,看不清大概款式模样,可光是这么飞快瞥一眼,就看到这衣衫花花绿绿格式式样的鲜艳颜色已不下于五种。

    其中最为鲜烈的颜色,更是以红与绿二色为主要色调。

    摆放在衣物最上方的发冠,以一根质地精美的金色长簪横穿过发冠,长簪两端系以两根长长的红带。

    那‘花枝招展’入孔雀开屏一般的夸张款式造型,视觉冲击性极其可怕,百里安只在凡间贵妇世家贵女的养小官的府邸里见过。

    他看得脑子阵阵眩晕,面皮崩紧,皮笑肉不笑道:“娘娘品味……当真特立独行。”

    他死都不要穿这种夸张的衣服。

    “什么娘娘的品味?”轻水女官却是不满,她用眼神指了指案上的衣物,抬起雪白的下巴,道:“这忘尘殿中,娘娘要求的衣物,都是由我亲手裁制设计而成的,我的眼光,自是不差的。”

    百里安强行压下眼底的嫌弃之意:“平日里,看娘娘穿的衣衫都没这般惹眼。”

    轻水女官皱眉道:“娘娘何等风采千古人物,她贵为我昆仑神主,乃是一界之君主,怎可穿着浮夸艳丽,这样岂非给人一种好不端庄正经的感觉。”

    感情他就可以穿这些花花绿绿的孔雀服是吧。

    百里安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道:“那可真是多谢娘娘好意了。”

    轻水女官道:“那是,娘娘从不赐人衣衫,与人赏赐,你是千古头一回,可是你莫大的福分。”

    说着,她看了一眼百里安的脸色,狐疑道:“怎么?你不喜欢?”

    百里安憋着一口气,故作无意地挪了挪那托盘道:“哪里……轻水大人所出,必是精品,我又怎会不喜欢,辛苦轻水大人了。”

    轻水女官目光期盼:“既是喜欢,何不快快换上给我瞧瞧,娘娘让我给你做些鲜艳精神的衣服,我头一回做,穿上也不知是何等风采。”

    百里安哈哈干笑两声,道:“我先好生收着,在珈蓝洞呆了几日,灰头土脸的,免得弄脏了这么好的衣服。”

    反正娘娘只是说赐他衣物,既是赐他的,那便是他的东西,由他自己处理,又没说非要强迫他此刻必须要穿。

    轻水女官虽想看看自己杰作的上身效果,只是百里安都这般说了,这大中午的,总是不能叫他此刻当着她面宽衣解带,倒也并未太过强求。

    她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春秋宫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小殿下的事……多谢了。”

    百里安垂眸敛容:“轻水大人言重了。”

    “巫山姥姥的事,娘娘想必也已经与你说了……”

    百里安点点头,道:“我收拾一下,就去中天殿面见娘娘。”

    轻水女官嗯了一声,神情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从怀中取出一道骨符来,递给百里安。

    “这是……”

    “避苍符,可用以护身,那巫山姥姥与娘娘并不对付,虽不算敌人,但她带来的两名男宠就不好说了。

    他们知晓你是尸魔,现在对外宣传你与娘娘又是那般关系,他们想来对你会抱有一定的恶意。

    你如今月光锁封身,并不具备修为,明面上他们不会对你下手,可私下却不一定了,此符你拿着,捏碎可护你一回。”

    百里安面露差异之色。

    倒是没想到轻水女官竟会为他考虑到这一点。

    他们到底立场不同,自他入山来,轻水青玄二女,不对他抱有恶意便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可是眼下,此符赠出手,那却是明目张胆的施以善意了。

    这对昆仑女官来说,对向还是尸魔王族,可谓是极其致命的一点。

    一旦百里安使用这枚避生符,但凡半点蛛丝马迹给外人知晓,这一点就足以成为让仙界有心之人针对攻击她一辈子的武器利剑。

    百里安并未拒绝她的好意,笑着接过轻水女官递过来的避生符,朝她恭身行了一礼,道:“多谢轻水大人的好意。”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的将收进袖子里那枚骨符上的符灵之力抹除得一干二净,毫无痕迹。

    掌控符箓的核心在于精神力的强大,如今百里安灵海藏有六道神符,抹除这骨符上的符力且能够不让轻水女官察觉分毫,已是轻而易举的事。

    以他如今的实力,寻常之人想要暗害他自是不成的。

    故此也没必要留下这么一个把柄在身上。

    轻水女官见他并未推诿,乖乖收下骨符,面露满意之色,点了点头,道:“娘娘既留下你,自然有留你的用处,如今你以尸魔之身,留在昆仑山,明枪暗箭自是数不胜数,你需得谨慎行事,惜命才是。”

    “多谢轻水大人教诲。”

    ……

    ……

    中天殿内,通体莹莹雪白的神树收了枝丫,安静于大殿之上轻展盛放。

    沧南衣提前备下了晚宴,殿中宾客不多,唯有一些身份恐怖的隐世大仙,以及在仙界之中地位举重若轻的上仙入席而座。

    此番巫山姥姥也算得上是来者不善,前来‘踢馆子’的消息早已放遍仙界。

    她偏生又是以外山仙客造访昆仑山,巫山姥姥不同其他仙人,还正式下了拜帖请酒。

    对于山中主人的沧南衣而言,自是不可随意对待。

    沧南衣慵椅在最高处,身后懒懒伸枝的神树一只柔软生叶的枝丫绕至她的肩后,枝丫尖尖不断撩动着她发丝肩的几缕编好的麻花小辫。

    似是好奇她这不同以往的发型是从何而来。

    轻水从来不会给她辫这样的小辫子。

    沧南衣轻轻挥手,抚去那好奇心满满的神树枝叶,放眸之间,殿外传来一阵龙马驹车碾压过重重云起的仙音响起。

    只见一座七彩祥云龙驹摇曳着轻动的金铃声,一路行至大殿之中。

    “昆仑,算算这时间,我们想来也有四十七万年未曾相见了吧?不知近来可好?”

    马车之中,传来一道老妪般沙哑苍老的声音。

    言辞之间,却是透着一股子看似亲近的不客气。

    昆仑,冠以神称之名。

    这位巫山姥姥,不愿低人一等唤她一声娘娘,却也并无资格直呼其名,倒也颇为心计,直唤昆仑之名,虽然唐突,却不显失礼。

    大殿一瞬寂静。

    众仙目光齐齐朝着马车方向望过去。

    巫山姥姥避世多年,她魔修出身,生来到底比起其他种族多些张扬的戾气,按常理来说,本不该是这般低调的性子。

    只是因着沧南衣的缘故,她效之仿之,竟是硬生生磨平了自己的性子,将自己避在了天涯海角之地四十余万年,不曾出山。

    寻常小仙或许未曾听过巫山姥姥之名,可殿中皆是有头有脸的古老大仙,对这位巫山姥姥的威名,也并不陌生。

    只见那马车之中,率先掀开帘子走出来的,是一名唇红齿白的红衣少年,他踏过车帘,下了马车,当即弯腰低眉浅笑地递出一只手臂,迎接车内主子下銮驾。

    紧接着,一只将指甲涂抹得鲜红如血的枯瘦惨白的手伸了出来,瘦如鸡爪般颤颤巍巍地搭落在了那少年的臂间,手掌用力之间,手背上的皮肤可见明显松弛垂塌,薄薄的一层皮盖着入蚯蚓般青筋。

    倒未见其人,却是光从一只手上看来,就已看出了几分老态龙钟的垂苍之相。

    在众人颇为动容的目光之下,看到的是一身大红衣裳的老婆子,手杵拐杖,瘦小的身躯略显佝偻,颤颤巍巍地探出半边身子来。

    她满头白发,形容枯槁苍老,在那嘴皮边上到软塌的鼻梁上,爬满了密集的褐色的皱纹。

    可纵使如此,搀扶她的那名红衣少年却不知为何,抬眸仰视之间,见她的眼神里,尽是依赖痴迷之色,宛若凝视挚爱情人一般。

    甚至在他之后,令又有一名身穿罗绿衣衫的俊美少年,搀扶着老人的另一只手臂,目光同样痴迷留恋地落在那老人身上,唯恐少看一眼般,紧随其后,将她一路搀扶下了车。

    这画面,真真是叫这些附庸风雅的仙人们看了心中抓耳挠腮般的难受。

    纵然是莲月道尊这样稳重的老仙一辈,都忍不住眉头皱了又皱,喉咙滚了又滚,着实不知该用怎般表情应对了,在那巫山姥姥含笑的目光望过来之时,莲月道尊浑身一震,赶紧低头假装端杯品酒。

    唯恐与之对视。

    他活得甚是长久,对这巫山姥姥的鼎鼎大名,他是再了解不过。

    能够让这些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们,对一个老态龙钟的苍苍老妪露出这般痴迷爱恋的眼神,自然不可能是寻常之间男女的那种感情。

    早就听闻巫山姥姥身为魔族,修行无双欢喜媚术,生平由爱鲜嫩可口的俊俏少年郎君,仅凭一眼,便可引诱人堕入情欲之网,不可自拔。

    此术真真是危险,便是一些修行高深的老仙,稍有不慎,也难以抵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巫山姥姥动用欢喜媚术对于灵力的需求倒也庞大,好在她对于年老色衰的老男人并不感兴趣,别看她生得这般模样,却是当真眼高于顶,便是身边这两名小郎君,模样生得却是比大部分女子还要俊。

    自也不会随便对旁人施展媚术。

    可饶是如此,莲月道尊对她亦是避之如蛇蝎,唯恐与之多做对视。

    高座之上的沧南衣眉头一挑,似是有些意外,道:“不过才四十六万年没见,巫山,你怎么就老成这般模样了?”

    她此言当真并无他意,只是当真好奇罢了。

    可这上来的第一句话,也当真是刺痛了巫山姥姥,搭在那红衣少年臂间枯瘦如鸡爪的手瞬间收紧,五根手指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之中,她嗓音尖锐道:“你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脸大不成!分明一大把年纪了,还装什么小姑娘模样,当真是不要脸!”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吃这么素的吗?

    巫山姥姥嘴上在骂,可眼底里那股子深深的妒忌,却是怎么也做不了伪。

    沧南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奇怪道:“吾生来便是这般模样,从未有变,何来伪装之说?”

    “咯嘣!”

    巫山姥姥镶得假牙险些咬碎!

    眼看着又要动怒,沧南衣却摆手制止道:“也说了是四十六万年未见了,这刚见上菜还未吃上几口,怎就先动起了肝火,先入席吧?”

    巫山姥姥咬着一口残缺稀疏的碎牙齿,骂骂咧咧地入了席。

    众仙面面相觑,心说虽是一早就知晓这巫山姥姥与君皇娘娘不对付,暗里争夺了这么些年,可到底娘娘这尊仙圣人的身份摆在这里,便是他们这样的隐仙大能都不敢随意摆架子拿乔。

    这巫山姥姥除了占了一个辈分高远的虚名,可事实上并无实权势力,低调了这些年,能以仙人之身苍老成这般不堪看的模样,想来境界修为也并不进寸。

    巫山怎可比拟昆仑山,她竟当面第一句话,就这般不客气劈头盖脸地直接骂了出来。

    这当真是只差没明明白白把‘我就是来找场子的’几个大字写在自己的那张老脸上了。

    而这位神主娘娘的态度也十分微妙。

    娘娘虽是一副仙客皮囊,行的是净度苍生六道之责,众仙也极少见过这位娘娘发火责难于人。

    可他们心中却也清楚,这位娘娘的脾气性子,可非是她外表那般淡泊好说话。

    偏生,对于这巫山姥姥宛若老妇骂街般的无礼行径,她却一副并不介意的样子。

    而且,在这中天殿内,能够有资格上席入座的,皆是仙界名动一方的巨擘人物,巫山姥姥境界修为不详,不过光凭她是仙魔大战时期的老人物,也足有资格上座请一杯酒喝了。

    只是她身边那两个小玩意儿,体内半点灵力不见,分明只是个除了模样长得好些其他都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少年罢了。

    竟是能够胜过万千仙人,入这中天殿,饮娘娘请的酒,这位巫山姥姥,行事当真是既蠢笨又目中无人。

    竟是带着这两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东西如此来恶心人。

    寻常凡人,对待仙人神明,都有着虔诚敬畏之心。

    中天殿仙威惶惶,圣意浩荡,凡人立足于此,必是如同小小蝼蚁误入巨人国度,诚惶诚恐,跪拜匍匐叩首都可以说是绝不夸张。

    可也不知这两个少年素日里是给这巫山姥姥太过骄纵惯着了,还是说对此面见仙人之事早已习以为常。

    巫山姥姥携领着他们上席入座,这两名少年竟也全然不知忌讳,昂首挺胸着一副无比骄傲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的模样,左右在侧,搀扶着她随之坐下。

    私底下,有些沉不住气的仙人开始眼神交流。

    他们知晓这巫山姥姥来这昆仑山的目的为何,可既然是上来踢馆子找麻烦的,怎么说也该带来些上的了台面的底牌才是。

    两个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凡人……带到这里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还是说巫山姥姥她另外有所保留?

    再说回那两名少年凡人,虽说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风范的气度,入座之间身姿挺拔,言语舒缓,更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凡人就觉卑微,兰色华裳,光是这份气质,就与他们那模样十分相配。

    可这到底是仙人宴席,他们却在那巫山姥姥旁煮茶泡酒,如善从流得满心满眼都只有巫山姥姥一人,再无其他。

    甚至从入殿到现在入席坐下,都未曾正眼瞧过高座上的君皇娘娘,更莫说是行礼见礼了。

    如此旁若无人的行径,自是引来不少仙者的不快。

    以他们的身份,竟是与区区两名凡人同坐一席,当真是掉价。

    当即就有人当场出声发言道:“巫山姥姥,这里好歹是昆仑山中天殿,并非是什么风月场合,你这般堂而皇之地携带面首来此,未免也太不成体统了些。”

    巫山姥姥歪着脑袋去咬那红衣少年亲手喂来的虾酿豆腐,面上带着全然无惧的冷笑,道:“老身倒是不知,这昆仑山中有那条规矩,是不准带随性侍官入席请酒的,昆仑都尚未指摘老身的不是,你一个小小仙客,难不成是想越俎代庖不成?”

    “你!”那名仙客顿时气结:“简直不可理喻!”

    可他纵然再如何生气,却也没有继续发难于巫山姥姥了。

    倒也不是惧怕于她的威名,而是正如巫山姥姥所言,高位之上的君皇娘娘由始至终都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对于巫山姥姥种种无礼挑衅的行径,她亦是从未发表任何意见。

    他若在此过分指摘,倒是有了叫嚣之嫌。

    巫山姥姥这副谁也不放在眼中的态度,掐死了这头出头鸟后,殿中倒也再无任何不识趣的人继续开口拿面首说事。

    毕竟这位态度不明的娘娘大人,可是在前些日子里,收了一只尸魔面首的传言到现在还闹得沸沸扬扬呢。

    可传归传,在如何传得疯狂火热,那也只是私底下的行为。

    娘娘圣威在前,谁敢这般造次不长眼地在她眼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面首的话题。

    “说起来昆仑你啊,方才没有回答本姥姥的问题……”巫山姥姥细嚼慢咽将嘴里的豆腐嚼碎咽下,她皱成几叠的眼皮轻轻撩开,远远地看了沧南衣一眼,道:“不过听闻你近来开了窍,竟是终于收了一个侍君面首,虽说比起那乘荒小儿的三千院红颜祸水远有不及,可你既是知晓做出改变,也是一件十分欣慰之事,想来纵然本姥姥不问,你近来的日子倒也是过得滋润得很吧?”

    可偏偏就有人不识趣,偏生就要提面首之事。

    这话问得着实可恨。

    这几十万年以来,谁人不知君皇乘荒与娘娘这对夫妻说好听一点是相敬如宾,说难听点就是泾渭分明根本不和睦。

    君皇乘荒在外沾花惹草根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胆敢当着正主的面冠冕堂皇地抬在明面上说事儿的,怕也只有巫山姥姥她老人家一人了。

    而且什么叫日子过得滋润?

    当真是嘲讽意味十足。

    谁人不知娘娘在今年这场异变的大乱潮音之下,深受重创,又兼劫期将至,彼时的身体状况已然是十分的不大好了。

    她竟还这般说话。

    今日这场酒宴,怕真是得吃得惊心动魄。

    高台之上的沧南衣却是并不在意她那宛若暗藏奚落的话语,淡淡一笑,抚袖执了一盏精致银壶,给自己慢悠悠斟了一杯清酒。

    “倒也比不上巫山你这般滋润,那小子不大听话,想来今日本座给他准备的衣裳,他莫约是也不会穿了。”语气竟似颇为叹息。

    殿席之中,手里端着酒杯正欲饮酒的一些仙人,手里的酒液都浇洒了出来。

    这山中传言归传言,可从君皇娘娘口中亲口得知的时候,当真还是会觉得十分的惊悚发寒。

    “竟是这般的不听话?”巫山姥姥眉头皱起,竟还真是与沧南衣宛若拉家常般的闲聊了起来。

    “那想来也是你素日里惯来霸道惯了,行事也从来只凭自己喜好,从不顾虑其他,一些可爱的少年儿郎们,可是一株株鲜嫩的花骨朵儿,供君一笑也不是什么易活儿,若你不好生对待,一个不小心可是就要枯萎了下去。”

    巫山姥姥抬起满是褐色老人斑的下巴,苍老浑浊的目光里满是幸福:“不似我家坤儿、凡儿,我给他们准备的衣服,他们总是会第一时间穿于我看的。”

    那名正在给巫山姥姥布菜的红衣少年冲她一笑,道:“姥姥这般仙尊玉贵的人儿,却是亲手给坤儿缝制衣衫,坤儿又怎会舍得浪费姥姥的一番心意,自是得第一时间穿给姥姥看了。”

    那罗绿衣衫少年白了他一眼,道:“就属你嘴最甜了,总是第一时间来给姥姥卖乖。”

    巫山姥姥一脸宠溺笑容地搂着他们二人:“好好好,你们都好看。”

    殿中众仙:“……”

    “!!!”

    感情今日这位老人家来此,就是来故意秀恩爱给君皇娘娘瞧的?!

    可君皇娘娘是什么人,忘情百万载,道心可凌驾于世间任何七情六欲的神灵。

    她这般秀,与秀给瞎子看又有什么区别。

    反倒当真是为难死了他们这些来喝酒的仙客们,老态龙钟,鹤皮皱纹的巫山姥姥,与两名年轻俊俏小郎君恩爱的画面当真是有些辣眼睛。

    一点也不下酒。

    席面间,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扛不住,开始向娘娘敬告退下了。

    倒是高座上的娘娘,不可谓是道行高深,在这般辣目油腻的场景之下,她的神色一分都未曾改变。

    甚至闲了还有心思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色微微有些上脸,她玉颜微晕,唇角带笑,一边替自己斟酒,一边说道:“很好看吗?吾家司郎,纵是不穿新衣,想来也是这两个小家伙要好看许多的。”

    原本屁股已经抬起,准备请辞尿遁的数名仙人嗅到了瓜的味道,生生僵住了身形,又硬生生的做了回去。

    他们低头喝酒,掩饰自己震惊颤栗的瞳孔。

    这是他们幻听了吗?!!!

    他们竟然在有生之年,亲眼看见了娘娘似与人雌竟的画面?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不是与人比斗修为、境界、道心,竟是为了区区面首在这攀比较劲儿起来了?

    巫山姥姥显然也没料想到以着沧南衣这般性子,竟会在这方面同她较劲反击于她。

    她愣了几息,旋即冷笑道:“你那正牌夫君也就那样儿了,由此可见,你挑儿郎的审美眼光属实不中用,你所谓的好看,当是怎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好看?”

    沧南衣斟满酒杯,却未再端起做饮,而是手指轻搁在杯旁桌案上,轻轻磕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殿外。

    “咳咳……”

    这时殿外传来一道模糊的咳嗽声。

    虽仅是咳音,却依旧能够辨别得出来这是个音色清越干净的男声。

    “平平无奇,是在说我吗?”

    一道白色的高瘦身影在殿外天光风雪中慢慢行来,昆仑山中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了大雪,山路难行,风霜寒重,他步步行山披雪,似是有些吃力,捂唇轻咳的动作看着有些羸弱,可纵然低头捂唇,在那风雪之中,却仍自显得身材竟是格外的英挺颀长。

    少年一身白衣,不同于巫山姥姥身边侍君那般打扮娇艳惹眼,是很干净得体的扮相,长发散漫,泼墨般写意身披白衣,那面容清俊,如那梨花般风露淡雅。

    比起这殿中众多仙客,他那芝兰玉树之姿,反倒更显谪仙气质。

    巫山姥姥瞥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欣赏之色,只当这是哪家的小仙君。

    娘娘面首侍君一事,可不兴他这般对号入座。

    “小仙君可莫听岔了去,我们此刻所谈论的,却是昆仑前些日子新收的那个尸魔侍君。”

    巫山姥姥可是见不得世间俊俏郎君,见了总是喜欢言语上调侃戏弄一番,她面上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百里安悠悠说道:“怎么?难不成小仙君还能是昆仑的司郎不成?”

    百里安一手撩起来月白色的宽大袍摆,正自跨过殿门门槛,身形修长的少年半低着脸,不紧不慢地抖去落在衣间的积雪,恰好正自站在了光和暗的交界处,身上卓然的谪仙风姿淡了几分,倒是多出来几分幽魅模糊的冷冽惑人意味来。

    巫山姥姥正自对上他抬眸是望过来时幽旷而深黑的目光,仿佛触不可及的夜空,黑暗得有几分诡秘。

    她心脏忽然漏跳一拍,紧接着她便看到那少年色泽浅淡的唇微微一弯,“不巧了,昆仑的司郎我倒是不知,但是这里,正好有一个南衣的司郎,若是不出意外的,想来当是不才在下了。”

    巫山姥姥看着殿前气质如素素风松的少年,狠狠地惊了一下,道:“你就是那只尸魔?”

    到底还是高估了昆仑这女人,她就说嘛,习惯了餐风饮露的忘情仙人,到底口味还是这般的素。

    不过也当真是她才有如此天大的本事。

    尸魔王族里,都能找到这么一只有仙气的小尸魔,当真是绝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虚晃一枪

    “我又没说我不是,这位前辈又何必如此惊讶?”

    百里安面露失笑之色,缓步入殿,倒也好似自知身份,并未在席面之间去寻找自己的位置。

    而是在殿中跪地朝着圣人娘娘行了一礼,态度无不端正,温声道:“见过娘娘。”

    长乐仙人脸色却是有些发绿。

    如若说第一次,百里安闯入这中天殿,到底是有青玄女官强迫为之,可也说得上是意外来客。

    可眼下这又算怎么回事,明显就是被娘娘传召而来,一同安排入席请酒。

    他们避世不出,神隐多年,如今这一出山,便是与六道之中声名最是狼藉臭不可闻的尸魔同食一宴。

    便是旁人不嚼舌根子白眼他们,这日后自己的天道气运怕是都得好好地黑上个几年吧。

    所以娘娘这是想要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正式给此尸魔一个‘名分’了?

    “娘……”长乐仙人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谏言。

    沧南衣却这是开声道:“方才唤得还是南衣,怎的不过一言之间,就变得这般生疏,唤起了娘娘?是想讨打不成。”

    虽说语气平淡毫无起伏,不见娇,亦不见嗔,笑时看似和风霁月,但那双眼却是没有波澜的深邃宁静。

    可这话中内容确实是在‘打情骂俏’无疑?!!!

    夭寿了!

    娘娘这莫不是给哪个精怪夺舍了不成?

    便是那位父帝幼子,当世的君皇乘荒,娘娘的正牌夫君,这些年了,他们何时听闻过他敢唤她一声南衣?!

    这质子尸魔当真胆大包天不说,竟还是在如此端庄公众场合,娘娘小名张口即来。

    她竟全然没有怪罪之心?!!!

    莲月道尊老仙深沉,心思敏感,忽然之间,在这风平浪静的气氛里,感到了一丝难以明喻的剑拔弩张之感。

    他嘴唇动了动,心道他今日是吃饱了撑着,竟然来凑娘娘的这场热闹……

    而大殿之上的百里安,跪下之后,也再未起身,眼帘低垂,观不清脸上神色,虽是无言,态度看起来倒也是恭顺谦卑的样子。

    巫山姥姥原本还沉浸在那一声‘南衣’的震惊里。

    可看着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威慑住,乖乖收起来自己身上锋芒变得如寻常宠物般乖顺起来的百里安,又不免觉得大为无趣。

    她的坤儿、凡儿虽只是寻常凡子,可是给她养得心气可是不低,自成傲骨。

    在她面前虽是折腰而笑,却绝不卑躬屈膝,爱她远胜过于敬她畏她。

    养小玩意儿也是得有技巧方式的,或许在这些自诩高雅的仙士眼中,她养他们不过是图一时之快,坤儿、凡儿也仅仅只是以色侍人。

    可以色侍人不也分很多种,卑躬屈膝,尽情奉承讨好,属实无趣,还是得像她的坤儿、凡儿这般,模样生得好看,又有着恰到好处讨喜会任性耍脾气的小性子,一味敬畏,倒也失了许多乐子。

    再看看这只小尸魔,原以为他这样清隽仙人皮囊,内里却是尸魔冷血弑杀之心,就好似披着乖巧好看羊皮的恶狼,当是有着征服的反差之感,那做为侍君,倒也是十分有趣的。

    却不曾想,竟是一只拔去了獠牙的血狼,束上了枷锁,被生生驯化至此。

    倒也当真是堕了尸魔王族的威名。

    看着跪在殿中低头不语的百里安,沧南衣也是意外,平日里一贯伶牙俐齿的他,今日不过是说他一句,怎就这般不堪用地成了哑巴?

    倒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

    沧南衣做为昆仑神主,本就不会如同青玄那般注重契约精神,她倒还不至于将自己心中欲成之事,都尽数寄托在一个小小后辈身上。

    故此,这种戏码,做得到底完不完美,对于她而言其实也并不重要。

    再瞧百里安,连她让轻水准备的衣服都没有换,显然也今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于巫山姥姥的挑衅,他的态度是不想太过出头冒进。

    旁人只知这小子修为被那仙尊祝斩的月光锁所封,手无缚鸡之力,便是山中随便一个仙官守卫都可以轻易将他打趴下,故而这般收敛温顺。

    想来便是那巫山姥姥,也是这般想着的。

    可沧南衣却知晓,这家伙,他若是老实本分了下来,那必然是他自己想这么做罢了,与外界种种因素倒也无多大关系。

    这小家伙不久前还肆无忌惮地蹭自己膝盖,她可不信什么一句话罢了,竟就能够将他威慑成这般收敛的模样。

    不管这小家伙作何打算,如今明面上,好歹也算是自己殿里的侍君了。

    旁人还没开始为难他,她这头让他一直跪着反倒不像个样。

    沧南衣微微颔首,一只手托腮撑着脸颊,淡道:“既是酒宴,不必这般规矩,先起身吧?”

    “是。”仿佛是等到娘娘的发话命令,他仿佛才敢起身一般,一展衣摆,缓缓起身来了。

    巫山姥姥满目讥笑之意地看着百里安,苍老的嗓音更显尖锐刻薄:“昆仑都说这是酒宴了,旁人都早已入席,你迟到也就罢了,还杵在那里这般扎眼作甚,木头桩子似的,还不快快寻个位子入席?”

    看似好心的提醒话语,却是让她身边侍奉的两名少年都忍不住掩唇轻笑了起来。

    世间分三六九等,秩序等级言明,越是庄严圣地,高低等级之分的法则更是尤为明显。

    看似随意的酒宴,可座位可是十分的有讲究。

    巫山姥姥仗着自己年纪大,人老不要脸皮了,尽挑上等高位而座,还带着身边两名凡人面首堂而皇之入座,她自是沾沾自喜。

    可这也是为何殿中许多仙人暗生不满之意的原因。

    但这巫山姥姥品行再如何不端令人不齿,她毕竟是当年仙魔大战的元老功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看在当年父帝旧部这个身份上,他们就不好继续咄咄逼人。

    可百里安不同,光是他尸魔王族这个身份,对于仙界来说,那就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存在。

    与他同席而坐,那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

    而这席位,各方仙士,都是细细衡量小心斟酌再斟酌才选择了适合自己的位置入座。

    眼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方才看娘娘那态度,虽说不知何故,收了这小子做为殿中侍首是不假,可是对他似乎并不上心,更不可能像巫山姥姥那般色迷心窍,全无底线地庇护于他。

    如此说来,这小子坐在哪里,都是极大的忌讳。

    便是守中之座都大为不妥。

    殿中仙客不多,正是因为不多,所以个个都是身尊高位的不凡者,其中随便挑出一个,落足于凡间,都是巅峰强者。

    谁愿意居在一名罪大恶极的尸魔之下。

    而若这尸魔老老实实挑选了殿中最末席,虽说可以免了大部分的麻烦,可是如此,那当真是落足了娘娘的面子。

    他与那两名凡人少年,同为侍君,一方坐于上席面,他却选了一个下席面,窝囊不堪不说,今日倒是叫巫山姥姥狠狠强压了娘娘一回。

    如此回去以后,他还有何脸面胆敢继续留在这忘尘殿中。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便是中天殿内漠然忠职的訾乌卫都能够悟得出来,这只尸魔今日应召而来,这般窝囊无用行事,丢的是娘娘的脸面。

    那些一排排如雕塑般冷漠执刃而立,如神兵石像般的訾乌卫们终年如冰雪漠然的脸上,寒意更甚。

    其中身着乌金甲胄的訾乌卫殿首施勉脸色更是尤为难看,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更是厉色夺人,表情结满严霜,神情冷峭。

    巫山姥姥一句话,就是让整个大殿内的气氛瞬然之间,凝结到了冰点!

    众仙不由下意识地看向高座上的神主娘娘。

    其实此局也不难解,但凡娘娘一句话的事,随意安排这尸魔质子坐在哪里。

    这圣令之下,众生皆不可违背,便是心中再有不干,他们也只能乖乖闭嘴禁言。

    毕竟,若当真论起来,神明在前,凡仙无位。

    他们之所以有资格位坐此殿,却也不过是因为这位圣人娘娘的准许罢了。

    可是他们却清楚知晓,这位无挂无碍,木石之心的昆仑神主,可从来不行偏倚之事。

    果然,在众人意料之中,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

    娘娘大人于高座之上,依旧是那副撑着脸颊适意闲散借境调心的模样,徜徉于酒色笙乐之间,却不见尘心,她一手执杯轻晃,金黄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荡漾。

    这姿态大有花看半开,酒饮微醉的佳趣。

    众仙不由看得有些呆了。

    他们还从未见过,有谁这样一身慵懒气质,高座于孤位之上,酒意晕染里,却依旧一身清明,高不可攀。

    一个人身上的圣然之意达到了一种世俗之人难以想象的境界,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

    过于高不可攀,未免也就显得性情薄凉。

    莫名的念头在心中升起,众仙心中都不由抱着看戏的心态祈祷百里安自求多福了。

    百里安这般被巫山姥姥堂然针对,面上也不显气性,只是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巫山姥姥怔然。

    对视之下,只觉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宁静而通透的光泽,澄澈得有些过分了。

    更莫说她所预期的慌乱、羞愤、恼怒等等情绪,皆未在那双眼睛里出现过。

    他甚至还不紧不慢地向她行了一礼,似乎完全没有要选择坐在哪里的苦恼。

    百里安收回目光,抬起了脚步。

    身后长长拖曳的两条银色锁链伶仃作响,碰撞音色有些清冷。

    于是,就在这极度紧绷的气氛里,众目睽睽之下,百里安神色平淡,直身上前,穿过殿席两侧重重目光,穿过那白玉殿阶,绕过那张紫白玉面席案,在施勉震颤的目光之下,竟是毫不避讳地挨着他们的这位神主娘娘。

    他不仅站到了她的身边,还直接坐了下去?!!!

    “咣当!咣当!咣当!”

    殿中,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地失态,手里的酒杯纷纷脱手滑落。

    这小子,竟是压根就没在殿席之中有找位子的意思。

    他甚至连脑子都懒得思考一下,竟是直接将他尸魔王族、将臣那霸道至极狂妄至极的血脉发挥得淋漓极致。

    全然目中无人,竟是与娘娘同坐一位?!!!

    如此一来,殿中的人也不必去感到心理平不平衡了。

    这小子的举动,直接掀翻了全部人的内心!

    他是身份什么?!

    也敢如娘娘那般,凌驾众生之上!

    君皇乘荒都不曾做过那个并肩同齐的位置,他怎么敢的!

    也不怕折寿吗?!

    做为訾乌卫殿首的施勉,眼中的杀气可谓恨不能凝如实质,眸子里几乎要淌下血来!

    可是出于中天殿最虔诚职守的卫官,如山般威严的秩序规矩在告诫他,无娘娘准许,他有怎可如那些失态的外仙般盛怒呵斥!

    平招直接换了个大招的巫山姥姥盘玩两个少年的手都抖得不像样子了。

    她神色呆滞,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百里安做了什么。

    沧南衣晃动酒杯的手一顿,金色的酒液撒了些许出来,濡湿了她雪白的指尖。

    她似乎也没有意料到百里安竟如此百无禁忌这般大胆。

    他这哪里是不敢招摇惹事,分明是恨不能将这天都戳出几个大窟窿来。

    他既想掩藏实力,还敢这般高调惹眼。

    这性子,当真是异于常人啊。

    殿中那千变万化的气氛宛若全然与百里安无关一般,他略略一垂眸,目光落在沧南衣那只雪白的手指上,神色安宁地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动作认真仔细地将她指尖的湿润一点点地擦拭干净。

    沧南衣抬起了眉梢。

    饶是她道心再如何千锤百炼,这种细致又微妙的行为……

    私底下做一做倒也罢了,众目睽睽之下,倒也还当真是生平的一次新鲜经历。

    百里安好似全然没有半点压力一般,甚至还在刀锋上跳舞一般,主动凑近过来,在沧南衣身上轻轻嗅了一下,忽而勾唇轻笑一下,语气竟是还带着一丝责备之意。

    “娘娘既不善酒性,怎可宴席刚刚开始就连饮数杯,夜间怕是又要休息不好了。”

    “娘娘的这一杯酒,不如就让我替您代劳了吧?”

    他嘴上恭恭敬敬地询问着沧南衣的意思,可不等她开口说话,却已经动作十分丝滑地顺走了她手里的酒杯。

    沧南衣指腹间还残余着一抹温凉的酒意。

    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一点浅笑映在唇角。

    这小家伙,当真放肆。

    (PS:北北屈服在了小皮鞭下……)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海量

    觉得百里安放肆的,又何止只有沧南衣一人。

    台下众仙顿时坐不住了。

    便是连那道心涵养一向极高的莲月道尊都不由死死皱起了眉心,紧紧抿唇,面上晦明莫测,倒像是动了真火。

    他放下酒杯玉著,冷着面就要拂袖起身。

    连莲月道尊都是这般反应,殿中众仙更是反应极其之大,宛若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般,奋力拍桌而起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昆仑神主并非是巫山姥姥这样贪于色相之流,纵然事实发展至今,他们纵然毫无理由,却也始终相信,沧南衣既收这尸魔质子为侍君,自有其深意。

    而这尸魔也非是巫山姥姥身边那两名无足轻重的凡人少年。

    娘娘都未发话,他却这般堂而皇之地行至中天殿首席高位之上,以尸魔之身,俯瞰众生一切。

    他们为仙一世,可从来都不是为了给尸魔用来俯瞰仰视的。

    莫说这些外山仙客坐不住了,便是连中天殿内的訾乌卫们一时之间也是顷刻间情绪爆发起来。

    手中金戈戾器都已下意识地横操而起,杀气腾然!

    在他们心中,侍奉之主,唯有沧南衣一人。

    他们是中天殿忠实的守卫,神主虔诚的朝拜者,他们在心中宣誓,势必要用自己的一声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只为一人而存在,只为一人而战斗,永不改变。

    訾乌卫们平日里,便是连那父帝幼子,君皇乘荒都不曾真正放在眼中,做为婿主君王看待。

    如今一个小小未成年的尸魔王族,竟敢以自己肮脏的身躯玷污娘娘圣座。

    他们的愤怒一时之间攀升到了极致,一个个脸色阴沉得可怕,浑身上下的气场都突然变得十分恐怖。

    中天殿中,更是在这无形之间,蕴起可怕的压力,此处身在昆仑山,群仙情绪激荡牵系之下,虽不至于让昆仑山中天地起异象从而荡然失色。

    可是殿外亦是顷刻之间,狂风乱舞横穿四方,视线投放穿过殿门目之所及,山外之间参天树木都在呼啸声中重重地弯下腰,山势震动,无言的诉说着群仙的愤然情绪。

    在整个中天殿内的外客之中,反倒唯有那个不久前将一身尖酸刻薄,恶毒阴险的巫山姥姥,这会儿倒是沉心安静了下来,慢悠悠地端着酒杯,一副看好戏的悠闲模样。

    “姥姥……他们怎么看起来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该不会待会要打起来吧?”

    巫山姥姥此番所同行带来的两名少年,确实无疑是寻常普通凡人出身,纵然她心知寻常凡人必然承受不住这昆仑山中过于清净的气息以及强大的灵力。

    但此番倒也钻了沧南衣身体前所未有虚弱的空子,昆仑山中气机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要虚浮不定许多。

    她又给了他们二人护身庇佑的稀世仙宝,可以完美隔绝山中气机,以及这些仙人身上流露出来可震慑凡人的威压。

    故此他们二人感受不到这些仙人身上个个高山仰止的恐怖气息,并未受其影响。

    可是此刻,便是再厉害的仙宝神器,也隔绝不了这些仙人暴怒激烈之下情绪波动而带来的恐怖气势。

    而那一个个气息原本内敛如千年岩石般的訾乌卫,此刻所爆发的,却是名副其实的真正杀意。

    巫山姥姥未动修为刻意抵挡,甚至都能够感受到那如麻的杀机让自己的皮肤间隐隐的刺痛感。

    这便是换做一些实力强大的大妖魔在此,受此群仙的气息镇压针对,怕是一时之间,都得生生给震出原形来,被慑得肝胆欲裂,魔心崩毁吧?

    那小子胆量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不过想要借着今日酒宴的机会,在仙界之中扬名立万,立下威风,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沧南衣既然一开始,就没有要护着他的意思。

    那么今日无论他惹下多大的麻烦祸事,她自然都不会出面为他解决。

    巫山姥姥深知这个女人的绝情与淡薄。

    她手中的那杯酒,这小子取得,只因她愿意让他取,与他自己的本事无关。

    至于这杯酒,他喝不喝得了,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且不论沧南衣是否当真动了男女之情,对这小子宠爱有加。

    纵然神明动情,那也只是动得恰到好处,点到为止。

    沧南衣可不会给人任何借势狐假虎威的特殊待遇。

    这是她执掌神格权柄的一贯准则。

    啧啧啧……

    当真想不到,尸魔王族竟都是这般张狂不要命性情的。

    在被封了修为的情况下,竟还敢直面挑衅群仙,眼下看他又该如何收这场……

    “坐下。”

    高座之上,坐在沧南衣身旁的少年,手端酒杯,饮了一口,待到他放下酒杯之后,如刀削般的薄唇淡淡吐出两字来。

    那声音如是穿过亘古岁月的长风里被吹响了千年的古埙。

    这一瞬间,殿外的狂风骤然更为狂放凌厉起来,竟是吹得两扇巨大古朴的殿门哄然合上,隔绝了殿外的天地风景。

    殿内清风拂过,却是能够扫过每个人的面庞,不知为何,殿内周遭的时空仿似都变缓了一瞬。

    众仙们通天彻地宛若挣脱了束缚的恐怖威压在这一瞬间,竟是荡然无存!

    莲月道尊眉角一震,竟是前所未有罕见地觉察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昆仑山巅之上,亘古遥启天穹星河里的那三轮大日被某种力量破融开来,化为独日高挂天启。

    有鸾鸟展翅,其翼如云,镇平乱云飞渡,天霄狂荡。

    虚无的月光碎落,满山野。

    胸腔之下,连动着命脉灵根的心脏不知为何竟是无故狂然跳动起来,耳边是殿窗被吹得撞击做响的声音,莲月道尊不由下意识地将目光往下窗外,似是想要从一隅窗口里去窥视昆仑天地之广大。

    可窗外天,依旧是三颗巨大太阳齐悬于天。

    午时刚过,又何来月光。

    一切都好似他的幻想。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却未发现,殿外狂风不知何时已止,被烈风压弯的古木也随之恢复平静。

    而待到自己反应过来之时,他这具本该是掀桌而起的身体,竟是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乖乖伏低身体坐了回去,双手双脚,姿势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他震惊诧异抬眸,却发现殿中众仙所有人,包括那立成一排排如石雕般的訾乌卫们,都一脸呆滞茫然地坐着在。

    谁也没有发现,百里安举杯饮酒时,垂眸间瞳底深处一闪而逝的金意。

    巫山姥姥原就是没有起身,一直坐着的。

    自是未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微妙之意。

    只是一脸莫名地看着更加莫名的众仙们,原是气势汹汹,威压恐怖惊人。

    下一秒……

    那尸魔质子淡淡说了一声‘坐下’。

    然后他们就像是点兵点将似的,竟当真一个个都乖巧无比地都坐了回去。

    巫山姥姥一脸狐疑地看向沧南衣。

    莫不是她错看了这女人,几十万年的岁月光阴,便是连神明都可以改变得物是人非,叫她也成了一个为感情所左右任性的寻常女子来?

    所以她方才……是偷偷出手了吗?

    但这没道理啊?

    沧南衣意味不明地侧眸看着百里安。

    言出法行,帝仙之威……

    竟是出现在了一只尸魔的身上。

    旁人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可沧南衣是谁,百里安还没有那能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小动作。

    虽知其中因果为何,沧南衣眼底依旧波澜不惊,连半点意外都没有。

    至于她内心如何做想,又其实能够从她面上神色能够简单臆测得到的。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安静,良久,良久……

    久到最后还是百里安先出声打破了此间的死寂,他转过眸子,朝沧南衣微微一笑,神色之间隐含趣意的期待:“听闻今日娘娘还准备了歌舞表演?”

    沧南衣不答,幽邃的眸子往下睨了睨,目光落在百里安手边的酒杯上,只见那杯中酒线不见降低多少,依旧是满满一杯的样子。

    泛着盈盈水光的唇轻嗤一声,似是在轻嘲不屑。

    这小家伙方才还是一副睥睨尘俗的离世强大淡然模样,嘴上端的是沉稳帅气,十分可靠温柔地端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好似要为她挡酒一般,还说她酒量不行,替她喝了此杯酒。

    感情在这卖弄了半天,不过只是将自己的唇给沾湿了一下。

    这般作态可不男人。

    小媳妇儿似的。

    百里安自是注意到了沧南衣的目光以及神态变化。

    方才所酝酿出来的气场顿时破功,他颇为尴尬地轻咳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是颇为不好意思,又不好当众为自己解释什么。

    只好一只手藏在身下,偷偷扯了扯沧南衣的衣袖,身子朝她那边歪了歪,低声道:“那个……我酒量素来也不大好,今日这般状况,若是饮醉失态,怕是也会坏了娘娘的事吧?”

    沧南衣抽出自己的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副腼腆的模样,倒还真像是个少年了。

    她同样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语量说道:“便是这酒量再差,也不至于连一杯酒都饮不了吧?方才你那般架势,本座还以为你是个千杯不醉的豪杰呢?”

    百里安白皙的脸颊顿时发红,也没吭声。

    沧南衣故作惊讶:“当真一杯就倒了?竟是这般不中用?”

    百里安某些方面极为沉稳,可在某些方面又幼稚得经不得一点激,他当即气的脸颊微鼓,不再试图去拉扯她的衣袖叨扰,当即就赌气一般准备去取案上的那杯酒,准备一口闷掉,做一回豪杰给这女人好好瞧瞧。

    谁知手指刚刚收回去一半,就被沧南衣提前预判了他的冲动想法与行为。

    指尖忽然缠来一阵清凉丝滑的触感,低头间,竟是看到原本被娘娘一脸淡然高贵抽走的衣袖不知何时,仿佛自己长脚似的又重新回到了百里安的手里头。

    沧南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探出一只纤细优雅的手臂,这一回她没动案上盛满美酒的精致银壶,而是执来煮好了茶水的紫砂小壶,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盏热茶。

    女人动作端方优雅地细细品着清茶,依旧是只有两人之间听得到的声音,淡淡说道:“年轻人怎可这般怕困难险阻,你若是再好生求求本座,本座说不定对你酒量浅薄这件事就可以故作不知了。”

    百里安呆呆地捏着手里拿一截清凉的衣袖。

    他从来怎么不知这位神主娘娘,性子原来是这般的恶劣。

    也罢,活久了的老人家,性子多少都会有点歪曲古怪。

    百里安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识时务为俊杰地低下了头,又锲而不舍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模样语调都很乖:“娘娘,我方才都那般装腔作势成功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您就给我留些颜面吧?众多仙客未能放倒我,最后给一杯酒放倒了,岂非是太丢人了,求……求求你了……”

    你也知道丢人啊。

    沧南衣端着茶杯,忍俊不禁。

    不过这小子对于自己身藏帝仙威压之事,似乎对她并没有隐瞒之心。

    这点态度倒也端正,她并不讨厌。

    沧南衣慢慢品完这一盏茶,朝着百里安淡淡一笑,仿佛再说‘那本座今日就给你个颜面。’

    她放下手中杯盏,终于施恩一般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当着众多仙客的面,抚掌轻笑道:“今日本座不胜杯杓,好在司郎量如江海,细心温柔知为本座分忧,本座心中甚慰……”

    说话间,她挽着嘴角,眸色深邃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波澜不惊道:“司郎也……当真是厉害极了。”

    百里安:“……”

    这状似字字句句都在给足了他颜面,可唯有他自己知晓,这字字句句里的挖苦之意当真至深。

    众仙亦是无语至极,心中被娘娘这三言两语搅乱得不知几许。

    方才那奇妙的现象本就不知何故,他们深知娘娘必是不可能去迎合一只尸魔的胡闹,为他出面震慑群仙。

    可他一只被封了修为的尸魔,难道当真已经继承了其父将臣的血脉威压,言念之间,便可震慑他们所有人?

    偏生最后娘娘还要这般肆无忌惮当众明夸他真厉害。

    这岂非是将他们所有人,都给贬进了尘埃里?

    (PS:啊啊啊!头疼啊!颈椎病真的折磨人啊!!!今晚注定又要失眠了!!!痛苦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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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