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解决麻烦
黑虎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之声,巨大的身躯宛若失去重量的羽毛一般虚浮在半空之中。
在百里安指间长羽点中眉心的那一瞬间,黑虎心脏出一道台印一闪而逝,随即无形态的虚空之中,凭空显现出数道燃烧着黑金色炽焰的锁链,交织分明地裹缠在这只黑虎的四肢之中。
乍看之下,好似是百里安这一片寒羽,施展出了特殊的禁锢之法,控制了黑虎的行动。
可细细探知查看之下,却是能够发现,那如雨线般密集穿梭的锁链,却是自它身体之中,心脏之处那枚金台印记之中催生逼发出来的。
妖神见此一幕,眼眸骤然凛冽,神情前所未有地变得格外地凝重,可他却并未出声阻止百里安的行为。
只见那黑虎在半空之中凄厉挣扎之间,七窍之中不断涌出可怕的黑血,百里安点在它眉心中的那片长羽寸寸没入其中,如消失在水面的冰片一般。
每没入一寸,都仿佛将它的身躯打碎了重聚一般,给它带来了极大的痛楚。
可于此同时,那黑虎身体之中衍生而出的锁链也在火光迸溅缭乱里根根断裂成星辉铁花般的粒子。
随着百里安指间羽完全没入它的眉心之中消失不见,黑虎身上的锁链也尽数断绝。
虚空之中那股可怕的掌控之力也随之骤然涣散一空。
黑虎眼底的金色浊意如水洗泥尘一般褪净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清明状态,它巨大的身躯自半空之中跌落,倒在地上呜咽两声,四肢绵软无力,好似全身的骨头被一股巨力碾压尽断一般,呈现出一种惊悚的坍塌绵软之感。
它似是痛极了,可圆溜溜的巨硕虎眸转动抬起之间,看向百里安的目光里,却是并无任何怨戾之气,四肢无力地在地上滑动着,似是想努力地朝着百里安的方向靠拢过去。
百里安主动蹲下身子,伸出手掌,轻抚它硕大的虎头。
黑虎嘴里呜咽得更可怜了,硕大的虎脑袋在百里安的掌心里拱啊拱,巴掌大的鼻头不断耸动嗅着百里安掌心间残留的血羽河的气息,姿态格外亲近。
与初现本体十分,竟是截然两个模样。
百里安自幼便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纵然这种小动物的体格十分硕大,也丝毫不减他的喜爱之心。
他蹲在地上,动作轻柔地逗弄抚摸,掌心五指间,淡淡的浅蓝光晕柔和地散发出来,覆落在巨虎的身体之间。
在这司水治疗之术下,黑虎只觉自己骨骼寸寸断裂带来的剧痛火辣之感,被一股亲和清凉的力量缓缓抚慰镇平下来。
四肢逐渐有了气力,它咧嘴露出獠牙‘喵呜,喵呜"了两声,鲤鱼翻身似地将自己硕大的身体翻了一个面,露出黑白相间的虎斑肚毛,示意百里安可以尽情地撸它。
百里安低笑了两声,没随它的意愿,他收了手掌,在它大脑袋上拍了拍,道:“行了,这么大块头也好意思在这撒娇,你身上这伤难养,不过好在昆仑山中灵气充沛,适合妖族修行疗伤,还不赶紧一边待着去?”
这时,妖神忽然说道:“你不与它结契吗?”
百里安转过脸来,看向妖神,疑惑道:“结什么契?”
妖神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人身,无声无息地就贴在百里安的身后站着,目光幽幽地看着在那翻滚露肚皮的大老虎。
不知为何,见它这般模样,妖神大人的眉头蹙得极深,他神情颇为厌恶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似是耻于他的虚伪,颇为不耐地说道:
“虎类露出柔软的腹部,任由你抚摸,意味着已将你视为主人,它都已这般姿态,你还在磨蹭什么?落以印契收为妖奴,这不正是你的目的吗?”
他不否认这小子当真
是有手段,竟是能够让这妖兽不在认主的情况之下,便抹除仙尊祝斩落在妖族身上的帝仙金印。
但他可不认为,百里安废了这般大的气力,抹除帝仙金印,别无所图。
百里安轻叹一口气,看向妖神的眼神竟是幽怨的:“可饶了我吧,这大家伙身上的黄金之气已经没有了,既已恢复了神智,灵识也会随着时间逐渐修复,让它在你这洞中待些时日,估计要不了多久,它看起来就会与这山中妖仙子民并无差别。
娘娘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只要她不点破,你还担心它没有容身之处不成?再说,我伞里已经有一只虎了,收这么多妖宠做甚?”
在这说,那阴灵鬼虎虽说视百里安为主,忠心可见,可再如何百里安都为对它施以任何奴印。
若是心甘情愿追随,何须这种牢笼锁链手段。
而且,妖族亲近于血羽河的气息,不说他主动落下契印了,这些妖物们怕是都会主动亲近于他。
百里安可不想日后走到哪都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妖族。
一旦他起了这个头,其他妖众们那还得了。
见百里安眼底嫌弃麻烦之物的神色竟不似作假,妖神怔愣了片刻,似是有些无法理解,疑惑道:“所以你现下做的这些,目的是什么?”
百里安皱眉道:“为了来此闭关,解决麻烦。”
他并非圣人,也不是说为了所谓的大义颜面,而拒绝种以灵契。
毕竟对于沈机白,林曦他们,他亦有托付妖物给他们。
只是这些,却也是建立于它们愿意的前提之下。
妖神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你觉得它们都是麻烦?!你可知,你若是借以寒羽池的净化之力,一一让它们认你为主,这也就意味着,你将拥有着堪比昆仑山势力的妖族,那是整整一族之力!你可借此为根基,假以时日,便是连仙界都不得不正视于你!”
百里安失笑道:“我要他人正视作甚,如今昆仑山何其风光无限,可那又如何?被套上了一个妖仙的枷锁清名,这几十万年来,处处掣肘于仙界,又有何畅快可言?
我若当真喜欢行此事的话,又何须如此麻烦,妖神大人莫不是忘记了,我本身就是尸魔王族,要想创立一族之力,并非借恶妖一族之势,我便是在人间逢人就咬,遇见强大的修行者二话不说,直接赐约。
我尸魔一族的血契之力,可是六界万世之中堪称最为稳固的力量,比起这动辄反噬自身气运的妖契不知靠谱多少,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图谋这些东西?”
(PS:今天有事外出,谈加入作协的一些工作问题,和大佬谈了一下午,北北不想请假,还是先更个小章。)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偏爱与秩序
“这些东西?!!!”
妖神目眦欲裂,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举族之力,在你口中就是这些东西?!”
百里安眼神却是比妖神还要认真凌冽。
“若妖神大人要与我论一族之力价值问题,在我眼中,就只是‘这些东西’,可抛开价值暂且不论,它们合则为一族,分则却是一个个鲜明自立的生命,它们的去留生死,当时由自己决定才是。
妖神大人恼怒仙尊祝斩以着上位者的强硬手段,以金印镇压于妖身,永世掌控,不得自由,是为欺压于妖,打压异族。
可妖神大人做为妖族领袖,亦是在此张口闭口尽是言说妖族价值,便是连妖神大人自己都觉得这海中恶妖当以价值来衡量自身意义,而非独立的一个个生命,又有什么立场与资格在此指摘于我呢?”
百里安的言辞并不如何激烈,却也谈不上有多客气,那平稳的语调,平缓的吐纳,却是有种坚定不移的信念感。
妖神又是陷入短暂的怔愣。
在这世间,不论是封印于他的沧南衣,还是毕生死敌的仙尊祝斩,都从未以过这般平静理所当然的姿态说他不配有‘立场’、‘资格’之言。
这小子倒是硬气。
这种话竟敢当着他的面之言。
难道他不知,纵然他此刻修出了妖身,他的妖毒确实奈何他不得,可二者之间的境界修为,又岂能同日而语?
这小子是聪明人,即便他诸多机缘加身,却也明白他们之间的霄壤之别是无可比拟的。
当真是一点忌讳也没有,在此将他彻底惹怒,如此出言不逊地教育于他,他可是依旧有力能够将他一口给吞得什么都不剩了。
可奇怪的是,妖神竟也并未生气,怔愣良久后,反应过来百里安的态度竟是认真的。
他垂下眼眸轻笑了两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大阵封印的镇杀中,被削斩至虚无并不存在肉身的麻木灵魂竟好似渐渐恢复了一丝知觉般。
妖神自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玄霜之气,宛若梦游一般看着百里安在阴影中轮廓深邃修长的侧影,心中好似忽然轻轻一动,莫名茫然的情绪泛了上来。
他好似遇见了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一般,沉默了良久,并未再等来百里安任何的话语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轻声问道: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面对不知为何,在微妙之间将自己的姿态放低的妖神,百里安目光古怪地看着他,道:“若我当真有心思将这些妖族收为己用,我又何必特意到此地来,索性如今已禁足,我便自己寻一处僻静之地,一只只地收服了便是。
我分明知晓妖神大人您是黄金海的主宰领袖,我还这般没有眼力见地带着您的子子孙孙来这珈蓝洞,岂非与找茬无异?”
妖神心绪翻涌,目光闪了两下,低声道:“这里的妖族何止成百上千,整整一族,你若一一如那黑虎一般断去它身上的帝仙金印,便有可能耗尽全部的寒羽池之力。
你可知你若是将此力用在昆仑山的妖仙子民身上,可换取来什么?”
他如何看不出来百里安身藏半枚司水神源。
妖神只是不知,为何他以尸魔之身,竟是能够与仙界至灵之物匹配共鸣到如此程度?
便是君皇乘荒在拥有完整的司水神源,都无法达到他此刻驾驭不过半枚司水神源的水平。
可无论他将这司水神源运用得如何娴熟,在这数之不尽的尸花妖族里,都终将神源之力挥霍耗空之竭尽。
若他执意一只只地抹除它们身上的帝仙金印,那寒羽池在消耗过度之下,怕是点滴灵力不复,终将落得一个枯竭难存的结局。
寒羽池乃是昆仑雪山之巅的第一捧天地净雪所化天池,经不起这般一次性的挥霍消耗,一旦将本源之力用尽,这世间便当真再也没有这寒羽池了。
司水之源做为天地共水之源,虽不至被一族之力的需求而汲空其源灵之气,可一经如此磅礴消耗,怕是在近千年之内,这司水神源都无法恢复至眼下这般能够令他随取随用的状态。
妖神深信,不论是寒羽池还是司水神源,皆是百里安重要的底牌之一。
今日他所行之事,抹灭这帝仙金印,无异于是与天斗,与帝争。
正面反抗仙尊祝斩所下达的帝令。
仙尊祝斩做为天地共主,百里安这般行事,他每亲手抹去一道金印,这天道因果的业噬自会落于他一人之身。
这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妖族金印,毁起来不容易,这堆积累压而来的因果业噬受起来更是不易。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有傻瓜才会去做。
可眼前这尸魔少年,他分明就不是傻瓜,他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聪明。
他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弊关系。
可他依旧……还是打算这么做。
“换取什么?”百里安低眸轻笑了一下,映在这玄霜清光里,冰蓝色的竖瞳透着几分明朗澄澈的光泽。
他长叹一声,嗓音幽凉得像是古井里清澈的水:“若世间世事都要以换取衡量做出决断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么无趣。
我曾经生来平庸,也是被欺压的弱者,于是我也在困境之中放弃了自己,但是在绝境的黑暗之中,亦是有人给我了生的机会,让我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选择。
世间弱者太多,弱者是没有自由的,可是弱者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我无法代替它们去保护它们想守护的事物,我只是希望它们在被遗弃这么久后,能够重新被这个世界被找到。”
百里安伸出一根手指,接过空气之中飘舞而起的一缕花瓣,他垂眸看着花瓣,透过那猩红如血的花蕊,窥到了妖物的灵魂。
“我不是要换取什么,只是单存的觉得……被迫赋予只有杀戮、掠夺、暴食、无智的人生命运,着实可笑了些。”
妖神出神地听着他的话,也不知是从哪一句话,哪一个字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牵着动了一下。
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原以为自己早已不执泥于此了,亦或者说他早已对这世间并不存以任何期待了。
却从未想过,竟会在这珈蓝洞,封灭他肉身,失去自由数百万载的囚笼之地,听到这样一番话来。
可笑的是,他竟是会为了这样的话,觉得自己这百万年来的灵魂,不曾枯坐。
他何时变得这般好打发了。
就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一番话?
纵然这小子字句皆出于真心,可到底是脱离现实了些。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一只尸魔修起了妖道,便开始多管闲事试图改变恶妖一族的命运。
可即便他的心思在如何认真执着,他当真能够做到让这千千万万的恶妖皆自能够自己选择为了自由而战?
这个世界的规则早已为他人所制定,并不会因为他觉得无趣而变得有所改变。
何为天道?何为命运?
就是这种宛若玩笑一般,无法被掌控的东西终将注定会降临在你的身上,永世难以摆脱。
难不成,他还真能够期盼着,这小子熬干了寒羽池,抽空其中全部力量,便当真能够叫这泱泱偌大的恶妖一族尽数得以自由不成。
一池之力,如何能够还以这千万年间蕴养滋生为恶的整整一族自由?
半族自由,半族仍旧沉沦。
如此一来,岂非命运更迭,走了昆仑与回廊天渊的老路。
不过不管怎样,在这世间,还有如他这般人,妖神忽然也觉得,漫漫无际的封印生涯,却也并非全然毫无值得追忆等待的意义了。
妖神轻叹一声,道:“天高未必任鸟飞,更多的,大抵多半是万丈深渊,世间有些事,无意义那就是没有意义。
与其争一时意气,白费功夫,倒不如坦然接受现实,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隐忍一时之气,待到自己掌控生杀之柄时,便可以……”
“我不做这无谓的等待假设。”百里安极不认可地打断了妖神的话语,他转过身来,凝眸说道:“待到执掌生杀之柄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一次次错过身边重要之人,在一次次懊悔之中度过每一日,终于等待到的成熟时机,便可以如何?
我只知晓横逆困穷,是一副炉锤。能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困。
纵然执掌一切,却受困于心,终究也不过是纸上苍生罢了。”
“纸上苍生……”妖神浑身一震,脸色瞬然惨白失色,肩膀缓缓塌了下去,过于高瘦的脊背也一点点地弓弯起来,站在那里时莫名渐起一股沉沉的暮气。
百里安知晓一个人关久了,总是容易伤春悲秋的,见这位妖神大人逐渐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后。
他便也不再同他多说什么。
将那黑虎安顿好后,百里安并未急着继续召来尸花。
他盘膝坐地,一身妖气横秋,将自身灵力状态调整至最佳状态之后,也未起身,耳间珠坠无风自跃。
他指尖灵流水泽荡漾而过,再度化为一只如宝石雕刻般的冰蓝片羽。
他仍旧未召来尸花妖兽,而是将那片羽执于指间轻摇片刻,百里安陷入沉思。
方才他是因何想到,要去叩点那黑虎灵台的?
他从未学过真仙教叩点灵台,启以神识的这套本事。
所以他方才那般忽如其来的心境感悟,又是从何而来?
百里安将指间寒羽抵在自己的眉心之间,清凉之意传来。
他闭眸内视自身周天识海小世界。
只见一片茫茫无际的银霜识海里,盘悬着六色不一如星辰般璀璨的光点。
平日里,百里安的识海并非眼前这般光景。
做为尸魔之时,他的识海,一半是血色瀚海,一半是纯白净海。
如今他肉身为妖龙之身,所回应的是小白龙的应龙之相,应龙属性修的便是一口玄霜气。
故此这识海的变化随之肉身属性变化而变化。
一片望无边际的霜寒冰海,六道神符所倒映的‘版图’映于海面之下。
这六道神符所点燃的地图版块的光亮,却是比初时要广阔许多,可见近日以来,在娘娘忘尘殿中夜读,所淬炼出来的精神力早已是不同以往。
百里安见此一幕,渐渐心静灵净。
以肉身轻抚锁骨见的仙人泪,似有所悟。
百里安微微一笑,以灵识心交。
“尊者入我心门,也有诸多时日了,何不现身一见,晚辈修行有惑,还望尊者能够指教一二。”
寂然闪烁的六道神符骤然大放光辉,自那光辉之中,一刹那间,诞生了亿万星辰。
自那亿万星辰里,一道虚影凝立走出,踏于冰海之上。
足尖沾及冰海之瞬,广阔千里的冰面瞬然消融化为一片真正流淌的活海。
六道神符点燃的灵识世界版图,宛若真正的大陆版块一般,在海底的世界游动变迁着。
万世的光阴之力游走于那道虚影的身体之间。
百里安已然看清那虚影的轮廓模样,恭声见礼道:“晚辈司尘,见过父帝。”
那虚影回道:“不过一缕残神罢了,不必如此客气。”
百里安失笑道:“虽是残神,却是神源本源,用以叩晚辈一死物灵台,岂非太过浪费了些。”
这一缕残神,可极是不简单。
父帝虚影静默了片刻,他沉沉一笑,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吾对你的一种小小偏爱。”
百里安不予认可这套说辞,淡道:“神存九天之上,并不在红尘之中彰显自己非凡的力量,帝者秩序已成,天地共主者,任何偏爱都是对于秩序的破坏。”
父帝又笑了一声,道:“吾如今已非天地共主,这位共主者另有其人,故此吾之偏爱,倒也并不会破坏秩序,你说是吗?”
百里安无奈道:“您这不是耍无赖吗?”
父帝叹息:“如今,吾也只能耍无赖了。”
百里安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说道:“如此说来,这才是真正的‘叩灵’。”
父帝并未否认:“此法唯有为帝者,方能习成之大乘帝仙术。”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新的修行
听闻此言,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父帝的神识虚影隔着重重霜雾看过来,眼里星芒漫溢,眼睛里平静地倒映着宇宙万物,他直视着百里安,双瞳之中却并未倒映出他的身影。
其中瞳内所见,却是一片青蓝色深不见底的大海。
识海之中静寂片刻后,父帝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毕竟,汝有成帝之资。”
这一世,百里安在阿娆的算计之下,并未修习正统天玺剑仙之道,十六岁便经命斩之劫,重活一世为尸魔身,命运在算计之中得到改写,自是无缘那‘青鸟衔玉"。
可上一世的因果之线,因那青铜门连与这个世界中来,百里安以今生尸魔之肉身,得以融合上一世尊仙剑骨。
仙尊祝斩未必能够看得清他体内那尊仙之骨的因果与帝缘,可做为初代伊始众仙之首的父帝,能够看穿他这一身业障,窥得三分本质,却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百里安轻抚自己的眉心,继续以神识交流道:“唯有帝仙之资者,方可修行此术……”
“这般说来,果真如我所想的这般,这真仙教根本就不会什么叩灵之术,当真是在借以紫魔蛊明面上帮助昆仑山子民渡劫成仙,实则却是在架空昆仑势力。”
父帝的神识沉默许久许久。
良久后,他语气复杂道:“吾以吾儿与昆仑联姻,本意非是如此,吾儿祝斩做为天道之主,却不知此举有违天道。”
百里安道:“当日在黄金海下,父帝见到娘娘之时,便已经知晓昆仑现状了吧?故此才会在我灵台之中叩点成术,种下因果。”
父帝叹道:“前世之因,是吾之果,累得昆仑一族千万年来不得自由,吾之本意,仙族万族当天道大同。
联姻亦是为了化解仙族对异族的偏见与傲慢,却是不曾想,竟叫这昆仑成了吾儿祝斩眼中可随意取舍的手下生杀权柄。”
“亡羊补牢,为时晚矣,却总比什么都不去做好。”
百里安沉吟许久,他似有所顿悟,便道:“所以在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天生妖仙,娘娘当年出身之时,受以父帝的点化之情,才是真正的叩点灵台,对吗?”
父帝失笑道:“在这世间,凡有机缘大毅力者,人人皆可成仙,不分种族,吾只是点拨一二,后能够修出仙骨,皆是她自己努力的造化,可如今对于你来说不一样。
成帝者容易,凡天生大机缘,命格注定,神鸟衔玉,境界修为到了可成帝仙者,可真正困难的却是能够守住这份帝心不改,才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吾儿祝斩称帝是乱世结束的时代,仙道昌隆于他而言,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他称帝多年,一路也可谓是顺风顺水,行事难免过于自我独断,刚愎自用了些,所以,这也是为何会有青鸟衔玉,帝有寿时,往替轮返的法则规矩了。”
百里安道:“仙尊祝斩落以妖族帝仙金印,一边打压,一边又立下修行者可收服妖物用以武器铭刻的规矩。
妖族若想成仙,唯有认主追随一生,看似给予了妖族一个偌大的机会,实则受以慷慨恩惠者,却仍旧是这世间的修行者。”
仙尊祝斩的治世之道,太过独行。
父帝喟叹道:“如今,你却是有了能够改变妖族命运的机会。”
百里安一步踏入冰解的海面之中,足下万渊识海之域,六道神符点燃的神识版图骤然大亮,版块于四面八方游离扩散。
他淡淡说道:“我无意改变任何人的命运,我只是在做我想做之事罢了。”
父帝目光含笑地看着他,道:“哪怕你所行之事是在得罪如今的天道?”
百里安道:“我本就是有
违天道的存在,又谈何害怕得罪?”
“哪怕你所行之事,并不会得到任何的回报?”
“图个开心罢了,我既开心了,又怎算得上全无回报?”
“哪怕你所行之事,会让你失去血羽河,你也愿意?”
问到这里,百里安迟钝犹豫了一下,反问道:“若是血羽河没有了,是不是山中那些小动物们就不爱同我亲近了?”
这话题问得着实是打了父帝一个措手不及。
他表情错愕茫然,纵横万世的仙帝至宰,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也罢也罢,到底是借助外物气息吸引的那些小动物,这也太犯规了些,这对它们也不大公平,日后靠自己的本事就是了……”
父帝:“……”
所以你在意的是这个???
足下识海剧烈翻涌起来,堆起千层浪,识海之中的水流回旋,流经的轨迹水纹清晰深刻,父帝的残相立于重浪之间。
青鸾破冰而出。
紫电化为满海霜雷,泱泱而动随着那道雷声,明澈的冰蓝霜海骤然滚滚阴沉阴沉,如若重重乌云酿于海底,一道道雷霆闪电在海下云层边缘飞快蔓延,然后整个识海共鸣成一片。
龙雀沐火宛若涅盘重生。
青苍巨木自海之东方太皞,其佐句芒,岁星生于东野,其兽苍龙。
银玉碎芒起万剑苍茫。
天地玄黄,宙宇洪荒。
六道神符,一念成起。
一挂玄河,倒悬于海天之间。
玄霜巨龙,惊雷滚滚,苍木起舞,奇峰突坠,识海之中极天细细一线异色,顷刻化作绚丽六彩。
这是他自得到六道神符以来,第一次同时开启这全部六道神符。
六种属性截然不同的神符之力淬然相撞。
父帝虚影已经彻底消融于这片识海之中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在那苍海巨木之间,凝结出一颗滢滢透白的苍色霜果。
百里安摘下霜果,送至嘴中咽下,口含天宪,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
神识尚未归一,肉身之外,百里安缓缓睁开双眸。
蓝瞳渐褪,化为一片不见瞳仁的苍银之色。
他此番前来珈蓝洞,新的修行……开始了。
他一身光风霁月之气,不染尘埃,静坐于此,纵然妖相凌岁,此时看来却有了仙客的悲悯。
皮囊之下,一百三十六根妖骨尽数显现。
见到这里,妖神眼底已是异色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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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你们一起来吧
自上次在珈蓝洞中见到这小子,他尚且从未接触过妖修之道。
这才短短数月之功,他成就出一身妖身来不说,竟还淬炼出一百三十六根妖骨。
若是这样下去,他暂且摒弃其他修行之道,专注于妖修之道,来日方才,倒也极其有望成就妖圣之体。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他族之物,对于修妖之道上的天赋,竟是远远胜过于千古一来的历代大妖。
原本妖神还觉得这小子纵然是做为一个面首玩物,都远不够资格待在沧南衣的身边。
可是眼下看来,光是凭借这出色的天赋悟性,莫说面首玩物了。
便是做为正儿八经的婚约对象,这小子比起那君皇乘荒,就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且这小模样看着也比那货色顺眼许多。
心中这个古怪莫名的念头一旦升起来,妖神忽然觉得眼前这滑头狡诈一肚子心眼的小子,竟是慢慢看得也顺眼了起来。
眼前着百里安指间水泽灵流滑动之间,再次化出一片冰羽,夹于右手指间,轻轻敲击着左手掌心。
整个洞渊之内,六色异彩的神符之力浓郁得肉眼可见。
在半空之中凌空飞舞的彼岸花朵悬浮之间,化为一只只大小不一的妖兽。
它们眼底的浊气未散,神智未归,一身戾气躁动之间,却也嗅到了百里安指间那一片不同往常的冰羽气息。
在尚未得到净化黄金圣气的时候,竟然仅仅只是出于本能地收敛起了一身暴躁的弑杀戾气。
它们刨动爪子间,竟也井然有序地在神符之力的引导之下,开始在百里安的身前依次排起了队来。
百里安并未着急如第一次那般,直接将手中冰羽叩点在它们的灵台之中。
他盘膝静坐,神识之力全面开启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状态,缕缕霜白色的神识宛若实质一般自百里安的眉心之中溢散出来。
一半连着现世,一半连着识海,中间之桥梁,乃是一座悬河。
珈蓝洞内巨大骨壁上的阵文封印,被激发得淬然大亮,不断释放出夺目的光芒。
妖神足下所立的悬空石台,竟也在这股神识之力之下缓缓龟裂开来。
神识之力乃是精神之力,与那武力造成的实质性伤害截然不同。
可此刻所释放的神识精神之力,带来的可怕侵蚀力量,竟是连此间珈蓝洞的封印都开始逐渐产生动摇,有了难以承受的征兆。
妖神垂下眼帘,目光漫上了一层情绪不明的晦涩。
良久,他似是为百里安这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行为感到无奈与头疼,轻叹了一声,身子缓缓下蹲,手掌贴于龟裂的台面之上。
并非实质肉身的手掌之下,却是在这一瞬间,生出千条万缕的细密木纹枝叶。
若是此刻百里安的关注力在妖神身上,定然会发现,他掌下所生之木,竟是与中天殿中所供奉的那棵巨大神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木枝没入石台之中,一股难以名誉的沛然力量带着镇定山海之气势,竟是让着动荡将崩的洞渊逐渐平稳下来。
而在那巨大骨壁之上的封印之光,也重新归于寂宁。
妖神接连叹了好几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他纵横六道这么多年,又兼再次受以封印千万年载,都不曾像如今这般无能为力过。
他本就痛恨此地的封印,如今自己好不容易在这片封印之地苟延残喘般恢复的妖力,莫说用来冲破这些封印了。
居然还得为了这小子,主动浪费自己的妖力用力稳固加强此间封印,唯恐他的神识气息外泄,叫这山中人察觉他早已解了身上的月光锁。
若是此事暴露,这黄金海域之中带出来的恶妖一族,也必然原形顿现,此生此事与自由二字再无任何缘分了。
妖神暗自磨牙。
这小子是算死了他会出手,所以才选择到珈蓝洞中来办事的。
如若不然,莫说这昆仑净墟了,以这六道神符加持的神识之力宛若雪崩一般爆发起来。
便是放眼整个六界人间,都会引起一方天地异变,惊动天上那位帝仙,压根就成不了事。
他倒好,直接寻来这珈蓝洞,将这封印之地变成了完美的藏身之所。
纵然知晓这小子是怎样的算计,可他却不得不主动上套。
玩得当真是一手好阳谋。
更厉害的是,妖神被百里安利用得明明白白的,居然是一点恼意都生不出来。
仿佛早已料到妖神会出手一般,对于将这洞渊之中的神识气息封死完美的举动,百里安面上也不见任何吃惊意外之色。
他将手中那片羽抵在自己的眉心轻点一下,然后才将手中那片冰羽朝着身前的一只妖兽眉心轻点而去。
那只妖兽感受到了冰羽之中的血羽河力,只觉那片轻盈的片羽蕴着可怕的压力,靠近过来之时,甚至连天灵盖都开始镇得隐隐作痛。
纵然它再如何亲近那河意的气息,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下也不由下意识地感受到了生命受到威胁。
那妖兽不安低吼一声,欲做反抗。
而也是在这时候,百里安发现,一旦这些妖兽被那黄金圣气污染严重的内心与神智,开始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本能地求生反抗自己的内心。
它们身上的帝仙金印便会霍然大亮,释放威能,焚烧着赤焰烈烈的锁链自那金印之中延伸而出,将它的身体牢牢禁锢在虚空之中不得动弹。
任凭那妖兽如何挣扎,却是连眼睛珠子都难以转动一分。
冰羽再次朝着这只妖兽的眉心落来,洞渊之中再度回荡起了隆隆天音。
妖兽浑身一震,不出意外地,口中亦是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只是对比第一只受叩灵之礼的黑虎来说,这第二只妖兽的反应却不似黑虎那般强烈,仿佛遭受的痛苦相对来说减轻了不少。
这自然并非是错觉。
在百里安以羽叩灵的那个瞬间,碰撞出来的隆隆天音,也不似初时那般震撼动荡。
在这漫天游荡的神识霜华里,而这冗长的回响之音,宛若不过一场大梦。
眼前这只妖兽如那黑虎一般,自半空中跌落在地,亦是一副重伤累累相,只是在挣扎之间,四肢勉强还能撑起身来,倒也不是骨骼俱断的惨烈模样。
妖神不可思议地看着掌心已经凝聚出司水疗愈之力的百里安正在给那只妖兽治疗伤势。
这小子方才入灵一瞬,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他似是对这叩灵仪式更为娴熟了一些。
在妖神的认知之中,仙道之术的传统叩灵,无异于逆转妖骨,淬炼仙元。
这样的手段无异于夺天造化,逆行倒术。
对于妖族们的本体自是有着极大的损伤,纵然能够淬炼出妖仙之体,却也会带来极大可怕的反噬之力。
大部分的妖族都无法承受这叩灵之术带来的反噬之伤,甚至这叩灵之术带来的伤害是持续性难以修复的伤害。
一时之间虽不致命,可是这世间任何药物都无法治愈此伤。
唯有沧南衣这般血脉天赋卓越者,方可承受住那点化带来的反噬之伤。
然而这小子不一样,他身具司水神源的疗愈之力,能够及时稳固伤害,日后再好生将养便是。
可司水神源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只是及时止损反噬之伤,保住性命罢了,是无法使得这伤完全痊愈的。
如今的百里安自然也无法做到借助司水神源的力量使得它们身上的伤势痊愈。
只是这些妖兽身上的伤势,第二只比第一只减轻许多,竟……似是因为这小子的叩灵之术的缘故?
如此说来,他说他今日到此珈蓝洞中闭关……
所闭之关,竟是为了悟那解开妖族身上帝仙金印的叩灵之术?
眼看着百里安如池取羽一般,继续召唤出第三片冰羽,如法炮制。
果真,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
在那千篇一律的叩灵之礼下,在黑虎愈发幽怨的目光注视之下,接下来的一只只妖兽所受到的反噬之伤,竟是越来越轻。
而那些妖兽们竟渐渐地不再畏惧百里安所召唤出来的冰羽所带来的威慑之力。
妖神看着那一片片凝聚继而又消失在那些妖族们眉心间的冰羽,内心震撼,表情逐渐麻木。
他能够感受到百里安的神识在召唤冰羽之中飞快流逝着,这洞渊之中飘荡着的浓重霜雾,也以着肉眼所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清晰。
即便是对于一名转修符道精神力的大仙,也绝然经不起此刻这般精神力不要钱似的飞速消耗。
直至四野空间里的霜气彻底淡绝,妖神看着百里安的面色也已是苍白如纸,嘴唇不见丝毫血色,额头鼻尖都已经渗出细密汗珠。
而耗空了这满洞神识精神力,所行叩灵之礼的妖兽们却也不过堪堪几十只。
而这整整一族之数,又何止千万。
妖神心想,这小子心意虽说是好的,可当真想要拯救一族得以自由之身,却也是比水中捞月还要艰难。
今日当是到此为止了,这千千万万的妖族本就尽数解其身自由极其不易,唯有待到他精神力恢复之后,来日方长,再行此法。
只是如此一来,若想完全让一族之数摆脱这帝仙金印的束缚,怕是至少也需要整整十年光景,方才有望。
沧南衣能够容他一时之间入这珈蓝洞,可此地到底是昆仑大禁之地,待上个数月都已是格外容忍于他了,更莫说整整十年。
光是想想都觉不现实。
念及此处,妖神心头的热切也渐渐因为冷静而变得冷却下来。
不过这世间难事,本就不可追求事事完美。
最值得期待的心愿往往都会伴随着此生相随的遗憾。
如今百里安的出现,就像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生涯忽然出现的一道光。
至少,在那片海域之中,终究有族人,走出了那片桎梏之地,重得新生。
至少,妖族的结局,并非是最坏的结局。
妖神在心中遗憾轻叹一声,面上未显声色,缓缓说道:“吾倒是没有想到,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之下,你竟然能够将仙族的叩灵秘术参悟到这种地步,如今能够做到这个份上,亦可谓是奇迹了,就……到此为止吧。”
妖神语气随意,可唯有他自己知晓,‘到此为止’四字是何其的沉重如山。
百里安止了手中的动作,四周薄雾渐散,他颇为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道:“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办法。”
妖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你能对妖族有如此之心,实为我族之幸,但我亦是知晓,血羽河对于你而言同样弥足珍贵,总不能真的叫你耗干了血羽河的力量,就为了多化解几只妖族身上的帝仙金印,属实不值当。”
“却是不大值当。”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认可道:“毕竟我在这里待不了太久,时间有限,若还是继续这般耗时耗力,当真是很不值当。”
虽说知晓百里安所言的是事实,可听他亲口说来,妖神的神情终究还是止不住地黯淡下来,他点了点头,道:“嗯,今日你多有消耗,吾招风来,且先送你上去……”
话尚未说话,却听百里安自顾自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节约些时间吧……”
之间他双指并拢为剑指,以指轻点眉心。
一触即分。
分离之际,指尖却仍自好似与那识海灵界相连,抽拉出一道透白色彩却是极重的霜气。
霜气成龙,刹那之间,平台狂风乍起,以百里安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巨大寒流旋涡,霜龙游走过境,稀薄的空间之中,极盛的精神力竟是瞬然之间,暴涨百倍!
巨大的霜龙宛若拥有着自我的灵识意识一般,自百里安身后虚空之中盘旋而绕,带着直贯天地的气势,穿云吐雾之间,霜龙身躯起鳞逆张,竟是化为千百道数之不尽的寒羽。
在妖神目瞪口呆的震惊神色之下,百里安终于换了一个姿势坐,他收起一条腿随意踩在石台之上,一只手臂适意地搭在膝盖上,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看向泱泱一片的妖族们。
他虚弱无力地笑了笑,说出来的话,便是妖神都不禁觉得霸气无双:“一只只的来太慢了,你们一起来吧?”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心由相生
妖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他震在原地半晌,似是被雷劈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至看到那霜龙凝结出来的万千鳞羽,他神色僵麻地开了口,道:“你这是在同吾开玩笑吗?”
百里安端坐于台面之上,伸出一根手指隔空虚虚一点,身后霜龙虚影口中爆发出一声清啸,细密的万千鳞羽如雨线一般交织而出,每一片羽都精准五倍地没入那一只只妖兽的眉心之中。
这一瞬间,宛若万千天钟在这一刻齐齐被敲响。
那是灵台之中撞出来的共鸣之音。
百里安的嗓音在这片天音之中清晰地响起:“我看起来像是在同前辈开玩笑的样子吗?”
妖神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如此奢侈地抽取自己的神识之力,他还是生平头一回见。
神识之说本就变化无穷,玄而有玄,并非寻常伤累之时,服以丹药冥想修养便可愈补回来的。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神识就像是人的第二灵魂,一般情况下,损伤一分,便少一分。
故此,对于转修精神力的符师而言,是以神识之力操控精神力,纵然有所损耗的,也是精神力。
通过冥想打坐,便可慢慢回补精神力,而神识之力为精神力的载体,可随收随取,断不可损伤分毫。
如若不然,长此以往久了,识海有缺,灵智也将会受到影响。
若是不到万不得已,寻常修行者皆不会随意耗费自己的神识之力。
而这小子,借着六道神符的力量蕴养,他的神识之力远超常人。
故此会有那般不切实际的心大想法,来解去黄金海恶妖一族身上的帝仙金印,也经得起有所损耗一二。
只是有所损耗与肆意挥霍,那可是截然不同的!
这样下去,莫说连血羽河都将不复存在,便是连神识都无法保证完整。
如此不计后果的强力抽取神识,一旦识海有所失控,自身神府之中的神识那将会如决堤的洪流一般,在顷刻之间倾泄而出。
如此这般的下场,要么痴,要么傻,如同空有皮囊的行尸走肉一般。
妖神分明感知到这小子方才分明已经到了极限,为何现下竟还是能够一瞬间抽调出来这般磅礴的神识之力。
霜龙之鳞羽,成百上千,尽数没入那些妖兽的眉心之中。
妖神看着那一道道帝仙金印化为齑粉。
而如此大规模的叩灵之礼,若非亲眼所见,谁能够相信,这竟是一人所为?
而且在一个瞬间操控如此庞大数量的神识之力,此刻的百里安却像是抡舞着一记巨大沉重的天人之锤。
锤面之下却是成百上千的细密银针,每一根银针的力量都掌控得精准微毫,在没入那些妖族的眉心之时。
竟再未出现过第一只妖兽黑虎那般的惨烈状况。
坐在石台台面之上的百里安眼看着已是摇摇欲坠了。
纵然是经历过肉身被撕裂成无数尘埃粒子的妖神,在最后的时刻,想要保全的也是自己的灵魂与神识。
他曾遭受过神识的创伤,深知此刻百里安所经历的这个叩灵过程会有多么的可怕痛苦。
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妖神忍不住问道:“你不痛吗?”
自是痛的。
抽调神识并不算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世间修行者大多皆是会动用自己的神识之力,只是真正痛苦的是,在神识与那寒羽之力相融继而流入这些妖族灵海之中,以神识化刃,斩断那帝仙金印的瞬间,这神识便不可再回收,成为了一次性的消耗品。
就好似一道寒冰所化的利刃,在斩断炽烈滚滚的金石瞬间,自身也会经历一次支离破碎的痛苦。
每一次分化的神识之力的丧失,所带来的剧痛都足以撕裂他的意识,让他痛得几欲昏睡过去。
妖神心中所想,百里安又如何不知。
六道神符可帮助淬炼神识的强度,却无法修复神识,只是神识之力与精神力,相辅相成,二者不可缺一。
今日他来此珈蓝洞,一是为了将整整一族的小尾巴们的麻烦事尽快解决。
二来也是觉得此次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极佳的试炼机会。
他再如何托大,也不至于为了逞一时的英雄,反倒将自己逼至了绝境。
他在帮助这群妖族的同时,如何又不是在借以恶妖一族来修炼自身。
六道神符对于神识的蕴养有以奇效,故此他的神识之力比起寻常之人要强大不少。
这神识就好比一个人的肉身力量,而精神力则是肉身所持的武器。
纵然这六道神符对于蕴养神识有着奇效,可到底这六道神符主掌之力则是符力与精神力。
不仅仅是百里安,在这万物众生,神识之说终有极限瓶颈。
纵然是当世最厉害的符师,能够将精神力修行至臻化极境,这神识之力在无一定机缘之下,亦是难有所破。
修行精神符道者,多数都是想着如何打熬提升自身精神力。
可偏偏是未修符道,精修仙道者,正如仙尊祝斩,正如君皇乘荒,甚至是昆仑神主沧南衣,那些真正问鼎六界,一瞬一息都关乎着天地运转的大能人物,神识之力却是天生强大,可广问苍生。
而在先天血统受限之下的凡者,神识天生早已注定,不可更改,索性借着机缘异宝,却也不过稍做提升。
便是如今的百里安,在六道神符的帮助之下,神识之力却有所增强,却也有极限之说。
在百里安想来,这世间不可更改之事很多。
正如人生来灵根有仙凡之别,有人注定从一出生起,命运便有所定。
只是改变了万千人命运人生的,是沈机白。
他创造出了一手灵根之术,这是在两百年前,莫说世人了,便是仙尊祝斩都不可想象的事。
亦如修行者资质悟性有限,修行灵术之道,终生无望渡劫成仙。
便在五千年前,人间出了一位武圣李瀚惠,曾一拳破立苍穹乾坤,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将肉身武道修炼至极致,生生打破寻常修真的体系规则,另行僻道,创***修之术三万七千四十九法。
以凡人之躯,创造出专属于武夫之道的修行体系,生生自那四大传说境界里,分支出了只属于武道的境界。
凡人之身,冠以圣名。
尽管他的性命于当世渐渐叫人遗忘,如今的武道也已落败呈青黄不接之相。
可谁也无法否认,在那个时代里,武圣之名曾短暂地闪耀六界,辉煌何万丈!
不论是沈机白,还是武圣李瀚惠,都是极了不起的人物。
百里安得到六道神符亦有些时日了。
不可否认的是,这六道神符却为神物,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只是做为一出生就被阿娆以黑绳业水算计的他,不可更改的是他生前平庸的资质注定了他神识有限。
六道神符认他为主,炼以神识,可他却能够感受得到,他始终并未能够真正地发挥出这六道神符的力量。
纵然他肉身淬炼得再如何强大,境界一日千里地提升着。
可是对于六道神符的掌控,却始终透着力不从心。
他修行太过
驳杂,精力实在有限,如今在识海之中,六道神符点燃的‘地图版块"也将将勉强。
百里安知晓,他如今将六道神符所开采出来的力量不过是冰山一角。
即便这六道神符认他为主,对他在如何臣服贴顺。
如今的他,对这六道神符,却也只是能够使用,远远达不到掌控的程度。
问题就在于神识之上。
他于六道神符,就像是小孩子在大人的引导之下挥舞着一把玄铁巨刀,所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精准欠失不说,却也难以发挥其原本万分之一的力量。
如今机会难得,他来珈蓝洞闭关,却也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在神识方面得以有所提升。
只是此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其困难。
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涉猎神识的研究。
关于神识,并未有任何术法以及修行之道。
不论各族,神识与生俱来。
真正修行,看的还是资质,根骨,以及灵根血脉,神识对于修行之道的影响力相较于其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甚至有些灵根非凡的仙人神识,或许与一些凡人相近。
故此从古至今,并不会有修士去深造如何提升神识之力,且不说事有多难成,而是神识之力的大小,与自身境界修为并没有直接关系。
修行一生,本就精力有限,对于所有修士而言,此举与黄渡光阴浪费精力无异。
修行之道,最难最苦不在修行,而在创下先河,自立修行一派。
这一点,沈机白做到了,武圣李瀚惠亦是做到了。
今日闭关领悟,仙人泪中所藏前世种种剑主一世的悟道知识帮不了他,亦无从可忆学起。
这一切唯有靠他自己。
沈机白练就一手灵根术,何尝不是一次次拿自己的灵根做以试炼,一次次的失败,便伴随着一次次的血与泪。
每一次试炼,便是自挖灵根一角,做为资源材料解析研究。
世间万道,道道不同,却又道道相通。
在世人眼中,灵根不可割舍,不可有损。
神识亦如是。
可是这世间奇迹,不皆是源自于剑走偏锋,不破不立。
他每打出去的一片羽,便是自己分割出来的一缕神识,正如当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以手执刃,亲手剜开自己的胸膛,剖开自己的心脏,取下灵根的一角。
此过程无疑是既残忍,又痛苦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却有奇效。
在叩灵的过程之中,百里安对于自己神识的掌控力愈发娴熟,应变知微,臻于见着。
这也就是为何,这些妖兽们在授意叩灵的过程中,所受的反噬伤害越来越轻的缘故。
百里安并不介意自己的神识受损。
凡是想要在一个新的领域之中创造出新的奇迹建树,那自然是相应的要付出不同寻常的代价。
更何况,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六道神符蕴养淬炼的神识比起过往更为凝练强大不少。
倒也经得起一时的挥霍消耗。
只要他能够掌控住这寸厘的界限,保证意识灵台不崩,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断打熬自己的神识极限,自苦炼之中得以突破,领悟出真正能够修复淬炼神识的术法。
毕竟百里安行事,从来不知何为量力而行。
他既将这黄金海域中的恶妖一族尽数待至这珈蓝洞中,自是没有救一半,弃一半的道理。
身后玄霜巨龙身上的鳞羽很快消耗殆尽,百里安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显惨白。
可他那双
漫着霜银之色的眼睛,却是愈发的深邃明亮。
他毫不在意地再点眉心,索性灵台大开,内里识海与这现世相连,其中神识之力喷薄而出!
妖神一震再震,紧抿嘴唇,整个人仿佛冻住了。
他何等人物,只在开始一瞬间觉得百里安疯了,可又在这震惊之中急速反应过来百里安的真正用意,心中无比震撼的情绪也是在悄然之间化为不流于言表的钦佩。
这小子……
外表看着兔子似的。
竟不曾想,真真是个狠角色。
倒真是与吾……咳咳,与沧南衣很是相配。
虽说是尸魔……可是尸魔嘛,也不见得全无可取之处。
要么说尸魔抗死耐造,以着沧南衣那性子,怕也就这小子经得起她折腾。
再者说,这小子与妖族有缘且有天生与妖亲和,如今有修出了大妖之身。
从原本的三成相配瞬间就到了七成相配。
再看看这救妖锲而不舍的认真态度,在妖神心中的好感度更是直线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瞧着瞧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由相生,他忽然觉得这小家伙越瞧越俊。
这孩子越看越惹人心疼。
有心眼,却全然不见什么坏心眼。
做事有原则,亦有雷霆之手段。
行事作风,与她也是格外地相配……
百里安正自抽取调用神识,再结鳞羽之间,却发现原本一脸高深莫测,冷艳高贵漠然的妖神大人不知何时狗狗祟祟地蹭到了他的身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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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椎病发作得厉害,请假一天
疼几天了,头晕想吐,今天注意力完全没法集中,调整一天。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我十分花心
如此有失水准的事,出现在这位妖神大人身上,属实可以说是惊悚了些。
百里安给他这狗狗祟祟的模样吓了一跳,一回首,就看见这位妖神面上带着叫人莫名有些发憷的笑容。
他一脸古怪莫名:“妖神大人这是有何指教?”
见百里安这般神色,妖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表情有点没能控制好,他轻咳一声,面容恢复平常严肃正经的模样。
只是紧紧贴在百里安身边蹲着的样子却仍是有些欠失端正,他眼睛珠子状做无意地慢悠悠转动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道:“说起来,吾还不知你唤作何名呢,小子,还不快快将你的名号报上来说于吾听?”
身后那只被薅秃了的霜龙已然在心念神转之间,再度结出了一身鳞羽。
嗅到那寒羽气息的妖兽们纷纷发出激动向往的吼叫声,在黄金圣气侵蚀之下的妖兽们本就神志缺失,智力低下,哪里有什么秩序可言。
当即在一片哄然嘈杂声里准备一窝蜂地冲涌上来,几乎将百里安的身影吞没。
而妖神这一番纡尊降贵的发问之言,也自然被吞没在了这巨大的声势之中。
百里安没能听清他说些什么,又要操控着神识为这些妖兽们叩灵。
自是无暇顾及妖神大人那点子‘儿女心思",当即就没继续搭理他了,收回视线目光,专注精神,正欲安抚这群躁动不安妖兽们的时候……
“都给吾趴下!”
一声沉沉厉喝,散发出一种凌厉狂放怒气的同时,更是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压力与杀气。
黑压压一片,暴走乱动的妖兽群体们,就这样如同芦苇般齐齐倾倒了下去。
一个个,都给跪好了!
百里安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给震慑到了,身后玄霜神识之气凝聚出来的巨龙险些就此豁然涣散。
虚影模糊将崩之际,好在百里安对于神识意志力的专精能力也早已到了绰有余裕的境界,转瞬分神之际,他就反应了过来,神识瞬间恢复稳定。
霜龙重聚于身后,清晰盘旋与灵台天地之上。
百里安轻叹一声,道:“妖神大人又有何指教?”
妖神心中余怒未散,他自认为自己纵横太古,睥睨于混沌宇宙之中,何曾将万物万事放在眼中过。
纵然如今肉身尽陨,囚笼一方,落得这般地境,他心中狂傲之气却更是丝毫未减。
觉得在这世间,不论妖魔神仙,再如何强大名垂千史,都不值得他主动来过问姓名。
如今他难得耐着性子向一个小辈主动过问姓名,自是对他起了大兴趣。
这群不长眼的畜生们,仗着自己的脑子被黄金圣气给吃了,便如此不会看事,当真是倒足了人胃口!
妖神心中愤怒稍有不平,就易动杀心,而且这杀心的强度,至少还是灭族这个等级的。
纵然这群小崽子们,与他是同族。
可是惹得他不高兴了,一样灭得个干干净净就是!
见到这位妖神大人脾气说上来就上来,问他究竟有何事也不多说什么了,反倒是眼底翻涌的杀意越来越盛,百里安心中一时无奈。
总不至于真叫这位脾性难以捉摸的妖神大人为了这一时赌气,将他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妖族们给灭了个透彻。
可是百里安入这珈蓝洞,看似无人管辖,可他知晓,他来此的时间必然不会被允许太长。
他在这里待不了太久。
百里安并未停止抽调灵台之中的神识,他强忍着意识被撕裂的痛苦,原本因为大量过度消耗神识已然开启自我保护状态的灵台开始被迫
自我闭护。
他一面将磅礴的精神力化为锋利的符刃,宛若眉心之中所藏的灵台并非是他所有一般,毫不犹豫地割裂开来,瞬间撕裂开一个难以修补的缺口。
神识如霜泉,倾涌而出。
百里安的身体摇摇欲坠。
身后那只盘踞如山的巨大霜龙,气势越盛,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空间的束缚,直冲九霄。
鳞羽张织之间,百里安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灵台之间撕裂的缺口正在以着不可修补的姿态倾泄着神识。
化妖而得之不易的体温也迅速飞快流失着。
百里安的身体甚至都已经开始产生难以想象的异变,身体还是这副身体模样还是这副模样,可一瞬之间,好似抽取了什么极为重要之物,身体之中某种精气,好似从华盖如云瞬间就变成了形销骨立的模样。
惊人的寒气由内而外自百里安的身体之中开始散发出来。
身体表层,隐隐透出枯化之相。
见他这般以着平静姿态的发疯模样,妖神哪里还敢继续动怒使小性子,瞬间骇得‘花容失色",急忙出声道:“无事,无事!吾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罢了,你不必如此自残护它们!”
自残?
只是百里安没有想到,妖神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竟只是想问一个名字。
问就问了,闹这种别扭作甚?
百里安失笑道:“我名司尘。”
妖神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皱眉说道:“吾不是问你尸魔王族姓氏,吾是想问你生前为人时的姓名,家中父母何许人也,兄弟姊妹几人?唔……见你这般模样,一身书卷气,想必是四海列国之中的世家出身,也罢,吾不大喜欢粗蛮无礼的武将,若你生前能是个书生君子就好了……”
这话题跳跃性,瞧这架势,是想把他祖传三代事无巨细都打听清楚?
百里安不知这妖神作何之想,心里又在盘算些什么。
对于自己的身份,他觉得倒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必要,只是昆仑一行,却是不想将自己的家中人牵扯进来。
妖神是敌是友尚且不明,亦是没有必要为阿娘还要阿翁枉树立敌人。
“妖神大人怕是忘了,为尸魔者,前尘往事尽去,诸多不忆,关于过往姓名来历,便是我自己也无从知晓,实非是不愿相告。”
妖神一脸遗憾:“这样啊……本来还想着上门拜访一下你父母的,既是如此,倒也无此缘分了。”
百里安:“???”
好端端地,拜访他的父母作甚?
话说这位妖神大人这种家常便饭的闲谈语气当真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吗?
他没记错的话,世间尚无昆仑净墟,便已有珈蓝大禁封地,他被封印在此的时候,龙门未辟,昆仑未起,已有千万年之久。
他凭何来的底气,觉得自己还可以离开此地,去人间拜访他的父母?
当真是好可怕的想法。
对此,百里安只得干笑两声,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他也不知道该遗憾什么就是了。
妖神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确实遗憾,不过……你若有心诚邀于吾,那将臣老儿吾记得也算得上是你的半个‘父亲"了,虽说这杀不死的老东西不讲感情亲缘,可若当真有那必要的话,吾倒也不妨去造访造访他……”
怎么又要造访尸王将臣了?
百里安愈发感觉,这妖神莫约是在此地关久了,怎么上次没有察觉到,他竟是这般神经兮兮的性子。
只见妖神在那兴致高涨地自
言自语,神情之间竟颇具期待之情,虽说百里安也不知他到底在莫名激动期盼个什么劲劲儿的。
不一会儿,脸上期待之情又变作了极为复杂懊恼困顿的神色,纠结道:“可是剖心封印那老儿,吾亦是出力颇多,虽说尽是一些暗算的手段。
可那老儿何等心思,怕是早已猜到,当年能够成事与吾脱不了干系,心中怕是十分记恨于吾,不好不好!吾何等身份,吾才不要行那等子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那老儿模样生得比吾俊,脾气比吾臭,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说着说着,他已然完全忽视了神情古怪的百里安,捏起一只拳头敲击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之上,愈发苦恼了起来。
“可是不行啊,吾若是不贴他的冷屁股,吾家那铁树不开花的老闺女咋办?这事儿还是得贴?”
百里安很会抓重点,一边驱使着精神力操控神识,未这些恶妖们斩断帝仙金印的同时,脸色白煞煞地凑过去,低声警惕问道:“什么老闺女?”
这只老妖,莫不是见他本事大,心肠好,便动了洞下捉婿这种要不得的坏心思吧?
“大人的事,小孩子过问这么多作甚?!”
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妖神大人此刻却又不怎么搭理百里安了。
妖神虎眸圆睁将他一瞪,便转过了身去,留个大腚对着百里安,给了自己一巴掌,将方才自己的那席言论又给驳回了,继续自言自语道:
“贴贴贴!贴个屁啊!吾这边是女方,一家有女百家求,哪有女方去贴男方家的!再说了吾家闺女生得这般好看……”
说着说着,他好似又想起什么似得,话语骤然一顿,反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急吼吼道:
“好看!好看有个屁用啊,一大把年纪了,都成老姑娘了,别人这般大的闺女,早已承欢膝下,子子孙孙世代繁衍昌盛起来了,闺女生得太过于高大,寻常人哪个攀得起,如今好不得有个看得顺眼的小家伙了,你这老东西还在这里拿捏什么没名堂的姿态!得准备聘礼,好生上门提亲才是。”
“唔……”也许是想到了提亲这茬子事,妖神眼见着又苦恼纠结了起来:“虽说这尸王将臣不好相与,可吾记得,这老不死的手底下也留了一个不好相处的闺女吧,那王女吾有印象。
算起来还得是这小家伙的长姐,也是个心狠手辣不简单的角色,这般说起来,家境当真是复杂,不过好在他虽说还有十五个哥哥,都给祝斩给弄死了,倒也省的清净,就是不知同这两个尸魔打交道,得上门提什么礼?
哦,是了,尸魔是吃血的,那既是如此,还得先去趟人间,准备上一万个童男童女,怕是能够叫那两只尸魔父女满意……”
百里安听得只感觉更加的不对劲了,他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情不自禁地出声提醒:“不不不!妖神大人您大可不必如此绞尽脑汁的苦恼这些,你我结交不过第二次,您难知我人品几何,小子断是不敢高攀!”
妖神扭过头来,看脸上表情,竟是得意且满意的:“你也知晓是高攀,你小子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吾家乖女自是天下无双,世人难及的好姑娘,除了年纪老点,嫁过人有个孩子以外,也没其他多大的缺憾了,在这世间本就无任何男子能够配得上他。
嗯……不过你小子是吾唯一一个看得顺眼的,又兼修妖道,身具寒羽,勉勉强强能够配她一配。
但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怪只怪吾家乖女太过完美,你既是能够有着配她一分之资,便是已经超过了这世间芸芸众生。”
什么叫‘除了年纪老点,还嫁过人,有个孩子"?
说了半天,这般优秀无双的女子,竟就是传说中的‘三十八
岁离异少妇带两娃"的这般女子?
百里安嘴角抽了又抽,脸都快抽抽筋了。
这是他来到此地这般久,竟是第一次生出后悔来这珈蓝洞的可怕想法来。
他用力咳嗽一声,只得委婉说道:“妖神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已有家室……”
谁知话未说完,这位妖神大人大手一挥,十分豪放说道:“有家室又有何干系,堂堂大好男儿,一生之中只有一个女人那才是无用窝囊的表现,从古至今,哪位豪杰不是三妻四妾,在这说了,有家室好,有家室的男人会疼女人,吾本还想着,你年纪这般幼小,必是心智不够成熟,怕是讨不得吾家乖女的喜欢,如今想来,她嫁过人,你娶了妻,真真是配啊!”
百里安胸口顿时中了一记老拳,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嘴边的话词生生扭转,又道:“在下不仅娶了妻子,而且妻妾满室,十分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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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吾家乖女素来大度
“妻妾满室?”
妖神大人皱眉,神情凝重一瞬,上下打量着百里安:“你小子莫不是在诓骗于吾?”
在他看来,这小子精归精明,可是看着也不像是同君皇乘荒一般乱招桃花的破烂货色。
修真之人,寿元长久,有道侣者多见,在他这个年纪成家者却是少见的。
又非是人间氏族子弟,要求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百里安面色觑觑,低声询问道:“妖神大人虽封于此洞之中不见天日,可您似乎对于昆仑山中之事,格外的……了如指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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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再如何模样长得乖,也是个成过亲,带着娃的已婚妇人。
只是这份并不想坐享其成的觉悟,落在了这位妖神大人的眼中,似乎又成了另一种含义。
可见他底牌手段所留甚多,比起仙尊祝斩甚至于那位圣人娘娘,这为妖神大人都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吾瞧着你也是命运多舛的,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自己的女人,自是得多找几个,各自分担些压力痛苦,这样子嗣有了,女人也不必受累太多,你这十来八九个还是少了,不过也无妨,吾家乖女也是个大度懂事的,你待她好些,到时候吾让她多帮你物色一些婆娘。”
在此施为,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这些黄金海妖族而言,都是有利之举,双赢局面。
如何能够容得下妖神大人在这乱点鸳鸯谱。
百里安从未想过,解去这些妖族身上的帝仙金印去博得妖神的好感为目的之一,只是想着出于利益一致,必然不会引来妖神的恶意。
这也能硬夸?
百里安震惊呆滞。
既是走入南墙,总得撞破这南墙寻个机会才是。
这妖神得是有多憎恶君皇乘荒啊,言辞神态之间对于他,尽是鄙夷唾弃,恨不得将其贬的一文不值!
这贬得硬生生叫百里安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错觉来。
反正他现在不是人就是了……
人家仙二代的身份,天地五尊仙的修行境界明晃晃地还摆在这呢。
这般敷衍摆烂的回应,换做任何一个为自家女儿征婚的长辈,听了这话怕是都得两大耳刮子扇过去。
苏观海当初要是能有这觉悟,他何至于自裁于南泽山啊?
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也会引起难以想象的麻烦。
“额……这风流之人与花心之辈,想来意思也大差不差,小子此生红颜无数,知己无数,这一点倒是与君皇乘荒陛下志……志趣相投。”
百里安说这话时有点发恶心,他发誓,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自污最厉害的一回。
在百里安眼睛大突的表情下,妖神啧啧两声,用一种过来人看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的眼神看着百里安,语气竟是颇为怜悯的。
百里安只当他是在挖苦讽刺,应和着干笑两声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他一脸欣慰:“不过好在你小子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伪君子,家中既是妻妾成群,又能妻妾成群到哪里去,想来多吾家乖女一个也是不会嫌多的。”
百里安可没想再招惹这种没名堂的烂桃花的意思。
说到这里,妖神面上冷笑一声:“他这样自诩风流多情之人,实则才是最最无情的糟污货色,这些年来,但凡他真正有那个格外喜爱能够得他真心相待的女子,带到这昆仑山中来,他那水神殿中去,给个侧妃的名分,吾都可以对他另眼相看了!”
可他却是知晓,一旦他答话没答好,稀里糊涂地给这位妖神给带了进去,那可算是惹了大麻烦,没那么好脱身的。
“吹了半天,原来就这点子出息,就这么丁点人,也值得你得意成这样?大好男儿,若想人丁兴旺,子嗣繁衍,那自是得多劳干,多生养。
但女子生养不易,大多都伤身体,损精气,吾家那婆娘就是,给吾生了一个乖乖女,元气大伤,后又遭仙界打压,没能扛过来。
妖神强忍着一巴掌呼在百里安后脑勺上的冲动,愤愤说道:“你与此子怎可一概而论,你是吾一眼就相中的孩子,怎可如此妄自菲薄!那等子货色,终日就知晓沉迷于女色之中,正经大事是一个也抗不住事儿,天生吃得就是女人这碗饭。
妻妾成群倒还真是妄言。
在这世间,竟还当真有女子在知晓他是尸魔的情况之下,还愿意嫁给他的,可见这小子必是有着极吸引人的独道魅力,身上的可取之处也必然是弥足珍贵。
可吾瞧着,他那才是真花心,而且行事毫无担当,在他眼中,女子如玩物一般,智商也是蠢笨如豚难堪大用,同你这小家伙比起来当真是云龙井蛙。”
“才十来八九个,你就敢在这吹嘘什么妻妾成群?”
妖神脸色大变。
对于百里安来说,或许感情有先来后到之说,却无妻妾主次之分。
妖神大手一挥,道:“不必多言!”
妖神大人的雷区不是多情花心,而是太过专一独爱妻子一人不好?!
可是在方才,百里安暗中稍作试探,在他灵识外放之时,此间大阵对于灵识的封印效果并不显著,明显就要冲开此地封印气息外露之时,这妖神却是能够及时出手,加固封印。
虽说以他如今的见识与能力自是不会再受到人间三宗的影响了。
尽管他对君皇乘荒的为人处世也极为不看好,却也绝然不敢自大到,去与他自比什么云龙井蛙之分。
只是千算万想,不曾想到他似乎将这波好感无意之间挣得有些过头了。
在这事儿之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两百前年,他与苏靖父母之间发生的那档子惨剧还历历在目。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道:“吾都知晓,若你个专一之人,独爱你妻子一人,吾必不会多做强求,亦是不会做那拆打鸳鸯的大棒。
百里安甚至有预感,自那黄金海的神罚试炼止于今年之后,沧南衣即将面临归陨之命。
百里安自认为他如今将自己的模样折腾得惨是惨了些,却也是他必须要经历付出的代价。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场听了这话,百里安必得为这话羞耻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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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莫说这妇人的辈分年纪了,便是他乖女的乖女,都已经大过百里安几个世纪轮回了。
而且这小子是尸魔,既已不记得生前过往记忆,那这成家娶妻纳妾之事,竟是在他成为尸魔之后发生的。
这都成了亲生了娃了,怎么还成天想着嫁人找男人。
果然,在百里安暗自满意的神色之下,眼神露出了震惊的目光。
这珈蓝洞怕是封不了他多长时间了……
可有过前车之鉴,论差距,这位妖神大人比起当年他与苏观海之间的地位差距,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是想细细打磨神识之力,要想在某一个领域之中真正的有所突破,自是得经历一次次的遍体鳞伤。
他第一次来这珈蓝洞时,他便已经能够重聚骨肉妖身,虽说后来看似进入了萎靡虚弱状态,便是连这守洞的警卫都明显松懈放心许多。
可虽是怒不可遏的样子,可怎么感觉更多的是一种长辈感觉的痛心疾首。
因为他对君皇乘荒的反感厌恶,似乎还远在封印他的仙尊祝斩与沧南衣之上。
百里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狡辩:“这个……妖神大人您怕是对我多有误解,我……”
再者说,即便是当年逼婚,他与苏靖,至少还有一层青梅竹马的少年玩伴的关系,两人好歹是认识的。
别看这妖神如今稳稳当当地被封印在这里,看似他只要嘴巴上随意敷衍应承糊弄过去,离开这珈蓝洞后便可摆脱他这个麻烦。
不是,他都自污成这样,渣成这样了,他怎么还能搁这硬夸呢?
这是活爹还是活阎王。
面对妖神那怀疑的目光,百里安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哪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原以为选择来珈蓝洞是明智之举,可如今看来,当真是有欠妥当。
他都还没见过他家的妻子,怎就一口一个糟糠之妻了。
看这架势,妖神是不觊觎他身上的血羽河,毕竟在妖神的眼中看来,这浩大的一场叩灵点妖之力下来,血羽河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感情他原先一张口就说错了话,方向找错了。
他能有什么用,抛开身份不说,就是窝囊废一个!行事没有担当,为人没有原则,若非他这一身血脉特殊,寻常种族女子难承其神嗣,怕是如今这子子孙孙正如那蒲公英野种一般,遍地各界皆是孤儿寡母的惨剧。
若非听着前缀的那一席长篇大论,百里安都要觉得,这云龙说的是乘荒,井蛙说得是他了。
原以为这妖神独身一人封印在此,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的心思见解与这世间其他妖类又大有不同,对于妖物们趋之若鹜的血羽河,他的表现一直都是不屑一顾,叫人十分放心的。
当真是可怕。
这是什么天选老丈人?!!!
听得妖神这般说道,百里安只好故作无所谓的掰起了手指头,一个个输给他听,故意这般说道:“我的女人也不算多,也就十来八九个吧?”
瞧着模样,仿佛百里安脑子里生出什么脏东西似的,恨不能直接扑上来抱住他的脑袋生生将那些腌臜认知给亲手倒出来。
他可不傻,这妖神看似受困于此,却有能力在这不见天光的大禁封印之地,汲取外界的天地之灵,在长久的岁月之中恢复积攒妖力。
“十来八九个?!!!”
且不说小霜年轻貌美,当有夭桃秾李之姿,便是他家中那位一口一个乖女……
妖神眉头一皱,冷着脸道:“你少在这里转移话题,吾不管你小子风流也罢,多情也好,不怕你花心,就怕你专情求个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君子守节作态,那吾纵然是强行促成你与吾家乖女之事,最后怕也是得落得一个两见相恨的玉碎下场。
他表情极其精彩地看着妖神,由衷感慨说道:“也就君皇乘荒这命不好,找了个天生天养的圣人娘娘当媳妇儿,若是他找了您家女儿,得了您这么一个岳丈给他撑腰,他怕是每天晚上做梦都得乐醒。”
吾行事,讲原则,你若是那种见吾家乖女貌美惊人,舍弃家中那糟糠之妻,另寻新欢,吾反而还瞧不上你。”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看见妖神表情裂开,气急攻心道:“你同那浑人志什么趣?!相什么投?!怎可生出这般可怕的想法!”
他看得出来妖神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对于这君皇乘荒竟是有种极为强烈的反感憎恶的意识,这份意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不知所谓了。
百里安:“……”
人家妖神的闺女,他连面都没见过,算算年纪怕是当他祖奶奶都可以了。
因着沧南衣那层子身份,昆仑与仙界联姻的关系,他自身又是多靠沧南衣接济,方可稳于尊仙境界,所以就注定了,他这辈子,便是玩再多的女人,他再如何喜欢这些女人,都注定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名分。”
令人尸珠骤停的一句话。
当初的沈机白便是如此。
可谁曾想,妖神竟是极为认可地点了点头,道:“也是,毕竟风流与花心还是有差别的,乘荒小儿生平最是自诩风流。
当真是过分了。
见百里安神情一脸认真不似作伪,妖神凝肃的表情竟是逐渐缓和下来,他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百里安,道:“倒是没看出来,你小子竟是个花心的种。”
可你小子有妻又有妾,可见是个能够稳得住后宫有本事的男人,且不说你家妻子是否是个能够容人的主儿,但你小子必是一个重情意,有责任的好男儿,才会给这些女子们一个正正当当的名分。”
好端端地,提这混账玩意儿作甚?!
难不成是透露得太多,叫这鬼精鬼精的臭小子察觉到了什么?
妖神目光游离,一脸心虚:“就凭他,也值得吾为他费这些心思?他可不配!”
百里安并未听出妖神的言下之意,只是摇首失笑,抓住了他方才话中的一个重点。
这位妖神大人,似乎……格外看重子嗣昌隆呢。
吐苦水了,请假一天。
吃坏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故人的思念
百里安神情微妙转变间,目光陡然变得黯淡惆怅,道:“妖神大人似乎又忘记了,我为尸魔,尸魔天生并不具备生育子嗣之能,对于这繁衍后代之事,当真是有心无力啊……”
说罢,百里安心思百转之间,还不忘为自己再添一笔罪账,轻叹道:“当初只顾及自己喜好,行事不计后果,招惹了这么多好姑娘,却是误人终生,耽误其一辈子无子嗣之缘,内心当真是愧疚万分。”
他唉声叹气,可面上虚伪之色丝毫不加以掩饰,叹了几声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既为尸魔重活一世,自是不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误她人终生虽说心生愧疚,可总比自己受委屈了好,我自是知晓对她们不起,不过好在我命长,日后用这终生的时光来加倍补偿她们就好了。”
妖神听着听着愈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种只管自己快活,不管他人死活的调调怎么听起来与那乘荒有些有些像了。
妖神眉头大皱,心下渐凉,正想斥责他两声。
可话到了嘴边,他忽然反应过来,寻常之人,如何能够将心中这般龌龊的想法这般不加以掩饰的直接宣之于口?
虽说乍一听是像那乘荒小儿。
可乘荒小儿玩得花,心思野,面上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大义知礼的君子模样,心口不一,虚伪至极。
这小子心中知晓自己行事混账,对于外人来说,却也并未行伪善之举。
世间本就人无完人,此子既知晓自己深有亏欠这些女子,却也并非是一味只知索取,却也知晓用自己的毕生之力去偿还这些女子,倒也不失为一个有来有往的性子。
对于妖神而言,他出身妖族,世俗礼法的意识本就淡薄,立世存世本就是遵循于自身的野性与喜好,换个思路一想,这小子的天性倒是与尸魔一族相斥反倒是与他妖族也格外相近。
也是,毕竟尸魔一族乃是死灵,自受赐约重生的那一刻起,变已经摒弃了人类最基本的感情。
这小子能够以尸魔之身修出妖躯来,脾性逐渐接近于他们妖族也实属正常,不能对他要求太过苛责。
妖神也跟着轻叹一声,道:“如此说来,你这小家伙倒是与其他尸魔不同,仍然存有自己女人为你生儿育女的心思愿望?”
百里安自是不可能同他说自家那宁女魔其实已经有了他的血脉。
他垂首失落,话中有话:“在这世间,谁又不愿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儿女是福泽,而我此生……注定非是福泽之人。
终其一生,怕是只能有血裔,而永生无缘子女之缘了,我这样的人,已经耽误了不少的姑娘,日后自是得收好那些胡心思,断不可再害了其她的女子才是。”
“算你小子还通几分情理。”
妖神紧锁的长眉慢慢纾解开来,情绪明显带着几分释然之色。
就在百里安觉得已经同他说清‘道理’的时候,妖神上前两步,拍着百里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既能有如此觉悟,也绝非是一件坏事,既是如此,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百里安点点头,道:“正是正是,就是关于令嫒之事,实在深感遗憾……”
“你不必深感遗憾,如此说来,你与吾家乖女虽说还不至于天作之合,却也不过只是缺在年纪差距的遗憾之上,整体看来,你们二人倒也是十分相配的。”
“这还相配?”百里安目瞪口呆,险些神识惊得涣散!
妖神神色认真,徐徐说道:“你这般看,尸魔一族乃是死灵之物,的确断了亲缘后裔一脉,但吾还是知晓的,尸魔王族却并非是无生育之力,只因尸王将臣的血脉过于特殊强大,寻常种族,难以于之相配,故此才会有尸魔一族无法诞孕子嗣的传闻。”
只见这位妖神一脸骄傲,“可是吾家乖女不一样,又其实那些凡夫俗女能够相提并论的,她继承吾之血脉,天生资质优异,甚至自降生至极,现返祖之相,论其血脉甚至远在吾之上,区区将臣王裔血脉,自是配得的。”
所以这女儿,是非得硬塞到他手里来是吗?
百里安再次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无语凝噎半晌,目光幽幽地看着妖神,道:“血脉天资远在妖神大人您之上?在这六界四海之中,竟还有此等人物?我怎从未听说过?”
妖神身体一僵,眼神瞬间开始发虚起来。
言多必失,他似乎……透露太多了。
百里安慢慢转过身子来,先是垂眸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又幽幽抬眸看了妖神一眼:“黄金海中的妖族等级,从一排至十,以一为首,以十为末,放眼整个黄金海,一乘妖为传说级别的妖族,从古至今,也不过堪堪出现两只一乘妖。
一为那回廊天渊所化的深渊巨兽,二为妖神大人您,这单论血脉之力在您之上,突破一乘妖兽者,也唯有今年那大碑榜上的元乘妖了,所以您闺女,竟是那元乘妖?”
当日在黄金海中,尸花吞海,一只不剩,百里安也无从细数,这泱泱群妖之中的数量与等级。
倒也未能察觉,在这千万妖族之中,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只惊世绝伦的元乘妖。
如此说来,倒也难怪,这位妖神大人这般千方百计地想要将自己的女儿交付给他了。
毕竟,将她带离黄金海,给予自由,也算得上是她的半个救命恩人了吧。
只是百里安心中还有疑惑。
这在黄金海中,又如何还能够婚嫁成亲?
“咳咳咳!!!”妖神听闻此言,猛烈地呛咳出声,他双眸瞠然地看着百里安,身体僵硬,面色发虚的同时,却又有几分微妙的似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一切皆是缘分使然。”
百里安心里也发虚,纵然此刻再好奇,这千万妖族之中所藏的元乘妖真身究竟为何,他也断不敢要求此刻让妖神大人唤她出来一见。
倒也并非是他自恋。
只是此情此景,颇为像是当着‘未来老丈人’的面,来当面与其女相亲了。
更叫人冷汗淋漓的是,如今百里安体内的血羽河气息大放,在神识的引导之下,收都收不住,正最是吸引妖族的时候。
若是这种时候,将那位元乘妖姑娘唤出来直面相见的话,他怕当真是难以‘脱身’了。
妖神与百里安都各有心思,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敢真的去唤那所谓的‘元乘妖’出来与之一见。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拂去肩膀上的那只手,轻咳两声道:“那个……纵然一切皆有妖神大人您说得这般的好,可越是血脉稀有的种族,这共同创孕子嗣的周期便越长,纵然我与令嫒血脉相配,可若想要孩子的话,怕是需得至少千年的时光来一起努力才是,如此漫长光阴,我实在怕是对于令嫒有所耽误。”
‘啪’的一声重响,那只刚被拂去的手掌又再度重重地拍在了百里安的肩膀上。
灵体之下,并不具备多少重量的手掌落在他的身上,险些将他拍进石台之中。
“堂堂大好男儿,说甚耽误不耽误的,她年岁都这般大了,已经被一个狗男人耽误了几十万年了,如何还怕你再耽误千年光阴。”
百里安再次见识到了他的厚颜无耻,他索性放弃狡辩,破罐子破摔,神情麻木道:“可是我是个急性子,我不想耽误光阴,过往之事暂且不追究了,我要么不随意招惹,既是招惹了,那必然是铁了心要找一个女人能为我生孩子的。”
经典的渣男言论,他相信,在这世上,想必是没有哪个父亲能够忍受得了这套说辞。
可不料……
妖神大人竟是直接拍手叫好,道:“这不就巧了,吾加乖女早已合离,膝下正有一女,你若纳了她,女人也有了,孩子也有了,且都是你的,这不正正与你相合吗?”
百里安给这无耻的发言激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狂翻白眼,便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来,忍不住怒道:“这她与旁人生的孩子与我何干?妖神大人,我求求您了,莫要在这没事找事了吧,我此刻正忙着干正事呢?你还想不想你妖民们得到自由了?”
在乖女的终身大事面前,这群小逼崽子们的事算个什么啊!
也不知是不是关得太久,脑子都关出问题来了,此刻的妖神,面皮当鞋底,当真是三刀无血出。
他丝毫不理会百里安的抵触与白眼,不顾身段的凑上来,一大把年纪了,此等大人物居然还恬不知耻了,锲而不舍道:
“大好男儿,何必拘泥于小节,这孩子虽不是你的,但媳妇儿是你的啊,孩子你要这般想,你若喜欢她,接纳她,就得接纳她的一切啊,你的妻妾就是她的姐妹家人,她会待她们好的,她的孩子自然也是你的孩子,你便是视如己出,又有何妨呢?”
百里安怀疑这货脑子当真是进屎了,此等厚颜无耻之言都敢张口即来,纵然他是尸魔,生不出孩子,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事已至此,也不用同这不要脸皮的老东西客气了。
既然为老不尊,何须敬重。
百里安用力拂落他的手,重重将他推开,正色说道:“妖神大人,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傻吗?我连您闺女是谁都不曾知晓,我如何喜欢她,又如何视如己出?我虽非迂腐之人,可你这……可你这这这,明显也太欺负人了!”
曾几何时,这些年来,谁敢对他如此无礼失敬。
这推人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宛若不耐烦到了极点,在打发一个黏人不懂事的熊孩子。
而咱们的妖神大人,也当真是将‘熊孩子’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被重重推开,又快速弹了回来,像颗牛皮糖一样蹭了上来,竟丝毫不顾及自己一大把岁数了,身子一矮,就坐了下去,抱着百里安的大腿,认真说道:
“你不见见,你怎不知你不会喜欢吾女?你且先见见她,必定欢喜她。
吾之乖女,生的极美,正如那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塘。芍药芳姿少比,石榴丽质无双,当世仅有!
吾之境界,能窥人命格,你若见到她,定然会喜欢她,那既然是定然注定之事,又何必急于一时相见,未来注定会发生之事,又何必今日一口回绝,来日伤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心呢?
你就不如直接当做眼下就已经爱上了她,包容她的一切,这孩子自然也就是当做自己了的,这般想想,是不是很欣慰开心?”
他欣慰开心个鬼!
就这忽悠人的逻辑,这位大名鼎鼎的妖神大人关在这里当真是屈才了。
一口胡话张口即来,怎么这些年纪越大的老怪,性子越发的泼皮无赖像个不讲理的孩童一般。
还孩子?!
百里安可没有这份喜当‘爹’的觉悟。
而且还有,这老东西趴地抱大腿,一系列行云如流水般的动作举止,这股神韵调调,怎么好似与他印象中的某人,十分相似。
眼看着好话利诱不成,这位妖神大人无计施展之下,眼神渐渐阴郁森然起来。
百里安对这套流程十分熟悉,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位妖神大人便会在失去理智之下,开始行那强取豪夺之事了。
便是那位太玄宗上,脾性出了名温和知礼的苏观海,在涉及自己女儿终生大事之上,也能暴露出内心的阴暗自私一面。
更遑论常年遵循野性争夺本能的妖神了。
百里安察觉到了自己的危机感重重……
“阿嚏!阿嚏!”
夜半时分,沧南衣本难得偷闲,自书柜之上随手捡来一本人间解闷的人间话本子相看许久。
轻水已被暂且打发下去休息入定去了。
青玄自圣榻之前,身子立于劲竹,安静不出声地静静守在娘娘身侧,手里掌着一盏昏黄油灯。
听得这两声动静,她难得好奇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道:“娘娘这是着风寒了?”
沧南衣整了整自己手中拿歪的书籍,若有所思道:“两声?这莫不是有故人在思念于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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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春秋宫
青玄女官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嘴。
娘娘这般岁数了,与她一个时代的故人,不是飞身神隐,便是羽化陨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故人来说她的是非。
“这夜间风大,便是寻常一个风寒,都足以叫娘娘身子不爽利许久,娘娘还不知好好爱惜自己。
整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远似不如往日那般行云洒脱,怎么如今黄金海已尽,娘娘反倒愈发对这些俗世上心起来了。”
沧南衣抖了抖身上雪白的长衫,淡笑道:“世间之事,如何谈以俗雅之分?但求顺心顺意就好。”
青玄女官哀怨道:“可是娘娘您如今,可是又有真正顺心顺意否?”
沧南衣轻轻托腮,她眯起长眸看着青灯下青玄那张秀丽的脸,忽然沉声笑了起来:“听青玄这话中意思,竟还觉得吾多事了?”
青玄女官唉声叹气,素来严厉的眉宇之间此刻竟是深深自责:“若非是我冲动行事,娘娘也不会这么快的与君上合离。
虽说合离之事,一时格外解气,可是这么多年昆仑山与娘娘的多年亏损无处讨还不说,娘娘借着自己天地圣人的身份,并未请示仙尊大人,单方面擅作主张合离,想来日后仙尊大人会给娘娘施以极大的压力。”
虽说将仙尊祝斩这个麻烦给解决了,可其背后的诸多隐患麻烦事,却也是烦不胜烦。
换做往日的娘娘也就算了,可如今以娘娘的身子,如何还经得起这般心力交瘁的折腾。
“这般畏势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青玄忧心种种,虽说尽是事实,可娘娘看起来依旧浑不在意的模样。
她眉峰轻抬,淡淡说道:“吾与乘荒这一纸婚约,在这几十万年来,都未能束缚吾心,今日行之将朽,合与不合离,对吾而言,意义并不大。
只是吾若身归而去,因这一纸婚约,这昆仑山上上下下,将永失自由,且不说旁人,便是你与轻水……”
沧南衣目光悠悠在青玄身上打了个转,说话间,她抬起一只手来,轻抚青玄的脸庞。
指腹间幽凉的触感清晰,青玄身体瞬间僵硬,侍奉娘娘这些年来,何时得她这般主动肌肤贴近过,身子不由慢慢绷紧,涩声紧张道:“娘……娘娘?”
沧南衣目光深长,散漫随意地开了口:“你与轻水这皮囊化形化得好,乘荒虽嘴上不说,那是畏于吾的身份,可吾知晓他觊觎你们二人已非朝夕,今夕吾尚未归去。
你们二人借吾之名,便是在乘荒面前轻慢两句倒也无妨,可吾一旦身归而去,乘荒又是个这般性子的,这些年来,他自认为居于吾下,心中本已是多年心有不平怨恨,吾对他没了威慑,届时起,你与轻水此般姿色,怕也难逃为他掌下玩物的命运。”
青玄僵硬的身子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煞白一片。
良久,她抿了抿唇,倔强道:“我们不怕。”
沧南衣眸光平静地看着她,淡淡说道:“吾倒是不担心你们怕,反倒正是担心你们不怕,刚极必折道理你们从来是不知。
你们二人幼年时便由吾带在身边教养,性子养得过于骄傲,从不知低头,受不得半点气性,不用瞧也知晓是个动不动就玉石俱焚的脾气。
以着乘荒那样自诩君子凡事求个你情我愿的寡软性子,他自恃身份,倒也不会太过强取,可他腻歪恶心人的本事有一套,你们不禁激,无疑死路一条。”
青玄眼眶泛红:“我竟不知,娘娘竟会为我们二人考量自此。”
沧南衣收回了手指,身子倚了回去,半开玩笑道:“太上忘情,又不是没心没肺,能避免的麻烦事,顺手为之罢了。
再者说,乘荒这般少时靠父,长大靠兄,成亲靠妻的废物,吾归陨之后,他之兄长对他只知溺爱,魔族狡诈,想来要不了多少年,这家伙也得落得一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你们若能忍一时之屈辱,倒也有能熬出头的机会,只是他死后,因着这门亲事,还得与吾同葬南丘,这一点着实不顺吾心。”
青玄女官不可置否,光是这一点,她都觉得有够恶心人了。
“近日以来,仙尊大人接连派出仙使造访我昆仑,旁人不知何故,可多半正是起于这合离之事,看仙尊大人的意思,他已生出了收复昆仑的意思?”
沧南衣道:“这昆仑山本就是父帝的脊骨所化,真正算起来,倒也是他们的仙界之地,用以‘收复’二字,倒也不为过,毕竟合离之下,吾与乘荒,已无关系。
仙界动此心思,收回亡父遗物,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此前提之下,这昆仑山得是真正的‘遗物’才行。”
“真正的遗物?娘娘此话是什么意思?”
沧南衣睨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作甚,事情还未到不可挽留的程度,祝斩如今老来闲闲,无妻无儿的,可不得多动动心思。
只不过他这闲日子不会持续太久,要不了一些时日,比起昆仑之事,他更有得头疼。
比起这些,那小子进珈蓝洞也有几日光景了,怎还未见他出来?”
说到这里,青玄女官一脸不喜,皱眉冷声道:“此子未免也太恃宠而骄了些,珈蓝洞乃为大禁之地,怎可容他这般视若无人的擅闯!”
“擅闯也就罢了,吾只是好奇,他不请自入珈蓝洞这几日下来,倒也未惹出多大的动静来。”
青玄女官嗤声笑道:“那小子胆气大,可如今却没什么能力,修为都被封了,以他的本事,又能惹出多大的乱子来,便是连最简单的御风之术都不能,自那珈蓝洞跃下去,此刻怕是摔得人事不省都无人得知。”
沧南衣端来案上一盏凉了许久的药茶,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轻抿了一小口就避如蛇蝎地放了下去,她抬眸静然地看了青玄女官一眼,并未说话。
只是那一眼,格外的意味深长。
青玄女官陡然反应过来自家娘娘那句话中所藏深意,心中陡然一惊,面色都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娘娘。
“那位妖神……它未免也太过于安静了些?”
要知晓,当初娘娘用意是将这小子扔进珈蓝洞中自生自灭,试探于妖神。
珈蓝洞乃为昆仑大禁之地,亦是为妖神心中禁地,平日里看守的山侍都不敢太过于靠近那珈蓝洞,它极其不喜生人的气息。
第一次将那小子扔进珈蓝洞中,那位妖神大人可谓是大发雷霆,群山皆震,惹出来的巨大声势,便是连昆仑天地都为之惊动。
而那妖神也在这百万年的沉寂封印之中,展露头角峥嵘,露出了冰山一角的本相妖体。
如今这小子不请自入,便是青玄女官都可以将此行为视为挑衅。
可怪就怪在,这几日下来,洞中竟是寂灭无声,风平浪静。
便是平日里时常发生的结界震动气机,也已止歇。
“仅仅只是过于安静了些吗?”沧南衣似笑非笑,纤薄而干净的指尖沿着杯盏边缘轻轻打着转,悠悠说道:“你说这小家伙在珈蓝洞中干了什么事,竟是能够让妖神主动耗费妖力来加封阵法结界,稳固囚禁自己的大狱牢笼?”
“什么?!”青玄女官瞪圆双眸,“它为何要做这种自缚为茧的事?”
沧南衣微微颔首,道:“这小子离开珈蓝洞后,就让轻水去查查这件事吧?”
“是……”
青玄女官表面领命而应,私底下却是暗自恨恨磨牙。
这小子,分明与自己达成合约,却是对小殿下的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纵然有火神西炎君的惨状在前,可这几日下来,仍旧有不少大仙频频向小殿下献艺示好。
她家小殿下这般年幼天真,若是看其中哪位顺眼,得了眼缘,认领了其中哪位大仙能者为师,她的身份必然是藏不太久。
便是连常年隐山不出的梵殊真人都已经开始正式出面,每日借着考验小殿下的可以为由,时常邀请四方仙士,入小殿下的学堂之中。
这位梵殊真人性情又不同寻常之人。
她乃苦行僧出身,对于她自身来说,本就不看出身背景,地位修为。
一切行事,只看机缘。
如此以来,这仙阶品次,不论高低,在她的授请之下,皆可入山一见小山君。
如此以来,这大大小小的各方仙士更是络绎不绝的蜂拥而至,其中多为巴结示好的谄媚之徒,亦是不缺乏多有用心之辈。
素日里,她与轻水为了保护小殿下的身世,极少让她与外人面见,生平行事也格外隐蔽,从不张扬。
世人之中,本就极少人知晓小殿下的相貌品行如何。
如今为了这收徒一事,当真是彻彻底底的张扬了一回。
这对于真实身份敏感、体弱多病的小殿下来说,可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这混账小子……在这种时候跑去珈蓝洞躲懒起来了。
当真不知,他还要躲到什么时日去。
……
……
春秋宫依山而设,清晨云隐时分,空气如流,但见晨光花影里的潇潇崖下有羊肠小道,狭窄曲折,穿枝拂叶间,且听鸟鸣啁啾,偶有小鹿林溪幽径相逢。
小山君清晨卯时就被叫了起来,简单洗漱装扮,佩香熏衣之下,就在梵殊真人严厉的目光之下,几名不敢高声喧语的仙侍谨而认真的侍奉着自家小殿下将她半拖半哄地引路带入了学堂之中。
廊堂之外,尚未见阳光初升,天色不过刚麻麻亮,蟹青色的遥远天空里,隐隐可见乌云如兽连绵成一片片巨大如兽般的亘沉阴影。
山岚渐起的清晨学宫之外,却是架着祥云流光,黑压压挤满了一大片的人。
小山君盯着一双没睡好的黑眼圈,揉着眼皮,拖着灵魂仿佛只醒来一般的沉重身体,白生生的细嫩小脚也未着鞋袜,在宽大的素白学服下藏着,一摇一晃地来到学堂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坐下。
仿佛对学堂之外,那黑压压一大片的人头攒动,早已习以为常。
她打着长长的哈欠,刚刚醒来的杏眼仍带着几分没睡醒的迷蒙,刚一坐下,就有仙侍过来替她整理书案,摆放竹简书籍,笔墨纸砚,准备具齐。
“啪!”沉重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只有些年岁的戒尺重重敲打在小山君身前的桌案之上。
她揉眼睛的动作骤然一僵,身体下意识的紧张挺直。
小山君屏息凝视,心脏微紧地抬起眼眸,正正对上梵殊真人那双几具威严的沧桑双眸,登时,将醒未醒的睡意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冲着那容颜已见沧桑年迈之色的苦行僧人卖乖讨好一笑,低声唤了一声:“梵殊真人,早上好?”
对于少女人畜无害的怯怯模样,梵殊真人丝毫不为所动,脸严肃地像是凝了一层冰,眸子低睨之间,并不会给人带来上位者的威严与压迫感。
却是叫人莫名感受到一股紧张敬畏。
“贫尼说过,学堂之上,无殿下,无真人,只有学生与先生,贫尼来此为小殿下上课也有些时日了,小殿下怎可半点规矩都未计入心头?”
小山君她想来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毕竟在她心中,沧南衣做为她的娘亲,虽说从来不会给她带来半分为人母的宠溺与偏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格外的严格,
但她对于沧南衣,并未有过任何惧怕敬畏之心。
毕竟阿娘再如何严格,因为她这稍不注意,风大雪寒一些都有可能要了她小命的身子骨,阿娘也不至于在不懂事惹她生气之时,对她棍棒伺候。
可这位梵殊真人却不一样,她手上那只戒尺,小山君自打出生以来就畏,她不知吃过多少打板子的苦,掌心受的痛罪,叫她知晓,眼前此人,绝不是她能够轻慢对待的狠主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卖乖一些,总是没错的。
卖完了乖,她果然又禁不住诱惑,得寸进尺地伸出两根细长白嫩的食指与中指,做一副小人走路状,走在她手里戒尺的另一端,可怜兮兮地低咳两声,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卯时这个时辰也未免太早了一些,先生,先生先生~真的好辛苦啊,从明日起,我可不可以多睡半个时辰?”
(PS:听取读者小可爱的意见,今天章节对话已改。)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不请自来的交情
“啪!”又是一声轻响。
小山君指尖下的戒尺倏地收了回去,继而反手毫不留情,啪地一声又稳又准地击打在她的手背上。
手背骨结瞬间被击得通红一片,小山君甚至连缩手的动作都来不及,痛呼出声。
她吃痛捂着自己通红的小手,脑袋低垂,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眼眶泛红,再也不敢有任何造次言行之举。
那可怜见的小模样,便是一旁侍奉笔墨纸砚的仙侍女官们瞧了也不由满心怜惜。
虽说娘娘对于她们家的小殿下自幼是放养的状态,可轻水、青玄二位大人可是将她视若己出,对她宠爱有加。
小殿下自幼时起,可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加之这天潢贵胄的身份,福薄多舛的命运,莫说这春秋宫了,便是放眼整个昆仑净墟,哪个不怜爱维护。
谁还敢这般不识趣,竟是动则打骂教训。
几名侍奉女官原本想为自家殿下说上两句,可目光一触及那梵殊真人严厉冷肃的目光,心下发怵,也是敢怒不敢言。
上一个心疼小殿下,为她说话的女官,可是二话不说,直接被逐出了这春秋宫,去别处当差了。
这位梵殊真人,性情严厉,眼底更是半点容不得沙子,没有丝毫情面可言。
更令人头疼的是,偏偏君皇娘娘对她这般态度,一直都是持有默许。
对于小山君楚楚可怜的模样,梵殊真人丝毫不为所动,她居高临下地立在书案前,轮廓分明的脸上尽是严肃与刻板。
“小殿下可以收起自己的这套手段了,大可不必在此卖弄可怜,贫尼并非轻水她们,只知一味纵容溺爱小殿下。
贫尼只知慈母多败儿,小殿下自那冰封中醒来计算年纪的话,早已过及笄之年,凡俗人间的四书五经不识,仙界的经文典论不知,这些也都罢了。
可小殿下终究并非是总角小童,怎可连最简单的千字文都念不通顺,堂堂昆仑神主之女,父帝之孙,怎可是如今这般大字不识的草包模样?”
梵殊真人的言辞并不留情面,却不显任何刻薄之意,反倒透出几分拳拳爱护之意。
她行走于天下六界,本不该留驻于昆仑山中这些年月。
只因怜小山君身世悲苦,在知晓她是为魔君阿娆当做棋子设计陷害,更是自动请缨,留在昆仑山中教导她这世间道理。
虽未担以师徒之名,在她心中却早已有了师徒之情。
只是小山君生来便是注定夭折之命,沧南衣对她也是没有太多的要求,她天生体弱,病骨沉疴,无法修行,这能活的日子,自是活一日少一日。
轻水、青玄二女更是因此将她看做眼睛珠子一般宝贵,自是对她不会如寻常妖仙子民那般严苛,认为在她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能够快活过一日便是一日。
而这小山君却也是个懒惫的性子,她一向不爱读书,没事就化出小老虎真身来满山蹦跶。
她什么都不懂,又是在蜜罐中浸大的,除了生死的威胁,在这世间便再无烦恼,只知及时行乐,也是正常。
若非梵殊真人修行之余,严厉要求教导,她怕是一個字都识之不得。
她注定不得在此山之中久留,她虽不入世,却也行走知世故。
对于如今这昆仑山中的形势,旁人或许看不通透,她却清楚知晓,给小山君寻一个合格优秀的师长对她未来的命运到底有多么重要。
君皇娘娘一旦身去,以着君皇乘荒爱好名声的洁癖性子,必然是不会对她多加管束。
而她若还是不知长大,没有一技之长傍身,还能指望得上谁?
难不成还想这样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玩’一辈子?
她长于昆仑,可昆仑山中上上下下的人,无人欠她什么,唯有她自己,欠自己一场努力罢了。
小山君揉着自己被拍红的手指背,倒也没有继续抽鼻子做委屈相了,她抬起湿润的明眸,看向梵殊真人,认真说道:“可是轻水说了,我不用这般辛苦学这些东西,我只需要快活地过好每一天就好了。”
梵殊真人严厉的目光仿佛直透人心,“你可知晓,你这快活过好每一天提前支付了怎样的代价?”
小山君命薄之事,莫说这山中的女官了,便是贴身照顾她的轻水、青玄也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她命理之说。
唯恐叫她心存不幸,郁郁寡欢。
可终年煞骨噬心之痛,沉疴折磨,终究无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其中与死亡随时相伴的滋味。
小山君抬起她那双乌黑的眼瞳,眸光清澈得像是落在一泓清泉里。
听到梵殊真人这般发问,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轻松一笑,道:“不正是因为我活不大长久嘛,反正辛苦过活是一天,随意过活也是一天,不如当一个简单快乐的小废物,及时行乐,又有什么不好呢?”
纵然早已深知她心中的想法打算,可是听她亲口说来,梵殊真人仍旧是忍不住感到深深的失望与空落。
她微微咬牙,下颔绷出清晰的肌理,梵殊真人本就严厉的面容上,那两道法令纹愈发深楚。
责备之言已将宣之于口,可她对上小山君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眸,一股强烈的愧疚之意漫上心头。
到了最后,那斑驳不清的情绪最终只是化为幽幽一声无奈的轻叹。
“世间之事,事在人为,这恶魂钉虽是万法无解,可这世间能人者居多,只要肯下苦功夫,未必无法寻得一线生机。”
小山君手里叼着一只紫狼毫,趴在桌案上,噘嘴说道:“可是人活一世,本就事事不易,何必将自己活得这般辛苦。
正因为孤注一掷、费尽心思,便是本心不愿,却也不得不因为这份希望对一些毫无希望之事强行生出期待之心,苦苦挣扎之下,却发现自己无力改变任何事物,岂非是亲手打碎自己种出来的期待与希望,这样的结局比一开始就做好觉悟等死还要残酷悲惨。”
“既然努力注定是无用之功,又何必要废这种气力。我生来就是注定着一生既不稳定,也不健康,所以为自己求得须臾安稳,也算是我做出了努力,不是吗?”
梵殊真人并非反驳,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小山君,沉声说道:“小山君身份非同常人,你生来肩负不凡的命运,你定要相信自己,欲做精金美玉,定从烈火中煅来,黑夜将尽,必见晨光。
纵然自己的命运如何绝望不堪,只要你肯努力,终会有战胜遥不可及未来明日的极限,立志用功如种树,方其根芽,尤为有干。极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待你诚心相守,必有花开结果之日。”
小山君手里摇晃的笔杆子骤然停顿而住,这类喋喋不休的大道理,这几日下来,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只是今日她却是第一次同梵殊真人说这些。
她心思眼儿尖,方才她分明捕捉得真切梵殊真人眼底的那一丝愧疚。
这可真是个奇儿事了。
这位无愧于天地六道,行走苍茫大道,以苦行问世的僧修,对她存有不忍怜爱之情倒也罢了。
她天命于此,怨不得任何人。
她何以这般愧疚?
真正算起来,害她如此,恶魂钉入心的罪魁祸首也不过是那与仙族势不两立的魔君。
这位梵殊真人刚正不阿,奉行大道,怎么看也不像有与魔界勾结的样子。
所以……她是在愧疚些什么呢?
“有人生来便是精金美玉,何须要受那烈火锻炼之痛,我瞧着,此番是君皇娘娘的圣令下达的好,为小殿下寻一名良师,只需为小殿下稍稍点拨,解了这身病体沉疴之症,想来日后便是天高海阔全任鸟飞了。”
一道突兀的嗓音自院外传来,打破了学堂间的安宁。
此刻,天色尚未大亮,并未到真正开课论道之时。
而学堂之中,尽是女官们无声来来回回忙碌准备的身影。
学堂之外,本不该在这时候来这么多仙客。
只因小山君收徒,事关重大,人人唯恐落了机会与下乘,便早早相守提前来到这春秋宫中来。
只是课钟未响,这些仙客们又是守规矩的,在梵殊真人也不敢造次,便耐心等候于学堂之外,并不敢打扰此间安宁。
故此,这道打破和谐的嗓音的主人,不请自来的造访,也就显得有些突兀无礼了些。
学堂的院门未关,只见一道身影自远山乌云压盖的天色里乘风而下,就这么直径越过比他来早的众多仙客,便出现在了这间学堂之中。
尚未观清此人模样身影,光是凭这插队的行径来看,此人的举止却足见轻狂之意。
小山君书案之上好不容易铺好的宣纸在这一阵劲风之中骤然吹乱纷舞。
来者气势这般不客气的高调,小山君的面上却是丝毫兴趣不显,仍旧一副抽去的脊骨的疲软模样趴在书案之上,惫懒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还未睡醒尚在打盹的小老虎,便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来者。
反倒是梵殊真人,面上复杂心绪一扫而空,恢复冷漠刻板的严肃模样。
她抬眸目光沉沉望去,只见来者虽立于沉闷压抑的学堂之中,却身如庭中芝兰玉树,举手抬足春风得意,锦衣绣带,端的是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他气势十足,可模样年龄看着却不是很大,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面容生得还有几分遮掩不住的稚嫩之意。
他着一身紫锦织金的华服,外罩乌金斗篷,怀中抱剑,一身尊贵打扮,不似仙客,却似凡尘王朝里的天潢贵胄。
那少年目光简单地在学院之中轻轻扫视一番,最后视线定格落定在趴在书案上的小山君身上,随即展颜一笑,他用怀里的剑放在小山君身前案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两下。
“小殿下,七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本君?”
他面上含着灿烂笑容,可行止到底却是显得有些无礼不知身份了些。
小山君眼皮子抬了一下,上上下下将这无礼的少年打量了两眼,确认自己记忆之中对此人印象不深,便也不客气道:“谁啊你是?”
梵殊真人微微皱眉,不喜之色已上眉梢。
但她终究是佛门修道中人,从不行仗势欺人之举,对于这恰到好处的无礼行径,她也不过是微微皱眉,使得脸色愈发严肃刻板,倒也并未多说什么。
在小山君身边侍奉的女仙官们,却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当即就有人说道:“大胆!放肆!哪里来的狂徒!时辰未至,竟敢擅闯我家殿下的学堂。”
那少年脸上原本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而来,可见小山君这般全然不识他的模样态度,他眉头一皱,一道压抑的黑气顿时只涌眉心。
但他好歹并未直接无视案前的梵殊真人,知晓她的身份,并未当场发作。
只是他那本就不算太过有礼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愈发的轻狂起来,他下颌抬起,露出一点并不矜持的傲慢,淡淡说道:“本君与伱家小殿下青梅竹马,入此学堂,如何能够是擅闯?”
方才说话的那名仙侍柳眉一竖,“好狂的口气!”
她教训之言还未来得及说完,院外当即有人好心提点道:“这位仙子常年居于昆仑山中,怕是对这位仙君有所不知,他名唤堇府,乃是长昇大帝之孙,少皓金仙之子,年仅二十有二,今年刚晋升的金仙仙阶,是为蛮荒开辟成世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金仙,没有之一,自古仅此一位。”
自古仅此一位最年轻的金仙?
年岁不过二十二?
此等成就,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人群之中瞬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这位竟就是堇府君?!听说这位仙君今年刚登金仙之位,亦是当今仙尊大人眼中极为看好的年轻一辈仙君,他不是还在守孝期吗,怎会出现在这昆仑山中?”
“说来这堇府君当真是命运坎坷,原本是有父辈势力相护,大道何其坦诚宽阔,奈何时不待人,听说今年则长昇大帝与其爱子金仙少皓纷纷殒命于魔族手中,全族上下故人只成就了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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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君当识相
小山君百般聊赖地趴在书案上,看似对诸事毫不关心,可是却将院外那些仙士们的闲言碎语尽数听了进去。
她终于抬起眼眸,放下了手中敲玩的毛笔,看向那名锦衣少年,轻轻唤了一声:“堇府君。”
那锦衣少年眉头一挑,一双乘满了飞扬桀骜的眼眸带着清晰的笑意:“小殿下这才想起本君来,真是叫本君好生难过啊。”
小山君眨了眨眼,道:“我只是听到方才在院中的那些仙友前辈们这般唤你的。”
锦衣少年神情一滞,眼底笑意顿时僵住。
小山君缓缓坐直身体,眼神认真且诚恳地看着他,道:“原本你大道坦诚,可是你的爷爷与父亲皆死于魔族之手,这才叫你这一脉,只剩下你这么一个独苗,行事还这般无法无天,当真可以吗?”
堇府君沉面道:“纵然仅剩一根独苗,我族一脉,却也容不得他人轻视!”
“堇府君言辞不必如此激烈,我可没有要轻视你的意思。”
这话状似解释,可堇府君却听得出来她的言下之意。
这小山君压根就不记得他是谁,看这样子,更是连长昇大帝以及金仙少皓的名声都未听说过,既是不相识,又谈何而来的轻视。
可她可恨之处却恰恰正是在于这不相识。
他何等人也,世间不出其二的天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仙,年仅二十二,便荣登冠以星冕之位。
像他这样的人物,世间不知多少女子想要结识于他。
他自问并非风流多情之人,却总是念着儿时的情谊,记挂她多年。
可她竟是全然不再记得他,辜负了这份儿时的情谊。
小山君仿佛没有看到堇府冷下来的眉目,自顾自的说道:“我自是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在这仙族隆昌的世道里,纵然仙族人难以避免在他界与魔族发生明争暗斗。
只是当世之中,战争兵戈早已止歇千年之久,还能有仙族人举族上下为魔族所害,这可真真是个奇事了。”
学堂之外,不得擅入的仙士们听得此话,原本的嘈杂之声骤然停歇了下来。
堇府怔了一下,旋即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道:“你什么意思?”
小山君托腮笑道:“距离人间的百家仙门与琅琊魔宗之战已绝千年,而仙界与魔界的神魔之战更是已逾百万年之久,如今的六道也勉强算得上是海晏河清。
仙尊大人自是不可能在这太平仙盛的年代里浪费自己的兵力下达讨伐魔族的事。
所以长昇大帝一脉又是出于何种缘故,竟是不惜举足上下去招惹魔族麻烦,以至于惹祸上身,全族覆灭,最后只留下你这么一个遗孤留世?”
对于他人灭族之事,何其悲痛敏感,而长昇大帝一脉,虽地位不及五尊仙,在仙界之中却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超然地位。
故此长昇大帝一脉经历此等噩耗,至少在明面公众场合之上,无人会如此不识趣地当即堇府的面直言提及他家中不幸之事。
可是小山君谈及这灭族不幸之事时,眼底却是依旧不见任何悲怜同情,面上所含的笑意仍然鲜活且生动,不带任何恶意,仿佛天生不知死亡为何物。
可纵然再不带任何的恶意,堇府仍旧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他脸上的情绪渐渐凝固起来,眼底如布寒霜,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此刻的情绪十分糟糕。
在学院之中布置侍奉许久的女官却是早已看这不请自来没有规矩的小子不顺眼了,并未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抢先一步开了口,接过小山君的话道:
“小殿下这就有所不知了吧?纵然当世太平,明面上看似仙魔之战早已止歇,可魔族未灭,战争岂是能够真正的做到止戈太平,这么多年来,仙界与魔族的明争暗斗亦不占少数,只要这世间琅嬛福地机缘不止,争修自然也是不止。”
这名女官话说得委婉,可长昇大帝的死却也并非是什么辛秘之事。
他赴死,并非为了大义,而是出于私心欲望。
许多仙士都知晓,长昇大帝死于二十年前与魔族的一场争夺机缘异宝之战。
仙尊祝斩在如今的这个时代,并不会下达战令,出军讨伐魔族。
可各方仙族氏族,却是有着自我探宝求机缘的自由。
六界四海,险境之地不可预测,十五年前,自那北海尽头,出现了一汪不死泉,饮其泉水,可肉身不死。
而长昇大帝这么多年来,修为已至瓶颈桎梏,在难以有显著进寸。
命格之中,寿元将近,若能饮其泉水,自可改命一搏。
只是在那十五前,魔河蜀辞亦是有意取此机缘,复活重伤垂死状态的弥路少君。
魔河蜀辞修为本就高于长昇大帝,而那北海尽头本就是推崇魔宗的昭国地境。
蜀辞狡诈,擅于谋术成功困囚于长昇大帝却是伤而不杀,特意放出消息,引得长昇一脉倾巢而出,在金仙少皓的带领之下,重攻北海极尽之地。
最后落得全族覆灭的下场。
只剩年仅七岁的堇府幸存了下来。
对于那不死泉,长昇大帝本势在必得,去求泉前夕,却也不忘找金仙卫图推演天机占卜一番,得了一个大凶的卦象。
只是天机之事,玄而又玄,长昇大帝自诩为仙一世,纵然凶险,也当有险中求胜之力,一意孤行前往机缘之地。
只是在此之前,却也为自己氏族一脉,留有最后的退路与希望。
以金仙少皓千年寿元为献,祭以秘术,加持与堇府之身。
凡氏族之中,族人身死一名,这名留着同族仙血之人的毕生修为便会转化于堇府一人之身。
这同族之人,亦是包括长昇大帝他自己。
只是不曾料想,此战险恶至绝,竟是无一生还。
故此数万族人毕生修为,皆系于堇府一人之身,便也成就了二十二岁金仙之身。
听闻此传闻,仙界之中,许多人无不唏嘘。
寻常之人如何能够承受得了这全族人的命格与修为,盛荣至极伴随而来的自然是极衰之相。
这对于堇府君而言,是一场天大的机缘,亦是一场天大的劫难。
这堇府君在今年已渡金仙之境,显然此劫已被他安然度过,当真是天纵之才,极为了不起的了。
只是不容易归不容易,但众人知晓他这一身修为到底是转借他人之嫁衣,并非自己朝夕勤修苦学而来。
他这张口闭口,说自己乃是当世最为年轻创造出来奇迹的金仙,不免招人有些记恨。
经过身边女官如此提点,小山君仿佛这才慢慢想起他堇府君为何许人也,她恍然般的啊了一声:
“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倒霉孩子啊,爷爷去寻不死泉,想要延续不死仙身,结果一战败北不说,还搭上全族人的性命全都死掉了,当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呀。”
这话说得是事实,可怎么听起来就是这般怪。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以往值得尊敬不可攀附的长昇大帝怎么到了小山君的嘴里,成了宛若连累全族人性命的瘟神一般。
堇府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愈发难看起来。
“啪!”
终于看不下去的梵殊真人手中戒尺再度敲击在书案之上。
她看向堇府君,眼中的严厉之意并未因为他卓越的身份而有所减轻,皱眉看着他,肃然说道:
“堇府君,虽说春秋宫并未有将人拒之门外的规矩,可卯时未至,小殿下学前准备尚未备好,你这般擅自闯入,未免也太失礼了些。”
堇府君目光微动,梵殊真人一开口说话,他眼底那股桀骜自负才情的劲又压不住了。
“若是来日,小山君拜本君为师,想来梵殊真人便也不会觉得本君失礼了吧?”
虽说早已猜到他的来意,毕竟在此时节,拜访昆仑,来此春秋宫,目的除了是收小山君这个小弟子还能是什么。
可听他这般狂傲开口,众仙难免再度哗然,只觉得这小子当真是目中无人。
要知晓,多少神隐多年的大仙都不敢直言单方面宣布要收小山君为徒。
他不过区区骨龄二十余载的黄口小儿,仗着自己先烈堆积的缘法,占了一个金仙之位,竟是叫他傲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莫说院外众人狂翻白眼了,便是连学堂之中的侍奉女官们也不由气息难定,目光愤愤起来。
梵殊真人面上古井无波,抬起眼眸,视线落入院外,淡淡说道:“既然有人不知规矩礼数,打扰了小殿下的清净,贫尼自是不好厚此薄彼,再让诸位久候,既是如此,不妨请诸位入堂一叙。”
对于堇府君的狂傲发现,她竟是选择直接无视,甚至公平公平,打破规矩,提前请入这些仙士们进来。
绝不让这坏了规矩的家伙,自恃与众不同,高人一等。
堇府君微微侧眸冷睨鱼贯而入这学堂之中的仙士一众们,他淡淡一笑,全然不在意,淡漠说道:“竟是来这么多人,若非知晓这恶魂钉乃是万法无用的大禁之术,本君倒还真要以为小山君所得的不过是寻常风寒感冒了,真是觉得自己有些斤两,就敢随意上门。”
人群之中,早有人看他不爽了,当即回怼道:“如此说来,堇府君倒是有了万全之策,这般胸有成竹,想来是已有秘法可解这万法无用的恶魂钉咯?”
堇府君抬起下巴:“万全之策谈不上,只是若无充分准备,又岂敢出现在这春秋宫之中,若是抱着随意一试赌运气的心思,那才是真正轻视小山君,平白耽误于人浪费时间。”
“你!”那人怒极反笑,又双手抱胸说道:“如此说来,堇府君确实心有对策了,倒是不妨叫我等开开眼界。”
堇府君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身形一闪,现至小山君身侧,他翻手一掌,携万钧之势,凌空当头朝着小山居的天灵盖直击而去。
梵殊真人脸色微变,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可她并未感受到真实的杀意,到底并未出手阻止。
堇府的掌心有着细密的雷蛇窜动,在距离小山君头顶上三寸时便稳稳停下。
但有一股庞大的气机饱含正阳之力,气势未绝,涌入小山君的身体之中。
小山君身体微晃,闷哼一声,胸口心脏间,竟是在这气机的影响之下,渐渐生开出一朵墨色骨质的邪花来。
竟是一掌就逼出了恶魂钉的本相。
这堇府君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众人心中惊叹。
肉眼可见的大煞之气游如走电,猛地冲涌而起,反噬堇府掌下气机,竟是朝着他的身体之中侵袭而去。
人群之中有人等着看他笑话:“有着西炎神君的惨剧在前,这堇府君当真是少不更事,自绝生……”
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见堇府君面上冷笑一声,手掌不收反而气势大开大合厉放而出,伸手狂抓之间,那无实质的大煞之气竟是宛若绳索一般,被他绞在手中用力一拽。
更为深浓的大煞如同黑雾一般自那骨花之中喷薄而出。
堇府君掌心气劲狂放喷吐之间,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下,竟是将这外泄的大煞之气尽数镇散。
小山君身体不稳狠狠摇晃,梵殊真人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弯腰,将她托在怀中。
入手之下,单薄幼弱的身子竟是早已大汗淋漓,浑身衣衫早已湿透。
她心疼之余,心下又是无比震惊。
方才堇府那一手,她竟是半点门路也看不出来。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堇府收回微颤的手掌,身形亦是微微不稳,依旧桀骜的面容此刻亦是透出了几分没血色的苍白,他握拳捂唇闷咳一声,手背间依稀可见唇中呛咳洒溅的殷红之色。
显然在那大煞之气下,也并非毫发无伤。
只是比起境界修为高他许多的西炎君,他此般,显然已是做出了极大的成就。
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背间的血迹,低睨了一眼在梵殊真人怀中疼得身子瑟瑟发抖的小山君。
他眼底那股子压不住的桀骜之气此刻可谓是越发的激越而狂放了,甚至已经到了可以说是明显有些畅快的地步了。
“如何,眼下举目六界,除了那位魔君陛下,就只有本君了,若你识相的话,现下就跪下来三叩九拜,拜我为师,本君可以看在你年纪尚幼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方才的言行无状。”
(PS:这章出了个小BUG,葬心修为是远远不及金仙的,一时手快打错了,多谢小可爱提醒,改成了蜀辞这只大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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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当行三叩九拜
“堇府君!”春秋宫内的女官眉心狠狠一跳,面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梵殊真人抬手打断。
梵殊真人深黑的眸色沉沉,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堇府君,道:“堇府君,恃才傲物可非君子所行。”
堇府君淡淡一笑,道:“若非有能够解取恶魂钉的真实才学,又如何能够恃才傲物?”
他瞥了一眼学堂之中的众仙,道:“他们倒是足够谦虚,巴巴地费尽心思上赶着来,姿态端得足够诚恳,可那又如何,根本就无法为娘娘排忧解难。”
“有才之人,嫌之太傲,无才之人,又觉无用,昆仑山如此待人待客看不清局势,当真才真是高傲得过头了吧?”
“堇府君不必以言语相激挑拨。”
梵殊真人神色沉着的环视学堂之中面色逐渐有些不大好看起来的众仙,冷静阐述:“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堇府君或许却擅解恶魂钉大煞之气一道,可骏马能历险,力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
纵然堇府君此道有所长,但这并不意味着旁人才情能力皆不如你。”
堇府君失笑道:“梵殊真人乃是苦行之人,怎料这口才也是十分了得的。”
梵殊真人并不理会他的轻讽,淡淡道:“长昇一脉,遭逢不幸,虽长昇大帝举全族希望于堇府君一人之身,可泱泱偌大仙族,纵然堇府君归位金仙之身,可到底是独身一人。”
“故此,是交友四方,还是四处树敌,还望堇府君心中当自有所考量。”
堇府面容一沉,道:“你在威胁本君?”
梵殊真人淡淡道:“堇府君也说了贫尼乃苦修之人,谈何威胁之说?”
堇府眼神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他虽极少与这位梵殊真人打交道,却也清楚知晓这世间最后一位苦行僧的含金量。
她言语直白,纵然对他冷颜相待,却也绝无任何轻嘲暗讽的言下之意。
以她之身份性情,堇府却是相信,她是认真提以真正的建议。
他虽桀骜不驯,却也并非毫不识趣之人。
再者之说,他之所以觉得这言辞刺耳,无非是因为梵殊真人所言皆为事实。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背负灭族血仇,在世人皆不可能的年纪里,登临仙顶之路,勤修苦学十余载,有了如今这般足以傲视群仙的成就。
少年人的心性到底是狂傲居多,比起那些经历不知几许沧海桑田的大仙老怪之心性,自是远不能及。
但他也并非全然油盐不进者。
别看他如今贵为千万仙难以仰及的金仙之位,可他身后空无一人,根基全空。
他是金仙,也是形单影只的散仙。
手底下无人可用,背后无人可以依靠仰仗,加之阅历浅少,不过是空有金仙之名,无资质老辣的前辈指引的话,这仙界青云之路,亦是一眼看得到头。
他少年时分,亦是眼高于顶,原本是想借着在这昆仑山中小住的机会,与昆仑小山君结下姻亲,如此一来,他长昇一族也算是与君皇娘娘和君皇乘荒有了秦晋之好。
纵然这小山君无法修行,比起寻常废人还要不如,可到底这模样是生得极好看,堇府自幼对她就颇有好感。
与她结亲,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再者说,纵然她无法修行为他的青云之路提供显著的帮助,可她背后势力庞大,加之自己本身又是女子,身具父帝血脉。
若是运气再能好些,未来诞生仙嗣,以数量取胜,怕是子孙后代之中,也有机会出现返祖的帝神血脉。
只是不曾想,今年这一场大乱潮音,竟是险些叫君皇娘娘神陨鹤归。
娘娘身子遭受重创,不可久存于世的消息他亦是多少听到了一些。
这小山君体内身种恶魂钉,无人能解,娘娘一旦身归而去,她亦是命不久矣。
如此幼年时与她结下的这份缘分也因为死亡而彻底到此为止。
娶她为妻想来是不可能了,好在他自数万亡故的族人爷父众人那继承来了他们一生的修为与术法专研。
在这十几年间,他苦于炼化这嫁接术法之道,竟是给他阴差阳错,歪倒正着于这嫁接之术,有了常人难及的新的领悟。
对于她体内那恶魂钉的大煞之气,他虽化解不得,却可利用这嫁接之术转换因果,置换属性。
他来时也并非有着十足的把握,方才出手一试,果真有效,自是让他信心大增。
势必要收小山君为徒。
既然无法娶她为妻,便是收她为徒,名势当起,昆仑小山君的师长身份,足以与昆仑神主、君皇乘荒夫妻二人平起平坐。
日后在仙界行走,何人看了不低眉顺眼?
他是深知,连君皇娘娘以及仙尊祝斩都束手无策的恶魂钉,放眼六界,更是无人能够解了。
他的嫁接之术,当世无二,来此春秋宫,自是底气十足。
只是经梵殊真人这一提点,堇府自也意识到,此次前来这春秋宫中,看似仙群泱泱,可泱泱之辈里,又怎么可能尽是乌合之众。
在这么多的仙族之中,亦有不少者皆为大仙老怪,便是他的爷爷长昇大帝在此,也不敢随意开罪的存在。
今日他便是出尽风头,却是四处树敌,却也并非是什么明智之举。
堇府也清楚知晓,他这般桀骜不驯的前来这春秋宫,言辞并不客气,自然不会引来她的好感。
她的这份不明显的提醒善意,想必也是因为他有术法在手,能解小山君之危困,有意结下善缘。
堇府君见台阶就下,晒然一笑,道:“真人说得极是,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年轻气盛,家族无老人引路相带,行事言辞,自是容易得罪人。
但他性子很是上道,梵殊真人稍加指引,他便能够理解其中利害关系。
堇府身上桀骜之气随之也收敛几分,他侧过身子,甚至主动向众仙作揖行礼:“本君年少气盛,言行无状,还望各位仙友能够海涵一二。”
他都寻着台阶下了,这些仙士们也是个顶个的老谋深算,自是不可能抓着这点子小事还继续言语刻薄相激。
堇府到底是金仙之身,而且看这架势,唯有他能够解此刻昆仑小山君的燃眉之急。
虽说心中是嫉妒如狂,可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年轻的金仙大人,在不久的将来,就可成功收此贵徒,日后仙途坦荡不可限量。
结一善缘,总比无故得罪人好。
众仙自是连说让他不必在意,并未放在心上等云云之言。
而那些看似泯灭与仙士一众内真正的隐世大仙,心下城府更深,喜怒不形于色,显然是各自有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打算。
梵殊真人虽不喜堇府这太过张扬轻浮的性子,可见他到底是能够接受点拨的,不由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山君拜师之事,事关昆仑,不可儿戏。”
堇府见她话语有所松动,便也知晓该趁热打铁,继续笑道:“自是不可儿戏的,只是本君听闻,关于小山君拜师之事,君皇娘娘是授以真人做一切决断的,本君不才,不知可还能够入得了梵殊真人的眼?”
梵殊真人眉头微皱,道:“娘娘只是委托贫尼助以小山君殿下择以人选,这最后拜师为何人的决定权,却仍旧是小殿下说了算,谁人都不能强求。”
堇府幼年之时,与小山君打过交道,他光是看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她压根就没有打算要拜自己为师的想法。
小丫头终究是年纪太过幼小,不知生死的严重性。
不过也无妨。
这梵殊真人对小山君似乎抱有特殊的长辈情感,只要能够让她知晓他的重要性,他这‘乖徒儿’自是逃不掉的。
“这是自然,小山君乃是天之骄子,身份尊贵,事事自是得皆顺她的心意。”
他这话说得看似客套,可话中却是暗有所指,她年纪幼小,又是在蜜罐中泡大的,一切行事只随心意,却从不考量后果下场。
果不其然,梵殊真人眉头再次轻皱。
这时候,小山君果真从梵殊真人的怀中探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来,黑黢黢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堇府:“你这会儿子说话怎么突然变好听了,方才不久前,明明还让我识趣些给你跪下三叩九拜,方才愿意看在我年幼的份上不必与我计较言行无状的事呢……”
这话一出,让眉头皱得本就明显的梵殊真人脸色愈发的严肃了起来。
这堇府君虽有本事,可生性太过张扬轻狂,性子易得罪人。
他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孩子,如何能够对小他不过五岁的孩子行教导之责呢?
为人师表者,本就是要在弟子面前做到行为与道德方面的榜样与学习规范。
他性情骄傲且狂妄,绝非一朝一夕,一言一行就能够改变得了的。
方才他那般言语,小山君来日若是拜他为师,在他手底下,怕是还得吃不少的苦头,受不少的委屈。
眼看着三眼两语就把堇府那点子小心思打发了回去,成功地叫梵殊真人重新开始审视堇府了。
四两拨完了千斤的小山君正准备功成身退,继续借着身子的不适感做虚弱状将脑袋重新埋进梵殊真人胸口里的时候,她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好似在人群的攒动里看到了什么。
院外晨风吹案,风吹起她额前的秀发,露出来的那双乌黑明澈的眼睛在这个瞬间忽然明亮了起来,就好像是雪融化之后的美丽湖泊。
小山君埋头扑胸的动作顿住,眸光瞬然变化万千间,她不可察觉地低下了头去,双眸也沉寂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当她再度抬起眼眸是,面容间的神色已经看不出半点异样。
小山君一改往常乖顺姿态,小胸脯自然而然地挺立了起来,身上忽然间也多出了莫名熟悉的傲然劲劲儿。
她雄赳赳气昂昂,目光斜斜一睨,瞅了堇府一眼,那一对鼻孔对着他,不等他开口解释,气焰莫名暴涨七分,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味道:
“你既然说因为我言行无状,所以需要三叩九拜方才能够原谅于我,可你方才也说了,要让众多仙友们也原谅你方才的无礼与言行无状,那你是不是也得对他们每一个人挨个三叩九拜才可以呢?”
言辞之间,可谓是已有了尖酸之意。
堇府哪里受过这等子屈辱,脸色当即冷了下来,正欲原形毕露,冷言冷语地对她嘲讽一番。
可转念一想,本就是他来时态度没摆正,叫梵殊真人对他心有成见,对于拜师之事,她虽有所意动,可却也明显见她对他有所考量的意思。
这小山君再卖弄卖弄女儿家的委屈可怜,他想强行收她为徒,反而会显得他行事过激有些丢丑。
可她这般忽然卖弄尖酸刻薄之语,反倒给了他一个机会。
堇府强行压下心头不快之意,会心一笑,竟也十分谦逊。
“我欲将心照明月,若是能够给我一个教导解救小山君的机会,便是让我一一对众仙友行叩拜礼又有何妨?”
说完,他毅然转身,扶衣之间,竟是当真要作势跪下。
他心高气傲,自是不可能当真给这群仙阶小他不少的仙士们下跪。
只是他格外清楚,梵殊真人纵性格严苛,但行事极有原则,自是不可能让他当真跪下。
“胡闹!跪什么跪?!”
果然,梵殊真人一声厉喝,制止了他的跪礼行为。
而这群仙士也是一群识趣之人,他们纷纷上前制止搀扶,哪个又敢真正受他金仙一跪。
便是这小小为仙命格,也承受不起这般巨大的命格。
梵殊真人表情严厉冷肃,目光沉沉。
她虽早已知晓小山君这性子固执倔强,却没想到,竟是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这种得理不饶人的骄纵性子。
她这般性子,择师寻以良友,可不能一味惯着她的性子来,不然迟早怕是要坏事。
若是能够找一个手段严厉一些,心思城府多一些,能够对她明显施以管束的师长,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而这堇府君,有脾气,有才情,有手段,虽说缺些沉稳,可怕也正是他这般性子,才能够吃得下小山君这样跳脱不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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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选谁都可以吗?
也罢,也罢……
除了这一身多年沉疴病痛之苦,小山君这些年在其他人情世故方面,当真是过得顺风顺水,当真是不知外界的半点风波险恶。
这堇府君既然有能力解决这恶魂钉如此巨大的麻烦,纵然叫小山君落在他的手中,给他的傲气磨磨性子,对于她日后,也未必绝然是一件坏事。
若是换做其他古板陈旧的大仙老一辈人,虽修为强些,经验老道一些,但到底还是缺些折腾人的气劲儿。
而且老仙城府太深,在拜师一事之中,亦是考量了太多的利益得失,目的并不纯粹。
想来亦是会看在昆仑净墟的面子上,对小山君日后也是多有纵容,还不知会教成什么样子。
如此看来,这么多人当中,堇府或许不是最好的,可他似乎却是最合适的那个。
“殿下切不可胡言,纵然你是娘娘的孩子,金仙之荣辱,也容不得你这般轻贱。”
梵殊真人低声将小山君斥责一番后,又抬眸看向堇府,认真问道:“小殿下安危,不容有失,只是不知堇府君有几分把握能够化解殿下心中那颗恶魂钉。”
堇府下意识地张口想要道来他有十足的把握,可抬眸之间,却看到梵殊真人那双深邃却又不失清亮的眼睛时,便意识到,在她面前夸大说谎绝非什么明智之举。
他索性直言道:“恶魂钉乃是六界绝凶之煞,本君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够化解山君体内的这可恶魂钉。”
人群之中,这时一人开口轻笑道:“说来说去,竟是无把握化解这恶魂钉,如此看来,堇府君不过是领悟偏门法子,能够对这恶魂钉的大煞之气稍以镇压罢了。
既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又怎可如此轻言自信,配得上山君殿下对你行三拜九叩的拜师之礼呢?”
说话者一开口,原本有些嘈杂的学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连堇府也不由自主地朝着说话那人看了过去,他神情怔愣了一下,虽说一早就以知晓,昆仑山君之名必然会引来不少六界天地的隐世大仙。
而这些隐世大仙,混迹于泱泱仙群之中,却是能够丝毫气息不显,若他们不主动开口显露气息的话,却是无人能够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这也正可谓于王者不辩,辩则少威焉。
想来这几日春秋宫听课授业,这些真正的大仙老怪们也是不见山不见水地与这泱泱众仙一起来此有所考量。
直至他亲眼所见,这位莲月道君的真容,他才陡然意识到,小山君此番拜师之事,举目六界之中,究竟有着何其惊人可怕的影响力。
见那莲月道君开了口,便是梵殊真人也不由站直了身子,正衣冠,肃容见礼,道:“见过莲月道君。”
而学堂之中,乌压压一大片攒动不止的群仙们,也宛若劲草为风吹拂一般,纷纷弯腰行礼。
“见过莲月道君。”
“见过莲月道君。”
“见过莲月道君……”
而人群之中,尽数弯腰下去的群仙里,却有这那么尚未弯腰只是行以平辈拱手之礼的那几道身影,就显得格外地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纵然这几人气息皆未显露,可是在这灵气充盈,足以让自身灵根小周天自主汲取天地之灵的昆仑净墟之中,气息模样还能够入毫无修为一般的凡人一样,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看着那站姿笔直的几人,学堂之中的仙士到底入世仙龄比不得这些大仙老怪们,故此对于他们的模样,也十分陌生。
一时之间看不出他们是何来历深浅,只得在心中暗自揣测他们的身份。
小山君依旧紧紧地贴靠在梵殊真人的身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不见风月,在众人未曾注意的角度里,目光却是落在那并未折腰而弯,数道身影里的其中一人身上。
无人察觉里,隐晦的目光,澄澈的眼睛自然而然也就愈发的肆无忌惮直勾勾地看着那人。
她趴在梵殊真人的胸口里,脸上却是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好似找到依靠的小兽般的微笑。
百里安从未听说过莲月道君的名声,他原是在珈蓝洞内好不容易解决完了那一批妖族并未摆脱妖神那令人头疼的大麻烦,出了珈蓝洞,天色已全然黑透。
他不知在珈蓝洞内待了几日,只是出来后,却是见到了守在洞外好几日的女官青玄。
百里安先与她定下约定,却在珈蓝洞中耽搁了好几日,如今这一出洞就被逮个正着,若是还继续推脱敷衍,那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于是今日,他亦是早早地赶到这春秋宫中来,正好赶上这么一场热闹。
他如今是尸魔之身,仙族人身份再如何神秘尊崇,他自也不好折骨谄媚拜之。
于是便也只是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拱手礼。
只是如此一来,他在旁人的眼中,自然也就与这些大仙老怪们形成了一个对等的身份。
这事情巧就巧妙在,这些大仙老怪个个都是喜爱装高冷,摆深沉的。
一个个装得比凡人还像凡人。
而百里安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他身上好歹还钉了两根月光锁,在昆仑山中人们的眼中,他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尸魔,在这人群之中,自是也得低调行事。
只是看这群人对他尊崇的眼神里,想来是这一低调,低调成了一个红尘俗世高攀不起的隐仙大能了。
这些隐仙常年避世修行,六道之中万年都难得见他们一次身影。
同为隐仙老怪,他们甚至有的仅凭样貌的话,相互之间都是对面不相识。
百里安立在这些个鸡群鹤群之中,虽不至于尴尬,却对那一个个尊崇无比的目光而略感不自在。
若是过会儿,叫众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那又不知该是怎样的光景。
百里安这一生,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活在阴影与黑暗里,与前世的他不同。
他本就不大能够适应这种敬仰尊崇的目光。
不过好在他适应能力也算过关,也是能够镇得住场面而不显尴尬的。
只是行完一个拱手礼后,百里安只觉后颈忽然传来一阵宛若应激反应般的寒麻之感。
他心头陡然升起一股熟悉的异样之情。
只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待到百里安面上不显情绪地抬起眸光扫视人群的时候,却又再也察觉不到什么了。
这种被盯上的感觉……
怎么说呢。
还是他登上昆仑山时这么久了,第一次产生这种强烈的感觉。
难不成在这学堂之中,已经有人看穿他的身份了?
百里安抱着狐疑的心绪,继续看戏。
反正不管怎样,他倒是不怕争执,越是争执的厉害,这小山君怕是就越难以择选出一个真正的良师来。
嗯……不过按照如今这局势来看,这位金仙堇府似乎优势更大一些。
这梵殊真人,显然是君子用人,取之以长。
这堇府或许修为实力,在金仙之列中不过排以末端之数,小小年纪,心性尚且不稳,满身的桀骜之气。
空有一身修为,可心境与能力却远不及那些在人间修行数百年能够开山立派的宗师修士。
可他最大的优势,他的手段用以对付小山君体内的恶魂钉有着显著的效果。
只不过这些大仙老怪,既意在小山君,自然不会让他这优势太过得张扬显露出来。
寻常仙士不敢开口轻易得罪金仙。
可看样子,这些个老东西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面对那莲月道君,堇府在梵殊真人都未能全然压制下去的气焰,这会子是彻底收敛了起来。
他强行压下眼底的震撼之色,言辞依旧不卑不亢,朝着那莲月道君深深一礼,道:“莲月道君此话未免也有失偏颇,入山这般久来,众人皆对小山君体内的大煞之气束手无策,唯有本君,方有显著之法。
本君只是说没有十足的把握,莲月道君此言却大有连试都不愿意让本君一试的意思,如此岂非是要将小山君殿下唯一的希望拒之门外了?”
莲月道君颔首垂眸道:“试?原来在堇府君心中,山君殿下的性命大事,竟是可以随意于你轻试的?”
堇府君满身少年人心性,论城府口才,如何比得过这种过了几百万年的老仙怪物。
他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静默半晌,还是不死心为自己争取辩解,道:
“可不管怎么说,只有本……”
莲月道君一脸淡漠,毫不客气地大乱了他的话:“堇府君大可不必一口一个“只有你”了。
我们入昆仑山,需化解的是山君殿下体内的恶魂钉,本座不妄下虚言,对于恶魂钉,确实无术可解。
可是堇府君你,不也一样是无法化解这恶魂钉?
若你当真有本事,方才出手那一刻,便是一次证明你实力的机会,你大可直接从根源病灶处下手,自是可以省了这番口舌。
不过是有法子引渡那恶魂钉中爆发而起的大煞之气于自身体内化解罢了,若仅仅只是针对于这大煞之气的话,本座仙洞之中,有一方仙隐池。
此池在本座的仙力加持之下,亦是可封大煞,只要山君殿下愿意拜吾为师,这仙隐池不仅吾愿双手奉上,亦愿意耗费万年修为,只为与殿下续命。”
“是了是了……”
长乐仙人亦是闲然一笑,道:“这般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只是太过稀罕,却也并非除了这嫁接之术以外,并不存在其他的法子了。
本仙山中亦是有灵鳯果千枚,可为殿下续命千年,今日本仙到此,不论殿下是否拜本仙为师,这千枚灵鳯果,本仙都愿意倾囊献上,只愿殿下能够平安康乐。”
这位长乐仙人分明是冲着收徒而来,可这漂亮的话,却是说得极其打动人心。
镰华尊者也不甘屈于人后,亦是昂首负手而立,淡淡道:“本座有三十万年灵兽犭拢一只,可以食煞,小殿下若愿玉趾临门,本座愿赠此灵兽,只愿与殿下结一个善缘。”
三名隐士大仙接连出场,抛出极其令人震撼的条件。
且不论那仙隐池、灵鳯果以及三十万年灵兽犭拢是六界奇珍,只是存在于旧典古籍中的传说珍物。
竟是全然拿来为了暂时镇压那恶魂钉中的大煞之气。
要知晓那大煞之气极为不详,一旦沾染,这三件奇珍必然就此废去无用。
众仙也因此,再度见识了山君小殿下的炽手可热。
三名大仙老怪开了口,瞬间打消了这些许多人心中收徒的积极性。
他们竟如此舍得下此血本,更为难得的是,他们个个身份、地位、以及影响力,都远在堇府之上。
可他们却能够礼贤下士,态度诚恳有礼,全然不似堇府那般桀骜张狂,上来就让人跪下。
高低可谓是瞬间立下。
三仙现了身份,开了口,便是梵殊真人也不由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与挣扎。
散仙地位,见识,以及学识涵养,皆在堇府之上,且各自皆有着为小殿下续命的法子。
只是此法,却依旧无法治其根本,不过也是叫她拖着这虚弱残病的身子再苟活千年罢了。
只是那时候,圣人娘娘已去。
她是否还会为人这般重视?
而那堇府君,虽年纪尚幼,定性心性皆要有所考量,可他却是比那三名大仙老怪,更有潜力与希望能够帮助小殿下解决这恶魂钉之危。
可他到底心智比之那三位,远不及他们成熟沉稳,在育人教导方面,怕是有所欠缺。
如今看来,这四人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缺。
梵殊真人难以抉择,索性将选择权交给小山君她自己。
她低头看向怀里不吭声好久、一副置身事外样子的小山君。
梵殊真人低声问道:“择选师长,终归是殿下你自己的事,贫尼觉得他们四位道友皆很不错,足以解你此刻的燃眉之急,只是贫尼无法为小殿下做出决断,不知小殿下自己,又是想拜何人为师呢?”
听闻此言,小山君的耳朵尖尖动了动,她好似终于从看戏的身份立场中醒悟了过来。
小山君抬起清澈却不见底的乌黑眼眸,她的眼睛明亮而上挑,眼瞳漆黑纯粹,她目光极其火热地说道:“只要是我愿意,选谁当我师父都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