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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请假一天,吃药没吃好,导致肠胃炎发了

    前两天不是喉痛发痛吗,不知道是不是又阳了,身边很多人都嗓音整宿整宿疼,疼得一晚上没睡,发炎发烧,就买药吃,结果医生没说那药胃炎患者不能吃,吃完,今天肠胃就翻涌难受,吐黄水,请假调养一天。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哥哥

    君皇乘荒离开这中天殿后,气氛就逐渐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百里安不过是跟着青玄女官来此救个人,莫名其妙就被泼了一身子虚乌有的‘脏水’。

    平日里在他身上也无少谣言流语,且不说关于苏靖与小霜之间的那点子流言蜚语都给世人津津乐道了两百余载。

    即便是如今,在当世人间仙门之中,仍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

    虽说其中之事多有添油加醋,可其中到底也占了几分事实。

    可如今这谣言对象生生成了老祖宗级别的圣人娘娘……

    更要命的是,这谣言还是出自于她口,世人皆会说谎,但世人不会相信圣人亦会说谎。

    沧南衣三言两语的玩笑戏谑之言,却是叫百里安便是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彻底坐实了与这位香火鼎盛、不染尘埃的圣人娘娘私通的罪名。

    想当初方歌渔的一时兴起,说他是她养的面首,再后来便就是宁非烟养的小猫,魔族王君的王夫凤君……

    如今他这面首之路可谓是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厉害了。

    若是这话传到了仙尊祝斩的耳朵里……

    分明是沧南衣一口将他要了去,想必在仙尊祝斩的心中,没有什么地方是比昆仑净墟更适合镇压他了。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入山不过堪堪一年的光景,竟是会从自己的弟弟口中得知自己的结发妻子与受法镇伏的尸魔传出这档子事……

    百里安入山这么久了,头一次生出快些找到将臣‘心脏’,早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的强烈想法来。

    青玄女官比起百里安,看起来竟是还要尴尬别扭一些。

    素日里端庄懂礼仪的她,此刻站在中天殿中,两只手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面上浮现起的血色怎么也难以褪去。

    瞧这模样,多半是为方才在君皇乘荒面前逞强承认自己与百里安关系而感到后耻与羞赧。

    当然,能够令她这般心生不堪羞耻的不仅仅源自于自己的话,更大部分的原因却亦是因为娘娘那一番话。

    什么叫君皇陛下一人独风流,睡过那么多女娇娘,她们不过是三人同睡一只尸魔,怎么看都叫人不吃亏……

    这不吃亏的法子,是这么算的吗?

    是能这么算的吗?!

    那夜青玄光是想着与轻水一起检查探测这小子的底蕴她都已经觉得是一件十分荒唐且真真让人感到羞耻难堪的是了。

    与娘娘一起三人对那尸魔小子……

    这画面念头刚一浮现出脑子里,青玄只觉自己简直是行了天大的亵渎之事。

    热辣辣的烫意顿时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心神俱震之下,身子变得愈发木然不知所措了。

    便是连小山君,骤然从沧南衣口中得知了此等惊天‘真相’,她暗悄悄拉着百里安衣摆的手都僵然滑落下来,始终停留在百里安身上的目光落在别处,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只是对于沧南衣与君皇乘荒方才的合离之言,分明已成事实,可小山君却并未在意这一点,总之在沧南衣拿出那封合离书时她便沉默着始终没有出声插话。

    四人之中,唯有沧南衣神情始终如一平静平淡,她宛若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方才的言论有多么的惊骇世俗,违背纲常妇德。

    神色可谓是坦然的,心理素质那叫一个相当地高。

    云雪长衣如高山间的云雾一般拂过层层冷色的玉阶,沧南衣回到殿前高座间,姿态动作适然而坐。

    她长袍飘拂,居高而坐,手撑着脸侧,目光落下来,淡淡一笑:“今日这般做为,可是闹够了?”

    她唇角含笑,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垂眸勾唇间,苍白的面色带着不大健康的病气,面上却是看不出分毫情绪。

    百里安心中一惊,心道自己今日来此中天殿虽说是被青玄女官强行带来的,可他来时之所以答应得这般利落,也并非是毫无自己的算计与打算。

    虽说那西炎君的大煞之气十分可怕棘手,可能够吸干一位上古神灵的仙血,亦是一件十分难得稀罕的事。

    大煞之气折磨身心,让人精神痛苦,但只要扛过这份苦痛,耗以自身血气化去那大煞之气。

    净化之后,便可得到强大的仙灵精血,再用以喂养体内的两颗尸珠。

    一来可让司离姐姐的尸珠尽快得到修复,二来亦可蕴养自己新诞生的尸珠。

    这点子心思藏得隐晦,但他总不至于当真做一个别人欺压到他头上来了,还无条件不求回报付出奉献的老好人。

    只是不曾想到,这点子心思竟是能够被这位一眼看穿?

    百里安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今日他之行事应当也是有谱的吧,也并未胡闹太过,也是有来有往的一件事,怎么何至于让她一上来就这般发问于人?

    还是说,在他未注意的时候,他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而不自知?

    立在百里安身旁的青玄女官对上沧南衣那目光,也是心中猛然一个激灵,背脊陡然站得笔直,心脏直突突。

    她今日行事的确有欠妥当,将这小子无诏擅自带入这中天殿来,诸多大仙皆看见这小子现状模样,能够自由进出中天殿,若是回去禀告仙尊祝斩,必然会定娘娘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念及这里青玄女官心中愧疚万分,正欲直身跪下请罪之时,却听身旁不远处‘噗通’一声。

    她家的小山君殿下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脸可怜相地看着御座之上的沧南衣,软软喊了一声:

    “娘亲~我知道错了。”

    百里安:“???”

    青玄:“……”

    御座之下沧南衣慢慢曲起一条腿来,膝盖支起雪白的长衫,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长腿上,托腮淡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竟是能够开始操控那恶魂钉中的一缕大煞之气了,如何?险些坑死西炎君的感觉快不快乐?”

    听到这里,青玄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用力扭头看向身边这位满眼天真无邪的少女。

    西炎君遭受意外,竟非是意外。

    对上青玄女官那震惊的神色,小山君羞赧一笑,雪白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一层胭脂之色,双睫微垂,一股女儿羞态,低声道:“娘亲怎么将小君君说得心思这般坏?”

    百里安收拾起自己同样震惊的心绪,他转过身去,板着脸,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一严肃,似是比沧南衣在御座之上带着气势发问于人来得还要管用。

    小山君软趴趴跪在地上没骨头似的身子倏然停止起来,她面上那副假意可怜之意顿时收起,带着几分真实的怯怯之意抬眸小心郑重地看向百里安,嘴唇嗫喏了一下,才认真说道:

    “那西炎君明面上看似是想测我体内恶魂钉,为我化解恶煞之气,可我发现他的灵力试图在我神府之中种下魂种,我察觉之时,身体无法抵抗亦无法发言向人求救,便只好自作主张以大煞之气去消融那魂种……”

    青玄女官听得此言,瞬间由震惊转为震怒,“那狗东西竟狂妄目中无人至此!竟敢动这种心思?!”

    御座之上的沧南衣将小山君对百里安那微妙的神色态度尽收眼底,托在掌心上的玉润下巴微微一抬。

    她懒懒说道:“这么说来,倒是那西炎君的不是了?我昆仑山不主动招惹人,却也从不做被动挨打的那一方,既是如此,小君君这事也不算做得难看。”

    小山君扭头朝着沧南衣看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小白花模样:“娘亲能够体谅,小君君好生开心……”

    沧南衣眉头微挑,道:“我又未说你做错了什么,跪得这般利索作甚,还不赶紧起来。”

    小山君低下头,没起身:“小君君自知行为无状,给昆仑险些惹了大祸,还是就这么跪着吧……”

    百里安听她并非主动招惹那西炎君,反而是受害一方,加之她的‘父母’方才还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合离。

    此刻跪在地上的小山君看起来倒更像是没人要的留守儿童,心中不由又充满了同情,面上严肃之色也收起了几分。

    他的语气也放软了些,弯腰去虚托她的手肘,轻声道:“倒也不算惹了什么大祸,区区一个火神,莫说没死,便是死了,这过错也算不到你身上来,你先起来吧?”

    百里安的手掌还未完全伸出去,原本直直跪向沧南衣的少女却是飞快将自己整个手肘部位都塞进了百里安的手掌心里,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她面上却是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垂着头的模样甚至有些可怜,俨然一副听话孩子的模样被百里安给托了起来。

    起身后,整个手臂还压在百里安的手臂上,她低声乖巧道:“谢谢哥哥。”

    百里安:“……”

    怎么称呼就莫名其妙的从‘小哥哥’变成了‘哥哥’?

    他似乎好像被一只不得了的小脑斧给赖上了。

    方才还一腔怒火难以宣泄的青玄女官此刻满脸怪异地看着小山君。

    (今日临时有事,先更一个小章。)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君澜

    青玄是看着她家这个小山君殿下长大的,她素日里最是知晓这位小殿下是何品性了。

    虽是看起来温温软软、可可怜怜的小模样,见了谁都是笑脸逢迎乖巧得不得了模样。

    对山中的长辈们也是一向恭敬有礼,尤其是对娘娘,她的母亲,更是敬爱有加,状似从不敢有任何忤逆违背。

    可青玄知晓,这小殿下看似乖巧温顺的外表之下,实则长了一身的反骨。

    她看似乖服,可有时候,青玄却能够感受到在她身上其实对谁都是不服气的。

    过往青玄对小殿下这般性情本还格外佩服,毕竟在娘娘圣威压力之下,便是连仙尊祝斩都不得不带着一丝敬畏,可小殿下却总是能够一脸乖觉诚恳的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认错比谁都快,下次继续犯就是了。

    分明并非是亲生骨肉,可是在娘娘面前,她却好似没心没肺一般完全没有应该面见圣人之时该有的敬畏之心。

    看似鲜活美好的生命,其实本性骨子却是与沧南衣有着十分的相似,‘爱’、‘恨’、‘高兴’、‘憎恨’、‘悲伤’这些情绪仿佛都与她皆无干系。

    憎啊恨的,旁人对她如何,她皆是当成尘土,当做风烟无岚。

    君皇乘荒做为小殿下的生父,弃她不顾,视她为毕生污点。

    乘荒那点子嫌恶生疏淡离之心,昆仑山中上上下下,明眼人皆看得出来。

    小殿下诚然赤子之心,却是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年岁里,知事而不在意这些事,父亲待她如何,她皆坦然受之,从未因为此事而有过半分伤神。

    娘娘花下那般巨大的功夫与代价,将她唤醒救活过来。

    她知其中因果道理,换做旁人,却是早已诚惶诚恐自愧身份不堪,又兼欠下昆仑山中这般巨大人情,于山中必是惶惶不得终日,自残形愧之下,难以抬头挺胸做人才是。

    可对于他人的恩与惠,怨与憎,她却皆是能够坦然受之,这辈子没怨过谁,谁也不曾记挂在心里,也不会对这世间任何事物或人产生敬畏依赖。

    更从未因为自己不堪的身份而感到不耻。

    可偏偏,就对这只尸魔小子,真真是起了几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敬意与认真。

    这份敬意,便是对娘娘,都不曾在小殿下眼睛里看到过。

    青玄女官若是没记错的话,方才娘娘已经说过了,她既无错,便不必行跪。

    可小殿下一身反骨,莫约是想作妖,并未起身。

    可这小子一句话,竟就是叫她给乖乖起身了……

    这叫什么事?

    而且看娘娘那神态表情变化,显然也是发现了小殿下对这小子微妙不同的态度。

    沧南衣一双眼黑白分明,视线在小山君与百里安身上流连了片刻,旋即收回视线目光来,大有深意一笑:“养了你这小家伙这么多年,今日倒是不知,世间竟当真还有能够治你的家伙,青玄……”

    她嗓音悠悠一唤。

    青玄女官神情一震,旋即行礼应道:“娘娘有何吩咐?”

    沧南衣似笑非笑道:“都说给小君君择师择师,可我瞧着,便是来了一个在厉害的师父小君君心中怕是都多有不服气,她既然这般听他的话,你觉着由他担任此职,又当如何?”

    这怎么可以!!!!!

    青玄女官第一时间就在心中骇然反驳!

    这天下良才仙友大能无数,昆仑的小山君殿下怎可拜一只尸魔为师?

    可反驳的话尚未说出口,青玄女官陡然又回想到,这天下隐士良才却有无数,可是能够化解小殿下的恶魂钉者,怕是少之又少。

    而以着小殿下的性子,纵然能够解去她心脏中的那枚恶魂钉,若是性子不合她胃口,怕也是难以让她真正做到心悦诚服地唤对方一声师长。

    娘娘自己收徒素来也是百无禁忌,往日里也不是没有收过魔族子弟为徒,如今便是连给小殿下择选师长,竟也是这般随心所欲。

    而且……更重要的是,青玄最初的本意就是阻止小殿下拜师于仙。

    正如那西炎君,他未必真有本事化解小殿下体内的恶魂钉,却会想着如此恶劣的办法在小殿下的识海之中种下魂印。

    纵然自己未被选中成为昆仑小山君的师长,却是光凭借这一枚魂印,便可从精神乃至灵魂上操控她的一言一行以及思想,宛若提线傀儡一般尽情操控。

    如此,即便他真没有本事能够化解那恶魂钉的大煞之气,却也能够借助那魂印,让小殿下自愿拜他为师。

    其心之险恶,不可为不恶毒。

    好在小殿下能够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竟是将那大煞之气能够操控一二,虽说只有一二,却也足以能够让那位心思不正的西炎君喝上一壶的了。

    可是解决了一个西炎君,还有那么多来意不明的大仙们,纵然其中不乏真正的仙门正义之士,抱着单纯的收徒目的而来,可谁也无法保证,小殿下的真身是否会不会被探查暴露出来。

    若是能够就此,让小山君拜这尸魔为师,此次危机倒也过了……

    念及这里,青玄女官心思一动,竟觉得娘娘此言分明藏有深意,似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正欲说话,却忽然被一旁的百里安打断说道:“娘娘说笑了,小殿下乃是父帝直系血脉仙裔,在下何德何能,如何妄敢以尸魔之身收这般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为徒,还望娘娘莫要折煞在下。”

    百里安倒是给沧南衣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念头给惊出了一声冷汗。

    虽说小山君此番沉疴病骨的命运是因他而起,若力有能及之处,百里安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于她。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百里安就要收她为徒。

    且不说君皇乘荒与那仙尊祝斩密切相关,小山君的身份太过于敏感尴尬,若是他当真收她为徒,一来他无法解开她体内的恶魂钉,二来必是会将她推向更风波处中,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且百里安尚未觉醒记忆倒也罢了,如今前尘往事将一一拾起,知晓了阿娆那个孽畜的存在,他哪里还敢随便收徒。

    别说误人子弟了,若是引来那孽障的嫉妒心,岂不是将小山君生生往火坑里推?

    再者说,百里安潜入昆仑山中来,最为首要的目的便是找到‘父亲’将臣的心脏。

    因为那颗心脏,他便注定与昆仑山,与沧南衣小山君他们立场相对,终有一日难以避免为敌。

    若是牵扯过多纠葛,自陷太深,他只会什么事都做不好。

    听着沧南衣那可谓是骇人听闻的发言,小山君面上倒是并无多大波澜变化,只是深深沉凝着眼眸,乌润漂亮的秀眉微微皱起,仿佛陷入了某种重大的决断之中。

    看这纠结的小模样,竟还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沧南衣的问题。

    “哦?你不想收吾家小君君?”沧南衣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百里安垂首,认真说道:“仙魔有别,对于小殿下,在下无知识可授。”

    沧南衣自高座低瞰着他,明朗地笑起来,道:“小家伙何必妄自菲薄,你读书不读得挺不错的吗?”

    “呃……”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顿了顿,只能无奈苦笑道:“若是小殿下有需要,在下亦是可以每夜读书给她听。”

    尚且还在做纠结沉思的小山君听了这话,顿时仰起小脑袋,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睛看着百里安:“先生若愿意读书于我听,我必日日夜夜入殿中来与先生相邀一叙。”

    百里安与青玄同时皱眉。

    这话若非是由她这样的纯真少女说出口来,听起来倒也真真像是有了几分夜里偷情的意味。

    百里安身子往后仰,避开了小山君殷勤热切的靠近。

    这小殿下,待他当真是热情过头了!

    御座之上,传来沧南衣淡而威严的嗓音:“君澜。”

    淡淡二字,并未多言其他,却是让不大安分的少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面色微僵,随即低下头去,两根食指来回搅弄自己的衣摆,顿时没了言语。

    君澜?

    百里安心头莫名一跳,不知为何,听到这名字,他心中竟是浮现出些许难以明说的异样情绪。

    见百里安神情似是有异,青玄女官上前两步,靠近他一些,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君澜,是小殿下的名字。”

    君澜……

    百里安可以肯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不知为何,却是异样莫名地感到有些熟悉。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少女姣好的侧颜,心道难不成前世之中,尚未拾回的记忆之中,竟也有她?

    这念头刚出,他却又觉得有些荒唐。

    今日西炎君之事,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告一段落了。

    虽说沧南衣提及了想要让小山君拜师于他的事,可在中天殿中到底也并未多加强留于他,想来这拜师的想法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意愿并不太强烈。

    百里安做为为数不多,亲眼见证君皇乘荒与沧南衣二人合离的看客。

    但合离书已出多日,山中依旧始终风平浪静,昆仑山上下子民宛若皆不知此事,风声消息竟也被掩得严严实实,好似全然无此事一般。

    想来是君皇乘荒被迫授以合离,心有不甘,竟是动用自己身后的势力生生将此消息给封锁住了。

    而沧南衣又非是什么高调招摇的性子,她与君皇乘荒的合离之事,自然也不会主动昭告天下,使得人尽皆知。

    自君皇乘荒离开中天殿后,没有了那一纸婚约的羁绊,昆仑十万天地群山对他的压制力可谓不小。

    可他却依旧宛若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并未离开昆仑山,而是回到水神殿中静养起来。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竟是没打算要离开这里。

    只是纵然他将消息封闭得严严实实,未叫外人所知,可沧南衣亲手所书合离书,有着自行昭告诸天地,万仙界的神力。

    合离之事已成定局,百里安不知这位君皇乘荒陛下还赖在这昆仑山中,究竟是有何打算。

    这几日回到了西悬峰上,一到夜间,百里安还是照常入忘尘殿内读书给娘娘听。

    那位曾在中天殿上朝着也要一起听书的小殿下却不在殿中。

    夜夜读书,在忘尘殿中夜夜读书消耗精神力下,百里安也是能够流畅地将那整本‘霸下篇’读出来。

    只是每日回去之后,分明夜间朗朗上口的篇章,在白日里再读之时,却已然失了那几分不可描绘的神韵。

    而这几日下来,白天百里安基本在忘尘殿中无法看见娘娘的身影,唯有夜间晚上传召之时,透着那老旧昏黄的油灯灯光,坐在这清冷晦暗寝殿内的女人身上那股子浓郁的病气愈发明显了。

    映着迟重压抑的夜色,面容苍白近乎有些透的女人少了平日里的圣洁气息,倒是多了几分魑魅魍魉的感觉,半鬼半仙,随时都有可能烟消云散一般。

    可即便是这样了,她依旧夜夜守约,执着听书于此。

    从青玄口中得知,有着西炎君先例在前,前来昆仑山中的各路大能神仙,倒也没有继续妄动,试图对小山君体内的恶魂钉下手,而是各自采用迂回之道,相继授以仙术法诀,以着偏佐之道,试图让小山君以自身灵肉为躯,抵抗那恶魂钉的侵蚀。

    这些个古仙大能们的手段不俗,有些真正的隐士大仙的毕生所学,甚至连仙帝武库之中都未曾有藏,比起凡俗之中的那些三千道术,高明了又何止一个天地。

    他们似乎信心勃勃,能够叫小山君打破无法修行的体质。

    近日下来,也不知那边进展如何。

    不过教授术法,总比以自身灵法探入他的体内化解恶魂钉来得强,这样至少在短期时间里,青玄女官也不必担心小山君的身份会暴露。

    那位火神西炎君倒是在两日前,在昆仑山的仙药投喂之下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恢复神智后的第一时间,便是怒发冲冠,暴跳如雷,杀气腾腾地吵闹着要来寻他。

    看这般模样,想来也是那日百里安在中天殿中救他一命,未结恩果,反而结下了一笔仇怨。

    当时为了化解西炎君体内的大煞之气,百里安汲干了他一身珍贵仙血,虽说性命是保下来了,但境界倒跌是免不了的。

    更莫说因为此故,而痛失万薪之火。

    在这说,对于仙族而言,尤其是西炎君这样的古仙,被一只尸魔吸血,可视为毕生之耻。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假戏真做可好

    总而言之,百里安也并非是出于好心去救人,也从未期盼过这位西炎君会对他心生感激之意。

    西炎君醒来能够做出这般怒然反应,以着百里安对仙界中人的了解,倒也并不意外。

    想来这位西炎君痛失万薪之火的过错,也是强行算到了他的头上来。

    这也算是又平白无故为自己树立起了一个新的敌人。

    只可惜小山君操控恶魂钉内的大煞之气还不算娴熟。

    在西炎君种下魂印她反抗之际,大煞之气未加收敛反噬他身,硬生生将印入神识之中的魂印给抹杀得干干净净,失了证据。

    如若不然,光是借着西炎君试图种以魂印操控小山君的罪名,昆仑山便足以问罪于他,剥他仙衣,去他仙骨,也算是少了一个大麻烦。

    时至如今,纵然小山君能够坚持指认,却无实质证据,便想问罪于一名大仙,师出无名,必难成事。

    虽说有些小小遗憾,可如今境界倒跌的火神西炎君如今一身仙血尽空,虚弱至极,虽说也算得上是一位劲敌。

    可短期内,他想来更多的心思是花在如何稳固自己的修为伤势,以及如何与那位真仙教教主周旋。

    毕竟万薪之火这样的神物,可是足以与司水神源媲美的。

    如今昆仑一行,非但未能够让小山君成功拜他为师,反而痛失万薪之火,今日即便是保住性命,日后回到火神界中,却也已无威望让全族臣服。

    当然,这些都不是足以让百里安感到头疼。

    真正叫他觉得头疼的是,他现在已经开始承担娘娘当日在中天殿中口不择言的后果了。

    关于合离之事,君皇乘荒藏得是密不透风。

    而他夜夜留宿于忘尘殿中,被圣人娘娘收为帐下之客的事,却是几夜之间如风一般传遍昆仑。

    这其中是谁的手笔,自然也就不用多说。

    想来也是可笑,君皇乘荒风流数十万载,在外招惹的桃花债无数,有多少是由沧南衣亲手给他摆平的。

    就算这半路夫妻相处不甚相熟,可沧南衣的圣人之名,后世经传,修的是无挂碍的绝情之道,红尘欲事皆与她风月不相关。

    这几十万年对于他的风流之事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多言其他,以污他仙名。

    如今她收一只尸魔做为入幕之宾事实都尚且有待查证,这位君皇陛下显然已经失了理智,肆意传播这般小道消息。

    真仙教弟子广布昆仑仙山之中,而真仙教又直隶于君皇所管辖,此谣言几乎是以着报复性的速度传遍四野山泽。

    而百里安这位昆仑山中的阶下之囚,自然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近日来的热门谈资话题。

    便是这绝峰寒殿中的宫人们,如今看待百里安的眼神都已然大不相同。

    平日里走在宫道间,总是能够见到那么几个并排低头而行的宫女仙侍用偷偷打量的眼神看着百里安,窃窃私语个不休。

    光是在这忘尘殿中,就便已经如此,百里安简直不敢想象,此刻在外山之中,他与娘娘之间究竟是传得有多疯狂了。

    “今夜已经是你第五次叹气了,读书这般的不认真,是又想本座罚你跪雪地不成吗?”

    书案前,沧南衣温缓的调子淡淡响起。

    百里安放下手中书案,看向沧南衣,轻声问道:“娘娘难道不知近日来昆仑山中的那些传言?”

    沧南衣反问道:“本座应当在意这些传言?”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娘娘当初将我带回昆仑,本意是镇压我体内的真祖邪神,如今既传出如此谣言,娘娘便不担心世人觉得娘娘当年在仙尊祝斩手中将我保下另有私心用意?”

    沧南衣悠悠道:“不论世人如何做想,都不会阻止本座要将你带入这昆仑山中来的决意。

    风无定,人无常,心有各异,本座总不能因他人心中与我想法,便事事拘束,不知所为了吧?”

    百里安道:“圣人君子,名节为大,修其纲道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沧南衣握拳抚唇低咳一声,带着模糊的笑意:“我若在意这名节,此物自然大过于天,可我若不在意,任凭他人言说什么,却都是一文不名。”

    百里安嘴唇抽了抽,无语道:“娘娘境界之高,无人能及,但小子只是世俗凡子,您不在意,我在意。”

    “你在意什么?”沧南衣微弯的唇角压着影影绰绰地笑意,看着百里安:“你难不成还什甚名节可保,当初在天歌城中你将那魅魔后生按在墙上时,也没瞧着你有多在意自己的名声啊。”

    百里安:“……”

    知道娘娘您法眼通天,可是咱能不提这件事了吗?

    沧南衣托着下颌,脸旁的幽暗昏黄的烛光摇曳,“而且守名声,那是圣人君子的是,你是尸魔,在这世间还有谁的名声能够坏得过你不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世人对他看法如何,他本是不用在意的。

    可这谣言四起,尽是一些荒唐子虚乌有之事,若是传到了人间阿娘的耳朵里,自家本应受法伏压于昆仑山中的儿子,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就成了娘娘红鸾软帐中的侍寝面首。

    如此惊人消息叫她知晓,怕又是得误会成另一番惊天动地的光景。

    百里安能够肯定的是,这消息流入中幽皇朝,阿娘恐是扒了他皮的心思都有了。

    再者说,还有小霜那边……百里安更是百口莫辩,不知该如何向她交代了。

    百里安吐了一口气,道:“我名声纵然再坏,可我身为尸魔却为事实,娘娘分明纵然无需捏造事实,凭您的实力,也能够成功合离,又何必如此……”

    “啊……”沧南衣缓缓抬起了眼帘,她语气平淡,目光透过烛火,有种捉摸不定的缥缈:

    “所以小家伙的意思是,你为尸魔,所以无论别人如何看你,这是事实,你皆可接受,叫你心烦不愿的是,不喜这子虚乌有的脏水污你名声?”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百里安之时单纯地不太想和昆仑山中的大人物有过多的牵绊,更莫说还是在这男女之事上。

    只是看沧南衣这懒散病倦的模样,想要提点她来化解这谣言想来是不可能了,毕竟她自己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问题。

    百里安只好诚恳道:“小子的确不愿遭受这不白之冤,谣言之枉。”

    “不白之冤,谣言之枉?”沧南衣嘴角勾出她一贯的弧度,漆黑的眼珠美丽如墨玉。

    她不带感情地将眸子眯了眯,似笑非笑道:“若是你实在觉得愿望委屈,那本座便将这不实之事当做一个事实给办了,小家伙心中是不是就会感到公平一些。”

    纵然娘娘的威严犹在,扑面而来的是难以明说的压迫力,可这言语间却是实打实的在玩笑调戏了。

    百里安沉静片刻,心下不慌,将身子带着屁股下的蒲团往后挪了挪,表情诚恳道:“相信娘娘定是不会做出老牛吃嫩草这种行径来的。”

    沧南衣好似被百里安这反应给逗趣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百里安脸上徘徊了两下,淡道:“与本座传谣言担心污自己名声的,你倒还是头一个。”

    百里安正色道:“名声倒是其次,我只是担心有人会借此事多生风波。”

    君皇乘荒生性风流,却也极其刚愎自用,自尊心极强,敏感到了极点。

    沧南衣那日中天殿发言固然是刺激到了他,但这位君皇陛下到底是要顾及两族以及自身的颜面,自己被戴帽子的事,传得广为人知,损的也是他自己的面子。

    若当真有心污她名声报复,那大可将合离书拿出来昭告天下,断绝这份夫妻关系之后,在将此事抖落出来后,被看笑话的自然也就只有昆仑山这一方了。

    可他偏偏对合离之事止口不提。

    沧南衣挑了挑眉,淡淡道:“瞧你整日在山中很是安分,原来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安分,我昆仑山中的事,你竟也这么关心。”

    百里安目光微动,淡淡一笑,道:“娘娘若是不希望我关心这山中之事,我亦可不那般关心。”

    沧南衣漆黑如镜的眼眸中似有光景浮动,映照着跳跃的烛火,似笑非笑:“你是何身份,也敢置喙我昆仑之事?”

    这话中内容不大好听,换做旁人来说,必是充满了桀骜不屑。

    可沧南衣的语气却是清淡之余带着几分认真的反问,并无任何清高之意。

    百里安怔了一下,听出来了她话中有话。

    他沉吟片刻,旋即弯了一下眼睛,面上带笑,托起自己屁股下的蒲团,将身子往那书案方向靠近了几分。

    手臂撑在案上,下巴搁放在手掌心里,托腮似有所悟道:“如今山中传言,我可是这忘尘殿中的人。”

    沧南衣提来案上一壶冷茶,倒入杯盏之中,面上神情浅淡自然:“不必因为本座的身份而言语如此谨慎,更准确地说来,你现在是本座的人。”

    百里安轻咳一声,道:“所以当日娘娘在中天殿上说的那些话,不仅仅只是为了气恼君皇?”

    沧南衣失笑道:“本座若是那种争一时意气的人,又何必等到今朝?正如你所言,本座若要合离,一支笔的事罢了,何必要以这种激怒人的方式。

    只是那日正好青玄将你带入殿中来,本座不过是借你一用罢了。”

    百里安干笑道:“娘娘借势而为的方式当真是别具一格。”

    沧南衣垂眸道:“本座曾有心收你为弟子,却因你自暴身份,让本座打消了这份念头。

    你体内封印着真祖邪神,仙尊祝斩不会毁了你这绝佳的容器,却也不会让你在这世间继续自由下去,本座向他将你索要至昆仑山中来,你为尸魔质子,自是无权过问我山中之事。”

    百里安凝眸:“娘娘是想……”

    沧南衣薄唇挑起一丝弧度,“你若收小君君为徒,总得有个身份。”

    百里安:“……”

    这种尴尬死尸魔的身份,他不要也罢。

    “原来娘娘竟是当真选了我做小殿下的师长?可若是如此,为何那日在中天殿中,您却并未继续此事?”

    沧南衣睨眸淡淡道:“本座是昆仑之主,又不是什么强取豪夺的魔族君主,拜师之事,一方面有心怎能行,你若无此意愿,本座将此责强加于你身,又有何意义?”

    “即便如此,娘娘也大可不必如此偏激行……”

    “偏激?”沧南衣忽而一笑,“原以为你这小家伙心思聪慧,是个可造之材,却不想心思到底还是单纯了些。

    这仙道之争素来残酷,你觉得祝斩那小老儿为何会同意将你封印在本座的地盘上?”

    百里安沉默片刻,旋即道:“因为娘娘是放眼六界唯一有实力同时镇压尸王将臣以及真祖邪神的人。”

    “不错。”面对这足以令任何人都无比自豪的事情,沧南衣眼底却不见任何骄傲之色,她平淡地好似这是一件再理所当然的平常之事。

    “可你似乎忘了,在许多人的眼中,包括乘荒,本座都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

    既是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控的人,已经在人心中被默认评判成为了一个弱者,既是弱者,祝斩又如何放心让你继续留在昆仑山中?”

    百里安无声地张大了嘴巴。

    他全然没有体会到她真正的用意。

    那日中天殿内的一场看似荒唐胡言,竟是为了继续从仙尊祝斩的手中保下他。

    当然,百里安不会自恋到这是来自于娘娘的善意用心。

    但剑走偏锋地护住了他,却是确确实实的,百里安无从反驳。

    他喉咙缓慢滚动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我不知娘娘竟是这般希望我留在昆仑山中……”

    沧南衣轻轻一笑,道:“若你就此被迫带离昆仑山,还要如何继续寻你‘父亲’的心脏,怎么?本座成人之美,小家伙不高兴?”

    这自然又是一句玩笑之言。

    可在中天殿时,娘娘一句收他入殿的玩笑之言,却也是暗藏了诸多深意,百里安不敢再轻视她的每一句玩笑话了。

    他身子不由坐直了些,索性直言问道:“我若听娘娘的安排,继续留在山中,娘娘是否愿意交出将臣的心脏?”

    (PS:最近甲流的很多,家里奶奶也感染住院了,北北也断断续续没好透,今天总算是有所好转了,大家要注意防护啊,出门带好口罩,如果嗓子疼鼻塞有一点点征兆不要拖,立马喝板蓝根预防,北北就是小毛病拖得发烧两天,眼睛滚烫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镇心

    如此直言不讳、目的性明显的发言,纵然是沧南衣当场将他镇毙于此也不为过了。

    但凡长了心眼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氛围之下,说出这种自寻死路的发言。

    沧南衣面上却不见恼意,却也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这放肆的问题。

    百里安似是斟酌片刻,又道:“自然,娘娘做为昆仑守境者,伏魔多年,自是不可能仅凭我这三言两语就懈于职守,将此等天下大禁之物交予我手。

    如此不如你我各自退让一步,在山期间,我听从娘娘的安排,而娘娘不妨许我来日一个机会。”

    他眸子紧锁沧南衣那双墨玉色的双瞳,“我只要一个机会。”

    通过顺从于他人做为条件来换取将臣的心脏,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百里安也清楚知晓,纵然沧南衣已然开始神识消散,神格渐陨,但想要在她的山中盗取将臣的心脏是一件多么困难不可完成的任务。

    光是求来一个让他公平自取将臣心脏的机会,已是他能够在这场谈判中,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大权益了。

    沧南衣不同于其他仙人,这‘一个机会’的要求,看似虚无缥缈,将来兑现的时候,也大可全凭心意。

    可百里安知道,一旦她松口应诺,来日对于他盗取将臣的心脏必然有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对着百里安那灼灼认真的目光,沧南衣却是望向了自己手边的那盏古旧油灯。

    虽说昆仑山素来不重奢华,可偌大的殿宇,夜间闲读之时,殿中光影为黑暗所吞,她却没有点宫灯的习惯。

    仅凭那一豆青灯相伴,只是这几日下来,她虽面上不显,可身子状况明显日渐不好了。

    殿中为那浓郁病气所掩,便是连这夜间唯一的一盏幽灯都宛若被那长夜之中的黑暗将将吞噬归于黯淡。

    “若当真只是为了向本座寻要一个机会的话,又何必如此麻烦呢?”沧南衣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好似调笑,又好似询问。

    百里安试探般地问道:“娘娘这是不允?”

    沧南衣轻笑一声,她目光越过虚空于跳跃的烛火落在百里安的脸上,平和而深远:“本座不早给过你机会了吗?”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将百里安当场震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干笑道:“娘娘莫不是在打趣于我?”

    窗外夜风忽疾,带着山间草木的味道,吹入殿中来,桌案上那盏油灯中的一豆灯莹颤动了一下,昏黄的烛光涣散,险些晕没在灯油之中。

    沧南衣自袖间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挑了挑快要浸没于灯油中而熄灭的灯芯。

    宛若回光返照一般,昏暗的烛火随即明亮起来,跳跃映照在她清贵的眉目之间。

    “你可还记得你初次入殿来时,本座对你说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入殿之时,她之所言,不过平常闲谈,寻常之人如何能够字字深究记得她话中真意。

    好在百里安的记性不错,他自幼就有这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

    他略作回忆,神情谨慎道:“我记得娘娘当时招我入殿来时,第一句话是唤我过去?”

    而且因为他与轻水、青玄女官二人发生那档子荒唐误会,百里安当时当真以为沧南衣行至陌路、无可奈何之下,才会如此强硬召他入殿行那采补侍寝之事。

    故此当时百里安心情多有别扭,也敢随意冒头妄动,都是将自己小心翼翼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还是沧南衣提着灯,将他照出来,邀请他过去。

    如今细想起来,她当时分明无心招他侍寝,这也就是说她唤他过去,并非是当时百里安心中所想的念头……

    见百里安长眉紧锁,谨慎认真思考的模样,沧南衣眼底含笑,将手边的油灯往身前轻轻一推:

    “当时你若听本座之言,乖乖过来,此灯便是你的了。”

    百里安眼眸大睁,这信息含量来得又猛又快,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瞪大眼睛珠子,定定地看着那盏古铜油灯,嗓音干涩道:“这灯是……”

    沧南衣姿容静然,淡淡道:“此灯名为‘镇心’,是为忘尘殿的主宫灯,既是‘宫’亦是‘灯’。”

    在听到‘镇心’二字的时候,百里安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随着沧南衣话音落定,殿内黑压压的黑暗阴影四散而去,百里安这才发现,她手中那盏青灯,大放光芒,将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的黑暗尽数驱散。

    身边景物宫阙尽数远去,四周气息变化之间,再也闻之不得昆仑山中独有的寒雪的气味。

    长冥之夜,巍巍殿宇,宛若一副岁月山水古墨画一般散淡而去。

    取而代之的是八百里荒野,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魑魅魍魉丛绕伴生。

    这里没有月色,乌云连天,青冥幽幽里雷鸣不断,狂风更是不知止歇。

    幽圹萤扰扰里,沧南衣手提古灯,不同于以往的装束,在这幽兰夜露里,她一袭大红衣袍站在石台边,似鬼似仙,面朝着石渊之下无边无底的黑雾。

    雾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庄重浑厚,自有巍巍山峨之意!

    那心跳的频率并不快,自百里安与沧南衣的神识进入这宫灯内世界后,跳动了一下,便再无了声迹。

    世间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百里安此刻震撼的心绪。

    沧南衣她竟然将‘心脏’封印在了一盏灯中?!

    更令他震惊不解的是,若当真如她所说那般,自百里安踏足忘尘殿的那一刻起,她竟当真起过如此轻易将‘心脏’交出给他的想法。

    简直匪夷所思!

    既是如此,她既然能够如此轻易交出将臣‘心脏’,视仙尊神明法度于无物。

    那么,这数百万年以来,她日日封印将臣‘心脏’的意义何在?

    沧南衣红衣乌发立在乱风之中,领口雪白,丝丝缕缕盘曲如妖的灰黑迷雾在她的周身萦绕着不散,整个人好似若隐若现地被笼进了一个迷雾的光景之中,模糊迷离又神秘至极。

    唯有迷雾之中,那双清贵眉眼清晰而分明。

    雾色里,传来音调沉沉极是好听的嗓音:“本座说过,你有慧根,只是可惜了。”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那夜娘娘口中‘可惜’之意是什么?

    他无奈一笑,道:“娘娘话中深意,在下属实难以参透。”

    沧南衣提灯行雾来,淡淡一笑,道:“可是后悔了?”

    百里安平静说道:“如今知晓娘娘用意,为时晚矣,既晚矣,懊悔已是无用,我既无法从娘娘手中取回将臣‘心脏’,自是缘法未至。”

    沧南衣睨眸:“倒是会说话。”

    自今夜踏足这忘尘殿中来时,尽管她还是一如既往给人一种玄而又玄高深之感,可百里安却逐渐已经抓到了这个女人的节奏与微妙的喜好。

    她不喜与人谈判,看似平静淡然,却能够时时占据主导地位,他与其耗费心思与她周旋,盘算她心中作何想法。

    倒不如将所有问题一并推过去,将自己的一切算计想法毫无城府地摆在明面上来说事。

    嗯……

    这么听起来,有些傻耿傻耿的。

    不过也不妨事,娘年若是喜欢这种调调,他也能配合演下去就是。

    百里安抬眸,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很是诚恳说道:“那不知今日,这缘法是否已至?”

    沧南衣挑了挑眉,果然不见任何动怒之色,微微一笑,将手中古灯抵出,道:“缘法在你。”

    好说话得一点也不像是打算仙魔势不两立的昆仑神主的样子。

    百里安自知方才在忘尘殿中对她种种所言有多幼稚可笑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娘娘给予我的一次机会吗?”

    沧南衣眼中似无机会之说,只淡淡一笑,道:“你若想这么理解,倒也不是不行。”

    转瞬即逝的机会那才叫机会,错过了,却还巴巴在原地等着你的机会,却远不是你想的那般好了。

    只是这一次,百里安却并未像第一次那样,出于谨慎的心理,将这次‘机会’拒之门外。

    尽管知晓此灯不好接,但百里安还是伸出了手,接住了那盏灯。

    当他手掌触及那古灯瞬间,石渊黑雾之下的心脏再次震动,雾色骤然大乱。

    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气息存在。

    沧南衣没有骗他,将臣的心脏当真就封印在这盏灯里面。

    只是掌心中造型古朴老旧的油灯在他接过瞬间,化成了一枚金刚降魔杵的模样。

    微微灯火,燃于握柄之中,透过肌肤,可以感受到一股圣然的温暖之意。

    百里安对这气息并不陌生,他猛然抬首,眼眸大睁地看向沧南衣:“此灯……”

    沧南衣眉眼矜贵,垂眸淡道:“此灯乃是本座一缕心魂之火所化,你若想要解封带走将臣的心脏,本座心灯不灭,你便永远也带不走这颗心脏。”

    百里安握住那枚降魔杵的手掌微微一震,他表情呆滞,脑子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

    灯境之中,幻雾重重,荒草遍地,朽木丛生、有不知多少年的老松盘踞于缝隙之间,处处透着荒凉于落败,沧南衣置身其中,却给百里安带来一种深海般的感觉。

    她垂眸看着百里安,像世间最薄最利的刀刃悬于雪石间,安静却又带着清冷的锋芒。

    只听她平静问道:“少年,你可敢以身弑神?”

    圣人胸怀大度,机会可以随时给。

    至于能不能承载得住这机会的因果之业,那就全凭本心了。

    百里安承认自己此刻生出一种宛若被逼得临近悬崖深渊的窒意感来。

    哪怕此刻她依旧满腔慢调,姿态宛若游戏人间,好似玩笑。

    百里安捏着降魔金刚杵的手指紧绷到关节发白,他沉默两息,最终也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去,咬破之间,血滴成羽,没入那降魔杵中。

    乌金色的古朴铜身汲取了那片血羽,掌心下的温度仿似变得更加温暖。

    耳边巨大深沉的心跳声就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一般,骤然没了余音。

    意景残留败蜕而去,百里安再度睁开双眼,已然回到了桌案前,案上是微晃的烛灯,灯芯的光辉明亮了些,照得圣人娘娘一身白衣清冷,如朗月照松山,气质温雅雍容。

    沧南衣若无其事地端起半盏茶,将其中冷茶一饮而尽,淡笑道:“这并非是本座不给你机会。”

    百里安垂眸观灯,“想来是缘法未至的缘故。”

    沧南衣轻笑反问:“原来尸魔王族也不敢生有弑神之心吗?”

    话音刚刚落定,殿内灯火骤然摇曳明灭了一瞬,落拓在墙面上的两道影子紊乱模糊。

    待到光影平定之时,墙面上相对而坐的两道影子此刻距离极近。

    而安静放在桌案上的那盏古灯已然不见,而是化为降魔杵,落在了百里安的手中。

    他把握着降魔杵的手极稳,灯火的光辉自他的掌心之中向上打过来,映着他清瘦的下巴,与他修长的脖颈拉伸出好看的弧度,因为那喉结凸起的线条异常明显,即便柔和的灯光下,也不失一种凌厉紧绷的美感。

    降魔杵最为锋利的尖端稳稳地抵在沧南衣的心口间,近在咫尺的距离里,百里安一双眼睛冷静得透出一种近乎危险的意味。

    他的嗓音与他的手一样的平稳,缓缓说道:“娘娘多虑了,既然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父帝推崇万物众生平等,杀人与弑神,又有何分别?”

    沧南衣端着手里空了的杯盏,淡淡地睨着他:“难得你竟有如此见解,只是这样,又为何要拒绝?甚至还不惜耗费精血,续我心灯?”

    “没什么。”百里安勾唇淡淡一笑,瞳孔漆黑,“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成为他人手中刀罢了,哪怕利用我的那个人是当世圣人。”

    更莫说这手中刀,乃是自裁之刃。

    沧南衣放下杯盏,似是为眼前的少年而感到头疼,她仿佛看不到抵在心口间的那把刀似的,更无视了百里安如此无礼的行为。

    她揉着眉心,道:“你这小家伙,倒是与吾家小君君一样,生得是一身反骨,令人当真不喜。”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出殿

    百里安脑袋微歪,仿佛闲聊般不徐不疾地开口,“娘娘若是有求死之心,顺应天道即可,又何须浪费这般气力,借我之手来杀你。”

    沧南衣道:“观吾之心,你胆子很大。”

    百里安道:“恕我直言,娘娘命数已尽,将死已成定局。”

    沧南衣抬眸,“可吾并非寻常之人。”

    “对。”百里安勾唇一笑,道:“娘娘并非寻常之人,您有着逆天改命之力,您知以天命,改以天命,纵然命盘已行至绝境,神格注定陨落,只要娘娘想活,便能活。”

    沧南衣笑了下,“苟延残喘也叫能活?”

    百里安道:“世间活法有千千万,万世不朽为活着,苟延残喘也是活,在我看来,娘娘对于此点,并无此殊荣执念。”

    毕竟,眼前这个女人,可是连对于生死都真正不存有半分执念动摇的圣人啊。

    沧南衣面上笑意不改,淡淡道:“于我而言,死不难,活亦不难。”

    百里安微笑道:“那娘娘又是因何烦恼?”

    沧南衣沉默不语。

    百里安继续说道:“不妨让我来猜猜看……”

    “于娘娘而言,生死皆是易事,不易之事,则还是逃离不过‘世俗’二字罢了。”

    “世俗有偏见,娘娘若是活累了,活烦了,想死上一回图个新鲜,倒也无妨,只是如此以来妖仙的传说彻底断绝,寒羽池不继妖仙之闻。

    至此以后,十万灵山堕为妖山,您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妖仙之名为世人淡忘,昆仑……也不过将是第二个神罚森林罢了。”

    “所以娘娘生死大事,当慎重为之。”

    沧南衣静静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候太聪明的话,其实并不太招长辈的喜爱。”

    百里安表情诚恳:“您倒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长辈。”

    “你可知你今日拒绝的是什么?”

    百里安笑道:“娘娘不是有着圣人大度之心吗?娘娘既能允许我拒绝您的机会一次,又怎会容不下这第二次?事不过三,娘娘下一次不妨再试试给我一次机会,看我究竟是如何抉择的?”

    这言语行径,完全就是与小孩子耍无赖无异了。

    他虽面上仍自在笑,可就是在这瞬然一刹,沉默克制又温驯的表象如壳子一般慢慢从他身上褪去,露出了与灵魂深处截然相反的锋然一面。

    沧南衣薄薄的眼皮半垂着,语气平淡道:“若本座没有想错的话,是司离授意你窃取将臣‘心脏’的。

    尸魔王族为将臣直系血裔,自诞生之日起,易死而生,承其圣血恩泽,便注定要为尸魔一族带来巨大建树,是为还恩。

    你运气不错,是尸王将臣被封印沉睡期间,借以圣血池创造出来的后裔,尸魔一族凋零退于暗黑大陆,六界兵戈已止,你族中倒也无人计较你是否还恩圣血之情。

    可若是让司离知晓,你本可带走将臣‘心脏’,却拒而不收,真是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百里安道:“我的确答应过她要带回将臣‘心脏’,可我却从未承诺过要何时将这‘心脏’带回去给她。

    纵然我两次拒绝,可只要我最后将这‘心脏’带回去,就不算没有完成任务。”

    “你倒是坦率。”沧南衣视线低睨,昏黄的烛光映在她墨色眸子里,更增神秘和迷离。

    “在宫灯世界里,将臣‘心脏’可感知万事,你耗以血羽精血入灯续以心火,反而加深宫灯封印之力,此举将臣可是感知得一清二楚。

    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日后你‘父亲’问罪责怪,取你源血,毁身赐约,叫你重堕尸朽?”

    百里安道:“他既将我重新诞生于世,自有权利收走我的性命,我怕与不怕,这并不重要。”

    他忽而一笑,眼睑下压,语气忽然放轻了些,“娘娘也当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若求死,当以无法保全昆仑。”

    凡人自裁求死,都算得上是犯以杀罗汉,罪过很重,将投以地狱受罚。

    更莫说是圣人了,圣人之心,法眼可观天地,可正是因为这超凡的境界与修为,亦是为天眼重点所窥。

    但凡她有一丝求死之心,身下所掌昆仑之境,则会因为她的杀圣之举,而受到天道反噬。

    所以,纵然是顺应天命,不挣扎,不反抗,不与自己天命相斗相争,任由神格回归质朴自然,亦为大罪,将会株连全族。

    所以,百里安清楚知晓,这柄镇魔杵看似容易扎入她的心脏之中,实则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而他本身,也从未想过要取眼前这个女人的性命。

    “我待娘娘以真心,所以还望娘娘莫要继续装深沉,也当回以一些相应的诚意才是。”

    沧南衣失笑,目光指向自己心口前的那柄镇魔杵,淡淡道:“这便是你所谓的真心。”

    她以妖仙圣人之名行走千万年,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晚辈,竟胆敢对她行如此不敬之举。

    百里安手掌一松,降魔杵自掌心滑落,重化那盏古旧油灯,跌落在她身下。

    他言辞之间隐隐含笑:“关于小殿下拜师之事,想必娘娘已经清楚,青玄大人与我暗中私约合作,我不过一只修为被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尸魔,为了在山中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一些,这才无奈答应。

    可是这几日我细想下来,若我当真想要在这山中日子好过的话,光凭青玄大人一人的可还不够。”

    “我需要权利更大之人的庇佑,娘娘您说是吗?”

    沧南衣若无其事地从地上拾起那盏被百里安弃之不顾的宫灯,嗯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百里安,“本座倒是比青玄的权利更大,但本座从不喜与人合作。”

    “那就不合作。”百里安眼底带笑,语气笃定:“那就换我乖乖听娘娘的安排吩咐,娘娘只需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

    “本座若是活得好好的,你又该如何完成你的任务?”

    昏暗夜色里,百里安笑得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我自有办法,这一点,就不劳娘娘您来忧心了。”

    沧南衣道:“看来今夜这书,是读不下去了,去把你房中那只小狐狸唤过来吧?”

    “小狐狸。”话题跳跃性太大,百里安怔了一下神。

    在这世上,敢叫蜀辞小狐狸的,而且还是名副其实有这个辈分的,怕也只有娘娘她一人了吧。

    沧南衣语调漫不经心:“若你觉得太过麻烦的话,你兜里那只小白龙也行,本座没记错的话,她是一头小母龙吧?”

    百里安更是一头雾水了:“这与我的小白龙有什么关系?”

    沧南衣语气骤然变得很温柔,笑眼看他:“难不成今夜你还是想要本座与你做假戏?”

    百里安瞬间悟了,半边伸出去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身子险些从桌案上摔下来,可谓是惊魂未定。

    沧南衣皙白修长的手指抚过宫灯冰冷的边缘,淡声说道:“本座虽是病了,却也不至于连那只狐狸偷上山的事都不知道。

    既然乘荒有意传播谣言,你也甘愿入戏做局,夜夜只是读书怎么能行,毕竟本座这忘尘殿中,还是有许多仙官内侍的。”

    百里安哈哈干笑两声,“娘娘思虑甚是周全,只是……倒也不必叫她人来帮忙,我自有他法。”

    次日,不见风雪,日光却也有些寡淡,自沧南衣伤病以来,就连这昆仑净墟内的天空都算不上有多明朗干净了。

    百里安推门而出,轻水、青玄二女历常早早就在殿外低首候着了。

    她们原以为百里安会像往日一般,被那些昆仑禁书折磨得精神疲倦,软着腿出来。

    可今日殿门大开,他竟是春风满面,步伐稳健,眼睛里充满了亮光,显得格外的有精神,素日里一贯病态苍白没有生机的面容肤色,也大有改观,精神面貌都变得十分健康,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可生机勃勃是一回事,可这发冠何以未束,外衫又去哪里了,衣衫松垮凌乱,腰带反系,眼神虽然明亮却是有些躲闪,脸颊间还有几道明显是女子抓挠出来的指痕。

    二女顿时面面相觑。

    在她们的印象中,百里安素日里从娘娘殿中出来后尽管都是一副被吸干了的模样,可这小子最爱礼仪齐整,纵然狼狈,也要讲究那磊落通透、休休有容的规范得体,出殿之时也是衣冠正正,服帖整齐。

    从未像今日这般不成体统,懒散凌乱。

    而且,他那脖颈间淤淤青青的红痕印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二女实在了解娘娘以及百里安的性子,她们简直又要不受控制地心生荒唐误会了!

    而且,娘娘殿中并无时晷,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一夜光景就能草草结束的。

    这小子更不可能这般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娘娘若真有心,他岂还能活着走出这忘尘殿。

    二女浑然没心思往那方面的事儿上想,只当这生着一颗莲藕心的小子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百里安一手扶门,单手整理着松垮的腰带,完全没有往日里内秀的模样,长发散落,襟口轻敞,长眼流转间,自然带出几分风流轻佻感来。

    二女从未见过这般姿态的百里安,心头疑窦渐生之际,轻水女官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看到了百里安整理的腰带间,竟是挂着一枚图纹精细繁复的淡青色香囊。

    香囊上的图案她们二人再熟悉不过。

    娘娘素日雅趣颇多,她喜品茶,喜赏花,喜弹琴,喜月色,其中由爱香。

    而这香囊,则正是娘娘素日里常戴的那一款。

    青玄女官面色骤冷,眼风如刀:“你在找死!”

    轻水女官亦是脸色大变,赶紧将百里安拉过一旁,低声道:“你胆子怎生得这般大,不要命了吗?!娘娘的东西你也敢偷?”

    百里安揉了揉脖子,轻笑道:“轻水大人说笑了,娘娘御座在前,我怎敢心生偷盗之心?”

    说是这么说,可他日日夜夜,都在心生偷盗之心。

    想着如何偷将臣的‘心脏’呢。

    只是昨夜沧南衣向他展示那宫灯‘镇心’之后,百里安倒是再也没生过这样的心思了。

    轻水、青玄俱是一怔。

    是啊,这可是娘娘的忘尘殿。

    纵然娘娘如今再如何病体虚弱,也容不得一个毫无修为的尸魔在殿中这般放肆吧?

    “你的意思是说,这香囊……竟是娘娘主动送与你的?!”

    轻水女官这辈子都没这般呆滞过,完全不可置信。

    这香囊当然不可能是沧南衣主动送于他的。

    虽说这位圣人娘娘有过一次成亲的经验,可她到底从未生发过情爱,对于男男女女那些悱恻之事自是不懂。

    她自然想不到做戏要做全套,做这种送香囊的女儿家事。

    这香囊是百里安主动向她索要的。

    沧南衣做为谈笑风生不懂情的代表性人物,她不在意这等子世俗小事,自然不会小气。

    只是百里安清楚,在外人眼中,他得了这香囊自然也就是另外一番不可言说的秘密了。

    青玄女官凉凉的目光紧锁百里安,冷笑一声,“你倒是好手段。”

    她与百里安之间的合作,轻水女官不知。

    但经过那夜与娘娘细谈之后,青玄女官自然清楚,娘娘对他无意,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真与他发生点什么

    如此,青玄女官自然也不难猜出,百里安多半是用了什么法子手段,竟是能够说动娘娘这般配合他。

    轻水、青玄二女是沧南衣身边贴身侍奉的重要人物,百里安自然知晓,他与娘娘之间这不算合作的共识秘密必是也瞒不了她们二人。

    他并未在二女面前做太多的戏,只是就着这副风流姿态,毫不避讳宫中洒扫的内官侍女,一路回到了偏殿之中去。

    对于宫中司职的内官女侍们来说,夜间,她们殿廊点灯添油之时,常常以往,还能够听到少年人夜读诵篇的声音。

    虽山中多有传闻,可她们却始终难信。

    可这一夜,诵读之声骤然中断,殿内忽然神秘无声,可那质子尸魔既然不再受召夜读,何以……还是在娘娘殿中待了整整一夜?!

    这可真真是惊悚。

    次日,竟还这般模样,腰悬娘娘贴身香囊一路回到偏殿之中。

    难不成传言竟是为真?!

    也就是这一夜之后,昆仑山中,关于君皇娘娘新收了一个俊俏英俊的尸魔面首的消息,算是彻底坐实传遍十万灵山之中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梁上魔女

    “砰!!!!!”

    一声巨大声响里,君皇乘荒身侧案上的杯盏被怒然拂地,热茶碎玉散落一地,吓得他身边一众侍奉的美姬们纷纷惊慌跪地,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君皇乘荒胸膛因为激荡地情绪而剧烈起伏着,他整个人都失态了。

    真仙教一名弟子带来的消息,无异于像是落入炭火中的爆竹,让君皇乘荒脖颈都泛起了一层血色,显然是震怒到了极点,眼里都直透着吞人骨髓的阴毒狠戾。

    他腾然起身,诡异地沉默片刻后,飞快三步并作两步,脚下碎玉被碾成尘埃。

    他携一身可怕的雷霆之怒朝那名真仙教弟子走去,一把擒住了他的脖颈,怒不可遏道:

    “你说什么?!她昨夜又招了那尸魔质子入殿?!还有人看见他身上佩着她贴身所戴的香囊?!”

    如若说今日之前,君皇乘荒心中还抱着几丝不确定的幻想。

    因为在他的认知之中,他从来无法想象,那个一个无情无欲无挂碍的女人会真正与谁结缘。

    纵然得她亲口承认,君皇乘荒还能够抱有一丝期望,认为她不过是将死之年里,气他凉薄又风流,故意找这么一个下三滥的货色来气他。

    毕竟因为那合离之事,这几日他对忘尘殿多有关注,也曾让真仙教弟子买通殿中内官打听情况,知晓沧南衣召见那小子,不过是读了一整夜的书。

    整整一夜,从未间断,又哪里有时间做其他的事。

    想来也不过是变着法子来折腾这位尸魔质子吧。

    君皇乘荒承认自己因为那个女人过分的强大,从来不敢对她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可他到底是生着一颗爱美人之心,从容颜气质上来看,沧南衣胜过六界无数女子,不可否认这个女人既不妖娆,也不冶艳,只是美。

    俨然却有着颠倒众生的皮囊与骨相。

    若她不是昆仑神主,若她不是强大到就连兄长都对她心生忌惮,在君皇乘荒心中,已然无异于是世间最完美的妻子。

    他不敢动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接受旁人能够染指自己的东西。

    不分种族,世间一切雄性生物都对自己的领域有着极强的占有意识。

    得到那尸魔夜夜读书的消息,还未暗爽几日的君皇乘荒,今日骤然迎来晴天霹雳!

    他脖颈泛着通红血色,面上却是惨然失色,将那真仙教弟子扼得几近窒息,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自知,只失神喃喃道:

    “不是假的……这竟是真的?!她竟送他贴身香囊!我知晓她一贯爱香……可她怎能送他香囊!

    我们成亲这么多年,她都没有送过本君香囊!他怎么敢收!他一个低贱尸魔,怎么敢收本君妻子的贴身之物?!!!”

    君皇乘荒在外风流了这么多年,玩过的女人无数,与仙界主动英杰争抢过的女人亦是不占少数。

    可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过,醋意大发!

    只觉得胸腔内一股怒恨交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恶郁之气宛若形成一股炽流,挟风裹雨直冲脑顶!

    将他仅存的理智都要冲垮!

    “什么你的妻子,君上难不成忘了,你已经收了她亲手所写的合理书了吗?”

    殿内忽然徘徊响起一道分外妩媚的嗓音。

    这嗓音的出现,让君皇乘荒眼瞳一颤,将他从极端的怒火中拉得清醒了几分。

    他寻声抬首,只见殿梁之上,妖娆横侧卧着体态婀娜窈窕的魔女,魔女身上所着衣物甚少,勾勒得身材玲珑毕现,眼尾间描绘一缕翠绿妖娆,眼神之间都带着明显的如毒药一般的引诱性。

    “魔女拿银?”

    见到这不请自来之人,君皇乘荒面上一怔,手中力道下意识地松开。

    那真仙教弟子也算是死里逃生,双腿软倒跪在地上,捂着脖子涨红着脸一阵猛咳。

    “是我。”魔女拿银盈盈笑着:“许久不见,君上可有想奴家啊?”

    换做以往,见到魔女拿银,他必然心情大好,便是连修炼的心思都没有,定要与这可人好生亲近亲近。

    可今日,他却完全没有了兴致,甚至面上不耐之色丝毫没有掩饰:“你竟还活着?”

    “君上说得这是哪里话,奴家心系君上,怎舍得去死?”

    魔女拿银宛若没有看见君皇乘荒眼底的不耐之色,她宛若无骨般的身姿好似柔韧的柳藤,自梁上横跃而下。

    她直接无视跪倒一片在地的美姬侍妾们,竟也毫不避讳地直身来到君皇乘荒的御座之上,歪着柔软的身子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的专用御座上,眼波流转间伸出两只纤纤玉指勾来盘中一颗晶莹剔透的紫晶葡萄,动作娴熟从容地慢慢剥去皮衣,姿态间说不尽的妖娆魅惑。

    君皇乘荒原本怒上心头不可遏制,身边侍奉的美姬侍妾,性格太过怯懦,此时他正自满腔怒火,见这群人这般无用顺从的奴言软骨模样,反而更添怒堵之气,丝毫没有了往日那般怜香惜玉的耐心。

    反倒是魔女拿银这般目中无人,不急不缓的从容妖娆姿态,与众不同,勾得君皇乘荒浮躁难定的心头又热了起来,语气当即也放得柔缓了些。

    “你素来是知道本君的,本君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黄金海闹出了这般大的乱子,沧南衣那个女人都险些殒命其中,你为了本君,甘愿冒如此风险,本君又怎会不感动。”

    “少来了你。”魔女拿银风情落落地翻了一个白眼,“奴家做这些事啊,可不是为了你这种臭男人。”

    都说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魔女拿银在君皇乘荒主动红颜之中,是为数不多与他调情调得最是缠绵悱恻,翻脸无情之时又毫不认人,面对他时又仿佛样样游刃有余。

    一面不计名声地勾着他,靠近他,一面又始终难以真正得手,叫人真真是爱恨交加,猜不透她真正的心思。

    方才还雷霆暴雨的君皇乘荒,这会子就仿佛被抚平了怒气一般,他舔着脸笑,迎上去就准备去接魔女拿银手里头剥好的葡萄。

    “本君还不知道你吗,你素来心思多,主意大,敢想常人不敢想之事,又比本君身边的这些侍妾更为贴心,知晓本君难处,处处为本君着想。

    你知晓本君这场婚姻不顺,处处受那女人压制,纵然想迎娶平妻也是万万不能,你疼惜本君,想与本君日日夜夜长长久久,便生了野心。

    想要借此大乱潮音的机会,不惜与妖皇傲疆合作,夺舍那女人的肉身,再好以与本君做一对真正的共白首夫妻,拿银你的一片痴心,本君都是知晓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等着魔女拿银如往常一般,主动乖顺地将那葡萄送到她的手中来。

    可谁知,他手刚伸一半,却是伸了一个空。

    魔女拿银将那剥好的葡萄反手喂进了自己诱人的红唇之中,指尖沾着汁水的葡萄皮毫不留情面的甩到君皇乘荒的衣摆上。

    “你!”君皇乘荒面上薄怒隐现,正欲发火,却见魔女拿银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他顿时收了怒火,自顾自地从玉盘中自己摘来一颗葡萄,皮也不剥直接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好脾气地笑道:“本君知晓拿银你此番诸事不利,受了许多苦头,今日你拿本君发气,也是应该的。”

    魔女拿银翘着一只大长腿,托腮看着他,又扮出一张巧脸来,笑道:“奴家去黄金海浑水摸鱼,趁机夺她肉身这事君上是知晓的,可君上似乎

    ……还有别的事瞒着奴家呢……”

    君皇乘荒笑着弯下了腰,满脸贴心温柔相,替她捶腿解乏:“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魔女拿银抬起一脚,就踹在他的胸口上,动作力道可不似往日调情那般小意温柔,而是带上了一股子狠劲在里头。

    君皇乘荒不注意,竟是给她一脚给踹翻在地,正好摔在他方才打碎杯盏茶水的那片地方。

    衣袖尽数湿透划破,满身狼藉。

    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的众美姬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

    君皇乘荒先是一怔,随即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面上表情登时凝结,目光阴郁危沉地看着御座上的魔女。

    “拿银,本君对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魔女拿银丝毫不惧,她施施然地又拈来一颗葡萄,细细地剥着皮衣,面上晕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奴家以为,以君上这般神仙人物,必是不屑于与散修为伍的,却是不曾想,与那万道仙盟的人,竟也有私交。

    君上也是的,在黄金海中你既是另有安排,也不与奴家说一声,这分明是将奴家当做外人来看嘛,真令人伤心。”

    君皇乘荒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危险:“你也不从未与本君说过,你入黄金海夺舍沧南衣的肉身,竟也敢与那妖皇傲疆为伍,那孽畜什么来历,想必你也已经知晓了吧?”

    魔女拿银这次剥了葡萄却没吃,似笑非笑地看着君皇乘荒:“这可是奴家先问君上的问题,君上难道不应该先给奴家一个交代吗?”

    君皇乘荒敛了面上的神色,淡淡道:“拿银,你与本君私交归私交,可你莫要忘了,你我之间毕竟仙魔有别,你当真打算过问我仙界之事吗?”

    魔女拿银嗤笑了一声,一双细长妖娆的双眼仿若能看透人心般,眼底慢慢晕开一层深沉暗晦的光。

    “如此说来,这竟是仙尊祝斩的主意了?果然啊果然,以着君上这般爱美人的脾性,纵然是平平无奇的寻常女子,君上都可以分以一丝怜惜之心,可偏偏对于圣人娘娘这般的天人之姿,却是如此冷视相待。

    原是一早自你们成亲之日起,仙尊祝斩就起了对付昆仑的心思。”

    “够了!”

    君皇乘荒一声厉喝,他黑沉沉的眸子闪过一丝危险的戾气,目光划过跪在地上的众女,寒声道:“你们先下去!”

    跪伏一片的美姬侍妾们顿时慌忙退散下去。

    自她们入水神殿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她们的君上发这么大的脾气。

    魔女拿银戏谑的目光里渐生怜悯,看着那些千姿百态,娇婀动人的美姬们离去的身影,啧啧说道:“可惜了这些美人,听了不该听的话,出了这殿门,就该被君上手底下养的那些神卫们给灭口了吧?”

    她语气故作惋惜,可真正痛心疾首的是君皇乘荒。

    他眉心死死皱着,心中大恨,脸色极为难看道:“你分明知晓这些话不该听,竟还要说于她们听!你这是存心不然本君心里好受是吧?!”

    “君上说得这是哪里的话?”

    魔女拿银笑颜如花下藏着一抹难以令人察觉的阴毒,“君上若是有爱美怜惜之心,大可高抬贵手便是了,杀人灭口的是你,怎能怪奴家失言呢?这便是尊仙的做派呢,比起我们魔族真是好不了多少,只不过更加虚伪罢了。”

    君皇乘荒彻底被她激怒,往日的魔女拿银性子叛逆归叛逆,至多是不叫他那么容易得手便是了。

    可大多时候,皆是温柔顺服,是个极讨喜的可心人儿。

    哪里会像今日这般,字里行间,看似妩媚娇软,却处处透着针锋相对的刻薄,甚至还藏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

    他大步上前,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将她重重摁在御座之上,手背已经青筋陡跳,气得颤抖:“今日不该说的该说的你都说了,魔女拿银,你觉得你会与她们有所不同,还能够活着离开本君这水神殿不成?!”

    剥了皮衣的葡萄沾汁带露的自她白皙的指尖滚滚而落,魔女拿银脸色被掐得通红,她面上却依旧在笑,嗓音闷哑,宛若不知死活地继续说道:

    “你与沧南衣成亲,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不是不喜欢她,你就是一个懦夫,知晓有一日,仙界注定视昆仑为异类之敌,你不敢喜欢她,对于妖女魔女,你大可当做玩物肆意贪欢享乐。

    可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你对着八荒大泽起誓盟约要相守的人。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若你对她动了真心,到了来日围剿昆仑山妖仙一族的时候,那么乘荒你……与那些背信弃义之徒,又有什么分别?”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杀昆仑

    “够了!你信不信本君现在就杀了你!”

    隐藏在心中多年最隐蔽不堪的心思被昭然揭开,君皇乘荒怒不可遏,眼神恨不能直接在魔女拿银盯出一个大洞来,咬牙切齿又充满震撼。

    魔女拿银笑容邪肆,丝毫不惧他的怒火:“奴家虽不似魅魔那般擅长猎捕男人,可好歹也与那六欲邪神多少有些沾亲带故了。

    对于男人的那点子小心思,奴家最是懂得了,君上也是男人,奴家与君上结交了这么多年,君上那点子隐晦不为认知的小秘密,奴家又怎会不知?呃……”

    脖颈间那只大手的力道骤增!

    捏的她喉咙被迫扬起,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嘎"错位之声!

    可是对上君皇乘荒那忿怒的目光,她眼底的挑衅讥笑意味却是愈发浓烈。

    君皇乘荒尽管怒火中烧,可仍旧保持着一分理智。

    他并不认为,在黄金海中死里逃生的魔女拿银,会在这种时候特意来水神殿一番,就是为了激怒于他而自寻死路。

    扼着她脖颈的手骤然松开,君皇乘荒深邃的目光藏着几分阴霾之色,沉沉地看着她,压抑着怒火低声道:

    “你今日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奴家有什么目的?奴家一直以来的目的不都是只有一个,君上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君皇乘荒冷笑一声:“你既已知晓,我兄长有心不容昆仑,你竟还敢觊觎沧南衣那女人的肉身?纵然她皮囊冠绝六界,如今谁得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了。”

    原以为,魔女拿银对他有意,心思全然都在他身上,只是她与他身边只知顺服的美姬侍妾大不相同,比起她们,魔女拿银的野心更为明显。

    君皇乘荒以为她迟迟不愿委身于自己,是出于名不正言不顺,这位六欲界出身的魔女如何甘心成为他人的宠姬玩物。

    她图沧南衣的皮囊,求的不过是一个君皇娘娘这个正室的名分,想要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如今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这女人的有着自己的心思想法。

    魔女拿银揉了揉被捏的通红的脖子,痴痴笑道:“奴家若不觊觎她的皮囊肉身,黄金海此番一役,君上计谋又怎会成功?

    此刻君上只怕在心中怨我心思不纯,图谋圣人的皮囊不诡心思并非因你而起,全然是一己私欲。

    可君上既能够放任我自由进入回廊天渊,如何就算不到奴家会与那妖皇傲疆相遇,君上敢说,你没有借着奴家对沧南衣的这份觊觎心思利用奴家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她妩媚笑着,眸光意有所指:“既然你我都非钟情之人,又何必互相指责虚伪呢?”

    君皇乘荒冷声道:“她不是你能觊觎的。”

    魔女拿银一脸幽怨:“君上这话在奴家初登昆仑山时怎么不说?”

    君皇乘荒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阿兄到底是这六界主宰,天帝真仙,自是不可能学习魔族那一套只知杀伐的行事作风。”

    魔女拿银故作恍然,道:“所以对于这位昆仑神主,仙尊祝斩主张的是不杀,而是架空她手里所有的力量。

    嗯……目前来看,确实如此,不论是君上与她成亲,还是利用她的力量封印将臣‘心脏"以及妖神,都是一场巨大的消耗。”

    可就是在这样巨大的消耗里,长达几十万年,昆仑山中的局势依旧稳得不见丝毫动摇。

    然而,她所展示出来的实力却强,则越发引来仙界的忌惮。

    或许从一开始,仙尊祝斩对昆仑山并无杀意与敌意,更多的是当做他族仙臣一般加以利用,从而稳定六界和平。

    只是随着岁月轮转,沧南衣所展示出来的实力早已超乎寻常尊仙可以理解的范围。

    这可是叫仙界当真坐不住了吧?

    尸魔也要,妖仙也罢。

    或许对于仙尊祝斩而言,正与邪甚至都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做为仙界真宰,他绝不会容许,世间诞生超越常理不可控的事物存在。

    “君上是父帝幼子,纵然修为在如何不济,却也真不至于是一个什么道理都不懂的草包。

    如今细想下来,当年从君上无法融合司水神源,突破境界坐稳这尊仙之位起,便已经有了今日这般的预判了吧?”

    魔女拿银毫不避讳地说道:“遗失司水神源,与魔族做赌,输掉寒羽池,这堪比蠢材的败家子行为……恕奴家之言,君上应当不至于蠢到如此境界才是?”

    君皇乘荒此时的表情里已经有了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光线昏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你这般聪明,难道不知此刻你说得越多,死得便越快吗?”

    “奴家自是想说,你们仙界的人行这等子算计之事来,可真是比起我们魔族人行事还要漂亮,借着匡扶大道的正义,将她人的利用价值压榨得半滴不剩。

    舍弃之时,又是以着‘正义"之名,将之判为‘不定危险因素"而大义凛然、理所应当的将之拔除,到头来尽是一些冠冕堂皇,一切皆是为了天下苍生的漂亮旗号。

    嘻嘻,这做仙人啊,果真就是比当魔好,分明做的都是同样的坏事,却还是能够被世人尊崇拜于庙堂之上,享尽人间香火。”

    君皇乘荒的眼神再度一点点地变得危险了起来。

    魔女拿银仿佛嗅到了这危险的气息,她细长妩媚的眸子凝看过来,忽正色说道:

    “且不论君上是否与沧南衣有没有合离,这些年来,你分了她一半的香火功德供以自己修行渡劫此事做不得假,纵然你的兄长是仙尊祝斩,也无法拨乱这命盘之中的恩恩怨怨。

    如今黄金海中,一只妖都不剩了,六道不守之地,倒也真成了不必相守之地,偌大的昆仑十万灵山,如今封印的也只有将臣‘心脏"以及珈蓝洞内的那只妖神了。

    如此两大禁物,祝斩自然不会放任继续由一个神格即将陨落的妖仙来继续镇压看管。

    昆仑山不再需要守境者,在仙尊祝斩的心中,这世间也终将回归正轨,妖便是妖,仙便是仙,世上再无妖仙此等混淆不清之物,想必这便是他所想要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魔女拿银面上笑意不减,兴致勃勃道:“仙尊祝斩想收复昆仑山为自己所有,前提是世上再无昆仑神主,群龙无首之下,方可做到昆仑山完全归于仙界。

    可是沧南衣做为天地五尊仙的圣人,她于苍生于世间从未行下值得举仙界之力诛杀讨伐的罪过,反而其功德香火,若非被君上你借着这一纸婚约强行分走一半,这份功德香火力,怕是可与仙尊祝斩相提并论了。

    故此,在天道法则的压制之下,莫说受了她诸多恩惠的君上你了,便是做为天帝的仙尊祝斩,想要除去沧南衣,那便是恩将仇报,违背天理,自然会受到天道的可怕反噬与惩罚。

    所以君上你才会在昆仑山中建立真仙教,奴家虽不知君上在山中建立一个这样类似于‘神棍"的组织意欲何为。

    但想来左右不过是将她为圣人天道庇护的气运影响至最低,洗脑山中妖仙子民,对他们的昆仑神主心生动摇,最好是从虔诚信仰到怀疑厌弃。

    一旦成功将她拉下圣坛,那才是真正意义上地将她‘杀死"。

    如此一来,自是不再惧怕那天道的因果反噬了,因为你们

    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于顺应‘天命"。”

    魔女拿银轻轻捻动手指尖残留的汁水,笑容迷人道:“奴家实在不解,你的那位兄长,究竟在怕她什么?”

    水神殿外的深高檐角上,似有什么鸟类被惊起,扑扇着翅膀从檐牙上飞向云从之中。

    君皇乘荒下意识地将手指攥紧,眼神罕见地出现了一点窒息后的凝滞。

    见他这般反应,魔女拿银在心中越发暗自确定,在这昆仑山中,当真是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沧南衣……定然与这秘密息息相关。

    “你说我们仙界惧怕她?可笑……”君皇乘荒神情闪烁了一下,神情恢复如常,冷声道:“她非妖魔,既冠以妖仙之名,当为我兄长名下之仙臣,你何时见过,君会畏臣者?”

    魔女拿银见他还在嘴硬,不禁嗤笑道:“若不是忌惮畏怕的话,你们兄弟二人大可继续故技重施,借着这场婚约继续虚耗她的神格,如今她以行至末路,甚至无需多做些什么,只需你那兄长颁布‘顺应天道"的神旨,便可让她自然虚弱直至羽化。

    可你们偏偏不这么做,而是选择了一个最麻烦、也是最危险的方式来对付她,而且行事还颇为紧迫,嗯……不妨叫我来猜一猜……”

    魔女拿银目光一转,道:“世间万灵,不分神魔妖仙物种,归至虚弱濒死之际,都会现出本体来,沧南衣行走于世百万载,本体至今成谜,而如今仙尊祝斩对这一点似乎又是万分忌讳,难不成,她的本体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她越分析,君皇乘荒的脸色便越加阴沉难看。

    魔女拿银一拍掌,笑道:“她既能够修出圣人之心来,对仙界,对苍生,自是坦坦荡荡,心中光明,自是不存在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秘密。

    如此说来,这秘密既是不能为世所知,却并非是她有意隐瞒,因为被隐瞒秘密的那一方,从来都不是仙界,而是仙界……”

    她话语一顿,浅笑抬头,眼神穿透面前的君皇乘荒,悠悠说道:“才是隐藏秘密的那一方,是你们害怕她暴露本体真相,对吗?”

    “咔!咔!咔!”

    大殿之中,骤然响起了恐怖的冻结之声,空气的温度骤寒,带着无边的杀意。

    魔女拿银却依旧在笑:“今日妾身到此说这么多,可不是来寻死的。”

    君皇乘荒冷冷道:“可是在本君眼中,你的所作所为,与找死无异。”

    魔女拿银从容道:“我知晓君上在烦恼什么,我能够解决君上的烦恼。”

    殿内冻结的声音停了下来。

    君皇乘荒面上冷笑,可嗓音语气里却是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期许:“你能解决本君所忧心之事?”

    魔女拿银支起身子,歪着头微笑,她摊开一只雪白柔软的手掌,掌心间,虚虚漂浮着一枚缠绕着黑色细藤的种子。

    那细藤锋利成不规则的晶簇状,这般近距离看来,竟是叫君皇乘荒都不禁生出几分不详之意来。

    “这是……”

    “六欲魔花。”魔女拿银细长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掌心漂浮之物,面容间也渐渐呈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病态红晕之色。

    她痴痴说道:“将圣人拉下神坛,黑与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奴家可是十分期待着,将她弄脏时,她是否还是那般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君皇乘荒眼眸大睁:“你竟是从六欲界带来如此禁物。”

    这东西若是用在他的身上……

    这念头不过是刚刚浮现,就让君皇乘荒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看向魔女拿银的眼神都不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魔女拿

    银笑嘻嘻道:“君上,你还是不懂,怎样才能够真正的‘杀死"她呢,她之所以这般强大,在于她早年间心境顿悟,早已达到了太上忘情之道,纵然满身尘欲亦可不沾心,昆仑山能够长存这么多年,无非她修得满身清明,不偏不倚,做到了真正的大道至公。

    可这六欲魔花不一样,此物是能够从灵魂根本处开始驻扎根须,污染其心,任其心净如雪白,也经不住浓墨如暴雨泼洒。”

    “若是奴家能够将这枚种子种进她的身体里,届时,昆仑神主还会是昆仑神主吗?”

    “这才是真正地将她杀死吧?”

    君皇乘荒强压着心头的震撼:“你怎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这对君上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魔女拿银手里玩转着那枚种子,细长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五彩斑斓的诡谲色彩,那正是世间浓重的六欲之色折射出来的斑斓景象。

    “圣人沉沦,因我这魔女而起,与仙界无由,这样也正好给了仙界一个诛伐的好理由。

    我魔道中人,所修之道从无顾及,不畏因果报应,这一劫就当奴家变相为君上抗了便是,只是希望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君上能够应允我一个条件。”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风波起

    君皇乘荒心中隐觉不妙,皱眉道:“什么条件?”

    魔女拿银笑道:“奴家从始至终,不都只有一个目标条件吗?”

    君皇乘荒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还是打算要沧南衣的肉身?”

    一个被六欲魔花污染侵蚀的昆仑神主,已然非妖非仙非魔,而是完完全全沦为欲望的承载宿体,夺舍这样的肉身,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魔女拿银笑眯眯道:“这就不劳君上忧心了,索性这六欲魔花的种子若是真能够成功打进她的身体之中,花开之日,神格自然被那六欲魔气吞散而去。

    昆仑神主不复存在,藏在她身上的秘密也永远不会为人所知,而奴家就一个小小心愿,如此皮囊一副,君上留之无用,不如当做玩具送给奴家,奴家自会将她带回六欲天魔界,叫她永世与昆仑无缘。”

    君皇乘荒愈发看不透这魔女了。

    对于她那看似不着调的疯言疯语,乘荒背脊隐隐发寒。

    这魔女来昆仑山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想要与他双宿双栖,甚至连试图夺舍沧南衣肉身的强烈欲望也皆是假象。

    她要这具躯壳,并且执念是将这躯壳带回六欲天魔界?!

    她想做什么?!

    君皇乘荒本能地察觉到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嗅到了一股隐晦的危险气息。

    他的直觉在强烈的示警告诉他,绝对不可以答应她这个看似诱人的条件。

    魔女拿银盈盈笑着,似是将他的一切想法都悉数看穿,她收起了手里的那枚黑色种子,继而咬破指尖,凌空绘画血咒。

    “魔女拿银在此立下血誓,若君上应我此求,自归六欲天魔界,此生必不会借昆仑神主之肉身行危害仙界之举,若违此誓,天道诛之!”

    君皇乘荒被她所立重誓所惊。

    他惊然失色:“为了一具毫无用处的皮囊,你竟是不惜做到此种地步!”

    魔女拿银笑道:“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奴家不去过问你们仙界的盘算,还望君上也莫要对奴家心中的秘密再行窥视试探了,如若不然……受伤的只会是君上哦~”

    ……

    ……

    近日以来,关于山中种种的谣言传得更加凶了,而沧南衣宛若为了印证这些谣言的真实性,甚至连百里安的禁制都解了,不再限制他的来去自由。

    除了昆仑十大禁之地以外,别处它地,都放任他自由来去。

    这样看起来,倒是更加坐实了百里安的面首身份,且这位圣人娘娘对他极为宠爱的事实。

    沧南衣这些年行事,虽不拘风格,不局限于世俗的理念,行事总是不在意世俗的眼光而剑走偏锋。

    说好听一点事无拘无束,自由洒脱。

    可是在有心之人口中里这么一琢磨溜出口,却颇有几分离经叛道的意味。

    不过她再如何离经叛道,行事终究不失正理,从未落人口舌。

    如今,这尸魔质子夜夜常驻忘尘殿的事流传开来,山中妖仙子民虽不敢对娘娘心生任何不敬之心,却也是觉得这尸魔可恨,竟敢玷污妖仙之名。

    一时间,流言四起,真仙教倒是在昆仑山中变得格外的活跃。

    而小山君近日选师之事,也在昆仑山中闹得正忙。

    百里安难得偷闲,在西悬峰上待不住,回了小山居躺在院中,吃着小白龙摘洗来的血浆果子。

    齐善看着百里安躺在竹椅床上悠哉悠哉的少年,表情都要裂开了。

    “山中传闻是究竟是不是真的?!你真的……给娘娘收了去?”

    百里安摸了摸团卧在他小腹上的小狐狸脑袋,眼神戏谑:“你若是信,那便是真的。

    你若是不信,那自然便就是假的。”

    他回这小山居中来,一来是习惯了这里,小山居远离喧嚣,只有齐善尚昌兄弟二人,不似那忘尘殿中,规矩严谨,内官诸多,便是想放小白龙出来透个气,还得躲躲藏藏。

    二来是上次放榜之时,百里安私离了小山居,牵连到了他们兄弟二人,事后轻水女官亦是对于他们兄弟二人施以了惩处。

    前些日子是抽不开身,如今身上诸多限制自由的禁令解了,百里安自然也要来看看他们二人是否无恙。

    不过看齐善这一惊一乍、中气十足的模样,显然是无需让人担心的。

    尚昌蹲在院里的一口大木盆前浆洗着衣服,他余光瞥了一眼百里安腰间的那枚香囊,面上稳如老狗,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不知不觉间,手里的衣物已经洗出了三个大洞都全然不知。

    他的表情有些麻木:“你能有如此机缘,着实叫人难以理解。”

    话说回来,这已经不仅仅是‘机缘’二字可以概括了的吧?

    擅自离开小山居,何其大罪,那一夜百里安被女官带走的时候,隔着重山都能够感受到雪罚的天威。

    那时候尚昌都觉得他十死无生,必然是回不来了。

    谁知未过多久,山中竟然传出娘娘收了尸魔面首的荒谬传闻。

    尚昌齐善兄弟二人自是不信,只当近日一来,山门打开,引来不少外来之人的不轨之心,暗中传播如此污秽流言。

    可谁知,今日这尸魔就带着娘娘的贴身香囊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小山居中来。

    没有女官牵月光锁链将他押送回来,这小子分明是山中仙兽一路相送护回来的。

    齐善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你知不知道娘娘是什么人?!她可是天地五尊仙之首长啊!她可是有妇之夫啊!她大你那么多岁数,论辈分可是你祖奶奶级别的,你是怎么敢的啊!居然敢勾引她?!”

    虽说娘娘模样生得乃是当世绝色,可对着那张自带神性的一张脸,任凭山中那一名妖仙子民都不敢妄生邪念,只敢有虔诚信仰之心。

    如今,他们的信仰居然也与这红尘六欲沾身了。

    要命的是,他居然还勾引成功了!

    鬼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要知晓,便是连那父帝圣令所下的婚约都没法叫他们的娘娘做到这种程度。

    偏偏这小子可以。

    百里安慢慢坐起身子来,一脸认真地纠正道:“修行人的事,怎么能叫勾引呢?再说了,有妇之夫又如何。

    娘娘也说了,昆仑自与仙界结两姓联姻之好,你们君上既然可风流多情,红颜无数,她都未多说什么,如今这忘尘殿的红鸾软丈只收我一个,又有何不可呢?”

    “放屁!”齐善憋得面色通红,愤愤道:“娘娘何等万古人物,若她当真想要男人的话,又怎会等到今日?

    自古以来,仙界豪杰无数,远的不说,便是我昆仑山中,历代雄才大略俊朗威武的麒麟儿郎更是比比皆是,怎会叫你这只尸魔能够偏偏入得了娘娘的法眼。”

    尽管经历了神罚森林一事,齐善对百里安已经全然没有了敌意,甚至在东胜神后面前,不惜抵抗强权也会对他维护三分。

    可这一口一个尸魔,倒也是喊得好不客气。

    百里安知他是个真性情,也没有要与他见怪的意思。

    他背倚着竹床,一手扶着下巴,做思索状道:“也许是你们昆仑山中比比皆是的麒麟好男儿都不如我长得俊吧?”

    尚昌默默举起一只手来:“这点我倒是认同……”

    齐善满脸鄙夷,将脖子伸出去老长一副几欲呕吐状,“你的脸可真大!咱们娘娘可不是这种沉迷于皮囊色相的人。”

    尚昌搓洗衣服的动作顿住,他眼皮低垂,眸光一时明灭,良久这才回过神来,似有所悟地抬眸看向齐善,道:“兄长,你少说两句吧?”

    齐善心中郁闷之气难解,愤愤道:“可是这小子分明是在污娘娘清誉,娘娘何等……”

    “兄长。”尚昌甩去手上的水珠,打断他的话,一脸沉静道“若他当真在污蔑娘娘清誉,又怎会活着走出那西悬峰?若非娘娘默许,他又怎能有如此机会行污蔑之举?”

    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让齐善陷入了呆滞状态。

    趴在百里安肚子上的小狐狸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口吐人言道:“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聪慧的。”

    昆仑山中多妖野,这般能够口吐人言的兽类精怪并不占少数,齐善兄弟二人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这小小白狐,怎生得一副长者随意点评晚辈后生的语气。

    尚昌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道:“你今日来小山居,想来不仅仅只是为了将这个‘消息’带给我们吧?”

    虽说结识时日不长,但尚昌并不认为百里安是一个故意爱炫耀出风头的人。

    在神罚森林之中,他见识过百里安的强大手段,却能够内秀而藏,在这小小山居之中沉心静气半年之久而不显分毫。

    今日他之言行种种,与平日里的他颇为反常,处处透着古怪。

    而对于沧南衣这位神主娘娘,尚昌自出世以来,虽说极少有机会能够瞻仰圣颜,却也清楚知晓像娘娘这样的人,七情六欲皆与她不相干。

    她之情感就像是大雪掩埋之下的寒石,纵然化得开那千年不化的冰封,可是冰雪之下,却是一颗寒石之心,根本无需封得严严实实。

    因为她之本身,就是这副模样。

    度过了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震惊情绪之后,尚昌也冷静了下来,自知这其中定是另有深意。

    果然,此话一出,只见百里安敛去了眼底的玩笑之意,神情变得凝肃起来:“自张榜之日起,我便一直在西悬峰上,对山中消息不甚了解,我想知道,自神罚试炼结束之后,以着燕破云为首的回廊天渊守境者此刻身在何方?”

    按照常理来说,在那大乱潮音彻底爆发的危机情况之下,便是连沧南衣这样的人物都无法保证自己完全不受黄金海的精神污染侵蚀。

    而常年驻守于回廊天渊内的守境者,却是修为心境远不及她,正常推断之下,妖潮暴乱之下,他们亦是难以保留心智,多半是沦为海中恶妖一般失去神智的‘怪物’。

    只是神罚试炼之事过去这么久了,百里安在西悬峰上消息闭塞,也不知这关于守境者的消息究竟如何。

    “守境者们?”尚昌怔愣了一下,他抬眸,眼神里藏着很深的情绪,却并未多加深究百里安为何要好奇这个,而是直言说道:

    “此事说来也怪,今年的大乱潮音在妖皇傲疆的作乱之下,比之以往更加凶险可怕,我听闻便是娘娘都在今年的大乱潮音之下所受影响不轻,纵然有着青玄大人在神罚森林之外结以界阵隔绝气息。

    便是那些遥隔千里万里深处外山之中的同族们都深受其害,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遗症,可偏偏就那回廊天渊内的守境者们,并未受到影响。”

    “你同他说这些做什么?”齐善眼神责怪地看了弟弟一眼,焦急道:“他并非我山中之人,而是尸魔质子,他向你打听我们昆仑山中之事,你倒是老实憨厚,都告诉他作甚?”

    尽管齐善的语气里充满了责备与嫌弃之意,可眼神里却又隐含着一丝担忧。

    这一抹担忧不仅仅是出于对弟弟的,更多的却是出于对百里安的。

    他虽没有弟弟那般心思敏捷,却也清楚百里安今日既然能够有如此发问,必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决定掺和昆仑山中事来。

    纵然弱小势微如他们这般的山猫一族,却也能够感受到近日以来昆仑山中风雨欲来的这份奇怪氛围。

    他虽不知百里安打听守境者消息的目的何在,可是在他看来,百里安此刻对于山中事知晓得越多,反而对自身越发不利。

    自家弟弟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今日却不知怎的,这般迟钝了起来。

    尚昌眸光轻动,面上微笑打趣道:“他从前是尸魔质子,外山之人不假,可如今他可是娘娘身边最受宠的殿中人,算不上外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道消息,为何不能说与他听?”

    “咳咳咳!!!!”

    百里安给他那‘最受宠’的发言,激得连连咳嗽不止。

    尚昌目光转动过来,看向百里安正色道:“不过关于守境者们的消息,倒是有一点非常奇怪。”

    “什么?”

    尚昌缓缓眯起眼睛,眼瞳漆黑,“大乱潮音之下,众守境者皆未受影响,唯有燕破云,重伤感染,至今昏睡不起。”

    (PS:丫的,颈椎病又发了,头又开始疼了,还好这几天状态还可以,在调整生活节奏,早睡早起,强迫自己上午码字,效率高一些,提前存了一章稿子,不然又得请假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不是妖仙

    “燕破云,重伤?!”

    百里安眼睛骤然深眯,目光现出几抹锋芒之色来。

    自神罚森林之中,为救尚昌,百里安才与这位燕破云有过一面之缘。

    自黄金异雨落下之时,他便就再未见过这位黄金海最强的守境者,而在回廊天渊之中,最为险恶的几次生死之战,他也从未见过任何一名所谓的守境者现身。

    在不动用底牌的情况之下,燕破云的境界修为强他何止一线。

    而回廊天渊中的守境者,既可不受这大乱潮音的影响,缘何旁的守境者皆毫发无损,能够在神罚森林之中全身而退,偏偏最强大的那个,却是受以重伤至此?

    “是的。”尚昌面容平静,眸色幽深:“而且如今……已然到了濒死之地,若非其他守境者及时发现,将他带离神罚森林,如今由山中灵药蕴养,他怕是早已陨落。”

    齐善冷哼一声,语气不平,道:“说什么昆仑山最强守境者,也不过如此,只会助纣为虐,冷眼旁观!

    他分明与我们一样,皆是昆仑妖仙子民,身为同泽同胞,面对弟弟你受人欺压落难,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竟还护起了真仙教那群神棍,真不知晓这么多年来昆仑山这么资源用在他身上有什么作用!”

    百里安问道:“可知他是与何人交手所受重伤?”

    尚昌眼眸一凝,沉声道:“这便是我所说的奇怪之处,燕破云身上并无任何外伤打斗痕迹,他之所以受如此重伤,皆因黄金圣气所侵蚀感染,灵根有损,故此迟迟难以醒来。”

    “灵根?”

    百里安倒是记得,妖之一族,所修妖元,并不具备灵根之源。

    昆仑山失了寒羽,意味着山中子民失去了飞升成仙的机会,燕破云为渡劫飞升,不知以何种手段,请来一道灵根,淬以仙骨,叩以灵台,这才得到成以妖仙之身,镇守昆仑净墟。

    这么多守境者在大乱潮音之下,皆无恙。

    唯独身具灵根的燕破云,受大乱潮音的影响最为严重。

    但这问题,并非出自于沈机白的灵根之上。

    想到这里,百里安不禁失笑出声,眼底浮现出一抹轻嘲之色:“如此说来,想要成为这昆仑守境者,还真是非真仙教不可了。”

    百里安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笑容玩味深长:“这真仙教当真是好大的仙人本事。就这么点点人的眉心,仙人叩点灵台以起灵,便就打破常规,铸出了一条通仙之道。

    而行此道者,渡劫飞升成为这山中守境者,甚至可以无视大乱潮音的侵蚀之力,独心净守回廊天渊千年万年而不染半点秽事。”

    他悠悠抬眸:“便是连娘娘都不敢自夸在黄金海域之中所立千万年而完全不受其感染侵蚀,可真仙教却有如此通天济世之能,如此一来,何不叫妖仙一众退让以昆仑山,叫这真仙教驻守这六道不守之地,岂非更为稳妥?”

    这下子,便是连齐善这个没脑子的都听出来了百里安的言下之意。

    他深深皱眉,道:“你还是怀疑真仙教的叩灵之礼有问题?”

    百里安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一点,你不是早已亲身验证过了吗?”

    若是没有问题,那么齐善兄弟二人拒绝叩灵之礼,为何又会引来神罚试炼的那场劫难。

    真仙教当时的态度亦是太过反常。

    尚昌面色沉重:“世间万法相生相克,绝无捷径之道可走,若是寻常叩灵之法便可以助我等成就妖仙之体,这昆仑山的主自当是由他仙界来做,又何必需要我们娘娘来做这昆仑神主?”

    百里安沉吟道:“不过无法否认的是,这叩灵之礼的确能够让回廊天渊的守境者们不受那黄金海雾的影响侵蚀。”

    齐善轻嗤一声,道:“那为何此番就偏偏叫那燕破云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还自称什么昆仑山最强守境者,却是连那些后生晚辈都不如。”

    百里安沉默摇首。

    如今他所知的信息实在太少,对于燕破云身上的种种谜团,实在难以推演出来。

    尚昌面容沉静半晌,陷入良久沉思后,又抬眸看向百里安,道:“其实还有一件时候十分奇怪……”

    百里安目光静然地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尚昌皱眉道:“昆仑山中素来重规矩,凡山中人,不论守境者、还是神殿内官,侍神亦或是山中寻常子民,都必须严守规矩,各司其职。

    这一准则,在神罚森林之中更是尤为严格。那燕破云做为回廊天渊守境者,理应带领一众守境者严守回廊天渊,非是特殊情况不得随意出入神罚森林。

    尤其是今年,神罚试炼,入森林者皆是十方仙修来客,神罚试炼的规矩是生死不论,榜上成绩全凭己身。

    而守境者修为太过强大,若是随意离开回廊天渊,便会对这场试炼产生极大的不公,故此每年的神罚试炼,对于山中的守境者们,早已形成了不得随意离开回廊天渊的规则。”

    百里安垂眸道:“可是燕破云却出现在了神罚森林的外围之地。”

    尚昌沉声道:“这便是奇怪之处。”

    齐善一脸不解,“回廊天渊乃是抵御黄金海的最后防线,而燕破云却是守境者的首领人物,若非黄金海告破,他又怎会无诏擅自离开回廊天渊……

    难不成是因为那场黄金异雨,叫他察觉到了危机,所以提有所布置,让余下守境者们都提前离开黄金海?”

    话说到了最后,齐善自己脸上都明显开始出现动摇之色。

    昆仑山的子民,一直都是以昆仑守境者引以为荣,视为此生最大的荣耀与目标。

    这样的守境者的地位在每个昆仑子民的心中分量都极为重要,又怎能容许做出此等不战而退的窝囊事来。

    尚昌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自家兄长,道:“可是我们在神罚森林遇见燕破云的时候,并未落雨起异象。”

    百里安接着道:“而且我在入回廊天渊的时候,并未在其中看到任何一名守境者的身影。”

    自黄金异雨落下之后,尚昌的意识就已经被黄金圣气所侵染失智了,对于接下来的一些事也不甚详知晓。

    自然对于百里安进入回廊天渊之后的事也一无所知。

    “回廊天渊?!!!”齐善瞪大眼睛,怪叫一声,震惊道:“那般危机时候,你竟还主动跑去回廊天渊了?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找死吗?!”

    尚昌无力扶额道:“兄长,我觉得这不是事情的重点。”

    在神罚森林之中,百里安对他多次出手相救,所展现出来的实力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毕竟仙尊祝斩加持的封印在身,他本应无修为在身才是,却不知因何,能有诡异手段操控森林中的恶妖们。

    甚至还有那只小白蛇,竟会是天地真龙之身,甘愿认尸魔为主,庇护他身。

    尚昌对于百里安的秘密并未存有窥视之心,自然对于他为何要去回廊天渊也不会多做询问。

    齐善在百里安的话中越听越玄乎,他急的抓耳挠腮,道:“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何我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这般不真实起来了。”

    百里安道:“叩灵助以生仙骨,炼仙躯,本就是一件不真实的事。

    妖有妖道,仙有仙道,像娘娘这样万中无一的血脉,万古以来才出这么一位妖仙双道同修的天才。

    寒羽池乃是天地至灵的衍生之物,对于妖族会有奇效也是正常,可是据我所知,如今昆仑山的守境者,除了娘娘一人以外,再无一名守境者是通过寒羽池洗骨的方式成仙的。”

    齐善有些不大乐意听这种话,抱怨道:“那寒羽池都丢失几十万年了,早就被魔族给同化成了魔界六河,如今这东西不还在你体内给炼化继承了吗?

    不然我们家小殿下为何要这般亲近你的气息?几十万年啊!山中老一辈的妖仙,基本都在回廊天渊之中战死了,哪里还有剩下的?”

    百里安陷入沉思。

    倒是趴在他独自上的小狐狸懒懒地打着哈欠道:“傻得很!你们自个儿对比一下通过寒羽池洗骨成仙的守境者以及通过真仙教叩灵点魂成仙的守境者伤亡率不就知晓了?”

    “伤……伤亡率?”齐善一脸愣。

    尚昌却是表情逐渐凝肃,皱起眉头,沉声道:“通过寒羽池洗骨成仙的前辈们伤亡率远在当世真仙教叩灵点魂的守境者之上!”

    百里安眼底一缕锐利的精芒闪过!

    齐善被这忽如其来的低压气氛给摄住了,他犹豫说道:“那既是如此,真仙教岂还不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蜀辞狐狸脸上满是鄙夷之色:“你若是觉得那是好事,现在大可去那真仙教的总舵,让那里的真仙大人为你进行叩灵之礼,他们保证会不计前嫌很是愉快得达成你的愿望。”

    齐善吓了一大跳,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可不要!”

    百里安沉吟道:“既然通过常规的寒羽池洗骨练就的妖仙之身,进入回廊天渊镇守疆土,伤亡会如此严重,这也就意味着,其实妖仙之身,在黄金海域之中,并非是全然不受影响的。”

    然而这样出身的妖仙,才更符合昆仑山中的妖仙,才更像是在走沧南衣所行之道。

    世间万物万事,要想达成所愿,必要付出代价。

    即便是圣人,亦不能免俗。

    尚昌低声道:“可是真仙教点化的妖仙,却能够完全不受影响。”

    齐善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皱眉道:“这不可能的,便是娘娘这样的妖仙人物,都无法保证不受丝毫黄金之气的侵蚀,他们又如何能够做到完全不受影响的?”

    百里安脸上很深的情绪都尽数隐了下去,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似有暗流涌动。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妖仙。”

    淡淡一言,莫说将齐善都给惊着了,便是心性沉稳的尚昌都不由瞬间毛骨悚然,他强压着眼底的惊恐,眼瞳微颤地看着百里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妖有妖道,仙有仙道,万物灵长成者,各行其道,娘娘做为昆仑神主,同修妖仙两道,可她源起之道,却始于妖,故此才会受这大乱潮音的影响。

    黄金海的圣气足以乱妖心性,浊其灵魂,腐其血有肉。

    娘娘之所以能够镇守黄金海这么多年,除去她这一身天圣修为以外,更多的是她主修无情之道,不沾世间尘欲,对这六道天地早有属于自己的顿悟。

    她有着坚如冰石、不染尘埃之心性,世人难所及也,故此即便大乱潮音能伤身,却难蚀她心。”

    说到这里,百里安抬起目光,接着又道:“可是在这万古岁月里,也仅仅出了她这一位妖仙天圣,也为她一人而已,对于镇守黄金海,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做得比她更好吗?”

    齐善心下震撼如麻,不知该做如何丝毫,脑子更是一片空白,结巴道:“可……可那如今的守境者皆是我昆仑子民,又岂能作假?”

    百里安道:“我听闻昆仑有十‘大禁’,其中之一为‘天醒道’。”

    “不错。”

    “妖仙者,若是有意成为回廊天渊守境者,便要徒步行于此道。

    若是能够完整走过此道,便可洗去红尘之心,剥夺灵相六感,这是以一种外在之力量强行洗去自身尘欲情感,从而回归心智朴然,才可镇守回廊天渊,成为守境者。”

    “确……确实如此。”

    百里安看向齐善:“可是在我所见来的燕破云,可是‘贪嗔痴怒’样样俱全,何来心清身净之说?”

    “这……”尚昌迟疑道:“我亦是不知……那依你之见,这究竟是为何?”

    百里安手指轻抚怀中小狐柔软的毛发,神色静然沉思许久,才开口徐徐说道:

    “黄金异雨并未降临,却唯有燕破云一人离开回廊天渊,是为他本身就在惧怕黄金海的圣力侵蚀。

    异雨落下,试炼结束,众多守境者中又唯有他一人重伤,感染严重,那么他与其他守境者,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言及此处,尚昌脑海之中骤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他眼眸一颤,道:“是灵根!燕破云与其他妖仙守境者不一样,他拥有着机白公子的仙品灵根!”

    齐善惊道:“你在扯什么犊子!那机白公子骨龄不过两百余载,燕破云成为妖仙都不知多少千古岁月了,怎会得来他的灵根相助?那不是他自己修炼出来的灵根吗?”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紫魔蛊

    百里安失笑出声,目光沉沉:“齐善兄说笑了,既是妖族,纵然修行修的也是妖元,又怎会修出灵根来?”

    齐善面色瞬间呆滞。

    “其中因果错综复杂,牵扯亦是尤为过深,我不便与齐善兄多说。”

    尚昌凝眸道:“你是觉得昆仑十‘大禁’之一的‘天醒道’有问题?”

    “不止是这‘天醒道’,便是那叩灵仪式也有问题,世间但凡有灵之物,伴随心智不灭,纵然世间有奇术能够斩断情丝,洗去尘欲,却也不过是一时之效。

    我在黄金海域之中,亦是能够感应到上古时期那些守境先辈者们残存难消的怨戾之气,可见他们身处海域多年。

    受外力侵蚀之下,根本无法做到长时间的灵相干净清明,纵然借着‘天醒道’却也不过是朝夕之力,故此才会多有牺牲。”

    “怎……怎会如此……竟是如此吗?”齐善表情呆滞,目光之中却是深藏悲愤。

    他原以为,昆仑山真正的英雄,修仙骨,淬妖仙之体,行于‘天醒道’,成为山中守境者,为六道苍生守那大不净之地。

    纵然悲壮取义,可心净无欲,是为无情道兵,纵然直视黄金海的死亡、侵蚀、污染。也无心所惧,慷慨舍身。

    可事实真相却是,以大碑为界,回廊天渊为线,暗无天日征战于黄金海中的妖仙先辈们,在最后时刻的心境,竟仍是知晓死亡与恐惧为何物。

    仍旧会看着自己的心境是如何一步步沉沦、堕落、看着自己的生魂灵相,在那片污浊与晦暗里被撕拉扯碎,挫骨扬灰。

    在尘欲的万渊泥潭里承载毕生的怨煞执念,最后在黄金海中成为面目全非的怪物,六道不守之地里的灵魂残响,不为人知不见天日地尖叫着、撕扯着!

    光是想想,身体便是先一步地冷了下来,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满心绝望了。

    尚昌亦是唇齿寒凉,忽如其来宛若推开真相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心中陡然多生出了一种尖锐的痛楚。

    他眼眶发热,抬起目光,怔怔地看向百里安:“所以行于‘天醒道’并不持久,如今守境者之所以能够在回廊天渊长存久留,真正的原因在于那所谓的‘叩灵’。”

    百里安知他心思聪慧,此刻已然明悟了在想写什么,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怀里的蜀辞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于这等子残暴不仁的利用算计之事最为清楚,对于此刻齐善兄弟二人复杂绝望的心境,也没有半分同情。

    故此她毫不留情地说道:“世间生灵,但凡开了心智,皆自伴随心魔,不论仙神还是妖魔,都免不了如此,便是你们的天地至宰,那祝斩老儿亦是不能免俗。

    祝斩老儿如今修到如此境界,依旧有着天劫常伴,隔几个甲子岁月就需要渡上一次,这便是所谓的心魔相随,渡了此劫,便是化解了一次心魔。

    除了你们那位怪胎娘娘这个奇葩以外,她能够将无情道修到如此境界,熟知阅遍红尘烟火七情六欲,却依旧能够半分尘欲不沾心,在这最绝的道路上行过万古岁月,何人能够与她媲美?

    剪而复生,苍而不朽为尘缘,世间根本就不存在外力斩断尘缘之法,唯有自渡本心。”

    齐善脸色惨白,喃喃道:“既是如此,那为何当世守境者他们却能够坚守本心,不受大乱潮音的影响?”

    蜀辞眼皮凉薄一翻,漠然说道:“那自然是他们已无尘缘可断,已无本心所斩,想要做到真正不生心魔,很简单,舍了心就是。

    虚虚白白,空空如也,将灵魂吃个干干净净,一无所剩,就是个简单强大的空壳子,不正是你们的那位仙尊祝斩最满意的无情道兵吗?

    这么说起来,那燕破云倒是占了一个没天赋的福气,想来是行了叩灵之礼,却迟迟难以炼化出仙骨成就妖仙之身,又兼急于求成,不知从哪得来了仙品灵根,这才护住了自己的本心。

    想来这么多年来,他在回廊天渊的日子也很不好受,苟得十分辛苦吧。”

    齐善脑子轰然一声,内心世界里似乎有着名为‘信仰’的殿宇在瞬然坍塌,他面上最后一丝血色终于褪了个干干净净,下意识反驳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绝无可能,这都是你的信口雌黄!”

    齐善说话素来口无遮拦,脾气上来了就上来了。

    百里安不计较这些,但不代表着他愿意让蜀辞也跟着不在意。

    对于齐善那忽然激荡的情绪,百里安皱了皱眉,手掌扣在蜀辞的脑袋上,将她两只耳朵提前压横,大袖覆盖下来,遮掩住了齐善过于激动尖锐的目光视线。

    他坐直身子,凝眸道:“今日言至于此,不过是推理之说,并无实据,你无需太过激动。”

    尚昌眼底一片疾风骤雨过后,脸色亦是惨白得吓人,可他心性到底是胜过兄长许多。

    他强撑镇定下来,喉咙艰难滚动几下,才开口说道:“即便是推理之说,却是字句有理有据,亦是有迹可循,逻辑情理皆说得通,可能性不可为不大。

    如今的确并无实据,但今日你到此处,便是希望我们兄弟二人帮你找出证据证实这一点吧?”

    齐善皱了皱眉,沉默了下来,并未反驳弟弟的话,也未斥责百里安为何不自己去找证据的话。

    百里安道:“不错,诚如君所言,我并非山中人,身份太过敏感特殊,可二位却不一样。”

    尚昌道:“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百里安沉吟道:“你们在山中这么多年,除了燕破云以外,可曾见过其他的守境者?”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守境者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回廊天渊,除了沧南衣以外,但凡入回廊天渊者,都是有进无出。

    他们自是无缘得见。

    可现在不一样了,黄金海中已无恶妖,再也不会有什么大乱潮音了。

    常年战于回廊天渊的守境者们也一一回到昆仑山中来。

    若是想证明他们是否有心无心,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百里安并未与齐善兄弟二人多说关于黄金海恶妖的秘密,若是叫他们二人知晓,其实海中的许多恶妖,有着极大可能便就是他们妖仙先祖的血脉后裔所化。

    其实守境者们在这长久的岁月里,一直镇守诛杀的‘怪物’,其实与他们同根同源是为同类。

    如此残酷的真相,即便是轻水、青玄二位女官都未必能够接受得了。

    百里安自是不会在此多言其他,叫是乱了他们兄弟二人的道心。

    “守境者那是何等地位尊崇的大人物,如今又因战事伤重,必是好生安置在天木山中细心疗伤修养。

    对于昆仑净墟而言,妖仙守境者至关重要,纵然日日叩灵,万年也难出一位渡劫的妖仙守境者。

    如今这昆仑山门打开,外来仙客无数,其中谁也无法保证是否有居心不良者暗自窥测,必然看护得是更加严格谨慎。

    我等身份卑微,便是有要事求见山中仙长都得层层递奏请示,至于想直接探查这守境者的虚实,那更是难上加难。”

    尚昌知晓百里安所言隐患对于昆仑山必然是至关重要,而他身份敏感,不便出面。

    如今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力量太弱,在此等大变之事上,无法撼动暗中那只噬人的巨手分毫,便是想要尽一尽绵薄之力竟都困难。

    “此事倒也不难。”

    百里安看了一眼目光皆自黯淡下来的兄弟二人,平静说道:“对于此事,你们可去寻青玄女官的帮助。”

    “青玄女官?”尚昌面容微动,这青玄女官素来行峻言厉、冷若冰霜的威名在外,便是听到这个名字,尚昌都不觉畏惧动容。

    他迟疑不解,问道:“此事寻她有用?青玄女官可是有着赫斯之威,极不喜外族邪魔。

    经上次你擅自离山一事,她对我们兄弟二人亦是多有陈见,我们便是与她说再多,对她而言,怕也只是无稽之谈吧?”

    百里安神秘一笑,道:“谁要你们与她说这些毫无实证的事了,你们且去寻她,便说她若想我完成她所嘱托的事情,此事过程必不可少。”

    “嘱托?”尚昌脸上吃惊且茫然:“那位青玄大人……她竟然会对你有所嘱托。”

    平时脑子不大灵光的齐善这会子大‘嗐’了一声,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自家弟弟,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十分淫荡:

    “弟弟啊,这事儿你就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了吧?你没听山中传言吗?

    娘娘既是收了他做面首,轻水、青玄二位大人又做为娘娘的贴身女官,自是要先为娘娘验验货,瞧瞧这面首的本事质量如何。

    我听闻首夜之时还是娘娘带着二位女官大人一起行的事儿,这既是有了肌肤之亲,自是极好吹枕边风的。

    这嘱托之事,必然只是个幌子,这青玄大人便是再如何刚正不阿的铁娘子,在俊俏小郎君面前,也会软上三分的。”

    “咳咳咳……”百里安被这句话给噎得惊咳出声。

    尚昌嘴角抽搐:“是……这样的吗?”

    兄长自己也说了这是山中传言了,今日这司尘入小山居之前,必是也带着娘娘的香囊在山中四处招摇闲逛了一番。

    他虽不知其中道理,却也知晓这必是在私下与娘娘达成了某种共识。

    还青玄、轻水二位大人与娘娘一起戏耍……

    此等荒谬之事,兄长竟还当了真?

    “咳,咳咳……”

    许是看出百里安的尴尬,尚昌轻咳两声,有意转移注意力,便问道:“那个……纵然我们二人成功在青玄大人的引见之下,见到了守境者大人们,又当如何确认他们已经被食心了。”

    “是啊。”齐善果然被成功地分散了注意力,神情纠结道:“我还从未听说过世间有此等奇术,敲敲人的灵台眉心,便可将人的心脏吃食殆尽的。

    而且无心怎能活?守境者大人们被人食去了心窍与灵魂,仅凭行尸走肉,又如何能够千年不朽?”

    “此手段未必就一定是术法造成的。”

    蜀辞百般无聊地挠了挠自己的狐狸耳朵,一张漂亮的狐狸面上少有表情,漠然说道:“但是蛊就不一定了。”

    “蛊?”齐善尚昌兄弟二人齐齐朝着蜀辞看去。

    齐善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你不过是一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罢了,见识还没我们兄弟二人广,在这装什么博学,去一旁吃你的烤鸡去吧?”

    蜀辞目光冰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齐善倏然之间,只觉那无形的视线宛若一把彻骨至极的冰冷寒刃,当头就朝着他的天灵感直直劈来,冷汗瞬间就沿着头皮流了下来了。

    自从知晓百里安身边那只小白蛇的真身之后,尚昌再也不敢轻视百里安身边的任何一只小动物了。

    他虚心求教道:“不知是何种蛊毒,竟能有如此威效?”

    百里安就在身侧,蜀辞自是不可能当真为了齐善一句冒犯之言就大开杀戒。

    她淡淡地撩起眼皮,道:“世间有一种蛊,为紫魔蛊,乃是炼以魔族大部之一的紫魔一族的魂魄,喂以邪蛊,据说一只成年紫魔的魂魄便可养育出百只紫魔蛊来,只是此蛊寄生于宿主之体的存活率不高,需得多次种蛊,方可有几率成功寄宿。

    这紫魔蛊别的能力没有,就是能够在不动声色之间,食以宿主心窍以及七情六欲,却不损丝毫修为寿元,甚至连气息都不会有半分改变。

    此蛊亦无心亦无灵魂,却能够继承宿主的全部记忆,故此极难被身边熟知之人发现,却会为蛊主所用,终生完成蛊主所下达的唯一命令而行动。”

    尚昌无言张了张嘴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字字句句听入齐善耳中,更是天方夜谭,他呼吸紊乱,眼眶通红,嗓音沙哑道:“这简直荒谬,虽说我不喜那真仙教的一众教众,可他们到底是仙族出身,而非邪魔,怎屑用邪魔一族的蛊术来残害同族?”

    “谁同你说这是邪魔一族创造出来的蛊术了。”

    蜀辞眼神愈发冷淡漠然,凉声说道:“这话说得,魔族就好似天生的坏种,活该天性就喜欢祭献同族一般,那可是紫部大魔,其本身的价值就远在那紫魔蛊之上,又岂会行那杀鸡取卵之事。

    这紫魔蛊,本身就是当年神魔大战,魔族战败之时,仙界从擒获而来的紫部大魔身上提炼而出的蛊术。

    此蛊,魔族不会,唯有仙界中人,拥有此蛊,且在太古时期,多数用于战场之上对付魔族中人。”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管他千秋与万秋

    “这不可能!”齐善眼眸深凝,厉声道:“仙族中人并非邪魔,又怎会修习如此恶蛊之术。

    而且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过什么紫魔蛊,若是此蛊当真如此厉害,又怎会如此籍籍无名?!”

    蜀辞那张狐狸脸上露出三分鄙薄之意,淡淡道:“你也知晓这恶蛊之术太过邪性,正道仙门中人惯来表里不一,最是虚弱,尽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又怎会承认自己仙辈中人会修行如此折损身份的蛊术?

    既是打着‘正道’的旗帜幌子,此术便是钻研得再如何精神,也不可能用在自己人的身上。

    早年神魔大战,这紫魔蛊种植不易,大多都是拿着一些魔将俘虏做试炼品,种蛊成功着,再由下蛊蛊主操控,投放至魔界之中做为暗子之用。

    后神魔大战结束,魔族战败退回魔界,这些暗子亦是不及收回,最后被吾……咳咳……被魔界首河蜀辞将这些暗钉子给一一揪了出来。

    自此以后,战争停歇,六界之中便再未见过这紫魔蛊的影子,想来也是,六界之中,人间天上,皆为仙尊祝斩所管辖的子民。

    仙道既已隆昌,仙族之人,最是在意自身气运,自是没必要在用这伤天害理之术,损自身气运,你们小小山猫,不过化形百载,不知晓这其中故事也实属正常。”

    齐善听得此言,连翻白眼。

    这话说得,它这一只尚未化形的小白狐,好像就比他博学许多似得。

    还‘你们小小山猫’。

    口气这般大,来日也不知幻化出来的是怎样不堪入目的尊容,怕是还不如他们兄弟二人生得俊俏讨喜呢。

    尚昌双眼微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整个人的气质却逐渐透出一种阴郁沉闷的意味。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那双晦涩布满阴霾之色的眼眸,言辞忽然犀利,一针见血:

    “所以,我们妖仙一族,在他仙尊祝斩的眼中,既然是可以做为施蛊的试炼对象。

    这也就是说,从始至终,我们都不算是仙界的‘自己人’,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他们眼中的‘异类’。”

    “这……”齐善见自家弟弟神色逐渐不善,急忙道:“这事情尚未查验清楚,倒也不必如此急于下定论。”

    “兄长……”尚昌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解,崩解成一片赤红的色泽,可他的嗓音却透着一股子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看向兄长,声音很轻地问道:

    “你说娘娘她……知晓此事吗?”

    齐善浑身一寒,毛骨悚然。

    他竟从弟弟此刻的平静的眼神之下,察觉到了一丝疯狂的情绪。

    “莫要胡思乱想了。”

    这时,百里安宛若救命一般的嗓音在齐善耳边徐徐响起:“她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漠然不理世事,甚至可以说,她为昆仑净墟做得许多事,你们都难以想象。

    真仙教是君皇乘荒带入昆仑山中来的,可依我看来,在他背后真正掌权者却是仙尊祝斩。

    既是他之布局,若当真有紫魔蛊,君皇娘娘于他而言,必是首要欺瞒的目标。

    对于此,他必是有诸多筹划,布置周全详细。

    而进入回廊天渊的守境者,常年不得外出,而娘娘也不过没逢大乱潮音时节才入一次黄金海域。

    而那大乱潮音,五千年才爆发一次,若是做得缜密一些,布置得周全一些,想要欺瞒过她的眼睛,其实也并非难事。”

    毕竟,纵然是圣人,也不可能无所不能。

    正如尚昌所想,纵然仙界对于昆仑山中的妖仙一族再如何心存偏见,可到底此番婚事是父帝亲指,平魔之乱,昆仑山亦是当为首功。

    仙尊祝斩这些年即便有打压之心,也无非是担心昆仑山势头太强,难以压制。

    不管怎么说,昆仑净墟的实力强盛,在沧南衣的带领之下,所修非是妖道,而是仙道,若是摧之毁之,无异于自断臂膀,反而得不偿失。

    或许对于沧南衣自己而言,她能够猜想得到,仙尊祝斩对他会提防忌惮,甚至是打压,当是不曾想过,并未有过血海深仇的两族,竟会引来他的摧毁之心吧?

    莫说沧南衣了,在并未确认事实的情况下,便是连百里安,都始终无法相信,仙尊祝斩竟会为了对付一个昆仑山,做出这般诸多之事来。

    难不成他做这么多,单单只是为了创造出一个能够彻底杀死尸王将臣的‘怪物’来?

    百里安总觉得这其中‘因果’还并非是他如今所想得这般简单。

    听到百里安这般说道,尚昌不禁阖上了眼眸,眼底的疯狂之色渐渐收敛起来,他胸膛明显浮躁地起伏了片刻。

    再睁开眼眸的时候,便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看着百里安,淡淡一笑:“是我失态了,便是这仙界行事再如何残忍不堪,我也不该这么想娘娘,她为昆仑牺牲付出已经够多了,她不该是……这样的为人。

    所以你,希望我们兄弟二人怎么试探那些守境者体内是否存有紫魔蛊?”

    百里安垂眸,摸了一下蜀辞的狐狸圆脑袋。

    蜀辞粉嫩的小鼻子轻嗤一下,一脸看待蝼蚁的施恩般表情说道:“若当真身有紫魔蛊,这些年月过去了,里子必然是被吃得一干二净,既是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倒也简单。

    你拿指节敲敲他的脑袋,空心的也实心的,手感声音自是大不相同,你一敲便知?”

    谁会无缘无故地去敲一敲那些妖仙守境者的脑袋身体。

    倒也难怪能够掩藏这么多年。

    不过若当真是空空如也,这一切倒也解释得通他们为何能够不受黄金海的圣气所侵蚀感染了。

    那紫魔蛊入体,食其情感、魂魄乃至心脏,食尽之后,此蛊便会在人的大脑与心脏间自形一道蛊茧,是为寄宿,也是为保护这具肉身不受那海中黄金圣气的侵染。

    而燕破云在心脏没被吃完的时候,就寻来了灵根,破坏了这蛊茧的形成,反而将体内的紫魔蛊杀死。

    也不知是当真资质不足,需要投机取巧寻以灵根。

    还是说……

    他聪明过人,早已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不惜耗费巨大代价寻来灵根,便是为了破局解困。

    这其中关键细节,甚至都无需百里安刻意多加提点,尚昌也知晓这燕破云必然有问题。

    若是有条件,亦是可细细盘查。

    诸多重量信息压下来,叫齐善颇感吃不消,他垂头丧气道:“这些麻烦事都交予我们兄弟二人来做了,那你呢?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我?”百里安转眸一笑,道:“这个好说,难得我家那位好娘娘不禁我足了,这些日子,我打算去往珈蓝洞,好好闭一下关,修行修行……”

    ……

    ……

    “你说这小子去了珈蓝洞闭关?”

    西悬峰上天色已深,巨大的云翳遮掩天穹,只余一弯小月散落着渺描的清辉。

    殿中案上古铜油灯隐约浮起微茫,余辉中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剪影,在夜色中看来,那道身影宛若散发着庄严和神秘的光辉。

    沧南衣蓦然合上手里的书卷,抬眸看向跪拜在殿内烛火不可触及的阴影里的两名女官。

    轻水女官额角薄汗渐起,将面容压得更低一些,低声道:“听闻小山居齐善兄弟二人说,那司尘说是要去往珈蓝洞闭关一些时日……”

    “闭关?”青玄蓦然回首,皱眉道:“他修为都被封了,这种时候闭什么关,他不过是一个尸魔质子,谁准许他自由在山中闲逛的?”

    这种时候跑去闭关?

    他应诺她关于小山君的事,这是不打算理会了?

    青玄心头内火渐起,怒上眉梢。

    轻水没回答她的话,只低低轻咳一声,示意解了百里安足禁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案前的娘娘大人。

    青玄长眉紧锁,直言不讳道:“娘娘纵然是不愿继续与仙界联姻,也不必行此自污名节的事来叫他人有所指摘。”

    沧南衣扬眉淡淡一笑:“那日在中天殿之中,青玄你当着乘荒的面说已献身那小子的事倒是认得利索,也没见你有多在乎自己的名节啊……”

    青玄被噎得面色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案上的灯烛轻跃,光线晦暗不明地落在沧南衣的脸上,她墨玉般的瞳仁在浓密的眼睫下微微淬着光。

    她伸出一只干净好看的手,指尖轻抚案上那卷‘天下篇’,淡淡道:“这小家伙,倒是会躲懒。”

    轻水女官知晓沧南衣多年来有夜读的习惯,只是读这些神兽秘卷篇极其耗费精神力。

    平日倒也罢了,可娘娘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然十分虚弱,有了百里安夜读于此,她怕是已习惯这般省事。

    “娘娘可要我去将那小子捉回来?”

    “不必了,总是死读书也无用,他既有如此想法,那便随他去吧。”

    沧南衣倦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老身也一大把年纪了,一身老骨头难得清闲,今夜早些休息倒也罢了。”

    轻水青玄二女眼睛圆睁,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娘今夜不夜读了?”

    这几十万年间以来,娘娘可是从未间断过一夜读书。

    沧南衣掖着两袖起身,步履轻快地往床榻方向行去,本应萧萧暮暮的背影此刻看来却是几多从容潇洒,仿佛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烦恼。

    “老身如今都快羽化鹤归去了,临终了了之时,还活得这般累人,何必管他千秋与万秋。”

    青玄听得此言,心口猛然一揪,眼眶酸涩道:“娘娘有着通圣之能,纵然墟崩在即,劫期难渡,可娘娘到底非常人也,怎可这般轻言生死。”

    她正欲起身多言,却被轻水女官拦住。

    轻水女官朝她摇了摇头,道:“并非轻言生死,而是生死之事,于娘娘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记挂心头的大事。”

    “这都不算什么大事,那什么才算?!”

    轻水女官淡淡一笑,道:“凡娘娘欲行之事,便是大事。”

    ……

    ……

    锁链伶仃,在夜色风雪里声音格外清脆。

    珈蓝洞内寒气深浓,百里安跃入其间,流霜寒气拂面而过。

    阴阳不可料,寒气晚犹泄。

    森森万骨夜僵立,霜寒转峥嵘。

    珈蓝洞内那座巨大的封印石台上,一局未落完的棋盘凝着厚厚寒霜,尚且还在。

    百里安垂眸一瞥,微笑拂袖间,棋局上冻霜一扫而净,他席地盘腿而坐,仍由风霜侵衣,开始静心打坐冥想。

    霜气滚走入游龙,挟风雪乱舞。

    自百里安跃入这珈蓝洞的一瞬间,此间安稳平静的气机大乱,霜雾之中,黑色的妖气浓稠宛若实质的雾体,变幻万千之中,最后化为一只巨大的兽影。

    猩红的眼瞳在暗处里扯曳不绝,那黑色的兽影逐渐行于百里安的身前,硕大的脑袋靠近过来,在他头顶方向轻轻一嗅……

    猩红的巨瞳骤然大亮!

    闪过一丝极其兴奋的异彩!

    “你身上,有元乘妖的契约气息?!倒是运气不错的小子,能够认她为主,这命数当真也不是一般的好?”

    百里安闭眸并未睁眼,眉峰微微一动。

    这位妖神大人,肉身都被钉腐没了,嗅觉竟还是这般灵敏。

    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可是下一刻,一只巨大的兽爪忽然带着万顷沉重的力量落下来,重重地搭在百里安的肩膀上。

    “轰隆隆!!!”

    深若万渊的珈蓝洞隆隆震动不止,落石滚滚。

    百里安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那双猩红似血的硕大眼瞳,那眼瞳在暗夜中战栗着骇人的光泽,它的声音隐含威压,沉沉的嗓音里带着震撼不可信:

    “不是认主契约的气息,是收以妖宠的铭刻契约?!你竟将她收为了妖宠?!你竟敢收她为妖宠?!”

    地动山摇间,百里安稳坐泰山一般,淡淡看了它一眼,道:“元乘妖?她?妖神大人似是知晓这昆仑山中唯一的元乘妖是谁?”

    重重的鼻息扑打在百里安的脸色,那对猩红的瞳仁似是疑惑:“你不知道?”

    百里安失笑道:“我应该知晓什么?”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妖斗

    猩红巨硕的眼瞳在浓浓涌动的兽形黑雾之中宛若燃烧着妖火,那目光死死锁定百里安,凝视良久,确定他当真不知后,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巨爪才缓缓收回。

    “你与元乘妖定下了奴契,却不知这元乘妖真身为何?看来你近日有着不少的奇遇。”

    百里安亦是不知这元乘妖从何而来,但那大碑榜上的首榜无名之人应当是他。

    大碑榜不会出错,既然出现了元乘妖的成绩,那么自然,此番黄金海中,必然是出现了一只真正的元乘妖。

    只是百里安最后以‘尸山花海’吞噬海中一众恶妖,也算得上是无差别攻击,全部带走。

    以他如今的精神力,还不足以细细探查分辨,这千千万万的恶妖之中的具体等级。

    只是看这位妖神似乎对元乘妖格外上心。

    百里安却是对这所谓的元乘妖兴致缺缺,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时间浪费探究在这之上。

    “奇遇倒也谈不上,只是去回廊天渊走了一趟,说起来,我记得妖神大人也是出自于那黄金海域吧?”

    巨兽眼睛深眯:“你去了回廊天渊?三个月前神罚森林的黄金异雨,与你又有何干系?”

    百里安笑道:“妖神大人果然厉害,身在此山中,肉身消弭,封印至此,在那黄金异雨之下,心智受其影响竟是这般甚微。”

    既是同为出自黄金海的恶妖,这位妖神与那黄金海域之中遭受污染的妖兽们倒是大不相同。

    海中的恶妖基本已经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只余下本能的掠夺与杀戮。

    “哼,尸魔之身倒是不受这黄金圣气的影响便是,你既已解了月光锁,趁此机会进入神罚森林求得机缘,倒也符合……”

    话尚未说完,妖神话语骤然一顿,他好似嗅到了什么极不寻常的气息,眼瞳中的妖火骤然炽烈。

    浓稠的黑色雾气四散而开,凛冽的寒风霜气宛若刀割一般,席面而来。

    眼前兽形的妖神自那黑雾之中行走出来,渐渐化为一道修长高大的人形身影。

    只是这道身影仍旧被黑气所包裹着,并不具备实质的肉身,他抬起一只手掌,朝着百里安天灵盖方向一掌覆落下来。

    百里安并未感受到任何杀机,所以他只是极轻地眨了一下眼,并未多做其他动作,仍由那一掌覆落,拍击在他的头上。

    诡异的异香以着尸横遍野之势扫荡开来,一朵朵猩红凄美的花朵开遍这片骨洞之中,于那枯骨冷灰中无声无息地盛放出烈焰般的色彩。

    妖神垂眸凝视着这大片大片地开了满地猩红的花,灼目的绯红宛若燎原,灼伤他的视野。

    那吞噬生死万物的尸花,却是难以近他身分毫。

    这妖神手段当真不俗。

    纵然它早已肉身不复,可这尸花得自于阴虚谷,此花可吞噬世间活物、一切有实体之物,甚至连那无实体的水火风雷、阴灵鬼怪都可以一并吞噬尸化。

    这妖神虽肉身不具,但灵体却十分充沛强大,尸花竟是为他气机所慑,不敢近它半分。

    光是从这一点看来,妖神于那妖皇傲疆虽同为一乘妖,可真正的实力,怕是天差地别。

    妖神看着这花开遍目的大片猩红色彩,出神久久不语,双瞳之中,却似有烈火焚烧,万千情绪翻涌炽烈。

    他周身黑气涌动,这一刻,这些宛若困缚他千万年之久的黑雾如笼般开始崩解不息,洞渊是一片空茫和沉寂。

    可自那黑影走出来的身影间却是宛若侵染了万世纠葛不清的尘嚣。

    百里安终于看清这位妖神大人的真身相貌。

    他个子生长得极高,许是多年封印加身的折磨,形容有些枯槁干瘦,可这样丝毫并不影响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大稳定气势,内敛如山海,却能够让人在无尽的震撼之中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力量。

    妖神肉身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如今百里安所见的不过是他的灵躯状态,却依旧能够给人带来如此压迫人心的气息。

    妖神人身状态,皮肤呈透明状,显得异常苍白,却并不显虚弱,即便是在月光稀薄的寒霜中看来,亦是散发着一种英挺颀长的凌厉美感。

    他缓缓蹲下身子,面对那漫山遍野盛放的猩红尸花,竟也丝毫不惧,伸出手轻抚花朵,摘下一只,随手抛出。

    那滢滢然的一朵鲜红小花,在风霜之中莹然微颤间,形状逐渐迎风扩大,最后花蕊之中传来一道凄厉的兽吼声。

    一只斑斓黑虎破开花蕊的形态,仰天长啸而出,四肢不安刨地,鼻息之中不断喷吐出浓浓的黄金粒气。

    双瞳浑浊地回顾四周,似是嗅到了妖神身上传来的气息,它怒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就朝着他噬咬过去!

    妖神眉目漠然低敛,一只点中那妖虎眉心之上,那只妖虎呜咽惨叫一声,一身凶残气势顿无,重重跌摔在地,四肢抽弹不止,模样甚惨,可眼底一片浑浊的炽黄色泽却是逐渐淡散而去。

    不具备任何神智的目光也渐渐开始产生恐惧的情绪。

    百里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倒是没有想到,自黄金海域诞生而出的妖神大人,竟还有着净化黄金圣气的力量。”

    “净化?”妖神捻了捻指尖,目光含着几分嘲弄的薄笑:“我可做不来这种拯救之事,非是净化,而是掌控驱使此气罢了,这也就是为何,我诞生于黄金海域,并未受到其中怨戾之气影响的原因。

    此举倒也并非是什么难事,真正困难的是……”

    妖神慢慢转过身来,金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五彩斑斓的诡谲色彩:“你竟能够自黄金海域之中,将这些妖族一只不剩,尽数带离了神罚森林。”

    “你做到了我当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百里安抬眸看他:“妖神大人这话是何意?”

    “噗嗤!”

    话音刚刚落定,一枚冰刺自台面上斜斜刺出,锋利无比的尖端淬着一抹邪恶的极绿色泽,冰冷地抵在百里安的喉咙间。

    妖神侧过眸子来,眼神冷冽,表情满蓄风雷:“我竟不知,你来昆仑,竟是存有了这般的心思!”

    哪般心思了他?

    他不过顺手从黄金海中将这些妖族们带了一波罢了,怎就触怒了这位妖神大人。

    面对妖神的怒意,百里安背脊笔直地稳坐于石台间,并未妄动。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冰刺尖端淬着的那抹极绿之意,散发着剧毒的气息。

    这是妖毒。

    而且还是来自于一只妖神亲手所淬的妖毒,纵然是以尸魔之身,一旦穿透皮肤,也必然会受到这妖毒所侵蚀感染。

    毕竟他们二人之间境界太过悬殊。

    “我的心思?妖神大人这话说得可真是叫人无从理解。

    我入昆仑山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为了避祸,二是为了找回父亲的心脏,这一点,妖神大人不是早就知晓吗?”

    一道细微刺破肌肤的声响响起,尖锐的冰刺以着缓慢不可抵挡之势缓缓扎进百里安的脖颈之中。

    细红的伤口里,可见深藏着剧毒的绿意开始迅速扩散成细细密密如网状般的线落。

    妖神俯瞰着百里安,语气非常地冷:“我只道这仙界众人狼子野心,贪婪之心用不知足,常年将妖族视若资源猎物尽情猎捕。

    可仙界中人性子再如何贪婪,到底出于能力有限,也不过是每年借着这神罚试炼,入昆仑山中猎以一二强大妖兽。

    却是不知你这尸魔,贪婪之心更甚!入一次黄金海,竟是将这海中千万妖族一只不剩,全部收为己用,倒是我小瞧了你的本事,早知如此,我就该杀了你。”

    百里安失笑道:“妖神大人此话未免也太有失偏颇,我带走它们,就必须是妖将它们收为己用吗?”

    妖神冷笑一声,手掌凌空搭落在百里安的头顶之上,掌心一缕漆黑的霜雾拧成一缕龙影,形态甚微,却散发着庞大惊人的气机。

    他漠然说道:“不过便是现在动手杀了你,也不迟。”

    “那可如何是好呢?我当真是不想死啊。”

    百里安轻笑一声,缓缓抬起脸来。

    他的耳下,一缕冷色的幽芒在洞渊暗色了一闪而过。

    妖神眼眸猝然大睁,手掌一颤,掌心之下聚集的龙气竟是骤然涣散。

    百里安坐得笔直的身子微微前倾,对于颈间那枚冰刺,他并未回避,甚至主动迎上。

    “咔!咔!咔!”

    随着百里安的身材逐渐变得修长高大,洞渊之中的寒气越来越深,那枚裹藏着剧毒的冰刺竟是在百里安的脖颈之下寸寸断裂分解。

    在妖神震撼的目光之下,一道磅礴的妖气自百里安的体内澎湃涌出,竟是直接将他的手掌震弹开来。

    百里安缓缓站起身来,一头漆黑长发宛若褪色一般,皑皑银白如昆仑皓雪的色泽自发根一路褪至发尾。

    洞顶之上似有更为劲猛的风吹刮下来,带着昆仑山独有的草木霜雪的味道,他立在一片霜色寒云里,身躯之下,匀称修长的骨骼似是充满了爆发力,肩颈和腰背都各自向后舒展扩开,原本坐着还显瘦削的身材此刻竟是已经有了极富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一对银白色的龙角生于额际,峥嵘之相。

    左耳之下,一颗冰蓝色的宝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百里安脖颈之间密布的墨绿色毒纹在他一身妖气的侵蚀之下,宛若墨迹入水一般,渐渐淡散消失。

    见此一幕,妖神犹如雷电殁身,浑身筋骨都开始战栗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你……你!”

    “你怎么会修出妖身?!”

    “妖神大人似是对外族之人抱有很强的敌意,既是如此,不知妖神大人是否会更喜欢我这个样子?”

    妖神如看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你分明是尸魔,怎可修行妖道?!”

    百里安从容平静道:“人可修仙修魔,妖亦可修仙修魔,如此便可证明世间万道,虽有界限,却并非不可打破,尸魔修妖道,世间罕见,却总有这打破世人认知的第一人。”

    妖神到底不愧为妖神,面对如此震撼匪夷所思之事,他只需片刻便已经稳定好自己的心绪,眸光冰冷地看着百里安:

    “你今日寻至这珈蓝洞中,无非是以你之躯,无法继续以身之力,继续藏存这千千万万的恶妖一族,来此,是想寻求我的帮助?”

    对于如今的百里安来说,经历了黄金海重重恶战,他此刻的确需要一个何时的契机与环境来好好闭关修行一次。

    而这珈蓝洞,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尸花吞噬这些黄金海数不胜数的妖众们,本就非是易事,在施展尸花之时。

    百里安几乎将自身的吞噬之力施展到了极致,在六道神符的力量加持之下,才勉强将海域之中的妖众一只不剩的吞噬干净。

    然而,这还并非是最难之事。

    最为困难的是,这尸花吞噬,是为同化增强自身的吞噬尸力,在触及同化的那个瞬间,任何生灵,任何事物,都会在这个瞬间被同化成尸,即为死物。

    可是百里安却是通过这些尸花在吞噬那些妖族的同时,又保全了它们的生命特性,并未让其为尸气感染同化。

    这看似不动声色的一个月里,其实却是对精神力的消耗即为磅礴,每一日,百里安几乎都要耗空六道神符所供的精神力。

    若非神符之力浩浩泱泱,如无尽海水一般生生不息,百里安怕亦是难以保全这些妖族生性不灭。

    这事情难,亦是难在沧南衣又夜夜召唤他入殿读书。

    那些秘卷篇章,亦是对于精神力有着极大的需求。

    这些妖族之事,若是再不处理,怕是迟早会暴露出事儿。

    不过妖神有一点说错了,他来珈蓝洞,只因此地封印之力极强,可隔绝气机,又是大禁之地,并不会有不知死活的外来者擅闯其中,对他多做打扰。

    至于想要借妖神之手,来炼化收服这些妖族一众……

    他当真是想多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她是什么……(发烧了,更个小章存稿)

    “妖神大人受封于此地不知多少甲子岁月,肉身皆消无,在下便是再不懂事,也不该来此叫妖神大人为我一点私事多费心力,不过是想寻以僻静之处,闭关静心几日罢了。”

    对于百里安的这套说辞,妖神自是不信,他目光鄙薄,冷笑一声,道:“你身藏整个黄金海域的妖之一族,无异于身藏巨大宝藏,却失了本座这把钥匙为你开启这座宝藏,若是本座不出手,这些妖族于你而言,是灾非福。”

    “是灾是福,皆是由我所选,不论苦果善果,我自尝便是。”

    妖神挺直长眉,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子能够逞强到什么时候。”

    百里安微微一笑,一道剑指凌空朝着那只黑虎虚虚一点,黑虎低呜吼叫一声,身形巨变之下,重新化为一朵鲜红的彼岸花,飘落至百里安的袖口之中。

    百里安并未急着收回被妖神一掌劈出来的漫山花海,而是任由这些红艳欲流的盛放之花枝欹斜而腾挪,招展于霜色夜野之间。

    见此一幕,妖神目光冰冷至极,只当百里安全然将这些黄金海内的妖族当做玩物一般戏耍调教。

    “纵然你能够借着这奇怪的尸花之力将这黄金海妖族收入体内,但也仅仅只是收入体内而已,修行者的识海精神力有限,便是世间金仙,能够掌控一只二乘妖认主而不受任何寿元影响,已是极限。

    纵然是如今的仙帝祝斩,便是连他都无法收服本座这样的一乘妖,因为他知晓,纵然他强行收服于我,令我认主仙界,光凭我这般等级的大妖,便足以分去他大半三十六天宫的气机天运,如此巨大代价他承担不起。

    人这一生,尘缘有限,妖缘亦是如此,黄金海域之中的妖族多年受饕宴戾怨之气所影响,早已失了神智,你不知掌控黄金圣气的方法,强行收妖认主,只会自损气运。

    如今你既已收服了一只元乘妖,便已胜过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妖,若是还不收起贪念,来日这元乘妖分你一半气机之时,你便会知晓这反噬之力会有多么可怕了。”

    百里安心中无奈失笑。

    由始至终,他都从未想过,要收这些黄金海域里的妖族,光是人间那座空沧山内的一群小家伙们,百里安都自顾不暇,没功夫去管他们,便是林苑姐姐,他都好久没见了。

    如今这么成族成群的黄金海妖族,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财富与助力,而是一群拖油瓶。

    只是瞧着这位妖神大人耍着并不太聪明的小心思,百里安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打趣的心思:

    “听妖神大人一席话,当真是胜读十年书啊,照您这么说,这群妖族,当真不是什么福报宝藏,而是一群要命的烫手山芋啊。”

    许是没想到百里安竟会如此上道说这样的话,妖神先是一愣,冰冷的目光顿时缓和几分,凑了上来:

    “倒是没想到你小子竟能有如此觉悟,是极是极,这能够从神罚森林之中带走千万妖族看似风光无限。

    想来前些日子张榜之时,那首榜之人也是你吧,可虽已上榜,到底因为你是个死人而无法叫旁人知晓那人是你,便是连风头都出不了,收了它们也是无用,不如……”

    “不如?”百里安眼皮一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咳……”妖神被他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毕竟他纵横六界这么多年,像哄骗小孩子的事还是生平头一回做。

    他咳嗽两声,周身黑雾不大自然地再次聚拢而来。

    在霜寒黑雾的包裹之下,他重新化为威风凛凛的黑兽模样,颇具威仪地俯瞰着百里安,说道:“我看你小子与我也算是有缘,这烂摊子不如就让我帮你揽下来吧?”

    百里安眼睛圆睁,故作不可思议道:“您帮我拦下来?妖神大人您自己都被镇得严严实实、永世不得出了。

    还有这等本事帮我解决烂摊子?莫不是想带着它们同你一起在这画地为牢,求个‘安稳’?”

    安稳二字,何其讽刺。

    妖神鼻息里重重地打出一团沉重的寒霜雾气,威压一时之间,甚是惊人:“你竟胆敢讽刺于我?!”

    “妖神大人误会了。”百里安拂去身上风霜,也不同他继续玩笑了。

    他敛去面上笑意,淡淡说道:“我的确视这群妖族为麻烦,若非当时在黄金海中,正逢娘娘荒劫将至,我又怎会费此气力将它们带离黄金海,如今自是无机会再将它们送回去了。”

    倒也不是没机会将它们再送回去。

    如今沧南衣已解了他身上的禁足,便是同为十‘大禁’的珈蓝洞他都来得,那黄金海域,只要他想,多费些心思,也不是不能重回其中,将这些妖物放回去。

    只是百里安清楚知晓,那黄金海域之中有多么不适合妖族生存。

    它们原本被封于黄金海中不得自由是一回事,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之下,百里安不会妄做好人。

    但百里安既然在那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将它们带出了黄金海,如今再又将它们放归回去的话,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百里安将它们带离黄金海,虽本意并非救它们性命,但其中因果却是因为此举暂且护住了它们的性命,如今若再行放回之事,却与亲手加害它们又有何异。

    这其中道理很是莫名,也很微妙。

    百里安自己知晓就好,倒也不必说于他人倾听。

    “荒劫?!”却不曾想,这位妖神大人的重点却完全偏歪了,洞内寒雾瞬起巨潮激荡。

    “好端端地怎会起荒劫?!总是区区大乱潮音,也不至于将她逼得生出荒劫?!她可是……”

    激动的言辞戛然而止,可这空旷的洞内翻涌起伏的寒气却是久久难以平复。

    妖神这般失态模样,竟比方才见到百里安身藏千万妖族之时更甚。

    “她可是……”百里安轻轻咬字,却是清晰,目光深长道:“什么?”

    妖神巨硕的眼瞳逼近,极冷的眼神里带着沉沉的胁迫感:“她怎会起荒劫,你小子莫不是在诓骗于我?”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你唤她南衣?!!

    “我竟不知妖神大人竟还如此关心娘娘,她不是将你封印于此的死敌吗?”

    妖神明显怔愣了一下,旋即冷哼一声,森森笑道:“我如何能够不关心她的死活,我所经历一切,皆拜她所赐。

    我是黄金海最强大的恶妖,她是昆仑山最厉害的妖仙,我与她之间最好的归宿,便是死于对方之手,我决不允许她以着其他可笑的方式被其他人杀死,哪怕是荒劫,也不行。”

    嗯……

    是他家那个大胸狐狸素日里最爱看的相爱相杀的话本子。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戏词就是:‘你的性命,只能我来取。’

    妖神被封印在此不知多少年了,在这般漫长的岁月里,会对沧南衣生出这般怨怼的执念倒也正常。

    百里安道:“我何必因为此事而诓骗妖神大人,妖神虽身在珈蓝封印之中,可是对于今年的黄金异雨想必也是有所感应,这一次的大乱潮音威力远甚过从前。

    这一切只因那妖皇傲疆有意取她性命,不惜耗费半数神源之力冲破地渊‘心脏’之地的封印,深渊巨兽复苏灵肉苏醒,整个回廊天渊都陷入动荡,娘娘故此才陷入殒身之劫。”

    看得出来,这位妖神大人对昆仑山的事以及沧南衣的事都格外上心,百里安也未吝啬,事无巨细地将黄金海中发生的事都一一道来。

    回廊天渊内发生种种,与妖皇一战,以及沧南衣肉身为魔女拿银觊觎险些得手之事,甚至于黄金海八字封印的地渊之下,那神秘树中人的‘时间乱序’阴谋,其中过程可谓是跌宕起伏,险象环生。

    稍有不慎,莫说陷入地渊之中的众人了,便是整个昆仑净墟也都将陷入覆灭万劫之地。

    奇怪的是妖神的反应。

    他静心沉默地听完百里安叙述完这一切,反应倒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强烈了,他巨大的四肢安静伏地,气息平稳如山,十分平静。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笑道:“妖神大人看起来竟是一点也不在意?”

    妖神语气平淡,道:“我应该在意什么?纵然你说得再如何凶险万难,沧南衣如今既已归山,那便意味着她已渡此劫,并无大恙,又何必再大惊小怪?”

    百里安:“……”

    方才也不知是谁,一听荒劫二字脸色都变了。

    而且百里安说这么多,又并非是想表达,在劫难逃有危险的人只有沧南衣一人。

    而是黄金海地渊封印一旦告破,整个昆仑山都将沦陷,便是受封于珈蓝洞的他,也幸免于难。

    感情说了这么多,他脑子里的执念就沧南衣她一个是吧?

    “为何妖神大人此刻看起来,在知晓娘娘无恙之后,反而还大松一口气的模样?比起恨娘娘入骨,在我瞧来,妖神大人看起来似乎更像是担忧她的安危一般?”

    妖神眯起硕大的眼眸,目光危险地看着百里安,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仿佛发现某种异样一般,反问说道:

    “上次你来这珈蓝洞时,称呼沧南衣还是一口一个君皇娘娘,今日为何这般省口舌,将那前称都给省了?”

    这位妖神大人的关注点当真是清奇。

    便是一个称呼也这般较真?

    百里安道:“妖神大人常年禁于此地,想来是不知,近日来,娘娘亲手所书合离,与那君皇乘荒以绝夫妻之情。

    虽说君皇乘荒否认此事,拒绝合离,可合离之书蕴藏圣心之意已昭告天地六道,已成事实。

    尽管那君皇乘荒尚未搬离昆仑山,但从眼下来看,昆仑是昆仑,仙界是仙界,这长达几十万年的姻亲关系已然相断。

    故此,于这位昆仑神主,唤之以娘娘就好,毕竟她与君皇,再无干系。”

    不久前,听闻黄金海乃至整座昆仑山都有覆灭之危都不曾动摇、稳如老狗的妖神大人,一下子又不能自己了。

    洞渊之内,甚至都回荡起了宛若巨大心脏的隆隆跳动之音,妖神半眯起的眼眸猝然睁大,震惊颤动,紧紧盯着百里安:

    “你说沧南衣与乘荒那狗崽子合离了?!”

    语气之中竟是有着压抑不住的惊喜。

    百里安神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这妖神,莫不是对着这位圣人娘娘还存有什么歪心思吧?

    也是,长得漂亮的女人,总是能够引来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也罢,看着近日以来他与这位圣人娘娘也算得上是多有合作的关系上,他倒也不介意在这种时候顺水推舟地帮她解决一些没必要的觊觎与麻烦。

    百里安轻咳一声,挺了挺胸膛,正色道:“不错,就在数日之前,南衣确实与乘荒正式合离,这是我亲眼所见。”

    洞渊之内,陷入刹那的死寂。

    随即妖神略带破碎的声音响彻珈蓝洞:“你唤她南衣!!!”

    百里安抬首‘啊’了一声,义正言辞道:“妖神大人还不知道吧?娘娘她收了我,如今我已是忘尘殿中的人了。”

    “她收你?!!!”妖神抬起眼,漆黑浓雾包裹的兽影之下,依稀可见他原本的五官,却因为愤怒和极致情绪带来的冲击性,开始变得扭曲又狰狞。

    “她眼睛瞎掉了!才会看上你这只身无几两肉,瘦若柴鸡的小尸魔!纵然她这么多年来极少与男子打交道,眼光也绝不会差成这般程度!你再胆敢妄言!老子活撕了你!”

    果然,与百里安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妖神怒不可遏了!

    只是这股子愤怒纵然强烈似火,可与百里安预测中的又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只是与君皇乘荒又有些不同,他并不存在任何嫉妒怨恨之意,反倒有种……琢磨不上来的劲劲儿。

    许是受到妖神的气机影响,这开得满山遍地都是的彼岸花汲取了来自妖神灵魂中不受控散发出来的本源妖力,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百里安险些压制不住,距离他最近的袖中那只黑虎,最先挣脱花笼,袖中尸花吞噬之力骤然崩散!

    百里安袖口瞬然炸裂纷飞成碎片,一只漆黑庞大的黑虎巨兽咆哮而出,眼瞳之中的神智被吞噬殆尽,难分本色清明,锋利的虎爪朝着百里安的脖颈就撕裂而去。

    百里安无奈轻叹一声,耳间蓝色珠坠摇曳之间,散发出缕缕水泽明澈光辉。

    分明是在夜渊之间,却有一道残阳铺水中,一河萧瑟半江来。

    一缕冰蓝片羽,似妖梦幻,抽自于半江河水残阳间。

    一片羽衔于指尖,百里安执羽微顿,他蹙眉沉思片刻,心境忽得有所生,意有所感间,他一指点出。

    如仙人,叩灵台。

    羽锋柔软,点在那黑虎眉心之间,却撞出了洪钟大吕之天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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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