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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梵殊真人

    除了地上那一抹醒目的血痕以外,百里安低着头敛衣跪在宫道一侧,身上衣衫穿得也素,乍一看倒也与那些浩浩荡荡跪在两侧的宫人们并无二致。

    百里安让开了距离,停下的步辇又徐徐在宫道间行驶起来。

    君皇娘娘斜靠倚坐在步辇之上,便是她惩罚百里安在此跪拜整整一夜,她自是知晓百里安此刻跪在其间。

    可是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允过去,宛若已然忘记了这件事一般。

    任由步辇稳稳行过,与百里安交错而过,丝毫没有未其停驻半分的意思。

    反倒是随奉在步辇左右两侧的轻水忍不住频频后望,似是无法理解,一个修为血气尽数封印如肉体凡胎的一只尸魔如何是能够耐着性子受此雪寒在这里跪上整整一夜的。

    今日有着朝圣之礼,轻水青玄两名女官要随娘娘亲至东天神殿,受以昆仑仙臣的十方礼拜,奏事议政,揽星河之辉,赐福仙圣之气,普度万民。

    这般朝圣之礼,却也非日日举行,而是一月一次。

    修行于昆仑山中的各方古老的重要仙臣,皆会在此齐聚一方。

    然而出宫前往东天神殿的道路有不少,今日娘娘偏偏选做了平日里不怎么行的一条宫道。

    在此雪罚之中跪拜一夜,已然是极限,轻水本以为娘娘今晨此行。

    会找个由头放过这小子,却不料这步辇竟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竟是直径而过。

    “轻水。”

    随行在另一端的青玄面无表情,目不斜视道:“收心敛神,不要行无谓之事。”

    轻水女官抬眸,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步辇之中支颐假寐的雍容女子,却并未自作主张地多说什么。

    等到这銮驾浩浩荡荡撑着云雾仙气消失在宫道间后,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宫人这才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继续洒扫初雪。

    百里安跪在原地并未起身,也没有要回到最初位置的意思。

    他低头敛眸,跪得很稳,背脊挺直如劲竹,好似周遭发生的事一切都与他无关,任由这连绵大雪不知疲倦地席卷他身。

    可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他这沉默克制的模样有多坚强,远远瞧来,反而无端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病弱感。

    宫侍们多年在宫中侍奉,见轻水青玄两名女官那般神态,自是不敢胡乱多看,更不敢再随意释放自己的善意,个个噤声不语,只当宫道并不存在着这么一个人。

    “入梦一场,你倒也真能够沉得住气,如此雪罚,他不以任何修为血气护体,如凡人于寒冬盛雪之中跪拜一夜没什么区别,纵然是尸魔之身,长久下去,怕也是性命不保。”

    远峰孤塔之上,寒流云海飘游不绝。

    白色大氅斗篷在高处的寒风间被吹得猎猎作响,在逆风中起伏沉浮的兜帽之下,是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纵然被宽大的兜帽遮挡了大半,却依旧能够分辨出那绝美的容颜和不俗的气质。

    雪色之下,女人唇瓣饱满,泛出盈盈的光来,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幸无,你不妨猜一猜,为何这落于昆仑山的黄金门,在那个世界的最后,会归于我这样一个剑心尽毁的废物手上?”

    这话题的跳跃性实在太大,幸无被反问得怔愣良久,他眉头紧锁,问道:“为何?”

    女人并未回答,只是轻轻一笑,喃喃自问道:“是啊,究竟是为何呢……”

    浓浓寒重的云气成磐龙之相,游离于煌煌明巍的东天神殿间,白玉青光所化天阶,自十万群山里,承三千长阶,直达殿宇星穹。

    雪衣仙人宛若自渺渺众生十万里的红尘里涉水四顾而来,看似渺小实则并不渺小的身影各显森罗法相,身影逐渐没入那座神殿之中。

    两轮炎阳大日正赤如丹,仿佛挣脱了束缚,自天穹尽头一跃而上,炽及霞芒攒动,刹那之间乾坤大放异彩,形成难以名说的一股壮丽画卷。

    而后,昆仑天地之间迎来白昼,唯有东天神殿一方天地风雪永夜经久长存一般化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夜幕,仅余一泓寒月,冷冷俯瞰苍茫万山苍生。

    诸多仙臣而至,沧南衣难得盛装打扮,神色淡漠平和地立于大殿之上,身后一株滢滢洁白如雪的参天巨树盛生,盘根错杂地树根根系交错隐于殿下一轮巨大冰蓝的水镜之中,千根万系,错杂繁复,正是与这昆仑十万山泽灵息相系相连。

    泱泱无尽仙臣跪伏于地,沧南衣于大殿台上口宣圣法,字字真言,以心悬为界,使万心内外,一念清净,明静成池。

    讲道结束,跪伏殿前的仙臣再见偶有一两位恭身而起,井然有序地上奏,近日以山中有他们各方执掌领土所发生遇到的一相干棘手问题,恳请昆仑神主圣决。

    此番朝圣与往昔倒是大为不同。

    恰逢大乱潮音,山中妖仙子民多受影响,比起往昔,难免多了一些戾气与杀性,山中仙臣大多亦为妖仙一脉,亦是在那大乱潮音的余威之下,收到了极大的心性影响。

    凡是修为越高深者,所受大乱潮音的影响力便更加强大,他们尚且都自顾不暇,闭关不及,自是无从顾及自己所管辖的领土之中的诸多事宜。

    如今神罚试炼彻底告一段落,十万大山中大大小小诸多公事堆积起来,却也是十分棘手令人头疼不已的。

    故此原本不过半日便可结束的朝圣,此番却是持续了整整一日,直至外山已然夜深,东天神殿之中依旧神火通明,不见结束。

    沧南衣与殿上巍然屹立整日,气度始终如一,全然未见昨日夜里花败满院时的疲态。

    对于仙臣提出的桩桩件件棘手问题,她都能用最简短的言语指出其中利害,而拜服此殿的仙臣也绝非庸俗之辈,稍加提点,便已经知晓该如何处理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了。

    直至仙臣上奏完毕,众臣沉眸正色整了整自己的仙官袍服,恭首低眉。

    沧南衣随手自身后巨大雪色银白的巨树枝叶间抽出一根泛着滢滢光泽的树枝,轻轻一抖,枝叶间如星辰光辉般的冷色滢滢流芒如清晨柳叶间的朝露,被随之抖散开来。

    如朝露般的水珠化为无数水色的微尘粒子,洒向于大殿之中的仙臣们身上。

    众臣行礼仰首,面容沉静却也难以遮掩眼底火热期待的光芒,任由那水色仙屑落入自己的灵台之中。

    如此,朝圣之礼,才算得上是真正结束。

    直至仙臣们告退之后,陆陆续续地离开东天神殿,沧南衣转身之际,身后那棵巨大的雪树所散发出来的神华光辉,衬得她皮肤毫无血色,比之前竟是要苍白病态不少。

    但她动作却是洒脱随意地将那根树枝虚递而出,安静生长在大殿之中的那颗银白神树枝条招展之间,竟是主动将她掌心那株树枝重新召回归结而去。

    “还请娘娘止步。”

    这时,殿下传来一道沉沉沙哑的嗓音。

    朝圣已然结束,若山中有大事,本应在殿堂之上就应言说出来,可若并非大事,此刻在东天神殿之中高谈论阔政事之外的闲事却也是十分失礼的一件事。

    可沧南衣面上却不见任何不耐之色,她转过身来,垂眸看着殿下身着灰白僧袍的修士。

    “不知梵殊真人还有何指教?”

    沧南衣神色漠然,可看到殿中这位赤足沾泥的清苦女修士,倒也难得地收起了眼中素日里淡而自然的慵懒松弛的意味,透出几分认真对待的态度。

    此刻神殿之中唯一留下未离去的修士法号梵殊真人,乃是当世极其少见的女性苦行僧,她并非妖仙一脉出身。

    乃是人族佛门中修行得道而飞升的修士,本是在六十万年前坐居于仙界西台山,独身修行,不开山立派,不依附各方仙族势力,乃是真正顺应天命的苦行修士。

    她悟性绝俗,虽修为不达五尊仙这般至高境界,却也是万法皆通,佛法自然,便是连仙尊祝斩那般漠然高绝的心性对她亦是多有几分敬佩之心。

    十四万年前,这位梵殊真人问道听圣于昆仑山,亦是苦修至此,本意不过于昆仑山野之中小住些时日,纵然已为仙身,依旧秉持行脚乞食,奉行佛法,用苦行修功德,以戒为师,遵循古法。

    恰逢遇上跋山涉水而来,穿过天外十万里冰雪领域,披霜带雪,已然奄奄一息的小山君。

    梵殊真人奉行普度众生危难,因小山君心脏间那一枚恶魂钉而因此结缘,从不结势常年苦行游历四方各界的梵殊真人就至此长居昆仑山中。

    恶魂钉乃是旷世奇术煞炼而成,沧南衣解其术法,却始终无法令那一枚扎入心脏镇死而魂生的钉子彻底拔除出体,反遭其伤噬。

    梵殊真人是昆仑山中为数不多知晓小山君身世来历的人,她怜小山君生为死去,父母见弃的悲惨命运。

    又敬那无名女仙侍不惜性命为代价,跋涉十万里,只为自家小主求一线生机。

    亦悯小山君自幼魂钉镇心,病魔日夜缠身,体虚身弱,纵君皇娘娘不计她的出身与来历愿意收留于她,并给予山君的尊荣与地位。

    可梵殊真人却也在此之前听闻过这位君皇娘娘收徒的惨烈现象。

    尚且不能为人师表,又如何能够为人之母。

    一个个身强体壮的仙二代子弟落在了她的手中,都非死即残,小山君这般年幼体弱,梵殊真人却是对其未来命运十分担忧。

    故此足驻昆仑山这些岁月以来,她于小山君却是真正的亦师亦母,虽未行过真正的拜师之礼,却也对她常年传道受业,教字读经。

    虽小山君不同于寻常孩子那般天真烂漫,性子偏于古怪了些,可常年陪伴下来,梵殊真人却是待她极为真心的。

    只是仙尊祝斩虽然敬重于她,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将父帝血脉传于她这样的女性苦行僧门下,单支一脉,过于势微。

    梵殊真人也是清楚这一点,知晓小山君若是拜入她的门下,必是弊大于利,自也不会因为心中个人喜恶,强行违背天意收她为徒。

    更何况小山君之心性太过古怪,不适合苦行佛门之道。

    梵殊真人传业授道归传业授道,却也并未动任何收徒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来,却时时为她留意,此道大事。

    在她心中,君皇娘娘生性太过淡漠,满身太过清明,与谁都不亲近,与谁都不会具备任何超越理智的情感,太上忘情道对她而言再适合不过。

    只是对于小山君而言,并不适合。

    轻水青玄两名女官虽见识广博,却太过刻板,这一点与她十分相似,也不适合小山君。

    每每念及此处,梵殊真人都难免忧心忡忡,不知小山君前路几何。

    她站在仙辉尘屑里,那些叫众多仙臣都求之不及的仙泽恩物,她却纤尘不沾身,一身灰白老旧的僧袍满是世俗尘土的气息,面容严肃地看着殿上高如身在云端的圣洁女子,缓缓的开了口。

    “指教谈不上,只是娘娘近日以来,忙及处理山中大小事务,贫道本不该在此时烦得娘娘分心。

    只是小山君殿下年岁已然不小了,虽在幼年之时,得以娘娘逆天改命之术幻得半妖之身,得以幸存至今。

    可此身无法修行,难解恶魂之灾,如今百事皆定,娘娘是否也应该考虑一下小殿下的终身大事了?”

    这位梵殊真人极少涉足于东天神殿这样昆仑净墟内部的议政圣殿,她虽身在昆仑,但始终并不隶属于昆仑。

    今日出现在这里,沧南衣已然料想到她是为了小山君的事而来。

    却没想到她竟会有着这样的提议,面容不由露出几分古怪来:“终身大事?梵殊真人这是想将小君君嫁出去?”

    苦行佛门僧尼,在昆仑山中做起了红娘仙的事……

    可真真是另类不搭。

    梵殊真人显然没有想到外表丝毫不世俗的君皇娘娘想法竟是这般的简单世俗,刻板严肃的面容憋闷了一瞬,旋即沉心静气下来,说道:

    “贫道并非此意,小殿下体质特殊,本难存于世,可若是能够得法修行,遵循适合自己的道,缠脱自在心,开彼智慧眼,闭塞诸恶道,倒也不难通达善趣门,得续命之法,自由健康舒朗的大道人生。”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拜师

    沧南衣一脸恍然,恍然过后,犹带几分不解之色:“梵殊真人在昆仑山中岁月已有十四万载,对小君君亦是日夜行以教导之责。

    本座以为,虽无正式行过拜师之礼,在梵殊真人心中,小君君却是早已是你门下弟子了呢?

    今日梵殊真人到此,听此意思,竟是想要为她另择师长?”

    梵殊真人虽早已知晓沧南衣的心性,可是见她对小山君这般不上心的疏淡态度,不由暗自连连皱眉,有些不满。

    可随即想到,这小殿下虽为她夫君亲生神裔血脉,可到底并非她所出。

    换做寻常女子,不寻个由头将之苛待打发了去就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不错的了。

    可她却还是给了小山君的殊荣与名分,在这昆仑山中,人人敬她一小殿下,做为君皇娘娘,梵殊真人对沧南衣并无任何指摘之处。

    只是对于梵殊真人来说,她的性情过于严肃讲死理,既沧南衣将那孩子收至归于自己的名下。

    那孩子纵然血脉出身再如何不堪见不得光,也是唤她一声母亲的。

    她既然受了这一声唤,便有责任义务护其一生,给予她来自长辈最基本的期许之意。

    可是在山中生活这么多年下来,梵殊真人从未在沧南衣身上看到这些母性的特征存在。

    对于小山君不至于完全放养的状态,却也并未投以太多的心力与关照。

    梵殊真人心下虽有些不满,却也没有立场身份去责怪她什么,只得低低沉叹一声,神情间是难以遏制的自责。

    “贫道才疏学浅,学业不精,无法解小山君殿下疾危之困,只能教授于小殿下一些世间学识与做人的道理。

    小殿下近日以来,身体亦有受大乱潮音的余威影响,体内那颗恶魂钉有再生之相,若是不加以抑制,恐有性命之危。”

    自沧南衣自十四万年前,将那奄奄一息的小山君救下来后,甚至以一口灵息之力另外化出一道妖仙之体,将其魂魄融入那具新的躯壳之中,易死而生。

    只是纵然换了新的躯壳,那寄生于她体内心脏里的那颗恶魂钉却并未因为易改肉身而不见消失,而是宛若噩梦一般依旧生长在她的骨肉心脏以及灵魂之中。

    只是经过一场更换肉身此等逆天改命之举,那恶魂钉的大煞之气尽数收敛沉眠,不似小山君初上山时,那恶魂钉已然穿透心脏,在小小的身体上生生开出一朵森森惨白的巨大骨花。

    已然是没救了的状态。

    可偏偏硬是叫沧南衣生化一手生劫数万载,生生将她从阴间里拖至了阳世中来,得以存活至今。

    虽说如今的小山君心脏间已经不见了那颗森然惨白的巨大骨花,可恶魂钉犹自沉溺于心脏之中,掩埋沉睡着,类似于尚未开放的种子状态。

    只是如今因着一场大乱潮音,这颗黑色的种子,却是有了发芽生长的征兆。

    沧南衣语气依旧安稳而随意,颔首道:“梵殊真人言重了,小君君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不容易,可以说是日日夜夜都有着性命之危,已成了习性,倒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梵殊真人面上的怒意终于难以忍耐,她严肃沉眉,寒声道:

    “贫道深知娘娘化劫于昆仑,平复大乱潮音十分不易,对此也无置喙之资。

    只是小山君毕竟过于年幼体弱,娘娘既是为她亲手化塑妖仙之身,便应知晓这大乱潮音之下,她将收其影响至深,娘娘既有心护昆仑万民,何以不知对幼子施以关照。

    但凡娘娘有心,在大乱潮音劫难来临之前,将小山君殿下送至人间仙陵城,都不会让她陷入此等险境之中!”

    沧南衣徐徐说道:“梵殊真人此话言重了,世间万物生灵,自有缘法,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本座自古修道于今夕,自当奉行不可轻易沾染世间因果,便是昆仑山亦不能免俗,本座平复大乱潮音,只因本座生于昆仑,长于昆仑。

    为此山海守境者,这大乱潮音当是本座之责,本座自不会让此灾劫横行于世。

    至于对于山中万灵,皆有其因缘结法,见一切人恶之与善,生之与死,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着,心如虚空,名之方可为大。”

    她眸光静然幽邃地看着面上不愉之色尽显的梵殊真人,继续淡淡说道:

    “山中万仙民的命运有自己的缘法,小君君的命运同样如此,她本应十四万年就消散于世。

    本座出手一次,为她逆天改命,将她生生拉入阳世,虽是让她活过了这整整十四万年的岁月,却也是让她饱受了整整十四万年的病魔苦痛折磨。

    这便是本座干预她命盘之线的乱序之果,在梵殊真人看来,十四万年的病痛苦难折磨,比起她当年原有的命运,可是好上了一分?”

    梵殊真人无从辩驳,神色冷意亦是丝毫未减,只寒声说道:“这并不是娘娘冷眼观红尘的理由,逆天改命事不可为,娘娘既然行之。

    自当小殿下命中承其因果,可有时候顺手为之的一个庇护之行,娘娘又何以吝啬?”

    “蝴蝶振翅,亦可撼沧海,其中因果循环之法,又其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每年到了机缘之日,本座自会带着小君君前往仙陵城疗养镇魂,此番本座既未让她前往,自是缘法不可驳逆。”

    梵殊真人不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她目光沉沉地看着沧南衣,低声道:“那在娘娘眼中看来,为小山君殿下寻一名良师,也是有违天命缘法不成?”

    沧南衣沉默几许,目光深长。

    良久,她轻叹一声,道:“自是不算,本座曾为小君君多次卜算命卦,这孩子命格奇异,并无前世因线,本因与此世无缘。

    却不知因何乱线拨动,让她诞生于世,她之命格草蛇灰线,迷障变数太多,便是连本座也卜算不清,但唯一能够算得清楚的是,她此生,有良师之缘。”

    梵殊真人敛眉道:“既是如此,娘娘何不借此广开山门之机,招揽仙道人间、四海八荒各方贤能。

    若有力者,可与小山君殿下结下师徒之缘,接她心头危劫,对于昆仑,对于娘娘,亦为大善也。”

    沧南衣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淡然的神色里不禁透出几分感到头疼的情绪来:

    “小君君的性子古怪倔强,本座早年间亦是与道长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这孩子多有不愿,自是不能勉强。”

    见对君皇娘娘终于有所打动,梵殊真人那张刻板沧桑的面容上终于展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一点娘娘大可放心,今日以来,贫道与小殿下多有交流。

    听她话中意思,最近这些日子,倒也生出了一些想要潜心修行的拜师想法。”

    沧南衣轻‘哦?’一声,她理了理身上的神袍,坐姿随意地坐在了身后的仙位之上,浮现淡淡笑意的目光透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如此说来,小君君这是自己心中有了人选?”

    梵殊真人随即一怔,似是不解她为何会这般说,旋即淡淡一笑,道:“小殿下不过是一个孩子,哪里会懂这些事。”

    沧南衣:“……”

    谁家孩子阴着有了十四万年的年岁。

    只是小君君早年凝聚妖仙之身,早年大部分的岁月里都在沉睡中度过罢了。

    “若娘娘信得过贫道,不妨此次昆仑天门不必着急关闭,贫道愿为昆仑广发邀帖,诚请各方能人异仙,传授殿下道业,学以奇法,解心头之劫。”

    梵殊真人道法高深,本事不小,却绝非夜郎自大的迂腐之辈。

    她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出世,达人玩世,万物本性使然的道理。

    仙鹤善舞,而不能耕地,世间能人各有奇才异术,她不适合当小山君殿下的师父,这并不意味着这世间之大,便也就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对此,沧南衣倒也并没有其他什么意见。

    她身份过于特殊,一旦修为道法已然修到了她这般境界的,一举一动,一神一念都干系着这天地万物万民的生息自然法则。

    而她的身份又过于尴尬,生而为妖身,却修天道,自舍帝玉,便是与自身之道背道而驰,若她为帝尊,执掌六界,干预一切,倒也是顺其自然天命。

    如今她所能够干预的六道红尘之事不能太深,不过也不是不能干预,而是干预太过,只会引发更可怕的劫难。

    旁人倒也罢了,她生杀夺予一念间。

    而小山君是她亲手逆天改命,强留于阳世间,本不可为天道窥得,故此,她极少离开昆仑山这片方外之地,以遮天之法,活至如今,放眼整个六界,也唯有沧南衣能够为她做到此等地步。

    可既是为她亲手逆天改命,若是在行过多倒行逆施的干预之事,最后引来天谴加身,她倒是无妨,小山君这般病弱体质,便是一丝天谴余威都沾染不得,一旦沾染,形神俱灭,怕是连入轮回都难了。

    如今能由梵殊真人出面,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得以安宁的昆仑净墟,怕是又得为了这拜师之事,搅起一番暗流涌动的浑水了。

    星河长明,月光皎白如寒霜,清冷地洒落在群山之间。

    沧南衣的步辇乘云而起,回往西悬峰的路上时,她却是遣退了随同的抬辇的仙侍,抬首结以云霜之气,召出两匹雪龙驹,与夜风流云寒雪间,驰骋而行。

    不如来时朝圣那般浩荡的仪仗声势,去时,只有轻水青玄两名贴身女官陪同在侧。

    沧南衣坐在步辇之中,那张骨相极其端正美丽的面容间,此刻却是被苍白的倦意所笼罩着。

    她支着脑袋,眼帘耸拉下来,纤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扇形的浅浅剪影,无人时分,少了几分雍容高不可攀,多出了几分惫懒的脆弱感来。

    轻水何时见过这样的娘娘,在她心中,沧南衣一向都是所向匹敌,无所不能的。

    她忧心忡忡地开了口,道:“娘娘如今这身子状况最是容易引外族入侵了,神罚试炼已然结束,应当尽快驱散山中逗留的仙客,封闭山门,加深禁制大阵才是。”

    青玄很是认同:“娘娘接下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不可再被外界之事牵挂心思继续劳心劳力了。”

    沧南衣揉着隐隐胀痛的额角,多日下来,诸事加身,纵然是神灵之身也经不起如此熬打,头颅隐隐沉痛。

    她两根修长的手指抵着额角间的重要穴位缓而有力地揉捏着,试图驱散这股令人不快的疲倦感。

    她淡淡说道:“梵殊真人心性豁达,她愿为小君君张罗拜师之事,这是好事,她素来深有耐心就是。

    只是昆仑净墟广开山门的机会却是难得,仙尊祝斩常年忌惮我昆仑势力,担心本座暗中开广山门,结党营私,虽明面上并未诸多限制昆仑山开,可此番试炼结束,未过多久,再开山门,行而无言,难免会引来仙尊祝斩的无谓猜忌。”

    轻水不满道:“他要猜忌自是叫他们那群人猜忌去,我们又管不了他人的想法,如今没有什么是比娘娘身体更重要的事了。”

    青玄道:“娘娘应该将其中利害讲于那梵殊真人听的,她会理解娘娘的。”

    沧南衣摇首道:“对于仙尊祝斩而言,对昆仑山多一分猜忌,我昆仑山便向那无尽深渊更近一步,至于梵殊真人……她并非是我昆仑中人,操持此事,仙尊祝斩哪里也会放心的。”

    “可是……”青玄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轻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一个禁言的动作打断她的问话。

    青玄看向她,只见她悄悄指了指步辇内的娘娘。

    青玄放眼望去,却是见她不知何时,倚着手臂,竟是沉沉睡去。

    心中虽有万千谏言,一时之间不由也沉默一同随风而去,只余心中一声无奈的低悲叹息。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娘.娘深明大义

    乘云西行,围绕着寒霜仙气的步辇落入西悬峰上来。

    流云所化的磐龙并未就此散去,步辇落地瞬间,化为白玉辇车,在两只灵光流熠的云龙拉行之下,行驶于原路返回的宫道之间。

    此刻夜色深浓,月色丰盈,满山殿宇都像是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妆,道路两侧的古灯幽光投射在雪地间,更添凄冷,不见半分柔和之色。

    夜间宫道无人,风声盘绕于流雪之间,入目之下,四处皆沉浸在一片沉郁冰冷的雾气中。

    轻水伴驾而行,微微垂眸观雪。

    清晨洒扫的积雪,夜间观来,却是比昨夜更加的深了。

    便是早晨留在那雪地里的两道拖行的血色痕迹也在大雪之中掩藏消失不见。

    百里安依旧是那一身单薄的素色长衫,跪在风雪之中,无人看顾,披覆在身上的大雪掩身,乍一眼看去,竟不似活人一般。

    轻水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念头,心中不禁自嘲一笑。

    可不就算不得什么活人吗?

    他是尸魔,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想到这里,轻水女官忍不住侧眸悄然偷看了一眼步辇中的娘娘。

    观娘娘此番意思,似乎是要让这小家伙吃足了苦头才是,这跪了整整一天一夜,雪罚兀自未停,若是再跪一夜,怕是再好的根骨也要废在这大雪之中了。

    真正算起来,这小子时运当真不好,今日朝圣之礼格外的长,娘娘本就元气大损,强撑着精神操持了整整一日,困倦之下睡了过去,神灵的觉总是格外的长,便是大梦三年也是常态。

    这雪罚不停,更无娘娘命令,他便不得起身,便是尸魔,这样一直跪下去,怕是尸王将臣到此,都救不下他了吧。

    不过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坏事,这小子虽然无辜,可体内毕竟留存着真祖邪神这样的巨大灾祸,就此冰封掩埋在这雪罚之中,不论是对这世间还是昆仑,倒也少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轻水女官胡思乱想之际,步辇之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只见支着额头的君皇娘娘脑袋轻轻往下一点,竟是打着哈欠醒了过来。

    就在步辇将将与宫道旁安静跪着的少年错身而过时,轻轻飘舞的纱幔之下,传来她慵懒随意的嗓音。

    “停。”

    云气狂舞,扫乱地上积雪,两头磐龙长吟一声。

    步辇稳稳地停落在了宫道之间。

    一只薄而干净的玉手撩起纱帘,帷幔之下,是沧南衣那张白璧无瑕极漂亮的脸,在迟重的月光映照之下,有种神祗降临般的圣洁感。

    她眼梢微微上挑,从她这个视线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跪在雪中并未挡住道路的少年。

    他低垂着眉目,跪姿与来时没有一丝改变,看着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

    在大雪的倾压之下,他的黑发睫羽落满的霜雪,厚重的积雪也无法覆盖掩饰少年人削瘦秀挺的骨骼轮廓,少年皮肤苍白得厉害,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羸弱不堪。

    沧南衣自是不会为眼前这般虚弱残状心生任何动容,她神情慵懒随意,又连着打了一个哈欠,这回来的路上小眠了片刻,她的面色倒是瞧着精神好看了许多。

    她目光稳稳地落定在百里安的身上,见他身披寒雪,都瞧不出原来颜色的模样,不由眼神玩味的唤了他一声:“小雪人。”

    青玄与轻水两名女官皆是一愣,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这一声‘小雪人’唤的是谁的时候……

    如冰雕一般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少年,身上厚厚洁白的积雪簌簌颤落下来。

    乌黑的发丝披在素白的衣衫间,百里安轻轻抿唇,苍白的模样却没有一丝活气,从里到外都透露着冰冰冷冷的寒意气息,他以额触手背,许是冻得太久,动作十分僵硬缓慢地行了个大礼。

    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嗓音:“见过娘娘。”

    沧南衣垂眸,静静地端详着他,深邃眸中,意味不明。

    良久,她悠悠说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百里安知她此话意思,嘴上却道:“在下愚笨,不知娘娘此话何意。”

    “算算时辰,你跪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百里安并未起身,额头依旧稳稳触及在双手交叠伏地的手背上,低声道:“娘娘让我跪,我便跪。”

    沧南衣道:“你可知,这雪不停,你继续跪下去,会死。”

    那‘死’字出口,百里安跪在地上的身姿并不见任何一丝的颤抖。

    但他却缓缓直起腰身,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姿态平宁道:“我之生死,只需娘娘一念一行,既生如蝼蚁,在人一念之间,我又何必自扰自困,若娘娘无杀我之心,我纵然继续跪下去,想来也是不会死。”

    沧南衣眯起眼眸:“真是在雪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还没能让你跪服。”

    他明明知晓,自己对他只是‘试探’之意。

    纵然她知晓那黄金海域之中的那只龙妖是他,可她并未宣之于口。

    在这小家伙的眼中,她今日雪罚之行,是对他抱有怀疑,试探于他,是否已解仙尊祝斩所落下的封印。

    而沧南衣也是知他这般心思想法,明白在雪罚之下,这小子不敢动用任何修为血气来抵抗保护自己,只得硬生生受了这份苦头吃。

    到头来实在无法硬抗,漏了实力修为来抵御严寒,自然也就落了下乘。

    这时,她可就要来好生打压打压这不安分的小家伙,也算是开了个好头,好叫他好好的将那黄金海中的一众妖族下落交代清楚。

    她要让他哑口无言。

    百里安的生死,她并不在意。

    故此也没有认真想要他性命的意愿。

    只是不曾想,这小子竟是这般倔强,心性也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大有她不松口,便一直跪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架势。

    她不在惜他的性命,故此沧南衣觉得此次交锋,她毫无悬念地能够占尽上风。

    却不成想,这小子,竟是比她还不在惜自己的性命。

    如此,是和局,也是死棋。

    倒也是无法再继续落子盘旋下去了。

    “娘娘言重了,我对娘娘,可是心悦诚服,心折不已。”

    百里安勾动了一下苍白的唇角,跪在雪中的身影摇摇欲坠,眼神都涣散了,可面上的笑容在她看来,亦是十分可恶的。

    再让他继续跪下去显然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

    沧南衣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淡道:“倒也不必再继续跪了。”

    话音将将落下,夜色天幕下的大雪已然渐渐停了,虽然已经有了她神力庇护的轻水青玄二人不在畏惧这股雪寒,可雪停之后,吸进肺部的空气终于不再冰冷如刀,倒也不由让人心下一松。

    百里安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心下一松,因为这一切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他拂去身上余下的落雪,揉了揉跪得僵硬麻木失去知觉的双腿,正想起身的时候,却听见沧南衣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倒也不必浪费这个功夫了,青玄,去将他的双腿给砍了。”

    轻水眼皮狠狠一跳。

    百里安:“???”

    所以这位圣人怎么每一步落的棋子都是让人这般的意想不到。

    他停止了揉腿的动作,握拳轻咳一声,面容还算镇静,道:“还请青玄大人手下留情。”

    青玄不为所动,手中召出了一把锋利长刀,冷漠道:“你求我没用,这是娘娘的圣意。”

    百里安朝着沧南衣微微一礼,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娘娘圣明。”

    然后无不认真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请娘娘怜惜一二。”

    沧南衣早就见识了这小子沉稳的心性,却是不知他之心性竟是已然沉稳到了这般变态的程度。

    他似乎早就看穿了她圣人皮囊之下,骨子里多少还残留着几分妖性的残暴不仁。

    旁人或许不知,但跟在她身边久了的老人,却是知晓,她既是圣人,也是暴君。

    所以方才她要砍他双腿,并非玩笑。

    而且砍去的双腿,他若想借助尸魔的治愈天赋重新生长出来也是枉然。

    雪罚之下带来的任何伤势,莫说此生此世了,便是落入轮回的生生世世都无法消失。

    他若此刻被砍去双腿,来日轮回,便是世世都是没有双腿的残疾之身。

    当然,尸魔没有轮回就是了。

    这小子既然看出了她的认真,还能够如此平静淡定,倒也有着几分常人难及的真胆识。

    如此倒也让她起了几分兴致,能够顶着困意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同他多拉扯几句。

    “怜惜?你那双腿极不老实,在本座的规矩之下,还敢擅自离开山居,本座没有割了你的舌头已是莫大的仁慈,毕竟齐善兄弟二人一向乖巧听话,也是听了你的教唆,都敢行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座断你两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听这话中意思,似是铁了心要斩他双腿了。

    沧南衣支颐轻笑,眼底却是没有什么温度,看向百里安:“你又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本座会怜惜你?”

    就凭他在仙陵城中,抱了一只虎同她合桌共食了一顿烤肉的那场交情不成?

    莫说沧南衣了,便是连轻水都不忍卒看。

    只觉得百里安当真是好厚的脸皮,竟是这般不自量力的话也说得出口。

    然而,更不自量力的话还在后头呢。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似是在用心思考沧南衣的问题。

    只见他泛白的唇懒散的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瞳澄澈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迷惑性。

    “我以为,娘娘是很喜欢我的呢。”

    这话一说出口,便是连青玄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了。

    本应该生气的沧南衣却没有生气。

    在百里安的这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之下,她面上不见一丝波澜动容,只慢悠悠的侧过眸光来,定定地看着百里安,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大逆不道。”

    她的嗓音轻而平稳,不带丝毫情绪,甚至有些调侃的意味。

    可只有轻水听出来了,这调侃意味背后的迷离危险。

    百里安目光温和而无辜:“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本座为何要怜惜你?”沧南衣在笑,目光凉凉,很危险。

    对于她危险的发问,一个没回答好,莫说双腿了,怕是连两条胳膊甚至舌头都要保不住了。

    可百里安没有给出太多亦是太复杂的回答,他只简短地吐出了一个字。

    “娘~”

    是娘娘的娘,却不是娘娘,因为只有娘。

    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一声呼唤。

    轻水提着宫灯引路的手狠狠一颤,灯盏倾斜,琉璃盏跌落,灯火燃着灯油泻了一地,很快又被那雪地冻熄浇灭。

    她腿肚子都吓软了。

    青玄握刀的手头一回这般不稳,指节淡淡的青筋脉络都凸暴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

    觉得他在找死。

    沧南衣没有多大的反应,她甚至还弯了一下眼睛,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是带着淡淡的嘲弄意味,偏首看着那天真略显可笑的小子。

    “你是跪傻了吗?”

    百里安态度依旧十分诚恳,而这诚恳的目光里,却又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幽怨。

    他煞有其事。

    他一脸反思。

    “我擅离小山居,不知规矩,没有认知到自己的身份,累得齐善、尚昌二人为我受罚,自是身有大错,娘娘罚我,我甘愿受罚。

    昨夜我在此跪了整整一天,深有反思,认真思考,发现娘娘实在是用心良苦。”

    沧南衣都没觉得自己哪里用心良苦了,她从来都不是做慈祥仁爱长辈的那块料,只是单纯的想要惩罚这小子叫他吃苦头。

    他完全没必要给她带这么大的高帽。

    正欲反驳,百里安又猛一抬头,情真意切地看着娘娘:“我思考整整一日,终于理解这入山以来,娘娘何以这般待我了,娘娘自祝斩手中将我护下,看似禁我锢我,实则是护我佑我。

    娘娘关我入山居,却未禁我吃食,给予我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宁,我却不知感恩,生出叛逆心理,擅自离山怀恨心思。

    娘娘不计前嫌罚我跪此,我深思许久,幡然醒悟,忽然想起昨夜娘娘召我夜谈,虽字字珠玑,看似待我冷酷,却是在三次言语称谓之间,有意打断我对娘娘您的称呼。”

    见百里安那情真意切入戏甚深将轻水青玄都唬得一愣一愣的模样,沧南衣略感头大,对他那无耻发言更是生出不解。

    “本座怎般打断了你?”

    竟能让你作妖无耻到这种境界?

    百里安眼眶微红,又低低软软讨好般地道了一声:“娘~”

    他唤中幽女帝嬴姬,素来唤的都是娘亲,而且唤的自然亲密,从不做作。

    而唤沧南衣这一声,却是唤得缱绻悱恻,百转千回。

    节操碎了一地。

    饶是圣心入道的昆仑神沧南衣,也不由被唤出了一声鸡皮疙瘩,肉麻之意森森入心。

    但她也蓦地反应了过来,昨天夜里,她与百里安几番谈话拉扯之际,她有意以气势夺人,故此喜欢这小子一开口的时候就出言打断。

    而这小子懂礼貌,每次开口,都会尊称她一声娘娘。

    只是称呼未念完‘娘娘’二字,每次都卡在了‘娘’上头……

    当时未察觉反应过来他那憋闷的反应是为何。

    如今细想下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这小子看似卑恭意切,实则满肚子坏水,纵然跪着,却也能够以着最低的姿态报复回来。

    一只小猫看似收起了爪子的锋利,蜷缩起了柔软的肉垫,露出了脆弱毫无防备的柔软肚皮。

    可心思,却是怀着呢。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好大的出息

    沧南衣当然知晓这小子不仅仅只是在单纯地耍无赖,更不至于昨夜里与他谈话打断了他几回,就让他怀恨至此。

    说到底还是觉得她欺负了蜀辞那魔头,憋了一天一夜的坏,她的步辇一停下来,就开始为她找场子出气来了。

    还以为这小子的城府有多深呢。

    行事风格竟也是如此的幼稚孩子气。

    她虽成亲多年,却从未有过自己的孩子。

    纵然将小山君这般不走心地拉扯大了,那孩子虽一口一个娘亲的唤她,可关系却实在不怎么亲近。

    断没有百里安今日唤得这般缠绵肉麻入骨。

    不过沧南衣何等沉稳的心性,如何能为这种小孩子的幼稚报复手段心生波澜。

    占几分口头的便宜,难不成她就真成他的亲娘了?

    可她不生波澜,那是她自己的事。

    尽管百里安还是低估了她的内心的强大。

    然而沧南衣却也忽视了一个细节。

    她自回廊天渊中,化死涅槃而生,在一只妖虎腹中经历了一次轮回出世,在那头坏龙的算计之下,她方出母体,睁开眼睛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这小子。

    妖族的血脉天性法则使然之下,她以着这样荒谬另类的方式,将这小子给认了主。

    那界碑榜首榜者,纵然沧南衣对于那黄金海不计其数的一众妖族的成绩能够对于百里安的身份只是怀疑。

    可那元乘妖,呵……

    放眼整个六界四海,万古昆仑,还从未有过谁收过元乘妖的先例。

    在轻水的眼中,她降下雪罚,让他生生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有些过分了。

    可对于沧南衣来说,她莫名其妙多了个年轻的‘爹’,这辈分之差,纵然是圣人,怕也心中难以平复。

    更折磨人的是,因着这层‘认主’的关系在,她与百里安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契约法则。

    她有时候虚弱下来,都压不住想要本能亲近这小子气息的念头,不过好在她有一身通圣的本领,在人前半点破绽异样都未流露出来。

    只是因着这层隐晦不为人知的契约关系在,百里安这一声声‘娘’的叫唤里,多少带上了几分让她都无法抗拒的言出法行之意。

    虽不至于让她遭受那特殊的‘认主方式’带来的反噬。

    可多少心中都会本能地感受到一种难以明说的异样感觉,搅动着她这万年以来,明净止水的心湖。

    跪在雪里的少年见她久久不语,许是觉得此法成功得膈应到了她,嘴唇微张,眼看着第三声娘又要脱口而出……

    沧南衣终于对此感到了头疼,她重新垂下了帘子。

    “起来吧。”

    这话一出,百里安自然也就不用再继续跪下去了。

    青玄目光无不震惊怪异地看向步辇中的那道身影,似是怎么也没有想到。

    两声娘,竟是真的叫这小子成功地脱困了。

    既然唤他起来,那自然是有腿方可以起来。

    也就是说,他这双腿不必折断了。

    百里安十分识趣地收起了嘴里接下来那声贱兮兮的呼喊,面上倒也淡定得很,不见任何得意亦或是劫后重生的庆幸感。

    他动作依旧,揉了揉自己僵硬冰冷的双腿,艰难摇晃的慢慢起身,两条早已麻木的腿站立不稳的颤抖着。

    君皇娘娘这有意要用雪罚折磨他的这一关也算是彻底过了。

    只是百里安也明白,小山居他怕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他所受禁锢之地,怕就是在这西悬峰的忘尘殿里哪个不知名的一方偏僻之地了吧。

    青玄看了百里安一眼,神情里带着几分隐晦的遗憾,散去了掌心灵力所化的长刀。

    她朝着步辇方向深深一礼,恭声道:“娘娘,仙尊大人既然以月光锁封印了此子的修为,以他之力,断然无法解去山居禁制,独身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看守之地。

    齐善尚昌二人对他明显暗中有所帮助,只是这兄弟二人乃是昆仑山猫妖仙一族,断没有如此胆量行下如此忤逆之事。

    在青玄看来,此子不可再回小山居,不如交予我来亲自管教看守更为稳妥。”

    听闻此言,轻水不由无奈苦笑。

    她如何听不出来,青玄此言是有意针对于她的。

    尽管她们多年以来,素来私交甚好。

    可青玄这性子,眼中素来容不得半点沙子,尤其事关昆仑与娘娘的事,她是极有原则的。

    说齐善尚昌兄弟二人是他们有胆量私下做的决定包庇这尸魔之子,说出来,便是连轻水她自己都不信。

    安排看守百里安的人是她挑选的,小山居这个地方也是她亲自安排的,青玄对她生出误解,也实属再正常不过。

    叫她真正无奈的是,她与青玄行事默契多年,如今竟还为一只小小的尸魔后辈生出了嫌隙,真是叫人既神伤又难过。

    对于青玄的自动请缨,沧南衣并未予以应答,步辇之中,传来她淡淡的嗓音。

    “上来。”

    这话自然不可能是对轻水青玄说的。

    青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轻水亦是满眼诧异吃惊。

    两人都不敢做任何的言语。

    对于百里安而言,却又是意想不到的发展,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质疑。

    他沉默不过一瞬,就在青玄如欲吃人的眼神之下,朝着步辇的方向靠近过去。

    他在雪地里跪了许久,在踏上踏板的瞬间,双腿弯曲的膝盖顿时传来针扎一般的剧痛。

    百里安面不改色的登上步辇,身体却是一个不稳,身形十分狼狈地向前重重跌摔了下去。

    安稳坐在步辇之中的女人察觉到了他的窘迫,但她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地施身去扶。

    百里安满身寒气地摔在她的裙摆下头,几番动作下来,只觉得深深渗透入五脏六腑里的可怕寒气都在翻腾着,让他忍受不住地一阵剧烈咳嗽,良久,才艰难地爬起身来。

    沧南衣好似没有看见他的困难一般,用眼神指了指身侧的软座,道:“坐吧。”

    百里安在她阁房之中都未曾越举,在这空间更加狭小私密的步辇之中,自是更不可能不讲礼数。

    他没坐在沧南衣的侧位,而是在她对立面较远的一处座位里坐了下来。

    步辇又开始在宫道间缓缓行驶起来。

    将百里安唤上步辇中来后,让他坐下,沧南衣便没了话语。

    百里安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不知死活地没话找话。

    灌入轻帘里来的夜风极冷,步辇之中却是燃着淡淡的暖香,那暖香似乎是有着驱寒的功效,使得步辇里内部十分温暖。

    覆挂在百里安身上的雪迹在这温暖的环境下,渐渐融化成深重的水气。

    他很识趣,也很安静,可他却也像是一只误入他人领地的野生动物,沉默克制的身体上下都散发着与这里氛围格格不入的不协调感。

    尽管他与沧南衣对阵下来,看起来似乎十分轻松从容。

    可这一天一夜实际上却是过得一点也不轻松。

    当他安静坐下来后,暖香熏身,非但没有让他感受到半分温暖,冷得麻木的身体间的雪花却是在那暖香中融化成为湿重的水,渗进衣衫里,浸骨的凉。

    而体内深处的寒意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着,冷到了极致,肺腑之中却是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灼烧反差,难受得让他胃部痉挛抽搐不已,有着强烈呕吐的欲望。

    百里安侧倚着身后的窗框,一只手悄然地摁着难受的胃,因为疲倦,心神放松下来后,眼底就已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

    沧南衣不动声色且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这小子本就生得不胖,一夜蹉磨后,两颊说不出的瘦削苍白,脸上还沾着雪花融化的水珠,更显少年人皮肤的细腻。

    清透的水珠沿着他的下颔滚落,额前凌乱潮湿的碎发和卷曲浓密的睫毛湿濡纠缠着,更是衬得他眼中满是氤氲潮气。

    模样看着竟是有些可怜,与方才那般外表示弱内里却咄咄逼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沧南衣看着这样的少年,忽如心至地升起一个莫名的想法。

    这小子可真瘦啊。

    这般板板正正地坐倚着,也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单薄的身体间,那隔着湿透了的外衣,也能够清楚看到脊椎清瘦的轮廓。

    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小家伙是死在了两百年前的少年时期。

    世间身死之人,化身为尸魔,以尸魔之身行走天下,便会一直以自己死前的模样长久地‘活’下去。

    这也就是说,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便已经这般清瘦了。

    小家伙是中幽太子,天玺少主,生前竟是活成了这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若是换做她养孩子……

    沧南衣眸光隐晦的闪烁了一下。

    呵……

    若是换做她养孩子,怕是更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为何,沧南衣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

    为难一个这样营养不良的小家伙,如今再细想起来,也属实没多大意思。

    纤柔的玉指自案间轻轻拎起一枚银匙,自一方檀木盒里舀出小小一勺暖金色的香粉。

    沧南衣动作懒洋洋地将那香粉投洒如瑞金小兽炉中,很快,空气中弥散出依稀可见形态轮廓的暖雾之色。

    雾色蒸腾扩散开来,驱散着帘外灌入的寒风,丝丝入骨贴合肌肤,百里安竟是感觉依附在毛孔骨髓深处里的寒意正逐渐的熨帖回暖了起来。

    待到他身上的衣衫渐干了,沧南衣解了自己身上厚实柔软的狐裘,劈头仍在百里安的身上。

    动作说不上有多粗蛮,却也着实谈不上温柔。

    这一举动可着实惊着百里安了,他抬首,惊讶地看向沧南衣。

    “娘娘此举,可真是好生吓人。”

    沧南衣的主座之位高于百里安,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脑袋上覆盖着毛茸茸的雪白狐裘,半湿的黑色碎发温顺地服帖在他的额前,对着明烛光辉的缘故,他精致高挺的鼻梁轮廓格外清晰,肌肤间渡着一层很温和的暖浅色。

    许是那又添一笔的暖香起了效用,他原本苍白的唇色逐渐恢复了几分红润的健康。

    她没回应百里安的话,只是拿着他那张脸认真瞧了几眼,后道:“你长得更像你娘亲多一些。”

    如此转变巨大的话题,一时之间叫百里安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接招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能笑了笑,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很多人这么说,但那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他如今的容貌与生前并不一样,她还能从他模样里看得出来像他娘亲那才真是有鬼了。

    沧南衣挑了挑眉,道:“你娘亲嬴姬,放眼六界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你生得像他,是个漂亮的少年,倒也难怪方歌渔收你做面首了。”

    百里安:“……”

    所以,这么尴尬的话题是非要继续进行下去了是吗?

    “娘娘谬赞了,我凭本事吃的面首这一碗饭,倒也不觉得有多丢人。”他以为沧南衣是在反讽于他,这点程度倒也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中。

    百里安冻得有些久了,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些身上的狐裘,将自己裹紧了些。

    只是身体肌肤与那狐裘贴紧了些,不由有开始感到有些后悔。

    这狐裘虽说是外衣,可到底是经年贴身穿戴之物,这般裹紧了一些,这柔软的狐裘间带着幽幽缕缕的清隽檀香,这个味道虽是不叫让人讨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好闻。

    但百里安如何不知这幽淡的冷香是从何而来,他这般裹紧狐裘,那女人专属的气息便是从四面八方将他纠缠着给包裹住了。

    可再将这狐裘松开,未免也显得掩耳盗铃,自显心虚了些。

    沧南衣不知百里安心中那些古怪的念头,她淡淡说道:“你这到处认娘的习惯,嬴姬她知晓吗?”

    百里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咳说道:“哪里到处认娘了,娘娘可莫要胡言。”

    沧南衣凉凉一笑,道:“如此说来,除了嬴姬,你也就认了本座为你娘亲?

    本座初时见你小子颇具慧根,本是想收你为昆仑弟子,却不曾想,你不想做弟子,竟是想做儿子?真是好大的出息。”

    百里安目光幽幽,道:“娘娘这话说得好像十分怜惜小辈似的,可我却知晓,过往拜入娘娘门下的仙族弟子,非死即残,娘娘当真好本事。”

    收弟子,死的死,残的残。

    这也算得上是沧南衣光明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了。

    她轻咳一声,正要为自己挽尊,却又听得百里安用那幽幽感叹的语气继续说道:

    “娘娘当初想收我为徒,当真是看中了我的慧骨吗?娘娘既为圣人,何不坦诚一些,您动了收徒的念头,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尸魔之身更抗死耐造吗?”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娘娘也是要脸面的

    多少年了。

    沧南衣都很久没有体会到过这种被人一语道破心事的经历。

    被百里安这样的小辈一语道破当初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面上也没有半分地不好意思,只见她倚着步辇沉笑了起来。

    “本座便是看上了你这抗死耐造的本事了,又如何?”

    百里安:“……”

    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圣人娘娘的脸皮之厚。

    沧南衣继续悠悠说道:“奈何你小子太过倚仗自己的这个本事了,行事肆无忌惮,猖狂无度,丝毫不知收敛谨慎,竟然胆敢在仙尊祝斩的面,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暴露出来,小家伙,你让本座痛失爱徒,又该如何补偿本座的遗憾?”

    百里安大觉无语:“这笔账竟是这样算的吗?

    “那你觉得,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

    百里安不露痕迹地瞥了瞥嘴,道:“可我从未应承过娘娘要做你的弟子,怎么就叫娘娘痛失爱徒了?这又该叫我如何补偿?”

    沧南衣面不改色道:“本座虽未正式收你做弟子,可你难不成想否认,你之所以能够掌控青铜门之力,并非是因为本座教导于你,还有那鉴字诀,你用得可还顺手?”

    这话出口,可当真是将百里安给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

    这也是为何一直以来,他与沧南衣立场不同,甚至可以说身为尸魔王族,这个女人可以说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之一,但他始终难以对她生出真切的敌意。

    青铜门乃是六界之禁,自古以来,无人能够掌控禁门之术。

    若非她的指引,百里安便是再修行十辈子,都不可能掌控青铜门的力量。

    至于那鉴字诀,本就是昆仑山中最至高的神术,便是连她本应最亲密的丈夫君皇乘荒都不曾习得,却传授给了他。

    正如沧南衣所言,百里安几场险恶至极的生死大战下来,鉴字诀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若无鉴字诀,他根本就无法活到今天。

    这些无需沧南衣来提点,百里安心中也清楚。

    而他也清楚,沧南衣并非是携恩相报之人,甚至可以说,以她的身份与能力,她根本就不屑这么做。

    如若不然,她传授于鉴字诀,助他掌控青铜门已然过去多年,她又何至于直到如今才提及此事。

    分明就是在逞一时口舌之快,想要压他一头罢了。

    百里安只得乖乖服帖,恭声道:“娘娘传道大恩,在下铭感五内!”

    说着,他眼睛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在沧南衣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也十分利落地弃了自己的脸皮。

    他知晓此刻步辇之外的轻水青玄二人正在偷听内里他们的对话。

    只是这步辇显然有着一定的隔音效果,若无动用修为,仅凭双耳直接探听,怕也偷听地不过是一知半解,断断续续。

    他将一只手侧放在自己的嘴巴边,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谨慎低语状,可说话的声量却是丝毫没有掩饰,甚至还有意放大了些。

    “若娘娘实在遗憾的话,不如偷偷的收了我,不叫仙尊祝斩知晓,我定为奉行身份之责,长伴娘娘身边尽心侍奉。”

    早年间,百里安承她恩情,不得不认,却也有过拜师昆仑的心思。

    只是自从在那梦术之中,捡回了记忆之后,他也明白,任何人都可以拜师昆仑,唯独他不可以。

    仙族与尸魔一族的恩怨,从太荒时期,便已经交恶到了不可开解的程度。

    若想这场恩怨结束,唯有两族之中其中一方种族在这世间彻底灭绝,方能平息。

    百里安能够重活于世,是尸王将臣授以源血在前。

    而沧南衣传授他鉴字诀在后。

    百里安做为尸魔王族,纵然他能够不顾身份拜师于她,可在这不死不休的立场之下,他若继续盗窃尸王将臣的心脏,便是欺师。

    可若他奉行弟子之责,放弃窃取心脏,便是灭祖。

    他又何必将自己逼至这种恩义两难全的地步。

    百里安眼下故意这般说,声量丝毫不加以掩饰,便是说给轻水青玄二人听的。

    沧南衣如何听不出来百里安是存着怎般的心思,她失笑道:“你何必多此一举,如今你的身世早已举世皆知,本座自是不可能再收你为徒,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也不必再行言语试探了。”

    百里安也垂眸笑了笑,再抬眸时,他却无不认真地正色道:“我心知如今昆仑的难处,娘娘授以我神通,这血羽河我愿归还于娘娘。”

    沧南衣淡淡笑道:“怎么,是想于我昆仑结下一场善缘不成?”

    百里安诚恳道:“我只是想接下来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

    沧南衣看着百里安的眼神,颇具耐心,面上浅淡的笑意不改:“你知道的,纵然你将血羽河献于本座,本座也不会放你归去。”

    百里安自是不可能天真到觉得自己交出血羽河,便能够重获自由。

    哪怕他此刻提出自己已然将血羽河的魔煞之气尽数进化,只要他想,大可一念之间,血羽化寒羽,魔河化净池,重归昆仑。

    只是纵然他以解这十几万年来的困顿之局,怕是也无法让沧南衣松口放他离山。

    “娘娘说笑了,小子怎敢做如此妄念。”

    见百里安神情不似作假,沧南衣颇为意外:“只为还恩?”

    百里安认真道:“只为还恩。”

    沧南衣呵笑了一声,却还是那句话:“多此一举。”

    她身份尊高,却并非自视甚高的人。

    旁人或许会百般觉得耻辱,可是沧南衣对于自己被一个魔族小辈所救之事却是并无太大的想法。

    对于她而言,恩就是恩,怨就是怨。

    她传授于鉴字诀在先,救护于他的性命。

    而黄金海域之下,因他几次三番保下她的肉身,得以让她魂魄重归正体。

    这份恩情,他早已还清。

    至于那血羽河,本就归她昆仑所有,如今他为昆仑囚徒,他整个人都是归她所有的。

    这血羽河,来轮不到他来做人情奉送于她。

    沧南衣之所以迟迟不取这血羽河,自是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百里安原以为,自身所有的血羽河,虽说算不上是他最大的倚仗,可怎么想,对于沧南衣现下的苦迫之势下,多少也算得上十分重要的谈判筹码。

    毕竟对于轻水青玄她们来说,亦是深做此想。

    却不料,今日主动奉上,这位圣人娘娘都不屑取之,当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百里安对于血羽河,确实正如他自己所言那般,是诚心奉上,倒也并无任何谈判交换筹码的心思。

    如今她竟一口回绝,倒也省下了他魔河剥离抽体之痛。

    夜色已深,便是这绝峰深宫里,不由也渐渐起了薄薄一层雾,星稀露冷,步辇外新月一弯,映得整个宫落都冷冷清清的。

    车厢内陷入了安静后,百里安心中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既然沧南衣无心他身上的血羽河,对于他身上所藏的秘密,自那夜夜谈之后,竟再未提及。

    既是如此,她又为何要唤他上此銮驾?

    就在百里安准备直问的时候,外头传来两声龙吟,紧接着云气冲涌直上苍穹,那两只巨大洁白的磐龙尽数散成漫天流云,已然而去。

    云气冲开层层帷幔,百里安透过缝隙,却见这步辇停留在了一座古老圣然的殿宇之前,殿前匾额,以古文书写着‘鉴心殿’的字样。

    此行回归的并非是内阁,想来这鉴心殿,才是沧南衣平日里正居之地。

    百里安心中一时迷糊,心道难不成她是想带着他一同入这鉴心殿看守着?

    念及此处,他心中难免自生出几分怪异的想法来。

    且先不说男女有别,身份尊卑,这圣人娘娘可绝非寻常女子,她可是有妇之夫,成亲多年,他若是随她而行,日夜留迹于此……

    若是撞见了君皇乘荒,她的夫君,他一个外男囚徒,这得有多尴尬?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沧南衣已然撩开了车帘,走了出去。

    青玄见状欲上前搀扶,却被她摆手拒绝。

    轻水有些为难地问道:“娘娘,此子如何安排。”

    沧南衣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都到了鉴心殿,你说该如何安排?”

    听她这般言说,青玄脸都绿了。

    沧南衣背对着百里安侧过半张脸颊来,淡淡说道:“这小子抱了野狐狸,身上气味难闻得紧,青玄你将他先带下去用香汤沐浴洗干净了,再送至我殿中来。”

    正撩着帘子往外瞧的百里安听了这话,眉头不由下意识地蹙了蹙。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有些不太对味儿……

    尤其还是这种环境,这种氛围。

    面对着高而巍峨,宛若人间皇宫内殿的殿宇,百里安身坐圣人銮驾……

    此情此景,怎么看着有些像叫古时候君王夜里翻牌子传召侍寝的美人一般。

    当然,他知晓沧南衣对他再如何与旁人不同,也绝无半点风月旖旎的心思。

    青玄忍了几忍,纵然知晓娘娘已经下达了命令,她已无任何资格置喙什么,但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牙关紧咬了一下,艰难说道:“娘娘,圣人寝殿,怎可容外魔驻留侵犯。”

    她将娘娘咬字极其之重,似是想表达,她除了是身为圣人之外,更是尊仙君皇之妻。

    这般正面直言反驳,她已是触犯了规矩,但沧南衣似乎没有要问责她的意思,但也没搭理青玄。

    衣袍如云扫过殿前长阶,圣人身姿已然独身消失在殿门之中。

    青玄气涌如山,自是不敢对君皇娘娘心生任何异心想法,她眼风冰冷如刀,冷冷地看着百里安,久久不语。

    轻水眼神微动,看似平静的眼瞳深处,内里暗潮涌动,她轻轻拉拽了青玄一把,将她带至一旁,用百里安无法听见的语调说道:

    “青玄,我若是你,此刻绝不多言一句,毕竟,娘娘也是要脸皮的。”

    青玄见轻水这般神情,便知没有好事,她心下一沉,素来清冷的嗓音都不由带起了颤音:“你……你也察觉到了?”

    轻水侧过眼眸,偷偷看了百里安一眼,然后飞快收回,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嗯,娘娘孤身不问风月多年,今日此番,莫约是想睡他了。”

    “什么?!!!”青玄失声尖叫,脸色无不精彩,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安朝这边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她神色微僵,又将嘴里的话生生压低了些。

    青玄冷着脸,紧紧抿唇,就像是被触及到了雷区,寒声说道:“简直是大逆不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若觉得我是胡言,又何必说话如此偷摸?”

    轻水也紧紧抿唇,试图做出一副愤怒的模样,似是想共情青玄,可奈何她眼底难以压制的兴奋之意却是出卖了她。

    她对娘娘这忽发奇想的念头,感到了莫大的刺激。

    青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在兴奋什么啊……”

    旁人不知轻水的性情,她却深知在仙陵城最是盛名的春宫话本子大家玄水君的身份。

    别看着轻水平日里端得是贞静淑贞,风光霁月,婉约如若林下之风的样子。

    暗地里那污污的东西藏得可多着呢。

    这仙界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仙人,哪个没被她胡编乱造过一些风流韵事的话本子?

    奈何娘娘身份过于神圣,她从不敢涉笔污之,瞧她今日这模样,怕是暗自在心里没少编造娘娘的‘故事’吧?

    轻水轻轻捅了她手臂一下,温婉含蓄一笑,道:“娘娘銮驾步辇,不容他人窥听,只是娘娘并未有意遮掩,方才断断续续下来,你我之间也是听了个大概。”

    “我活这么久,可从没听说过娘娘看上过谁呢。”

    青玄心中有些无力,想也没想地反驳道:“娘娘那是看上他吗?分明是看上他抗死耐造的本事啊。”

    轻水眼神忽然暧昧:“那青玄你觉得,那又是怎么个抗死·耐造的法子?君上自成亲以来,又是为何对娘娘避如蛇蝎?不正是因为他清楚娘娘的体质,更清楚自己身子多年挥霍早已亏空了吗?”

    青玄倒是没有想过这抗死耐造还有着这样一层歧义,她俊俏的雪颜蓦然通红,呼吸微乱,横了她一眼:“娘娘是这个意思吗!”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轻水低叹一声,道:“我不知道,方才在步辇之中没听得太清楚,只听得娘娘说什么事让她遗憾……

    青玄,娘娘是什么人,在这世上,有什么事值得她去遗憾,当年痛失寒羽池,也不过如此吧?”

    这话毫无疑问,又给青玄带来一记沉重的重创。

    无需轻水来刻意提点什么了,她方才也听到了娘娘的遗憾之言,虽不知是什么。

    但后来那小子有意放大声量,一句话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好似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一般,做出回应。

    那小子的原话是:‘若娘娘实在遗憾的话,不如偷偷的收了我,不叫仙尊祝斩知晓,我定为奉行身份之责,长伴娘娘身边尽心侍奉。’

    什么叫实在遗憾的话,不如偷偷收了他?

    还不能叫仙尊大人知晓?

    为何不能叫仙尊大人知晓?

    就因为娘娘的夫君是这位仙尊大人的同胞弟弟吗?

    若是叫仙尊大人知晓,他这是担心自己连昆仑这最后的立足之地都不能有了吗?

    还有那定为奉行身份之责,长伴娘娘身边尽心侍奉……

    什么身份之责,什么尽心侍奉!

    早就在仙陵城的时候听闻这小子做了方歌渔那孩子的面首,他便这般喜欢做面首做上瘾了吗?

    如此无耻至极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他难道不知,以着娘娘的年岁,当他太太太太几个辈的太奶奶都绰绰有余了吗?!

    想到这里,青玄身体狠狠不稳,她用力捂着自己的胸膛,试图用灵力平复着自己胸腔内翻涌的腥乱之意。

    深深几个呼吸,她面若冰霜地看着轻水:“我绝不承认!娘娘是谁,你怎么敢将她与那些耽于男色平庸妇人相提并论。”

    “天地良心。”轻水三根手指齐齐指天,认真说道:“我心中绝无半分对娘娘不敬之心,只是青玄你想,那小子分明都愿意主动奉上血羽河了。

    他分明知晓魔河强行抽离出体,将会面临着什么,可他却还能不计代价地奉出此河,如果这不是爱,这能是什么?”

    青玄被问得哑口无言。

    轻水越说越兴奋,那双温婉如江南春水的眼睛此刻都在闪烁着向往的小星星,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他分明都愿意奉上血羽河了,可娘娘却说,纵然他献河,也绝不会放他离山,如果说这不是爱,这又能是什么?!”

    说到这里,青玄神色已经开始明显有了情绪的松动。

    百里安喜欢娘娘,那自是他大逆不道、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愚蠢又天真!

    可娘娘的喜好,却是绝不可忽略!

    因为这数十万年来,她从未见过娘娘有过什么喜好!

    青玄雪白的喉咙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她侧眸偷偷看了一眼百里安,不知为何,就这么忽然的……莫名觉得他顺眼了许多。

    这念头刚起,她就将自己狠狠吓了一跳,用力摇头将这念头飞快驱散出脑子外。

    “我……我还是觉得此想法太过荒唐了些,娘娘何等尊贵身份,那小子不过一只尸魔,轻水,你……”

    轻水忽一把双手握住她的手腕,摇啊摇,那双闪烁着小星星的眼睛都快贴上她的脸了。

    “娘娘可是都说了,将他安排进鉴心殿,那可是鉴心殿,是你我公办禀告之时方可受召而入的鉴心殿!

    是君皇陛下万年来都难以踏足一次的鉴心殿!这小子才来昆仑山多久,娘娘就留他过夜了!你品!你细品!”

    青玄腰肢后折得都快平行地面了。

    她不想品,更不想细品!

    她都快崩溃了!

    “若非侍寝,娘娘又怎会嫌弃他身上的野狐狸味道!还让你我伺候他香汤入浴,君上何时有过这种待遇?!还洗干净了再送入她的寝殿中去!如此流程!这般节奏!还能是什么?!”

    “啪!”一声轻响。

    青玄终于忍不住,一只手掌有力的捂住了轻水喋喋不休的嘴巴,她将她一把推了回去,腰肢挺直,整个后背都已被热汗湿透,她气喘吁吁地急促喘息着,仿佛这连珠串说得极累话语的人不是轻水而是她一样。

    再抬首的时候,青玄眼眸泛红,模样竟是有些可怜狼狈:“行了……你别说了,纵然一切都如你所说的那般,娘娘看上这小子了,想收她做面首……”

    说到这里,她竟是倍感难以启齿,但还是艰难开口说道:“我们身为娘娘的贴身女官,自是有义务满足娘娘的一切需求。

    此事……此事到底不光彩,我们必须秘密进行,对于娘娘的私事,我们必须严守!绝不可叫外人知晓,坏了娘娘的威名!”

    轻水女官欣悦道:“这是自然!”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青玄压着声线低喝道:“娘娘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晓,这侍寝之事,纵然需得满足娘娘,却也得从长计议,如若不然,是要坏事的。”

    “从长计议?”轻水女官微微蹙眉,道:“可娘娘今夜就要召他入殿了,如何又要从长计议?”

    青玄见她面上难掩失落之色,额角的青筋不由狠狠的突了突,她强忍着即将发作的怒火,压着沉沉的嗓音说道:“总而言之,先收起你那套无聊的幻想,我且不论娘娘是否真的要收了这小子,纵然是要收,你忘记娘娘那特殊的体质了吗?”

    她上前两步,低垂的目光深长,深色的眼眸里藏着很多的情绪:“我虽不喜欢那小子,但若按照你的说法来看,如今这般形势,他无疑是最适合娘娘的人选。

    他身为尸魔王族,体质之强悍,甚至远在君皇陛下之上,而且尸魔并无繁衍子嗣的能力,也不必担心娘娘会意外有孕,再出现小殿下这样的悲剧。”

    “既是如此……”

    “既是如此!”青玄深吸一口气,眼神说不出的凌厉:“可娘娘以本体神源之力维护昆仑净墟十万大山,整整十四万年山泽灵气不得枯竭。

    当初与仙界联姻,本意就是想着山水二神结合,二者互补,可这十几万年来,君上怯懦,从未履行过丈夫之责。

    娘娘常年虚耗,也不过是靠着天地自生的灵性强撑,那小子除了身具血羽河,更是有着半枚司水神源,娘娘多半是为此看中了他,能够成事固然极好。

    可轻水你有没有想过,这小子修行也不过十几载,便是尸魔的体魄天赋再如何强大,如何能够填补娘娘这数十万年来的亏空。

    一旦事起,娘娘自身明净至清的灵气被破,但凡这小子力有不逮,无以为济,到了这种时候,再以娘娘的状态又如何能够支撑得起这巍巍十万群山的根基?”

    轻水眼底炽热的情绪在青玄的话语之中逐渐冷却静然下来,她抿了抿唇,终是认可青玄的话:“此事确实需得从长计议,不可胡来,如若行差踏错,怕是得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青玄摇了摇首,神情幽幽:“娘娘从来都不是多发善心之人,从她在仙尊大人手中保下那小子要求带回昆仑的时候。

    我不是没有想过,娘娘是否因为在这十四万年间的巨大虚耗之中,身体已经到了行将朽木的程度,只是从不叫我们知晓罢了。

    这小子身具司水神源与血羽河两大至宝,无可否认,若是娘娘将他强行采补的话,至少不再是空耗而得不到疗补的困顿处境了。

    我瞧着娘娘将那小子召入昆仑山中来封印,空晾着他晾了许些个时日,都未曾正眼看过他,宛若昆仑山中不过是养了一个多余的闲人一般。

    可偏偏就在大乱潮音结束之后,娘娘于神罚森林之中遭逢死劫,换做是常人早已轮回尽灭,魂堕九天了。

    娘娘虽得以归来,可我却总觉得娘娘如今身子怕是不大好了,不然何以归来不过一日功夫,便召那小子入殿。”

    尽管娘娘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任何异样,可在青玄心中看来,倒更像是行至末路,急需良药相医。

    轻水满心无奈:“不可莽撞行事,又怕误事拖延不得,那此事要如何安排,难不成真要放任娘娘冒险赌命不成?”

    “轻水……”青玄神情幽幽,低唤了她的名字一声,道:“你我身在昆仑,于娘娘而言,究竟是何身份?”

    轻水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发问,“还能是何种身份,我们是娘娘的伴侍女官,当为娘娘排忧解难,我们是这鉴心宫的女官……”

    “我不是想问你这些。”青玄严肃打断,认真地看着她:“我是问,我们是娘娘的什么人?!”

    轻水怔了一下,她与青玄跟随娘娘十万年余载,幼年时期便侍奉在侧,甚至可以说,比起娘娘的结发夫君,她们二人与娘娘的关系更为亲近。

    可她还不至于狂妄到敢以娘娘的家人自居。

    轻水正色说道:“我们是昆仑天官,是娘娘最虔诚的信徒,亦是她的附庸品。”

    “不错。”青玄认真说道:“我们是娘娘的信徒,是她的附庸品,正如人间王朝帝姬宫主身边最忠心的侍女一般,其实若非娘娘成亲的早,君上入住昆仑的第一夜,我们便应该毫无保留履行侍女的职责。”

    轻水不愧为写书出身的,瞬间动了青玄的意思,她明眸微张,满是愕然惊诧。

    青玄面露苦笑:“可君上是何性子,他这般乖觉,虽喜爱美色,却视娘娘如蛇蝎。

    然事实上,世间确实无一男子能够承得住娘娘灵泽,故此,这么多年来,我们身为女官,所行职责也只有为娘娘执掌政权诸事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娘娘已然有了私心打算,你我做为娘娘最虔诚的信徒,又怎可忘乎所以,继续蒙昧下去。”

    轻水万没有想到,自己写书人竟是在青玄的三言两语之间成了书中人。

    她本是想看娘娘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将自己也牵扯了进去。

    轻水便是性子再如何淡然,也不由一时之间红了脸。

    青玄倒是始终如一的严肃认真,黑白分明的清冷眼瞳里满是无关风月的纯粹责任使命感。

    轻水不过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行家,真正涉及自身了,她满心满眼的难以启齿:“所以……你是想我们二人先行替娘娘试一试这小子的道行深浅?”

    青玄皱眉道:“娘娘让我们带他香汤沐浴,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轻水:“……”

    难怪一开始青玄情绪那般强烈的抗拒?

    “谁跟你‘我们’啊,娘娘分明吩咐的,只你一人吧?”

    青玄神情略略有些不自然的尴尬,她抿唇说道:“我……毕竟未嫁过人,若无你相陪,我一紧张,怕下手每个轻重,废了那小子,娘娘又该如何是好?”

    轻水哭笑不得,她这话说得好似她便是嫁过人身经百战似的……

    可她到底觉得此事荒唐了些,虽说青玄说得句句在理,可让她忽然作此决定,简直是在为难人。

    “那个……我原本以为青玄你十分厌恶尸魔的,如今竟舍得将身子清白都给出去吗?”

    “清白?”青玄一脸诧异:“什么清白,试这小子的能力深浅,又并非是一定要将自己的身子搭进去,你书里头不也写了很多此道技巧?难不成,你竟是想和他……”

    轻水飞快捂住她的嘴,羞恼道:“你这二扯扯,胡说什么呢?!素日里看你一本正经里,这不是钻研我的书钻研得很明白吗?”

    青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纵然你我二人都搭进去,也不足以娘娘旺达汲阳的本事万一,以身而试,半分成效都没有,反而白白搭了自己,何至于此。”

    纵是如此,虽出发点是为了娘娘,可真若如青玄所说那般行事,倒更像是两个无良妇人女子在亵玩少年,也是足够令人羞耻了。

    轻水为难道:“真有必要如此吗?当年在仙陵城,娘娘带着我们观战他与那魅魔四河,那小家伙不是挺强壮生猛的吗?”

    青玄皱眉,不满道:“区区魅魔怎可与娘娘相提并论,才不过三日而已,娘娘十四万年的虚耗空洞,如何是三日功力便能填补得了的。”

    轻水:“……”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娘娘争面子,可细品之下,怎么透着几分难以明说的饥渴意味?

    (PS:这到底是个什么病毒啊,咳了两个多月了还不见好,是甲流吗?是新冠吗?丫的,买药吃,吃两粒立竿见影,立马不咳了,等过个两天停药,又打回原形咳咳咳,真的从小到大从来没这样过。)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莫要矫情

    百里安在步辇之中吹了许久的冷风。

    他目光疑惑地看着交头接耳的二人,实在不能理解,君皇娘娘这是下达了什么艰巨的任务不成,竟是能够让那两位一向稳重的女官急得抓耳挠腮。

    他裹紧了些自己身上的狐裘,低头在自己身上轻嗅了几下。

    蜀辞身上可没有什么野狐狸不干净的气息,更何况他在雪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什么气味都被大雪给掩压了下去。

    何必多此一举,浪费热水香汤。

    他知晓,今日这一番周旋,他还是未能够打消沧南衣对他的怀疑,所以便安置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了。

    这位君皇娘娘可当真是看得起他,她既点明了他来昆仑净墟的意图是盗取将臣心脏,可他都知晓窃取心脏究竟是件多么艰巨难以完成的任务。

    如今被安排在了眼皮子底下,行动自由更是受到了最大的限制,莫说窃取心脏了,便是想要打听一二关于将臣心脏的消息怕是都千难万难了。

    也罢……

    百里安低头伸展了一下僵硬冰冷的十根手指,这一场雪罚的事虽然总算是过去了,他不必再继续受这皮肉之苦。

    这一关算他暂且度过,可在没有修为灵力的抵御之下,雪罚寒意入体,整整摧残了他的经脉脏腑一天一夜,他通身上下满是寒流滞气。

    气机凝滞不通,便是连藏于心脏腹下两颗尸珠以及体内开启的灵力节点甚至连精神识海,都宛若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冰河世纪,尽数冰封冻结成厚厚的霜。

    倒也不说这几日修为实力能够随心而用,至少今夜,怕是必然得度过一个有心无力的夜晚了。

    百里安倚靠着銮驾,等待着轻水青玄二人谈话结束。

    很快,青玄带着轻水回到步辇近旁来,目光不沾风雪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命令道:“下来。”

    语气虽算不上有多客气,却不知为何,与轻水一番谈话下来,嗓音里的冷意似乎缓和了些。

    百里安心中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倒像是轻水女官向她说了一些帮他求情的话语。

    能够让这位刚正不阿的女官大人改变态度,也属实不易。

    百里安身披狐裘,手扶步辇架栏,正想下去,可身体甫一发力动作,蕴藏在骨子里的绵绵如春雨的寒意在这一刻间,顷然爆发!

    仿佛无数寒冰荆棘自身体内部暴生而起,竟是比上步辇之时寒意爆发带来的痛苦更甚。

    而他却习惯性地不肯示弱出声,只能竭力撑着扶架行下去。

    只是身体还未完全站直,一阵清风拂面而来,百里安只觉撑着扶架的腕间一紧,同时一股力道将他身体拉扯带了下去。

    他从銮驾上摔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竟是被那位严肃刻板的青玄女官给打横抱了起来。

    饶是百里安在如何镇定也不由骇然失色了。

    看女官青玄这架势,竟是大有亲自将他步步抱回偏殿去的意思。

    这一瞬间,百里安更加好奇轻水女官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竟是能够让她前后态度如此变化之大。

    要知晓,不论是在仙陵城,还是自入昆仑山中以来,这位青玄女官对他的态度虽谈不上敌意满满,却也从未有过半分好脸色。

    便是性情温婉的轻水女官,将她自人间一路挟带回昆仑,也从未有过过多的肢体接触,都是牵引着月光锁链一路而行。

    今夜青玄女官这忽如其来的亲密之举,着实打了百里安一个措手不及。

    错乱之中,他一抬头,便对上青玄那双漆黑的眼睛,像幽深古井一样看不到底。

    纵然举止亲密,可那过分逼人的冰冷气势,怕是换做任何人此刻落在她的怀中都会满身不自在。

    百里安蹙了蹙眉,自是不觉得青玄女官会在他落难受苦的时候大发善意,这并不符合她的性子。

    难不成是今夜那君皇娘娘命令召他入鉴心殿,是另自暗藏用意?

    他度过雪罚这一关,难不成后头还有什么损招在等着他?

    百里安虽满身的不自在,但对上青玄那黑白分明的深眸注视,他也不见任何心虚怯懦,镇定地与之对视道:“青玄大人客气了,我可以自己走。”

    这话说得属实自恋了些。

    百里安认为青玄女官自然不会是在真的担心他伤重难行,便有意在她开口说话之前这般说。

    以她那般骄傲清高的性子,如何能够听得了这话。

    想是下一刻就让他狼狈地摔个大马趴也不足为过。

    果然,正如百里安心中所想的那般,他话音刚刚落下,便见青玄神情冷然,眼神冷冽,表情满蓄风雷。

    但叫他意外的是,她竟没将他丢出去,甚至还抬起一条长腿屈膝顶着百里安的后腰,踩在了銮驾的踏板之上。

    青玄垂眸看着百里安那张被冻得惨白惨白的脸,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抬起空出来的一只手。

    她用力帮他拢了拢身上散开的狐裘,嗓音冷淡道:“你小子倒是乖觉,娘娘在时你知百般示弱,如今她既已离去,你倒是要强了起来。”

    她深长的目光从半阖的眸子里垂落出来,带着淡淡的轻嘲之意:“何必做无谓的逞强,娘娘焚了暖香,刚好可解你体内的雪罚之刑,只是这雪罚不同于寻常刑罚,解刑远比落刑更为痛苦难以忍受,偏殿虽是不远。

    你若是非执意要逞强,留在你体内正自冰解爆发的寒意足以让你伤上加伤,今夜,你这双腿和腰,怕是都得废掉。”

    嘴上状似说着关心人的话,可她眼底那抹嘲弄之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安嘴角抽了抽,问道:“青玄大人这般关心我的腿和腰做什么?”

    青玄将眼睛眯得狭长深邃,嗤笑道:“你不知道?”

    百里安神情茫然,心说自己应该知道什么?

    轻水也未想到青玄为了娘娘,竟是能不惜做到这种程度。

    她一向厌恶魔族,对于尸魔一族更是忌讳莫深,素日里莫说与男子亲近了,便是她们二人共事同住了这么多年,也极少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这小子居然还在这里不知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

    (头脑晕眩,今天先更一个小章。)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净红尘

    轻水担忧青玄耐心有限,忙出声轻笑道:“娘娘既已焚暖香解你身上雪罚,这也就意味着此事已经翻篇过去,娘娘并未下令让你再受惩处,又何必为了几步路,叫你多做无谓的伤痛。”

    这理由属实牵强。

    百里安来这昆仑山这般时日了,纵然是性情格外温和的轻水女官,也从未特意去关注过他的死活。

    又怎会因为娘娘并未表明态度,便对他这般照顾?

    此时的百里安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在步辇之中有意回怼沧南衣的那句‘收了我’,在轻水青玄二女眼中酿成了多大的误解。

    他更不知,这般一个小小的一个误解,会将他自己推向怎样的一个巨大‘深渊’之中。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轻水女官这般好颜相说,百里安也敛了眼底的异色,轻声说道:“不敢劳烦二位大人。”

    青玄毫不客气道:“你若真不想劳烦我,那就此刻安静闭上你的嘴巴,我耳根子会清净许多。”

    百里安识趣地抿紧了唇,沉默了下来。

    轻水哈哈干笑两声,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你不用理会她。”

    眼下此刻这般状态,多费口舌之争,只会显得自己愚蠢罢了。

    这雪寒顷刻爆发之下,他此刻半点气力灵力使不上来,纵然想要恢复,也得一夜时间。

    在这种时候为了如此小事与青玄发生争执,属实没有必要。

    反正他是男子,肌肤相亲之下,真正吃亏的那人是她罢了。

    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做儿女小气姿态。

    百里安索性放宽心,甚至主动双臂环过青玄的肩膀,将她抱紧了些,笑嘻嘻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青玄大人了。”

    既然正的不行,那就来反的,反正脸皮厚这项绝活是他从蜀辞那只狐狸身上学来的。

    能够引得青玄反感,将他扔下自己走自是最好。

    若是她执意要抱他入偏殿,那也罢了,全当给自己减少一些痛楚折磨好了。

    在肢体接触的瞬间,青玄浑身一僵,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气场突然变得很低压。

    百里安看她双唇抿了又抿,直至抿的苍白毫无血色,才收回长腿,抱着他一路朝着偏殿方向行了过去。

    百里安神情无动于衷。

    这女人,分明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竟还能面不改色,当真是低估了她的忍耐力。

    只是越这样,百里安越心里没谱。

    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还真是担心他伤重撑不过今夜?

    ……

    ……

    青玄轻水二人做为昆仑女官,个个都是掐得极好,腰细腿长的好身段。

    纵然并未有意施展身法,一路步行,却也是很快就抵达偏殿。

    偏殿极大,直棂门窗、青瓦翘脚,推门而入,殿中有着长明鲛灯为燃,整座大殿灯火通明。

    帐幔低垂,风自窗来,吹得帘幔轻舞,青玄与轻水二人一路行至深里,水意渐重,有山间残留林叶吹来的霏霏细雪如杨花般扑面而来。

    偏殿一隅望月小楼台,依山而建,一处汤池小泉热雾袅袅,滴沥飘洒。

    入此间露天小楼台,半殿半山,一地细白石英沙,二女长靴轻踏其间,好似积雪皑皑中留下的四行淡淡脚印。

    幽池,热泉,香汤。

    月光斑斓,清风透体,疏烟梅月,半湾掩映。

    轻水大袖轻拂,种于山间的灼灼桃花化为万千花瓣纷飞飘舞落入热泉之中。

    青玄将怀中的百里安放下,然后开始焚香调弄皂荚。

    皂荚在凡间寻常百姓家可算得上是一件稀罕的玩意儿,而能够得青玄女官亲手调制的皂荚也就更非凡品了。

    百里安见她那特殊的调制手法与秦国王宫那些名士大家们的调香手法极其相似,还有轻水弄得这满池桃花……

    不过是沐浴净身。

    他一介尸魔质子囚徒,这排场,搞得未免也太大了些……

    百里安暗自皱了皱眉,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地道:“体内那股势头寒劲儿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焚香沐浴,我自己可以的,二位女官大人不必再行操劳了,这夜色已深,二位女官大人不如先归去休息?”

    “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又何必再说儿戏之言。”

    轻水女官身姿翩翩行于池岸之畔,不知何时竟是褪去了脚下的长靴,裙裾之下裹着一对雪白的莲足,晶莹纤巧的足趾勾着木屐,清清脆脆地行走间,扬手朝着温泉热池里洒着如雪尘般的细粉。

    百里安虽不知青玄调的是什么暗香入皂,却看出了轻水女官那雪尘细粉的来历。

    在百家仙门各式门派之中的各册记载中,皆有关于此尘的来历。

    此尘名为‘净红尘’。

    是极其罕见珍贵的洗筋伐髓,净心身红尘因果的灵药之一,寻常三流仙门宗派,自是用不起此等昂贵灵药,纵然是天道三宗,也唯有宗首亦或是重要的真传弟子在渡劫破境之时,为了降低天劫临世的威势。

    便会以此尘入浴。

    修行者修行于世,纵然突破承灵之境,便会自我经历一次彻底的洗筋伐髓,可身在仙界都无法真正做到纤尘不染,心身常年明净如一,更莫说实在红尘软丈里于世修行了。

    自身因果杂乱之线,总是拎不起,缠不尽,这便是不净。

    而这净红尘,净的是红尘之心,世俗杂念缠体之身。

    仙尊祝斩以月光锁封印百里安的修为灵力以及血气,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尸魔之身的魔气与血气全然不见。

    对于轻水而言。

    这小子今夜既然要入娘娘的忘尘殿,自然必须得一身干干净净的去才对。

    娘娘命令青玄带他以香汤沐浴净身,不正是此意吗?

    百里安见二女架势,大有纡尊降贵,亲自伺候他沐浴更衣的意思。

    在十方城中,纵然百里安经历过婢子侍奉洗澡沐浴,换衣穿鞋的奢靡日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沉寂享受此种被人侍奉的快感。

    更莫说,这场侍奉之下,似乎危机重重。

    而青玄轻水两名女官,皆非清贫苦寒出身的下人,而是居众生之上,六道之外的神官。

    百里安正欲说话,却忽然感受到此境空间时流迎来一阵强烈的动荡不稳,以至于四周之景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明显波动。

    (PS:今天还是更一个小章把,昨晚又是躺了很久没有睡着,头晕目眩的精神亢奋紊乱感,所以今天又是熟悉的身体那种说不上来的寒沁沁的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神明的秩序

    百里安神情一紧,还以为是要发生什么突发状况,精神瞬然变得警惕起来。

    这种莫名熟悉却不知何故的感觉是……

    下一瞬,百里安目光就落定在了轻水女官从殿落一间石格中取出来的一枚金色星晷上。

    那星晷只有巴掌大小,似是金属打造,但色泽格外浅淡,纵轮廓小巧,可晷盘表层,却已有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百里安凝神细看许久,发现这周身境界空间时轨的波动影响,竟皆是源自于此。

    更令他心神颤动的是,这星晷间,竟是残留着一丝黄金碎片的气息。

    百里安神情微冷:“这是?”

    星晷之下坠悬着一颗玉色的小铃,轻水看似随意地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小铃。

    可见内里铃心轻轻碰撞,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只见淡淡无形的波纹从中散开。

    一个看似在简单随意不过的动作,却让轻水面容逐渐变得有些苍白失色,她将那星晷往泉池旁的屏风小案上摆放好。

    对于百里安的提问,她倒也很是耐心地替他解惑说道:“这是我昆仑净墟的时晷,娘娘曾经的修行物之一,只是以娘娘如今的修为已经用不上此物了,便一直留滞在了这偏殿之中,想不到今日倒是能够派上用场了。”

    百里安不知什么事值得让时间至宝派上用场,他将那小小星晷打量甚久,道:“此晷铭纹并不完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残次品。”

    青玄神色微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你倒是好眼力,世有时晷,立于九天之上,妙境之中,为六道真宰祝斩所掌。

    这一枚星晷便是取料于上清仙界的时晷一枚边料所制而成。”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所以此物竟是来自仙界,为仙尊祝斩所赠?”

    百里安承载两世记忆,知识与认知早已今非昔比,可是在他前世的记忆认知之中。

    他从未听闻过上清仙界竟还藏有‘时晷’之物。

    哪怕他当年位及青帝,距离那入圣通晓天下之境只有半步之遥,仙尊祝斩至死,竟都未曾透露过半分关于时晷的真相。

    所以上清仙界与昆仑净墟之间,究竟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时晷听起来的力量源系在于‘时间’,这与黄金门的能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听青玄这话的意思,时晷无法有着如黄金门那般穿梭时空、倒行逆施的力量,却可以在一方天域之中让时间变得缓慢凝滞。

    这乍想之下,与九十九当初建在十方城寒踏之上的水渊亦是有些相似。

    可本质上却是大不相同,水渊并非真实的世界,而是属于人偶荧惑自我的一个领域虚幻空间,其中时间流逝的速度本就与外界不同。

    而这星晷所影响的,却是真真实实的世界,乃是真正的逆天之术。

    而此处乃为昆仑山,自有神灵秩序,空间的法则更是不可撼动,可这小小星晷,却能够让此处空间时间凝滞,显然是极为荒唐逆天的手段了。

    青玄给出的信息并不多,而百里安也无需知晓太多。

    他现在能够清楚地认知到,仙尊祝斩创立下仙界之中不为人知的‘时晷’,必然是取得了九门禁忌之术的力量。

    可他既身为六道真宰,九门做为世间大禁的职责与使命也是传承于父帝,他身于此位,竟带头破戒,私触此禁。

    更让百里安心寒意乱的是,他此刻都摸不透仙尊祝斩不惜动以大禁,也要在上清仙界建下时晷,究竟是有何意图?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中那抹古怪奇异的念头越来越深,他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只那一个瞬间,百里安心中陡然毛骨悚然。

    他蓦然抬首,向青玄投去认真的目光:“自娘娘入神罚森林,已然过去多少时日了?”

    青玄眼底带着薄嘲的讥讽:“你可当真是山中不知甲子岁月啊,身在小山居,日子倒是过得清闲糊涂得紧。”

    轻水笑道:“此番大乱潮音不必往年,有那妖皇傲疆在暗中作祟,深渊巨兽也破了封印逃离出了黄金海,引发黄金异雨,娘娘推演此番试炼当经大劫。

    故此比之往年都要早些时日进入神罚森林,自娘娘入林至归来,前后共整整七日光景。”

    听到这里,百里安终于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异样感是从何而来了!

    沧南衣在神罚试炼之前,便已经先众人一步前往回廊天渊之中。

    百里安因尚昌之故,才入的神罚森林,在林中耽搁的时日就已经远远不止七日了,更莫说深入回廊天渊,游斗妖皇傲疆。

    再至深渊巨兽完全冲开心脏之地的封印,入梦术,下地渊,与那树中人一番周旋,再到吞噬整个海域里的妖族……

    百里安从未细算过这过程的时间,却也知晓,他入境经历种种,前后时间,至少也需数月之久。

    可轻水女官却说,娘娘自入林到归来,不过才七日时间……

    如此巨大的差距,为何,他从未意识到这时间的不对劲。

    百里安自认为自己并非心大疏忽之人,换做以往,便是有着微弱的偏差,他多少也能够察觉到一二。

    可这数月与数日之间这般巨大的偏差,他竟丝毫反应不及,直至今日轻水女官拿出这星晷,他才察觉到这‘时间’的秘密。

    这冥冥之中,似有天机玄妙遮掩。

    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放眼古今,除了仙尊祝斩,还能有何人?

    然而,做为山中女官的轻水与青玄二人,竟是这么多年来,都未能察觉。

    百里安忽然有种眼前迷雾霍然开朗的清明感。

    他感觉到身体压制下去的寒意阵痛感因为紊乱的心神又开始漫上来一股心悸的寒冷感。

    他拢了拢身上宽大的狐裘,垂眸轻轻呵笑了一声。

    此刻,狐裘间隐隐萦绕尚未散去的淡淡幽香,许是这幽香的主人气息太过于清净,反而让他不安的心神得以镇静安宁。

    借着这份安宁,百里安将自己的思绪放得更加久远了些。

    在悉知昆仑山中黄金海内,‘饕宴’这种邪怪之物的诞生之法,百里安心中本就有着诸多疑惑不解。

    世间万物生长,自有其法。

    百里安知晓饕宴诞生的过程,却不知其诞生的意义。

    既然对于仙尊祝斩而言,在这世间秩序里,不应存在任何超出常理法则的事物,正如尸魔,正如不死不灭的蜀辞,正如那轮回之主。

    可既是如此,为何又会有饕宴的出现。

    饕宴本是黄金海中,受到大乱潮音影响的各方妖族领主,相聚于相啖岛厮杀而成的毒蛊。

    唯一的毒蛊。

    甚至连真祖邪神也是源自于初代毒蛊这么些年不断异变,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未知灵’。

    真祖邪神甚至连生灵都算不上。

    大乱潮音无法避免,回廊天渊的尽头封印着黄金海的万数妖族,故此成其因,诞生饕宴,为世间众恶所召唤于世。

    对于百里安而言,那海中万数妖族的威胁远不及只剩本能吞噬世间恶念的‘饕宴’。

    妖族尚有善恶之分,自我本能。

    若论超出常理的存在之物,妖族并不在其列。

    仙尊祝斩既要维持秩序常理,何不广开回廊天渊,六道之广阔,如何还容不下这黄金海域之中的一众妖族?

    那真祖邪神又是从何而来?

    若真祖邪神的前身是为饕宴,又该是历经了多少年的岁月吞噬、进化、异变、才能够成就这邪神之躯。

    而真祖邪神却是诞生于黄金海域的第一次大乱潮音,那时候龙门未辟,六道混沌,万族灵智难开其一。

    光是生存都十分艰难,如何心有余力以自身欲望恶念将初代的饕宴供养成举世皆惧的真祖邪神?

    时间根本就对不上。

    以当年那个时代,真祖邪神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条件与时间能够诞生被创造出来。

    按照百里安原本的推演,能够成就出如今这样一个无解的真祖邪神,纵然按照从古至今的悠久时间历史,也无法做到让邪神诞世。

    所以……

    真祖邪神不可能是自然诞生。

    而是有人,在圈养邪神?!

    这念头一出,百里安只感觉自己被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惧感摄住了。

    回廊天渊黄金海内的时间并非是正常的流线,当那相啖岛第一只饕宴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将其作为邪神在培养。

    只是黄金海内的时间被无限放大。

    这也就是说,真祖邪神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它在极其久远的时期里,便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不为人知的进化。

    仙尊祝斩对于父帝子嗣手足之情看得极其之重,世间若无邪神,北辰伏元一族便不可能世世代代放逐于白银门中,以至于伏元之名世世代代都被人遗忘。

    而伏元仙裔亦是不必承担封印邪神如此恐怖的责任与使命,自可与君皇乘荒这般,做一个逍遥的仙人,纵览天地群山。

    百里安自最开始那个毛骨悚然的念头里逐渐冷静下来,却也能够对仙尊祝斩的心思猜测出个两三分出来。

    以着他的性子,最是厌恶违背常理之物的存在。

    那么他既然能够亲手创造出真祖邪神这样违背常理之物,自是为了根绝抹杀另一个让他打心底感到恐惧与不安的违背常理之物。

    而在这世上,能够让仙尊祝斩感觉到恐惧之物,六界难寻。

    若真要细想结合两世记忆的话,能够让仙尊祝斩执念入骨至深的。

    怕是只有一人。

    那便是尸王将臣。

    别看如今仙界最大的敌人是魔族。

    甚至可以说,尸王将臣在仙尊祝斩心中,如长久以来无法拔除的隐患毒刺,在他心中之威胁,甚至远在整个魔界之上。

    自古以来的神魔大战,历代魔君固然恐怖可怕,却也并非是无法战胜杀死的存在。

    只是争霸权利之中的成王败寇罢了,镇杀魔君,驱逐魔族尽管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却也能够当做一个目标来实现。

    而尸王将臣杀之不死,镇而不朽,岁月不凋,甚至还会因为时间的漫长而不断血气进化变强,延绵血裔。

    纵然是仙界天帝,做为六道至宰的真神,也有寿命终虚之时。

    仙族修行,主要奉行阴阳六道轮回,怎会让以死道永生的黑暗生灵如此长久的存活于世。

    所以,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宰神灵,竟是日日夜夜都在琢磨着该使用怎样的方法,才能够真正杀死将臣。

    百里安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苦仇深很的种族偏见与仇怨。

    将其肢解,以神木钉死心脏而封印还不够。

    行事如此至绝!

    势必不惜亲手创造出来一个怪物,也要将之彻底杀死!

    或许从一开始,仙尊祝斩在创造真祖邪神的时候,已然想要了退路,认为他亲手所创造的‘怪物’能够在他的一手掌控之中。

    借着同为父帝后裔的手足伏元一脉的天赋能力,便可克制真祖邪神的肆虐。

    这也就是为何,同为世间不符合常理的‘怪物’,他能够容得下真祖邪神,却容不下尸王将臣。

    因为在仙尊祝斩心中,他信奉万物相生相克。

    尸魔一族并非完全没有克制之物,它们畏惧阳光白日的光明纯阳的力量。

    然而让他真正不能容忍的是。

    尸王将臣,既然做为尸魔之祖,他继承了尸魔的天赋与强大的肉身体系力量,可世间并无任何东西能够将他克制。

    纵然是太阳之下,他亦能够如常人一般的自由行走。

    只是仙尊祝斩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场仙魔大战,胞弟伏元战死,仙族血脉凋零衰弱。

    这又让他不得已为了保住伏元一脉,甚至不惜动用禁忌之术,将之投放入白银门下世界之中。

    如今细想下来,他这般庇护伏元仙裔,倒也并非是出自于手足血脉庇护的私情。

    而是他心中深知,一旦伏元后裔断绝。

    那么真祖邪神便会成为继尸王将臣之后,第二个没有天敌破绽、不可战胜杀死的怪物了。

    这就是,他心中所谓的……神明的秩序吗?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两代守境者

    “想什么呢,区区一枚星晷,竟也能让你这般出神?”

    轻水见百里安陷入沉思,眼眸晦涩,久久难以回神,不由出声说道。

    百里安神思陡然回笼,再抬眸,却见轻水女官澜衣款款,踩着清脆的木屐缓步行而来。

    她刚伸手试图去解百里安身上的衣带,百里安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又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响起:

    “昆仑山素有这个规矩,不止你一人如此,但凡入我昆仑山门长居者,皆要走这个过长,以免入山之人有居心叵测者,挟邪魔污浊之气意图污染我圣山灵泽,故此涤身净体之礼,谁都逃不了。”

    百里安自是知晓昆仑山有这规矩。

    倒也不是昆仑山自端圣山灵泽的大架子。

    而是昆仑净墟先失寒羽净池,后又未得司水神源润泽十万群山,失去了灵脉根系净养,如此泱泱山泽不需十年,便应化为成片的死山。

    净墟之地也当自方外之地堕入红尘十万丈里,沦为凡死轮回之地,而山中生灵也会逐渐消失灵性,沦为野怪。

    之所以能够绵延至今,皆是以昆仑神主一人之力支撑至今。

    自古以来,从未少过邪修魔族打过昆仑山的主意。

    便秘密伪装成仙族子弟,拜师昆仑,混迹于山中,投以魔息污浊之气,试图侵蚀山体。

    故此昆仑山才会落下此等规矩。

    纵然是前世,身为天下剑主的百里安,在背负冰棺行至冰雪绝域十万里,抵达昆仑之际,亦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受到任何格外的优待。

    反倒是棺中的云容师姐,因为棺体不可破,破之必死,倒也省了此番过程。

    只是负责检验搜身的,皆有昆仑山中专门设立的搜查机构,为了避免冒犯来客,其中男女仙官各司其职。

    来客之人,也并非全褪衣衫,而是褪去外袍以及遮掩自身气息的法宝,着一身里衣,由人以玄司镜查验是否私挟魔气。

    而当初复杂检查百里安的,则是玄司鉴的男仙官负责的一切相应事宜。

    而轻水青玄二位女官的职位却是远在玄司鉴之上,职责不在其列。

    不过除了山中来客,还有外界无法看守的强大妖魔,尽管很少,亦有如百里安这般送至昆仑山中来看管镇压。

    而这些被降服的妖魔,却没有参与试炼的人族或是仙族的来客那般客气对待了,那是更为凶险之物,来时则会被玄司鉴内的仙官以着强悍的搜查手段里里外外地‘检查’清楚。

    正如秦国之中,那些被打入牢狱之中的犯人一般毫无尊严。

    百里安前世为得任何优待,做为仙界仙君,纵入昆仑,也进行了一次礼貌周到的验身过程。

    而今夕入昆仑净墟,许是先已被仙尊祝斩以月光锁封了修为,一旦镇压至珈蓝洞,自由却失,故此在她们的眼中,他并不存在任何威胁。

    只是自神罚试炼一遭后,沧南衣便对他起了怀疑之心,故此今夜对轻水青玄二女下达的命令……是对他再行一次彻底的试探与判断。

    若当真是这样,他要是继续反抗到底,岂非是会叫她们二人觉得他心中有鬼,更显心虚?

    纵然心中十分抗拒被陌生的异性女子触碰,百里安对上青玄那双冰冷探究的眼眸,心中暗自喟叹一声,最终还是并未做出过多的无谓抵抗。

    更何况,今夜以着他这般身体状况,对上这两位,也全然没法子抵抗。

    所以,在轻水女官第二次伸过来拉开他衣带的时候,百里安并未再后退反抗。

    腰带松散,外衣滑落,中衣大分。

    在轻水女官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指触碰之下,百里安未免心中再行生出多余怪异的感觉与想法,他的注意力再度重新回到那星晷之上。

    百里安沉思片刻,忍不住往深里继续探究说道:

    “我听闻尚昌曾经说过,山中仙民为了成就妖仙之体,都十分渴望成为山中守境者。”

    轻水工作时,举止动作都格外细致,哪怕替换的衣物要洗,那解开的衣带以及外袍衣裳都在她手中工工整整地被叠成了豆腐块,安置在光洁的玉石台面之上。

    她绕至百里安身后,将他散于身后的长发尽数以一根简单的木簪子挽收起来,扎了一个道士们常见的丸子头。

    听到百里安的发问,她失笑道:“在尚昌兄弟二人身上,你倒是探听了不少关于我昆仑的消息嘛。”

    百里安又问:“我听闻,在昆仑山中,最强大的守境者,是一个叫燕破云的妖仙。”

    说到这里,轻水女官还未接话,已经调制好了皂荚的青玄女官却是发出一声嘲弄的冷哼声:

    “燕破云?一个依靠仙人抚顶叩灵的投机取巧之徒,也配称之为昆仑山最强的守境者,你当娘娘不在山中了吗?”

    哟呵?

    意料之外的收获。

    看青玄女官对那燕破云似乎颇有微词啊……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看向青玄女官,话锋一转,又道:“昆仑山真仙教的大名我亦是有所耳闻的,只是看二位大人的模样,似乎并未受过真仙教的叩灵仪式?”

    青玄好似被触及什么雷区一般,脸色愈发地深沉难看起来。

    她承认,在此番神罚试炼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之前,她的确对于真仙教的叩灵之礼心存隐晦的向往。

    只是这么多年一来,她与轻水贴身侍奉娘娘,娘娘从未明言让她们授以真仙教的叩灵之礼。

    而她们是娘娘的贴身女官,这真仙教又是出自君皇陛下一手扶持上来的势力,这么些年以来,对于昆仑山中事宜多有越权干涉。

    这让青玄总觉得,若是未得娘娘应允,便私自受了那份叩灵之礼,便好似对娘娘的一种背叛一般。

    故此,她只能暗自怀以不甘与艳羡,看着有机缘者得以叩灵成为山中守境者。

    娘娘是昆仑山中的初代守境者,她素来以娘娘为荣,遵循娘娘的脚步为毕生前行的目标。

    她自然是无比想要成为昆仑山中的一员守境者。

    可寒羽池遗失不归,她一日不接受叩灵,便意味着她一日与这守境者无缘。

    心中不甘是真。

    可当她知晓,真仙教竟然为了一己之私,针对尚昌兄弟二人,将其强行带入神罚森林之中引诱妖兽之事。

    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样品行的仙人,能够有资格为昆仑的子民叩点灵台?

    而真羽可以针对尚昌兄弟二人,只是因为他们不肯接受这叩灵仪式。

    对此,青玄女官对于那叩灵之礼,从暗自隐晦的向往渴求,变得鄙夷不耻。

    若是借着真仙教蜕变妖骨,成就妖仙之体,成为了那昆仑守境者,于她而言,却也不过是毕生的耻辱罢了。

    如今听百里安再度提及燕破云,话里行间更是多有推崇之意,青玄心中更是不屑。

    素来温和婉约的轻水女官,此刻竟也极为难得地附和了青玄那偏激的言辞,轻笑道:“那燕破云虽未昆仑子民,亦是镇守黄金海十几万年,可在我的心中,他属实算不上是什么守境者,投机取巧都算是谬赞他了。

    在昆仑山中,能够真正称得上是守境者的,除了娘娘,便就是那海域之下无数皑皑真言冢中的历代无名妖仙前辈了。”

    “真言冢?那是什么?”

    轻水道:“你并未去过黄金海域之底,那是深渊巨兽的心脏封印之地,是由八字真言所化的封印地渊之神界。

    这八字真言之所以能够有如此神力,便是因为那巨大无边无境的八字真言,皆是为历代妖仙守境者的尸骸堆积所化。”

    百里安下过地渊,亲眼见过那无上神威的八字真言,其浩荡神力,与沧南衣的极为相近,百里安原以为那是沧南衣一手镇化。

    却不曾想,竟是妖仙飞升所化的守境者尸骸所化。

    其中威压与圣然气息,全然不是燕破云之流能够比拟的。

    青玄眼底满是遗憾悲壮:“历代妖仙前辈白骨累累所化镇心真言,沧海有幸埋忠骨,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才当得上是真正的守境者。

    如今以燕破云为首,纵为昆仑子民,得以叩灵启魂,方铸妖仙之身,却还是当不起这守境者之称。”

    百里安听得感叹不已,很不应景识趣地道:“听青玄女官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只有埋骨昆仑沧海之巅,魂不复兮,忠烈之名留存万古,才当得起这守境者之名了?”

    很不识趣且讨打的一句话。

    本应叫人十分生气的发言,可青玄女官却是难得地没有动怒,她神色静然:“你说得对,悲壮二字,无壮便无以言悲。若是可以,我希望昆仑山永无忠烈。”

    百里安思索片刻,又道:“如此说来,昆仑净墟从古至今,守境者其实分于两派?”

    一种为寒羽池中脱胎换骨,得以飞升炼化成仙骨的妖仙,入回廊天渊,守以黄金海。

    百里安忽然想到,青玄女官曾经说过,她的母亲曾经便是黄金海的古老守境者。

    青玄伴随沧南衣十几万年,而她的母亲则是更为古老强大的存在,这也就是说,她的母亲,是以昆仑净墟最为原始正统的方式修行成为的守境者。

    还有一种,便是自寒羽池遗失之后,昆仑山引进真仙教,行叩灵之礼,从而成就妖仙之身,化身成为守境者。

    而真羽则是第一位借以真仙教的叩灵礼成为昆仑守境者的,他做为最强的守境者,却是以第二种方式成为守境者那批妖仙之中,实力最强者。

    “什么两派……”青玄嗤笑一声,眼底尽是嘲弄之意:“已然亡故千万年的先人前辈,如今便是连名字都已不为当世所记。

    在昆仑所有子民的心中,他们早已不复存在,对于当世之人来说,真正的守境者不过只是燕破云之流了。”

    百里安问:“守境者,守的可是黄金海?”

    青玄淡淡道:“明知故问,尽管心中再如何不平,却也不得不承认,能够镇守黄金海的,唯有洗去妖身的守境者。

    海中恶妖无境,若是回廊天渊的防线一旦被破,首先沦陷的,便是昆仑山。”

    或许镇守黄金海的守境者历来是如此履行职责的。

    只是今年的神罚试炼,神罚森林黄金异雨连绵不断,洗去妖身的妖仙守境者当是应该如娘娘一样,多少对这黄金异雨有着一定的抗性。

    可是黄金雨连绵数月不绝,深渊巨兽复苏醒来,与回廊天渊逐渐灵肉融合,乃至万道仙盟的弟子混迹于其中,与妖皇傲疆勾结,这些守境者似乎……丝毫作用都未起到。

    甚至连大乱潮音彻底爆发,黄金海千万妖族都开始失控变异,由始至终,百里安都未见到一位守境者。

    也就在他杀死真仙教一众教徒之时,被那自称昆仑最强守境者的燕破云找了一次麻烦之后。

    那家伙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昆仑净墟有规矩,并未化出仙骨的昆仑子民不得擅入神罚森林,纵然是青玄轻水她们,若非此番黄金异雨之祸,使得海中妖族一只不剩,她们怕是也不会轻易踏足那片森林。

    这也就是说,能够自由进入神罚森林与回廊天渊的,只有渡劫炼化出仙骨的守境者。

    如此说来,百里安真真是不知,这十几万年以来,这所谓的昆仑守境者,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而看这样子,轻水青玄她们两名女官似是也不知。

    但百里安心中清楚,她们虽不知此事,但沧南衣,她定然是深知此事的。

    可是她……为何不说?

    而那守境者,或许历年历代以来,百里安相信他们都是在守护回廊天渊,斩杀恶妖无数,避免强大的恶妖冲破神罚封印,侵蚀昆仑。

    出于青玄的解释,守境者行此职责看似一切都说得通。

    可是为何,他们斩杀恶妖,却会放任万道仙盟的弟子秘密潜入其中。

    在这里头,真仙教,以及为真仙教叩灵成仙的守境者,所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当时身入地渊之时,百里安所见那庞大遍布整个海底世界的八字真言,并不知晓是为上代妖仙守境者所化。

    如今陡然知晓,他却心中隐隐觉得。

    在那地渊之中,似乎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镇守无悔

    “据我所知,黄金海对于妖族有着极大的心智影响,纵然是娘娘都不可避免,炼化出仙骨的妖仙守境者固然强大无匹。

    可海中恶妖对于妖仙血脉气息格外敏感,一旦感应到妖仙一族的气息,恶妖就会变得极其狂暴可怕。

    其威胁更甚寻常时刻,如此说来,纵然守境者能够守黄金海不出乱子,长年以往,想必也守得极为辛苦吃力。

    既然昆仑与仙界联姻结盟,黄金海如此劫难之地一旦沦陷失控,六界不复,祝斩做为六界之主,仙界天帝,自是不会容许此事发生。

    既是如此,他何不派以上清仙界的金仙大能守护黄金海,仙族之人并不会受到黄金雾气的心智影响,更不会引发海中恶妖进入狂暴状态。

    仙界能人辈出,但凡支援一两位强大的仙人,便可一劳永逸,不是吗?”

    “一劳永逸?”青玄女官冷冷轻笑一声,道:“说得倒是简单,我昆仑山存在至今,职责便是镇守六道不守之地回廊天渊,若是随便来几名金仙便能够做到的事,我昆仑山又何必存在至今?”

    百里安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他明知故问道:“难不成妖仙一族的血脉还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晦秘密?”

    话音刚落,百里安脖颈一紧,却是被为他解开里衣的轻水力道蓦然加重了些,衣领不松反紧,将他勒得身体后仰。

    轻水俏生生的白皙面容就在他头顶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既知晓是不为人知的隐晦秘密,还敢有这么多的问题,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青玄倒也表现得很是平静,淡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关注此点,只是觉得昆仑净墟与回廊天渊同根共生。

    有娘娘这位第一任守境者珠玉在前,在世人的认知之中,自然觉得守护回廊天渊的守境者,当为出自于昆仑的妖仙。”

    “纵是如此,可我觉得,仙尊祝斩做为六界之主,他必然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百里安摸了摸被勒紧的脖子,刚站直身体,青玄手里却是拿了一柄银色的精致小剪,朝百里安摊开手掌。

    百里安目光奇异的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今夜焚香沐浴,亦是要修剪指甲,身体任何一处,都不容有失。

    若是不刻意压制血气,尸魔的指甲速度其实生长得极快,而且以尸魔一族的肉身强悍程度,他所生长出来的指甲,寻常利器都难以修剪。

    素日里,百里安都是用天策钧山剑来修剪指甲,只是入了昆仑山中来后。

    他知晓这天策钧山剑出自于昆仑山,又兼觉醒剑灵,一旦召唤出来,必会或多或少的搅动一定的昆仑山天地气机。

    沧南衣不在昆仑山倒也罢了,她如今都平安回归山中,百里安自是不可能为了剪个指甲,就随意召唤。

    这些时日下来,他指甲却是有所见长。

    他乖乖交出双手。

    青玄女官垂眸低首地用那银色小剪以及锉刀将他指甲修剪得圆润平整,对于百里安方才的发问,她从善如流道:

    “仙尊大人心系六道秩序,若是能有最佳方法镇守黄金海,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这守境之责,纵是仙人,倒也还真无法入那黄金海,长年守海而不出。”

    对此回答,百里安心中并未感到任何意外,但面上还是做出诧异不解之色,问道:“这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那黄金海可是真祖邪神的诞生起始之地,真祖邪神的意念体遍布黄金海域之中。

    而上清仙界的仙人们纵然实力强悍,未必会弱于昆仑山成功渡劫飞升的妖仙守境者。

    可他们毕竟七情六欲尚在,并非是全然冷血无心的兵器。

    身在回廊天渊之中,纵一开始道心坚守如山,却也耐不住真祖邪神长年累月的窥视内心。

    一旦暴露内心里所掩藏的丝毫弱点,就让真祖邪神趁机而入,便是万劫不复,彻底沦为真祖邪神的灵徒。

    一年十年尚且还能守得,可不论是入眠冥想,人的精神一旦陷入半点疲态困顿,在黄金海域之中,便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

    极容易受到邪神蛊惑。

    如此一来,便是祝斩安置再多强大的金仙,最后也会被邪神蛊惑同化成为可怕的灵徒怪物。

    百里安相信,仙尊祝斩自然不可能用自己手底下的珍贵的兵,去毫无表里地投喂真祖邪神。

    果然,青玄给出的说辞与百里安心中所想的并无多大差异。

    “你既在十方城内成功收服了真祖邪神,想必也应该已经知晓了这真祖邪神的来源之地出自于何方。

    不错,那个可怕的怪物便是出自于黄金海内的恶兽‘祭渊’进化得来。

    邪神擅于窥探人心隐藏最隐蔽的弱点,莫说仙人不能幸免于难了,便是仙尊祝斩遇上了成长体的真祖邪神,一旦在他心中种下黑暗的种子,便是永生永世相随,不可拔除。

    每一位金仙都飞升极其不易,万年之间能出一名金仙都可以说是奇迹了,他自然不可能用自己仙界的金仙大能来填补昆仑山的祸乱。”

    这一点,百里安自是清楚,当让他不解的是……

    “既然邪神能够蛊惑人心,引人堕落成为邪神的灵徒,妖仙又如何能够避免不受其蛊惑,难不成妖仙一族,与娘娘一样,修的皆是断情忘欲之道?”

    听到这里,轻水女官都忍不住失笑出声道:“还断情忘欲……你这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这么多的奇怪想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与娘娘一样,灵相天生净明,心台无尘的。

    唯有娘娘那般的人物,才能够修那般至绝、了无牵挂的道路。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凌行的是那绝境沧海之路,览的是悲喜无谓、孤身超然世外看人间一眼成灰的心境,真祖邪神如何能够撼动她心澄巨树。

    也就自有娘娘,能够做那千古第一人,镇守回廊天渊千万古,而始终如一,宛若朝霞,清净如仙,浑身圣气皆在半点不失于外邪之手。”

    百里安眼底闪烁着精芒,面上不动声色道:“所以……当年那些借以寒羽池,洗澈妖骨净其心魂的妖仙,在成为守境者的时候,还进行了其他的仪式?”

    青玄女官为百里安修剪指甲的动作微微一顿,她蹙起眉头,似是没有想到百里安的嗅觉竟是如此敏锐。

    或许是觉得先辈故人已然逝去多年,此事也并非是什么需要可以避讳的辛秘之事,青玄也未隐瞒。

    她淡淡说道:“那是我昆仑净墟十大禁之地,名为‘天醒道’,化去妖身,炼就仙骨而飞升的妖仙,若是有意成为回廊天渊守境者,便徒步行于此道。

    若是能够完整走过此道,便可洗去红尘之心,剥夺灵相六感,成为了无心无情的道兵,成为与娘娘一样明净心台的圣明存在,至此镇守回廊天渊,纵然是每年大乱潮音,也可不必惧怕。”

    好一个昆仑禁区,天醒道。

    百里安心中冷笑。

    唯有无欲无求,这才当得起这圣明清净四字不成?

    青玄见百里安那面上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眉目低压,却也并未动怒:“我知你是怎么想娘娘的,可这天醒道,从来都不是娘娘强求山中妖仙必须去的。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追求与选择,我辈中人,生于昆仑,长于昆仑,有幸一朝飞升成仙,自当奋不顾身,纵身葬冥海,幽腐噬尸,背离光明,纵魂流亡不复,亦吾往矣,万死不辞!”

    轻水笑道:“这是历代妖仙先祖们自己所选择的追求,亦是青玄此生最大的追求。

    若是寒羽池仍在昆仑,我想,我与青玄也不会留恋于长随娘娘身侧。愿以身长往,镇守不悔。”

    换做身在前世,百里安或许会觉得如此悲壮的追求十分伟大了不起。

    可经历了一次真正死亡,两百年冰冷与棺长伴,亲人的哭泣、绝望的模样仍自历历在目,亦是难忘。

    人为大义择一死,固然轻松洒脱,可活着的,失了牵挂的人,又该如何寻以释怀解脱。

    而且,这其中究竟是‘镇守不悔’,还是出于昆仑这些妖仙子民的虔诚使命责任感而为人所利用,亦是不为人知。

    最后怕不是落得一个向死而生,反而诛己亦诛亲人之心的下场。

    瞧着这二女眼底炽诚而热烈的光芒,百里安虽心中已成定局。

    可其中因果尚未可知,自是不好在她们二人面前自找没趣地妄做定断。

    只是那天醒道,这也是百里安头一次听闻这禁区之名。

    纵是在前世,他身居昆仑时日并不短,可他并非是过分探究他人辛秘与禁忌的性子。

    对于昆仑十禁,他也并非全然了解。

    但对于那天醒道,它或许的确有着其独道神奇之处,可他却始终觉得,世间情欲六感,贪嗔痴恨爱憎,便如这青丝,剪而复生,苍而不朽。

    或许一时因特殊法门而斩得干净,根绝红尘,落得情淡,纵是断情绝爱,却也并非长久。

    并不具备任何爱人能力的人偶荧惑,尚有执念,而昆仑妖仙天生有灵,又如何能够彻底斩断情丝。

    而且若他们当真斩断情丝有用的话,为何在镇守黄金海的时候,仍旧会让真祖邪神诞生于世。

    仅凭吞噬海中祭渊同类,可不足以诞生出真正的邪神。

    而黄金海的黄金圣气,能够侵蚀海中万妖的灵智,灵智侵蚀之下,只余杀戮吞噬的本能。

    世间情感,森罗万千,唯有杀戮吞噬陷入癫魔无法自控的情绪最为单一空洞。

    对于真祖邪神来说,虽然不至于没有营养价值,可那营养价值实在过于微薄。

    便是亿万只恶妖加起来,却也不足一人之身的情欲来得填腹。

    纵然黄金海内的时间与外界截然不同,与之缓慢了整整数十万倍不止,以那海中微薄的‘杀戮本能’,如何能够滋养得出真祖邪神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

    所以……在那被无限延缓的不为人知的岁月时间里。

    仙尊祝斩,究竟是在用什么,在喂养相啖岛上那第一只祭渊恶兽,以至于在那般久远的时代里,便已然滋养出了当世的真祖邪神?

    这是不为众生所窥视的秘密。

    可是那答案在百里安的心中……

    昭然若揭!

    百里安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在今生的记忆之中,百里安对于这位仙尊祝斩,可谓是半点好感都无。

    他是尸魔。

    而他是仙界天帝。

    立场不同,他们注定一生为敌。

    可是自从融合了两世记忆之后。

    前世的他是天玺剑主,上界仙君,未来继承他一切的青帝。

    祝斩于他,有教诲之恩,引导之情,庇护之举。

    两世截然相反的两种强烈情感交织在一起,纵然他在如何压制,一朝得此真相,也难免心中惘然,难以释怀。

    他用一个骗局,葬了历代妖仙守境者。

    更可悲的是,那样一群连名字都不在拥有,化为一片累累望不到尽头的真言白骨无名冢的他们,却是真正有心维护两族长存友谊,六道安宁和平的忠义英雄。

    谁也不会再记得他们。

    他们在满腔热血踏上天醒道时,百里安无法想象,他们一步行之,心一步冷凉的那个过程,心境当为怎样。

    孤注一掷,直往面临那所有妖族皆为恐惧的大乱潮音,只为守护苍生。

    却不知晓,他们并非是以身殉道。

    而是一步步,以身殉养出了一个行招踏错,稍有不慎,便可令苍生陷入万劫地狱的……真正的怪物!

    纵然死后,白骨与灵魂都要为人所利用得尽彻尽底。

    告别亲人换取而来的赴死之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念及此处,百里安面上便是再如何端得平静,身体深处,却也不自觉蔓延起了一股森然冰冷的气息如毒蛇般蔓延向他攀附而来,安静缓慢地几欲窒息。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可怕残忍的念头,不敢继续往深里细想。

    可纵然事实再如何残酷,百里安天性就是不愿做一个只图安逸而蒙昧无知的人。

    他的本能趋势着他,继续做着精准的推演与分析。

    如果……

    在黄金海中,那些妖仙守境者生出了情念,在黄金海绝境之中,经历了相爱,生死、战斗,种种……

    在那未知无限的时间里,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妖族不分仙与恶,同可共创后裔。

    那么,如今当世守境者所斩杀的恶妖里,当真仅仅只是海中的恶妖。

    其中会不会,亦是有当年身入回廊天渊里,先辈的子嗣后裔?!

    亦或者说,海中恶妖,当真为恶妖吗?

    他们当做使命所斩杀至今的……究竟是什么?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立场

    都说这世间妖族分为两排,自昆仑山中修行得到的妖族,便划分为妖仙之列,归位仙族。

    而自回廊天渊之中逃离而出的恶妖,落入人间,几经辗转,修以妖道,则是沦为野怪妖魔。

    最后为魔界招揽,在魔界的疆土之中,由妖族组织而成的军团更是不计其数。

    其中最为盛名的,便是那北渊之森的妖帝,叱咤魔界一方广阔领域,便是连初代魔君,也不得不给其三分颜面。

    如此对比下来,那些为仙族视为出生即为邪恶的恶妖们,最后反而还是魔界给予了他们一席之地。

    纵然如今是那个性子疯癫,行事无状的阿娆继承了魔君之位,对于那外来的妖族,也并未有过任何偏见排斥之心,而是尽数收入麾下,倾力培养。

    如此,仙魔二界,倒也是高低立下。

    可是,若当真如百里安心中猜想那般,这世间之妖,其实同根同源,尽出一族的话,何以会有了如今的正恶之分。

    就因为居于昆仑山,借以天地滢盈至清灵力修行,内外仙纯之力兼修,便是正义光明的象征,为世人尊称妖仙。

    而因为出于仙尊祝斩心中誓杀尸魔将臣的那点子执念,便有不计其数的妖族被迫禁封于黄金海中,常年受那大乱潮音所影响心智,妖骨妖元尽数受到侵蚀污染。

    因为其身不净,便被世人众生视为邪魔,冠以‘恶’之名。

    这是谁定的规矩?

    至宰真神所制定的规矩,便就一定是对的了吗?

    更引人深思的是,如今昆仑山中子民,包括轻水、青玄二人,竟皆是以斩杀海中恶妖为荣。

    “以身长往,镇守不悔……”青玄淡淡低笑一声,道:“过往没有这个机会,以后更不会有了,但我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轻水知她话中何意,“虽不知是何方隐士古老大能得了那界碑榜榜首之位,竟能将黄金海中一众恶妖一族分毫不剩地尽数收之,这般史无前例的成绩,实在超乎常理想象。

    可不管怎样,不论是黄金海还是回廊天渊乃至神罚森林,从今日起,都不会再有一只恶妖留存于世,而我昆仑山中,自然也不再需要守境者了。”

    青玄低头修剪指甲,头也不抬地冷笑了一声,道:“轻水觉得这是好事?”

    轻水女官道:“海中不再有恶妖,黄金海自是没有再对外开放的必要,借以界碑,完全封印神罚森林,至此以后,我昆仑山自是不必再受那大乱潮音的影响。”

    青玄女官道:“纵是如此,可昆仑山一旦不需要人成为守境者,这也就意味着我昆仑子民自此以后,再无半分希望炼化妖骨,蜕变飞升成仙。”

    她幽幽抬眸,嗓音低沉:“黄金海无需守境者,这也就意味着世间六道,再也不需要昆仑山,轻水觉得,仙尊大人为何容许我昆仑子民占居这方外之地?

    若我妖族若能借以叩灵守境,而得道飞升成仙,在仙界眼中,我们自然算不得什么多么的异类。

    因为有恶妖的存在与区分,所以在这世间才会有妖仙一说,正例如世间有魔,才会有仙。

    世间恶妖不存于世,正如黑白界限不再分明,昆仑山的是仙是妖的立场也将变得极其模糊。

    长此以往下来,你觉得仙界还会让昆仑山中的妖仙一族继续和平下去吗?”

    “自古成王败寇,居于上清之地,吸万清之气者为仙,沉堕于九幽魔地,汲地渊沉煞之气者自为魔,可在这世间,谁生来愿意是魔?

    若当年两道大战,是魔族胜利,占居于上清之境,而仙族堕放至荒瘠魔地,这其中正邪道理,谁又能够说得清楚呢?”

    “是妖是魔,有这么重要吗?”轻水微微一笑,她并非天真之辈,青玄所说种种,在她心中自然也是有一盘清楚的棋局。

    只是她更清楚,妖仙也好,妖魔也罢,这昆仑山的主,可从来都不是由他人来做。

    “这昆仑净墟,从来不是因为仙尊祝斩的准许才会存世,他是六道之主,执掌的是六道以内的事,这昆仑山,是因为有娘娘在才会是方外净土之地,纵然山中子民此生此世都无法化身为仙,有娘娘在,这昆仑十万大山的根基就不会倒塌。

    或许正如青玄你所说的那般,世间再无守境者,山中子民自此以后再也无人能够炼化妖骨飞升成仙,之后的事会很麻烦,我昆仑常年清闲惯了,又不喜那些麻烦之事,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惧怕麻烦。”

    青玄女官听着她的这套说辞,忍不住失笑道:“所以你当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至少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你说呢,小家伙?”

    莫名其妙就被提问的百里安怔愣了一下,他旋即笑道:“自身足够强大,何惧风雨侵身,十几万年的侵蚀与虚耗都不能叫娘娘心生半点涟漪,经此一事,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怕都不是个事。”

    一向不苟言笑的青玄女官这下反倒是被百里安这话给逗笑了,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比我们,你对娘娘更有信心了?”

    比她们对沧南衣更有信心这件事,倒也不假。

    轻水青玄二女陪伴沧南衣十几万年,纵然对她性情喜好多有了解,可沧南衣毕竟不会将她们二人置身于回廊天渊那般险境之中。

    这十几万年以来,都是她独身进入那黄金海面对大乱潮音,以今年劫难格外之大。

    甚至在妖皇傲疆与深渊巨兽两方合力联手暗算之下,算计得死上了一回,都能够绝境逢生。

    她们二人只知沧南衣强大,却不知她是如何强大到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真如轻水女官所言,自今日起,昆仑山注定不会再有一名妖仙子民飞升炼化出仙骨,这一点,虽会让昆仑山有些麻烦,但并不足以撼动这十万大山的根基。

    但青玄女官的担心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如若黄金海的时晷当真有被祝斩动过手脚,真祖邪神是由他一手暗养出来的……

    如今真祖邪神封印在他的身体之中,好死不死,他是尸魔王族后裔,百里安无法想象,当时自己成功将真祖邪神封印于体内之时,祝斩心中究竟是作何想法。

    做为将臣亲自创造出来的血裔,祝斩当然清楚他不会利用真祖邪神去害自己的‘父亲’。

    即便举世皆知,在十方城那一战之中,是因他之故,六界得以幸存,那诸天仙神能够全身而退也是因为百里安能够及时封印真祖邪神。

    可仙尊祝斩却就是因为他是尸魔王族血裔,便执意要将他赶尽杀绝!

    半点生机都不愿留。

    直至君皇娘娘出面,他才同意将他流放于昆仑净墟之中永世封印。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当初仙尊祝斩一些隐晦不对劲的反应,今日一看,竟是都说得通了。

    将他流放昆仑,并非是因为他有多信得过君皇娘娘。

    仅凭一道月光锁,如何能够叫他安心觉得他这样的尸魔王族能够不生乱子。

    想来在仙尊祝斩的心中,怕是反而更希望他在流放的过程之中,压制不住真祖邪神的欲望侵蚀,从而生出大乱子来。

    世人皆知他体内封印有真祖邪神,他在沧南衣的眼皮子底下,但凡有任何意外,做为昆仑之主的沧南衣,自是不可能坐视失控的真祖邪神祸乱昆仑。

    从而便可名正言顺地借着沧南衣的手,将他连同体内的真祖邪神一同封印至黄金海中。

    而尸王将臣所封印镇压的那颗心脏,亦是在昆仑净墟。

    受困于黄金海的尸魔王族血裔。

    封印于他体内的真祖邪神。

    以及势必要取回自己心脏、迟早要与昆仑净墟展开一场大战的尸王将臣。

    一盘崭新的棋局已经悄然布好。

    而战场,就是昆仑山。

    所以,若是这么看来,黄金海域之中再无一只恶妖,对于仙尊祝斩来说,却是极其不好的一件事。

    黄金海中的时晷已经拨乱,一旦百里安被流放镇压至黄金海中,他体内的真祖邪神便不会再有任何精神食粮,邪神意念体只会一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直至退化成为原始的祭渊状态。

    纵然这种情况不会发生,那不会发生的情况只能是以百里安他的这具尸魔肉身却是能够长长久久地平稳将真祖邪神一直封印下去。

    然后仙尊祝斩便是想故技重施,借以黄金海的相啖岛继续创造出祭渊兽来进化成为邪神,那无疑是需要不可计量的妖兽恶念以及欲望来供养。

    然而一夜之间,恶妖尽数不见。

    他身为六道之主,正义与光明和平的化身,借以恶妖一族供养邪神,纵然暴露了此事,虽名声不会好听,但世人不会同情恶妖,只会觉得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然而恶妖已然不存于世,难不成要用这众生人间的欲念来滋养创造出一个新的邪神?

    若当真如此行事了,那他与那魔族妖邪,又有何分别。

    百里安知晓仙尊祝斩的性子,他并非是会在意世俗偏见的一个神灵,若是如此,当年他也不会行如此残忍偏激之事。

    他与‘伪君子’这样的字眼搭不上关系。

    只是心中有着一条属于自己要该如何守护天下苍生的道。

    他会舍小为大,守护苍生亦是义不容辞,行事并非毫无底线原则,他能够做到太上忘情,冷眼旁观这万年来的生生死死,对一名世俗凡人不会起任何怜悯之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违背原则,去尽情利用无辜的凡人喂养祭渊。

    因为他是众仙之首。

    他之所以能够心安理得地利用黄金海中的恶妖,无非是因为占了一个恶字。

    可是对于昆仑山的子民,那可就不一定了。

    六道不守之地,不守六道,亦不为六道所守。

    从今时今日的立场来看,仙尊祝斩自然不会动昆仑山,毕竟这是父帝遗留之地。

    昆仑山中的妖仙到底还是占了一个‘仙’字的。

    可时间能够改变一切。

    人心、立场、正邪以及偏见。

    正如青玄女官所言那般,若是自今日起,昆仑山中注定不会再诞生一只飞升成功的妖仙。

    那么昆仑净墟这十万大山,便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最终成为妖族的栖息之地。

    去了一个仙字,这昆仑山如何还能够做到净土长存?

    昆仑山的强大源自于君皇娘娘的强大,但强大不代表着太平毫无隐患。

    就那真仙教而言。

    就那君皇乘荒而言。

    甚至于那日夜进行的叩灵之礼,个个皆是隐患。

    只是心中盘算得再多,百里安却也是不能对她们二人明言这其中利害关系的。

    这与他变相承认自己潜入神罚森林成为那界碑榜榜首有何分别?

    只是一日之间,带走黄金海中所有恶妖,百里安原是想着能够借此机会,暗中还了沧南衣的人情,能够在恰当合适的机会里,打破妖族之间的偏见。

    可今日恰好见到那星晷,窥得时间的秘密,却让百里安知晓,一旦这界碑榜的成绩带回上清仙界,反而此事过早的催动了昆仑之变。

    他甚至有种预感,要不了多久,仙尊祝斩会亲至昆仑山中来,探一探沧南衣的虚实。

    百里安不知沧南衣对于黄金海中暗养真祖邪神的秘密是否有过窥之一二,但她既然做为昆仑之主,是能够自由进出黄金海的神灵。

    如何能够不知黄金海中时晷被拨乱?

    所以今日……

    他被沧南衣召入这忘尘殿中来,并有了这般古怪的吩咐,让青玄为他准备香汤入浴,是否就是为了安排他见到那星晷的存在,从而推演出黄金海中时间的秘密?

    百里安想不清楚。

    这么多年下来,仙尊祝斩都难以窥测这个女人的虚实,他又如何能够在朝夕之间,探得她真正的心意与想法?

    见百里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轻水青玄二女也并未在主动将这个沉重的话题延续下去。

    百里安指甲尽数被修剪干净,而轻水女官也不知从何处摸来一个瓷罐,罐中盛满了透明清澈的液体。

    她将那罐口对着百里安的胸膛倾斜倒下,冰冷的液体沿着他的胸膛蔓延而下。

    “这是昆仑天池中的雪水所化,能探查人体气息,你到底与山中来客的身份不一样,而且你今夜要去的是忘尘殿,该走的过程得走,容不得大意。”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污秽之名

    一番言谈下来,百里安的外衣里衣早已给轻水女官扒了个干净,仅剩一条单薄的白色长裤穿在身上。

    湿润澄澈的液体蜿蜒而下,百里安流于表层的魔气与血气被经书清洗压制下去。

    身体肌肤间隐隐透出几分微微刺痛之感。

    百里安陡然意识到这昆仑之巅净雪所化的水,能够净化压制邪魔之气。

    如此仪式,他倒是有些印象,在前世里,他在昆仑山中,亦是见过一些被压制送至昆仑净墟内来的一些戾气深重的妖魔,皆会受以此水洗身净魂,再行镇压。

    百里安前世是剑主,自是不必受此仪式。

    可今生,他为尸魔,在入山之日却不知为何,娘娘并未命令以此水净他之身,方再行镇压之事。

    他入山中时日也近一年,如今才想起来走这个过场,属实有些古怪……

    直至那清澈冰冷的液体蜿蜒向下流去,百里安忽然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陡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他眉头猝然紧皱,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素来敏锐的青玄女官便已经发现了百里安身体间的异样,深深皱起了眉头,厉声道:“你的身上,为何会有魔君留下的‘真名’印记?!”

    说话之间,只见她翻手一转,朝上的掌心里凝聚出一把霜雪冰刃。

    这把冰刃比方才在殿外凝聚的那把要小巧精致许多,看起来不甚起眼,可环绕着冰刃刀锋间,却是流淬着异样金色游丝光辉,隐隐蕴藏着不同寻常的威压与力量。

    轻水被青玄这架势吓了一跳。

    竟是连本命道兵都祭献了出来,何以竟是能够让青玄露出这般如临大敌的神色。

    她眼眸低睨之间,却是看见百里安腰间两侧那深红的烙印痕迹,面色亦是为之大变。

    轻水女官那双温婉似江南春水的眸子在这一刻也不由陡然多了几分凌厉。

    她双手如电探出,从百里安身后将他双手反剪压制。

    百里安双手被反剪拧死于背后,手臂传来一阵骨骼反拧的剧痛,他面上却不见多少吃痛之色,神色更多之间是难以言说的尴尬。

    青玄女官冰冷的眼神带着几分危险之意,死死盯着百里安身上的印记。

    那眼神让百里安感受到了极其不妙的感觉,他此刻体内的雪罚之力尚未完全拔除,身体孱弱乏力得很,发生这样的突发状况,若是叫青玄女官下一刻直接拔刀挥下。

    他两边的腰子怕是都能给她直接掏了去还全无还手之力。

    好在青玄女官并非莽撞之人,并未第一时间动手。

    百里安喉咙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忙开口道:“这是不可抗力。”

    一向会多少帮着他说话的轻水女官,此刻言辞立场却是格外的冰冷坚定:

    “魔君落印真名,既是将你标记成为她完全的附属品,落下真名,哪怕是魔君,也极其耗费她的灵魂之力。

    而且观此印记的魔气之强盛,纵然你此肉身道陨消散,重入轮回,那魔君也能够凭借此道印记,将你找到。

    你若是与那魔君毫无干系,她又怎会不惜耗费这般巨大的心神,种印于你身?!”

    百里安张口正要解释,青玄女官幽幽抬起眼眸,目光冰冷如刀地看着他:

    “别说什么身不由己,是她强迫于你的鬼话,魔君落以真名之印,固然能够单方面地施以印法,可其中代价实在过于庞大。

    冠以真名,便如同打下自己的灵魂标记,这也就是说,自落印之日起,你的身体没承受的一份伤害,她都将会分化替走你一半的痛苦,那魔君身为魔界之主,生性冷酷残忍,便是连生父兄长都能加害。

    若说你与她之间并无任何龃龉交易,她怎么可能做出这般巨大的牺牲?!”

    牺牲?!!!

    对于其他魔族来说,或许觉得这是牺牲。

    可对于他家那个变态小徒弟来说,可真算不上是什么牺牲啊!!!

    百里安至今难忘那个宛若噩梦般的夜晚,阿娆借以梦生烟罗,将自己的‘真名’,种在了他身上时那病态火热兴奋的眼神,夹杂着暴虐的情绪,当真是择人而噬。

    那是她能力有限,若是再修行个几千年,怕就并非是拿着那梦生烟罗的烟斗了……

    怕是就能够直接以臼齿为笔,在他身上每一处部位都噬咬啃种上属于她的‘真名’,印满章子。

    不过……

    百里安听闻青玄的话语,心头仍旧是忍不住微妙一颤,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是滋味。

    心情复杂得让他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处的险境。

    忍不住下意识地问道:“魔族真名不是主要做以标记之用的吗,为何还能够分担宿主身体所受到的伤害与痛苦?”

    他知晓阿娆疯,而且疯得毫无底线。

    可是百里安一想到,她竟是疯到可以不惜将自己的性命这般死命地玩,心中还是不由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愤怒来。

    见百里安这副模样,青玄冷笑一声,道:“在这世上,不会有人甘愿像是一个附属品般,受魔族标记以真名。

    若非你知晓此真名的契约形势是能够分担你身体的一半伤害与痛苦,你又怎会愿意让魔君种下此等屈辱性的印记?

    怎么,竟是这般的贪生怕死,尸王将臣受以你了尸魔的不死之身,你还不放心,竟是还同那魔君做起了交易。

    若是叫那将臣知晓,甚至都无需我们昆仑山来操心你的来去了,他怕是第一个就想直接灭了你去。”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太想理会青玄女官的冷嘲热讽,他有些不耐烦道:“我问的是,这印记,当真能够分走宿主的一半伤害?”

    话音刚落,百里安双手被身后的轻水女官折拧得更甚,一股钻心的筋骨错位之痛传来。

    百里安眉头微皱,就听见身后轻水女官渐冷的嗓音也慢慢响起。

    “你觉得我们是在同你玩笑吗?青玄乃是昆仑山司玺女官,掌昆仑山案牍三千万,对于天下辛秘,世间咒法,皆了然于心,她有必要欺骗于你吗?”

    百里安抿紧嘴唇,还未说话,下巴就被一根冰冷纤细的手指抬了起来。

    眼前是青玄女官那张白皙剔透的脸容,她眼底含着明显的冷笑,淡淡说道:

    “娘娘在仙陵城的时候就动过收你为徒的心思,对此,关于你的一些事迹,我亦是多有关注。

    五年前,天玺剑宗尸祸之乱,你引动万尸归于乱幽谷,身躯尽为冥鸦所食,灵魂尽为尸焰所噬。

    若非有此印记分担你一半伤害,纵然那太阴大帝有着通天召灵缝魄的本事,你也无力还天。

    事实证明,尸王将臣赋予你的长生之力,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所以你不妨同本官说说,你与那魔君是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竟是让她不惜耗费这般代价,也要将真名赐予你?”

    倒也不外乎轻水青玄二女反应如此之大了。

    当年阿娆借自身血脉,将蜀辞从泰器山中解封放出,归于自由,蜀辞自认欠她一场天大的恩情,不惜自斩一尾,化出身外化身,伪装成为神侍,徒步而行冰域十万里,将小山君的半尸之身送上昆仑。

    也是借此手段,可谓是将沧南衣真正地算计了一笔。

    旁人或许不知此事,可是轻水青玄二女是看着小山君长大的,如何不知这其中因果算计。

    她们对于那魔君阿娆,可谓是恨之入心,这笔帐在心中可谓是清清楚楚地记了整整十四万年。

    如今再从百里安身上见到关于魔君阿娆的痕迹,而且这痕迹还是如此的突出强烈。

    先头已经有了血一般的教训,如何还不会引起重视?!

    光是凭借百里安身体上的这道印记,便足以叫二女将他视为毕生之大敌。

    此刻在她们眼中,百里安与那即将插入娘娘心脏里的一把利刃无异!

    毕竟,他是娘娘亲召入忘尘殿的人。

    娘娘只吩咐青玄为他沐浴更衣,除此之外,并非再吩咐其他。

    今夜星晷自是不在娘娘的命令范围之中,而这净雪之水,自然也非娘娘的命令。

    若非是她们二人存了为娘娘多做‘打算’测试百里安道行的那层心思,故此特用这净雪之水净身检测。

    却不料,竟是检测出这般深藏不露的杀局来。

    原本轻水觉得青玄只是想得太多,如今看来,当真是一点也不多。

    幸亏如此,如若不然,她属实不敢想象这小子带着魔君真名入娘娘凤鸾红帐,以如此一个糟污的身子去侍奉娘娘,究竟会引发怎样的可怕后果来。

    百里安在青玄女官的话语之中,震惊得久久难以回神。

    直至感受到二女体内难以掩饰压制的杀机,百里安这才陡然反应过来,他强行将心中动荡的心绪压制下去。

    果然,那夜对阿娆那逆徒的冰酒惩罚还是轻了些!

    这胆大包天的小变态,行事当真是一点度数都没有了!

    换做以往也就罢了,可百里安如今已然想起了今生前世,心中更是深然知晓,阿娆此番重生的机会有多么难得。

    她竟还这般不知珍惜,肆意挥霍自己。

    也是……

    这小变态何时顾及过,入梦之时,她那孤注一掷的疯狂心理,可是给自己丝毫的退路都没有留。

    百里安心中无力至极,又恨怒至极。

    可是现在,还是需得先解除当下难事才是。

    百里安强行压下心中对阿娆的诸多想法,神情恢复平静,抬首认真看着青玄女官,认真说道:“娘娘今夜招我入殿,你不能杀我?”

    对于轻水青玄二女的深深怀疑之心,百里安却是并未给出太多的解释。

    而是一语正中二女要害。

    她们是昆仑女官,对于娘娘的命令无所不从,不得有任何的违背。

    果然,百里安的发言让青玄女官眼皮狠狠一跳,她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冰刀抵在百里安被落在了魔君真名的那处印记上。

    冰刃散发的刺骨寒意冻得百里安打了个颤,浑身的寒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青玄女官嗓音幽冷,道:“娘娘可没说不准我伤你,你此处污秽,本官忧心脏了娘娘的眼,一刀剐了去,也省的干净。”

    百里安:“……”

    这话说得,他跟阿娆那小变态似的。

    百里安只能无力辩解道:“那可是娘娘啊,便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娘娘面前宽衣解带吧,二人大人放心,对于勾引娘娘这件事,那是十万分不可能的。”

    尽管说方歌渔总是一口一个面首叫他叫得欢,但百里安也清楚知晓,沧南衣这样的女人绝不可能是沉迷于世间好看皮囊的世俗性子。

    他还不至于不自量力到这种程度,觉得凭借自己这张脸,行那男宠面首之事,便可以将她哄得神魂颠倒,自觉地交出将臣的心脏。

    不过百里安也未想过自己这无力又苍白的解释能够打动二女什么。

    毕竟在她们二人的心中,无非是觉得他深藏魔君的不净之名,此番潜入昆仑,必是如那蜀辞一般,对娘娘起了什么算计加害之心。

    百里安在心中飞快盘算着对策。

    然而却不料,这一句话,却是正好击中青玄的内心,激得她手腕轻抖,竟是真的将手里的刀移开来了。

    是啊,这小子对娘娘有着大用,娘娘既召他入殿,想必是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他又怎可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坏了娘娘的计划。

    娘娘法眼通天,一双慧眼,比起这净雪之水还要厉害。

    在他入山的那一日起,娘娘又怎么可能看不透他身上所藏的真名秘密。

    所以,当初在入山之时,娘娘才省了这净雪之水濯身的过程吧?

    这般一想,青玄女官心中纵然有着千般不甘,却也不敢私下妄做决断了。

    在这昆仑山上,还无人能够做得了娘娘的主。

    百里安见她沉默着移开了手中利刃,惊愕不已。

    属实不知自己方才哪一句话说得奇巧了些,这般简单地竟当真说动了她。

    轻水见青玄神情复杂,也知晓她心中在做何挣扎,她有些无助地低声唤了她一声:“青玄……”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两根绸带

    青玄收起手中的刀刃,表情结满严霜,目光不善地看着百里安:“我不管你与魔君之间有何种目的,我都觉不会再允许发生类似于十四万年前的那件事。”

    百里安知自己身上关于魔君‘真名’的印记自己有口难辨,若单纯只是象征着附属品所有物的印记,他倒是能说是自己身为魔界六河,魔君不允许他的力量为外族所掌控,故此强行在他身上种下印记。

    可这‘真名’竟是能够分担他身体所承受的一半伤害与痛苦,纵然是首河蜀辞,怕是也不足以让魔君做出这般巨大的代价。

    对于前世世界重塑的秘密,百里安又不可能与她们言说。

    他与阿娆之间那份变质的师徒关系,更是断不能说给这个世界听的。

    只是经此一事,更叫百里安下定了决心,自己身上这两块印记,已然是断然留之不得了。

    蜀辞那家伙在他身上也不是没有种下妖印之类的东西,可从不像阿娆留下的印记这般张扬无度,狂妄至极,丝毫不加以收敛。

    她简直是恨不能时刻释放着属于自己标记的气息,存在感极其强烈地提醒着旁人她的存在。

    而他后颈间,蜀辞中下的妖印,却是能够提前感知到危险的探知,在这净雪之水洗涤探查身体的时候。

    它能够如一只沉睡紧闭的神秘之眼一般,将自己的存在气息都收敛归零。

    竟是叫昆仑山中的手段都探查不出半点端倪来。

    阿娆当真是害死个人,若那青玄女官一意孤行挥刀,这后果……当真是不敢想象。

    百里安道:“我并非主动投身于昆仑,对于娘娘更是并无任何加害之心,二位大可放心,十四万年前那场旧事,不会再发生。”

    对于百里安的话,莫说青玄女官了,便是轻水也多有不信,她皱眉地看向青玄:“所以今夜我们还要将他送进娘娘的寝殿之中去吗?”

    青玄女官寒声道:“娘娘行事自有缘法,他既已入偏殿,我们怎可再行阻拦之事。”

    “可是……”轻水女官一脸为难地看了一眼百里安身上的印记,咬唇道:“当真要他这以这副模样去侍奉娘娘?”

    百里安听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头,忙问道:“什么侍……”

    “滋啦!!!”

    话音还未说完,只听得一阵利刃撕裂布帛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百里安的话语。

    对上青玄女官那双冷酷至极的双眸,百里安的脑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猛锤了一下,情绪从短暂的空白瞬然炸然激烈起来。

    不等他挣扎做出反应,青玄女官已经散去了掌心里的冰刃,上前一步,徒手将他掌控在了掌心里,平静吩咐道:

    “来此之前,并未想到他身上竟是身藏魔名,除了要探一探这家伙的本事底子以外,今夜还需更加用心认真一些。

    虽不能将此真名抹去,但至少要将魔君真名里的气息魔气拔除抽空,在短时间里都无法恢复的程度才可以不算的上是亵渎娘娘。”

    不同于青玄女官凌厉如刀锋的眼神,她掌心的肌肤冰凉细腻,柔若无骨。

    轻水女官随即感觉到百里安那猛然绷紧的后背,上下两排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下颔紧绷,嗓音含着几分古怪的难受,厉声道:“我想娘娘让你们带我来偏殿,绝非是这种意思!!!这是误会!”

    天大的误会!

    轻水女官一只手稳稳架住百里安的两只手臂,任凭他如何奋力挣扎,在灵力被雪罚压制冻结之下,此刻的百里安在她手底下如同凡间那些不通修为的羸弱书生并无两样。

    她摊手一招,搭在白玉山水青云屏风上的两条布带飘落于她的掌心之上。

    两条布帛一青一红,青色的则覆缠于百里安的双眼之间,红色的那条则是勒缚于他的唇齿之间,用力收紧,一扯一拽,百里安急切的声音便哑然无声了。

    青玄女官目光之中满是异样之色看着轻水女官。

    香汤热泉,行云余雪,殿楼寒晓窗,宝磬宣竹下之风。

    浑身湿透的俊秀少年,湿发沾濡肌理之间,衣衫散乱一地,布帛遮眼,凛冽分明,如朱淡描的薄唇被迫缚咬红绸,饶是素来不近男色,远离红尘,清经净心的两位女官一时之间瞧了,也不由叫人看得喉头发紧,心里头发虚。

    青玄女官目光幽幽地探过半张脸来,错过百里安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系列动作极为娴熟的轻水女官,道:“你一个写书的,何以实战起来,这般似一个……惯犯?”

    别的不说,光是此情此景,夜下中看来,她们二人与那些个教坊司、伶人馆里不知廉耻口味极重调教俊俏小伶官的女恩客有何两样?

    分明是端正风雅,气质高洁的昆仑女官,这为娘娘难得操了一回心,行事风格却是彻底老鸨化,当真是有伤风化。

    轻水女官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这般心里发虚,蒙百里安的眼,是不希望她再行‘拔魔’这档子事的时候,给这小家伙那双乌黑乌黑的眼睛一直盯着。

    虽说这是为了娘娘办事,但对方毕竟是个年岁过于幼小的晚辈少年,给他泪眼汪汪满含羞愤地看着,自己哪哪都不得劲儿。

    勒住他的嘴巴,亦是担心自己在探他本事长短的时候,这家伙忍不住叫出来,也是让人徒增烦恼。

    若是叫她恼得厉害,下手没轻没重,做出了什么凌虐的畜生之举来,那可真真是晚节不保了。

    索性为保心安,让他来得安静些更为利落干净。

    不过……心中这类种种想法浮现心头,轻水女官怎么觉得自己这般好似用强的捆绑强制禁言的行径,更加不是个东西了?

    在青玄女官那深感怀疑的目光注视之下,轻水面上一阵火烧般的滚烫,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

    “我……怎么就成惯犯了?不过是为图方便,取了两条绸带罢了,若论惯犯,谁有你下手得快?”

    她视线下移,白皙的面颊浮现出一抹红润的色泽,偷偷地瞥了一眼青玄那只纤瘦有力的右手,随即怔了一下,见她那细瘦优美的手背间根根分明凸起的骨感,便知晓她下手发力不小。

    便反应过来,这小子身体的紧绷颤抖,不仅仅是因为紧张,而是青玄下手没轻没重的,控制不好力道,竟是叫他痛楚难当。

    轻水女官咬了咬唇,那只控着百里安双手的手随即松开些许,单手结印化笼,几轮简单却强大的术法凝聚成阵,将百里安的双手紧紧捆束,难以动弹。

    她这才彻底松开他的手臂。

    百里安两只手虽在那术法的控制之下,如被结实的绳索捆绑住,可身体终究是不受轻水女官的气机压制限制。

    他身体微顿,下意识地一记沉山靠,朝着青玄女官撞过去从而摆脱桎梏。

    然而轻水女官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两只纤细如玉藕的胳膊穿过百里安的腰际两侧,隔着薄薄的衣衫,女人柔软温热的肌肤轻且薄地贴着他,擦身而过,她从身后与他紧密地相拥着。

    手指似沾非沾地轻轻点触了一下落印在他身上的‘真名’印记,指腹停悬其间,以掌心轻轻摩挲盘圆而过。

    轻水宛若一只温柔却霸道的雌兽,精准无情地咬住了虚弱状态猎物的致命之伤,然后缓缓收力,将他慢慢攥紧于股掌之间,悠悠转玩。

    百里安一身气势顿时一泄在泄,肌肤上登时蹿过一道电光石火的酥麻触感,身体只能够无力颓然地倒回她的怀抱之中,后背撞着丰盈的柔软。

    他眼前是一片黑暗,不能视物,故此感官触感格外的强烈致命。

    唇齿被绸带紧紧束缚着,倒也并非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他不愿发出那种被迫狼狈不堪的呜咽声。

    那样,除了让他更显得无用、无助,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百里安眉头蹙了几蹙,拧了几拧,性子到底不如未经风雨之时那般刚烈执拗了。

    被迫受女子的欺负,虽说不是多大光彩的事,可他毕竟是男子之身,经历这种事,怎么看都不算他吃亏。

    虽说不至于会生出那种既然无法反抗,那就老老实实躺着享受这种心理。

    但百里安也自认为自己不会再像是一个失贞的少女一般要死好活撕心裂肺了。

    更何况,他心思素来玲珑,今夜能够发生这种事,属实不能说是谁对谁错。

    听着这二女之间的言语,似乎是觉得自己今夜被召入那忘尘殿中,是给君皇娘娘给瞧上了,所以召过去侍寝……

    真是荒唐,君皇娘娘有不是魔君阿娆那个逆徒,怎么可能生出那样的想法。

    想来想去,多半是在那步辇之中与娘娘的几番谈话,这两个女人在外界偷听,偷听得又并非是全须全尾。

    她们只挑里头要紧的内容听,便自作聪明脑补出了这样一场责任与使命的大戏出来。

    百里安不是不知人间四海列国之中公主召驸马之时,新婚之夜,自有让身边最为亲密信任的侍女先行测试驸马能力、品貌的规矩。

    对于金尊玉贵的公主而言,所召驸马自是容不得一丁半点的缺憾之身。

    娘娘的身份比人间的公主来得尊贵,所以这规矩流程简直比人间的规矩还要繁琐认真。

    亲身上场的不是侍女,竟是两名昆仑女官。

    可问题是!

    这是错误的!

    百里安一路乘坐步辇銮驾而来,与娘娘的那一番对话下来,莫说招他入那凤鸾红帐了,若是并无诸多条件限制加身,娘娘怕是早就随手解决了他这个麻烦,如何还能对他生出那般荒唐的想法来。

    可偏偏此刻他唇齿被束,这绸带也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他以利齿撕咬得牙根都酸了,竟是半点磨损都没有。

    想要出言解释误会的机会彻底被轻水女官掐灭,百里安在心中直呼要命。

    感情那星晷竟是用以此般作用的,瞧这架势,一时半会似乎都没打算放过他!!!

    百里安不愿做狼狈挣扎是一回事,可不明不白地与这完全不熟甚至立场敌对的昆仑女官发生男女关系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完全的无情无欲,就因为一场狗屎般的误会,就稀里糊涂地发生这一切……

    不同于蜀辞,还有宁女魔她们。

    这两女官心中对他本就有成见。

    而百里安来昆仑山的目的也本就是不纯的。

    他为盗窃将臣心脏而来,来日势必要与昆仑神主为敌,若是当真与她们发生点什么……

    而且娘娘对他并无意思,这两位女官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要知道是一场误会失身于他,怕是彻底将她们二人给得罪死了。

    光是想想,百里安简直就是一个头两个大。

    而且……见她们二人这毫无商量余地的架势,似乎早已认可,如果想要成为娘娘的男人,必须先得过她们两个人这一关。

    那在当年娘娘成亲之日,洞房花烛夜之前,这星晷莫不是也在那君皇乘荒身上用过了一回?

    想到这里,百里安浑身一阵恶寒。

    恶寒过后,却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对这想法起了生理上的排斥反应。

    青玄女官眼眸下睨,淡淡道:“倒是看不出来,你写书执笔时手指十分灵活有力,在这种时候,亦是不遑多让,不过……”

    说着,青玄女官手指清清冷冷地往上拎了拎,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嫌恶与厌弃,语气依旧冷淡无温,只是神色之间带起了几分淡淡的嘲讽之色:“你似乎是白费力气了,这小子身子不大好使啊,怎么这么虚?”

    尽管已经达到目的的百里安,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轻水女官皱了皱眉,道:“不应该啊,当时在仙陵城的时候,他与那个女魅魔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似这般无用啊。”

    青玄女官道:“那可是魅魔宁非烟啊……”

    说完,就三人就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

    百里安目不能视,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在他看不见的空气中,这两个女人似乎经过了一阵漫长的眼神对视交流。

    紧接着便听见青玄女官叹息一声,旋即松开了他的身体。

    衣袍簌簌声响起,似有发丝撩过他胸膛腹部间的肌肤,身前气势凛冽逼人的女官,缓缓蹲下了身去……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高深莫测的娘娘

    渐冷的山中岚峰,欺不进亭楼中来,百里安根本记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在星晷的法力作用之下,没有日月天长,只有宛若漫长无尽的悠远时光。

    这一夜被无限延长,纵得没边没完没了,待他能够喘歇一口气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被烟雨打过的春草,竟是被两个女人折腾得昏昏沉沉,身体难得感受到了阵阵的寒冷与亏空。

    空气中弥漫着香汤的热意和花香,百里安趴在温泉石壁间,捆束在双手手腕间的术法不知何时已经解了。

    他齿间还咬着那色泽鲜艳的红绸,双眼间所蒙着的青色眼带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散落,松松垮垮地贴服在脸颊与黑发之间。

    百里安光裸的身体半浸在铺满花瓣的热泉之中,湿透的发丝驯服地贴在肩膀后背间,一双薄唇被勒缚得泛红,脸颊两侧也留有着两道醒目的红痕,一双乌黑的眼眸浸在雾气里,看起来湿润又模糊,一张脸在水色的映照之下苍白得近乎剔透。

    他将被勒得发疼的唇抿了又抿,抬起复杂的目光来,只见那两位端得是衣冠楚楚的女官大人正风姿玉立地站在热泉边上。

    不同于百里安的颓靡湿透,她们二人竟是连头发丝都没乱一下,衣衫整齐服帖,静然而立,全然安静沉稳的气质,就像远山中的雾霭,又似这寒山间清澄的甘雪,静若处子,风轻云淡。

    好似啥狗干的混账玩意儿都没做过似的。

    轻水女官立于泉池边,伸手招来一汪清泉,反复认真清洗双手间的似沾风雪的浓白。

    星晷法力的影响之下,此间光阴流速极其缓慢,宛若山中不知甲子岁月长。

    百里安甚至都记不清时间到底过去多久,唯有酸疼难忍的两侧腰子时而传来一阵揪心的抽疼在清楚地告诉他,这个过程绝非朝夕短暂。

    甚至就连轻水女官那双纤细柔荑,细嫩白皙的指尖都已微微发肿泛红,好似被烫伤过一般。

    青玄一袭青衣官袍在风中自舞,她神情冷然,指节分明的玉手间端着一片盈盈碧青的竹叶,叶上盛着一汪清水,她面无表情地饮着叶中清液,却不下咽。

    雪颊轻轻鼓动几下,便歪了歪优美的颈项,玉手就近凝化出一枚雪莲盏,似是在漱口准备将嘴里的清水吐出。

    趴在池里的百里安拖着有些沉重疲倦的身子准备自泉中起身,左右看了看,却见自己散落在雪里的衣物在那风雪之中被侵掩得有些泛黄朽化。

    百里安看得心情有些难受复杂,忍不住好没气地张口‘喂’了一声。

    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姿态说不出洒脱平宁的二女,实则内心可虚着呢。

    毕竟才干了一件荒唐的坏事。

    百里安泡在池子里半天没声响,这冷不丁地忽然一声叫唤,惊得轻水女官身子一个不稳,险些跌进温泉里。

    青玄女官也是一个激灵失神,雪白的颈项滚动之间,竟是咕咚一下,将嘴里的东西给咽了个干干净净。

    轻水倒还好说,青玄女官此刻的眼神几乎是恨不能杀人了,倏然间已挺直长眉,嘴角似是带着几分裂红痕迹的薄唇轻咬,俏脸含霜带煞地狠狠瞪向百里安。

    轻水何时见过青玄这般狼狈失态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竟是笑出了声来。

    青玄女官目光一转,瞪向轻水:“笑什么?!”

    轻水女官朝她眨了眨眼,道:“水,好吃吗?”

    青玄女官端正秀丽的俏颜上那抹红润,隐隐又深了几分。

    她干脆不说话了,扔了手里的竹叶,取出一枚帕子来,将自己的双手来回用力擦拭一番后,便是连自己贴身所佩的帕子也打了个响指,招来玄火烧了个清清静静。

    百里安在温泉里泡得身体都发暖了,他视线微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放在案台上的星晷。

    那星晷的灵力似乎已经用尽,陷入了沉寂的状态,此间偏殿的时间已经开始逐渐与外界的时间相互契合同步。

    虽不知那星晷游走了多长的时间,但他知晓,他被这两个女人荒唐压榨的漫长可怕过程总算是可以结束了。

    尽管过程与手段令人发指,尤其是那轻水女官,平日里看着婉婉有仪,温柔古典的姣好模样,那般不入流的手段,竟是与宁女魔都有的一拼了。

    她书写得好,画也作得好,手段更加奇妙的是,她能够妙笔生花,触笔生灵境,一手点睛召灵术简直神奇。

    不愧是写小破书出身的……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位女官大人到底没有百里安想象中的那般能豁得出去。

    星晷下的时间是长了些,可折腾了这么久,她们二人衣衫始终整齐,倒也并未真正与他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也是,高高在上的昆仑女官到底是自爱的。

    行事倒也是有几分底线的。

    这叫百里安倒也不必太过在意日后几人的处境立场的尴尬问题了。

    甚至可以说,经过了今夜这场惨无人道的遭遇,纵然也是有了些超越寻常男女之间的行为,可百里安这种被当做种牛似得被里外榨得透透的行为,当真是叫他对这两人再也难以生出半点旖旎之意了。

    百里安终于有些理解,为何君皇乘荒在昆仑山中的态度竟是如此微妙的叛逆了。

    任凭谁来都会止步于门外踌躇不敢前行的吧?

    倒也难怪君皇乘荒这般爱吃野食也不愿回家了。

    昆仑山中有娘娘这尊大神已是十分棘手头疼的人物了,现在看来,她身边那不见山水的两个女官也是可怕得紧。

    不过……想来她们二人也不至于这般去考验那位君上就是了。

    那君皇乘荒连尊仙之位都是给人颤颤巍巍扶上去坐好的,他那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可无人敢行此弑杀谋害父帝神子的不敬之举来。

    眼瞅着青玄女官将双手擦拭干净后,才去摆弄了一下那案台之上失去了灵流的星晷。

    她神情虽说依旧冷如冰山,可眼底之中到底是装起了几分满意之色。

    轻水甩着酸疼的手腕,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满意说道:“这星晷到底是上清界时晷所残留的碎片之物,灵力有限,所能绵延的时间也自然有限,但我当真没想到这小家伙能够撑这么久。”

    青玄敛眸点点头道:“他倒也有资格入娘娘的忘尘殿了。”

    百里安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我想娘娘召我入殿,绝非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意思!”

    “你懂个屁!”也许是因为唇角裂痛难当的缘故,青玄女官此刻的脾气十分暴躁。

    她也不容忍百里安,寒着俏脸道:“自昆仑山失了寒羽池,再无水灵之脉泽养十万山灵,君上不堪大用,先输寒羽,再丢神源,这昆仑十万大山,皆是由娘娘一人之躯独自苦撑至今,无人能够相帮。

    世间怎般神灵,能够一味经受亿万生灵日以继夜的索取与虚耗,世人只知娘娘强撑辛苦,可事实上,娘娘的身体情况,怕是比我与轻水想象地都要艰辛困难。

    数十万年来,便是连君上都从未踏足过忘尘殿,可唯独今日,娘娘在这种时候,召你入殿,你觉得娘娘只是单纯地想要与你谈心,探得你身上所藏的秘密不成?”

    这话说得言之凿凿,让百里安都不禁一愣,险些被她唬住了。

    旋即他立马说道:“我知你们当时在步辇外听到了什么,娘娘并非是那个意思,这都是误会,她只是想要收我为徒,并非是那样收我?”

    青玄女官冷笑一声,道:“本官不管你在步辇之中是与娘娘怎样交谈的,娘娘若对你起了心思,又如何能够叫你窥视得来她的真实心意?娘娘绝非常人,对于此风月之道,她自是要比寻常之人更为高深莫测一些的。”

    这话若是在说旁人,百里安自是不信的。

    可若是说这位君皇娘娘……

    百里安觉得青玄女官此言竟是有几分道理可言。

    他心中陷入深度的迷茫与怀疑……

    所以……不是……误会?

    是当真娘娘对他起了心思……所以轻水青玄她们才会对他有了如此试探?

    沧南衣性情之古怪,百里安是深有见识的。

    她若当真是想要一个东西的话,那是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现之于面的。

    仔细酝一酝,青玄所言似乎并非无道理的。

    起初百里安以为沧南衣带他入山是为了他体内的血羽河,以及司水神源。

    可是百里安与她几经谈判,这位君皇娘娘对他身上那几件奇物的表现似乎都十分的兴致缺缺。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出面对上仙尊祝斩,将他讨要至昆仑山中来。

    难不成打的主意,当真是冲他的身子来的,是想要将他当做双修采补的鼎炉来解自身的燃眉之急?

    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颜面,才各种高贵冷艳,拧巴且高深不可揣度?

    想到这里,百里安好不容易停下来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轻水女官将满地乱局简单施以术法清扫了一下,然后便端来一叠整齐的衣物鞋袜,立在热泉旁,睨眸含着浅笑看着百里安:“你还打算在水中泡多久,该去向娘娘复命了。”

    百里安猛地抬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方才是谁在水里耽误了那么久的。”

    她这是哪里来的脸面,竟然还敢出言催促。

    到底是谁拿出那作弊的道具来磨死人的啊!

    泥人也有三分火呢。

    百里安双臂抱胸,气汹汹道:“我不去!”

    “这可容不得你。”轻水女官长着一副好脾气的面容,可对上正事,她可就没那么多耐性了。

    她就欺负百里安毫无修为,又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欺榨后,身子羸弱得厉害,手臂往水中一捞,精准无比地捞中百里安的后颈,将他湿漉漉地给拎了起来。

    她将搭落在手臂间的柔软浴巾披在百里安的脑袋上,胡乱一通揉擦,似笑非笑道:“今夜你若是敢在娘娘殿中惹出什么幺蛾子,你那小山居里留下来的小狐狸小蛇,本官明日就给你全部红烧烤了。”

    青玄整理着袖口,走过来,淡淡道:“惹不出什么幺蛾子,他体内属于魔君的真名气息暂且是压制下去了,方才我施了一道禁月术在他体内,并不妨碍他阳气回补。

    回头去娘娘殿中,喂他几颗三花聚阳大补丸就可以了,不过……”

    她走进过来,鼻子靠近百里安,在他身上细细嗅了几下,对于洗白白的百里安倒也多出了几分满意,点点头接着又道:“不过,这是娘娘长期要用的。

    总不至于娘娘每次召见他的时候,都要这么折腾一回,属实累人,他身上那两道印子,还是得想办法给去了。”

    青玄清润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百里安:“你,没什么意见吧?”

    百里安神情茫然,从未想过,魔族真名落印契约,竟然还有法子能够给去了。

    “若是能去自是最好的,不过昆仑之中,当真有如此奇术?”

    百里安早就对自己身上那印记不爽了,自从记忆恢复之后,阿娆的名字更是如鲠在喉。

    为人师长者,哪有窝囊到被这样的逆徒在身上种名字的可悲经历。

    青玄能够去除此印记,他自是求之不得。

    有时候倒也无需过多的言语解释。

    人的眼睛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骗不了人。

    青玄女官捕捉到了百里安这一瞬间眼眸的骤然明亮,听到能够去除魔君‘真名’时,眼底的惊喜与期待竟不似佐为。

    这点微妙的反应倒也博得了她的几分好感。

    她不管他身上这印记的来历到底是因何而来,但只要这小子并未与那黑心的魔君私下做出加害娘娘的算计来。

    对她而言,这小子身上倒也不失一些值得可圈可点的地方。

    青玄女官点了点头,道:“术有专攻,各有所长,昆仑山虽灵法有万千,却也并非是以医道闻名六界苍生的。

    本官问世多年,却也不得不承认,今世之中,出了一位前无古人的医修天才。

    说起来,苍梧宫的那位林曦殿主自神罚试炼结束之后,至今迟迟未归人间。

    她精于此道,擅于拔魔去邪晦之气,带你今夜自娘娘忘尘殿回来之时,我自会将这位林殿主请上这西悬峰上来,为你诊治诊治。”

    好家伙,定了百里安的兴致,尚未入殿就落实了他是沧南衣的人了,都开始为他盘算未来了。

    百里安:“……”

    林曦殿主……

    这位道友,他比她们二人可熟多了。

    这如何需要青玄来提醒,他早就知晓林曦有如此本事了,只是诊治过程过于尴尬,从而不了了之。

    她竟还想将林曦召上这西悬峰上,众目睽睽之下,来为他诊治不可言说的‘隐疾’?

    (PS:出了个小BUG,北北改了一下,还有就是有个小可爱提了点意见,北北也稍作修改了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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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介绍:
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