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瘿相王钦若
大抵是知道自己的喜好,茶盏中不是浑汤而是清澈见底的清茶,微微抿上一口,浓而不苦,香而不涩!
叶安心情顿时大好,看着身边也皱眉喝茶的赵祯,微微一笑道:“官家,清茶之妙若您能品出,那就离看透人心不远了!”
“先生还是多给朕说说信陵坊的事情吧!听说秦姐姐持家有度,极擅财货,你的云中郡侯府每天日进斗金嘞!”
叶安奇怪道:“官家是如何知晓的?”
“姑姑入宫都说了好机会,说你家乃是东京城中最会赚钱的人家!”
“错了,官家这别人看到的只是表象,而您要去看问题的本质,不光要看到侯府赚钱,更要看到侯府带动了信陵坊百姓一起赚钱,还要看到更远的地方,比如……带着东京城百姓一起赚钱!”
赵祯噗哧一笑:“叶先生也有昏聩的时候,怎生能带着整个东京城的百姓赚钱?那样你的货物还卖给谁?”
叶安点了点头道:“问的好,这是初五上课的内容,官家好生想想。”
赵祯惊喜的叫道:“先生初五开始到资善堂授课了?”
“怎么?官家不乐意?业精于勤荒于嬉!”
“朕自然欢喜!”
“甚好!官家这茶能打包吗?”
………………
宫中巨大的飞檐下,刘娥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远处施然而至的叶安眼神中满是好奇。
这个小子的格物之学到底是如何的,无论是在天象还是在商贾之道上,他叶安总能给出惊人的答案。
他带来的祥瑞良种在宫中的后苑已经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了,可就是这样才能体现它们的价值,粮食若是稀罕物就算不得粮食。
很难想像一个少年人居然能在自己和官家面前说他能引下天雷,王渊和蓝继宗信誓旦旦的说这小子用皮毛和松香弄出了电,虽与天雷不同,但他却说道理是一样的。
当初自己只是稍有想法而已,并未真的想让他叶安把天雷引下,这怎么可能?!
但这小子对大星坠地的天象不以为然,刘娥甚至觉得他当初所说并不为真,自己依旧是管中窥豹,说不得背后不为人知的大隐秘,而那就太可怕了,这要远比把天雷引下更为惊人。
引领下天雷像是术法一般的神奇,而若是知晓天外,岂不是神人一般的存在?刘娥心中的好奇完全被叶安勾了起来,她倒要看看这个少年人如何解释天象。
“圣人召见长生?”
叶安被陈琳和蓝继宗领到了崇政殿,这是距离资善堂最近的宫殿了,台阶上的刘娥紧紧的盯着自己,最终从口中蹦出一句话:“把昨夜的天象好生与本宫说说,本宫知晓你心中早有答案,此处没有外人,不必遮掩避讳。”
随着刘娥的话,蓝继宗和陈琳识趣的退开几步,虽然他们心中也同样充满了好奇…………
瞧见两人的避嫌的动作,叶安看向刘娥道:“虽然长生知晓,但却无法同圣人解释,其中还有很多东西说出来便有些惊世骇俗,怕是圣人听了也不会相信的,长生只想知道,圣人是为了寻求答案,还是为了安心,若是后者,叶安可作保不会有那些怪力乱神,若是前者……圣人还是同官家一起听课吧!”
一手“太极”打起来果然是效果不错。
但刘娥岂能看不穿叶安的把戏?只是没有点破。
自己多年养下的心性,被眼前的少年人的三言两语给毁去大半,叶安巧妙的回答把问题又交给自己选择,当然相比之下她更想要安心!
想要安心并不一定要知道答案,只需要知道所谓的大星坠地和这个王朝并没有关系便好,至于叶安的解释,刘娥却是不信的。
微微皱眉,盯着叶安看了许久才道:“有时候本宫真怀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本宫与你说话时总是觉得在与一个心智成熟,甚至是心境通达的老狐狸说话?!”
“长生冤枉啊!”迎着阳光,叶安露出最为“纯洁”的笑容:“叶安年幼,圣人如何能这般揣度?叶安实属委屈…………”
“别装了,在本宫面前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不过你的家学却果真颇为奇异,若只是粗闻觉得惊世骇俗,可若是是细细品读,倒是颇有道理的。”
叶安摇头苦笑道:“圣人谬赞,其实叶安的家学也是自汉家先贤而来,非是一家之言,也并非是闭门造车就能成的。”
“听说你私绘东京舆图?可有此事!”
话锋突然一转,刘娥的目光如同枪尖一般锐利的盯上了叶安,顿时让他心中一凛,立刻叉手道:“臣只是根据那些描绘东京城的书册瞎琢磨出来的东西,为的是以后行商方便,臣以为这般要害之物不该出现在书上,尤其是落入外朝手中。”
“根据书上的记载便能做出详细的东京舆图?!”
刘娥狐疑的看向身边的陈琳,老家伙也是不相信的皱眉道:“书册散乱,又非巨细之绘,若想绘制整个东京城的舆图,怕是难上加难。”
“虽然难,但并非做不到!《文萃集》,《梅院小话》等等书中皆有描述东京城的模样,虽说有些已然时过境迁,但大致上是不差的,若是能实地走访,像臣一般自行绘制舆图并非不可。臣对官家说过此事,也打算利用舆图拟做沙盘上呈官家圣人。”
听闻叶安连称呼都换了,刘娥便知道他的态度,其实这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只是有些犯忌讳罢了,若官家知晓,那就更算不得什么。
对于沙盘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刘娥是并不方在心上的。
“眼看已经翻过了年关,新年以至,叶侯也该去往司农寺用心做事了,司农寺少卿范子渊奏中常夸赞叶侯条理有度,以列出今年司农寺之要务,叶侯当用心为国,不可懈怠!”
叶安稍显惊讶,没想到范子渊居然直接在奏疏中说自己的好话,果然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并不是一个在背后说人坏话且暗中下黑手的小人。
赶紧躬身一礼道:“臣自当用心王事,不敢懈怠!”
刘娥微微点头,虽然他没有从叶安口中知道大星坠地的真相,但有一点她现在想通了,那就是无论天上掉下的是什么,都与眼下的大宋没有丝毫关系,反正已经把天象推给西北的党项了…………
蓝继宗亲自送叶安离开皇宫,只是陈琳却在于刘娥说着什么,叶安不以为意的离开,顺便调笑一下蓝继宗:“蓝大官,听闻你在平康坊的宅院精巧华美,甚有巨石垒砌成山,若有机会长生可是要去看看的,顺便拜访一下尊夫人嘞!”
“哼!你这小子早已知晓了某家的家宅所在,却从未登门,便是王曾家,王渊家,九经先生家都去过,也不曾来我家,怎么现在想起来?”
叶安没想到蓝继宗居然“顺杆爬”,自己只是客气一下,哪有朝臣去往内官家中的?怕是第二天就会被朝臣们所唾弃。
第三百八十八章王钦若的回归
“真想让我去?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也知道我喜欢从宫中顺些东西出去,瞧瞧这可是资善堂的泸州六安!”
蓝继宗盯着叶安从怀中掏出的纸包,顿时皱眉道:“陈彤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本打算让他守着官家,免得让那些奸佞宵小从官家身上“捞油水”,怎生还是被贼偷给得手了?!”
好家伙,直接把自己比作贼偷了,叶安顿时不爽的瞪着蓝继宗:“还真是抠门……蓝大官这是作甚?不需这般叉手赔罪的…………”
蓝继宗忽然便叉手一礼,让叶安惊讶的同时却又发现,原来他不是向自己行礼,而是冲着甬道的宫门,从那不大的角门处走来一人,叶安居然从来没见过他。
来人一身的绛紫,穿的乃是三公服饰,贵气逼人,叶安礼节性的叉手打算让过去,但来人却停下,打量了一番叶安后微微感叹道:“果然是少有天资,英俊不凡啊!叶安叶长生,名字倒是颇为恣意了些,却不失少年人的锐气。蓝大官许久不见!”
蓝继宗的脸上露出微笑:“王相公,江宁府可好?”
“哈,金陵旧都之地,颇有江外无事,宁静于此之意啊!”
叶安忽然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一个不小的瘊子,顿时有些吃惊,他知道眼前的这位王相公是谁了,顿时觉得有些意外。
鼎鼎大名的五鬼之一,素有瘿相之称的奸佞小人王钦若!只是他被贬出外,怎生又回来了,据叶安所知,赵祯对他非常不满意,每次王钦若上奏的时候,写得一手好飞白的赵祯都用难看的大书直接在纸上写下王钦若的名字,最后再一笔笔的划掉。
稍稍一想便也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东京城的皇宫中了,刘娥果然是手段了得,把王钦若这个“炮灰”拉出来在朝中玩起了平衡之道了………………
待王钦若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的拐角,蓝继宗这才脸色难看的对叶安道:“此人便是王钦若,状貌短小,颈上有疣,朝堂上下谓之瘿相也!若非不得已,万万莫要与他沾染,奸佞小人不过如是!”
王钦若的大名,甚至是他的事迹叶安都是知道的,不是在这个时代,而是在遥远的千年之后,一个人的名声能坏那么长的时间,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这是稍稍感叹道:“圣人当真好手段啊!以此可见为保官家周全,不惜代价,只是什么样的“强敌”会让圣人选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呢?!好奇,好奇啊!”
叶安一边说一边向东华门走去,他已经瞧见那些换岗的士兵了,只是留下蓝继宗站在甬道的里目瞪口呆,如同石化一般盯着他的背影。
时间就如同飞驰而过的马车,无论是多么美好的时光都会被它远远的抛在身后,同样无论多么令人不算的制衡手段也在扑面而来的上演。
王钦若复相,这是大多数朝臣都无法接受的事情,尤其是在丁谓都被扳倒之后,他王钦若为何会被刘娥再次起复为相?
谁不知道他是五鬼之一,谁不知道他的奸佞?就他做的那些事,别说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便是东京城中的百姓都是知晓的。
何况他拜相为副相地位虽在吕夷简和王曾之下,但身上的名头可是不少,且每一个都是相当有分量,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这一大串的官职中只有同平章事才是他的差遣,其他的都是寄禄官,当然监修国史可不是说说的,是真的要让他参与到其中。
能够修国史对于朝臣来说一般都是重臣和清贵才能拥有的优容,居然被用在王钦若身上,御史台的那群“乌鸦”已经坐不住了。
马行街的李府后院中,叶安气定神闲的握着一根鱼竿,边上的李端懿如同火烧屁股的猴子,不时的起身观察水面,只是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自己焦急的倒影。
至于他爹李遵勖却是一身的宽大燕居服,谢谢的靠在躺椅上一手执杆,一手看书,不时的再瞥一眼水榭中满脸乌黑的长公主。
瞧见叶安的浮漂上的羽毛开始抖动,便笑道:“长生,鱼儿上钩了。”
叶安充耳不闻,而是盯着不远处浮出水面的一个小脑袋道:“李伯伯的池塘里可有不少的好东西啊!这大王八已经大如海碗,今日长生有口福了!听说长公主已有身孕,那便更需补身,这便掉来一同品尝可好?”
李遵勖哈哈大笑:“长生啊!长生!你可知为何我这池塘中有如此大的王八?不是因为刻意蓄养,而是其精明无比,纵使老夫使出各种手段,也未曾掉上来!他可比你想象中的要精明嘞!”
“哦?”
李遵勖的话反倒是激起了叶安的好奇心,笑着对李端懿道:“元伯,去取些猪肝来,若是没有便命人去东市割,一定要现割的那种!”
李端懿老大的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也在摇晃的鱼竿嘟囔道:“先生又要耍诈,明明说好的若是元伯先钓上鱼来,便给元伯一个九宫变方,怎生这便支使我来了。”
李遵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小子,你先生发话还敢在这里嘟囔,先生既然应允你了,自然不会耍诈,再说你可是把官家的那个讨要来了,怎生贪心不足?!”
李端懿起身叉手向叶安一礼,随后才道:“官家的九宫变方明日去资善堂读书时便要还给官家,先生元伯到现在还未曾解出来嘞!”
一个小小的玩具便能让俩个孩子较起了劲,这便是他叶安的教书育人的方法,李遵勖心中感叹,但嘴上却道:“官家一日未曾解出才给的你,你若是也解不出来自然该轮到官家,怎生敢耍诈?”
叶安笑着摆手道:“九宫变方之妙在其万般变化,我只来得及做一个,便给了官家,俩个孩子互相竞技,运智,乃是好事,何须责怪?”说完叶安便从怀中又掏出一个放在小几上道:“其实早已给你准备好了,但这东西有自己的规律,你要发现规律,而不是胡乱的移动,这才是我的用意!”
李端懿欢呼一声便把魔方抓起,向叶安叉手一礼:“多谢先生!这便去让人去寻猪肝来!”
看着如同脱兔一般离开的儿子,李遵勖叹道:“若是早些遇到长生,怕是不会如同今日这般的跳脱了,你之前可说过,先开思智,再练其身,后磨心智,便可聪慧通达,往往不可诓骗老夫!”
叶安笑了笑:“这是自然,无论是官家还是元伯都一样,循序渐进,文武两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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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遵勖撇了撇嘴:“元伯这小子可以炼体,官家却是不行的,别说是圣人,便是内官也不会答应,官家本就体弱些,若是知晓你要带着官家炼体,老陈琳一定要和你动手。”
叶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恰恰相反,无论是陈琳还是蓝继宗,甚至是刘娥都会赵祯的身体非常关注,他们太清楚一个有着好体魄的皇帝有多么的重要。
李遵勖没有过多谈论皇帝的身体,而是再次瞥了一眼水榭,低声道:“王钦若回来了,朝中便有些不安,你明日便要去往司农寺坐衙,又要去往宫中给官家爱授课,一切事由莫要参与,小心王钦若这个人,他是有本事,有手段的。别听那些目光短浅之人的胡吣,凡是能当上相公的人,没有一个是靠着谄媚迎上便能做到的!”
叶安笑着点头道:“多谢李伯伯提醒,叶安谨记在心!我前些日子在宫中见过王参政,虽其貌不扬,但城府颇深。”
“不错,能看出这些已经极好……”李遵勖微微感叹道:“你不过比元伯大上几岁罢了,但……唉……多教他些,最少让他能在朝堂中自保也是好的。”
叶安当然知道李遵勖的意思,王钦若的回归必然刘娥的一招“妙棋”,只是这枚棋子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依旧心甘情愿的回来了,无他,权利使然。
第三百八十九章对赌协议
叶安对于李遵勖的爱子之心还是很羡慕的,最少他自己没有体会过这种父爱。
知子莫若父,李遵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适合在朝中混迹,稍显单纯的他甚至不明白其中的勾心斗角。
李遵勖的鱼竿已经被拉起,从那弯曲的弧度和水面翻起的巨大水花便能知晓下面是一条怎样的大鱼。
硕大的鱼身在水中翻起波浪,阳光照射在上面映出一阵金光,引得叶安连连赞叹。
早已在不远处准备的仆从赶紧过来帮忙,在这种精心照料下的池塘中,鱼有时能长得很大,没有天敌,还有人精心喂养,不大才是怪事呢!
秦慕慕和翼国长公主的脸已经不能看了,上面满是厚厚的一层花泥,当然这东西在东京城已经非常流行,毕竟秦慕慕的营销还是成功的。
叶安对于面膜这东西已经很习惯了,但李遵勖却是一脸的惊悚,低声对叶安道:“老夫当年戎征在西南之地,见过不少土人在脸上,身上敷着黄泥,一个个凶悍异常,如今瞧见娇滴滴的女子这般模样,心中发怵啊!”
自家的买卖当然要维护!
叶安笑道:“李伯伯有所不知,西南土人敷泥乃是为防蚊虫叮咬,至于慕慕和长公主,却是为了保持容色,待会便知晓了。”
李遵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仰头再次把目光投向水榭,声音却带着一丝担忧:“这花泥制作并非难事,虽说眼下还是咱们的生意,可过些时日就说不准了!”
好家伙,这就开始担心“山寨”问题了,叶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李伯伯一语中的!这也是为何慕慕要在东京城诰命中推广的原因啊!咱们家的花泥可是独家秘方,采用多种药材熬煮汁水,参杂了精致的细泥,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这就是在培养百姓们的一种信念,一提到花便一定会想到咱们兰桂坊的花泥,一提到兰桂坊的花泥土,就想到其中用料考究,效果出众!做买卖做出情义来算不得什么,做出这种信念感才是最重要的,潜移默化的改变百姓的思想,使得咱们的生意成为东京城,大宋,乃至天下最好的买卖!”
后世的营销学在李遵勖的面前展露了冰山一角,可即便如此也让他彻底叹服,好一句信念,好一句比情义更重要!
瞪大眼睛的李遵勖连连点头,即便是李端懿兴冲冲的回来他也完全不在意,而是对叶安道:“贤侄继续,继续给伯伯说说,这些说法当真是让伯伯耳目一新啊!”
叶安伸手从李端懿的手中接过半块猪肝,用仆从递过的小刀切成小块条状,这才笑眯眯的说道:“越是大商铺越有底气,百姓们也就自然而然的越信任,这甚至要比那些百年老店要更让人值得信任,这是为何?”
“因为大商铺底气足,财大气粗啊!”
李遵勖想也不想的便回答了叶安的问题,随即一惊,盯着叶安道:“长生的意思是咱们也要重新开设一家商号?”
叶安轻轻摇头:“非是重新开设一家商号,而是你我两家共同开设一个商号,两家产业全部归属这个商号,所有的店面牌匾上都要有这家商号的名字,让整个东京城都知道!”
李遵勖心中猛然一惊但脸上却风轻云淡的笑了笑:“那这商号该如何分账呢?”
“五五均分!无论以后赚多少钱,原本属于谁家的商铺赚的多,全部五五分账,每年盘账之后,留出一部分利润进行继续投资建设,剩下的钱财两家均分,若是遇到缺口,两家也要同时拿出钱来才是。”
嘶……李遵勖微微吸了口气,皱眉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如此一来两家之中必定是有人家要吃亏的啊!”
叶安笑了笑:“岂能让李伯伯吃亏?”
李遵勖连忙摆手,尴尬的说道:“你的信陵坊已经成了东京城中的一处好买卖,每日日进斗金伯伯是担心你吃亏啊!”
这话从李遵勖的口中说出来只有傻子才会相信,李家财大气粗,商铺众多资金雄厚,别说是一个信陵坊坊市,就是三个加起来也不能与之相比。
信陵坊是在做东京城中一部分人的生意,而李家却是已经在做大宋的生意了,南方的稻米,景德镇的瓷器,蜀中的丝绸、木材,那都是大宗买卖,岂是信陵坊那种小打小闹能够相提并论的?
但这也导致了李家的劣势,在东京城中异常的低调,只有豪门权贵之家知晓起背后的买卖和强大,在人前是万万不敢展露出来的,毕竟外戚的身份太过敏感,颇有以权谋私之嫌,当然这也是事实…………
叶安并不在意这种行为,这是封建社会,特权阶级本就存在,以权谋私就是特权阶级的权利啊!否则为何要叫特权阶级?
“长生的意思很简单,两家合并买卖共建商号,若是在规定时间内不能盈利,甚至不能达到伯伯的预期,那信陵坊,兰桂坊,外家城外那座庄子便全部归李家所有!”
“你这小子!怎生还同伯伯着急了?!又不是不能商量,何须说出这种气话来!!当你李伯伯是什么人?!”
叶安的话还没说完,李遵勖倒是不干了,皱眉便埋怨其叶安的冲动,当然在他看来叶安就是在赌气。
用力的把鱼竿跑出去,顺便左右摆动,让新鲜的猪肝在水中游来游去,叶安摇头苦笑道:“伯伯误会了,叶安还未曾说完嘞!若是这商号达到了李伯伯的要求,甚至超过了伯伯的预期,那您可就要拿出一成的红利出来喽!”
盯着叶安看了许久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李遵勖皱眉道:“长生,你这可是在拿现在全部的身价在豪赌啊!”
“没错!这就叫“对赌契约”,不知李伯伯敢不敢与叶安对赌?放心,即便是李伯伯输了,李府依旧会比现在赚得多的多!”
这一点李遵勖当然是明白的,多年商贾经验让他很快便明白这是叶安在保护李家利益的一种手段,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放心的与他合作,拿出全部的身价和他共建一座全新的商号。
一想到融合两家实力的商号,一想到以后叶安与自己的买卖捆绑在一起,李遵勖便有一种立刻应下的冲动,但好在他没有被叶安描绘的未来场景给冲昏了头脑。
笑着说道:“说来不怕长生笑话,这个家你伯伯我说的不算嘞!”
叶安瞧了一眼已经停下手中魔方的李端懿,素手一礼指向水榭道:“那伯伯便寻长公主商量吧!只限今日过时不候哦!”
瞧见他脸上戏虐的笑容,李遵勖不禁老脸一红,瞪了叶安一眼,顺便把儿子从暖洋洋的石头上拎起来便向水榭而去…………
第三百九十章长公主与驸马
李府后院的池塘边上,叶安奋力的拉扯鱼竿,身上罩着的直缀长衫已经被他手忙脚乱的给脱去了,边上的仆从想要上前帮忙,但却被他制止,无论是钓鱼还是掉鳖,都是一种独自享受的乐趣,岂能让旁人分享了去?
脚下不断的向后退去,手中的鱼竿也被高高的举起,只是鱼竿的前半部分已经弯曲的不像话,就像是一张被拉开的弓。
没想到这甲鱼还很大,看似是叶安在同它角力,可事实上却是叶安在故意给它喘息之机,这样的野趣不常遇到,多玩一会也不错。
之所以用猪肝,乃是甲鱼就喜欢这种又鲜又腥的东西,当然,肥大的蚯蚓,蛤蟆,甚至是鳝鱼都可以,但都没有鲜的猪肝要来的好。
肝脏中有丰富的胆固醇,就是这些胆固醇吸引了甲鱼,即便是与叶安如此角力,它也没有松口的打算,让边上李遵勖啧啧称奇。
据他说之前用过不少巧妙的办法诱捕过这只王八,但它偏偏就不上当,没想到叶安居然能把它掉上来。
终于叶安感觉到胳膊酸痛的时候开始发力,用力的把它拎出水面,鱼竿的弯曲已经被拉扯到最大,好在这是紫竹的鱼竿丝绸的线,也只有李遵勖这种“土豪”才舍得用。
当王八被拉出水面的时候,李端懿瞪大了眼睛,这哪里是海碗大小,简直快赶上铜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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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叶安才发现,这只王八的体量相当大,而离开了水的王八脖子伸的老长,就是不愿松口,此时的它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千年王八万年龟,当然王八也可以叫鳖,二者是一种生物。
边上的李遵勖完全不顾及叶安大汗淋漓,而是颇为感叹道:“龟之言久,千岁而灵。以其长久,能辨吉凶啊!这等灵兽在家宅中也能镇宅……”
叶安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他倒是不愿意吃了,再说了王八和乌龟能一样吗?!
“不过若是长生希望咱们两家合作,共建商号能够成功,那还是不要吃为好吧?”
于是叶安痛快的抓住王八的脖子随手就把它给扔进了池塘中:“李伯伯都如此说了,叶安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什么时候立契?”
李遵勖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叶安:“你这小子,怎生如此着急?眼看着就要晌午了,总该用过酒宴之后再说那些,何必如此急躁。”
叶安笑了笑:“伯伯说的是。”随即看向水榭的方向,李遵勖之所以如此快的定下主意,怕是与那位一向低调的长公主脱不开干系吧?
的确这个家不是李遵勖一人说的算的,否则也不可能连个侍妾也没有,还要在外面藏着外宅,像他这样的重臣之家,权贵之后,居然连个妾侍也没有,足可见长公主对他“管教”之严厉。
当然,绝不是长公主的相貌有问题,看看赵祯的长相就知道,他的姑姑容貌一定是不差的,只是她善妒的名声在东京城的诰命夫人圈中也是闻名遐迩。
这也是秦慕慕与她走的近的原因,不是因为做生意的需要,相反在此之前两人就已经有所交集,并且关系甚好。
所以现在李遵勖看向叶安的眼神中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
作为一个公主在东京城乃至整个大宋是没有多少朋友的,一般人做不成她的朋友,能够和她做朋友的也都是权贵之家的诰命夫人,身份摆在那里,谁也不愿自家男人多出一个结交外戚之嫌。
所以李家可以说是没有多少朋友的,因为特殊的身份就意味着他们家不能有朋友,看看李遵勖身边的好友都是些什么人?潦倒的书生,玄诚子那般的修道之人,哦!对了还有和尚,听说他与空空和尚关系不错,还与东京城中著名的楚圆慈明禅师为法门好友。
没错,李遵勖信佛,整个李家都信佛,这也是之前叶安不愿与他家交集过甚的原因,他担心李遵勖也许是大相国寺那一头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李家只是在家中信佛而已,最多也就是寻个高僧谈论一下佛法。
一顿午饭吃的平平淡淡,菜色倒是不错,但也都是东京城中较为常见的菜色,原本打算来一份清炖老鳖汤的叶安彻底对这座满是山珍海味的珍馐没了胃口。
羊肉乃是贵肉,寻常富贵的人家都舍不得吃不起几顿,但对于上层阶级来说最寻常的菜色,好在看着秦慕慕没有什么胃口,叶安便去了厨房亲自做了一道松鼠鳜鱼。
对于食材的珍贵程度叶安和秦慕慕都是不挑剔的,最寻常的食材也无所谓,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定要做的好。
刀花刻过的鳜鱼不光外形好看,吃起来也是酸甜可口,虽然没有番茄酱,但叶安用了糖醋和一点酸汤饮子作为卤汁,味道相当不错。
瞧见李遵勖和李端懿这对父子却是只顾着吃鱼,长公主笑道:“叶侯还真是个好夫婿,慕慕怎说来着?哦……上得了朝堂,下得了厨房!在本宫看来便是能为国担当又能为家担当的人啊!不像某些人,寻常就知晓在家中耍威风,出了门便是一身素衣,不是寻和尚便是寻道士、酸儒去了!明明是个武职却非要文绉绉的做文章!”
“清懿,你这话说的……可是太好!为夫就是这点不好,胸无大志……”
“哼!叶侯便是与你不同,不光是我那嫂嫂的心腹臣子,还是个顶顶聪明的少年郎,别说长相俊俏如同画儿中走出的一般,便是才情和脑子都比你强嘞!这样的好少年,本宫自然欢喜,那对赌之说便作罢了,我李家愿意相信!”
前面还在夸赞叶安,后来便话锋一转的扯到了买卖上,这才是人家的用意,当然了,备受打击的李遵勖却是老脸拉得挺长。
至于捂嘴偷笑的李端懿却是真的不知道,被父亲瞪了一眼才赶紧扒饭。
秦慕慕却是知晓赵清懿的用意,笑眯眯的说道:“那可不行,既然是要让李家承担风险的,如何能没有个保障?若是传出去夜郎的脸面可就丢尽了!姐姐万万不可说笑呢!”
这称呼也是没谁了,叶安翻了个白眼随即笑道:“慕慕说的是,对赌协议为的就是保全李家的利益不受这次合并的损害,不光是一种保护,也是对生意的一种激励,有舍才有得啊!”
“说的好!长生不愧是少年才俊啊!这般的魄力老夫可是没有的,既然如此,清懿咱们也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不是?”
长公主赵清懿皱眉半天,最后无奈的叹气道:“也只好如此,叶侯可要想好了,一旦立契再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叶安轻轻一笑:“一言九鼎!”
“驷马难追!”李遵勖的回应太快了,几乎是在叶安话音刚落便说出了口,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模样,惹得边上的赵清懿狠狠的刮了他一眼。
第三百九十一章时局
牛车缓缓驶离了高头街的李家府宅,叶安没有吃尽兴,反倒是秦慕慕得了几件长公主送的首饰在那开心的像个孩子。
毕竟是长公主,拿出手的都是极好的头面,羊脂玉簪,做工别致的玉步摇上是一支青玉雕刻出的知了,至于镯子之类的就更多了。
女人仿佛天生对这些首饰没有抵抗力,瞧着秦慕慕的小脸以及脸上贪财的模样,叶安随手拿起一支朱钗道:“这些东西又不是买不到,瞧给你高兴的,这夫妻两可是演了一出“双簧”。”
“别动!早就和你说过我的首饰你不能乱动,哼!但我不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其实从一开始在你提出对赌协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到好处,别的不说,单单是有赚无亏的买卖,傻子才会不做呢!再说了这是两头赚钱的事情,无论成败亏的都不是他们李家,唯一的损失就在于咱们成功之后,他们少了一成的分红,可对他们来说赚四成也比之前挣钱!这就够了。”
果然,秦慕慕从一开始就看出了猫腻,女人的心思细腻和敏感在某些时候却是要超过男人的。
“那这么说来咱们的计划便成功一半了,李家已经下水,要不要现在就去把王家也拉下水呢?”
秦慕慕看着叶安奸诈的模样微微一笑:“那可就有些操之过急了,王皞不是早已给你投资了一千贯吗?每年给他分红便好,当然也要让他知道李家与咱们共同筹建商号,做大做强的计划。若是他没有投钱给你,反倒是没有什么的,只是怪自己当初没有应下你,可现在不同了,他给你投了钱,却远远不及李家的回报,到时候一定会急的眼睛发红!”
叶安惊诧的看着眼前摆弄着发簪的少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学心理学的,这种反差和对比会让王皞和王夫人眼红的不行,到时候每年看着李家大笔大笔的进项,王家一定会受不了的,只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或许有些“残忍”?”
噗哧……秦慕慕捂嘴轻笑道:“你会觉得残忍?你不是说王曾虽不同于吕夷简,但终究是目光狭隘之人,也是党争中的一份子吗?怎么现在有些后悔了?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哦!”
叶安轻轻摇头:“毕竟王皞对我有过知遇之恩,王家也算是不错的,把王家拉下水,从利益上控制王家,稍显不体面,毕竟咱们的手段是这个时代人没有见过的,有些恃强凌弱的感觉…………”
“你可算了吧!你就不是这样的人,从皇宫中出来都不空着手的,你能放过王家?再说他虽然是在于吕夷简对抗,但依旧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以后若是他要针对你,恐怕想要对付他都不好办了。”
叶安微微点头,王曾给自己的感觉非常奇怪,自己甚至连吕夷简都能猜测出大概来,但对于王曾却是完全看不透的,他看似是与吕夷简不和,但有时候他却能与对方合作。
这在党争如此激烈的朝堂上是说不通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有党争,因为思想的不同,因为利益的不同,甚至因为地域的不同,官员们自发的三五成群,这非常的正常。
当王曾显然是保皇党,吕夷简是后党,只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王曾想要争取的是让赵祯早日亲政,年轻皇帝亲政的史料非常多,而且现在刘娥的权利非常大,她不光是名义上地位最尊贵的太后,还是拥有实权的太后。
这一点让王曾等一众文臣惴惴不安,夜不能寐。
眼下这一切和唐时武则天的前期实在是太相似了,所谓的保皇党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而已,在叶安眼中他们其实并不是直接保皇,而是向刘娥施压让赵祯早日亲政,这样一来就等同于限制了刘娥的权利。
文臣和别的臣子不同,他们一直都是辅佐皇帝又相对独立的存在。
士大夫是一个称谓,同时也是一个阶级和信仰,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利益和骄傲,这里的利益并不是贬义词。
文臣可以为了直言上谏而不顾性命,这是百分百服从皇权吗?显然并不是,文臣是一个团体,他们通过皇帝来实现自己在这个国家和文明中的价值。
尤其是大宋的文臣,他们在得到皇帝给出的优厚待遇时,几乎可以说是如同开挂一般,疯狂的压制武将,同时连皇帝都不畏惧了。
直言上谏,讽喻规劝,等等诸多手段都能涌出来,更有甚者还能喷皇帝满脸的口水的!
相比秦慕慕和叶安认识中的官员,他们并不算是合格的,为国为民?不好意思士大夫为的只是江山社稷,为的只是天下,而这个天下可能包括百姓,但永远不是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甚至不包括在其中。
随着叶安的沉默,整个牛车便也沉默下来,秦慕慕自顾自的摆弄着首饰,不时的瞥一眼陷入沉思的叶安,她当然知道相比自己叶安要考虑的更多,更长远。
看着他经常发呆一般的坐在那里,秦慕慕心中便没由来的一阵心疼,她知道叶安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心中规划和盘算。
他本可以写下来的,但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也不能见于纸面,只能在自己的脑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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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秦慕慕能做的就只有静静的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牛车到了信陵坊,外面嘈杂的人群和甚嚣尘上的声音都没有把叶安给拉回来。
秦慕慕也不着急,而是让赶车的铁牛把牛车停在门口,很多时候连秦慕慕也不了解叶安心中的想法,虽然都是来自同一个时代的人,但秦慕慕在历史的知识上是匮乏的,并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布局谋划。
她能用心理学看穿一些伪装,但却不知道别人这伪装背后还有没有更深的含义,就如同李家一样,这般的与侯府捆绑在一起为的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李端懿,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连叶安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他在牛车中做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他也没想明白,当然他却想通了王钦若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朝堂上怕是又要增加一股势力。
他不会和王曾,吕夷简中的任何一方出现纠缠,即便是身为后党的吕夷简也不会待见他,王钦若不光名声差,而且还是刘娥的棋子,用来平衡朝堂的棋子。
伸了个懒腰,叶安把怀中的汤婆子紧了紧,探头出去瞧见秦慕慕已经坐在葛善书家门口的馄饨摊前,叶安便知道她瞪等了自己许久。
葛善书用自家的优越地理位置开了个馄饨摊,一个老光棍没有什么别的手艺,就是会一手好面活,据说是他娘在娘胎里便传给他的手艺,不光馄饨好吃,便是汤饼也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最关键的是在于他肯下料,羊骨头熬的白汤,只需加上几味佐料,味道便是顶顶的好,让人吃了忍不住赞叹。
当然葛善书为人豪爽,善于结交,用料实惠也让不少的人在段时间成为了他的回头客,但只要叶安或是秦慕慕到了他的摊前,必定是让雇来的小伙计去招呼客人,自己亲自招呼。
甚至因为秦慕慕是个女人家,还特意用一个屏风在苫布棚子下挡不着一面别人说她抛头露面。
事实上叶安和秦慕慕几次想要请葛善书到侯府做事,给的绝不会少,但他却总是拒绝,宁愿得了叶安的赏钱高声的唱个肥喏,也不愿去侯府多赚些钱,用张寡妇的话说,这是个有情义的人,也是真真正正想和侯府做邻居的人…………
第三百九十二章三叔
信陵坊的坊市已经称为东京城中最热闹的街市,虽然在有些人的眼中这依旧是小打小闹,但只有叶安知道这么做是为何,培养市场,树立品牌这都是非常重要的手段。
而这段时间,信陵坊的广告却是也不曾减少,自从与罗青山和他的丐帮闹翻了之后,叶安便完全不用在意乞丐的问题。
东京城中的乞丐,至少左第二厢的乞丐都知道信陵坊不是他们能所以去的地方。
并且叶安还发现了一个比乞丐更为完美的宣传媒介,东京城中的说书人,这可是真正靠嘴谋生的人,算是一种舆论喉舌。
只不过在大宋,说书人也是有等级之分的,好一点的会在勾栏、瓦舍之类的地方,但那里都是店家花钱雇佣的,剩下来的大多是些在酒楼正店或是脚店中“打野呵”的存在。
当然,脚店中的说书人倒是挺多的,因为脚店乐让这些说出人给自家的店铺招揽生意,并且只需给些润口钱就好,不需要多大的花费,至于这些说书人的经济来源,全靠看官的打赏。
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却被叶安所看重,他们的宣传可比那些乞丐要有利的多,虽然费用贵了些,但相比信陵坊的收入还是九牛一毛。
坐在馄饨摊前的叶安看着站在路口在阳光下扯着脖子如同连珠炮一般喷出刚刚才想出的顺口溜,顿时觉得这钱没有白话。
一旁的葛善书觉得这就是有钱没处花了,毕竟说书的打野呵站在路边说着奉承话,半天下来就能赚六十个大子,这钱也太好挣了些。
但叶安和秦慕慕却听得起劲,尤其是听到说书人不知从哪编出的精彩段子,便同路人一起叫好。
在他们夫妇二人看来,这就是最好的广告,也是最好的营销手段之一。
这种插入广告的方式的营销往往能吸引更多的人,不光是信陵坊,酒楼正店,脚店中也满是这样的说书人,多少有点抢夺资源的意为在其中。
叶安知道很快这些说书人就会无法进入那些他们熟悉的酒楼正店之中了,因为这就是在人家店铺中当场砸饭碗。
你在高阳正店中说信陵坊的酒水是东京城最好的,价格公道味道好,那不就是在说高阳正店中的酒水“垃圾”吗?
时间长了,别说是高阳正店,便是路边的脚店也不会让说书人在其中宣扬信陵坊的好了。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信陵坊的坊市中购物,这也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一种广告效应,毕竟叶安对信陵坊各家店铺的要求就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做得好,还便宜,这才能快速的占据东京城中的市场,给百姓们创造出一种下意识的消费观念,认为买东西就要去信陵坊,否则便是花冤枉钱。
“只买对的不买贵的!”这句叶安与秦慕慕说笑的话语,在无意中成为信陵坊的营销观念,并且非常的成功。
到现在,已经没人知道这句话是谁先说的,但所有人都是深以为然,价格才是王道,质量才是本钱,信陵坊的货物恰恰占据了这两条。
叶安和秦慕慕便如同寻常百姓一样,在葛善书的馄饨摊上吃吃着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馄饨。
有了屏风的遮挡,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出来,这个开放的社会中,女人依旧还是相对保守的那一部分,当然更多的却是针对大家闺秀和秦慕慕这种诰命夫人。
对于这一点秦慕慕非常的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即便是她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子也不敢与这个时代的封建礼教争个高下。
其实馄饨的好吃更多的在汤料上下功夫,羊骨头熬制的白汤没有一丝膻味,有的之事一种羊肉肥美所散发出的类似牛乳般的味道,这是连叶安都要惊叹绝技。
葛善书笑眯眯的看着叶安把馄饨含在口中哈气,一边开口道:“侯爷,这心急可吃不下热馄饨嘞!”
叶安好不容易把馄饨在口中给吹冷了,一口咬下便皱起眉头:“和你说过多少次,肉一定要用料子酱过了再包,若是能掺上冻起来的大骨汤,那味道必然是更好的。”
边上的秦慕慕连连点头,顺带着头上的玉步摇也跟着叮当作响,只是让还满脸得意的葛善书瞬间垮了脸:“侯爷,我的好侯爷!用了羊汤本钱已经是顶顶的高了,还要酱肉?还要用猪骨汤?这要多少钱嘞!若是您想吃,我以后给您做还不成吗?”
叶安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但三叔你要教别人做,这总归是可以的吧?算你技艺入股,每年有分红哦!”
葛善书无所谓的笑了笑:“三叔我可不在乎钱,若是侯爷想让人和我学,尽管支使过来便是,无需与我客气。”
叶安和秦慕慕对视一眼,到现在他们也没弄明白,为何整个信陵坊都与侯府产生了利益联系,唯独葛善书死活不愿一起跟着发家致富。
看着他的模样也算是周正的,寻个婆娘应该也不难,怎生就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打算呢?
“三叔,咱们也算是最早相识的,虽说时间不长,但关系自然是亲近的,为何您就不打算与我家有所瓜葛呢?看不上我?还是看不上这侯府?”
瞧见叶安奇怪的眼神,葛善书非但没有紧张,相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侯爷,您就说咱们信陵坊各家谁没有与您立契?凡是立契的都从您这里得了好处,虽说知晓您不是个贪图信陵坊的东家,对各家也都是极好的,但只要与侯府有过钱财往来,只要是信陵坊的人家,那一个不是把您当成东家来看待。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为人处事自然也就不一般了,三叔我可不在乎那些铜臭,咱们两家乃是真真正正的邻人,我不占您的便宜,也不贪图您的富贵,只是与您算是个好乡邻,再高攀一点算是个忘年交,走心的那种,这就够了!出去有了几分薄面,回来能和你唠唠家常,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秦慕慕愣住了,叶安也愣住了,他们两人忽然明白张寡妇当初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确确实实,整个信陵坊只有葛家与侯府没有往来,也只有和他说话是最舒坦的,至于别人家,虽然也是随意,但终究有那种高下隔阂,让人不舒服。
竖起大拇指,叶安微微点头道:“三叔是个明白人,若是打算娶妻,叶安一定为您撑场面!”
“多谢侯爷,上席一定给您留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这么简单,有些人看重的是与你之间的情义,有些人是看重了你的价值。
秦慕慕小声道:“与李家相比,高下立判,可惜咱们的身边不会有多少三叔这样的人。”
叶安笑了笑:“要都是三叔这样,那咱们家的生意也都别做了,这样的朋友,近邻有一个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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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陈留官田
时间就仿佛一个轮回,日升日落是一个轮回,三十天的日升日落还是一个轮回,三百六十天的日升日落依旧是个轮回。
只是在不经意中,时间便如同白驹过隙,不等你反应过来便以刹那而过。
转眼之间草长莺飞的二月来了,司农寺中属于少卿的签押房中却空无一人,别说是签押房,便是整个司农寺都没有几个人,只有个老门房坐在门口那面点卯的打鼓下带着斗笠打哈气。
宫中前来传旨的陈彤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没寻到人,忍不住到了门口再次把腰牌亮了出来,只是这次他把腰牌放在了老门房的脸前,让他看清楚上面的纹样、
老门房的眼睛终于聚焦到了腰牌上,待瞧见了上面居然是好大一只仙鹤后,便立刻睡意全无,打起精神笑眯眯的叉手道:“原是宫中内大官,只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好叫大官知晓,今日两位少卿带着司农寺的大小官吏都去了城外官田,瞧着日头怕是暂且不会回来的。”
陈彤小心的把腰牌收入锦袋中,回头看了看瞪了他一眼道:“何不早说?!官家过几日便要亲耕,天大的事情司农寺会不知晓?怕就是如尔等这般的怠慢,并未把实情转述给叶少卿吧?!怎生几日不成见叶少卿的奏疏?官家觉得不妥才让某家来司农寺看看,果然见你在这里迷瞪!这还没到晌午便这般模样了?莫不是觉得司农寺是个清闲衙门不成?”
老门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眼前这般的小人儿也敢在自己面前自称某家,但回想起那块腰牌上展翅欲飞的仙鹤,还是陪着笑脸道:“小老只是个门房,寻常也就登基一下来访贵官的消息,更多的是跑腿报信,您就莫要为难小老了。”
瞧他的模样陈彤也不愿与他纠缠,哼了一声便打算离开,老门房瞥了一眼陈彤清秀的侧脸,心中暗笑,叶少卿是在官田,可官田大着呢,若是自己不说,他上哪知晓去何处寻人?!
但谁知他的得意还没多久,陈彤俊俏的侧脸便转了过来,冷笑着皱眉:“原本还不打算惩治你,可你偏偏不识抬举!东京城外官田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五亩,分了七十二处庄子支给乡民一千五百九十户人家耕种,某家去了也是在大海捞针,你倒是连个气都不喘?!”
“吓!内大官好账册,您说小老都忘记了,小老是真的被内大官的气势给怔住了,未曾想忘了回话,叶少卿和范少卿就在京畿转运司治所陈留县。”
哼!冷哼一声陈彤这才上了门外马车,陈留县内只有一处司农寺的官田,也是距离东京城最远的一处官田,很是好寻,至于这个老门房,没有必要与他一般见识。
拿出怀中的魔方在手中把玩起来,陈彤忽然笑了笑,叶少卿常说,当你的地位和权利远胜于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会在意他的小动作,因为很可笑。
马车在禁军的驱赶下向陈留县急驰而去,车中的陈彤把玩着手中的魔方,很快就把它恢复的原样,打乱之后再次重复这个过程,虽然很简单,但却有着极大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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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速度惊人,可他永远都在那两位之下,一个是官家,一个是伴读的李端懿,至于蔡伯俙倒是能赢他几次,但却不敢常常赢他,免得被官家看出来…………
“小陈大官,陈留县到了。”
不知不觉中马车便沿着官道抵达了陈留,听到驾车的禁军招呼,陈彤立刻把脑袋探了出去,孙先生常说:“此处乃中州重镇,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看着滚滚而过的惠济河,陈彤也知道为何朝廷会把河东路转运司的治所设在这里了。
春天到了,正是蜀中商贾运来上好木材的时候,冬天河水结冰,蜀中再好的木料也运不过来,现在河水化冻,木料便来了。
陈彤看到了那些在大船上堆积如山的木料,这些都被运到东京城中,或是进贡给皇宫,或是被富贵人家买走。
沿着惠济河不出二十里,便能瞧见司农寺的官田,这是距离东京城最远的一处,却因为靠近惠济河而最为方便灌溉。
当然听官家曾在渊汆先生面前说过,惠济河的官田不合适种小麦,南方的稻米也是不妥,反倒是花生在这里种得极好,这倒是让渊汆先生大为赞叹,说官家体恤百姓,如此年纪便知农桑,乃明君之兆。
可别人不知道陈彤却是知道,这些都是叶侯在上课的时候教给官家的东西,渊汆先生不该夸官家,而是该夸叶侯。
这在陈彤看来并没有什么,叶侯还讲了许多东西,比如这里的土地里含有一种叫“甲”的东西,还说这“甲”与常见的甲胄不同,是一种几乎看不见的所在,但却是能让根茎类农物长的极好。
土豆和地瓜便是根茎类的农物喽!
已经到了官田边上的陈彤立刻让准备从天地中抄近路的禁军停下,别说是自己了,便是官家都不敢让车马从田地里过,胆敢压坏了粮食,便是天大的罪孽!
下了马车的陈彤看着远处在地里若隐若现的人影,便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但始终没有瞧见叶安,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他:“咦?!来的是陈彤吧?!你怎么到了陈留来了?”
顺着声音瞧去,陈彤瞪大了眼睛,只瞧见俩个短襟的泥人冲着他招手,而在他们的边上是一个好大的粪堆…………
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的过去,到了边上那熏人脑袋发懵的气味已经让陈彤无法呼吸了,但无论是叶安还是他身边的范子渊都没有在意,最多便是用一条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叶安笑了笑道:“别觉得不好闻,以后想要吃到松软的烤土豆,可离不开这些粪肥,这些都是宝啊!”
范子渊在边上哈哈大笑道:“原本和你做农事到不觉得如何,但见到和你差不多的陈内官,这才发现你叶安也不过是个少年,这般的口气说人家,倒是有几分奇怪嘞!”
叶安不以为意:“达者还为师呢!可是你自己说要和我学的,这么快便不打算认账了?告诉你,这些土豆种下去,只要好好培育,种满六个月,必定结出让你看着都能走不动路的果实来!”
一把用脏手拉住了叶安的胳膊,范子渊紧紧地盯着叶安道:“真的能种两茬土豆?!”
叶安翻了个白眼甩开范子渊沾满粪肥的手道:“废话,圣人在宫中可是拟做各种温度的土豆,为了保暖还特意用暖房种过土豆的,只要温度合适,别说是俩茬,便是三茬也能种出来,比如南方,秋季水稻收获后利用期间空隙种植一茬土豆。翻过年四月便能收获,到时候…………”
“到时便又能种下土豆了!天爷爷,若真是如此,咱们大宋以后何须在为粮食担惊受怕,即便是遇了天灾,也不愁没有粮食用来赈济灾民了!”
看着手舞足蹈的范子渊,叶安耸了耸肩,但转过头却瞧见陈彤和他一样兴奋,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最后拉着自己的袖子上了田垄道:“叶侯,这是天大的祥瑞啊!三日后官家请耕,您便把这事上奏官家啊!”
叶安笑着摇头道:“官家知晓的,圣人也是知晓的,否则让我来推广土豆是为何?随我来,把我的劄子呈送官家御览,顺便告诉他,想要推广土豆,最好的办法不是他这个皇帝亲自耕种,而是让百姓看到收获,看到堆积如山又美味的土豆!否则便是派下去多少种子都是浪费,万万不可糟蹋了。”
陈彤小心的把劄子收入怀中,看着眼前一身朴实无华,如同农家子弟一般的叶安,他忽然觉得朝中的官员都应该这样才好………………
第三百九十四章陷入迷茫的官家
几乎所有认识叶安的人都会下意识的把他拉到和自己同等的高度和地位来对话,因为你和他交谈的时候完全就如同在和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交谈。
诚然叶安的外貌是个少年人,但他的谈吐和举止有着完全不输成年人的老成,并且会给人一种不自觉的信任感。
尤其是叶安自己遵循着自己的价值观…………不得不说后世那种人人平等的价值观最少在认知中的价值观非常容易获得这个时代人的好感。
你待人接物的礼貌便体现出最直观的人品。
叶安从出现在宋世的那一刻开始,对待所有人的态度几乎都一样,无论是陈彤这般的内侍,还是蓝继宗那样位高权重的大官,亦或是执掌天下的刘娥或是赵祯这样的天家,都是一种平和又不卑不亢的态度。
叶安的温和的态度让陈彤非常受用,完全符合他对一位先生的完美想象,久在宫中的他虽然是赵祯的贴身内侍,但依旧要处处看人脸色。
陈琳和蓝继宗倒是对他不错,但每次遇见那些高高在上的相公时,他就莫名的有一种自卑感,仿佛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甚至比官家还要威严,而自己如同蝼蚁一般,仿佛连活着都要感谢他们的仁慈。
无论是王曾还是吕夷简,甚至是夏竦那样并不算是重臣的官员都给这种浓浓的挫败感,没有人把他当作是一个人来对待。
至于武将,更是把宫中内侍看作是晦气的不愿沾染,听说是因为汉代宦官与武将勾结的旧事所致。
陈琳就不明白了,都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去争夺那些权利有何用?若非是家境不好,谁会愿意入宫为奴为婢?小小年纪的他并没有感受到权利的诱惑。
所以在赵祯询问他关于叶安在陈留县所作的趣事时,陈彤的眼中满是向往:“叶侯就穿着一身短襟,卷着裤腿在粪土之上把切成小块的土豆放进了土里,且和司农寺的官吏一起劳作嘞!”
赵祯无聊的挥了挥手:“好歹也是开国侯,虽是司农寺少卿,但也不该这般的作践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仔细的翻看了手中的劄子,劄子上有着叶安整理出来的亲耕详细流程,当然只是司农寺所要负责的那一段,内容不多但却有着极为详细的数字序号,把司农寺安排的详细流程简而化之的列举在了上面让人一目了然。
陈彤在回来的路上偷偷的看过劄子里的内容,毕竟这算不得什么“军国重事”他还是能够简单翻阅一下的。
相比朝臣们的奏疏劄子,叶侯的劄子虽然简单,但却非常的精准,让别人一目了然的便知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完全没有那种冗长和迂腐。
至于最后只是简单的一句“官家当以仁德佑宋,以农桑为国本矣!”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劝谏和阿谀,比某些朝臣们的劄子要强上不知多少。
仔细的翻看之后,赵祯已经能把其中的一、二、三、四等条目给流畅的背出来,伸了个懒腰起身道:“若朝臣都如同叶先生一般,这劄子看起来便也轻松许多了,让叶先生为司农寺少卿,颇为大材小用了些,着银台司抄送礼部,哦,让黄门司的内侍抄送一份给大娘娘送去。”
赵祯说完便把手中的劄子递给了陈彤,又吩咐道:“记得把这份劄子带回来,放在朕御书房的南墙上存好。”
陈彤恭敬的接过劄子便打算让门口的内侍去做,但却被赵祯唤住:“叶先生说什么时候入宫授课的?”
陈彤苦笑道:“官家,司农寺的事情太过繁琐了些,且叶侯一项是亲力亲为,怕是还要拖延几日的功夫嘞!”
赵祯颇为无奈的看着头顶上挂着的风铃再次挥了挥手道:“去吧!”
这是资善堂中为数不多的有趣摆件,是叶安与他一起制作的出来的,若是把窗户打开,铺面的春风便能让它叮铃作响煞是动听。
最有趣的是小小的铜管却能发出不同的声音,叶先生让自己去琢磨其中的道理,说这不光是音律之妙,还有些许格物的道理在其中,自己已经有了些许头绪,只是先生却不知何时才能进宫…………
王渊来了,今日是他授课讲解《唐书》卷四十五,志二十五的“舆服”。
大抵是亲耕将近,他便就近宣讲,以礼为本,向赵祯传授车舆冠服与各种仪仗定式,但赵祯却知道他是在告诉自己,人就该遵守其中的上下尊卑。
这些东西赵祯已经听烂了,尤其是在叶安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王渊和孙奭都会在资善堂中宣讲这些东西,说是为了让自己亲政之后符合帝王至尊该有的威仪。
已到了叛逆年纪的赵祯还是非常能控制自己心中的逆反,但依旧觉得这是王渊和顺水把自己困在这些条条框框中的手段,是文臣限制帝王的手段。
虽然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但有时听的多了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些,这些大儒给自己讲经,朝臣们为自己上疏劝诫,应该是为自己好的,可为何自己就是感觉不到?
相反他还是更为期待叶先生所说的劳逸结合,什么每日造成起来会入宫同自己一起锻炼身体,并且每日课程安排中还有御射,舞剑,甚至是骑马等诸多锻炼的课业,这倒是让他非常期待。
资善堂中静悄悄的,王渊一言不发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已经发呆神游天外的赵祯,自己也不言语只是把手中的书本放下,静静的喝茶。
瞧见陈彤打算提醒两眼发直的官家,王渊眉头一挑悄悄摆了摆手。
许久之后资善堂中的安静才让赵祯回过神来,尴尬的看着喝茶润嗓的王渊道:“朕神游天外,让先生久等了。”
王渊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摇头道:“官家年少,心中的想法和杂念难免多谢,老臣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相比官家差的太多,官家也无需自责。只是学问一道上贵在守心、守恒,一时的神游无关紧要,但却不能常常如此,官家您与臣不同,臣是辅佐官家的,最多便是为官家讲学,若经史子集有差,官家便会被臣的言论所耽误,但官家您是天下之主,若不能静心进学,恐对大宋江山不利。”
前面还是安慰,到后面王渊便已正色而婉转的“批评”了,赵祯听闻便起身施礼,边上的陈彤也恭敬的叉手躬身。
只是在他看来王渊讲的内容又臭又长,完全不似叶侯讲的生动有趣,都是讲述礼数之事,但从叶侯口中说出来却是让人觉得有趣的,也可知晓“礼”的重要和意义,但从王渊口中说出来便有些乏善可陈,毫无新意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华夏变迁与真相
虽瞧见了官家施礼,但王渊却没有大刺刺的接受,而是侧身向后退了退,没人能直接受到君王这般的礼遇,即便是自己在名义上是官家的先生也不行。
听着头顶风铃在微风中发出的清脆声响,王渊却是知晓自己讲学的内容虽然是顶顶好的,但讲学的方式却是绝对比不上叶安那小子。
他总能把乏味,甚至是枯燥的东西变得有趣起来,不光官家听了惊叹连连,便是自己有时也是如同俩个醍醐灌顶一般大呼过瘾。
“礼”的重要自不用说,代表了帝王威仪,乃是上天所授,《周礼》、《仪礼》和《礼记》合称“三礼”对于中原王朝来说乃是重中之重,礼乐相合则国泰民安,礼崩乐坏则山河破灭。
这是王渊对礼的认知,也是儒家传统思想中对礼的认知,但有的人却是从来不这么看的,比如说叶安。
赵祯非常好奇同样关于“礼”为何王渊说的与叶先生说的有所出入,尤其是在对“礼”的运用上便更是如此了。
“先生,叶侯曾经说过,礼乐为华夏之传承,乃我汉家魂魄之中的东西,可为何叶侯说朕该明白他的作用在于凝聚汉家之精神,非是用之为束缚?”
在听到赵祯的话后,王渊的脸色便黑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该去信陵坊把叶安府宅的大门给砸了…………
王渊长叹一声道:“官家,叶侯曾讲过“器道之辩”但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重器而轻道的。”王渊说完便举起身边的茶盏道:“官家您看,同样是一个茶盏,他叶安更重视的这茶盏能来干什么用,而并非是想着茶盏到底为何出现。”
若是叶安在这里,一定会被王渊的分析所折服,这个简单的比喻就道出了实用主义的精髓,在叶安看来,再精美漂亮的水杯也只是水杯而已,并不会从器型的华美和做工的考究上有太多的关注。
可事实上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实用主义并没有错,它更为高效,更为直接,唯一的缺点就是追求的太过实用,有的时候会在某些地方放弃了一些东西。
赵祯很快听懂了王渊的意思,但这一次他却没有赞同先生的话,相反而是缓缓开口道:“先生,朕倒是觉得叶侯的说法更对些。”
“哦?臣愿闻其详!”
王渊很好奇,自己说的话乃是儒家经典结合自己多年的感悟,也代表了儒家延续至今的一贯理念,怎生不如叶安那小子说的话?
“叶侯曾经说过,礼法是用来遵从的这点没错,但永远遵从礼法却是不妥的,有的时候反而要冲破其中的桎梏,方能更进一步!叶侯常说世间万物皆在变化之中,若是循规蹈矩,那便没有眼下的汉家,而是还以部族一般游荡在中原的土地上,与番邦夷狄无异!若没有秦王扫六合,哪来的虎视何雄哉?哪来的汉家一统?更没有赵宋啊!”
王渊惊讶的看着眼前年幼的官家,他发现此时的赵祯已经不同于往日那个循规蹈矩的官家了。
趁着赵祯停顿的功夫,王渊皱眉道:“那尧舜又是什么?夏商周又是什么?那是以礼治国之所在啊!难道不是汉家一统?”
赵祯皱眉想了想才道:“叶侯说秦皇一统天下前和一统天下后是不同的,大禹废禅让建夏而破部族之制,使得…………禅让贤能……变成世袭臣服,商汤伐桀……破世袭臣服为……武功归属,谁的力量大,谁的兵甲众多谁就是首领。”
赵祯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对面的王渊随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中满是愤怒和尴尬的神色。
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伏地不起的陈彤,赵祯还是咬牙继续道:“武王伐纣,商灭而周兴,征服归附变成了分封一统,继而才有周八百年之治下,而秦王出,六国灭,分封破而出郡县,天下始有共主为皇帝一人!这般变为是乃是为何?先生可否为朕解惑?”
待赵祯的话说完,王渊却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大汗淋漓,他没想到叶安居然把埋藏在华夏史书中多年的真相揭露了出来,更是直接告诉给了官家!
“官家…………臣……无言以对!”
赵祯愣住了,地上竖起耳朵的陈彤也愣住了,王渊居然说他无言以对,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当世大儒,九经先生孙奭曾经夸赞他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怎么会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看了一眼手边的《唐书》,王渊缓缓起身向赵祯一礼道:“官家,叶……安所言乃是实情,因此才有后人感叹自秦始礼崩乐坏,文人士大夫也是竭尽所能想要恢复周礼之天下,想要致君尧舜让帝王能做到周朝一般的八百年传承,但无一例外均是功败垂成,便是前唐也不过享国二百多年,没人知道这是为何,而儒学则认为,乃是礼崩乐坏所致。”
不知为何,赵祯忽然觉得自己“赢了”,叶先生的话果然是没错的,急急的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儒学所追求的岂不是错的?叶先生说历史在不断改变,学问也应该改变,否则便会被淘汰掉,从尧舜禹到夏商周,从夏商周到秦汉魏晋,这是不是就是在不断改变?渊汆先生,朕……说不清,也弄不懂,但叶先生是知晓的!”
王渊无奈的苦笑:“官家一叶障目了,他叶安也是不懂的,不过他却认为儒学所尊崇的礼教无法使汉家回到致君尧舜的时代,这话兴许他是对的,但官家,对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对的………有时……有时对的也是错的!”
王渊颇有禅机的话让赵祯愣住,而陈彤则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今日之言不可彰显与外,亦不可传出资善堂,若是传出去,老臣必定矢口否认,拼死也要把那宵小之徒手刃当场!”
前面的话是在叮嘱赵祯,后面的话就是在威胁陈彤了,此时的他战战兢兢,生怕这原本还是慈眉善目的老头暴起把他掐死在资善堂中,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屁股撅的老高不敢说话。
经过君臣之间的一番问答,王渊已经彻底没有讲经的兴致,事实上赵祯的话,叶安的思想给了他非常大的冲击,甚至让他在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对儒学的怀疑。
这是最让王渊恐惧的地方,要知道他自小读的便是圣贤之书,学的也是儒家典籍,几十年的时间都在浸淫儒学,心中对儒学的坚定是却在叶安思想面前产生动摇,还是从根上产生的动摇,这让他不禁感到恐惧。
官家说不出来很正常,因为那是叶安告诉他的,真正能看透其中道理的唯有叶安本人,此时的王渊非常纠结,目光呆滞的离开了资善堂,甚至连自己是如何上的自家牛车都不记得了。
一面想要知道“真相”,一面又害怕知道真相,就像是看着眼前有一座宝山却在它的前面踌躇。
希望获得“宝贝”又担心因自己拿了其中一个宝贝之后,“宝山”瞬间坍塌把自己掩埋在更多的真相中,让自己多年坚持,坚守的“道”分崩离析………………
第三百九十六章王钦若的复仇
陈彤缓缓的从地上起身,却瞧见赵祯坐在御座上一言不发,不由得感叹叶侯的厉害,之前他和官家一起听了这些话,当时还觉得有些太过,没想到却能让王渊这般的大儒无言以对。
到现在他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而官家坐在那里发愣的模样却让陈彤有些嫉妒,因为自己不知道其中的奥妙,甚至不知道官家为何在那念念有词的揣摩。
陈彤承认自己在记忆上要比官家更好,但在其他地方却是不如官家的,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官家和王渊之间对话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官家说用叶侯之前教的东西让这位渊汆先生无言以对,失心疯似得离开了。
此时将官家坐在那里不动,他便小心的把茶水端了过去,继而退到角落里把刚刚官家与渊汆先生之间的对话记录下来。
这是圣人的旨意,自己要把官家在资善堂中的诸多事宜记录下来再送到圣人那里让她御览。
提起笔想了许久,陈彤还是决定一字不差的写下,虽然他总觉得这些内容会给叶侯招来祸事,但终究是不能违抗圣人的旨意,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呢?
只是许多名词难倒了陈彤,什么叫征服归附变成了分封一统,什么分封破而出郡县,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虽然陈彤不懂,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上面的内容都给记录了下来,圣人是应该能看懂的吧?
陈彤就是凭借这份机灵和谨慎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他比赵祯还要小一岁,但在宫中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把他当作孩子来看待,时间长了,他自己倒是习惯了,唯有叶安夫妻二人,把他当作一个孩子来对待,甚至会送他些孩子才玩的玩具。
虽然陈彤表面上是拒绝的,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心中却想要开心的大叫。
陈琳说这些东西不值钱,不过是信陵坊出产的东西,叶侯送这些东西有些丢份,但也说这东西送的不错,他身份不同,若是送些值钱的东西便难免有结交内官之嫌。
但在陈彤看来,这才是最好的,云中郡侯夫妻二人是真的把自己当作有血有肉的人来对待,而不是宫中侍奉官家的奴婢。
把这份手抄用锦盒装好,带着小心把它送到了刘娥那里,自从叶安入了资善堂后,圣人就下过旨意,资善堂的一切便都属于宫中机要。
陈彤曾经问过蓝大官,为何圣人如此谨慎,别的地方不敢说,但皇宫必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多余的话没有,蓝继宗只是哼了一声,极其讽刺的说了句:“皇宫才是这个世上最危险的地方,永远有人不自量力的惦记着这里。”
穿过长长的游廊,在资善堂不远处的崇政殿中,陈彤把刚刚在资善堂中记录的那段对话恭恭敬敬的交给了书案之后御座上的刘娥。
而殿中除了站班的内侍外,还有一员外臣,不用刻意观瞧,便是对边看上一眼便知道他是谁,刚刚被圣人起复的昭文馆大学士、参知政事,王钦若。
对于这个人陈彤是一点好感也没有的,不是因为他了解王钦若,而是他在陈琳和蓝继宗的风评中是所有朝臣最差的那一个,甚至连宫人们在背后都称他为瘿相。
并且谁要是和他有沾染,那便一定会倒霉,这兴许就是王钦若的本事,即便是这般境遇的人,回到朝中依旧能召集起一帮臣子形成朋党之势,这回朝才几天的功夫?便是连陈彤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朝局之中的变化。
无论是王曾还是吕夷简,对王钦若的态度可都不算好,甚至颇有些联合起来一起对付王钦若的势头,要不是圣人在背后为王钦若撑腰,他早已倒台了,甚至要被再次罢相。
但说来也奇怪,这样的人,圣人为何要用他呢?哪怕再寻个老臣来做这参知政事,也比王钦若要好上许多吧?
陈彤站在边上神游天外,他努力的想要让自己想通其中的问题,因为这是在宫中的生存之道。内侍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内心深处一定要什么都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成为蓝继宗和陈琳那样的大官,才能被官家另眼相看,才能高人一等,才能在宫外有一处宅院!
没错,陈彤不断的向上爬,不断的学习和适应宫中的勾心斗角,不断的努力争取信任,为不是成为陈琳、蓝继宗一样的人,而是为了离开。
但他自己知道身为赵祯的贴身内侍,是没有办法彻底与皇宫分割开的,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同蓝继宗那样,成为真正的宫中内大官,而不是别人奉承时说的话。
只有这样,才能在东京城中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宅院,才能有一处让自己歇息的地方!
“叶侯的劄子本宫看过了,下次先送给本宫御览后,再送给官家,亲耕乃是国朝重事情,岂能耽误?”
刘娥的声音让陈彤微微一颤,赶紧躬身道:“奴婢是去了资善堂中复命后,官家索要劄子,奴婢这才先给了官家的。”
刘娥微微点头,但却长声一叹:“官家对叶安之看重,甚至要超过孙奭和王渊啊!王卿,本宫已经示意如此明显了,为何叶安宁愿当孤臣也不愿…………”
“圣人难道不希望他成为孤臣吗?他越是成为孤臣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孤臣,到那时候再逼着他反戈一击……”
冰冷的眼光划过陈彤,立刻让他退走,而刘娥接下来才道:“如今上疏请本宫归政官家的朝臣越来越多了,大部分的文臣不是属于王曾一党,便对王曾一党有所青睐,即便是吕夷简都不敢和他有太大的间隙,若是连吕夷简都被他说服,怕是到时朝堂上下便要再起波澜人。”
王钦若笑了笑,从刘娥赏赐的座位上起身道:“圣人宽心,此事非是王曾得势,相反王曾危在旦夕!”
刘娥不解的看着眼前的王钦若:“王曾乃是国朝重臣,自先帝朝开始便被看重,甚至连先帝不豫之时,特意嘱咐本宫,称王曾可为相公,虽不可为平章事,但务必让其推举贤能以任中书门下平章事之重任,连吕夷简都是王曾亲自推荐给本宫的…………”
“正是吕夷简!”
王钦若突然便开口道:“正是吕夷简,王曾推举吕夷简为相,之前便有消息传到吕夷简的耳朵里,吕夷简对王曾可是一项恭敬,但自从他为相之中,又位列王曾之上,两人之间便龃龉不断,互相攻讦亦不在少,便该利用两人之龃龉,一举罢黜之!”
王钦若的话往刘娥豁然开朗,微微点头道:“王卿所言极是!”
崇政殿中王钦若把自己的本事亮了出来,并且得到了刘娥的赏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刘娥重新起复,现在的朝局有着离不开的关系,现在是时候展开复仇了…………
从一开始王钦若就在等待这次机会,尤其是在看到王曾与吕夷简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大宋的朝堂上,是永远容不下一个与圣人做对的人的,当然也容不下一个权利过大的人,王曾和吕夷简都属于这样的人,而自己就是搬到他们的存在。
第三百九十七章又被人坑了
仲春二月,帝王亲耕,这是自上古开始便流传下来的规矩,亦是国朝重事。
帝王亲耕以重农桑,乃是汉家王朝的一种仅次于祭祀的制度,甚至比一般的四时祭更为重要。
皇帝带着朝臣们耕田,皇后带着后宫嫔妃们养蚕,这是汉家王朝的传统习惯,亦是皇帝劝农的表现。
虽然宋世商业发达,但农事亦未曾懈怠,别的不说单单是宋真宗赵恒,那农桑技术便足以与司农寺中的官员相提并论,甚至连当时引进的小香稻、占城稻都在禁中的御苑中亲自种植观察,还曰:“禁中种稻,暇日观刈获,见其劳力,愈知耕农可念也!”
谁说封建帝王大多是贪图享乐的?便是守成之君也要有过硬的本事,否则连农桑这般最基础的国之大事都无法做好。
真宗皇帝的一举一动给刘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否则也不会把叶安进贡的土豆和地瓜种在后苑之中,赵恒虽然晚年做了很多错事,但不得不说他做的好事也被继承了下来,甚至影响了数代大宋官家。
从真宗皇帝对农桑的重视,从圣制的劝农诗词中便可见一二。
大抵是因为赵祯年幼,又极少出城,今天他比寻常都要兴奋的多,看着朝臣们上奏的劄子,多里面的溢美之词也没有那么多的厌恶了。
天子亲耕国之重典,最重要的便在于宣传教化百姓,所以规格礼制所用极高,宣德门内的仗卫禁军已经准备完毕,全部都是上四军中的“精锐”,这些精锐往往是人高马大,英武不凡的存在,也是大宋天家的牌面。
叶安随同朝臣们一起站在大庆殿前的广场上,因是遵循礼制,所以官员之间的地位完全按照爵位和品秩进行列序,所以叶安便站在了勋贵的队伍中,这个队伍中几乎都是大佬一般的存在,无论是王曾还是吕夷简,都是有着极高封爵的。
其中甚至还能看到冯拯这个几度辞官的魏国公,没错,几乎大宋的高级文臣清一色的都是勋贵,可见赵宋天家对文臣的优待。
而到了叶安这里,他前后左右的勋贵便都是真正的“勋贵”了,或是沿袭下来的爵位,或是因为父亲的恩荫,所以说这些人是真正的纨绔子弟,衙内。
好在叶安的后面站着的是李端懿,大抵是因为叶安第一次参加这种国朝典礼,所以刘娥特意优待他,让李端懿这个相熟的站在他的后面好帮他指点一二。
否则他一个外戚怎生能站在叶安这位开国侯的后面?至于叶安前面的则是一位腰间挂着白玉圭的年长文臣,不时测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叶安,但又几次欲言又止。
叶安自然不以为意,文臣看他的眼神多是带着几分好奇的,那日在大庆殿中拦下与辽使谈判的行为,让许多文臣对他感官产生改变。
后来谈判的细节也几乎都被传到了文臣的耳朵中,从开始的不满和愤怒到后来的感慨和佩服,文臣至少从能力上对叶安有所肯定。
因是到了宫中就直接被殿中御史给安排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所以叶安与前后左右的勋贵没有多少交集。
好在因为人数众多,又是春寒料峭,朝臣们揣着个汤婆子站在那里说话也就没人管了。
一早出门的时候慕慕就给叶安准备好了全套装备,从耳捂到围脖,再到手暖和汤婆子,几乎把他从头到脚的“武装”起来。
相比之下身后的李端懿就像是“后娘”养的,除了一个手暖外加一件披风外,几乎就没有东西了,更别提脚上居然还穿着薄底快靴,正在那“跳舞”呢!
“这些个上四军的军汉恁个磨蹭,身为仗卫,卤薄之数已经是心中的定数了,还需准备如此之久?”
边上的勋贵瞧了一眼淡定的叶安,便叉手向李端懿一礼道:“李副使这话说的可还早了些,到现在连前导仪象都还没牵过来,还不知何时才能出这宣德门呢!”
李端懿顿时惊讶道:“圣人用的是大驾卤薄?”
“可不是?这次可是大牌面,圣人调用了大驾卤薄出来,可见对官家护佑呢!”
叶安听了同样惊讶,好家伙,自己居然看到了传说中的大驾卤薄,这东西几乎到了宋代被发展到了极致。
谁不知道宋人皇帝的好面子是出了名的,这种仗卫仪式也同样被发挥到了极致。
“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皆谓之簿,故曰卤簿。”
身在前面稍稍年长的文臣转过来对叶安缓缓的解释,叶安赶紧叉手施礼:“不知前辈尊讳?”
年长的文臣笑了笑:“老夫刑部员外郎杜衍。”
“原是右谏议大夫,长生失礼了。”
这反倒让杜衍和李端懿等人惊讶,他们可不知道杜衍是何时成为右谏议大夫的,而杜衍则是惊讶自己昨日才知道的消息为何叶安今日便能准且的说出。
瞧见杜衍的神色,叶安笑道:“昨日在信陵坊中听闻吏部官员的对话,这才知晓的。”
原是如此,边上的勋贵笑了笑道:“叶侯的信陵坊倒是消息灵通之地嘞!”
叉手笑了笑道:“不过是占着地利罢了。”
对于叶安的买卖以及信陵坊的事情杜衍多有听闻,但并未言语,却微微皱眉道:“叶侯今日代司农寺为藉田令,可以准备好了令词?”
叶安和李端懿同时一愣,互相看了,李端懿更是惊叫道:“未曾听闻此事啊?!”
瞧见叶安真的不明所以的神色,杜衍也是微微一愣,随即骇然道:“此乃大事不可耽误!且不论宫中是如何耽误此事的,暂且搁置一边,瞧这大驾卤薄还需些许时刻,速去寻礼部官员,或是请翰林学士暂为代笔!”
随着杜衍的话,叶安的神色愈发冷峻,此事非同小可,甚至关乎到自己未来的仕途,虽然不知道那里出了岔子,但杜衍说的很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先要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才是。
…………………………
压力越大,脑袋便越清晰,此时的他在脑袋里回忆着所有关于亲耕中的细节,并且历代史料,当然也在回忆整件事的不正常。
从殿中御史给自己安排位置开始,便说明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作为藉田令的事,至于到现在礼部的官员甚至没有来寻自己,可见礼部也是不知道的。
杜衍为何知道?很可能是刑部中的官员之前提到了关于自己的消息被他听见,所以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才会频频转身欲言又止。
显然自己又被坑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水泽节卦,万物有节
亲耕的所在乃是东郊藉田,所谓藉田便是属于天家的“一亩三分地”,没错,正正好好一亩三分。
由五千人马和大象组成的大驾卤薄从宣德门鱼贯而出,五千四百六十一人、车辇六十一乘、马两千八百多匹、牛三十六头、大象八只、还有无数的乐器,礼器,兵杖等等,场面之壮观、气势之恢弘,四周百姓齐声山呼:“万岁!万岁!”
叶安第一次见识到汉家王朝所谓的天朝上国之威。
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过惊人,经过特殊训练的禁军几乎能做到后世演出队的效果。
马匹被控制在几乎相等的距离中,手中的兵杖高度几乎一致,代表帝王的伞盖被高高的举起。
在这样的场面下,只要是见过的人都会忍不住产生一种极为强大的归属感和自豪感。这才是最为恐怖的宣传机器,以极大的冲击力和震撼感向世人宣告赵宋天家的神圣不可侵犯。
皇权天授,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强大的气场便代表皇权的至高无上,即便是叶安这种后世人,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他还是被这种古典的仪仗给惊艳到不能言语。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华夏血脉,在看到那些仪仗车辂,信幡龙旗,相凤鸟指南车、木辂、象辂、革辂、金辂、玉辂之类排列到殿门内外及御街,远近禁卫,全装铁骑,数万围绕大内的时候,叶安居然真的能感受到那种虚无飘渺的帝王之气。
那种古典的仪式感,震撼人心,便是叶安这种受过后世熏陶思想中没有封建制度和皇权天授的人都在不自觉的皮肤发麻。
赵祯身穿大衮冕,顶通天冠,服绛袍,执元圭,腰间系着玉带端庄坐与玉珞车上,宽大的玉珞车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宫殿,连上面的顶盖都是用的宫殿的制式结构。
在赵祯的身边站着入内内侍省都知蓝继宗,以及赵祯的贴身内侍陈彤,另有一从官站在边上以备顾问。
当然,刘娥坐在另一辆车上,规格几乎同皇帝的玉珞车没有区别,只不过其中的内侍换成了宫人,从官也从寻常的礼部官员变成了参知政事的王钦若。
在这一点上非常的不合理,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刘娥才妥协不用天子服饰的,否则这次别说是王曾不答应,便是吕夷简差点也要和王曾联合抗旨了。
临朝称制归临朝称制,但天子服饰绝不能穿在刘娥的身上,从古至今穿过天子服饰的后宫只有吕后和武则天两个女人,而且她们所行之事都是大逆不道的恶事。
瞧见刘娥脸色因百姓们的欢呼而稍稍好了一些,王钦若这才开口道:“圣人,叶侯以被官家召见至玉珞车中侍驾,说是礼部官员并未告知其为藉田令之事,还说是殿中御史把他安排在了勋贵之中,未曾通禀有所变迁。”
刘娥微微皱眉道:“怎会有此差错?!这么说来他前几日一直被蒙在鼓里?连礼部都不知晓此事?藉田令之事由倒是简单,但礼词该如何?便是他叶安才情再好,怕是也不能在段时间内做出尚可的礼词吧?翰林学士可否代劳?”
王钦若苦笑道:“别说是翰林学士,便是王相公和吕相公亲自作词怕是都来不及的,词句不光要应情应景,还要严谨端庄,有大气恢弘之感。”
刘娥脸色难看道:“此乃国之重事,岂能懈怠如斯?陈琳,你且去查查传旨是何人,为何消息没有传到礼部和殿中御史那里,什么人敢有这般的胆子!另通传叶安过来见驾!”
陈琳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躬身道:“老奴遵旨!”
这样的眼神意味着刘娥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王钦若瞧见了也要微微侧目暂避锋芒,显然这已经不是为了坑害叶安,更多的是让刘娥面上无光啊!
为了此次亲耕,刘娥可谓是花费了极大的代价,与朝臣据理力争,调用大驾卤薄,甚至打算以天子服饰出行的,但最终被朝臣们极力否决。
现在居然有人隐瞒消息,陷害叶安这个藉田令是小,让天家亲耕的典礼被破坏事大啊!
阴谋在王钦若的手中就如同随时可以玩弄的木偶,眼下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已经露了出来,他瞬间便抓住了问题所在。
有人想要让刘娥出丑,折损天家威仪,叶安不过是倒霉被人给利用了而已。他一个小小的司农寺少卿还不值得被人如此针对。
但也足可见背后之人的手段通天,这不禁让他联想到之前东京城出现的死士,并且也与叶安有所牵连。
即便是王钦若心中也是微微发寒,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手段?不仅是与叶安为敌,更是要与天家…………不,准确的说是与圣人为敌!
在王钦若看来,幕后之人盯着的不光是圣人,说不定还有御座上的官家,因为只有圣人护佑,国朝的权利才不会旁落,既不会落入武将的手中,也不会落入文臣的手中。
心中不由感叹真宗皇帝的英明,即便是弥留之际,即便是大限将至,也依旧考虑到了大宋权利的更迭交替,垂帘听政看似是文臣所厌恶的所在,但却是最好的结果。
若非当年真宗皇帝留下交代,他吕夷简能站出来极力支持刘娥垂帘听政?他王曾能够忍气吞声到现在?他晏殊能上窜下跳的为官家亲政铺路?
想到这里,王钦若便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官家玉珞车,也瞧见了那个少年人站在车中不卑不亢的样子。
这么说呢?王钦若觉得他叶安与大宋的朝臣完全不同,无论是从才学上还是从谈吐上,无论是从才情上还是从气质上,那中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的“高贵”,即便是自己这个身为副相的参知政事见了,都会莫名的产生好感,以及一种自魁不如的感叹。
尤其是在注意到这个少年人的年岁之后,王钦若便很难相信世上居然被会有这样年轻便有如此才学和事故的人了。
自从回到东京城,自从那日在宫中与叶安擦肩而过后,王钦若对叶安的猜测和怀疑便从来没有停下过。
他最擅长周易占卜之术,但在叶安身上占卜出的结果永远都是:兑下坎上的水泽节卦。
卦辞爻变皆是指向了一个意思“万物有节”。
按理说此乃上上卦,“苦节不可贞”,其道穷也。说以行险,当位以节,中正以通。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乃是文人追求大道所通达之境,让人极为羡慕的存在,但在他叶安身上却变成了下下卦,倒霉的事情仿佛都会沾染上他一样。
但好在他叶安总能化险为夷,这是王钦若最想不通的地方,他自认为自己的周易占卜虽不能万无一失,但最少十次占卜能对五成以上,这已经是极为惊人的了,何况在叶安身上他的占卜永远都是这一卦,得到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王钦若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不过在看过信陵坊的生意后,他觉得自己占卜的也没有错,水泽节卦,卦中有水,水生财也…………
第三百九十九章宁为孤臣,不为群党
“国典斯为重,亲耕示不轻。诏涓正月吉,躬率百僚行。奉礼仪修献,司农哭具呈。储胥严武备,卤簿肃文明。…………玄武移天仗,钩陈出帝城。停云依别殿,翔鸟避行营。十二苍龙驾,三千日虎兵。…………海寓瞻秋稔,山川庆礼成。岂惟知稼穑,况乃奉粢盛。祈岁稽豳雅,因时访舜耕。顾严天下劝,非侈国人荣。芸史观先烈,桑枢欢晚生。何当蒇熙事,夷夏颂隆平。”
陈琳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叶安,以及惊叹到瞪大眼睛的陈彤和蓝继宗,玉珞之中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知道叶安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礼词来的,最关键的是做的还如此只好。
词句对仗不说,甚至连气氛的宏大,严肃,威仪等等诸多描述都是工整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至于赵祯边上的从官,礼部员外郎宋绶更是满眼的羡慕和嫉妒,那种感觉非常真切,甚至能让赵祯明显的感受到。
宋绶可是翰林学士,又是中书舍人,常常接触文章,才学极佳,但即便如此让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出如此气势恢宏的礼词来也是颇为费力,更不可能如同叶安这般的对战工整。
这样的才学难道不该嫉妒吗?
宋绶的嫉妒就是对叶安最好的夸赞,赵祯在边上看的真切,他也知道叶安的诗词极好,但没想到会这般的惊人。
礼词不同于别的东西,不是说写就能写出来的。
唯有叶安在努力的背完之后,看向陈琳叉手道:“叶安为藉田令,睡被宫人耽误了些时间,但好在已经做出礼词,接下来还要为官家讲解司农寺所需负责之事,便不去往圣人的凤驾之中了。”
陈琳脸色一变:“你这小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圣人召见岂能推诿?”
叶安正色道:“非是叶安推诿,实乃圣人乘以玉珞车,虽为垂帘之故,但叶安身为朝臣非礼制之臣也,如何能去往圣人的车驾中?”
这话便是在打王钦若的脸了,即便是了解叶安的陈琳和蓝继宗都惊讶的看着他。
说的难听点,他叶安就是天家的宠幸之臣啊!如何敢在这时候去说王钦若这位相公的不是?不光说了,还冲着人家的短处去“揭疤”颇有些打人“打脸”的意味在其中!
宋绶在稍稍诧异后,当即笑着叉手道:“叶侯果然有君子之行!当以规矩而自律之,我辈不如也!”
这是赤裸裸的夸赞,在他看来叶安的举动表明了一点,他不是宠臣,也不是幸臣,而是孤臣!
若非是孤臣能在这时候落了圣人的脸面,若非是孤臣能在王曾和吕夷简暂避王钦若锋芒的时候出言不逊得罪王钦若?
唯有陈琳和蓝继宗在心中冷笑,他们看向宋绶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叶安是什么人他们两太清楚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叶安不会这么做的。
两人甚至猜测,叶安必定有办法在圣人面前把话圆回来,至于王钦若,他虽然贵为参知政事,但文臣之中的上下高低有时会因为一个人的对错与否而变得不那么重要,得罪他甚至能获得不少文臣的好感,比如眼前的宋绶自己,就已经对叶安赞叹有加了不是?
朝堂上各方势力之间的交锋已经愈发的明显了,叶安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对自己出手,但有一点他却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真正云波诡谲的朝堂和政治了。
之前的自己一直游离于朝堂之外,心中想着的也是自己的生意,但现在不同了,从过了年开始,他便已经开始在司农寺坐衙,司农寺少卿的差遣足以让他看到朝堂上的许多争端。
不愿做刘娥的棋子,也不愿做朝堂之中大佬们的棋子,叶安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位孤臣……
宠臣是不行的,幸臣也是不行的,这两者都会让他和刘娥搅在一起,或是与后党搅在一起。
为什么朝堂上会出现包括王钦若在内的三股势力?
那是因为各方之间都有自己的利益谋划,王钦若的出现不光让刘娥有了极大的助力,也可让她放弃对吕夷简的扶持。
吕夷简是后党吗?是也不是,他表面上是支持刘娥垂帘听政的,但依旧维持了一个文臣该有的体面和行事准则。
在有些事情上他敢于利用自己的力量与刘娥抗争而据理力争。
此次吕夷简与王曾配合,坚决抵制刘娥着天子服饰参与亲耕便是最好的证明。
从始至终叶安都不认为吕夷简会成为后党,因为史书中有无数的细节和小事证明过他,这个胆大包天的老臣只是为了权利而暂时配合刘娥,甚至为了自己的权相之路而反噬其主。
当然,天家也有自己的威胁,“兄终弟及”之事在大宋开了一个极为不好的先例,也让大宋的宗室成为最大的隐患。
无论是王曾还是吕夷简都知道,只有让刘娥垂帘听政,才能让大宋的政权平稳过度到官家有能力亲政的时候,否则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谁也不知道。
在叶安的眼中,朝堂上的各个势力之间的盘根错节、借力打力、相辅相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虽然宋代对朝臣算是待遇最好的王朝,文臣之间也顾及着“只论公事不毁私德”的约定,但就是因为这种“底线”使得互相攻讦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说到底就是失败的代价并不严重,即便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也不过是远窜边州,身上依旧还是官身,曾经的威名还在,到了地方上依旧是一方大员。
这才是宋朝被历朝历代文人奉为最好时代的原因,而这一点到了后世却是恰恰相反,尤其是明代,当官甚至是有极大风险的行业………………
朝堂上的“乱”叶安看的清楚,自然便不希望自己搀和其中,但要打破其中的种种规则,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孤臣。
好在文臣还是非常重视孤臣的,毕竟名节在那里,谁也不希望背上一个攻讦忠良的名头。
叶安的本意是发展商业,反正自己是赵祯的先生,只要把这个皇帝向正确的方向引到,用强大的商业模式促进这个社会的发展和转变,最终便一定能让这个时代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至于位高权重?说真的叶安不稀罕,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那些都是扯淡,当你做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便距离真正的毁灭不远了,无论是其他势力还是帝王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
在皇帝看来,天下权是自己的,在朝臣们看来,天下权是所有文臣士大夫执行的,你再强大,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四百章天子亲耕
大宋不是没有孤臣直臣,但数量相对稀少,在别人都抱团取暖的时候,你也会不由自主的加入其中,人本就是一种群居动物,即便是叶安在面对李家抛出的橄榄枝时,也会产生动摇。
好在李家重视的并非是朝中的东西,而是东京城乃至整个大宋的财富。
经济上的问题就要简单的多,也直白的多,就是赚钱,虽然也有勾心斗角,也有明争暗斗,甚至有着不输与战场上的激烈,但好在没有朝堂上那般的利益错节。
身穿大衮冕的官家怎么下地干活?身穿凤冠霞帔的圣人如何下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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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些早有准备,帝王亲耕虽然是一种形式,但实质上依旧是下地干活的,即便是赵祯年岁小,刘娥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依旧不能例外。
这是汉家王朝传承数千年的精神所在,是融入到了华夏百姓骨血中的东西,也是华夏文明数千年传承不断的原因。
试想一下连一个国家的最高领袖都在地里亲耕种地,别说那些没用的作秀之类的话,就是简单的一亩三分地,从头耕到尾,对于皇帝来说也是一项挑战。
但赵祯刘娥这对名义上的天家母子换上了便捷的短襟,赵祯卷起了裤腿露出了稍显白哲的小腿肚子,牵着耕牛便坚定的出发了,刘娥跟在后面,在内侍的帮助下扶着硕大的铁犁。
这一幕让叶安颇为震惊、震撼,甚至超越了他在看到大驾卤薄时的感受。
原本还是高高在上铁骑环绕的不世君王,现在变成了一位拉扯着大牯牛的农夫,原本在朝堂之上珠帘之后执掌帝国的太后,变成了头上包裹着花帕子的农妇。
这对天家母子就是如此简单的在地里劳作,没有埋怨,没有停歇,虽然脚下踉跄,但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远他们便越来越熟练。
从赵祯出生后,到了下地的年纪开始,每年他都要随同真宗皇帝进行春耕,秋收,这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种习惯,甚至是身体上的一种记忆。
一亩三分虽然不多,但三推三返依旧是不小的体力劳动,好在前面有个耄耋之年的老农帮忙牵着耕牛,赵祯在挥鞭的同时还要注意脚下,免得摔跤,但踉跄的模样和次数依旧让四周的文武官员为之心惊胆战。
叶安站在田垄上观礼,身边的杜衍却在感慨道:“古之王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必私置藉田,盖其义有三焉。一曰以奉宗庙亲致其孝也,二曰以训于百姓在勤,勤则不匮也,三曰闻之子孙躬知稼穑之艰难无逸也。官家年幼却能牵牛执鞭,实遵古训也,乃人君之模样,天下表率!”
这一幕看的李端懿两眼发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亲耕,实在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到了,和叶安的震惊不同,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官家和圣人就不应该出现在藉田中,做着如此粗鄙的农事。
赵祯颇为敬佩的看着赵祯与刘娥,他在这次亲耕中明白了汉家王朝的精神传承有多么的重要,甚至要超越了文治武功上的宣传。
从东京城便一路跟随而来的百姓,眼神满是敬畏的目光,此时他们看向赵祯和刘娥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敬畏权利最大之人,而是在敬畏一种神祇。
事实上刘娥就不应该扶犁的,执鞭扶犁的只有皇帝,但因为她垂帘听政的关系,在扶犁这件事上朝臣们还是妥协了。
天子三推三返,王五推五返,九卿九推九返,其他朝臣的次数便更多,叶安不知道自己推了多少回,反正就是跟在扭屁股后面与李端懿以及杜衍肩并肩的前进,不时还要把控牛的前进方向,这么多人一起肯定是不能挥舞鞭子的,在遇到坚硬石块的时候,只能一只脚站在铁犁上用力把石块推开。
好在叶安的身体素质好,虽然没有多少技巧,但也能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们给摔在身后,一马当先的超过他们,待四周没有人干扰的时候,就能灵巧的挥动长长的牛鞭驱大牯牛前进了,速度便愈发的快了起来,让一帮子文臣勋贵看的有些嫉妒。
谁先耕完十二次往返,就能获得这片藉田中的出产的粮食作为来年的良种,这是天家的赏赐,也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但出乎叶安意料的是,身为相公的吕夷简和王曾两人都以极快的速度在追上来,谁能想到整日在朝堂中为国事吵闹的相公居然也是耕地的好手?
那句耕读传家可不是说说而已,王曾撸起袖子,卷起裤脚,头上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发,有些花白的长胡子在风中飘曳,就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不断的发出喝!喝!的声音驱赶大牯牛。
还别说,那大牯牛兴许是知道拉得是谁的犁,居然不用鞭子抽打或是炸响就能笔直的前进,让王曾轻松脱颖而出,至于吕夷简,叶安真想上去看看老家伙是不是偷偷健身了,手臂高高的举起在空中甩了一圈,于是鞭子便在空中的抖动中发出一阵脆响,他的那头打牯牛便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牟牟的向前加速,叶安甚至觉得是大牯牛在拉着吕夷简跑…………
都说真正的人才是努力出来的,越是成功的人越努力,这话一点都不假,若非是叶安凭借过硬的身体素质,俩个老棺材板还真的能把他给比下去,就这样藉田中最亮眼的还是这两位。
即便是叶安成为第一个完成的十二推的年轻官员,也没有王曾和吕夷简这种完成九推的相公获得的叫好声多。
待赏赐来的时候,王曾和吕夷简这两位相公得到的是两石用大红漆桶装满了金黄的稻种和小麦种,而叶安得到的却是等级稍低一些的黍和稷的种子。
俩个老家伙腆着脸的表示自己身体不行了,不如以前了,还特意“表扬”了叶安的尊老精神,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扁担,扛着两桶两种就走,只留下叶安这个藉田令呆呆的看着挑着百十来斤的扁担飞奔而去的两老头。
这上哪说理去?!
叶安还不能走,作为藉田令他要宣读之前的礼词,朝臣们听着对仗工整的礼词微微点头,甚至有些人还跟着叶安的节奏摇头晃脑,这不是在装腔作势,而是在通过脑袋的晃动来进行断句。
当叶安背到“玄武移天仗,钩陈出帝城。停云依别殿,翔鸟避行营。十二苍龙驾,三千日虎兵。”的时候文臣武将在场之人无不震撼,即便是少有文化前来观礼的百姓也在大声的叫好。
这就是少年人应有的气魄,把帝王之气烘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连晏殊这样的大才都忍不住在观礼的朝臣中叫好,更别提早已快蹦起来的李端懿了。
第四百零一章风暴中心的云中郡侯
“十二苍龙驾,三千日虎兵……这小子的诗词当真是锐气逼人啊!少年人的心性还需打磨才是,官家身边的臣子不该这般的强势。”
王钦若站在田垄上看着藉田中的叶安,他的身边便是刚刚得了天家良种的王曾和吕夷简,虽然不满这个奸佞,但王曾和吕夷简对视一眼还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赞同。
“少年张扬本就是随性,难道王公当年没有这般的恣意?毋滨古当年就是没有王公这般的恣意,才会被抢去了功劳啊!”
吕夷简一句话便让王钦若面红耳赤,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微微一笑道:“事情就在那里,毋滨古只说不做,功劳自然让肯做实事的人争去,再说难道我的所作所为不是在为那些负担五代旧债百姓的福报吗?”
王曾在旁冷哼一声:“哼!好一个福报,毋滨古早就看到了弊端,但却并未仓促而动,想的是具体算清数目旧债再上奏先帝,谁曾想被你捷足先登,便是如此毋滨古大骂你的原因也非是抢功之事,而是说你数目偏差甚巨,非是以百姓为重!怎么你敢说你一夜之间便把三司的那些旧账全部核算的清楚?!别说是你理欠凭由司,便是整个三司衙门的人手都用上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核算清楚!”
“以为陈年旧事,王相公何必再提?”
见自己的把柄被王曾拿捏死死的,王钦若也不想再花功夫去解释,而是完全不在乎似得挥了挥手,只是那感慨模样和无所谓的态度却四两拨千斤的让王曾气的够呛。
只能低声恨恨道:“南方下国,不宜冠多士,寇莱公果不欺我!”
吕夷简暗中笑了笑,他不过是挑了个头而已,王曾便与王钦若两人对上了,以他王孝先的脾气和涵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极重的了。
吕夷简缓缓开口道:“少年人就是该恣意飞扬些的,否则都如同我等这般的垂垂老朽,那朝堂上还如何去做事?晏殊倒是老成持重的性子,可让他扫除顽弊,怕是也有心无力,有力无气啊!”
“哦?这么说来吕相公打算栽培他叶安?”
“哈哈……王公这话说的,提携后辈乃我辈之责,岂能因年少而否其才华耶?!”
王钦若跟着笑道:“吕相公说的好,老夫正有此意!”说完便转身而去,留下王曾和吕夷简瞠目结舌。
他们都认为王钦若意在打压叶安,没想到他居然看好叶安的才华,打算拉拢提携,这就有些出乎二人意料了。
许久之后,王曾看向藉田中向天家施礼的叶安,皱眉道:“瘿贼这是要作甚?!”
吕夷简老神在在的笑了笑:“还能作甚?自然是要把炙手可热的云中郡侯纳入自己麾下,如此便多了一丝自保的本钱,老匹夫果然手段老辣啊!若我等打压叶安,必会让官家心生不满,或是为他王钦若借刀杀人,若是我等相继拉拢,便有拢络直臣之名,着实党争之害,若是什么都不做,嘿嘿,只需他主动示好,甚至不需多少手段,叶安必定会对其有所改观!”
随着吕夷简的话,王曾悚然一惊,他想到了其中的大多数,但未曾想吕夷简和他一样,甚至更加鞭辟入里,果然都是老狐狸啊!
“不知吕相公打算如何?”
王曾的话让吕夷简微微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也瞧出王曾的用意,只得笑了笑:“老夫说的话你会相信?”
“不信!”
“那何须多言?”
“只求心安矣!毕竟是个青年才俊,又受官家器重,此璞玉若打磨几年,待其稳重之时,官家亦可亲政…………”
随着王曾的话,吕夷简的目光猛然一凝,他王曾想要让叶安成为促使官家亲征的一枚棋子,如此一来自己便必须与之交恶,更不可能招揽他。
“王相公高妙啊!素来听闻令弟与叶侯交好,未曾想居然打算下死力气!难道不怕力道用大得不偿失?”
王曾微微一笑:“谋事在人!”说完便也飘然而去,完全不在意吕夷简的神色变换。
事到如今已经非常明显了,朝堂之争的三股势力已经形成,而谁也没想到叶安这个依靠敬献祥瑞而获得爵位的司农寺少卿居然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此时的他一点也没有风暴中心的自觉,看着赵祯与刘娥同那些百姓中相处的老耋攀谈,以示天家仁慈恩泽,自己却打了个哈气靠在暖壁边上有一下每一下的“点头”。
蓝继宗对他的表现非常的不满,三番几次的游走过来干咳,但叶安完全当做没听见,他是真的困啊!凌晨天没亮就起床,还是被秦慕慕给踹出被窝的,想着昨夜的美妙和痛苦,叶安只觉得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还是陈琳直接,一脚便踩在叶安的暖靴面上,大大的黄脚印顿时让叶安惊醒:“结束了?!”
“叶侯好兴致啊!官家和圣人都打着精神同百姓们说话,百官们都在肃穆等待,就您一人在背风的地方瞌睡,是不是太过惬意了些?”
叶安挪动了一下身子,腾出一小块地方道:“要不您也来背背风?”
陈琳也不客气,靠了过来看向蓝继宗道:“老蓝,你说我该不该把那消息告诉他?”
“这般懈怠的小子,说了也是白说,说不得他还不在意嘞!”蓝继宗吸溜了一下鼻子,提了提怀中不知从哪弄来的汤婆子翻着白眼道。
这样的对话瞬间把叶安从瞌睡中唤醒,盯着陈琳道:“什么好事?!”
陈琳顿时皱着眉头,狐疑的看向叶安:“你怎么知道是好事?莫非在宫中还有耳目不成?别和那些朝臣学,在宫中有多少耳目圣人心中一清二楚,不过是借他们传话罢了。”
叶安翻了个白眼:“您陈大官都拿上这般的架子了,怎么能不是好事?我猜无非就是两件事,要么便是锁厅试,要么便是圣人打算运作钱庄了。”
陈琳惊讶的同蓝继宗对视一眼,此时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在宫中一定有耳目,甚至还能给他通风报信,两人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陈彤,但叶安却耸了耸肩膀道:“不是陈彤,我挺喜欢这小子的,自然不会害他,这还用猜?亲耕大礼多少的勋贵来参加?其中恩荫的可不在少数,连李端懿都来了,圣人官家还能不拿出些好处来?锁厅试便自然是招揽他们的最好手段,过了锁厅试便能出外官,这是他们走上仕途的第一步嘞!”
“你这小子,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倒是可惜了,既然知晓了,还不好生准备准备?!”
叶安再次耸了耸肩膀:“没有什么好准备的,锁厅试考策论,叶安已经成竹在胸,只是我还知道即便是过了锁厅试,我也不可能外放为官的,最多是再多一个差遣,圣人这是打算把叶安当做生产队的驴来用啊!”
“生产队?”
“就是磨坊中的驴!”
“怎么你不愿意?圣人让你作何你便作何,别说是让你做驴,便是让你做骡子都行!!”
瞧见蓝继宗越走与越近,叶安猛然跳开,还别说,这俩个老家伙一个盯着自己的裤裆看,一个不怀好意的靠近,还真让他下意识的胯下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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