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8.如果她出事,今后有盛辰就没有万奇
“萧老,瑞士天气怎么样。”
蔺君尚的声音沉沉平平,没有起伏。
电话那头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刚刚抵达,正从机场出去,天气很不错,蔺董有机会可以过来度假。”
蔺君尚握着手机,目光看向自己戴着婚戒的左手,“度假可以,得先把我太太找回来。”
那边但笑不语,蔺君尚深呼吸:“如果情天有什么事,从今往后,C市有盛辰就绝没有万奇的存在。”
沐少堂抵达酒店,被交代过的酒店经理领着他去订好的套房。
在套房沙发坐了一会,问酒店经理什么都不知,沐少堂又给许途打。
彼时,许途与蔺君尚刚刚得到警方的消息,说已经查到黑色威驰的真实信息与行动轨迹,在郊外的某个水库附近。
水库那边有很多的山,种植着成片的杉木与一些珍稀的树种,警方猜测,情天很有可能被带到山里去,毕竟便于隐藏。
晚上路黑,上山不易,蔺君尚决定与警局的人分开找,这样范围广找到人或许更快。
沐少堂跟来,一再表示情天的事情他也很担心,人在这里了也是一份力,蔺君尚看他执着没再管,让他跟着属下一起,驱车前往郊外水库,沿路上山。
……
听到门开的时候,情天正躺在硬板床里,只能算是稍微休息,心中警觉,听到声音就起了身。
门外屋檐下开了墙灯,光线透过窗子进来,也映着女子入来的身影。
方冉坐到床沿边,与情天距离很近。
她让情天继续吹口琴,随便吹什么都行。
折腾一天,情天状态已经不太好,又有了身孕,脸色白起来,唇也有些白,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我也经常一两天不吃东西,不会饿的,你适应一下就好了。”
身前女子声音幽幽,情天往另一旁挪开,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你知道我妈是怎么走的吗?”
方冉突然问,继而转头过来看着情天笑:“抑郁症好几年,她是吃药走的。”
情天暗暗深呼吸,意外方母并不是病逝,而是自杀。
“你还年轻,情况与她也绝对不一样。”
情天开导,不止是为了方冉回头,更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如果我说我骗你的呢,我妈走后,我病得跟她一样重。”
“去年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跟蔺家有关,这一年来,我却很痛苦,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
她其实有想过,对蔺君尚表达自己的感情。
虽然很清楚蔺君尚向来公私分明,也有女秘书被辞退的前车之鉴,可人心哪里是说想控制就能控制得好的,去年,当她发现自己对蔺君尚越来越迷恋,正打算要告白的时候,却得知了生父的死讯,得知十几年前发生的枪杀案。
她不屑姓李,甚至不想认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身体里流淌的就是那人的血,那是她母亲等了一辈子的人。她没法再跟蔺君尚表达自己的爱意了,不管她与蔺君尚之间原本有没有可能,都因为这件事再不能跨越。
母亲多年郁郁寡欢,以至于后来患上抑郁症,那么她呢,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不知道,等她有所觉去看医生的时候,病已经不轻了。
“你没有父母,我也同样没有,我并没有比你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的经历,伤害,如果不是心志坚定支撑下来,情天觉得自己也早就垮了。
方冉转头,看着这个女子,她说得没错,生长在沐家却也算是一路坎坷,但是——
“你有他的爱。”
这一点足以令人嫉妒。
情天不说话,这样看起来和平共处能好好说几句话的状态,谁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方冉起身朝外走,情天的声音在身后:“回头吧,都会好起来的。”
她从这个女子身上感觉到恨怨,也感觉到绝望无助。
方冉转身:“你就不担心我对你做出什么事情?”
“担心。”情天实话实说,“但我知道,你不是无药可救。”
方冉激动:“我恨蔺家!”
“可去年,你曾经救过他。”
情天望着眼前女子,想起某一回无意中从余力那儿听来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回国,还没有与蔺君尚在一起,方冉作为秘书陪同蔺君尚出席饭局,偏激的拆迁户蹲守行凶,方冉曾经为蔺君尚挡了一刀,虽然只是伤到后腰,但这件事让人无法怀疑她对蔺君尚的忠心。
也是因为如此,即便情天知道方冉有抑郁症,也没有让蔺君尚辞退她而是先给她放假,抑郁症是心病,不是绝症,可以走出来。
方冉此刻却不想听,救蔺君尚是她下意识的举动,可是过后她又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救蔺家人。
哐当——
木门再次合上,声响在深夜让门框都震了震。
站在院子里深呼吸,方冉掏出手机,拨出电话。
没多久,接通了。
她握着手机语气很冷:“我不想再玩了,一切到此为止。”
不等那边人回答,挂断通话。
已是凌晨,无人知晓茫茫山里有人在寻找,情天靠在硬板床床角,听着水龙头水滴滴落铁桶的声音,一滴一滴,一秒一秒,不知何时是尽头。
……
凌晨五点
恍惚中感觉外面有响动,情天已经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女子站在门外,长发披散,神色憔悴似鬼魅。
“他们已经走了,这里现如今只有我跟你,你就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吧,我住你隔壁。”
情天疑惑地听着那人讲这些话,连问的力气都没有,那人转身前忽而深深看着她:“蔺君尚会找来,但早晚结局可不一样。”
方冉的笑与匪夷所思的话语让情天不安,等她下床过去的时候,方冉已经把门锁死了。
隔壁有门开又关上的声音。
情天拍门,怎么拍都没人应。
“方冉,你开门,方冉——”
隔壁,方冉坐在床头,看着床头柜上的一杯水,还有一瓶白色药片。
全部倒在掌中,就着一整杯水服下,躺平在枕头上。
门外是父母,隔壁是蔺君尚最在乎的人,有这些人陪着,挺好的。
1009.长夜快过去,祝福你姑娘
茫茫大山,搜寻的人不仅有警员,蔺君尚的人,还有天亮以后发动的村民。
警方原本以为是一起绑架案,然而迟迟没有收到对方的消息,被关注的黑色二手威驰停在水库边山脚,从那儿沿路往上,不过是一片杉木林,看来原本威驰车中的人已经弃车离开。
村民是警员发动的,但蔺君尚让许途跟余力发了话,谁先找到线索,必有重谢。
一时之间,融城水库沿山一带,人迹匆匆。
……
南方五月的天,清晨六点就亮起来。
情天早前拍了许久的门,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实在太冷,又没有进食,不敢再耗体力,喝了一口凉水之后,重新爬到床上,抱膝取暖。
蓝色的针织开衫早前就被方冉扯得变形,情天只将它扯紧掩盖小腹,浑身发冷,却依然希望那儿能暖一点。
心中无助的感觉袭来,天亮以后晨光从封死了的窗子透入,朦朦胧胧。
觉得头很晕,一天没有进食,以前曾有过的昏沉感袭来。
有点像是晕眩症的前兆,在此时此地,不是不怕,只能放松自己,闭着眼睛养神。
却止不住身体发冷的微微发颤,这个房间本就简陋阴冷,水池那边水龙头滴落的水声更是沁寒入心。
从方冉离开后到天光大亮,情天一直抱膝坐着对着窗户的方向,老旧的玻璃窗上有印花,但还能隐约看到外面的模样。
她确定,方冉不曾出来过。
——“他们已经走了,这里现如今只有我跟你,你就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吧,我住你隔壁。”
——“蔺君尚会找来,但早晚结局可不一样。”
当时那奇怪的话又回荡脑海不去,越想越不对劲。
情天心中逐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努力强撑着下了床,环视一圈房中,最后走到水池边,将铁桶里的积水倒掉,朝着木门用力砸了过去。
哐当——
巨大的声响突兀回荡在安静的房中,这音量足以让外面的人听得够清晰。
只要听到这样不对劲的声音,方冉不会不过来。
可是没有,外面依然一点响动都没有。
静听了很久,可以确认方冉进隔壁房间之后就再没有出来过,但此刻情天故意砸掉铁桶的声响,也没有换来她的出现。
情天又捡起铁桶往窗台上砸,同样是不小的声响,窗玻璃像是蜘蛛网一样裂开细密的一圈圈,却没有掉下来。
“方冉、方冉——”
情天继续拍门,事到如今这安静让人觉得格外可怕。
恍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关于抑郁症的症状表现,往往是晨重夜轻。
所谓晨重夜轻,就是抑郁症病人往往在夜晚到来的时候觉得心情放松下来,仿佛能把自己隐在黑暗里,而到天一亮,感觉又要面对没有希望没有意义的新一天,觉得格外难熬,心情也就会更焦虑消极,病症也因此更明显加重。
方冉最后一次出现在情天面前,是天亮前不久。
她不知具体时间,但估摸着应是五点左右。
此后直到此刻,天光大亮,过去至少三小时,任凭她怎么弄出不寻常的声响,隔壁都没有动静,不再像昨天那样能把方冉激来。
人们常说,有时候人的第六感很准。
有一种可怕的念头在情天心中升起,她不愿意相信,也不希望是真的。
可是她难受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声音开始嘶哑,浑身发颤,是因为冷,更因为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
昨夜方冉跟自己说,她母亲是服药自杀的。
说那句话时,方冉脸上有一种莫名的神色,此刻回想,情天联系起二字——
解脱。
从昨天到今日,情天终于情绪难控,喉间堵着什么,整个人异常难受。
如果方冉出事,那么她被锁死在这里无人管,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找到救出去,她没吃没喝,自己一个人不要紧,可是她现在腹中有了孩子,医生说怀孕前三个月要格外注意,被关在这里,折磨的不仅仅是她更是腹中的孩子。
靠在床沿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看,印花窗玻璃因为裂痕更难以看清晰外面,心中的恐惧却逐渐加大。
不知时间,但时间一直在流逝,如果,如果隔壁——
床角掉落昨夜那一只口琴,情天抓过来握在手里。
她与方冉只有一墙之隔,如果方冉真的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甚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么此刻自己就是陪着一个死人,继而等待着自己也慢慢消逝掉生命。
这种想法让情天全身发寒。
整个房子整个空间都让人觉得氛围诡异,喘不过气,情天再坚强,事到如今想到那些可能不会不怕。
为了不让自己去想,只能吹口琴,至少这样空间里有些声音,不至于太安静。
口琴让情天想起自己的父亲。
自小她性子静,祖父有意琴棋书画都培养,再看她个人更喜爱哪样。
情天最爱书法跟画画,棋不怎么喜欢下,至于乐器,或许因为受父亲沐修文的影响,偏爱吹奏类。
从笙到埙,从笛到口琴,她喜欢那种静静处于一隅吹奏一曲的感觉。
不说逗鸟的陶哨,就算是叶片,她也能吹成曲。
父亲的身影在此刻映入脑海,情天让自己忘了周遭困死的绝境,吹奏着少时所学的曲子。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父亲教会她的第一首,他喜欢看前苏联的电影,她还记得那时候,他拉小提琴,而她吹着口琴。
幽远质朴的调子,静谧中带着怅然丝丝入心,就像是此刻,她想家的心情。
身上越来越冷,神智越来越模糊,她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在轻轻和唱,内心涌起温暖。
…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
……
上午九点,山中树林被阳光映得泛出绿白一片。
许久没有人住的一户民宅楼房前,锁死了的铁门被工具撬开,随后,涌入不止一人。
1010.她有身孕,他眼睛红了
经过长满杂草的菜地,从铁门到树下,就要迈步而过时,男子看到了那一座新起不久的墓。
墓碑上有合葬者的名字,左边是李志锡,右边是一个姓方的女子。
阴郁的神色微眯的眸,男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直奔前方而去。
警员用工具撬开木门上的锁,推开门的那一刻,身后男子已先越过往里进。
简陋阴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木板床上躺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那抹蓝色如此熟悉,让他想念。
女子纤瘦白皙的手腕垂在床沿边,地上掉落一把口琴,有那么一刻,他不敢上前。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从心到手臂,发颤,脚步亦然。
身后跟来的脚步声让他片刻回神,疾步往前到床边,伸手抱起床上的女子。
“情天……”
终于找到人的这一刻,蔺君尚的声音发颤。
抱着她只觉得浑身冰凉,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那样的模样让他忘了呼吸,颤抖着探手到她鼻下。
微弱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连忙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将她包裹起来,一边焦急轻唤:“情天、情天……”
极为模糊的意识里,情天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呼唤,想回应却睁不开眼,甚至无力发出声音。
最后的意识里,感觉自己好像被抱了起来,她闻到了淡淡的,熟悉的清冽雪松香。
……
中午十二点,融城医院。
独立病房里,安静无声,病床边,男子小心握着女子的手。
戴着氧气罩的女子昏睡着,白色的病床里苍白的小脸,露在被外输液的手腕,看着异常纤瘦。
蔺君尚轻轻握着她的手指,合拢攥在掌心,低着头不言语。
护士进来查看输液情况,感觉得到病房中陪护的男子身周的气息,彷如生人勿近,查看一切正常之后,就悄然退了出去。
病房外,许途跟余力站在过道边,看向护士,关切问里面的情况。
“病人还没醒。”
护士一句,余力已经了然,情天没醒,蔺君尚无人敢近。
许途站在跟前不做声,淡淡一声叹息。
为事到如今发生的所有事。
没多久,护士又回来,只是这一次是跟在医生身后。
中年的女医生往病房里面进,手里拿着检查报告。
蔺君尚抬头,眸中淡漠无澜。
“患者有身孕,但这情况难保会不——”
医生没说完的话语,消失在眼前男子震惊的目光里。
“刚刚说什么?”
蔺君尚从病床旁起身,眼睛直直望着女医生,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慢慢成拳。
“检查报告表明患者已经怀有身孕,但她身体情况过于虚弱,孩子不一定能保住。”
身在医院工作,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生死离别悲欢离合,但要将这样的消息告诉病人或家属,总还是会觉得残忍。
那一刻,中年女医生看到面前气质出众的男子,原本阴郁严肃的脸,只那么一瞬,眼睛就红了。
连身后跟来的护士都不敢作声,男子此刻的情绪,无人能懂。
但刚才从病人入院到现在,她都看在眼里,他有多在乎病床上躺着的女子。
蔺君尚抬眼看着天花板又低下眉眼,双手插在腰侧,像是一只困兽找不到出路。
“请你们,”他看向医生,神色郑重隐忍:“请你们一定帮帮她。”
被眼前男子的情绪与气场震慑,中年女医生片刻才点头,“医者仁心,我们会尽力。”
情天在输的是营养液,医生跟护士走后,蔺君尚坐回床沿。
无人的时候,望着躺在病床里的女子,他忽而弯唇笑了,却也同时被病房的白炽灯映出眼角的水光。
男人隐忍的笑与泪,在沉俊的眉眼间交替复杂。
握着情天没有输液的另一只手,包裹在掌中轻轻印下一吻,那么小心翼翼。
她有身孕,她怀了孩子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听到这样的消息,却是在这样的时候。
“情天、情天……”
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捂着眼睛。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快醒来,好不好?
跟林简通完电话回来的沐少堂,在病房外刚好碰到了那位年轻的女护士。
对于女护士来说,今天在这里见到的两位男子,都是平常少见的人物。
长相气质不凡,跟平常见到的病人家属有很大不同,再看他们身边跟着的那些人,就知道身份绝对不一般。
病房里那位长得很帅,成熟稳重,就是神色太吓人,小护士很怕,沐少堂来说比较好些,至少会对她温和说话,这样的帅哥主动问话,女护士也显得格外热心,把刚才医生说的告知了沐少堂。
沐少堂一脸震惊,原本只是想问自己姐姐情况如何,没想到得到这个消息,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病房进去。
听到脚步声,蔺君尚却没有心思去关心谁进来了。
沐少堂到病床边,看着情天还闭着眼睛躺着,不禁轻声唤:“姐夫,我刚才听说情天姐她有身孕了——”
想起昨天早上,他还在沐氏的办公室里跟情天开玩笑,没想今天真的听到这个消息。
眼前的男子依然握着情天的手没抬头,却嘱咐:“先别告诉任何人。”
他渴望孩子,也知道情天渴望孩子,可是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医生刚才的话他还记得,谁也难保没有最坏的状况。
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再也冒不起任何风险。
沐少堂知道蔺君尚的意思,任何人,就真的包括除了现如今已知这件事之外的所有人。
……
下午四点,夕阳在病房窗户洒下一片金黄。
蔺君尚一直就没有动过,坐在床沿低着头,手掌中握着妻子的手。
直到,那被他握着的手掌动了动。
抬头的那一刻,对上床里缓缓睁开的一双眼。
情天的视线缓缓聚焦,望着紧挨床边的那个人,氧气罩在脸上,呼吸乏力。
那个人深邃的眼神中瞬时浮过种种,隐忍又欣慰,最终只是对她温和笑。
他伸手过来,大掌抚上她的眉骨跟脸,小心翼翼,声音暗哑却温暖:“我的情天醒了。”
1011.孩子在,你在我怀里
融城城中,种着许多高大的槐花树,暮春的午后,大片的翠绿中一簇簇白色的花葱葱荣荣。
住院部外的一棵槐花树长高过几层楼,树冠枝丫冒过病房窗台,平添了几分绿意。
情天抬手握住抚在她脸上的大掌,熟悉的温暖,看着那人温润的笑意,确认自己眼前所见的不是幻觉,继而眼神一变,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蔺君尚心惊胆战地阻止,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正在输液。
“别乱动,正在输液。”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与她的一起搁放在小腹上,抬头,对上她的眼,看到她的无助与慌张。
那一刻他才确认,她早已是知道的。
知道自己怀着孕。
“没事、没事,情天好好养身体,孩子才会跟着好好的。”
从蔺君尚的口中听到“孩子”二字,情天一瞬间心绪翻涌,像是一个小心保护的秘密终于可以正大光明。
昨日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地,折磨没有吃喝,怀着孩子的那种担心与恐惧,在这一刻,在这个人面前,才突然全数倾泻涌来。
向来不轻易哭的她瞬时眼中蓄满泪水,一双眼就那么紧紧望着自己,蔺君尚只觉得自己胸腔里压抑难受,仿佛谁碾了一把玻璃渣,撒在心口上。
“我不好,是我把你弄丢了,不哭,都怪我——”
他俯身去抱她,避开输液管小心翼翼收拢手臂,能感觉得到她的恐惧,坚实的胸膛贴着她纤瘦的身体,要如何才能安慰她,给她温暖,让她知道他来了,他一直在。
情天摘掉氧气罩,手指攥着他的衣,“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们有孩子了。”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鼻音,模样在蔺君尚眼中带着几分委屈。
“嗯,是昨天么?”
他抱着她,声音低哑温和,透着无尽宠溺。
眼中泪晶莹,情天点头,“我很怕,你还不知道他/她的存在……”
这些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面临生死一瞬也曾有,却没有如这一次的恐惧。
她怕,怕他不能知道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她怕保不住他/她。
她也怕,与他在一起之后日日值得珍惜,不甘心就这样被困慢慢消耗掉生命。
“现在知道也不晚,他/她在,你也在我怀里。”
蔺君尚叹息着安慰,手抚着她的发,“现在你只是身体有些虚弱,我们好好养着,孩子也会跟着恢复起来。”
似乎是被安慰住了,怀里的人不说话也不再动,蔺君尚低头看,情天闭着眼缓缓呼吸,那模样让他心疼,门外有脚步声进来,是护士估摸着时间来拔针。
蔺君尚吻了吻情天的额,放开她,看着护士拔针,给她手背上贴上止血胶布。
“我太太还需要吸氧吗?”
这是今天来医院之后,蔺君尚主动与人说的第一句话。
女护士飞快看了他一眼,回:“如果病人自己觉得不难受,可以不使用。”
全程情天没睁眼,护士看病人状况还好,带着口罩轻声说了句“好好休息”就端着托盘出去。
蔺君尚才要替情天掖好被角,却看她突然要起身,一脸难受。
是想吐,情天要去洗手间,蔺君尚只能给她套了鞋一把抱起就往洗手间去。
沐少堂进来病房的时候,一眼看到床上没人,蔺君尚也不在,心下一跳,刚要转身往外走,才注意到洗手间那头好像有声响。
等了好一会,看到蔺君尚把人抱出来。
孕吐加上身体虚弱,情天反应很大,吐过了人还难受,被蔺君尚抱回病床,给她盖好被子。
全程沐少堂仿佛就被无视了一般,坐在小沙发上的他看着情天,心情还是有些许放松的,毕竟人醒了。
彼时已近晚饭时间,门外许途跟余力进来,放下好些保温盒。
是许途问了护士,在城内最好的粥堂订的。
“你们去吃饭。”
蔺君尚发话,沐少堂没法跟情天说上话,也不着急,起身跟许途余力一起出去,打算在附近找个饭馆。
许途没去,留在了门外,只说让余力回来时给他带。
知道情天醒了,警局的人很快来病房了解昨天到今天发生的所有情况。
从情天被绑架走到寻着人,历时二十一个小时,这时间里足够发生任何可怕的事。
情天回答警员的问题,让他们做笔录,蔺君尚在一旁,听到她回答的一些细节,脸色越来越沉。
在她醒来后的时间到现在,他没有跟她提起过关于那些事,就是不希望她因为想起而害怕不安。
她总是习惯了坚强,回忆被劫过程语调平缓,好像诉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他却一度听不下,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指,不知不觉间越来越紧。
眼中的阴郁不该让她看到,但他身上的气息,让一旁的警员都朝他看来。
男子沉默,但气场摄人,有一股无形的戾气。
受害者家属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怀有身孕的女子被关在无人管的屋子里,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解救,后果不堪设想。
而情天也从警员的口中得知,把她关在房子里的方冉,已经死了。
当时找到那一处无人居住的民宅,警员分头行动,两个房间都锁上,都被工具打开。
蔺君尚找到她时,另一个房间里,警员也发现了躺在床里已死去的方冉。
她服了安眠药,还有百草枯。
百草枯,是种田的农民很喜欢用在地里灭杂草的强效除草剂,也是剧毒品,即便后来国家慢慢禁止销售水剂,仍是有小部分暗地流通在有需要的人手里。
安眠药过量就算能死人,起效时间难测,但是加上百草枯,那是再高明的医生都无力回天。
即便早有预感,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情天还是愣了愣。
她的第六感没有错,天亮之前最后见过一面后,方冉就存了寻死的心。
同时,她要情天陪着,受冷没吃没喝出不去,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慢慢消耗生命致死。
所以当时方冉才会说,蔺君尚就算找来,早晚的结局也不一样。
1012.余生不是她,再也不能是任何人
情天莫名打了个寒颤,蔺君尚护搂着她,轻声说:“都过去了。”
而因为警方的询问,让情天想起另一件事,神色更为不安。
察觉她的异样,蔺君尚将她护在怀里转身,不让她再看那些人,沉着脸下逐客令。
“我太太身体还虚弱,需要休息。”
许途已经上前,客气地请人出去。
“不怕,我在。”
以为是那些回忆让情天害怕不安,蔺君尚紧紧抱着她,她却摇着头,说要找医生。
许途送了人进来,接收到蔺君尚的目光,即刻去把医生找来。
情天看着医生,唇色苍白,那句话,说出口的同时觉得心口疼。
“我被带走的时候是被打了麻醉药,我的孩子——”
怀有身孕的人连感冒药都不能乱吃,何况是那样的药物,这个情况情天不得不说,却又怕极了从医生口中听到任何不想接受的回答。
女医生脸色严肃,蔺君尚的目光紧紧望着,很有压力,他期盼一个不要让情天伤心的回答。
“一般来说麻醉药确实对胎儿有影响,但也要具体看药物成分跟剂量,你先别多想,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做个检查,现在一切都不是绝对的,放宽心情是第一。”
中年的女医生看到情天,想起病历上写着年龄二十三,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终归也是不忍。
情天紧抿着唇不说话,眼泪就那么落下来。
蔺君尚大掌抚在她发上,将她往怀里拥紧:“医生说得对,我们不能自己吓自己,你难过孩子也会不好过,先照顾好自己,嗯?”
医生悄悄退出去,情天在蔺君尚怀里没抬头,他却感觉到自己胸膛前衣衫渐渐晕湿了一片。
她向来极少哭,他想起去年,在医院小树林里找到她,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木长椅上悄悄落泪,只因为医生说她可能不容易有孩子。
一年了,外出时流言蜚语背后指点不是没听过,甚至有人当着她面说。
说她怕是不能生。
她从来不需要用一个孩子绑住男人或者巩固自己在蔺家的地位,她只是想要一个跟他的孩子而已。
然而现在孩子来了,却同时伴着这样的消息。
情天累得睡过去时,蔺君尚轻轻把她放下躺好,靠着床头陪着,目光只落在她面容上。
安静的病房,明晃晃的灯光,外面风吹槐花树影动,有淡淡的香味,却无人去赏。
他的心情其实同样需要梳理。
昨天寻不到情天时的心焦担忧,深夜融城街道上的寻找,凌晨奔走在漆黑的山上,历经天黑天又亮,他彷如一头困兽找不到出路,痛苦地在原地来回毫无办法,面上阴郁,内心早已是狂风暴雨。
六年,他与她之间分离又重聚,这爱已用尽一生心力,如果余生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她,再也不能是任何人。
而上天总爱跟他开玩笑,他的她找回来了,而且还怀了身孕,却又告诉他,有可能保不住。
蔺君尚低头,弯起唇角摇头,那不是笑,是痛。
……
翌日
上午,情天被带去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C市的医院比融城更好,但情天的情况还不适合奔波,医生建议留在这边医院多住两天观察,让身体恢复好些再离开。
蔺君尚让沐少堂先回C市,沐少堂临走前来看情天。
“姐,我先回去,在家等你们。”
不说什么煽情话,言语简短,情天靠着床头,对他点头时脸色还有些苍白。
上午的检查结果出来,她曾问过医生实话。
医生看了检查结果,结合情天目前的情况,除了身体虚弱孕吐反应严重,没有出现腹痛之类别的反应,说明目前情况还好。
母体打过全麻如果对胎儿造成影响,一般是流产,如果没有出现这个情况,那么就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毕竟是前三个月,还是一定要小心注意。
这个消息只能算是让情天跟蔺君尚放下一半的心,但也已经是目前所知的最好结果。
这天中午,整个科室办公室都收到了外面送来的水果,医生跟护士都没有少。
病房中,蔺君尚削完苹果又剥杏仁,忙得认真。
情天孕吐反应严重,给她订的粥即便吃了不久也是吐,蔺君尚很担心。
属下依着他的指示去买水果,适合孕妇吃的每样都挑了些,摆在病房里看情天想吃什么。
情天依然在输营养液,孕吐太严重医生建议先暂时少喝水,通过输液补充,蔺君尚看着心疼,但凡她神色稍有不对,脸色比她还紧张。
医院里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余力在时,许途曾经离开了一趟,没有说去哪里。
这日傍晚,蔺君尚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
“你跟情天,这两天不在家?”
蔺君尚已经站在病房外走廊,护栏外楼下是走过的病人或家属。
母亲这样问,明显是往松云居那边家里问过了。
“我们在融城,过两天应该就回去。”
说着时,蔺君尚转头,从窗口看向病房中,那人在床里已睡着了,他的目光放软。
老太太是知道融城的,与C市相邻,蔺承钥年轻时曾想在那边投资项目,后来没有下文。
只是此前并未听说过儿子儿媳要去那儿,年轻人的事情也不多问:“那等你们回来。”
挂了通话,蔺君尚看着屏幕不禁轻叹,但愿回去的时候,能笑着跟老太太报告这个好消息。
……
离开融城的前一夜,凌晨两点。
情天噩梦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平排摆放的一架简易折叠床。
夜里熄了房中灯光,床头柜边却贴着一个半圆的壁灯,光源朦胧温和。
深蓝色的帆布折叠床里,男子闭着眼睛躺着,只有腰腹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情天认得那是平时放在车上的。
朦胧的光源里男子的侧颜立体俊美,情天就这样看着,逐渐平复了心情与呼吸,那人突然动了下肩膀,继而侧头往她所在睁开眼。
一时间四目相对。
蔺君尚一怔,第一反应就是拿开身上的毯子,凑近床边,声音温沉:“怎么醒了,哪里不舒服,想吐?”
情天抬起手臂向他。
他紧张地更凑近些,被她搂住了脖子。
“孩子爸,一个人睡有点冷,你上来陪会儿。”
1013.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在融城医院住了两天,回到C市松云居家中,已经是周日下午。
情天记得刚上车时看到窗外路过的街道那高大的槐花树,等到自己醒来,眼前已经是草坪与熟悉的景致,她到家了。
蔺君尚把她抱下车,何琴跟上来,感觉有些不对,五一假期两人出门,回来时情天像是刚病了一场。
没有人多说什么,蔺君尚已经抱着人回到楼上卧房,随后不久,一名中年女医生跟护士也来到松云居,是赵国利的安排。
女医生韦贞在赵国利的高端私立综合医院任职妇产科高级医师,也是赵国利的表妹,有表兄交代,对于被安排来松云居给情天检查比一般医生会更重视。
全程蔺君尚就站在一旁,目光在情天身上,因为担忧,眉间微微蹙起。
同时,楼下,许途跟余力将松云居一层包括客厅全都仔细搜寻了一遍,连沙发下面都没有放过。
之后还有满庭芳的房子一层也被搜寻了一遍,两小时之后,两人返回松云居汇报。
那时候检查过身体的情天已经睡下了,何琴把韦医生送走,护士留在房里,蔺君尚才安心下楼去。
许途拿回来的透明自封袋里是几颗看起来像是纽扣一样的东西,微型声控窃听器。
松云居一楼客厅有,满庭芳情天家里一楼沙发下也存在。
从情天失踪以后,奔赴融城寻人的路上,很多事情与可能性都在蔺君尚脑海中浮现关联,然而当时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找回情天是第一。
现如今一切平安归来,存在的隐患也要一一清除。
利用出入松云居与满庭芳的机会,方冉装了微型声控窃听器,像是纽扣一样的颗粒贴在不起眼的地方,确实不容易被察觉。
许途跟余力以及属下戴着手套寻找,必要的时候,可以交给警方比对指纹。
从松云居出来,已经是晚饭时间,余力勾着许途的肩说一起去喝一杯。
这一趟外出,奔波几日,能把情天平安找回,可算是能歇口气。
同时,看到的事情也令人唏嘘。
当时赶到民宅的时候,一楼两间房都是锁着的,警员分别打开两处,左边是情天被关的所在,家具唯独有一张连席子都没有的床,以及一张书桌。
那样的环境潮湿,昏暗,五月的天人往里面走,就能感觉到不同于室外能晒到阳光的温度差,有一种说不出的寒。
情天的境况无疑是令人揪心的,幸好,幸好他们赶到及时,不至于让情况变得更怀。
那么另一头呢?
情天被关的隔壁房间打开以后,向阳的窗让这间屋子明显比另一间温暖一些,家具同样简单但可以说俱全,一架木床还撑着蚊帐,蚊帐像是新换过,很新的白。
床里铺着一席花团锦簇的被褥,比对周遭家居的简单,被褥料子与那种花色像是为了特定的日子而制,比如说,有喜事。
像是折叠存放已久,刚刚拿出来铺用,被面上还有没有消下去的崭新折痕。
方冉就躺在床里,虽然看起来走得安静,其实之前必定也承受过最后一段的痛苦,毕竟她服用的不止是安眠药,还有剧毒农药百草枯。
床头柜上有喝干的玻璃杯,散落安眠药药瓶以及打开过的百草枯水剂瓶子,看到的那一刻,警员就已经心知没有救了。
是老城区的夜市街,不到七点,尚早,人少,余力跟许途特意找了一家街尾的小炒店,让老板在店外空地开了一张四方小桌,菜还没上,酒先来了。
余力用筷子利落撬开啤酒瓶,沿着一次性杯子杯壁缓缓倒入浅黄的液体,这样泡沫总是最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算了。”
这句是对许途的安慰。
在融城时,蔺君尚在医院陪着情天那会,许途曾经有一晚彻夜不归。
相比来说,许途与方冉的关系自然要比余力近很多,毕竟许途跟方冉在盛辰总部大楼里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时,余力还在鹭城分部,后来,他多跟在情天身边保护,同样与方冉没有过多交集。
许途却不一样,毕竟几年了,方冉在他眼中除了个性要强,就是一个发奋能干的女子,撇开后来的一切不谈,她其实真是个很努力的人。
也让他想起出事前那一周,他曾经去她家里看她,还吃过她煮的火锅。
或许家庭情况不类似,但相同的都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与能力爬到今时今日这样的位置,董事长特助,董事长秘书,这已经是多少下层职员羡慕的职位,凭着自己的能力,异乡人在C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买房,有车,其实生活都在奔着好的去。
做错的事该承担,但想起过往相识,还是有一声叹。
如果早一点知道她有抑郁症,会不会不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所以在融城时,看情天情况稳定,蔺君尚也不会安排什么事的时候,他去料理了方冉的后事。
把她葬在了那所民宅,她父母的身边,也算是一家三口团聚,这是相识一场,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目睹一场生死,余力也是心有唏嘘,两人握着杯子碰酒,余力拍拍许途的肩。
许途年长似哥,此刻余力却难得语重心长:“所以人活一世,千万别往死角钻,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翌日是周一,蔺君尚给农卡打电话,替情天请假。
刚领着学生外出采风归来的农卡精神奕奕,正夹着画册往教室去,听到蔺君尚亲自打来请假,还开了句玩笑:“五一两人出去还不够,假期结束舍不得回来?”
松云居家里,蔺君尚靠在单人沙发,身着家居休闲服,是不打算出门。
一手握手机,一手捏眉心。
昨日从融城刚回,昨夜他一夜没睡好,抱着身边人辗转到天亮。
“她人有些不舒服,先请三天假。”
没有提及之前发生的事,话语简短,农卡听到还是关心学生的,“那让她先好好休息。”
刚挂了通话,何琴握着无线座机走来,“先生,老太太的来电。”
1014.以后他陪着,看孩子成长
一小时后,蔺家老太太出现在松云居,陪同的有孙杏芳以及蔺宅的司机。
想起五一前的事,母亲现如今气色还好,蔺君尚站在厨房门口,看母亲指挥厨师跟佣人,把她从蔺宅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好。
“你们两啊,出去玩是好,但别太折腾,情天身体不一样。”
听说情天在楼上休息,老太太只以为是外出一趟回来累着了,嗔怪地看儿子一眼。
蔺君尚露出淡淡笑意,抬手虚搂着母亲回客厅沙发去坐。
情天有身孕的事,蔺君尚打算先不说。
昨天韦医生过来检查的时候房里也只有他跟护士,都没有说出去,就连何琴都不知道。
察觉儿子陪在客厅坐着有些心不在焉,季玟茹抬了抬眼镜,对他道:“这几天没发生什么事。”
闻言,蔺君尚抬头看母亲,点点头。
“没有就好。”
季玟茹喝着茶,好几日不见,说要去楼上看看情天,蔺君尚随母亲上楼。
情天已经醒来洗漱过,只是又回到床里躺着,身体不适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医生建议,为了保胎最好最近都注意多休息。
听到卧室门开的声音,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有人靠近床侧,她才转头,就被男人的大掌抚上发,那人低首问她:“醒了?”
情天点头,他望着她的目光格外宽厚温和:“妈来看看你。”
他扶着她起身,抱枕在床头弄好让她靠得舒服,情天才看到他身后的季玟茹。
“妈。”
季玟茹坐到床沿握上情天的手,老人的手都比她的暖,问她:“冷不冷?”
情天摇头,脸上有淡淡笑意:“我向来这样,没事,您来了留在这边用午饭吧。”
说着抬头看床边人,蔺君尚接收到妻子的眼神立刻说:“对,您留下来吃午饭吧。”
老太太应了下来,先下楼去厨房看午饭做得怎么样,情天要下床换衣,蔺君尚已经从衣橱拿来一套休闲服给她,跟他身上的是情侣款。
下床时还听到那人提醒:“慢点。”
情天心中有笑,这人太过紧张。
但总归,回了家,家人在身边,之前在融城经历的种种,那紧绷的心情开始得到缓解。
季玟茹离开之后,下午,情天先后接到林简还有向添的电话。
情天失踪时沐少堂曾告知林简,林简则告诉了向添,后来也是从沐少堂那儿得知情天的情况,让她先休息没有打扰,直到今天。
有人关心的感觉很好,情天说自己没事,同样没有提及怀了身孕的事情。
蔺君尚在书房处理公事回到房中,情天手里手机刚放下,引来他蹙眉。
“以后手机也要少用。”
他坐来床边,让她靠在怀里。
情天没反驳,就这么静静靠着他没说话。
良久,蔺君尚低头看她,又伸手抚上她依然平坦的小腹,眼神格外温柔,手掌的抚探也尤为小心翼翼。
“被关在那儿时,我很怕保不住他/她。”
情天突然轻轻说。
向来身体好的女子即使流掉一个也能再怀上,她却害怕,因为就连这个孩子都来之不易。
“我不吃不喝不要紧,可是孩子需要。那天我去医院,从仪器屏幕上第一次看到了他/她,那种感觉好奇妙。”
手覆上他的手背,与他一起放在小腹上,情天又继续说:“那张检查单我等着给你看的,你在给我投盲盒的时候,我想着,你知道了是什么样的心情……”
蔺君尚环臂将她抱紧,“以后的每一次检查,我都陪着,还有很多机会看着他/她成长。”
他的声音低沉温厚,透着无尽纵容,“我的情天很坚强,孩子也很坚强。”
午后,夫妻两人相依,情天诉说着没有对警员讲述的那些细节,关于在融城民宅,她与方冉的那些相处与对话。
因为事关蔺家十六年前的枪杀案,有关蔺君尚的父亲,她该与他说清楚,让他知晓。
历经可怕的事情人总是选择避而不谈,然而往往又容易在日后某一个时刻里突然回忆起那种恐惧,那么不如好好面对,说出来,才能真正让其过去。
蔺君尚安静地听,只是在听到妻子平静叙述某些危险时刻时,眉间越蹙越紧。
最近方冉的不对劲蔺君尚不是没察觉,但那些不对劲更多地联系在她几次出入医院的身体不适,觉得她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人不对劲。
方冉入盛辰这几年,工作上几乎没出过什么大错,严守本分,是让人省心的得力助手。
去年初出席饭局,被蹲守的拆迁户蓄意行凶袭击,方冉替他受伤的那一回后,他确实更对她委以重用。
但也仅仅只限于公司的事,私事基本上都交代许途或者余力去办,这也是为了避免私下交集过多,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像前一任的女秘书,日久情难自禁。
当初方冉入职的档案,单亲随母姓,家庭背景极其简单,谁也没料到她竟然与李志锡有关,与蔺家十六年前的枪杀案当事人有关,不然今天不会发生这些事。
可终究是因他而起,让自己的妻子陷入危险。
这么一来,能肯定给情天跟老太太发诡异照片的都是同一人,方冉的动机,有恨,有恐吓,同时也是抑郁症痛苦的一种发泄,她自己难受难熬,也想让别人心惊不安。
情天只在家休息了两天,周三回校。
蔺君尚拿她没辙,亲自送,黑色的宾利停在离她教室最近的侧门外,看着她下车,蔺君尚欲言又止。
情天手里拎着那人塞给的保温瓶,转身要关车门,他伸臂挡住,情天疑惑。
蔺君尚从车内看她,目光沉沉灼灼:“有什么事,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从家出来不知说了第几遍,情天忍住笑意,因为那人神色很严肃。
她点头应了,才得放行进校门里。
第二节课间,情天去洗手回来,发现同学们在喝同一个牌子的饮品。
黎芳看到情天,捧着一杯到跟前:“情天,谢谢请客,总听说这一家很好喝,就是太贵了。”
情天一脸茫然。
1015.蔺太太保重好自己,万事好商量
教室走廊,情天给那人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男人温沉的声音,伴随着翻动纸页的声响:“怎么了?”
每次那人说这三个字,情天心里都会泛起一阵柔软,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准备着接收她的来电与消息。
情天:“班里的饮料,你买的?”
“嗯。”
那人应了,继而道:“听说最近很火,偶尔请个客,也能增加同学之间的友情。”
情天握着手机,再问:“那怎么没有我的?”
全班皆有,只有她的位置空荡荡。
那头那人不紧不慢回:“你喝保温瓶里的就行了,外面卖的东西始终不如家里安全。”
这一句让情天不知无奈还是笑,那头有文件夹合上的声音,他又说:“中午放学别去食堂,直接回宿舍休息,等着何琴给你送去,让你室友也别去打饭了。”
“这是要承包我们寝室的饮食?”情天心中笑意更浓。
“送一份也是送,多送几份也无妨,松云居还吃不垮。”
男人的声音始终温和,里面透出的纵容与宠溺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情天终是低头扬唇。
“那我先替室友谢谢你了。”
“不客气,只要蔺太太保重好自己,万事好商量。”
……
上课时间到,情天回到教室,坐在附近的黎芳偷偷看她。
“刚跟蔺先生通了电话?”
以前不熟悉时只觉得情天高冷难以亲近,自从后来有了接触,熟络起来,黎芳跟情天说话也能像普通同学那样自在了。
情天没否认,只是一笑,低头削铅笔。
想起那人的叮嘱,对黎芳说:“中午你跟荣华别去打饭了,会有人送来。”
明白过来的黎芳又是一度艳羡。
这一头,盛辰总部,董事长办公室,身着笔挺烟灰色西装端坐大班椅上的男子,对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一手搁于下颌,深邃的眼眸被屏幕映出一片淡淡的光。
这样的严肃认真像是在看什么数据分析,然而屏幕上显示的,是有着淡绿色边框装饰的论坛,C大的论坛。
另一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滑动浏览新帖,这个论坛有C大学生分享各种各样的事情,包括热门的吃喝玩乐。
平日注重的都是金融新闻,当下在校学生喜好什么,蔺君尚倒需要好好了解。
今天订了送去的那些饮品,也是最近挺火评价度也高的一家。
情天性格沉静,不是与人主动交好的性格,但想来待人接物有分寸,蔺君尚并不担心,只是现在她有身孕,他总希望她身边人能更多照顾她一些。
看到一个帖子,C大学生讨论物价上涨,会不会对学校伙食有影响。
C大食堂的伙食在高校排行榜里一直是前茅,物美价廉,深受学生喜欢,甚至经常有别校的来找同学趁机蹭饭。
当初放方冉假期之后,秘书之位由另一名男特助暂代,现今仍是,特助送新泡好的茶进来,被蔺君尚安排了新的工作。
盛辰在C大一直设立有助学金,这一次,蔺君尚打算再设立一个基金补贴食堂。
其实C大名校,应该不至于会在伙食上亏待学生,但蔺君尚意思如此,特助照话办事,很快跟C大那边联系沟通这个事情。
午间,情天跟黎芳荣华一起回公寓楼。
下午有课时中午一般不离校,以往都是去农卡的工作室溜达,但现在蔺君尚发了话,她有身孕,农卡的工作室少去。
工作室里有各种各样的原料,包括制作漆艺的油漆,铜版金属,有些化学品终归对胎儿不太好。
情天自然懂轻重,答应了下来,乖乖跟室友回寝室休息。
听说是情天家里有人来送午饭,荣华在对着镜子贴面膜。
最近加入校演讲社之后荣华对一个学长有意思,在个人护理方面特别勤快。
黎芳从书桌边拿来一个袋子给情天,说是这回龙胜采风在带回来的特产,情天没去,就给她带了点回来。
看了下,里面是茶叶跟杨梅。
龙胜龙脊的茶算是名茶之一,清代的贡品茶,口感清醇芳馨,情天记得自己喝过。
黎芳知道情天家里不缺好茶,说如果不合口味就算了,是不想勉强。
情天笑着收下,茶贵有贵的好,平价也有平价的好,喝茶除了品茶本身,往往讲究的还有一个意境与情趣,心中闲淡就算是再普通的茶水也可口。
就像古代文人,很多不得志甚或生活清贫,平价的茶水并不影响他们喝茶赋诗的雅趣。
情天最近孕吐,极容易没有胃口,八珍杨梅这种果脯小食于她也合适,刚这么想,反胃的感觉上涌,放了手里的立马就往洗手间去。
荣华在跟人打电话,黎芳等了一会有点担心,在外敲门问情天是不是不舒服。
情天缓了好一会,感觉不再想吐,才开门出来,眼眶都有点红,却说自己没事。
黎芳没有多想,让情天上床去躺一会,情天脱了平底鞋爬上床,刚转身在床上坐好,双脚还挂在床边,突然听到有抽气声。
声音是荣华发出来的,敷着面膜的她看着门外,一脸呆愣。
情天转头看下面门口,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男子身形高大,进了女生寝室显得空间突然都狭小起来,黎芳也很意外,但还算反应快,有礼貌地开口打招呼:“蔺先生。”
蔺君尚面色温和地对黎芳点头,继而抬头看向上铺的情天,她睡觉习惯脱袜子,即便只是一个午觉。
彼时,她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拿着一只刚脱下的袜子,就这么看着站在床下的他。
“……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的何琴送午饭来?
蔺君尚往她床下走近一步,握住她的脚踝,这才看到他身后门口,有人跟着进来了,确实是何琴,但还有一名家里的佣人。
何琴跟佣人进来,跟情天打招呼,继而将拎来的袋子里的保温食盒依次摆放在寝室中间拼起的书桌上。
一盒盒打开,饭菜香四溢,保温壶里每一层也不同样,精致的家常菜,粥品点心,米饭洁白。
1016.想你跟孩子,所以来了
情天觉得自己此刻的举动有点窘,没说话。
蔺君尚目光在她身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声音温和对她说:“来,下来。”
情天又挪到床边下床去,从上铺上来那么短短一截爬梯,男子在身后抬手护着,生怕她摔了。
是他大意,只记得让她不折腾在寝室休息,却忘了寝室的床都在上铺。
离地面还有三级梯子的时候,腰就被人从后稳稳托住,情天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抱到床下书桌旁椅子上坐好。
何琴笑着请黎芳跟荣华分享带来的午餐,看着足够六人分量的精致菜色,两人食欲大动,却只是都笑笑站在原地没动作。
怕的是蔺君尚,这样在C市出名的人物曾经得见本人就已经不错了,现在他就在这个寝室里,成熟稳重的气势,是属于上位者的内敛不张扬,气场强大,自然而然让人不敢在他面前逾矩。
荣华朝阳台外走,拿掉自己脸上的面膜纸,对于刚才被外人看到的形象很不好意思。
蔺君尚拿过情天的袜子,蹲下身亲自给她穿好,动作耐心又细致。唇角的隐隐弧度,是因为脑海中浮现刚才她坐在床沿的可爱模样。
何琴跟佣人摆好饭菜,说了“请慢用”就退出门外,情天抿抿唇,也对身前之人说:“我们出去说吧。”
在她套鞋的时间黎芳再次对蔺君尚表达感谢,蔺君尚温和道:“情天与你们为室友,也是缘分,同学之间相互分享与帮助,都不必客气。”
话音落,情天已经拉着他出了寝室外。
结果一出来,发现四周围寝室的女生都出来围观,看到情天与蔺君尚出来,假装转身的转身,打电话的打电话,那时候何琴跟佣人已经先下楼去,情天只能把蔺君尚拉到楼层走道尽头的窗边。
“想你跟孩子,所以来了。”
情天要出口的话在男子的这一句里匿了声息,她望着他。
蔺君尚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手抚在她的后脑勺,轻轻顺着她的发,像是在摸一只小动物。
“你乖乖吃饭,我就走了。”
本意没有想造成她的困扰,却真的想她,因为怀了身孕,总觉得更不放心,才会亲自过来看一眼。
“嗯。”
情天在他怀里点头,“那你回去也赶紧先吃午饭。”
“遵命。”
他的声音低低带笑,透出纵容,响在她的头顶。
他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又听到不远处一片暗暗的抽气声,是寝室门口偷看的那些同学。
情天也不扭捏,抬手给他整了整领带,再看向他,那目光是让他放心。
……
情天回到寝室里,黎芳跟荣华坐在桌前吃饭,显然举动拘谨。
“蔺先生呢?”
“走了,你们放心吃吧。”
情天坐过来,只拿了一盒没打开的粥跟勺子。
她向来对食物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而她现在的情况,粥最好入口,也养胃。
“这么多的菜情天你不吃,我感觉晚上我跟荣华还能再热热当晚餐。”
荣华则一脸幽怨:“情天,下次蔺先生还要来的话,能不能提前说一下,我也是要面子的。”
黎芳想起刚才荣华一脸白,但蔺君尚一脸寻常没有丝毫异色,不禁笑,惹来荣华筷头的追打。
情天喝着粥,想起刚才短暂一面,心头被暖意包围。
下午下课,情天从教室出来,看到等在树下的向添。
中年男人穿着薄外套,身材相较其他同龄人还算挺括,情天顿住脚步,不禁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向添是祖父的司机,常在周末或者节日的时候来接她去沐宅,或从学校,或从满庭芳,她看过无数次这个男人等候自己的背影。
然而现在他的两鬓已有白发,高壮的身影也不能再如当年挺拔。
有的人参与了自己的过去,给与过温暖关怀,相见总是不禁柔软了眉眼。
向添转头过来,对着情天笑,情天也扬起唇角,朝他走去。
融城的事情向添知情,总觉得要见一见情天,才能真的放心。
C大侧门外的小吃街,卖糖水的小店,一张小桌,两碗红糖姜汤豆腐花。
向添仔细看情天,直到确认她现在状态确实还好,才放下心来。
余力的车在门外等,情天随意聊,问起向添最近修车铺的生意怎么样,遇到的客人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她看到他左手背上有道刚结痂不久的新伤,想起林简跟自己说的事情。
前些天有人去向添铺子里修车,应是摩托车相互刮碰,在场的双方大概因为赔偿谈不拢起了冲突,抄着店里的工具就要打起来,向添劝阻,被其中一人用大扳手划伤了手背。
但向添还是忍伤控制住了情绪失控的其中一人,将打架的两人拉离。
那天幸好围观的人及时报了警,才没有出现严重的情况。
此刻在面前,向添笑笑讲着店里的趣事,却半字未提发生过的不好的事情。
情天看着眼前碗里的豆腐花,红糖里的姜味一直在鼻端,渐渐凉了。
“修车铺终究是辛苦,人多杂乱,要不换一个喜欢的事情做,慢慢养老。”
“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的木马我很喜欢,可惜我不在的时候已经被扔掉了。你能不能再做一个,等到明年,或许就可以用上了。”
向添猛然抬头看着情天,眼中从惊愕逐渐浮现意外的喜悦,“二小姐,您——”
情天笑着,没有说什么,但她知道,他能懂得。
向添搓着手点头:“好,铺子就先这么开着,我以后也不接什么活了,您放心。”
“我做小木马,还能做别的,让我想想。”
历经沐家变故,相依为命的弟弟的离世,渐渐看淡世间事,唯有情天的事情还能让这个中年男人关心。
这一刻,向添看情天的眼神,满是慈爱喜悦。
周末,情天与蔺君尚回蔺宅,陪老太太吃饭。
家里做了情天向来爱吃的鱼,然而才上桌试了一筷子,人就起身捂着嘴往洗手间去。
季玟茹不明所以地看着情天离席,儿子随后跟上,转头与孙杏芳对望。
突然想到什么,忙起身跟过去。
1017.不同待遇,你最重要
洗手间里,情天吐得厉害,蔺君尚在后环扶着她的腰,温声哄着。
进去的时候顾不上关门,敞开着,季玟茹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情天刚想回一句,恶心感又涌上,难受得弯着身子,蔺君尚一脸严肃把她扶好,“小心点,不急。”
继而转头对门口站着的母亲:“您先出去吃饭吧,这里有我,一会就好。”
“这是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看情天这模样,老太太哪里能放心得下,晚饭才上桌,突然就这样谁都担心。
情天说不出话,知道婆婆担心,摆了摆手,又是一阵反胃难受,蔺君尚蹙眉:“顾好自己。”
季玟茹转身跟孙杏芳又对望一眼,孙杏芳忙说:“夫人,菜色都是按照平日太太的口味喜好做的。”
可是饭才没吃两口,怎么就吐成这样子了?
季玟茹又转身看洗手间里,儿子一直在耐心安慰。
走到外面客厅坐下,一家人的晚饭,情天突然不舒服,老太太放心不下,也没心情先去吃了。
手搭在膝盖上,心里总有种不太对的感觉,坐不安,等了好一会没看人出来,又起身往洗手间走。
洗手间里,情天刚用温水漱了口,蔺君尚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刚才吐得难受眼泪都出来了,一双澈黑的眸水盈盈,他一边给她擦脸一边说:“不想吃鱼怎么还吃?”
“不是不想。”情天拨开额发:“闻着还能接受,谁知道入口就不行了。”
面前男人淡淡叹息,将毛巾搁放一旁,搂着她出来,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母亲。
季玟茹的眼神只在情天身上,将情天的脸色,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才尝试着问:“要不要让医生来看看?”
“让您担心了,我休息一会就好。”情天道。
两人从身边走过,蔺君尚说:“妈,情天是孕吐,我先带她上楼。”
老太太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话,神色惊讶地转头看孙杏芳。
“杏芳,昱之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孙杏芳笑得眼睛都眯了:“夫人,您没听错,先生说太太是孕吐。恭喜夫人!”
季玟茹手抚着心口,笑意已经收不住,抬头看楼上,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
刚吐过的情天食欲全无,蔺君尚让她躺一躺,刚从房里出来,转身就看到母亲站在那儿。
老太太朝房里看一眼,满含关切却又怕打扰了一般,轻声问:“休息了?”
蔺君尚点头,老太太脸色突然严肃,抬了抬眼镜:“你跟我下来。”
一起下楼去了客厅,老太太转身朝沙发上一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让厨房熬粥,等会就给情天送去。”
蔺君尚确实记挂着这事情,但母亲已经张罗好,他也安心落坐在她对面。
自然也看到母亲嗔怪埋怨的眼神。
“情天有身孕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没说?”
怀有身孕的人对于食物气味确实比较敏感,如果早知道,今晚的菜色一定不是这样的。
蔺君尚虚心接受批评,“情天身体不太好,这件事也是才刚知道,是我想着等等再说。”
融城的事情没有提及,是不想老人知道后多想担忧,情天因为那个意外胎儿情况不稳定,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让太太知道只会更难过。
然而回来这几天,情天身体逐渐在恢复,昨天去过赵国利的医院做过检查,韦医生说目前看来胎儿情况比较稳定,两人悬了一周的心才开始放下些。
老太太嘴巴张了张,好多话想问想说,最终是先讲最重要的:“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你可得把情天照顾好。”
蔺君尚失笑点头,这件事无须任何人叮嘱,但仍是温和应:“好。”
季玟茹几次目光往楼梯上看,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明显坐立不安。
又问了些关于情天怀孕后的情况,比如有没有让医生定时来检查,家里饮食安排有没有注意,情天怀孕的反应大不大等等,老太太心中有了数,才算是安心一些,起身说:“我还是上去看看她。”
“妈,情天休息着,没事,您先把晚饭吃了。”
蔺君尚跟着起身,老太太转头看他一眼,依然往楼上去:“晚饭不重要,一会再说。”
……
周末这一夜,情天与蔺君尚住在蔺宅没回松云居。
晚上九点,情天靠在床头,看着床头柜上搁着一碗燕窝,又抬头看正在换衣的男子。
从晚饭时她孕吐反应之后,季玟茹没有再让她下楼,先是给她送来熬得软糯的粥,刚刚又是燕窝。
换好衣服的蔺君尚坐到床边,端起那碗燕窝。
“老太太的心意,能吃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代劳。”
这话让情天少了些压力,要伸手拿碗他不让,只能拿了勺子让他端着碗喝。
不是第一次喝婆婆做的燕窝,或许知道她怀孕对味道敏感,做得很清甜,这样的关怀心里是有感激的。
蔺君尚耐心看着她喝,房间里安静,对于他来说,她能不吐多吃点东西比什么都好。
门突然被敲响,蔺君尚也没空去开门,门自动被拧开了,情天抬头,婆婆的身影在门边。
看到情天在喝燕窝,老太太放心了,声音温和眼里都是笑:“情天想吃什么,尽管跟佣人说。”
情天点头:“谢谢妈。”
老太太笑容转到儿子脸上,顿时收敛严肃起来,右手指了指左手腕,是跟儿子示意时间。
“准备该休息了,千万别熬夜。”
门重新合上,老太太已经离开,情天喝着燕窝,唇角有笑。
蔺君尚端着碗:“不同待遇越来越明显了。”
情天看他,打趣:“不平衡了?”
蔺君尚望着她,墨黑的瞳眸越发深邃,蕴着温润宠溺,抬手抚她的脸蛋。
“你最重要。”
……
自从知道情天怀有身孕之后,周日情天与蔺君尚回松云居,季玟茹也跟着去了一趟。
昨夜老人辗转一夜没睡好,天一亮就起来去祠堂给蔺家先祖上香,让保佑情天跟孩子平平安安,又去厨房张罗孕妇合适的营养早餐。
1018.人生起伏,温馨平淡才是最好归宿
这回跟着回到松云居,楼上楼下看了一遍,查看安全隐患,又去仔细叮嘱何琴,关于往后松云居的饮食。
自从张罗了婚礼之后,老太太又像是找到了新的事情忙碌,只要一想到情天怀了孩子,蔺家有后,心中都是欢喜。
但关于这件事,除了家里人,蔺君尚还是让严格保密,在目前来看,还并不想让外人知晓。
蔺家主母交代好一切,在松云居吃过午饭,又拉着情天细细叮嘱一番,才终于离开了松云居。
情天随蔺君尚在屋外附近散步,消消食打算午睡。
五月中旬,天气还不炎热,日头不晒,微风轻轻。
情天向来纤瘦,牵着她走的时候,蔺君尚觉得母亲说得对,得让她养胖一点。
站在高处眺望远处山下城市的街景,蔺君尚从后环着情天的腰,手交叠搁放她平坦的小腹上,如此奇妙,他抱着她,就是抱着了她与孩子,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不说话,情天靠着身后那人,感受轻轻微风,不一会就开始犯困。
怀孕之后,她不仅孕吐,还更容易犯困了。
韦医生跟她说这都是怀孕初期的正常状况,且她身体比一般女生弱一点,更改注意多补充营养与多休息,养好自己才能稳保胎儿。
“去睡午觉。”
情天还没开口前,身子倏然一轻,被那人打横抱起,转身往屋子里面进。
何琴站在屋门边看着两人回来,不能不说,成婚一年多,两人的感情依然如昔,看在旁人眼中相处平实又温馨。
没有情天存在之前,何琴看着早出晚归为公事忙碌的蔺君尚,想到媒体曾经强行凑在一起的绯闻,其中的那些女子皆是美丽动人。
如果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入了松云居当了这里的女主人,怕是都不简单。
然而情天却打破了何琴的预料,这个女主人从来低调不张扬,修身养性比保养打扮更注重。
蔺君尚也变成了一个宅家的男人,应酬可推便推,每天忙完就是归家,也让这偌大的松云居真正逐渐有了烟火气。
等到年末,家里再添一个孩子,这里应该更是欢声笑语。
这么想着,自松云居落成后一直在这里任女管家的何琴,也不禁露出了由心笑意。
即便人生起起伏伏,温馨平淡向来才是最好的归宿。
融城事件过去半个月,C市商界出了一件令人意外的大事。
盛辰集团向有关部门递交材料,证据准备充分,是关于前不久盛辰旗下在建楼盘出现升降梯失控从高空砸落,导致多人死亡的事故一事,将万奇告上法庭。
证据所指,盛辰楼盘出现严重事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动手脚,与万奇内部人员有关。
民众哗然,C市原本的三足鼎立之势,眼看有所改变。
消息一出,报纸新闻都有报道,对于此事颇为关注,然而也有小道报纸替万奇说话,指责盛辰此举为污蔑,是为了扳倒万奇这个障碍,成为C市第一。
毕竟现如今沐氏的执掌人是沐情天,而她是蔺君尚的妻子,盛辰跟沐氏,在外人看来,是一家。
从消息放出,不管是盛辰总部大楼外,还是万奇大楼下,总有记者蹲守,试图采访到独家。
万奇的董事长现如今还是老爷子萧启顺,本就不常露面,唯有其子萧然曾被记者围堵。
四面八方的话筒跟摄像机凑近,问着的都是同样的问题,萧然脸色严肃,一言不答由保安跟助手护送入了大楼里。
回到楼上办公室,萧然坐下想了许久,最终拿起手机拨出了电话。
等了好一会,那头才接通,对方没有说话,萧然先开了口。
“一定要这样?”
想起以往,也曾一起喝酒,一起相约打球,朋友二字,是担得上的。
然而许久不联系,如今再通话,语气却生冷了。
那头传来纸页翻动的声响,男子的声音传来,同样疏冷。
“人家常说,商人之间有再大的仇也能因利而合,却没有人记得,只要是人,就都有底线。”
“商场之中不乏勾心斗角不择手段,蔺某身在商场深谙其道,这一回却没有办法做到不计较。”
萧然暗暗深呼吸,即便想过这通电话氛围不会好,也没有想到那人说得如此直白,表明无法转圜。
“是因为情天?”
“你若不知,可以问问令尊。”
那头先挂了通话,萧然握着手机眉间深蹙,蔺君尚的话,表明此事重点在与自己父亲有关。
起身捞起西装外套,下楼,为了避开记者没有从大门出,而是选择了电梯直达停车场,驱车回家。
……
这一日,情天回沐宅。
下午没课,她在公司,沐少堂在她办公室逛了一圈,说祖母已回家中休养。
好像好些日子没有回过沐宅,情天本意,是想要去祠堂上柱香。
“明年,希望能带他/她回来沐家看看。”
祠堂中,女子上香之后伫立,沉静的眉眼在提及孩子时,多了份柔软,望着面前的沐家先祖牌位。
从祠堂出来,情天去祖母房间,那早已闻习惯的沉香在如今也有些不适,情天调整了呼吸,才进去。
那时候老人正在休息,躺在床里没睁眼,张妈想要开口,情天摇摇头示意不打扰。
就这么静静待了片刻,情天本要走,老人却醒来,说不舒服身上疼。
张妈撩起老人的衣服看腰胸,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了很多的水泡,那一片看着有点吓人,赶紧打电话给家庭医生。
老人一直说难受,情天本打算来看看就走,这情况只能先留下,直到医生来看过,确认病症。
是一种病毒感染性皮肤病,长起像水痘,是带状疱疹病毒感染,潜伏在体内再发,造成沿神经支配的皮肤区域出现带状排列的成簇疱疹,伴随神经痛。
情天很吃惊,问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医生回:“人老了身体弱,免疫力太低。”
这样的情况最好立刻送入院,沐少堂也在家中,随着一起去了。
办好入院手续,老人在病房床上输液,情天站在门外,听到路过的病人家属说的话。
“我们那乡下有个说法,这种疱疹叫‘缠腰龙’,疱疹缠身,如果圈满腰身一圈,就没得救了。”
1019.怪他自私也好,她跟孩子最重要
天色暗下来,住院部大楼,情天从医生值班室出来。
“带状疱疹是病毒引起的急性感染性皮肤病,由于病毒具有亲神经性,感染后可长期潜伏于神经元内,当抵抗力低下或劳累生病时病毒会再次生长,并沿神经纤维移至皮肤,产生强烈的炎症。年龄愈大,神经痛愈重,发病率往往随年龄增大而呈显著上升。”
这是刚才情天细问之后,医生的解答。
祖母这次突然患病的症状,看起来是皮肤上的疾病,但确实不像寻常那么简单。
一般皮肤上的感染只要用药治愈就是痊愈,这种带状疱疹如果处理不好,日后即便患处消下去,皮肤表面治愈了,还是容易引发曾经患处区域的神经痛,治疗起来确实更麻烦,也更需要仔细彻底。
病房里,老人卧床休息,输液的成分是抗病毒同时也是增加抵抗力免疫力。
情天双手揣在外套口袋,目光望着张妈拿着热毛巾,弯身与老人说话,给她擦脸。
刚才彻底检查过,水痘长在腰胸一片,还有脖子肩侧一片,不可能舒服,老人躺着并没有睡着,偶尔会不禁哼一声难受。
情天收回视线,低下眸。
过道里有脚步声,皮鞋踏着地板,一步步沉稳而来。
突然被搂上肩膀,情天一怔,转头看身边人。
蔺君尚的目光望向情天所对的病房窗里,看到了卧床的老人,继而转头看向她。
“医生怎么说?”
男子声音在暮色里温沉,医院这样的地方混织着药味与消毒水,容易令人不心安,直到听到他的声音。
情天把医生说的简短复述了一遍,蔺君尚目光望着窗里,深邃的眼眸仿佛拢了一潭墨。
“没事,这种病症也不算疑难杂症,关键是好好接受治疗。”
彼时已经是晚饭时间,蔺君尚就要开口说什么,沐少堂从洗手间出来,跟蔺君尚打招呼,站在情天身边。
“我给二叔打了电话,他正从度假村回来的路上。”沐少堂说着抬眼看腕表:“大概一小时之后能到。”
沐益诚平日也喜欢钓鱼,身边一路发生了那么多事,早已经对一切淡了心思,除了去沐氏,有空的时候总喜欢在度假村的湖边垂钓,一待就是半天。
“你陪陪你姐。”
蔺君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情天目光随着他去,是往医生值班室的方向。
许途跟余力站在不远处过道口说话,沐少堂在身边插着腰,望进病房窗口里,也是无奈。
毕竟祖母之前因为身体不适入院,才出院回家没几天,又出了这情况。
长水痘疱疹这种皮肤上的病症,虽然不像其他的外伤那样疼痛剧烈,但也极其折磨人,想想换做长在自己身上,都浑身难受心里怯怕。
情天想起刚才路过的病人家属的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这种症状若严重起来,真的也能要人命。
沐少堂在旁有一搭没一搭与情天说话,过了一会,蔺君尚从医生值班室出来。
看腕表上的时间,傍晚六点三十五分,蔺君尚伸手揽上情天的腰:“该去吃饭了。”
自从她怀孕,他对于她一日三餐要求格外规律。
虽然松云居家里已经准备好晚饭,从医院到家也要半小时左右,蔺君尚不想情天饿着,带她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
沐少堂识趣地没有跟来,这家餐厅其实情天与蔺君尚不是第一次来。
去年沐圳良出事的时候,她陪着婶婶妹妹在医院,蔺君尚曾经带她来过这里一次,专做传统的炖品补汤,味道还不错。
医院附近有水果店有快餐店,这家炖品开在医院附近,方便了一些不便自己做饭的病人家属,能买到真正营养的食物。
餐厅二楼隔间更安静,蔺君尚点了几样,同时注意情天的神色,她没有异议,他将菜单递给一旁等候点单的服务员:“先这些。”
不久,点的食物陆续上来,蔺君尚带着名贵腕表的手握着小碗,手指修长好看,一手是汤勺,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
“先吃饭。”
情天回神,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水晶虾饺,放到他跟前的小碟里,才开始喝自己碗里的汤。
蔺君尚一笑,将饺子夹起来吃,尝了一口:“来过几回,这一次的虾饺特别香。”
情天喝着汤,唇角有笑。
一顿饭,两人并未多说话,刚好今天二楼没什么人,显得安静。
看情天吃得差不多,也没有不适的反应,蔺君尚再给她添了一回汤,才缓缓开口。
“人上了年纪抵抗力不行,病痛入侵往往难以避免,只要积极接受治疗,一定很快好起来。”
擦手的湿毛巾搁放一旁,男子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你有身孕,要为自己跟孩子想想,别的时候我没有意见,但这一回,这边就交给医生跟护士,少进出医院好吗?”
情天抬眼望着他,他眉眼间的认真郑重,说明他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也是他难得对她严肃的时刻。
蔺君尚确实是怕的,她身体不比寻常女子,现在又怀了身孕,虽然说沐老夫人患上的症状感染率低,但他一点都担不起这个风险。
他不想让她出一点差错。
情天斟酌开口:“医生说这种症状不易传染,现在她这样……”
终究是自己祖母,即使曾经做了很多寒人心的事情,也是她身边仅剩的亲人之一。
“我们可以请一个专业的特护,跟佣人一起照顾老人家,随时可以汇报老人的情况。”
蔺君尚起身,坐到情天身边,骨节分明的大掌抚上她后脑勺,将人搂进怀里:“怪我自私也好,对我来说,只有你跟孩子最重要。”
……
从餐厅返回医院住院部的路上,蔺君尚接到蔺宅母亲打来的电话。
问的是与情天有关,晚饭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孕吐的反应,这样的关心最近已经成为常态。
蔺君尚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握着手机回话,目光看着身边人,让老太太放心,没提两人在医院的事。
如果老太太知道沐老夫人生了这样的病,一定也会担心情天。
1020.不管什么样,都是他喜欢的
再回到病房,沐益诚已经到了。
站在病床边的他转头往外看,刚好看到病房外的情天跟蔺君尚。
床里躺着的老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收回视线弯身去听。
沐益诚多年沉默寡言,但却算得上是孝子,老母亲有事一定赶回,有他在,很多事会安排好。
许途上来,身边跟着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说是为老夫人找的特护。
蔺君尚点头,让特护进房里,协助张妈照顾老夫人,手法举动看着还满意,转身看妻子。
是让她可以放心。
情天松开蔺君尚的手,往病房里面进,走到床边,看到卧床的老人神色中的难受不适。
输液的药水一滴滴落下来,因为是老人,根据心率调得慢,耗时长,那种一滴滴缓缓坠下的感觉,让人觉得无尽漫长。
可终究是要克服的,生病了只能治。
“奶奶,您好好休息,慢慢总会缓解,别着急。”
寻常时候,人被蚊子叮几口都觉得瘙痒不自在,何况是这种长在腰胸颈脖上的连片水痘,那份难熬,情天可以想象得到,也只能宽慰。
老人不时轻哼中似乎应了一声,不太真切,情天也并未介意这些。
“回去吧,这里有人。”
沐益诚也在旁边道,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
这个男人除了沉默,向来极其隐忍,极少开口向人求助。
情天想起他的女儿沐尹洁,想起沐尹洁没与白家撕破脸之前,与白家人的亲密无间,简直到了把自己父亲都遗忘的地步。
可当她落魄狼狈,最终还是这个沉默的男人护在她身边。
那时候沐少堂已经先回家,情天也随蔺君尚回松云居。
……
这一夜,松云居主卧,依然早早熄了灯,蔺君尚陪着妻子入睡,抱着她在怀里。
半夜醒来,怀中已空,身边没有身影。
迷糊的神思那一瞬便清醒了,掀开薄被下床找人,却发现浴室有灯光。
推门进去,女子穿着米色的中袖睡裙站在洗手台旁,背着身,垂着的手里握着手机。
蔺君尚伸手握上她的肩,将她带转身,看到她红着的眼,还有灯光映出的水雾一片。
“怎么了?”
看到她这样,蔺君尚神色也变严肃,握着她双肩温声询问。
情天缓缓摇头,垂着的手臂手指紧握着手机,原以为她是怀孕不适的蔺君尚猜到了原因。
想到今天沐老夫人刚刚入院,今夜身上的症状可能正是最难受难熬的时候,情天大概听到医院的什么消息,担心了。
即便以往那个老人做得再不对,毕竟是她身边所剩不多的亲人之一,是她的亲祖母。
将她抱回床上,蔺君尚靠着床头,搂着她在怀里,盖着被子安慰。
才从情天口中知道刚才她睡醒有些不放心,给医院里的张妈打了电话,张妈说,老人身上症状难受,一直睡不了,看着难熬。
打过电话,情天难受孕吐,吐着吐着,心口涌上一阵酸楚,眼泪就这么下来。
想到年幼时,想到现如今,亲人是怎么走向冷漠疏离,可终归那人已经年迈孱弱,过一天少一天。
有怨,也有不舍。
蔺君尚知道,她从来不是真的心冷,只是被寒了心,故作冷漠。
他亲吻她的额头:“急症突发总是要经受折磨,熬过去就好了,明天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
情天红着眼看他,已经缓过心情,声音低低问:“我这样,是不是怀孕后的多愁善感?”
她平日极少这样。
蔺君尚笑望她,眸色温厚纵容:“不管什么样,都是我喜欢的你。”
翌日去上课,未抵达学校的路上,情天给医院张妈打电话。
张妈说老人昨夜折腾了大半宿,快天亮才终于睡沉了,这会儿还没醒。
这样的消息听来还算安心,情天挂了电话,车子正好抵达侧门外,情天下车。
“太太,有事给我打电话。”
余力习惯的一句换来情天点头,继而转身进了校门。
车子没有立即离开,看情天身影消失在门里,余力从车上下来,走到侧门外卖鸡蛋煎饼的小摊边上,买了一只煎饼,顺道跟老大爷闲聊。
经常接送情天,老大爷都已经认得余力,生意少的时候,可以说说话。
余力吃着热乎乎的煎饼,赞说味道好。
“你们有钱人还愿意吃我这便宜煎饼,我也开心啊。”
即便不认得轿车的牌子,但看过那么多车,是豪车无疑的。有钱人看不起路边摊,余力却经常来买,之前情天也偶尔会吃。
余力咬着煎饼摆摆手,咽下一口,才说:“五块钱也是一顿,五百五千也是一顿,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其实真没有那么多讲究。”
老大爷摊着面糊,笑叹:“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
课间,情天坐在位置上,还在作画。
位置临窗,窗外有人靠近,投入一道暗影。
“这位同学,画得不错。”
握着画笔的情天一怔,转头去看,窗外男子清隽的眉眼映在和煦日光里,格外俊雅。
摘了袖套,情天起身走到窗旁:“你怎么来了?”
男子望着她,深眸蕴着笑意,伸手进来,拇指抚过她的左脸颊。
“自己添了一颗红痣?还挺好看。”
情天想起刚才自己调颜料,可能是不小心沾到的,却被他这样开玩笑。
这举动在外没什么,但在教室里发生着实惹眼,周围有同学看过来,认出来窗外的人,大家却没有说什么,甚至还自动走远了些,给两人制造空间。
“带湿巾了吗?”
男人声音温厚,情天转身去找包里,拿了一片过来,蔺君尚接过,撕开,握在手里给她擦脸上的红颜料。
“以后孩子会不会像你这样迷糊?”
这话里透出的都是宠溺,因为两人距离近,音量不高,旁人也不会听了去。
“你之前还说,孩子像我最好。”情天拿话回他。
男人在窗外笑,“嗯,是好。”
农卡夹着画册从教室外经过,站着看,一人窗里一人窗外,男子清俊尊贵,给女孩拭脸。
轻咳了两声,换来两人转头。
“我说,蔺董,这里是学校,您还是要注意下影响。”
蔺君尚瞥了眼来人,话语清淡:“我刚在你们学校设立了食堂平抑基金,给妻子擦个脸都不行?”
1021.先陪好你,才能做事安心
这一趟本不用蔺君尚亲自来,不过是因为想着来这里,可以见人一面。
上午还有最后一节课,情天回位置,蔺君尚跟农卡在树下站着说话。
画作还没有完成,情天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画笔调颜料,低眸调着调着,忍不住转头看窗外。
正在与农卡说话的男子背影挺括颀长,一身西服尤为成熟稳重,阳光从枝叶间洒落,在深色西服上投下微微摇曳的叶子光影。
不知是刚好还是有所感觉,他目光也看过来。
农卡正与他说着什么,他一双深眸隔着距离,遥遥落在情天脸上。
面色似乎无变化,却又让人觉得眉眼间温润蕴着隐隐笑意,就这么望着她。
情天抿唇,收回视线,手中画笔笔触落在纸页上,继续把画画完。
对着那幅画,侧脸似乎唇角微微扬。
……
午间下课,情天收拾东西,接到那人来电,让她出侧门外。
侧门门口学生进出,情天一眼看到了停在外不远的黑色宾利,走过去时,许途已经下车来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情天坐进去,看到后座上的男人倚靠着靠背,神色闲适放松,车里萦绕着的是意大利歌剧《蝴蝶夫人》,音量不高,女声显得格外空灵幽远。
“你怎么一直没走?”
起先他与农卡站在树下说话,后来情天作画认真,等到她再想起看出窗外一眼,已过多时,树下已经没有任何人影,她以为他离开C大了的。
“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再走。”
蔺君尚伸手包裹住她的手,让许途开车。
“那刚才你在哪里?”
“你们校长办公室,喝了杯茶。”
他回答的同时,轻捏着她的手背,偶尔放松,偶尔收紧,好像他总喜欢这样。
下课时间校外附近人有些多,这段路许途车速不快,心神也专注。
在C大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吃过午饭,蔺君尚陪情天去医院,知道她对昨天刚入院的祖母不放心。
“公司里若是忙,不必总陪我。”
蔺君尚握着她的手紧捏了捏,转眼看她:“先陪好你,也是为了做事安心。”
去到住院部病房,依然跟昨夜来时看到的差不多,老人就是躺在床里休息,床边连着输液的吊瓶。
问过医生,又听了张妈说了情况,这急症突发,又是年迈的老人,不可能好转得快,得慢慢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接受治疗的同时避免弄破身上患处的水痘,造成其他地方的感染。
病人因为患处疼痒难耐往往想要去抓挠,这就一定要阻止,除了忍耐过去,没有别的办法。
除了例行查房的护士跟医生,幸好还有张妈跟特护两人都在,可以时刻注意着老人,阻止情况变得更严重。
情天站在病房一角静静看,蔺君尚也陪着,手搂上她的肩。
此刻什么安抚的话也无意义,不如让老人静养,情天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甚或者自己来过或者没来过,都没有必要刻意让老人知晓,毕竟,是她自己想来看看而已。
沐益诚外出吃午饭,病房里只有张妈跟特护,情天待了一会,拉着蔺君尚转身:“走吧。”
今天下午没课,情天本打算去沐氏,从医院出来,蔺君尚先把她送去公司,再回盛辰。
“明晚的慈善宴,要不——”
“没事,可以出席。”
蔺君尚的手抚上情天小腹,还没说完的话就被她打断了。
“现在还不显,就什么都不参加,往后大半年怎么办?”
等到身子真的明显了一切都不方便,现在别人看不出什么,她掌管着沐氏,能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蔺君尚也不再多说,只在车子即将抵达沐氏时交代:“别让自己累着,傍晚早点回家。”
蔺家老太太不知从哪里得知沐老夫人住院的事情,打电话给儿子询问。
彼时蔺君尚刚回到公司,脱了西装外套挂在一旁,才坐下片刻。
既然母亲已经知道,蔺君尚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说老人确实刚入院。
季玟茹问具体的病症:“不是才刚出院吗,怎么又不舒服了?”
蔺君尚没有隐瞒病症,只是说得轻描淡写些,但老太太还是担心了。
“虽说是自己祖母生病,但情天体质弱,指不定容易感染——”
后面的话没有说,但蔺君尚听出母亲的意思,与自己所想一样,不希望情天在这时候常跑医院。
说不好听的,医院那样的地方病菌多,能不进则最好不进。
“这事情我们商量过,您放心,情天懂得。”
挂了电话,这一头的季玟茹握着手机还在想事情,孙杏芳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搁放在桌上,季玟茹想了想:“不行,下午我去看看老人家一趟。”
身为亲家探望是应该,再则也想了解沐老夫人的情况,好心中有数。
“夫人您也别多虑,太太向来有分寸,她会顾着自己的。”
说是这么说,但蔺家主母怎能安心,成婚一年,情天终于怀了孩子,是蔺家来自不易的后代,容不得一点闪失。
午间休息片刻,让孙杏芳备了送去医院的补品,下午三点,就让家里司机送去了医院一趟。
下午,沐氏高层有例行会议,各部门汇报近期工作。
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结束的时候,情天让沐少堂来办公室。
董事长办公室里,秘书跟林简也在,情天坐在大班椅上,看到沐少堂进来了,将手里的文件交给他,话里意思,是往后交给他的任务更多更重了。
林简跟秘书听了吩咐先离开,沐少堂还站在办公桌前,神色间多少有疑惑。
“怀了孩子,随着月份大,很多事情或许逐渐力不从心,往下沐氏要靠你看着。”
是该逐渐放手让沐少堂试着去做,毕竟这一路他的努力与进步情天都看在眼中。
“姐,沐氏我一定替你看好,等到孩子出生了,这里依然得靠你。”
沐少堂的眼神认真而简单,情天看着,渐渐唇角浮起些许笑意。
“等孩子生下来,势必要分时间在孩子身上,还有继续学业,分身不易,我倒希望你能继续多承担。”
1022.亲密,是最好的开场秀
“少堂,沐家的以后要靠你延续,你得努力。”
从办公室出来,情天的这句话回荡在沐少堂脑海。
不同以往,沐少堂觉得这回的这句话,分量很重。
他确实是沐家唯一的男孙,但情天对他的信任与重用,他并没有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常常有愧疚之心,因为曾经的往事。
现如今沐家没剩几个人了,他也从来不想争什么,沐氏是谁的又有什么所谓,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
与妹妹去外地游玩刚回的周龄回沐家,听佣人说老夫人入院,给沐少堂打电话问病房号。
周龄去到医院的时候,刚好碰到蔺家夫人也来探望。
不像以往生病,这一回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不适被折磨得连应付人的心思都没有,季玟茹也理解,在旁坐了一会,看到周龄来,聊了几句。
“情天学校课程忙,又有沐氏的事要打理,这孩子也不容易,若是她有时不能过来探望,还望老夫人别怪她,这孩子其实很孝顺。”
借着跟周龄说话提起情天的空档,季玟茹温和笑着将这番话说给床里躺着的老人。
情天不适合多来医院,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她不关心祖母不孝顺。
亲家说的,周龄是认同的,点头道:“情天这孩子安静不爱多言,却是真的把家人挂在心上的。”
正说着,有人进来,季玟茹转头一看,认出来人是情天的堂姐,白慧的女儿沐尹洁。
毕竟情天是自己的儿媳,想起早前白慧做过的那些伤害情天的事,还有沐尹洁与情天的不睦,蔺家主母神色端庄没有表现出什么,心中却终归有些芥蒂。
沐尹洁也认出季玟茹来,只是微微点了个头,从旁经过,往病床前去,温声询问关怀躺着的祖母。
没再有谁说话,季玟茹便起身,说时间不早,探望过了也该回去。
季玟茹身份不一般,沐老夫人让孙女送,沐尹洁随着季玟茹走出病房。
“行了,沐小姐也不用送了,老夫人年迈体虚,晚辈若能多照顾照顾老人家,比其他都强。”
季玟茹言语中的客气疏离沐尹洁不是听不出,毕竟是蔺君尚的母亲,情天的婆婆,沐尹洁点点头:“这个,不劳蔺夫人费心。”
“我只是心疼我家情天,她为沐家付出不少,但沐家不是只有她一人,家里有事,大家都应该出力才是。”
季玟茹一身浅绿改良式旗袍披着米色镂花薄坎肩,拎着手包仪容端庄,望着眼前女子。
“姐妹之间若是情疏,也别算计伤害,情天入我蔺家门,我自然护她,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不好的事情。”
蔺家主母说得足够委婉,给了面子,却表明不容别人再伤害自己的儿媳。
就当她有言在先,防患于未然吧,毕竟现如今情天有身孕,季玟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沐尹洁没回答,面色也不太好看,只是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回敬任何话,而是转身走入了病房中。
季玟茹微微一叹,转了身,孙杏芳随她一起往电梯口走去。
自沐老爷子在世时沐氏便有的一年一度慈善宴,今年因为碰巧情天与蔺君尚的婚礼,推迟了一个月举办。
五月中旬,这一场策划了许久的慈善晚宴依然在去年相同的地点,沐氏旗下的铂悦府举办。
去年,情天就是在慈善晚宴上介绍公益项目,一首埙曲《深谷幽兰》惊艳全场,气质独特让人留下深刻印象,那时有许多人才第一次听说这位沐家二小姐的存在。
而今年,慈善晚宴再度举行,她已成为沐氏的执掌者。
沐氏历经大变动的一年,没有出现后退下滑的趋势,而是平稳直上,同时尝试涉及不同领域,沐情天的能力,不能不认可。
这一夜依然是宾客云集,汇聚C市商界名流。
商人有了钱,有了势,往往还想要名利双收,名声口碑来自哪里,多参与慈善公益,永远不会错。
今夜许多受邀宾客携家眷女伴同来,人声笑声,将宴厅氛围烘托极好。
向来深居简出的蔺家主母关注慈善公益,今天又是亲家的场子,难得露面,同时来的还有许晋蒋珮夫妇。
情天在休息室,跟蔺君尚打电话,那人正在过来的路上。
“别累着自己,少堂能应付的,都让他去。”
情天握着手机弯起唇,抬头就看到沐少堂正开门走进来。
沐少堂看情天挂了电话,谈及刚才有宾客问,今年沐家二小姐还会不会有表演的节目,又跟她数刚才在宴厅看到都有谁来了。
今年晚宴,情天让沐箐箐上台表演钢琴独奏,但是宾客更希望看到的,是去年情天那样令人惊艳的表演。
同时,大家又觉得现如今情天身份不一样,很有可能不会再露面上台表演节目。
“你就表演跟姐夫秀恩爱吧。”
沐少堂这么说,换来情天无视。
……
蔺君尚抵达铂悦府,走入宴厅时,引得众人瞩目。
不同以往的严肃,今夜西装笔挺的男子,向来疏冷的眉眼似乎温和许多,难得看着心情还不错。
早已习惯众人的视线,男子的目光在场中搜寻,想要找到那抹身影。
工作人员领着他入座前排,刚好,萧然与萧湛就在隔壁。
与蔺君尚同桌的是先到的季玟茹,正在与身边的蒋珮闲话,还有许晋也在。
看儿子来了,季玟茹凑近问:“情天呢?”
“大概在后台。”
蔺君尚刚说完,转眼就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几人,情天与沐少堂,身边还有秘书跟助理。
今夜情天穿了一件白色七分袖斜襟上衣,领口袖口都有清淡的荷花线绣,露出纤瘦好看的手腕,戴着一只透碧的翡翠镯子,下身一袭长过脚踝的杏色长裙,即便让人看到穿的是平底绣鞋,也不会怀疑什么。
中式国风的打扮,清淡典雅,就像她衣襟上的图案,一枝亭亭出水的荷花。
蔺君尚起身朝她走去,那时刚好与身边秘书说完话,情天抬头。
宴厅中众宾客的目光都汇聚在她与身前男子身上,情天刚要开口,眼前男子突然倾身过来,双手握着她肩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向来在人前冷面严肃的蔺君尚,于这样的场合与妻子亲密,是众人第一次见,不知哪儿起的掌声渐渐成了一片。
这无疑,是今夜最好的开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