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6.与她的区别,不得不承认
这样的话类似讽刺挑衅,情天却并未动怒,一双眼依然静如水。
只是被她看着的钟聆,逐渐觉得自己气势上不如,这种感觉更令她不舒服。
“叔本华曾有著名的钟摆理论,‘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这二者之间像钟摆一样摆来摆去,当你需要为生存而劳作时,你是痛苦的;当你的基本需求满足之后,你会感到无聊。’你是怎么看的,悲观吗?”
情天突然这样一句提问,钟聆诧然,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但毕竟涉及自己专业特长,自然能回答得上来。
“他本来就是悲观主义的典型代表,他的哲学理论多带有悲观色彩,这没有好质疑的。”
钟聆毫不犹豫回,别的不谈,涉及自己专业的内容如果再落於下风,她真的丢脸。
情天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么从容平静,唇角微微扬起,莫名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是吗,他是悲观的代表,这到底是课本老师灌输给你的,还是你自己的真实感悟?”
“叔本华确实不是在大众中讨喜的类型,学术界对于他悲观的人生哲学也多有诟病,总认为他的观点悲观消极,我却不这么认为。”
“当一个人本身所处的心境有所不同,能看待的事物也有所不同。在我看来,他的人生哲学只是更多的透过事物看本质,这样的反鸡汤式或许不是谁都能了解,但不能就说明他是悲观主义者。说到底,看人以什么样的心境去理解他的思想哲学。”
钟聆暗暗深呼吸,看着跟前始终平静的女子,“你的意思是,我们所学只是在盲目跟从前人观点,没有自己的主见?”
情天低眸一笑:“这话我没说,我只是想以这个让你知道,并不是我学美术的,就一定比不过你一个中文系研究生,但同时,我也没有觉得自己了不起。”
“无意探寻你从何时对我心怀敌意,但我自问从没有对不起你,也不曾伤害过你。你如果耿耿于怀上一回在辩论上输于我,不服气,那么我现在想解释的是,我当时能赢得大家的掌声,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背景如何,而是来自于自小的累积。”
“从四岁开始,我在文学方面的学习累积到今日,不亚于你们的水平,只是我个人爱好艺术,选了另一条路。所以请不要以我是美术生来定义我就‘应该’在中文学术上比不过你才正常,这样会显得狭隘无知。”
钟聆一再深呼吸,脸色已变,不可否认,沐情天说的确实是她的想法。
她总觉得自己身为中文系的研究生,被一个学美术的把专业比下去很没面子,纯属侥幸。但是却忘了,在她跟前的是一个美术生,但同时其在文学方面的修习并不亚于自己,甚至……还有可能高于自己,是她潜意识把沐情天看低了。
而她会把沐情天看低,是源于心中的嫉妒不甘,源于……萧然。
等钟聆回过神的时候,情天已经离去。
她只记得情天最后说的话——
“不管是魏晋风流还是叔本华的理论,你发现你与我的不同在哪里?”
“我宁愿从乐观的方向去看事情,而你总把重点放在了阴暗面,这就是你自己过不好的原因。你这样不是与我过不去,是与你自己过不去。”
站在原地的钟聆在那一刻,肩膀倍感无力,明白了自己与沐情天的区别。
也似乎开始明白了,那一夜萧然与她说的话——
每个女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当你能明白这一点,会有人珍惜你。
从侧门出来,情天耽搁了时间。
余力的车在不远处,或许因为刚才遇见钟聆那一番,有些走神。
做鸡蛋煎饼的摊子还在,老大爷也还在,只是没有想到路过去的时候,摊子突然倒了下来。
谁都没有预料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天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余力挡在她身前,鸡蛋什么的落在身边,碎了一地都是蛋液。
情天转头看去,才发现原本的煎饼摊旁,一个男子与老大爷站一起,这时候却转身跑了。
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受伤的事件,只是突然这么一个意外,加上那男子跑之前大喊的一句什么“无良奸商恶人会有恶报”,让从侧门进出的人都对情天与余力投来诧异又疑惑的目光。
“太太,您没事吧?”
余力伸手拍身上皮夹克,一手掌的腥黏蛋液。
情天退开一步,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我没事,擦擦。”
再转头,刚才造事的那人已经逃得没有影子,余力脸色不好看,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说不定情天会受伤。
煎饼摊的老大爷哎哟地叫唤着心疼自己的摊子,余力一边扯着纸巾一边对他说,自己会赔偿。
从皮夹里拿出钱,递了过去。
保安过来询问情况,情天说不出来什么,只能说可能遇到了个神经有问题的,但她心里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再等余力处理好身上,上车离校,情天在想刚才突然发生的事情。
不一会,接到黎芳的电话,倒是诧异。
她的号码给两个室友,虽不同住,但总算是有什么学校里的事情能通知一下自己,却没有想到,黎芳第一次主动打来,说的是这么一件事。
就在情天刚离开不久,她刚才路过的侧门有人去发传单,上面印的内容都是关于盛辰如何压榨工人,如何在造成工地事故之后推卸责任,以及想尽方法减少赔偿。
黎芳与荣华从侧门出来买东西,接到了那样一份私印的传单,立马就给情天打了电话。
情天听完说了谢谢,挂了电话就给许途打。
许途一听也是意外,说立马让人去处理,同时跟蔺君尚汇报。
去沐氏的路上,余力想了想:“太太,这几天这些事感觉很不对啊,本来还觉得正常,但是加上今天,总觉得是有人刻意找事来着。”
“那你想到什么了吗?”情天问。
沐氏大楼下停车场,车子停稳,余力暂无头绪。
情天:“我一会一直在办公室,不去哪儿,你回一趟盛辰吧。”
947.盛辰重要,她更重要
听从情天吩咐回了盛辰一趟的余力,后知后觉自己来这一趟不太对。
当蔺君尚开完会回办公室见到他,当听到他说的发生在C大侧门外的那些事情,那个男子首先所考虑的不是这些事到底从何而来,谁在背后捣乱,而是冷了脸严肃问他——
“既然太太身边不安全,你回来做什么。”
一句话语调低沉平静,却有威慑力,让余力回答不上,于董事长来说,盛辰重要,但太太更重要。
“我这就回去。”
余力虚心接受批评,即便那个人只是这么一句反问,他也知道自己设想不足,转了身要走,又被身后男子唤住。
“情天有主见,但有时候总是没有顾自己,你在身边应该多提醒她以自己为重。”
蔺君尚叮嘱,余力再次点头:“董事长,我明白了,以后有什么事我尽量用电话联系,第一件事是确保太太的安全。”
“去吧。”
男子低沉二字,余力点头离去。
出门时,碰到许途正往办公室这边走来,一看他这神色,许途笑:“被训了?”
余力懒得理他,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他,要往前走,许途转身伸手搭上他肩膀,声音略微严肃:“这几天突然事情多,董事长会担心是难免,你护好太太,这边再大的事他都能安心处理。”
……
情天在员工餐厅吃的午餐,与沐少堂一起。
之前沐少堂就来过几次,虽然不多,毕竟是公司股东,来员工餐厅还是会让大家意外,加之现在还有情天,不少员工心里开始有种感觉,沐氏这新一代的执掌者,好像跟以往的不一样。
坐的是靠窗的位置,从高层往下看,外面的柏油马路整洁,正是午间,车辆川流不息。
就是这时,情天接到了蔺君尚的电话。
彼时蔺君尚伫立办公室落地窗前,墨色西裤包裹笔直修长的双腿,上身白色衬衣外套着深灰的V领针织衫,温润品质,单手插裤袋,脸色也比早前放松了不少。
电话接通,他问的第一句仍是:“吃饭了吗?”
情天:“正在吃,在员工餐厅。”
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握着手机,男子低眸间神色更柔和,“慢慢吃,听我说就好。”
情天看对面,沐少堂专心吃饭,俨然明白她与谁在通电话,不敢打扰。
她一手握着勺子,“嗯,你说。”
“以后如果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但是,别让余力离开,可以有很多别的方式。”
情天抿唇:“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太简单,让他回去见见你,再者,我人在公司,不去哪儿没什么问题。”
电话里传来男子淡淡叹息,情天又补了一句:“但以后我会多注意的,你吃过午饭了吗?”
小丫头转话题不动声色倒是快,蔺君尚心中不免有笑,回答她:“订了餐,应该就要到了。不说了,你乖乖吃饭,记得我说的话。”
结束通话的时候,情天放了手机抬头,发现沐少堂看着自己。
“姐,你跟姐夫,到底是谁克制了谁?”
时至今日,蔺君尚在沐少堂的心中依然是严肃冷冽的,他这个姐更不用说了,总是沉静安然的模样,都说两人相处需要互相迁就,以他们俩给人的印象,不太好想象私下相处是什么样的亲密。
情天继续吃饭,另一手拨开耳边滑落的发丝:“你说呢?”
沐少堂想了想:“这我不敢妄断,不过,你们两都能克制我是肯定的。”
午后,林简来办公室,拿着一个文件夹。
谈完关于公司里的事情,提到最近因涉嫌遗漏税务申报被调查的白氏。
这一轮被牵扯出的,还有其在去年最后一个季度曾出现约为两亿的营业亏损。
这次二月底遭到国税局税务调查,指出在去年底为止的三年之间,白氏涉嫌遗漏税务申报金额高达上亿。同时,白氏还涉嫌隐瞒约五千万的所得收入——采用通过子公司进行相关交易进行避税的方法,隐瞒实际收入逃避高额企业法人税。
林简说,这就难怪之前为什么早有听闻白氏在陆续裁员,自动离职加上裁员的高达上千人。
企业出现财务丑闻,如财务造假虚报利润之类,其实白氏不是第一家,业内早不是新鲜事,但这样的事情被爆出,品牌形象和信誉形象必定加速受损,这样一来,今后在大众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各方面受影响可想而知。
这时候的白芳确实是焦头烂额的,包括开始学着帮忙打理公司的白诺涵白漠两姐妹,最近一定都在为白氏的事情奔波。
这个时候白慧自首被拘留,白家她们必定没有心思去帮忙——况且,这件事被爆出,还源自于白慧。
今后那两家面对会有怎样的纠葛场面且不说,就单看眼下,林简说,不出意外按照流程,一个月之内,白慧自首的案子定然有了定论。
难得的是,沐益诚在这件事上出奇地沉默,虽然以往他也是个寡言的人,但毕竟这回涉及的是自己的前妻,是沐尹洁的生母,他真的不打算出面帮一帮吗?毕竟,白家是肯定不会帮她了。
就算不顾念昔日夫妻情分,沐尹洁也应该曾求过他,他是现在她唯一可以求的,身边最亲近的人。
而后也讲到关于盛辰最近发生的事,林简觉得这事情上,各方都有可能出手,比如与盛辰同行竞争者,比如昔日关系不好的。
“不会玩很久,如果想要盛辰坏名声,对方一定会趁着波澜正起乘胜而为,不会蛰伏太久的。”
情天说。
林简点头:“确实,等着看吧。”
这夜,情天回家,蔺君尚有应酬。
关于盛辰的事情依然在新闻上有提及,媒体捕风捉影的报导与措辞,容易带歪不明真相的群众,情天看到后来有点冷了脸,何琴端着切好的水果送来,目光看向液晶屏里的镜头,小心放心水果。
“关了吧。”
情天收回视线,低头吃水果不再看电视。
948.想为他做的事
何琴用遥控器关掉屏幕,安慰:“太太,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您别生气,我也相信先生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
“没生气,只是觉得乌烟瘴气。”
情天吃着水果,何琴想起一事,正好转开这个不高兴的话题,道:“过两天是妇女节,以往那天先生再忙都交代给蔺宅那边老太太送花送点心,今年太太您看?”
“今年我来安排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再跟你说。如果先生问起,你也这么讲。”
情天这么说,何琴就应了,看蔺宅老太太对情天的态度,这事情由她张罗老人也会更开心。
何琴走后,情天放下手中小叉子,靠在沙发靠背上,不禁想到去年的三月八号。
那天她在玉致居吃的晚饭,当时还是沐圳良下厨做的菜,一桌子满满,为家里两个女士还有她这个侄女。
那一夜沐圳良喝多了,絮絮叨叨跟她忆往昔,她忘不了当时那中年男子眉眼中的无奈,那一夜本那样家常,平淡而温暖,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一起共晚餐。
转眼,他走了要一年了。
调整了心情,拿起桌旁的电话,给沐箐箐拨去。
开学了,沐箐箐多是住校,偶尔回家,情天问她:“大后天有空吗?”
沐箐箐:“周四,不忙,怎么了?”
“晚上叫上婶婶一起出去吃饭吧,还有少堂,想吃什么随便你决定。”
“好啊,有人请客当然好啦,我回头就跟我妈说,想好吃什么我给姐你发信息。”
挂电话,情天起身,上楼上书房,写一会字静心。
……
晚上九点,安静的书房里,淡香袅袅。
看着刚刚写完的一幅《心经》,情天对着里面的字出神。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几人能明白,就算能明白,又有几人真的能做到这样去面对现实的生活?
手机搁在沙发那头茶几上,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在安静的空间仍是有些突兀。
搁了毛笔过去拿起来看,是许途打来的。
接起来,许途的声音在那头隐隐有些着急:“太太,我跟先生在这边参加应酬,感觉今夜先生喝得有点多,好像胃疼犯了。”
“那要回来了吗?”情天问。
“怕是不行,这边有位市里的领导在,先生与他在说话,感觉还要好一会。”
情天想了想:“我给他打个电话。”
许途极少跟她说这些事,今夜打来,证明蔺君尚状态确实不佳,最近盛辰陷入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算不是什么致命的影响,仍是让人不省心,加之……工地意外事故死了两对夫妻,事情发生在自己企业之下,有关人命,总是不容易心安。
是积劳所致,所以引发胃疼吧。
情天挂了电话,转而给蔺君尚打,但是那头没有接,两分钟之后回信息过来,说正在与人谈事情,有事回家再说,以及,让她早点休息。
情天看着那行字,不免淡淡叹息,倔脾气。
心中浮现这三个字,脸上却又有些笑意,他是这样,她自己平时何尝不也是这样。
没有再回过去打扰,给许途发了个信息,让他好好照看那人,如果更严重必须把人带走。
交代完毕,下了楼去。
何琴看到情天下楼,问她需要什么,情天问早前从蔺宅拿回来的艾草放哪里了,何琴带着她去储物房找。
去年端午,情天跟蔺君尚在蔺宅过节,老太太让孙杏芳弄了很多的艾草,让她在端午的时候洗药浴,艾草向来是个好东西,驱寒理气,情天带了很多回来,让何琴晒干备用。
找到之后情天抓了一大把去厨房,熬了一锅的草药水,坐在旁等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书,整个厨房都是一片温润的艾草清香。
蔺君尚回来时,是晚上临近十一点,上到楼上,卧室的灯很暗,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转身关门的动作放轻,继而脱了大衣,挂起大衣的时候手臂却一顿,胃疼的感觉依然隐隐存在。
人有些累,胃也不太舒服,蔺君尚没有急着去洗澡,而是在一旁沙发上坐下,靠着靠背闭目养神,手搭在胃部,不知不觉就眯过去了。
情天醒了的时候撑起身,看到沙发上躺着的人,她原本是在等他,刚刚还在听电台的节目,没想到不知不觉睡着了。
下床去看,那人眉眼之间有疲惫神色,手掌搁放胃部的位置,让她想起许途早前那个电话。
脚步放轻朝门外走,至始至终没有惊动他。
……
蔺君尚醒过来,是因为感觉有什么碰到了自己的脚。
睁眼看,眼前卧室光线橘淡,一个脑袋蹲在他跟前,正在给他脱袜子。
然后,她抬着他的脚放进了跟前的盆子里,瞬时一阵热感从足部直接冲上心间。
她撩起他的裤管,在给他泡脚。
水很烫,但也很舒服,好像原本冷硬的胃部也突然被缓解了,全身都放松下来,不知是因为他动了,还是她平白有所感应,抬头看他。
“醒了?好好泡一泡再睡。”
蔺君尚没动,保持着原姿势,感受着足部传来的阵阵暖意逐渐温暖了全身至心,目光只是静静看着蹲在他跟前的她。
“如果你闻着觉得不适应,也忍一忍,这个对身体好,活络驱寒理气,最近你太累了。”
“我自己来就好。”
他按住她的手。
情天抬头看他:“就让我来吧。”
总是他在照顾她,她也很想能为他做点什么。
蔺君尚握着她手臂的手掌松了,却并没有完全放开,喉间像是有什么,翻涌却说不上来。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她这样对他,因为他更想照顾她。
她依然如昔安然沉静,却让他觉得,最近似乎有些什么变了。
“许途说你胃不舒服,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吃药,对了——”
情天起身去洗手,从保温壶倒了一杯不知是什么,端过来放他手里,让他喝,然后又继续蹲下来,给他按摩双足。
蔺君尚捧着水杯,深眸被橘光映得愈发润泽,仿有水雾,一直凝着那个人。
早前的什么疲累不适,早已消失不见,唯觉得静夜温暖,心也温暖。
950.淡淡一笑,已是痴迷
午饭前接到儿子的电话,蔺君尚说公事忙,不能回来一起吃午饭。
往年这一天儿子总让管家订花订礼物送来家里,也不曾有空回来,季玟茹早已习惯,现在还有儿媳上心张罗陪着,季玟茹握着电话说:“这里有情天陪我,你放心忙吧,别忘了按时吃饭。”
蔺君尚在那头,声音带了些笑意:“我怎么听着,好像您有了儿媳就行了。”
季玟茹也笑:“那是,情天比你贴心多了。”
挂了电话,蔺君尚脸上笑意未散,男人最好的状态,应就是这样吧,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妻子与母亲能够融合相处。
点开对话框,他发了一则信息:“夫人,谢谢你给老太太准备的心意。”
情天不是个待人处事热络的性子,但她心思很细腻,愿意花心思在老太太身上,还是因为那人是他的母亲,这样就够了。
许途与方冉一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老板难得的带笑神色,心中知道定然与家中那位有关。
看到属下,蔺君尚伸手拿过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神色略微收敛,又复寻常的严谨模样。
许途上前,报告关于工地事故的后续进展,经过一轮全面停工大检查,现在已经恢复施工,而之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的调查,也还在继续。
“对于此次工地意外事故应补偿的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等,都依照董事长您的交代,尽快落实支付到家属手中,如果还有不实报道流出,我们可以追究源头责任。”
“这几日也曾派人留意过两家家属的动静,目前似乎没发现接触到什么特别的人。”
早前其中一家家属因为听信谣传赔偿金额过低而到工地寻死闹事,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被有心人煽动了情绪而为,所以后来曾特意让人暗中留意过一段时间。
方冉候在一旁,等着许途说完,继而报告自己手头上处理的工作。
听着许途汇报,蔺君尚喝着保温杯的水,自从那天胃疼回家,第二日开始情天就让何琴给他煮茶,还一定让他带来公司喝。
以前蔺君尚不注意这些,处理公事的时候习惯喝咖啡或者泡茶叶,但其实这些喝多了对胃也不好,此刻喝着她特意准备的茶,蔺君尚倒觉得自己也开始养生了。
杯子放下的时候,许途正好汇报完毕,桌上的手机有信息提示音。
点开,来自那人——
“有什么奖励吗?”
是回复刚才他对她说的话,小孩子讨奖励一样的语气,蔺君尚眉眼又温和下来,他不自知,旁人却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男子眉眼沉俊,素来疏冷的神色只稍淡淡一笑,已是令人痴迷。
方冉怀抱着文件夹的手臂,微微收紧。
回了信息过去,手机搁回桌面,蔺君尚目光看着许途身后的方冉,许途的目光也往回看,轻咳了一声。
方冉回神,抱着文件夹上前一步,许途退到一旁,不走,是怕蔺君尚还有什么吩咐。
……
已经吃好午饭,在陪着婆婆吃水果的情天,手机收到回复,点开来看。
“把我送你,要不要?”
这话让情天想起那天夜里的缠绵,或许因为时隔太久,他已忍耐许久,那一夜……她被折腾得欲哭无泪,恍惚间分不清是梦是醒,唯记得那人的爱抚与灼烈,导致隔日,她上午直接请假去不了上课,这是第一次。
回想还是红了脸,再看他此刻回复,脸上更热,抬头,正好对上婆婆的目光。
“昱之发来的?”
小两口分开看,平日都是性子沉稳的人,却在感情上倒是真的很好,不然,极少能看到情天能红脸。
情天应了,婆婆跟前不敢多说什么。
后来老太太去午睡,情天说下午有课,没有留在蔺宅休息,直接回了学校去。
时间尚早,情天去了农卡的工作室。
这是下学期,又将有一批学生处于毕业季,忙着毕业设计。
农卡的工作室里人比平时多,情天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有各自在忙的,没什么人注意进来的人。
情天直接去了一间空置的工作间,里面挂着很多油画,曾经她在这里撞见过蔺君尚独自在这里画画,算是农卡给蔺君尚单独预留的一个房间。
手机上收到沐箐箐的回复,说晚上想去吃火锅,情天看了有些失笑,沐箐箐是真的很爱吃火锅,于是她给沐少堂发,算是几人都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事。
这一天晚饭,沐少堂接了沐箐箐周龄一同来,情天由余力送过去,是上一回去过的那一家火锅,很有名的餐馆,中式风格。
收到情天送的礼物,虽然不知是什么,必定含有心意也不便宜,周龄心中感慨,在临近丈夫忌日的时刻心中多少感觉温暖。
席间,周龄去洗手间,情天跟着过来,洗手池前,情天洗着手,对身边人说:“婶婶,过几天,我跟您一起去看看四叔吧。”
周龄抽纸擦干了手,搭在她肩上轻拍,点头:“情天有心,你四叔会很高兴。”
一年了,提到那人,情天还是听出了婶婶话语中隐约的哽咽。
人的一生能够遇到一个知己一样的伴侣何其有幸,能谈天说地,能一起对饮小酌,能一起开怀,能相互扶持经营一个家。
周龄是幸福的,但因为曾经幸福,才对比出现如今的落寞。
幸好,幸好她向来是个乐观的人,没有自怜自艾,没有让自己陷入痛苦里消沉,谁没有痛苦,能乐观面对,就是让逝者最放心的事。
四天后,沐家墓园,日光煦暖,照着其中一面面墓碑肃静。
情天穿一身深蓝色休闲服,带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越发显得白皙纤瘦,却像是鸢尾般深刻人心。
她手里抱着一束马蹄莲,与周龄跟沐箐箐一起,来看这辈子曾给与她很多温暖的亲人。
阳光确实很好,暖融融落在肌肤上,周龄对那面墓碑话家常,言语轻快,感染情天心中既欣慰又微酸。
身后有脚步声,转头,没想到还有来人。
951.真心,早被践踏得一丝不剩
沐家墓园,来的是沐尹洁,手里抱着两束白菊。
今天是沐圳良的忌日,沐尹洁回沐家一趟碰巧听到祖母谈及,今日在这里碰到情天她们是早已预料到。
最后一场冷空气过去之后,已经是真正的开春,沐尹洁难得穿了一身素净的颜色,黑色的裙裤配着米色的一字领套头针织衫,头发剪到锁骨的位置,跟当初情天去剪的长度有点像,微微内扣的弧度,比原本的波浪卷显得气势收敛了几分,没有那么张扬。
戴着一副黑色墨镜遮掩了半张脸,看不太清脸色。
经过身边时,沐尹洁唤了周龄一声“婶婶”,终归是一家人,沐尹洁先开口打招呼,周龄点头应了。
情天沉静站在沐圳良墓碑前,看着上面的黑白相片,叔叔不是个爱拍照的人,所用的照片上黑发微笑,是几年前的存照。
沐尹洁过来,在墓前放下一束白菊,蹲了一会,又走去祖父的墓前,放下怀中另一束。
此情此景,与以往的她截然不同。
以前每年沐家清明扫墓或是有什么对去世的人的祭拜活动,沐尹洁几乎从不出现,大多时候是因为她人在外地不回来,即便在,她也不太喜欢参与这样的事情,总以自己有另外的信仰为由。
沐圳良生前就对沐尹洁这样颇不认同,每年清明祭拜的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任何一个教派先祖,那只是怀念自家过世亲人的一个时刻,不应该分得像是清规戒律一般。
情天认同叔叔的看法,不管人有什么样不同的信仰,依然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然而后来渐渐,就不再有人提此事,现在,沐尹洁自己倒是来了。
她蹲在祖父沐保泓老先生的墓碑前,不知是什么神色心情,情天无心去管,这边,周龄张罗好之后,让沐箐箐跟父亲说说话,说说自己最近的学习生活。
沐箐箐对着墓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情天突然忆起一年前那日,叔叔最后的告别仪式上,沐箐箐趴在棺木旁神色平静跟躺着像是睡着的父亲说话,拉都拉不走。
不是每一个人的感情都喜欢外露,沐家的孩子或许身处这个环境中长大,学得尤甚。
微风吹久了仍是有些凉意,看望一番,就要离开。
情天转身的时候,被身后声音唤住,转回头,沐尹洁已经从祖父墓碑前起了身,面对着她。
摘下墨镜的她,这样相对望,显得气色不太好,毕竟早前涉毒又被拘留的事情对她造成了影响。
情天转回身,看到沐箐箐周龄也停步等她,她说:“婶婶菁菁你们先出去,我一会就来。”
今天依然是余力开车,车子停在下面,余力站在不远处一个小坡上抽烟等着。
看到周龄跟沐箐箐往下走,情天却留在原地,而且那里还有个沐尹洁,余力夹着烟的手指微紧,目光紧盯着。
在他看来,沐尹洁就是个安全隐患,但情天没有给眼色,他就先不过去,看看情况吧。
周龄跟沐箐箐经过身边时,余力客气说:“两位请先到车上等一会。”
……
情天被沐尹洁唤住,一时却静默无言。
今天到底是真的有心来看望去世的人,还是另有目的,她也不想管。
沐尹洁走到跟前,开口问:“我妈的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没有。”
情天回答得平静而果决。
沐尹洁看着眼前人,从拘留所出来至今已经过去很多天,这是她第一次找沐情天说这个事,也想起早前自己求父亲帮忙的时候,他说这时候帮母亲就是害了她,或许只会让蔺君尚更不会善罢甘休。
人或许真的要历经足够的恐惧,才会感受被逼到绝路的心境,对于那一周的拘留生活,她这辈子都不能忘,蔺君尚的人将她弄出来,她却是真的从此怕了他。
或许沐益诚说的没错,但因为自己被拘留过,深知里面的可怕,想到白慧若真的被判刑坐牢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毕竟那个人是她的母亲。
“我知道,以前我们之间多有不和,我也确实对你做过不好的事,但能不能网开一面,她已经人到中年,牢狱那样的地方,太可怕了。”
如果说从小到大,这个堂姐对自己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那么眼前此刻,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好好说话。
情天平静看着她:“你的这些感悟,是来自于那一周的体验?”
提及那一周被拘留的日子,沐尹洁脸色白了几分,后来那夜发生的事情,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果当初你没有进去,今时今日的你会不会这样平静与人说话?不,你会依然是那个骄傲高傲的大小姐,看不上身边的人。”
“设身处地想一想,若今天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不会原谅我的家人?恶毒至伤害别人的性命,我没有那么大度去原谅,更何况,她自首的重要原因来自于你。”
“你该做的不是替她求情,而是从今往后过好自己,也算不辜负她这样为你。其余,免谈。”
情天说完转身走,沐尹洁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情天侧眸,看着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突然想起小时候。
幼时,她也曾试着与这个堂姐交好,想要一起玩,只是真心早就被其一次次的栽赃陷害践踏得一丝不剩。
不远处余力看到,扔了手中烟立马就朝这边走来。
沐尹洁红了眼眶,握着她手臂不放,情天说的她无法辩驳,只是仍是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视线里看到有人走近,抬头看去,情天顺势拨开她的手,迈步走了。
“太太,没事吧?”
余力关切问,继而望向身后几步远的沐尹洁,目光带着警告的意味。
情天摇摇头,“没事,有点冷,走吧。”
她先往台阶下去,余力冷脸再看了沐尹洁一眼,转身快步跟上。
沐家墓园,独剩沐尹洁一个人。
曾经沐家众人一起的时候她不曾来,现如今人人都走了,独剩她一个在这里。
她无力地走回祖父的墓碑前,想起最近身上所有的遭遇,做了一个决定。
952.逼到绝境,才会悔悟
回程车上,沐箐箐坐副驾驶,依然是低头玩手机,情天跟周龄坐后座。
周龄有点担心刚才留后的情天与沐尹洁之间是否说了什么不开心的话题,情天从窗外收回目光时刚好对上,微微一笑:“是关于白慧的事,我没同意。婶婶,您会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周龄淡淡轻叹:“人都很平凡,总有自己自私想护着的东西,这个没有错,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伤害了别人,这无疑是她们错了,你没有不对,别想太多。”
曾经因为沐胜远夫妇的打压,周龄也怀恨在心,现在人都走了,心中才逐渐放下仇恨。
陪着老夫人去寺庙里住的那阵子,每天听着寺庙里的早课晚课,看着来礼拜的香客,看着那些不同的面孔,寺庙里的住持说,那就是众生。
众生有各种苦,每个人都在求解脱。
那时候她曾问住持,怎样才能解脱?
住持道:“首先人要先有忏悔心,真心知道自己过错,已经发生的不可更改,但悔悟了,总能让自己不再犯,往后余生也自然过得好一点。”
那怎样才能算真心悔悟呢?
住持道:“人往往不被逼到绝境,不到痛苦至极,不会悔悟。”
这往往是通病,不够痛,不会愿意放手。
彷如现在的沐尹洁,如果不是亲身进拘留所一遭,真的怕了,怎么会有所改变?
那么白慧亦然,错了,就该承担。
三天后,关于盛辰负面谣言的散播已经在澄清下逐渐消失,而同时,不久之后就已经查到源头。
当许途将下属调查来的结果汇报给蔺君尚,这结果可谓意外但也不算意外——
在C大校门外发私印传单的人,企图袭击情天的人,卖不实消息给媒体的人,这一切关联的背后,在操控的不过是一个年过六旬本将隐退的老者——
万奇现在仍任董事长一职的萧家老爷子,萧启顺。
看着文件袋里的那些证据,蔺君尚边听许途说,边随手翻了翻,继而就扔在桌面上。
拉开抽屉想要摸烟盒,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抽屉合上了。
看着还摆在他桌面边上的那一朵烧陶的“小花”,曾经拿回来时成了他的烟灰缸,现在里面连烟灰都不常有了。
“说实话,萧启顺会有这一招也是有些急了。”
许途看着老板,继续说出自己观点:“曾经沐氏,盛辰,万奇,在C市商界算是三家鼎立,旁人难以追赶,谁都不曾想,沐氏与盛辰会成为亲家,萧启顺由此感觉到危机是正常,毕竟若是真的想,沐氏与盛辰两家联手,一加一大于二,万奇根本无力抵挡。”
“只是一直也没有什么机会跟办法,眼睁睁看着威胁日益剧增,难得这一回盛辰出了事故,老头子抓紧时机落井下石找人造谣制造负面舆论,手段却未免太迫切且不高明。”
男子靠在大班椅椅背上,淡淡一笑,低沉道:“正可以说明他的担忧,怕是早就为此睡不好已久。这回难得有机会,有没有用只管先都试一试,哪还顾得上考虑是否高明。”
蔺君尚想起去年那一回,萧启顺为了给萧然与情天之间的关系推波助澜,也曾找记者暗地跟踪拍照,想要把两人的关系凑在一起,没想最后才知道,情天已经是他蔺君尚的妻子,着实打了脸。
先不说情天本人如何,光是她身后的沐家,以及现如今她执掌沐氏的身份,萧启顺若能争取到她成为萧家儿媳,那么对于万奇就是锦上添花。
那样的情况的话,就是盛辰危险。原本的三家鼎立,只要任何两家联手,对于剩余的一家都是莫大的威胁。
老头子自从知道他与情天的关系,可能至今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吧。
这么想着,蔺君尚唇角倒是有了些笑,暗地里捣乱的人揪出来,找到了源头,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说起来,不知这件事是否与萧然有关?或者说他是否知情?”
许途看着蔺君尚神色,又试着问。
况且早前萧然对情天有意,一切都很难说。
说到萧然,以前还偶尔一起碰面打球,现在除了应酬的场合,私底下倒是没有了联系。
“他的性子……”
蔺君尚想说,或许萧然对于自己父亲的小动作并不知情,但是转念一想,人心难测,他又如何能肯定别人是如何。
门外有敲门声,随后是方冉抱着文件进来,看到许途在,有点抱歉道:“董事长,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事情——”
“无妨。”
与许途的谈话基本也结束,蔺君尚看向方冉手里抱着的文件。
许途接到老板眼色,就点头先出去了。
这一天,情天在沐氏办公室,林简过来,报告了一件事。
原本为了尽量减少影响,那一夜发生在娱乐`会所的聚众涉毒案件主要人物的姓名都被代指模糊掉,然而没想到,眼下沐尹洁打算要告梁子懿逼迫自己吸食毒品以及非法软禁,看来是打算让梁子懿在原有刑罚上再往重了判。
但她此举必然藏不住自己原先也涉毒的事情,林简有些意外。
“梁家正在想尽办法捞人,这时候她指控,又把案件推向复杂化。”
情天捧着茶杯听,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若是被自己厌恶的人软禁逼迫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么确实很容易怀恨在心,何况,今时今日沐尹洁有这样的下场,确实梁子懿该承担主要的责任,是他将她带入了差点爬不出的深渊。
现在的沐尹洁,豁出去不顾自己的名声,可见,是真的想要梁子懿不得好下场。
“二小姐,您怎么看?”
林简问。
而正这时,沐宅给情天手机打来电话,里面传来的是祖母的声音。
老人想要她阻止沐尹洁的想法,如果涉毒的事情被爆出,那么不光是沐尹洁自己的名声毁了,沐家也会被人说道指点。
情天握着手机耐心听完里面老人痛心疾首的嘱托,沉默片刻,回道:“奶奶,难得她自己愿意面对大众不逃避,承担自己的错误,别人的决定,我不想阻止。”
953.幸不幸福,一眼区分出
三月中旬,情天与蔺君尚一同出席C市商会的酒宴,是夫妻的身份,也分别是两家企业的代表人。
从去年夏天情天开始执掌沐氏之后,这位据传身体不太好的沐家二小姐,非重要场合很少出席宴会,刚刚过去的一整个冬季甚至不曾见她露过脸,今夜难得看到与蔺君尚一起出席,自然收获宾客们关注的目光。
寒冷冗长的冬天过去,在春天的时节里,女宾们都换上了格外明艳的裙装,情天怕冷,加之身边有蔺君尚叮嘱,穿得比别人都保暖,一袭浅浅艾青色的改良式中袖小旗袍包裹纤瘦的身段,长发过肩,柔柔披顺,用发饰巧妙的遮掩了手术后的伤口。
平日蔺君尚独自出席这类场合时,大家看到的只是这男子疏冷的眉眼,不管身处何处,都带着一种强压而来的气势,对自己没自信的人,不会敢主动去与这样的男子攀谈。
然而眼下,蔺君尚身边女子勾着他手臂,两人登对现于众人眼中,当他低头与身边的她说话,眉眼间都是温然。
随行的还有许途跟方冉,这边,沐少堂也刚刚跟着入场。
情天有意培养沐少堂独自应对商场中的社交场合,倒不算刻意,刚好她之前生病,说过会帮她把沐氏照顾好的沐少堂即便那时候心中自信不足,也都没有退却,这渐渐地,倒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越来越自然,能够适应了。
新的一年开春,谁都想有个好头有个好气象,今夜出席的宾客重量级不少,除了蔺氏夫妇,万奇萧家老爷子萧启顺以及独子萧然都来了。
目光扫到先到的萧家父子,思及许途报告上来的事,蔺君尚面上神色未变分毫,佳人在旁,心情尚好。
情天不知那些事,准确来说,关于那些事情后来她没有过问,这么多年,蔺君尚早有自己处事的习惯,只要放心相信他能把一切化解就行了。
而蔺君尚不说,是不想情天多想,他希望她的世界里少一些勾心斗角。
夫妻二人入场内,宾客们都投来关注的目光,沐家二小姐难得一见,却依然如初沉静安然。
有人曾说,女人过得幸不幸福,看她婚后的模样与未婚时的差别,一眼就容易区分出。
那么让人感觉未变的沐情天,一定是有人在呵护着她的这份独立与特别。
妻子被众人这样看,蔺君尚难免吃味,改而伸臂搂上她的肩,是绝对占有的姿态,寻了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带她过去坐。
情天看着那人,轻声道:“哪有一来就让我在角落的?”
原本C市商会的会长是沐家老爷子,自从他过世,好像圈中都默认蔺君尚是领头人。
蔺君尚却说:“有少堂去应酬,用不着你。”
出来露个脸就好了,他可不想大家的目光总是留连在自己妻子身上。
从侍者手中取过一杯葡萄汁,转身递给她:“喝一点就好,还是凉。”
情天注意到蔺君尚的目光方向,不远处正与人谈笑的老者,是萧家老爷子,她说:“你去吧,不用顾虑我。”
关于萧启顺私底下落井下石那一些小动作,蔺君尚不至于与他撕破脸,毕竟商场之中多的是相面相迎暗中捅刀的事情,只是,有些话,或许可以带一带。
有位女宾早前见过,过来与情天寒暄,蔺君尚便放心离开了,许途跟着他,留下方冉照顾情天。
不久,萧然来到面前。
没有了钟聆在身边当女伴,他又回到往昔独身一人的模样,风流倜傥仍在,却感觉眉眼神色间不似以前那般洒脱。
情天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个故人,去年末感恩节之后,她就没有怎么见过他,电话倒是通过几次。
有时候这样,也是一种维系友情的方式。
萧然目光落在她脸上,虽然停留不长,但看得很仔细,继而往她身上扫了一眼,都说历经一个冬天,人都容易胖一些,眼前的她,依然纤瘦。
没有再问“最近还好吗”之类的话,他开口的第一句,道:“多吃一点不好吗?”
情天微微一怔,继而唇角有笑,“其实我吃得不少,不见长也没办法。”
侍者从身边路过,插在裤袋里的手抽出,萧然抬手触到那杯白葡萄酒,却最终选了旁边那杯红酒,跟情天手中葡萄汁差不多一样的颜色。
转身去看,蔺君尚正与自己父亲在说话。
酒会宴厅中乐曲悠扬,挑高的吊顶上繁复华美的水晶灯簇流泻下银白的光泽,照得整个宴厅一切都梦幻了几分。
这是寻常人艳羡的上流圈,却不知这样的梦幻绚丽背后,隐藏着多少勾心斗角见不得人的事。
宾客三两相聚寒暄说话,杯盏轻碰叮当响,带着面具的人灯下映着笑靥,转身整个人都能落入阴郁里。
四处隐隐喧嚣,这个角落尚好,情天望着不远处,沐少堂端着一杯酒在与几位老总说话,萧然随着她目光看去,道:“他成长不少。”
被残忍推出去的势必得学会生存,萧然的评价证明沐少堂得到了认可。
而后两人随意聊起最近,萧然避过沐家的事,避过沐尹洁的事情不提。
跟在身边的方冉距离不远,目光却总不自觉往更远处那边去看。
不知萧然说了什么,情天难得笑了笑,方冉收回目光,想起去年这两人曾被传成一对。
提到学校的生活,情天想起一人来,斟酌道:“我曾在学校见过钟聆两次。”
萧然脸上神色如常,“她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情天点头,这是她能把萧然当朋友的原因,懂得自己在做什么,果决结束不藕断丝连,对他跟对方,都是最好的。
只是深陷其中的钟聆,或许还需要时间。
而后,情天要去趟洗手间,方冉陪同。
从宴厅出来,洗手间在另一侧,进去时一切正常,出来时,门口地面湿滑一片,情天刚好手包里手机响,低头的瞬间没注意,步伐迈去,脚下忽而一滑。
就在感觉身体失衡的时候,身边人扶了一把。
954.肇事高跟鞋,扔了
原本该摔倒的情天没有摔,倒是身边人扶了她之后却自己摔了一跤。
情天低头看,方冉坐在地上膝盖撞地,压坐的姿势眉眼间都是痛苦疼痛的神色。
从虚惊中回神,情天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扶她起来,但那人才半起了身就疼得不动了。
情天担忧问:“怎么了?”
“太太,我好像……扭到脚了,走不了。”
方冉疼得脸色变了,弓着身子手摸着一侧脚踝。
她是因为扶自己一把才导致摔倒的,情天心中过意不去,洗手间内除了她们没别人。
想起刚才没来得及接的电话,上面的未接来电来自沐家,情天没有去管,而是给许途拨了过去。
没过几分钟,出现在女士洗手间外的不止有许途跟服务员,还有蔺君尚。
男子长腿快步而来,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到了跟前拉着她就检查她身上,情天说:“我没事,方冉滑了一跤,送她去医院看看吧。”
蔺君尚这时脸色才放松下来,手却环在她腰上不松开了,转身对许途吩咐。
随后而来的是当班经理,蔺君尚冷脸责问保洁工作是怎么做的,这样一滩湿滑出现在女士洗手间门口,都是安全隐患。
当班经理一直道歉,第一次与蔺君尚这样的人物说上话就是被批评,背上汗都出来了。
许途上前来问,方冉只说自己一动就疼,平日在工作上专业得像个女强人,难得显露柔弱的一面,脸色因为疼痛而变白。
许途叹气,弯身直接将人一把抱起,对蔺君尚道:“先生,我送方冉去医院,等会让余力过来。”
“去吧。”
蔺君尚点头。
被许途打横抱起的方冉看向蔺君尚,那男子的目光只落在沐情天的身上。
人走了,蔺君尚看着情天,叹息声起,看着她脚下鞋子:“不该答应你穿高跟鞋,幸好没真的摔了。”
正式的场合总有正式的礼仪,情天总不能因为自己舒适就穿得不像样子,只是或许自己许久不穿高跟的原因,遇到突发情况就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己确实有些责任,情天没说话。
蔺君尚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让她感觉被责备了,放缓了脸色,环紧她的腰,低沉的声音带着叹息道:“我不是怪你,是担心。”
刚才许途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就在身边,虽然说的是方冉,一路走来他担心的却只是她有没有事。
情天点头,当班经理找来保洁员打扫门口区域,蔺君尚牵着她出去,也不回宴厅了,直接带她下楼,回家。
“这样走掉是不是不太好……”
她难得参加一次应酬,酒宴刚过半,她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他。
人家会不会以为她管他管得很严?
蔺君尚已经给余力打了电话,转头看身边人,这时候还管什么好不好,没出事已经是庆幸,哪还有心思留在这里应酬那些不重要的人。
在停车场等着的余力,听到脚步声转回头,看到的是蔺君尚抱着情天走来,手里还拎着她的一双高跟鞋。
情天是又有些羞又好笑好气,这人刚才从电梯出来就不让她自己走了,直接脱了她的鞋,把她打横抱起就往停车场的方向。
当蔺君尚面对情天,再意外的举动余力都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神色如常地去把后座车门打开。
……
回程车上,情天总算是平静下来回想刚才女士洗手间里发生的事情,看着窗外有点出神。
蔺君尚给沐少堂打电话,说先带情天回家,酒宴那边交给他。
回到松云居,下车进屋,蔺君尚又要抱着情天进去,就是不让她穿那双鞋,何琴跟在身后,自然顺手提着鞋子进来。
进屋了蔺君尚一回头,目光看向那一双“肇事”的高跟鞋,道:“扔了。”
“先生,扔了?”
何琴提着鞋问,惊讶地看向情天,情天被那人稳稳抱着,抿了抿唇:“错的又不是它……”
“使用不安全,留着做什么。”
蔺君尚严肃说完,抱着她转身上楼去。
不久,许途给蔺君尚打来电话,说医院里的情况,方冉当时也穿的是高跟鞋,为了扶情天一把自己摔了一跤,扭到了脚,有点严重,怕是几天走不了路。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几天。”
方冉是为了情天受伤,蔺君尚眉眼温和几分,交代完毕,挂了电话转身,看到情天靠坐在床头,抱着只抱枕发呆。
已经脱下西装外套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衣,袖口微卷至小臂,露出小麦色结实的曲线,左手上还戴着名贵品质的腕表。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那样的靠近,让抱着抱枕发呆的情天抬眸,对上他的眼。
不自觉,抬起手摸上他瘦削的脸颊,从去洗手间找她开始,到此刻,她仍是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就是差点摔了,不是没事了吗。”
蔺君尚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用力得像是惩罚,而后贴着她鼻尖,气息沉沉不说话。
“去洗澡。”
说着,伸手将她抱起,往浴室去了。
……
医院,许途陪着方冉检查完毕处理过扭伤的地方,最后又把她送回家。
车子从医院往方冉家开去,她坐副驾驶。
夜色里许途开车专心,没说话,方冉侧头看他,想了想,道:“感觉在董事长身边,你比我更重要。”
“想太多了,各司其职而已,毕竟男女有别,我能做的多做点。”
许途回答得自然,好像真的是方冉自己想多计较了。
“上次新年董事长去美国的事,是陪着太太去动手术,这件事你们也没跟我说。”
许途:“先生不喜欢这些让太多人知道,自然有他的理由,身为属下,执行就好。”
“许途,我觉得你现在与我比以前有距离了。”
许途一笑:“今晚你怎么了?”
方冉也笑了笑:“可能扭伤了腿,突然有些多愁善感吧,你不用理会我。”
“回去好好休息,先生说这几天让你好好放假,其余的别担心,还有,谢谢你护了太太。”
“这谢是你的意思,还是董事长的意思?”
许途转头看方冉,方冉不再问。
955.刑期,不足以抵消心中恨
3月下旬,时节入春分。
白氏因为税务问题被调查,一直处于焦头烂额之中,这样的时候,顾不上旁人,何况是心有怨意的人,比如说白慧。
沐尹洁还是为白慧请了律师,尽最后的努力。
而同时因为她起诉梁子懿强迫自己吸食毒品的案件,沐家与她,再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一路跟进事情进展的人,或许会觉得沐尹洁有种豁出去的决绝,为了让梁子懿得到法律严惩,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
当初过年在娱乐`会所被抓那一夜,虽然整个包间涉嫌聚众涉毒,带走之后检验确实与毒品沾边的人员不少,但毕竟也只是聚众吸食,尚未涉及交易买卖。
梁子懿与另一名男子作为当场被搜查出身上携带毒品最多的两人,也只能定义一个非法持有罪,而后带走被关拘留,梁家就是抓住这一点为梁子懿开脱,企图交了罚款等梁子懿拘满十五日出来,应该此事就能化小。
但是谁也不曾想,本没有意外的计划里,沐尹洁突然站了出来,指控梁子懿曾经对于她的逼迫与伤害,这就涉嫌强迫他人吸毒罪。
根据刑法规定,强迫他人吸毒罪,是指违背他人意志,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强制手段迫使他人吸食、注射毒品的行为。
参照这一条,梁子懿曾经对沐尹洁的行为,着实对应得上。
在梁家等着接人回家的时候,这一桩指控出来,全城哗然。
市民大众哗然的原因有二,其一,原本这一起聚众涉毒案涉案人员背景姓名没有具体公布,大家并不知其中涉及C市豪门的梁家与沐家,其二,事件爆出之后其中竟然还有强迫吸食这样恶劣的情节。
沐家不仅是豪门,更可谓书香门第,在C市商界影响不容小觑,曾经沐老爷子在世时致力于教育与公益事业,现在由沐情天接管沐氏之后,也依然如此,沐家,在民众的印象里一直都不错。
而反观梁家,背景不如沐家,事件爆出之后路遇记者围堵始终保持沉默。
三月末,关于此案开庭,颇受关注。
原本梁子懿犯非法持有罪,家里帮忙捞人,拘留出来问题不大。但沐尹洁控诉,梁子懿前期欺骗,引诱受害人吸食毒品,后期更通过暴力,胁迫等强制性手段继续迫使受害人吸食,违背了受害人意志,根据情节两罪取其重,应受重罚,一审宣判梁子懿获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
那一天,沐尹洁从法院出来遭到记者围堵,一身低调素色戴着黑色墨镜遮掩了半张脸,看不清脸色,但一直紧抿着唇。
三年六个月,不足以抵消她心中的恨,那个人曾经对她身心都造成伤害,更差点将她拉入地狱爬不出来。
“沐小姐,请问您对于一审结果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传闻您与被告昔日交情不浅,更有涉及多角恋情——”
记者没有说完,沐尹洁已经推开人走开,时至今日,原来她最不能听的,不是别人问她是否真的吸食过毒品,而是别人提及她与梁子懿的过往。
那是她此生最想洗去的污点,最不愿回首的曾经,因为那个男人差点毁了他,她心中满是恨。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被拘留,白慧也不会为了救她而自首。
许多人多是如此,当负面的情绪自己无法承载,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转嫁的对象,沐情天不肯帮,不肯放过,她做不了什么,那她的这些遭遇这些恨,只能由梁子懿来承担。
沐益诚派司机开车来接,好不容易避开记者上了车,沐尹洁脸上墨镜依然没有摘下。
最近,其实她有接到过梁家的电话,梁子懿的母亲曾与她谈,愿意给她足够的补偿,只希望这件事能压下。
委婉请求不成,梁母的话转为类似于警告,或许是看清了今时今日她这个沐家大小姐在沐家的地位已经不如从前,母亲涉嫌指使他人故意伤害罪即将被审,而受害人还是同为沐家亲人的沐情天,现如今沐氏的掌权者,加之与白家的决裂,沐尹洁可谓是孤立无援。
“沐小姐,凡事留一线。”
这是当时梁母的原话,沐尹洁当场直接挂了电话。
后座,脑子纷乱的沐尹洁深呼吸,转头望窗外,仍是从小到大熟悉的C市街景,以往这样的春日,她总会约几个玩得好的女伴相约逛街逛商场,手里拎着各种奢侈品牌的纸袋,聊着圈中的八卦笑得明媚如花。
而现今,除了与父母曾经一起住的那一处,她却无处可去,也不想去了。
……
上午沸沸扬扬一场官司审判,情天是知道的。
沐氏高层的办公室之中,林简坐在沙发上,情天抱臂站在落地窗前。
林简说,沐尹洁赔上自己的名声,换得梁子懿一个刑期,虽然不够解心中恨,但也无法再多了。
沐少堂曾说,为了这件事,沐家老祖母气得谁都不想理。
接下来关于白慧的案子审理也不会太久,林简让情天放心,这些都不用她管,他说:“就快四月了,婚礼的事情才是您应该上心的,别为其他扰了神。”
四月末,是情天与蔺君尚结婚一周年,也是两人去年底就商量过要补个婚礼仪式的时间。
日子过得那样快,转眼已是一年。
并未想过如何大办,这是属于两个人的日子,有亲近的人能见证给与祝福就好。
情天走回沙发区坐下,接过林简倒来的热茶,点点头。
这一日从沐氏回松云居的途中,情天想到什么,拿着手机发信息。
“睡了吗?”
彼时国内下午五点,因为时差,西雅图的时间已过凌晨。
只是没想到,信息发过去不到一分钟,电话打了过来。
“情天——”
听到久违的声音,后座上握着手机的情天莫名鼻子微酸,应了电话一声“嗯”。
“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是有点困,但看到你的信息人都清醒了。”
对方轻快的声音让情天也跟着愉悦起来,不禁浅浅笑:“下个月有空吗,能不能回国?”
956.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满足
松云居
情天到家的时候,何琴上来说,“太太,先生已经回来了,正在花园里。”
情天往花园去,找了一会,才在园中某处花架下看到男子颀长的身影。
穿着浅灰色针织开衫的男子背影修长儒雅,没有了人前的严肃冷冽,撩起袖子正在钉木架。
声响里没注意到身后来人,他只是仔细看手里的工具与木料,侧颜沉俊认真。
情天至身后,看了好一会,才被他目光瞥见。
“蔺先生在弄什么?”
她随意问。
“打算钉个小笼子,把家养的小猪装进去。”
“哪里来的小猪?”
情天一时疑惑,那人望着她,唇角带笑,情天忽而了然,伸手在他小臂上捏了一把,抿唇瞪他。
蔺君尚低眸笑得更开怀,眉眼温然清隽,对于她拧的那一下不觉痛,只有心甘如怡。
“好了,不逗你,上回去吃饭,你不是看上人家的花木架,那式样我看着不难,可以自己动手试一试。”
情天才想起,他说的是上一回跟蒋珮夫妇去那个饭庄吃饭的时候曾经在人家院子里看到的一个花木架,当时她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说挺好看的,放在自家花园里也不错,自己说过的早忘了,却没想,他还记得。
“开春了天气好,也适合活动活动。情天看着像吗?”
蔺君尚问她意见,情天看着他在钉的花木架,这个人在建筑在绘画上的造诣都比她更高,她完全信任他动手的能力与成品,只是即便他动手能力再强,也无法避免手指上被木刺弄伤的小口子。
没回答他,她只是拉过他的手来看。
“让家里花匠去弄不就好。”
松云居花园的打理有专门的花匠,不仅对花草有研究,也很擅长做各种需要的木料架子。
平日只用在处理公事敲击键盘的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几处指腹都有不同程度的小伤口,心里终归有些不好受。
“就快完成了,没事。”
让她站到一旁看,蔺君尚又问:“这周末,要不要出去走走?”
情天看着他:“是有什么事吗?”
男子一边捡起地上裁好的木条安钉,一边道:“春天了,别的小孩子都有春游活动,我们家也该安排。”
情天领悟过来,又好笑又无奈,抿唇笑对那人:“那,可以请求加个风筝吗?”
那人转头看她,眉目温然纵容:“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能满足。”
还有一个月即将是婚礼,蔺家老太太的电话开始比平日多起来。
经常问情天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其实这些早就说过,只是老人心情不一样,总是忍不住多问,情天也都耐心一一回应。
其实她与蔺君尚都不是高调的人,也未曾想过大肆宴请宾客,季玟茹也是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老人张罗婚礼细节的热情,毕竟就这么个儿子,人生就这么一回大事。
这一日,周五,老太太让情天回家吃饭,蔺君尚在公司忙赶不回,只有情天自己先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的蔺宅有客,还是她不陌生的人。
刚入客厅听到说话声时,情天便觉得有些熟悉,进去看到沙发上与婆婆坐在一起的,原来是蒋珮。
情天客气打招呼:“许夫人。”
婆婆与蒋珮有交情,情天是知道的,从那一回陪去看戏,在剧院偶遇闲聊中就能听出来。
对于蒋珮,情天印象挺好,没有惯常见到的那些官太太的架子,对人亲和。
蒋珮点点头笑,季玟茹招手:“情天,来。”
于是这一顿晚饭,在蔺宅,是情天与婆婆还有蒋珮一起吃的。
饭后坐在一起吃水果,情天才知道了蒋珮此行的用意。
只是她有些意外,听婆婆的意思,蒋珮想认情天为干女儿。
或许别人会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只是,情天从未想过这些。
情天这样的女子,喜欢她的会很喜欢,季玟茹只是当中间人把蒋珮的意思说了,但决定权在情天手中,不强迫。
蒋珮捧着茶杯细看情天神色,满眼都是满意,微笑亲和。
“那天我跟老许与你们夫妻一起吃饭,回家以后晚上睡不着,总觉得跟你这孩子投缘。”
蒋珮将自己的想法跟丈夫说了,许晋虽然只见过情天一次,但印象也特别,并不反对,只让她先问问人家的意见。
或许人与人的缘分不能以见面次数多寡而论,算起来,蒋珮见过情天也没有太多次,但每见一回,都会更印象深刻几分,在现如今普遍浮躁的年轻人里,独守一份沉静,聪明却不张扬是难得。
她只有一个独子,一直想有个女儿就好了,情天无疑是她期望的女儿模样。
茶桌跟前,情天亲自泡茶,低首摆弄茶具间,也趁着这时间心中有过思量,当她把茶递给蒋珮的时候,言语真诚笃定。
“能让许夫人您这样的长辈喜欢,我很荣幸,只是这些年独立惯了,这样的事情从未想过。”
“闲暇的时候许夫人可以到松云居做客,那里景色不错。”
蒋珮也算听出来,情天这是婉拒的意思,心中失落是有,但并未恼怒。
季玟茹倒是打圆场,让趁热喝茶,情天微笑看着两位长辈,但神色看着清淡坚持没有动摇。
蒋珮心中叹息,也不说自己家里背景多显赫,但毕竟也有多位亲人身处高位,原本以为沐情天会答应,没想到,人家很有个性。
确实如早前季玟茹说的,情天性子淡,别人觉得好的东西,不见得她会看重,她更喜欢求一份自在心安。
想要结亲是缘分,不能强求也是缘分,蒋珮还是懂得的,至少,情天邀请她去松云居,那个传闻从来不待女客的私人宅邸。
做不成亲人,那就做忘年交吧。
周六这日,从松云居出发,有两辆车。
蔺君尚亲自开车,副驾驶是情天,只是后面还跟了一辆,是余力与许途。
想到后备箱里真的有一只风筝,情天难免心中有笑。
去的是盛辰旗下的度假村,沿途路过郊外,映着日光的稻田一片绿油油。
春日天气好,这样的周末不少家庭外出度假,等他们抵达的时候,草坪上空已经飞着各种各样的风筝。
957.唯有在她面前,才有这一面
当许途从后备箱取来风筝到蔺君尚跟前,情天还是意外了。
现如今除了把风筝当成一件手工欣赏品去对待,已经鲜少有人真的花费心思去做一只纸风筝,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手绘。
情天从余力手里接过来,细细端详,鸟形是藏青色底子,上面翅膀描绘朵朵粉色桃花,很漂亮。
“这只喜鹊很好看。”
她由衷道。
颜色搭配好,形状细节都很生动,宣纸质感是她熟悉的坚韧柔和。
蔺君尚在弄线,听出她的喜欢,唇角带上笑。
如果不是平日的累积,很少有人能一眼看出来这种传统图案上的鸟具体是哪一类。
“太太,这几天先生忙完总往农导的工作室跑,就是为了做这个。”
余力一句解释,情天了然,难怪最近感觉蔺君尚总是回来晚,原来是亲自做了一只风筝。
他本身对这些并不陌生,就算许久不亲自动手了,至少还有个农卡在,农卡于雕塑上颇有成就,但其余的手工也不在话下,烧陶,漆艺,铜刻……身为一个美术系研究生导师,农卡会的太多了,师兄弟两人只要稍微讨论一下,没有什么做不了。
“画是容易,只是担心平衡感。”
蔺君尚看着手中的“喜鹊”,神色认真。
做一只风筝,从裁纸形,到描绘上色,再到架细细的竹骨,每一步都要仔细,不然成品再好看,也只能挂在墙上欣赏,飞不上天。
然而这份心意已经足够,情天觉得,今日不仅春风明媚,心情也很明媚。
蔺君尚一手拿着风筝,一手牵着她,走了一会,找到一块人不多的空地,这样风筝上天,也不容易在空中与别人的“打架”。
许途在后,于草坪上已经铺好了格子布,还从车后备箱拎下来一只篮子,里面都是今天出门前何琴在松云居准备的食物。
新烤的面包,鲜榨的果汁,真是像模像样的户外郊游配制。
蔺君尚让情天去坐着看,情天也不想干扰他,于是往后退,坐在格子布上屈膝抱着腿,仰头看身前不远处身形修长的男子。
他今天穿了一袭烟灰色薄风衣,黑色西裤包裹长腿,沐浴在和煦阳光里,浓黑的发上薄薄笼了一层清透的光。
在她出神的时候,风筝已经上了天,身边许途唤:“太太,快看。”
情天抬高头望天空,他们的“喜鹊”已经在半空偏高的位置,背景是湛蓝飘着如絮白云的天,清澈而悠远。
目光落下来,看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握着线,有技巧地微微放松或收紧,天上飘着的“喜鹊”就这样被他慢慢放到了更高处。
情天心中涌起一阵无以言说的轻快,唇角笑意淡淡一直在。
那人连放个风筝都眉目认真,情天看了一会,突然不想与他这样隔着距离,起了身,走到他身边去。
腰际被人抱住的那一刻,注意力跟随着天空那只风筝的蔺君尚微微一怔,低首侧眸,看到挨着他背后的人。
“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高中时她第一次在美术论坛看到那个人的画作,就惊为天人,此后心中默默崇拜不已,后来有幸与他学画,在流曲苑那座房子的画室中,她再一次惊讶于他绘画的天赋,如果不是身为盛辰所累,不是接管了蔺家的事业,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很有名的画家。
“其实不算在行,不过为了哄情天开心,临时抱佛脚学了不少。”
男子声音低沉温然,这一句谦虚让情天笑着松开环着他腰际的手,抬头看天上稳稳飘着的风筝,又看他。
很多事不是临时抱佛脚能做得来的。
“要不要试一试?”
他扬了扬手里,鼓励道。
情天点头,继而被他圈在怀里,手中线轴交给她,教她如何掌握力道与收放线。
后脑勺几乎碰到他的胸膛,男子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双臂在她手臂两侧,看着是教她,同时也是将她圈在怀里的亲密姿势。
情天顾不上这些,耳中听着他的话,目光专注在天空上,目前那么好的风向势头,可不能在她手里砸了。
不远处,铺就的格子布上,许途跟余力坐在一起,望着眼前不远那一幕,余力轻咳了一声,把一只苹果递给许途。
许途本不想接,可是看着这草坪各处,都是嬉闹郊游的人们,也被感染得多了些情趣,拿过来啃了一口。
余力自己也拿了一只梨子吃,远处放风筝的一对男女格外与众不同,引得不少郊游的人从各方侧目看来,目光落在那二人身上。
唯有他们俩彷如不觉,女子浅笑晏晏,男子眉目纵容温然,只是一齐看天上迎风的“喜鹊”。
“唯有在太太跟前,先生才会有这一面。”
余力忍不住感慨道,即便这一点早就有认知。
许途吃着苹果没回答,但望着那一对男女的神色是祝福。
一路走来万般不易,差点是天人永隔,跟着看过来的人,对他们都应是祝福。
“对了,方冉扭伤怎么样了?”
临近中午,日光越发暖融,余力往后躺在格子布上,手枕在后脑勺,随口聊及。
“之前通过电话,应该没事了,说周一就回公司。”
余力提及方冉,让许途想到那夜送她回家,路上车里的对话,再看不远处的男子。
身为属下,跟随身边多年,他对于蔺君尚是心甘效力与欣赏佩服,那么方冉呢?
优秀的男人很难让人不动心,这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人总要知道自己与所想要的之间,到底是奢望,还是可以争取。
许途一直认为,方冉对于董事长的心思,除了是上级是老板,还是她欣赏喜欢的对象。这种喜欢是对美好对优秀事物的不自觉靠近喜爱,不一定涉及男女之情。因为如果方冉真的对董事长达到了情难自禁的地步,不至于一直停步没有举动。
原先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最近——
他也有些看不清了。
……
逐渐掌握了放风筝的方法手势,“喜鹊”一直稳稳飞在高空中,偶尔还能听到小孩子指着天上欢呼“好高哦”。
蔺君尚看着怀里的女子,忍不住在她光洁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温沉:“情天开心吗?”
958.拥吻,最美的一幕景
情天侧眸,对上那人深邃的黑眸,发梢落在眉骨上,没有平日的一丝不苟,却清隽非常。
她含笑轻点头:“开心。”
开心,是因为他的用心。
即便今天这风筝不能飞高,他的心意也足以让她温暖。
“奖励?”
男子挑眉。
情天抿抿唇,没犹豫地仰起脸,粉唇在那薄唇上印下一吻,才要离开,那人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将她往他压近,不能逃离。
吻由她开始,却是他加深着继续,含着她的唇,斯磨品尝口中滋味,是刚才喝的杭白菊清香。
日光那么暖,她的身子那么软,春日穿得薄,纤细的腰在手臂中再次收紧,另一手托着她后脑勺,忘情吻她。
情天手中的线轴滑落,躺在草坪上,天空中失去掌控的风筝缓缓下落,无人去管。
余力看到风筝往下掉,才要转身去唤,落目是男女相拥,住了声。
只能从格子布上撑起身,快步走向风筝大概下落的方向。
情天踮起脚,双手握着那人的手臂,手指轻轻攥着他薄风衣的布料,应和他的吻。
男子高大,女子娇小,清透日光里相拥的身影,衬着半空高高低低飞翔的绚烂风筝,成为草坪上最美的一幕景。
下午三点,从度假村驱车返回市内家中,许途将人送到蔺宅,而后离去。
本是打算回家休息,半途中忽而想起什么,在某个路口调转了方向。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一座小区,许途停了车,进公寓楼里的时候值班的保安认得他,微微点个头,看着他入了电梯上楼去。
从电梯出来,许途走到一户门前,直接按了门铃。
门内无动静,许途等了片刻,按第二次的时候,门后有了细微声响,继而从里打开。
女子身材苗条,身上只有一件长T恤,堪堪遮住大腿,微卷的长发有些乱,女子一手拨着头发,一手拧开门,看着外面的人。
看到许途,方冉意外,许途也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许途转开眸低咳了一声:“刚休息,突然想到过来看看你。”
许途的表现让方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穿着,转了身往里走,门没关。
“你进来吧。”
许途转回头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门口,他自己往里,继而把门关上。
入客厅的时候,方冉已经从卧房出来,长T恤下多了一条短裤,T恤外还套了件晨褛。
“喝茶吗,还是咖啡?”
“不用忙,就是过来看一眼。”
许途看着她的脚,“扭伤好了?”
看她刚才行动,似乎已经没有异样。
方冉随着他的目光看自己腿上,“差不多了,我说了周一能回去工作。”
许途点点头,一时间客厅里两人无话,方冉转身:“我还是去给你泡个茶吧。”
方冉在厨房的时候,许途起身,并未刻意,只是这套房并不算很大,卧室的门敞开着,许途抬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模样。
有点乱,像是刚起床未收拾,再环顾整个套房,风格只能说简洁,色调不是女生喜欢的暖色系,不是灰就是黑,上一次送人回来许途没有注意,现在再看,只是觉得她的风格跟他看过的女孩子的家不太一样。
床头柜上好像摆着两瓶药,入目也只是扫一眼而过,没有多看。
对于方冉,他没有过多了解,只知她是单亲家庭,而去年母亲去世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在沐氏他们是同事,同为董事长身边的得力助手,方冉在公司是个女强人,专业能力过硬,基本没有什么好挑剔。
蔺君尚这样的老板公私分的很明白,处事严谨,能被他留在身边的,自然都不会差。
其实在方冉之前,还曾有过一任女助理,只是因为对蔺君尚情难自禁,最后没能留下。
方冉入职的时候应该是听说过这件事,加之蔺君尚待人的态度向来疏冷,她一直拿捏得很好,所以能一直处在这个位置相安无事。
坐回沙发不久,方冉端着泡好的茶进来,而她给自己的是一杯速溶的咖啡。
“懒得煮了,将就吧。”
茶放在他跟前,她坐在对面,自己捧起咖啡杯慢慢啜一口。
“你今天来,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吧?”
许途刚端起茶杯,抬头看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吹了吹杯上的白雾,缓缓抿了一口茶。
“跟在董事长身边那么久,你该了解他的为人与脾气。”
他开口,方冉点头。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我能走到今天,都是付出了心力,我只是想提醒你,来之不易的一切,要珍惜。”
“你是怕我对董事长有不一样的想法,会毁了自己这一路的努力?”
倒是方冉问得直接。
许途微微一怔,没应答,但已经说明方冉说中了。
方冉捧着咖啡杯暖着手,忽而一笑:“我确实很喜欢他,那喜欢是崇拜是欣赏,也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何时何地演变的,我不清楚,但我不否认,既然你已经感觉到。只是,我没有想过跟他在一起。”
对她的直言许途有些意外,更有些不明白她这前后矛盾的想法。
“总之就是没想与他在一起。”
方冉脸上的笑隐去,神色认真看着不像是假话,甚至,她的眉眼间变得有几分晦暗未明。
许途觉得自己更看不懂她了。
放下茶杯,他起身,“行吧,你就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这个同事,没事就好,等你回去我也能轻松些。”
没留人,方冉把他送到门口,靠着门框说:“他有你这么忠心的属下真好。”
许途微微一笑,只再说了句“好好休息”,转了身离去。
进了电梯转身,门合上之前,刚好看到方冉家门口那扇门合上了。
电梯下行,其实他刚才还有别的话,只是方冉已经表明态度,好像那些话就没有了说出来的必要。
如果真能看得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么也是一件好事。
车子离开小区,楼上某个窗口,女子目光收回,窗帘拉上,隔绝了光亮。
959.淡而不腻,才最持久
蔺宅
看到儿子儿媳回来,季玟茹神色有笑。
“今天去度假村玩得开心吗?”
情天看一眼正在脱风衣外套的男子,对婆婆点头:“郊外景色好,下回您跟我们一起去。”
季玟茹笑说自己懒得出门,蔺君尚将外套交给佣人,转身道:“我平日工作忙,怕是没有太多时间,您有空与情天一起去郊外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也不错。”
说着,落座在沙发上,妻子身边。
季玟茹含笑看他:“好,下回你没空,就由我陪情天去。”
他忙的时候妻子没人陪,她这个老太婆陪吧。
蔺君尚一笑,他不是这意思,想让情天多出去走走是真,想让母亲多出去走走也是真,却说得好像他只是为了哄妻子开心似的。
但知道母亲只是打趣说的,他也就低眸笑笑不再解释。抬起手臂横搭在沙发靠背上,无形中也是将身边人圈进了自己的怀中范围一般。
彼时季玟茹刚午睡起,但情天与蔺君尚刚从度假村回来,怕是有些累,聊了一会,就让他们上楼休息,等晚饭时间再下来。
刚喝了点茶吃了些点心,情天被那人拉着上楼去了。
进了卧室,门关上,蔺君尚转身就将人压在门板上。
情天一怔,以为他要做什么,男人一手撑在她耳边门板上,另一手抚上她的脸,拇指抹掉她唇角的饼屑。
“像个小孩子一样,若是偷吃一定被人发现。”
男子声音温沉带着宠溺,一双黑眸深邃带着点点笑意,薄唇弧度柔和,望着她。
知道她喜甜,刚才回来坐下不久,母亲让送来茶水还有杏仁酥。
杏仁酥味道很地道,聊天的途中她吃了几块,可见喜欢。
情天有点窘,抿了抿唇:“杏仁酥有很多种,用料不同,味道区别很大,刚才吃的,很像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现在很多食品即便包装或外观看起来与曾经的相似,但已经很难有旧时吃过的那种味道了,时代在进步,有些手工的东西却不能代替,却已经太难寻。
她是一个念旧的人,而或许因为父母早逝,让她总比别人更渴望抓住与曾经少时相似的气息。
虽然她不曾说,但他懂。
“那这里满足了?”
他笑着伸手覆在她小肚子上,其实一片平坦。
情天点头:“饱了就困。”
话音才落,被那人一把抱起,往床上去:“吃饱就困,还说不是小猪?”
情天要挣下来,已到床边男人膝盖撞到床沿,手臂一松怀里人落在铺着柔软被子的床里,他跟着俯身压上去。
“我检查看看,还有没有饼屑——”
男人袭向她的唇,情天抿唇似笑一直推他,怎么都推不开。
晚饭前,蔺君尚接了个工作的电话,从露台返回卧室,看情天还睡着未醒,替她将夹在腋下的被子盖好,才悄然下了楼。
空气中有淡淡的饭菜香,是厨房已经在张罗晚餐。
看到儿子下楼,坐在客厅戴着眼镜正缝着什么的季玟茹抬头,“起来了?”
蔺君尚走到沙发前,与母亲对坐,不一会孙杏芳就倒了一杯茶过来。
难得的周末,蔺君尚也不想公事,即便这样放空坐着,看看母亲摆弄针线也是好的。
季玟茹手里的是一个旧的绣花小包,曾经用来放首饰的,看到上面的绣线开了,想着补一补。
想起日前的事,随口提起:“许家夫人,蒋珮,想要认情天当干女儿的事情,情天有跟你提过吗?”
有些放空的蔺君尚闻言视线调到母亲脸上,“倒是没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些天,你在公司忙没回来,情天不是一个人回了,那天蒋珮来了家里,不过此事情天拒绝了。”
蔺君尚了然,之前几天他忙于公事还有去农卡的工作室做风筝,这事情不知,也没有听情天提。
“看得出来许夫人是真的挺喜欢情天,只是这孩子也真是不考虑不犹豫,当场就婉拒了。”
说起来,季玟茹也是有些私心,从初初接触到现在的肯定认定,她已经将情天当儿媳当家人也当女儿般,这孩子虽然看着性子淡,却很懂得感恩,父母早逝,又被沐家那些人伤了心,跟她这个婆婆的关系是越来越融洽,如果被许家认了干女儿去,这种亲密怕是要分出一些给别人。
季玟茹为自己这样有些自私的想法好笑,就好像怕别人抢了自己与情天之间的亲近。
不过话说回来,私心是这么想,决定权还是在于情天,如果那天情天答应了蒋珮,她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蔺君尚握着茶杯,微微倾身,手肘搁在双膝上,听着母亲说话,想着什么。
情天其实是个不喜主动与人亲近交际的人,她与谁都不会过于亲近,蒋珮有心是好,只是对于情天来说,这样的干亲于她没有太大的意义。早已习惯独立面对一切的她,不需要在历经坎坷已经能坚韧迎风之后再为自己寻一个庇护。
蒋珮对于情天赏识,不一定要刻意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曾有人说交友贵在真诚,淡而不腻,才最持久。
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整个人都不自觉能静下来,就如他。
浮华尘世,不管外面历经怎样不见血的争斗博弈,商场厮杀,疲累一天回家看到她,能让他觉得内心安然笃定。
周二,下午没课,情天自己去了一趟医院。
早上出门前特意拿了病历本塞在包里,在美国动手术至今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想要复查一下。
来之前与自己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通过电话,今天来医院直接去办公室。
余力开车,车子停在停车场后,情天没让他跟着,他就站在大楼外树下等,目光多往楼上情天进去的那个办公室,偶尔也看看身边经过的人。
年后这一番检查,情天要查的项目比较多,血糖、前庭功能、脑CT还有心电图……各处跑,一通下来时间不短。
余力不是没耐心等,只是时间太长看不见人出来,不免担心。
960.对她,永远做不到放心
就在他打算上去看一看的时候,目光无意一扫,似乎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看着跟方冉很像,只是刚好人走过楼道拐角,消失了。
不过想想,真的是她也没有什么奇怪,最近扭伤了腿,出现在医院也正常,刚好手机上情天打来电话,余力收回神思,没有多想。
情天也意识到自己这一通检查的时间有些长了,怕余力担心,给他个电话说情况,她要再回医生办公室一趟,至少也要半小时左右才能一切完毕离开医院。
“太太,我这坐着休息等呢,您慢慢来,不急。”
听到情天说情况,余力至少放下心,摸了烟盒去远处灌木丛后抽根烟,再回来原地,在石桌前坐下。
医院是个能看世间百态的地方,生死喜悲,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真实的剧目,或许很多人都一样,听到120急救车的鸣叫就会不自觉心有些慌,即便车上的陌生人与自己无关。
余力原本游离的神思也渐渐被所处的环境带着沉淀下来,不管是来送饭的家属,还是穿着病号服下楼来走动的病人,每个人神色各异,但不无盼着生活与命运善待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有个小孩子步伐踉跄摔倒,余力起身过去扶,随后而来的家长对余力道谢,牵着孩子走了,起身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熟悉的面孔。
原来刚才所见的人,真的是方冉。
方冉拎着包的手,手指间还勾着一个小药袋,身材姣好穿着得体的OL套装,外面罩着薄风衣,单手插口袋看着他,眉眼间一瞬的诧异,证明她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余力。
随即,女子目光下意识往余力身周寻望,同时笑着打招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蔺君尚派到沐情天身边,余力应该是一直跟着沐情天的才对。
余力说:“太太来复查。”
情天身体不好,这已经是曾经被报纸爆出宣扬得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什么好隐瞒。
方冉点头,表示了然,余力看着她手里的药袋:“你呢,脚还没好?”
她穿的是有一点高度的厚跟短靴,余力记得许途说,方冉周一就会回公司去。
“好了,春天天气容易感冒,过来开点药。”
余力其实跟方冉不算太熟,这样的见面打招呼基本可以了,点头,“那你多注意点,我先上去了。”
距离情天刚才说的半小时已经差不多,余力打算上楼找人。
方冉看着人转身走,进了大楼里,勾着药袋的手指紧了紧,也迈步离去。
晚饭回家,听到余力汇报说情天下午自己去了一趟医院,蔺君尚脸色有些严肃。
车子到松云居门口,下了车,何琴迎上来,说情天在花园那边摘枣子。
蔺君尚直接往那边走,果真在枣树下看到那人纤瘦的身影。
她正在伸手摘高处的,突然多了一只修长的大手,轻松就把她要的摘下递给了她。
情天转头,看到来人,“回来了?”
男子不看她,目光在枣树上,彼此间默契有,不用她说他便继续给她摘下,同时声音略微温沉:“去医院也不说,枣子也不等我摘,情天越来越独立了。”
他这话味道有些怪,情天不禁唇角有了笑意:“怕你忙,也怕你担心,我一个人去复查完了结果再告诉你,不也一样吗。至于枣子……就是突然想吃而已。”
哪有他说的那些深意。
把摘下的青枣放进地上的藤篮子里,男子直起身,淡淡叹息望着她:“你知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都想参与。”
她去复查总是喜欢瞒着他,不想耽误他时间,却不知道他会失落,医院那样的地方,他想陪着她。
情天没有与他争辩这个,转话题道:“复查结果挺好的,你可以放心。”
“对你,可能我永远做不到放心。”
他把她揽入怀里抱了抱,也不多说了,提起篮子与她一起回屋。
刚进屋,蔺君尚手机响,是许途打来。
谈论关于工作的事,情天默默走开,拿着篮子去了厨房。
晚饭后,许途的车停在松云居草坪边,一同来的还有方冉。
他们与蔺君尚去了书房谈公事,情天拿着周末放过的那只风筝去了另一个大书房。
她找了面合适的墙壁位置,将风筝挂在那里,成为装饰书房的一道景。
然后再在那儿找了几本书,返回客厅去。
何琴在跟情天说婚礼的一些细节,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继而就是人说话的声音。
是蔺君尚在交代工作上的事,身后跟着的许途与方冉都很专业的态度认真听,方冉手里还抱着文件夹。
蔺君尚交代完毕转头看到客厅里的情天,她那时候正站在沙发跟前,手里一枚咬了一口的青枣,模样莫名可爱。
“甜吗?”
那是他给她摘的。
情天点头,随即总要招待一声,道:“你们也过来尝尝。”
许途跟在蔺君尚身边已久,与情天关系也不错,并不见外,正好谈公事有些口渴,喝了杯茶吃了几只青枣,一直说自家种的就是不一样,格外脆甜,他塞了两个给方冉,方冉笑笑。
对面,蔺君尚与情天坐在一起,男子没有了刚才交代公事时的冷肃严谨,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闲适的姿态,更显儒雅清隽。
情天伸手要拿青枣的时候,被他制止:“太凉了,不能多吃。”
何时,见过这男子对一个女人细心在乎到这样的地步。
……
许途跟方冉离开之后,蔺君尚又回了书房一趟,记得他说陪自己散步,情天在屋门外先自己走走。
三月末,暮色里风还是有些凉,何琴从屋里拿了件外套过来给情天,脚下踩到什么,低头一看,草坪上躺着的是两只青枣。
“咦,怎么青枣掉在这里了?”
看着是好的,怎么会躺了两只在草地上。
情天不急不慢穿上外套,目光望向之前许途停车的车轮轴子痕迹。
不一会,屋内明亮的灯火映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里出来,朝她而来。情天朝他一笑,何琴已经悄然离开。
961.他身边,有知冷暖的枕边人
四月,画眉声里雨如烟。
清明至,今年情天与蔺君尚还有婆婆,一起去蔺家墓园。
因为下着纷纷细雨,孙杏芳给季玟茹撑着伞,而情天与蔺君尚在同一把黑伞下。
缅怀故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表现得沉痛伤感,微笑面对有时候会让逝者更安心欣慰。
季玟茹在丈夫蔺承钥的墓碑前细细说着家常,说起月底儿子儿媳结婚一周年,要补办婚礼。
情天安静站在一旁看,带来的白色马蹄莲放在墓园中各处墓碑前,玉白透青的花朵上覆上一层雨丝,润泽更显内敛。
随行的除了孙杏芳还有一个佣人,此外是许途余力。
蔺君尚亲自给自己父亲墓前打扫,高大的男子低身时背影依然宽阔,黑色的呢子大衣落在情天眼里,是她最安全的依靠所在。
身前墓碑上,相片里中年男子与丈夫的眉眼神似,威严中可见年轻时的英俊。
蔺君尚起身望向墓碑时,眼神多了些许怀念的光。
季玟茹转身看着小夫妻两人,眼中神色欣慰,想起何琴给她打小报告,说某天夜里儿子应酬归来,情天特意给他熬了一锅艾叶水。
心里默默对丈夫说,儿子身边有了知冷暖的枕边人,今后她也可以放心了。
下山的时候,许途的车里是季玟茹与孙杏芳还有佣人。
情天与蔺君尚在另一辆车,已经先一步驶离。
墓园在视野里逐渐变远变模糊,季玟茹收回目光微微叹息,看着窗外的细雨。
“夫人——”
担心季玟茹是有感伤怀,孙杏芳想要安慰,季玟茹道:“素来四月雨水多,不知道下旬是个什么天气。”
这是担心下旬的婚礼了,前面开车的许途操控着方向盘,宽慰道:“现在才月初,这些日子雨下够了,下旬一定会放晴。”
孙杏芳也跟着应和点头,季玟茹望着这淅淅沥沥的雨丝,“希望是吧。”
两辆车前后紧跟离开墓园没多久,细雨里,蔺家墓园,一道身影撑着黑伞缓缓走进去,最后停步在一面墓碑前。
清明这日是周四,情天是在上午课程结束后回蔺宅与大家一起去的墓园。
从墓园回来,情天没有去蔺宅,要回沐家。
“你忙的话直接回公司,或者累了休息一会,不用陪我。”
她转头看身边人。
回程车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宽厚的大掌干燥温暖,将她的手包裹其中,小麦色的肌肤与白皙的肤色交叠,色差却令人心生安稳。
“不急这一时。”
男人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捏了捏,转头望她:“陪你去看看爸妈。”
情天唇角微微扬起,却因为这简短一句眼眶隐隐发胀。
是温暖大于伤感。
许途开车将老太太一行送回蔺宅,事先打过招呼,所以知道儿子儿媳要回沐家,老太太没意见。
余力这边将人送到沐宅,进去院子静悄悄。
“姐——”
听到声音,情天转头,看到沐少堂正从主楼这边下来,手里拎着一袋什么,朝他们走来,放到旁边自己那辆座驾后备箱去。
随后,情天也看到了周龄还有沐箐箐,周龄跟蔺君尚笑笑点头,沐箐箐嘴甜唤了声“姐夫”,蔺君尚没表情的时候看着严肃,听到招呼神色温和些许。
上个月沐圳良的忌日,曾经去过一回沐家墓园,只是今日是清明,意义仍是有所不同,沐少堂看了看人数,差不多都到了,安排上车出发。
沐少堂的车载着周龄沐箐箐,余力的车原路出去,只有蔺君尚与情天。
驶出沐家的时候,情天在门外看到停着的车,认出那是她二叔沐益诚的座驾。
车窗关着,没注意看里面是否有人。
路途中绕过一家花店,是情天之前预定过的,下车进店里取了花束,往外走时看到沐益诚的车从后超过,往前开去了。
往墓园去的时候,情天脑海里浮现刚才沐益诚车子驶过的场景,而蔺君尚目光扫过窗外的细雨,考虑的是与母亲同样的事情。
还有半个月,就是婚礼。
这一路,似乎各怀心事。
……
情天跟蔺君尚进到沐家墓园里时,基本已经被沐益诚还有周龄以及跟随来的一名佣人打扫得差不多,沐箐箐接过情天手里的花,摆到墓碑前。
蔺君尚目光扫过园内,最后走到情天父母的合葬墓前伫立。
情天的眉眼中有母亲杜妤的清致,也有父亲沐修文的内敛。
人生无常,际遇太难测,如果当年沐修文夫妇没有因为车祸离世,那么他还有机会认识情天吗?
是这细雨天让人多了没必要的遐思吧,收回心神,蔺君尚深呼吸。
那些已经发生的去假如都没有意义,他要做的,唯有将身边的她守护好,照顾好。
这是在她父母面前无声的承诺,也是他心中坚定且笃定的事情。
……
傍晚,余力送情天回松云居,蔺君尚则乘许途的车去了盛辰。
这半天先后去了两处,多少有点累,情天打算回卧室洗个澡躺一会,等蔺君尚回来再一起吃晚饭。
后来直到她醒来,未全拉上的窗帘外已经漆黑入夜,房里仍是安静只有她一人。
披了晨褛下楼,何琴上前来说:“先生刚才有电话回来,说是还有些事要处理,让太太先用晚餐不必等。”
情天是有些饿了,点头往饭厅去,利用这时间让自己刚睡醒有些混沌的脑子回神,饭菜已经摆好在跟前。
饭菜不像冬天那般容易凉,情天吃得慢。
何琴在边上说下午蔺宅那边老太太又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情天有些无奈,从美国回来,她的饮食就被交代得格外仔细,感觉在家的每一顿都格外滋补。
何琴也是叹气,换成别的姑娘这样滋补两个月应该也能看出区别,唯有情天依然纤瘦,好在气色是好了不少,不然真让人心急。
时间是晚上八点,随身拿下来搁在桌边的手机响起,情天放下汤勺,伸手去拿,上面显示的来电是向添。
即便现如今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跟向添来往密切,却不会因此断了牵挂变得生疏,看到名字,情天目光温和下来,按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