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1.自首,涉嫌故意伤害案
“吃午饭了吗?”
男子声音温然,沉缓从听筒中传来,伴随着纸页翻动的声音。
“刚吃好,你呢?”
情天回答时,还感觉口腔中蔓延着辣椒的辛香,黎芳跟荣华在阳台外端着碗边吃边说话。
“再忙一会,待会吃。”
开学第一天,下午还有课,中午情天不离校蔺君尚是知道的,又问:“吃的什么,现在在哪?”
“就食堂的饭菜,打包回寝室跟舍友一起,顺便在这休息。”
说着,情天目光扫过左手边桌面上搁着的一次性碗,才吃了一半,黎芳给她盛的,明显菜比饭多多了。
正这时,荣华却从阳台走进来,边喝着水边抬着音量朝情天说:“太辣了,情天没想到你那么能吃辣,锅里还剩了很多,靠你跟黎芳解决了。”
握着手机的情天心里一咯噔,手机中沉默片刻,而后男人问:“吃的什么,还不老实交代?”
刚刚才跟他说自己吃过了,结果瞬时被拆穿,这感觉……
情天抿抿唇,转了身背对荣华,面向书桌里,“我舍友从家里带了自制的干辣酱,在寝室做了一锅辣子牛肉丁,知道我中午不离校让我来尝尝……其实就是香,也没有多辣。”
她解释时声音轻软,正在盛辰总部办公室里翻阅着文件一边与她通话的蔺君尚听得舒服,然而她这坦白,令他顿下手中翻阅纸张的手,微蹙了眉。
“不记得医生怎么交代的?”
“记得。”情天轻叹,试图寻求理解:“可是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天天吃太清淡的没意思,我也就今天这么一次。”
难得她话语中带上几丝委屈的意味,软软地,原本面色严肃的蔺君尚不禁唇角浮起淡淡笑意,是纵容。
“就算想改善口味,也不能吃太辣的,得为自己身体着想。”
彼时,蔺君尚合上手中文件,身子往后,靠着大班椅的椅背,另一手抬起稍稍松了松领带,大有好好教育她之势。
不是没见过她吃辣,也曾带过她去黔川风味的菜馆吃过几回,在他眼中,情天在饮食上的口味算是他少见的矛盾一类。
比如她平日饮食真的清淡,肉吃得很少,素菜清炒,基本对家里厨子做的饭菜没有过什么特别的要求,她喜甜,怕咸,宁可偏淡也一定不能偏咸。
可是明明这样一个她,却又很喜欢吃辣的东西,家中厨房曾有好些种备用的辣酱,去年刚住进松云居不久就被她一一试遍,最辣的一种,也只得她一句“一般般”的评价。
回蔺宅的时候厨房有一瓶朝天椒,那种号称天下第一辣的辣椒,才真正得到她认可。
可是他自己试过,在他看来,那已经叫变态辣。
情天说,她身上很能吃辣的基因应该是遗传自母亲,毕竟她母亲祖籍黔川,那边地方的人生活饮食中就少不了辣为伴。
可是生病服药最忌辛辣,为了身体着想,她真的不适合吃,如果她要其他的东西,他二话不说都给她。
“刚才还不坦白,蔺太太,你这样很不对。”
情天知道他的关心,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那头就挂了线。
拿到眼前看屏幕,确实是通话结束的状态。
生气了?
这么一丝念头从脑海中飘过,可是随之又想,应该不太可能。
临时有什么事吧,放下手机没回拨过去,端起碗继续吃,既然已经被知道了,念也被念了,不吃白不吃。
其实上学期她第一次回来小住一周写调研报告的时候,黎芳也曾做过一次这道菜,当时她拘束地小小尝了一点,念念不忘。
不是黎芳的手艺有多好,毕竟也不是执勺多年的大厨,只是来自家乡的自制辣酱做成最家常的菜,心意往往比技巧更重要,就像现如今在都市里那些名为“家常菜”的菜馆,光是那三个字,已经隐隐温暖人心。
食物味道易与记忆相连,类似的口味,能带人回到小时候。
……
下午,情天如常上课,没有给蔺君尚打电话,只在课间收到他发来的信息,说临时有些忙。
上的是色彩构成,导师会随堂检查创意图形与色彩搭配运用,情天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是排笔,将喜欢的颜色调和在一起。
外套里手机轻震,没有急着去看,一直到下课,才摘下袖套起身去洗手间。
出来时拿出手机看,是沐少堂发来的信息,中午碰到他时,他说下午没课,先去沐氏。
信息只有一句话:“方便接电话吗?”
离下节课还有点时间,情天拨过去。
回到同日中午一点过,身在盛辰的蔺君尚正与情天通电话,手机没电了。
早上太忙,一直没顾得上手机,看到黑屏的片刻也唯有插上电源,等待开机。
就在这时间里,秘书方冉敲响了办公室的门,而后进来说,白女士来了盛辰,就在外面等着,希望能见见他,请求一定要见一面。
白女士,是白慧。
蔺君尚点头,让她放人进来。
白慧进来之后,脸色憔悴苍白,似乎有些介意方冉在旁,方冉本也无意留下,悄然退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方冉不知道前些天才在酒宴上与董事长碰过面的白慧此行目的是什么,他们在办公室中聊了什么,她只知道,白慧进去办公室不到半小时出来,神色依然苍白,更多了眼睛微红,满腹愁容心事地快步离开。
然而就在这天下午三点半,本地新闻门户网突然爆出一则重弹消息,据称,白氏企业董事长白芳的亲妹,与沐家二爷沐益诚离婚不到一年的白慧,涉嫌一起故意伤害案,已到警局自首。
消息一出,圈内认识的人意外,市民则是看好戏的态度。
随后不久时间内,爆料陆续流出,最让人吃惊的是,白慧涉嫌的那起故意伤害案,案件涉及受害人竟然是沐情天。
新闻一时流传甚广,关于此事而起的猜测也是众说纷纭,版本不少。
彼时,坐在公司办公室里的萧然,看着网页上的标题,面色严肃,想起一年前发生在自己父亲寿宴中的那桩意外事件来。
932.蹲守,我的律师会出面
虽然当时事情似乎计划得很好,别有意图将情天往酒店安全通道引领去的服务员身份未明,但没有用太长时间,事件就已经被查清。
那是自己父亲六十大寿的寿宴,那样的场合有人造事,还让自己亲自邀请为女伴的人遭受伤害,萧然不会不重视这件事。
说起来,那时候他与情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或许因为曾发生过这样的意外,无形之中快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联,不管是为了查事件始末,还是关心她在医院的状况,那些日子里,那个女子的名字与模样,一遍遍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从心不设防,到成为再也挥之不去的身影。
然而在萧然得知犯案嫌疑人与沐家有关时,还是曾升起一层顾虑。
他曾给情天打电话,婉转问她与堂姐一家关系,那是她出院不久之后。
当时她那么聪明,反问他为什么关心这个,出于愧疚,他将自己查到的悉数告知,指使人将她推下楼去并泼了有毒液体的,极有可能是她堂姐的母亲,她的二婶白慧。
而电话中她的表现却那么冷静,“谢谢告知,这件事查到这里,到此为止吧。”
好像听到是自家人所为也毫不意外,萧然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但长在萧家,自小见过不少家族中人的勾心斗角,他似乎又有些理解。
她是事件当中的受害者,却不究根问底反而请求不再追查,萧然想她或许有为难之处,或者说是她顾念家人亲情,这件事也不再提。
而这一年来,因为对她的感情变化,也让他比以往更关注沐家所发生的事,深的不敢说,但他知道,情天与沐尹洁母女关系并不好。
那么当初为什么情天会给白慧留情面,而不是选择揭发?
此刻看到白慧去自首的消息,已经过去一年的事情突然来了个反转,旧事重提,这其中,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
接过沐少堂电话之后,情天回到教室上课。
脸色无异样,该继续画什么画什么。
四点过,下午课程结束,情天收拾东西,离开学校时已经是四点半。
余力给她电话,说车子在侧门外等。
身边往来路过学生,情天手揣针织外套的大口袋往外走,冷风里抬手将白色的厚围巾往上掩了掩。
侧门外,余力站在驾驶座旁等,看到情天出来,拉开后座车门。
情天朝他走去,车子所在只隔了几步路,突然不知从哪儿涌上举着话筒的记者以及扛着摄影机的人,像是蹲守已久。
余力第一反应护着情天,不让人近身,用身体隔挡开人。
侧门口也有保安,见状立马过来跟着拦人。
“沐小姐,请问今天下午白慧到警局自首的事情您知晓吗,所传的内情是否属实?”
“白慧曾是沐家二太太,她的女儿更是您的堂姐,现如今涉嫌曾指使人对您实施故意伤害,同为沐家人的关系是否非常糟糕?”
“听说伤害事件发生在一年前,为什么被隐瞒了这么久才突然爆出,您此前对此事是毫不知情还是——”
记者话筒举着,身子不住凑上前,明明几步之外就是车子,她却被围得寸步难行。
此刻在记者眼中的她比在沐氏所见更低调,围巾几乎遮掩了口鼻,但是今天突然爆出这样一个大新闻,谁都想采访到当事人一些内情。
情天目光抬起,面前那些人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片虚影,谁也不能清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目前无可奉告,后续如有需要,我的律师会出面代为转达。”
说完,她迂回往另一侧走,从另一边车门上了车。
合上的车窗还被外面的人拍着,隔着窗玻璃,她看到那些人朝着车内嘴巴依然张张合合,隔音效果好,她也没心思去听,让入了驾驶座的余力开车。
余力神色严肃,怕路上突然哪儿又冒出来人,车子开得比平常快一些,是往松云居的方向。
“先去趟沐氏。”
情天却在后座说。
“太太,今天这情况,去公司恐怕还有记者蹲守烦人,要不就——”
“不怕,犯事的又不是我。”情天转头看车窗外,南方的二月末,道路两旁的树木枝丫开始抽绿,隐隐浮现生机。
听说这一回冷空气过后,真正的春天就要来了。
……
后来,车子驶入沐氏地下停车场,是从旁边的电梯直接上的大楼高层,即便有记者蹲守沐氏,也不能靠近。
来之前情天跟林简通了电话,她才到办公室,林简就跟着过来了。
沐少堂那一通电话,是带着万分惊讶说着他刚刚所知的消息,而在此同时,同样得到消息的林简,已经迅速利用自己的人脉将下午突发的事件了解得更清楚深入。
“确实是白慧自愿自首,听说态度诚恳,对一年前自己曾经指使人实施故意伤害的罪行供认不讳。”
情天坐在沙发区,端起茶壶烫茶杯,而后在两只白瓷小杯里倒上七分满。
茶香萦绕,手中茶杯温暖指尖,听着林简将他所知的叙述一遍,情天喝了口茶。
“你怎么看?”
听完,她问林简。
林简端起茶杯的同时,道:“事情已经过去一年,能让白慧突然愿意自首供认罪行,其中必定包含利益关系。”
“前些天,她曾经为了沐尹洁被拘留的事来求过我,后来也曾去求过蔺君尚。”情天道。
林简抬了抬眼镜,听到情天继续说:“但不管是我,还是他,都拒绝了。”
“中国是打击毒品最严格的国家,涉毒合法拘留,确实不该予以同情。”
关于沐尹洁涉毒的那起案件,迫于梁沐两家的影响力,没有对外公开具体名姓,只用了“梁某”“沐某”来代指名字,但情天曾告知林简内情。
其实即便名字有代指,还是会有消息流传在圈子里,只是尚未被市民大众所知悉。
“以我对白慧的了解,她不是突然心地向善,知错悔改的人。”
“那么,可能是与她女儿身在拘留所有关。”
林简道。
933.自愿认罪,更有成就感
正这时,萧然打来电话。
林简喝茶,情天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今天下午的事情闹得这样大,萧然会打来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当初那件事与他有些关联。
“还好吗,有没有被媒体烦到?”
男子声音清越,带着几分熟悉的慵懒,情天手机贴耳边:“还好,不理就是了。”
那边传来男子一笑,“你啊——”
“说正事,今天下午新闻出来,让我很意外,你呢?”
“意外,但也不意外吧。”
情天的回答让萧然一怔,这一句寓意颇深。
“记得当初你让我不再提,那现在被公布于众,打算怎么做?”
“她自愿认罪,为曾经的错事负责,这样的行为值得鼓励,我会予以配合,也会让沐家尽量配合。”
“不留情面?”
那头问,情天神色清淡:“嗯。”
“那……我能不能知道,事发当初你为什么不揭穿?”
“能让一个做错事的人自愿自首,不是更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这是一句反问,也是一句陈述。
彼时,坐在办公室大班椅上的萧然暗暗深呼吸,没想到,她对于白慧从来不是宽宏大量,只是在寻找最好的时机。
有什么比让别人自己承认自己做错了,更心情舒爽的事情?
“明白了。那么,如果这件案子上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说,能提供的我会提供,对于当初,我一直有歉意。”
情天:“那只是一个巧合,你不需要带着歉意,我从未怪过你。”
……
警局曾打来电话,要求情天过去配合案件调查,情天推说目前不方便,但一直待在沐氏办公室里。
与萧然结束通话之后,又跟林简谈了好一会,林简手机上收到信息,打开墙上的液晶屏。
晚饭时分本地的新闻播送,有关于白慧去警局自首的报导,附带警局的照片,但照片里并没有白慧的身影,还有早前情天在校门口被记者拦下,围巾掩着口鼻低着头低调漠然的模样。随后切到记者蹲守白氏采访白芳,问其对自己亲妹涉嫌故意伤害案自首有什么要说的。
电视里白芳脸色不太好看,但依然回答了记者:“这事情我不清楚,已经一段时间疏于往来。”
这样的回答,又让记者们有料可写。
白家亲姐妹疏于往来,是否与此前白诺涵跟沐尹洁表姐妹之间的感情纠葛有关?
新闻结束,林简关掉电视,才陪同情天去了警局。
警局里,给情天做笔录询问案件相关的是位女警,大概也是顾及到情天是女子,找个女警与她说话更好沟通。
已经过去一年的事情,再次被情天回忆了一遍。
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情天还记得当时自己被关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四周黑暗无光,仿佛脚下走错一步就会落入黑洞深渊的恐惧。
也记得那有毒的液体让她逐渐头昏窒息,整个呼吸道跟脑子里都是混乱的。
关于当初的伤害,有医院开具的证明,也因为那一次的意外,让她身体变得更差。
女警员问她对于这个案子的态度,是知道白慧与她曾经算是一家人,追究或不追究,也要听受害者的意思。
情天沉默片刻:“不予谅解,请求法律还我一个公道。”
余力一直在外等,有林简陪同,倒算放心,曾拿着手机与谁通了一个电话。
林简陪着情天一直到离开,整个过程有一个多小时,出来时,外面天已经全黑,是晚上八点半。
知道这事情会有林简跟进,在警局门口分开,情天上了余力的车,这回终于是回松云居了。
今天事情不小,平时偶尔在车上会说些话活络气氛的余力今天也是专心开车,面目严肃,后座上情天靠着车窗,低着头闭目小憩片刻,直到车子停在松云居主楼前的草坪上。
下车时,何琴已经迎上来。
“太太吃晚饭了吗?”
情天进屋换鞋,才想起来,今天下午这一出,让她忘了吃晚饭。
林简应该也是心不在焉忘记了,不然与她一起的时候一定会叫餐。
何琴说炖有排骨汤,情天说热一热吧,喝一点。
饿过头,往往没有食欲。
脱下外套,她去洗手坐在餐桌前等,一边看手机。
在这期间,沐少堂一直断断续续与她发过信息,谈论的仍是下午的事。
……
沐家
沐少堂躺在自己卧房床上,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枕着后脑勺。
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网上的新闻,关于白慧自首的新闻。
今天的事情给他冲击很大,让他……很意外。
虽说一直知道白慧与情天不睦,为了女儿处处针对情天,但他从未想过,白慧曾经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记得当初情天被送入院吓人的样子,鼻子身上都是血,也记得蔺君尚骇人的气息。
不由得也想起自己去世的父母来,他的父母欠情天的,没想到白慧也欠情天的,在谴责白慧的同时,他心里依然有愧疚,愧疚自己父母对情天造成的伤害。
原本以为从去年暑假到现在,那些深放在心里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全部涌上来。
但情天没有怪罪他,甚至还提拔他成为副总……
现如今他对沐氏如此上心出力,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只是为了还她的情,还愧疚,她身体不好,他能做的,他都愿意来。
起身走到露台上,环顾楼下,对着院子花架,这个沐家,都欠了她的。
他去了祖母房间。
老人已经得知消息,沉默不说话,沐少堂进去时,站在她床前。
“奶奶,一直以来听到那么多事情,您心里是否也会觉得愧对?”
老人看着自己戴着檀木珠手串的手腕,即便保养得当,也只是一层白色的皮肉。
“如果我是情天姐,早就离这个家远远的,她做的已经够了,别再用亲情绑架她。”
“白慧去自首,是为了换回尹洁,这是唯一的办法。”
老人叹息。
“换?她有什么资格说换?做错本就该承担!发生这些事,您觉得蔺君尚还该对她们仁慈吗?”
934.能成为伙伴,没法成为伴侣
“希望这一回,沐家的风雨能从此终结。”
沐少堂的声音还回荡在卧房里,人已经离去。
他明确表示,身为沐家人的立场,他不会在这件事上同情白慧给予任何帮助,也希望老人不要去管,沐家,都不要去管。
她又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行动不便躺在床上的老人,对于一切力不从心,也没人愿意听她的。
白慧为了换回女儿,这一切都是她自愿承受的,现在只看,蔺君尚那儿,是什么态度了。
夜色深,沐宅那么静,让老人又忆起刚从寺庙回来住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孤寂。
沐家佣人不少,这里缺的不是人,而是,亲人。
萧家
停好车,从座驾下来的男子身形颀长,迈步往客厅里。
萧家老爷子萧启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萧夫人不在,对面坐着的是萧湛。
也不知萧湛说了什么,萧启顺笑着,听到脚步声,抬头望见儿子回来。
萧湛转头也看到了,起身对萧启顺道:“大伯,我哥回来了,让他陪您喝,我还有点事要去打个电话。”
萧启顺一手端着茶杯点头,另一手挥了挥,是示意他走。
萧然其实本打算趁着他们喝茶独自回楼上去,被萧湛经过身边拍了拍肩膀,不得不转而朝沙发前走去。
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在父亲的对面落座。
靠着沙发靠背,等着,知道父亲有话要说。
萧启顺给他倒了杯茶,再把自己的添满,同时开口:“今天沐家的新闻,听说了吧?”
“嗯。”
萧然淡淡应。
萧启顺抬头,穿着缎面中山装的他脖子上是价格不菲的一串天珠,不紧不慢,也不为儿子这轻漫的回应而恼。
“我听说,沐情天对于此事态度坚决明确,是希望白慧能够得到严惩。这女子,曾经我就说过她不一般,看着沉静婉秀却不是温室的小花。”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萧然声音淡淡打断,是真的累了,只想回房休息。
“还在怪我?”
萧启顺望着儿子,目光透着洞悉一切的深沉。
“你不像蔺君尚沉稳,人生经历也与他多有不同,爸只是想着在后面帮你一把,早点成事,其实当时若你顺水推舟,很可能——”
“如果沐情天真的像您所言跟一般女子不一样,您又怎么知道把戏不会被她拆穿?如果当时不是我在那件事上反对,在记者面前予以澄清,或许到现在早已不能是朋友。”
“她心思确实细腻,也确实有才情,您觉得她适合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却没有想过,生长在沐家那样环境下的她,对于勾心斗角耍心机这种事比任何人都更排斥。一开始我的接近不可否认带有目的性,但却不像你们,就差把目的写在脸上给人看,怎会不让她厌恶?”
萧然打断父亲的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我们帮倒忙,你跟她反而有机会?”
萧启顺又问。
“原本有没有机会我不知道,但当她感受到来自我,来自我们家的意图,从那一刻起,就完全将她推远离。”
萧然身子重新靠回沙发靠背,肩膀有些无力。
“一切尘埃落定了,谈这些没意义。您早点休息吧。”
说完,萧然起身,拿了外套往楼上走。
萧启顺看着儿子的背影,自己的儿子自己懂得,他是真的动了心。
……
外套随手仍在沙发靠背,萧然转身去开冰箱,迎面而来的是冰霜的寒气,还有里面灯光照着的椰子汁。
最早的时候是他自己买了几次回来放着喝,大概是来打扫房间的佣人整理的时候看到,觉得是他爱喝的记下了,从那以后,摆在他房间小冰箱里的椰子汁就从未缺过。
拿了一罐,拉开易拉环,倒靠在沙发里,仰头灌了一大口。
记得那人曾说,椰子汁能清理人身体里不好的东西,调节人的情绪能量。
感恩节那一晚,事先确实毫不知情的他,是在送不舒服的她去酒店套房休息的路上,才知道那个将计就计的“计划”。
没有去原本沐少堂安排好的套房,而是去了对面另一栋楼里。
那是个高层的露台,对面对着的窗口,正是某个套房门前的过道。
他与她一起,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看了一出好戏。
那一夜,沐尹洁与梁子懿在那个套房里被众人抓现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那么躺在房里的本该是自己与情天。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本自己要喝的酒是被下了药的,只是被暗中换了,才没有出事。
即便身处豪门,听说过很多家族内部亲人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当这些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仍是让萧然蹙了眉,冷了脸。
代替他们被抓现场的那对男女,不能不让人感到心情愉悦,明明那夜很冷,与她站在一起,他却觉得宛如初秋清凉舒爽。
当时露台上,他双手手肘搭在护栏上,像是藏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寻到唯一的机会,感觉或许这一次不问,以后就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情人节那会儿我给你送花,不是当玩笑,而是真的追求你的话,我们会不会有机会?”
问这句话时是十一月末感恩节,而他给她送花,是年初二月,那个时候,情天刚历经了在酒店被人推下安全通道泼了一身毒液,他上门去,送了她一束花,半含玩笑地邀请与她一同过情人节,烛光晚餐,当时她显然没当真,并告知他,她是有男朋友的人。
是心中某个地方还不甘心吧,所以感恩节那夜,他问,如果当时他是打算认真开始追,他们之间是否有机会,是否跟现在不一样?
记得当时情天抬手拨开风吹乱的一缕额发夹于耳后,目光望着对面大楼窗口里的那场闹剧,声音清浅:“不会。”
“为什么?”
“生长在沐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已熟悉,而我们一开始走近,各自都带有目的,可以成为伙伴,没办法成为情人伴侣。”
935.他是大树,她是栖息于上的小鸟
说起来,那时候她与他确实算不得熟悉,第一次在沐家碰见,第二次便邀请她为女伴出席自己父亲的寿宴,第三次……就是情人节,他上门送了一束花,半开玩笑地试探性邀请共度情人节。
那个时候他接近她,邀请她出席自己父亲的寿宴,确实是有利用她取得自己父亲信任的意图。
因为老爷子那段时间放话,他要想能掌握万奇大权,必须先感情稳定,成家再立业。
她是他看上合适的人选。
她是知道的,从一开始的不想蹚浑水到后来的答应,她或许也有她自己的考量,所以她说两人因目的而走近,也没有说错。
那么,只因为一开始目的不纯,所以后来就没有了感情上的机会么?
“蔺君尚与你之间,从来不涉及这个问题?”
他最后问了这一句。
当时,情天微微一怔,纯澈的黑眸在夜色里迷离,像是有久远过往在眼中掠过,继而唇边扬起隐约笑意。
“有,但他的做法不一样。曾经他因为自己的目的不纯,而选择坚决把我推开了。”
而不是顺水推舟与她在一起。
为了还当年沐家老爷子替家中父母隐瞒枪杀案实情的人情,蔺君尚接近她,教她学画,给予开导,像是老师更像是人生导师,但在她陷入对他的迷恋之时,即便他自己心动,也因为觉得自己心怀目的的接近而愧疚,选择将她推开。
她与他再次相遇,能走到一起,有前尘纠葛,更离不了这重逢之后的坦诚相待。
这就是他与蔺君尚的区别。
其实萧然最忘不了的,是她提到那个人时脸上眼中的神色,在那一刻,他清楚知悉,这辈子,谁也不能超越蔺君尚在她心中的位置。
说开,算是释然,从此以后,能当朋友也是好的。
松云居
喝了些排骨汤,返回楼上已经是九点半,情天接到蔺家老太太打来的电话。
原本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是没有跟谁提,但老太太虽然在家中,想知道外面的事情也不难,何况这件事与自己儿媳有关。
一接起来,季玟茹的语气带着些急切,问起关于一年前那件事。
“怎么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昱之都没有说过,听说当时很严重——”
婆婆的关心让情天心中泛暖,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当初的经历确实惊心动魄。
“您别担心,这不都过去了吗,这事情没跟您说君尚还是怕您多想,没有外界传的那么夸张。”
老太太半信半疑,情天又安慰了几句,老太太转为感慨人心难测,说的自然是白慧。
后来才想起来问:“昱之还没回来?”
“没,听说是忙。”
情天握着手机贴耳边,目光往卧室门的方向看,静悄悄。
为了让婆婆安心,情天把下午去过警局做笔录的情况都说了,说自己身边有祖父一直很信任的律师在帮忙,一切不用担心。
“情天也别多想,早点休息,这事情我让昱之好好盯着。”
情天应了,对于婆婆说让她明天回家去吃饭的事也应了,才终于结束通话。
手机搁在床头柜上,情天去洗澡,洗好回来,楼下还是没动静。
窗外有微微哗哗声,走到窗边看,夜雨开始下起来,灯光下雨丝如线,不大。
靠着床头,翻着书,目光不时往卧室门口看,后来又看看手机。
已经十点半,要不要给那人打个电话。
然后,门突然就从外推开了。
那一刻,四目相对,情天抱着书看着站在卧室门口那人,他正手握门把,也朝她看来。
“还没睡。”
低沉醇厚的声音,从下午之后就没有听到过,情天抿抿唇:“有点睡不着。”
“你今天忙那么晚,晚饭吃了吗,没吃的话我——”
情天已经下床走到他身边,是打算下楼去准备,却被那人一把握着手臂,轻轻一扯,人已经跌进他怀里。
他的身上带着风雨味,混合着淡淡烟草气息。
“在等我?”
蔺君尚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在她后背,隔着睡衣棉料,大掌带着温度熨帖,让她心安。
情天点头,脸贴上他胸膛,手也环上他的腰际。
他就像是一棵笔直挺拔的大树,让她依靠,让她呼吸绿氧,而她是栖息在树上的小鸟,已经将此地造成终生的窝。
蔺君尚抚在她后背的手抬起,轻揉着她的发,“公司里有些急事忙,耽搁了时间。”
情天想了想,对于中午那件事表达态度:“中午的事,你生气么?”
那人的低声笑在头顶,带着淡淡叹息:“怎么会,只是希望你更在乎自己身体。”
“挂电话是因为没电,后来又太忙,乱想了?”
她这样乖顺地抱着自己,真让他不想放手,但两人一直站在门口也累,他拉着她回房里。
情天却还记得:“晚饭吃了吗?”
看他神色就知道,她要下楼去,“我去给你简单弄一弄,你洗个澡。”
说完那人就出去了,空了的怀里,有一种怅然,蔺君尚低眸笑自己,不过是片刻相离。
脱了外套,往浴室去。
……
楼下,情天去厨房打开冰箱,看到有之前她包好的水饺跟馄饨。
这时间佣人基本都休息了,何琴看到灯光过来问,情天没用她帮忙,打算自己煮一些。
都是包好的,水开了下就行,趁这期间,情天又热了排骨汤。
回家后她也只喝过一些排骨汤,这回自己动手倒是有些饿了,打算等会一起吃一点。
一大碗水饺,两碗馄饨,刚盛好,身边一道暗影落下,男人从格子里拿下胡椒粉,洒在馄饨面汤里。
继而对望,两人相视而笑。
他记得她的所有饮食喜好,知道她吃馄饨爱放很多的白胡椒。
情天觉得白胡椒粉有一种辛辣的温暖味,混在面汤里喝,冬天里整个人都会暖起来。
食物都摆上餐桌,两人对坐,吃着时,情天才把今天下午的事说了,包括自己去了警局做笔录,边说边看对面那人的反应。
蔺君尚吃着,垂着的眉眼沉俊,轮廓分明。
“白慧自首前是来见过我。”
936.噩梦,关禁闭
C大开学的前一夜,是沐尹洁在城郊拘留所度过的第四个夜晚。
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隔壁监室原本住着三人,其余两人被罚刑拘期满,相继离开,剩下那名在沐尹洁看来避之不及的社会大姐大。
而与沐尹洁同一个监室的三人,其中一人也在同一日得以释放离开,这么一来,为了便于监管,隔壁仅剩下的那个社会大姐大,被警员安排转到了沐尹洁这边的监室来。
那是晚饭时间,普监区的人得以到大活动室去,各自手里端着塑料餐盘,低头吃饭。
用餐时间会供应一些榨菜火腿肠之类的独立包装食物,放在平常看起来很一般,但相比盘中的水煮白菜跟肥肉渣已经好很多,有些人会买。
钱从哪里来?
从进拘留所开始,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张卡,里面一般存着来自家人汇入的钱,为的是让在拘留所里的亲人能过得好一点——即便是这样的地方,没有钱依然会不太好过。
沐尹洁从进来这里开始一直没有食欲,连饭菜都不想吃,注意力也放不到眼前的环境上,整个人陷入被拘留跟不知何时会犯的瘾头里,消沉挣扎,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意识到不吃饭就没有力气,半夜还会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开始好好吃饭。却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吃不惯太差的饭菜,在中午饭后不久就反胃恶心,把吃下的全吐了。
这一天晚饭,注意到别人去买火腿肠,再看看自己盘中的青菜肉片,沐尹洁也跟着去买了一些。
买回来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一道人影跟着在她身边坐下。
抬头,正是才从隔壁转来与她同个监室的那个社会大姐大,好像别人都叫她“楠姐”。
楠姐放下餐盘,在沐尹洁身边坐下,直接伸手从沐尹洁餐盘前拿过她刚买的榨菜火腿,撕开包装就倒进自己饭里,吃起来。
那一刻沐尹洁是有火气的,没想到在这里也会被人欺负。
楠姐却一边剥开原本属于她的火腿肠,一边转头朝她一笑:“怎么?”
这里一个个灰头土脸,倒是她一看就是豪门千金,皮肤白皙模样娇滴滴,放眼一看,跟其他人有很大区别。
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是算准了沐尹洁敢怒不敢言。
而沐尹洁看着对方露出的手腕上有英文与玫瑰花的刺青,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努力忍下愤怒,端着餐盘挪开远一些,又去买了一份榨菜火腿,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每个监室都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是跟床位隔开的那一道墙是透明的,也就意味着,谁在里面洗澡,外面同监室的人若想看,是一目了然。
晚饭后回到监室,大概是因为空虚无聊,沐尹洁的瘾头又有些上来,缩在自己床上蜷着身子不动。
后来同监室的另一女子第一个洗澡出来,先躺下了,沐尹洁忍过瘾头全身无力都是虚汗,受不了身上的脏,挣扎着起身去洗。
那时候,一人已经躺下入睡,一人坐在床边折纸玩儿,正是那个楠姐。好像进这里是常客,所以精神一直不错,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沐尹洁淋浴到一半,有人进了卫生间来,雾气里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头看身后动静,只看到一个女人向自己靠近——
那一刻,她忘了惊叫,却因为仓皇而脚下一滑摔倒,进来的人伸手抱住了她。
是那个楠姐。
……
白慧是在隔日上午得到的通知,也就是C大开学这一天,匆匆赶往城郊拘留所。
虽然没有办法捞人出来,她一直在尽量打点关系,只希望沐尹洁在这半个月里能尽量少吃一点苦。
也正是因为她的打点,让她及时得到了消息。
拘留所会见区,白慧见到铁窗后的女儿,沐尹洁神色憔悴面容苍白,眼神惊恐,像是被吓傻了。
报信的人说沐尹洁摔了一跤但不算严重,当时看她这模样,白慧当即就哭了出来,着急问她怎么了,沐尹洁也不说,只是看着母亲一直求她救自己出去。
她忘不了昨夜在卫生间发生过的事,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她脑海浮现起那些场景只觉得恶心想吐。
正在洗澡的她被同为女人的人抱了,还往自己身上又亲又摸,那人是混黑`社会的,不管从身材还是身手,她都无从反抗……
如果不是最后有警员巡视过来她及时发声呼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当时她不顾自己全身光`裸跑出卫生间,胡乱抱起床上被子遮掩自己,看着警员将那个楠姐带走,那人还满不在乎地对警员说:“我这是想要帮忙节约水源,女的跟女的,一起洗怎么了?”
怎么了?
她根本就是个变态!
沐尹洁浑身湿透,头发湿透,抱着一床薄棉被站在床边又冷又气,一直发抖,牙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让她觉得像是噩梦一样的那个楠姐被送去关禁闭,禁闭室是一个比监室更可怕的地方,空间狭小无门无窗,除了一张床只能容下一个坐便器,吃喝拉撒全都在那儿,那种压迫感很容易逼疯人,算是拘留所里很严重的惩罚。
沐尹洁却觉得不够,她整夜无法睡,屈膝抱着被子,手指几乎把被套抠出一个窟窿。
一想到洗手间的情景,气得想要杀了那个意图猥`亵她的人。
松云居,深夜餐桌上,四周安静,花瓶里的兰花香味幽淡。
夫妻二人对坐,情天慢慢喝着汤,从蔺君尚那儿了解了大概的原因。
原本拘留十五天苦一点也不是不能熬,但昨夜拘留所里发生的事件,让白慧一定要将自己女儿尽快弄出来,里面人太杂,往下还有那么多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再傻,白慧也知道,自己捞不出人,定然与蔺君尚有关联。
还记得前两天酒宴那夜短暂交谈,蔺君尚曾提及“诚意”二字。
上午在拘留所见到失了魂一样的女儿,白慧回来之后想了很久,明白蔺君尚这一切不过还是为了沐情天。
他要的诚意,是她为自己曾经对沐情天的伤害负责。
937.再爆料,自断后路
饭后水果,后来情天收拾,去洗碗,男子从后环着她的腰,背贴着的是那人宽阔温暖的胸膛。
“情天还有什么疑惑,要问的?”
夜越静,他的声音在耳边听来越宽厚磁性,情天手里餐盘被水龙头的温水冲洗干净,洁白如玉。
她唇角有淡淡弧度,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将餐具洗好放好,擦干了手转身,才伸手环上他颈脖。
蔺君尚听到她轻软的声音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再忙,以后一定要按时吃饭,不然我就——”
“就怎么样?”
男子笑看着她,小麦色结实的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亲密的姿态,幽深的眸中都是纵容。
“我就亲自做了送去你办公室,或者,在你办公室的休息间做也可以。”
不管她是开玩笑还是当真,蔺君尚低眸一笑:“那我求之不得。”
说着,他俯身下来,低头吻她。
尝到的是唇的柔软,还有橘子的清香。
不问他与拘留所里发生的事件是否有关,是因为她对他的了解与信任。
……
翌日
白慧自首第二日,得知自己亲姐在昨日记者采访中撇清关系,称与她“疏于往来不知情”,再度向警方爆出惊人内幕。
她不仅供认自己一年前计划的故意伤害案,还将自己的娘家也拉下了水。
一时之间,白氏企业涉嫌遗漏税务申报,遭到税局税务调查的新闻很快传开。
这接连而来的爆料让市民吃惊,而涉及的相关人却人人自危。
就在白氏的新闻爆出不久,沸沸扬扬里,当天傍晚暮色深沉,城郊拘留所,沐尹洁被接出来,低调送回家。
是原本与父母一起住的三口之家,这一次再回来,唯有沐益诚在等着。
沉默的中年男人难得抽着一根烟,向来严肃的脸更严肃,在家门口低头来回踱步,直到看到车子停下,下来人。
家门口搁放一盆火炭,可见隐隐红光,沐益诚朝女儿看,点点头:“回来就好。”
“你奶奶说要跨过那个火盆进去,去去晦气,以后平平安安。”
沐尹洁身上套着去接她的人给她带的大衣,一周的时间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脸色苍白,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大小姐傲气。
送她回来的车已经驶离,沐益诚看着车子消失不见,眉间都是严肃。
沐尹洁依照着沐益诚的意思跨过火盆迈进大门里,声音透着疲惫:“爸,我先上楼洗个澡。”
沐益诚抬抬手,让她去,看着人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坐在客厅沙发上,手肘搁在双膝,倾着的身子微微弓着,显出无力老态来。
用手抹着脸搓了搓,手放下的时候,目光对着还在门口燃烧的那盆火炭发呆。
不久,接到沐家的电话,老母亲让张妈问情况,他道:“人回来了,没事。”
这一天在校,傍晚下课从学校离开,情天依然遭到记者的围堵。
只是这一回余力比之前有防范,与校门口的保安一起,没让人近身,把情天护送上了车。
情天要去蔺宅,昨天晚上跟老太太电话里说好的。
车上,余力跟她说今天的事情,而情天之前也从林简那儿知悉,白慧将娘家人拉下水了。
这一会大众茶余饭后谈论的,又多了一件。
“这么一闹,恐怕白家连律师都不会给白慧请,除非沐益诚帮忙找人出面。”
林简说。
“这是自断后路。”
情天道,白慧这一步,是表示了跟其姐白芳一家站在了对立面。
林简:“形势所逼,或许也带着怨气。”
前夜发生在拘留所里的事情林简也已经知悉,他与情天猜的都没错,白慧不是个会因为良心发现而突然悔改的人,她自首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够得到蔺君尚的帮助。
至于拖白家下水,或许是为了跟蔺君尚表示十足的诚意,也或许是因为白慧对白诺涵举报的事情怨怪在心,是亲姐家无情在先,她也不想留情面,撕破了脸。
到蔺宅,余力将人送到之后离开,情天独自进了院中。
走过廊道,听到客厅里隐隐传来的昆曲小调,在暮色里婉转悠扬,渐渐宁静了情天的心。
这就是家吧,外界多纷扰,踏入门里之后,心就能逐渐回归平静。
婆婆喜欢听小曲,昆曲居多,京剧也有,偶尔也有其他。
情天在想,如果自己父母还在,这般岁数也该是这样的喜好,因为她小时候就是他们教过来的。
凉风里吸吸鼻子,迈步进客厅里。
最近蔺君尚多应酬,晚饭怕是回不来,情天跟季玟茹解释,老太太只是拉着她的手看她,问她关于这两天的新闻有没有受干扰。
情天摇摇头笑,老太太也放心,拍拍她手背,“让杏芳做了你喜欢的桂花圆子,先喝一点还是等饭后?”
“饭后吧,我怕晚饭吃不下。”
于是老太太带她去蔺家祠堂上香,情天听到老太太嘴里隐约念着的是,保佑一家人顺利平安。
一家人,嗯,一家人。
老城区,路边的修车铺拉闸门就要放下,门前停下一辆轿车。
向添目光下意识扫去,驾驶座下来的人,是林简。
从后座拿下一瓶酒,西装革履眼镜斯文的男人朝向添走来,笑:“喝两杯。”
一看包装就知价格不菲,向添:“你开车来,还喝酒?”
“我可以不喝,主要给你带的。”
拉闸门已经放下快一半,林简只能弯身进了门里,向添将门全拉上,转身往里走,“行,你出酒,我出菜,不过没什么好菜。”
后来弄好菜坐下来,林简果然不喝,只是吃着向添做的小菜。
向添坐在对面,自斟了一杯色如白开的酒,醇香四溢。
这两天的事,向添也是知道的,此刻两人谈起,不禁感慨这一年。
先是沐胜远夫妇走了,再到现如今白慧也将面临牢狱之灾,总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曾经我确实不希望二小姐再跟蔺君尚在一起,但现在,不得不承认——”
林简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向添知他的意思。
“不动声色能让苗丽云自尽谢罪,白慧自愿自首,那个人的每一步,都不疾不徐。”
938.漏算人心,为爱痴迷
事到如今,一切事情仍能看出蔺君尚的城府手段,对事业,对外人。
他甚至没有亲自出过手,却利用情势一步步将猎物诱入圈套,最后看着他们自取灭亡。
然而,他却也有最简单的一面,留给了最在乎的人。
情天的笑容,说明他的呵护。
林简不喝酒,手边一杯茶,茶叶还不错。
其实向添一个人本无这情趣,只是曾经情天来过,他后来想,以后她再来,总有一点好茶喝。
那种感觉就像是久久见到归家的女儿一面,什么好的都想招待她。
林简拿起杯子跟向添的酒杯一碰,“日子逐渐安定,值得庆祝。”
向添点头,这一路风雨,涉及生死,想起来,喉头都是百转千回的复杂滋味。
安定,真是一个寻常又值得高兴的词。
值得好好喝一杯。
……
深夜十点,安静的街道,半旧的拉闸门抬起,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
街上偶尔有路过的行人车辆,但不多,林简已经上了座驾,在昏黄路灯下驶离。
向添望着车子离去,想起他们最后的谈话——
“其实老爷子出于保护并没有错,只是,他漏算了人心。人心莫测,有贪权重欲,也有为爱痴迷。”
爱,可以改变一切。
刚从拘留所回来的沐尹洁人还有些回不过神,当天洗完澡上床休息,半夜噩梦惊醒,还以为自己仍身处拘留所里。
然而环顾四周,是她熟悉的家,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才渐渐止住喘息心慌乱跳,额头上全是汗。
门外响起敲门声,传来沐益诚的声音,是唤她的名字。
“……爸,我没事。”
她没有起身,提高音量回,不一会,脚步声远了。
那时,她还未有心思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第二天中午起床,仍然是沐益诚在家中给她做饭,她问了句:“我妈呢?”
沐益诚没回答,饭菜摆上桌,说:“先吃饭。”
想到父母离婚之后的状态,沐尹洁没有多问,然而,等她终于恢复些精神,开始打开自己一周没能碰的手机,才知道了消息。
那时沐益诚已经出门,沐尹洁把电话打到昔日常一起玩的女伴那儿,想从认识的人那儿了解情况,但是打了几个人的,都没有接。
不会那么巧都正好电话不在身边,那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趋炎附势,什么叫人走茶凉。
那些人是避着她,躲着她。
起身穿了衣服,她要回沐家去,一个人走出小区,风衣的领子竖高,戴着墨镜,像是怕是被人认出来。
涉毒案,故意伤害案,整个C市沸沸扬扬,此刻的她宛如过街老鼠,畏惧别人的目光。
拦了一辆计程车,上了后座低头说沐宅的地址。
车里电台播着实时路况,偶尔会穿插半首歌,司机开车很安静,沐尹洁渐渐放松下来,转头看窗外。
这一周在拘留所所过的生活,这辈子都不能忘,现如今再看,外面的世界那么自由美好。
想起将她从拘留所接出,送她回家的那个人,只在她临下车时对她说过一句话,是提醒,是警告。
“希望沐小姐今后,安分守己,下一回,就不一定还有人帮你。”
那个人开车,却不像是司机,更像是某人的心腹属下。
以往的她必定言语回敬,当时……却不敢再回话。
车子到了沐宅门外,沐尹洁递过去车钱,没等找零就已下车离去。
一路经过院子往主楼上去,看到她的佣人惊讶而后反应过来唤一声“大小姐”,她总觉得那些人看自己都带了不一样的目光想法。
祖母的房间,张妈刚给老人腿脚揉了药油,空气中弥散的是沉香混合着药味。
脚步声进来,沐老夫人转头,看到自己的大孙女。
是中午一点,沐少堂上午课结束,回来换件衣服打算去沐氏,在院中停车后,听到佣人说沐尹洁回来了,目光抬起向二楼。
等他换了身衣服出来,也跟着去了祖母的房间。
刚好遇到沐尹洁从里出来,嘴里一句:“我去找人要说法!”
抬头,正好看到沐少堂进来。
祖母的声音苍老从里传来,是让沐尹洁不要冲动,沐少堂一脸淡然,沐尹洁脸色难看对着他:“现在这结果,你们满意了?”
沐少堂微微抬眉:“什么满不满意,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妈不进去,你现在能站在这里?”
沐尹洁无力反驳。
“自己交人不慎,沐家也跟着被指点,事到如今你想想,到底是别人把你害成这样,还是你自己走错的路。”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育我?”沐尹洁白着脸。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没闲心教育,这叫警告。除非你不姓沐,不然请你以后安分一点。”
沐尹洁看着面前的男子,憋着一口气,“听说提为副总,气势都不一样了。”
听出话中的嘲意,沐少堂不恼:“你也知道情天姐多严格,我的位置又不是靠吹牛来的,问心无愧。”
说不过,沐尹洁也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迈步从旁走去。
沐少堂拍拍被撞的手臂,进祖母房里。
看到老人急切的神色,他懒懒道:“奶奶,您歇着吧,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让她自己解决。吃一堑还不能长一智,那这一周也白进去体验了。”
这是二月的最后一天,上午课毕,情天在中午由余力送去沐氏。
林简来过一趟,两人一起吃了午饭。后来得到消息,这一日午后,沐尹洁去了一趟白家,白芳在公司面对税务调查焦头烂额,沐尹洁与白诺涵在白家产生激烈争执,场面一度失控混乱,后来还气得白老夫人一时受刺激晕倒,被送入院。
当沐尹洁知道当夜在娱乐`会所涉毒是白诺涵举报,当白诺涵知道白慧举报白氏涉嫌遗漏税务申报,表姐妹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两家的关系,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得知老母亲入院,白芳从公司赶去,并未见到沐尹洁,只看到女儿白诺涵脸上的指甲抓伤。
939.赞赏,她的低调让人舒服
白芳打沐尹洁的电话不通,打给沐益诚。
沐尹洁进家门的时候,难得听到了自己父亲与人的争吵,听起来是为了她,对方是她称之为姨妈的白芳。
是为了女儿兴师问罪,沐尹洁上前拿走电话,对那头说:“人是我打的,你找我爸做什么?!”
“我是你姨妈,你这什么态度?”
白芳的声音气得不轻,事到如今两头是随便一刻都能点燃导火索。
沐尹洁冷笑:“我没有会检举亲人的亲戚。”
在对方还说着什么时,沐尹洁直接挂了电话,手机交回给沐益诚:“爸,以后不要接白家的电话。”
感觉沐益诚要说什么,怕是又要教育自己的话,沐尹洁转了身就立马上楼去,反锁了房门,呆坐在床上。
良久,沐益诚听到楼上似乎有哭声,不是不心疼。
但做错了事,是需要付出代价,或许以前的娇惯真的对她并没有好处。
中年男人沉默坐在沙发上,手肘搁在膝上手捂着脸,低头叹息,彷如一瞬苍老十岁。
很久以后,他拿开手,看到女儿红着双眼,她握着他的手:“爸,你帮帮妈……”
沐益诚看着女儿良久,语重心长:“尹洁,你想让一切结束,以后好好重新开始吗?”
沐尹洁不明所以看着他。
“如果一年前换成是你被人推下楼泼毒液,害你生死一线,爸一定会跟那个人拼命,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妈有罪,躲不了,这笔债永远还不了才最可怕,你明白吗?”
从老三夫妇的事情一路看来,到此刻沐益诚已经太明白,蔺君尚不会放过任何曾经伤害情天的人。
假如现在还打算帮白慧开脱减刑,惹怒了那人,恩怨永远不能终结,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时间走入三月,元宵至。
这一日刚好周五,情天与蔺君尚答应回蔺家过节,下午是情天独自从学校先过去。
下午三点,情天陪着季玟茹去剧院,看了一出《牡丹亭》。
蔺宅里,婆婆时常听昆曲,知道剧院有剧场演出,情天事先没有跟婆婆说,就先订好了票。
等到剧院的时候,没想到会再一次遇到那位蒋夫人。
情天安静站在一旁,从两人对话看出,蒋珮与季玟茹算是熟识,笑着寒暄,继而目光看向身边的情天,话却是对季玟茹说的:“这年头,肯陪长辈来看戏的年轻人不多。”
季玟茹笑:“今天这戏,倒是情天安排的,事前我并不知情。”
听到解释,蒋珮意外再看情天,“那更是难得了。”
想起前一阵曾经偶遇蔺君尚与沐情天夫妻一起听交响乐演奏会,没想到这一次,又碰到她与婆婆来看戏,放在现如今的孩子身上,有这份兴致的确实不多。
手中除了票还有一份薄薄的演出曲目宣传册,折页式,印刷精美,蒋珮看着其上那一句经典唱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似不经意问:“这句流传已久,不知道有没有出处?”
季玟茹看向情天,就像是突然抛出的考核,情天回:“应该是出自谢灵运的诗,‘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这一句。”
蒋珮了然:“有研究?”
情天回以微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陪长辈看戏,总得临时做点功课。”
蒋珮却看到她的谦虚,如果真是临时做功课,能把戏剧内容弄明白就不错了,怎么会钻这样的细节,更不说随便一问就能对答。
怀才却不刻意显露,深藏若虚,应是沐情天这样的,她的低调沉静,让人舒服。
演出即将开始,陆续落座,季玟茹脸上一直有微微笑容。
不仅因为晚辈有心陪自己看戏,也因为刚才一幕。
长辈终究爱面子,蒋珮出身名门,年轻时有才情,弟弟是教育局局长,丈夫是前司法局局长,即便是现在,她也担得起真正的名媛两字,她的赞赏,是有分量。
自家的孩子被赞赏,怎么会不高兴。
蔺君尚回到蔺宅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
客厅外廊下,情天看着佣人小心将鸟笼取下,挂去偏厅。
转回身,暮色里看到那人身形颀长,正朝她走来。
男人伸手将她拉到身前时,情天抬头问:“今天也很忙吗?”
“我回来晚了。”
一到家就看到妻子上前关心,蔺君尚心情很好。
“不晚,只是觉得你最近太累。”
抬头望,男子眉眼温然,疲惫之色却难掩。
他牵着她往客厅走,工作的事回家不想谈,只话家常,问她下午跟母亲去看戏感觉怎么样。
“戏是好戏,只是我忍不住打瞌睡了。”
蔺君尚听了笑:“真的?那旁人没发现。”
情天点头:“大家都在专心看戏,哪会关注我。”
蔺君尚抬手捏她鼻子,小巧的鼻尖手感微凉,她偷偷告知的“小秘密”不管是真还是假,让他听得身心放松。
元宵节晚饭,一家人和乐融融,晚上八点,情天才与蔺君尚回松云居。
孙杏芳去送人回来,对季玟茹道:“我看太太气色比之前好很多,看来这一趟美国之行手术有效果。”
季玟茹笑叹:“还是得继续调理,这身子,想要孩子不容易。”
驱车回家,至半路上,蔺君尚手机响,是许途打来。
开车途中并未接,然而铃声停了并未作罢,紧接着再次响起。
情天说怕是有急事,蔺君尚靠边停了车。
以前行车途中他也会用蓝牙接电话,但自从与情天一起,开车更专心。
电话的内容应该并不好,情天不能从蔺君尚话语中知悉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脸色难得变得那么严肃。
通话时间不长,结束之后蔺君尚缓了脸色,重新启动车子,同时与她说,一会要去一趟公司。
情天点头,由着那人将自己送回家,没有多问。
下车前他亲她额头:“今晚回来应该会比较晚,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看着她进屋,他才调转车头离去。
情天转身看了一眼,车影消失,草坪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
从晚上八点半,一直到凌晨,情天没等回来人。
940.事故,意外还是人为
三月初,应是春暖花开,C市这一场冷空气,还未过去。
因为夜太静,因为心中挂着人,听到外面车声时,情天掀被起了身,赤着脚踩过织着暗纹的地毯,走到落地窗旁。
窗帘没有全拉上,一手掀开,穗子扫过额边,看到楼下草坪上,车灯照亮夜色,穿着烟灰色大衣的男子朝屋子进,身后跟着的人是许途。
手一松,帘子垂下,情天转了身回床上,重新躺下。
不久,车子驶离的声音远去了。
闭着眼睛良久,感觉应该已经过去二十来分钟,没有听到房间门开的声音。
睁开眼,四周寂静,抵不过心中疑惑,情天起身捞了外套穿上下楼去。
是凌晨将近一点,客厅里只亮着壁灯,昏暗,大门紧闭。情天以为无人,目光寻视却最终落在沙发上,修长的身影竟然斜躺其上。
情天走过去时,看到的是男子手背搭在眼额上,闭着眼,呼吸沉静。
“怎么在这里躺着?”
问出声时,注意到他身上烟灰色大衣沾染了些污泥,就连裤腿皮鞋上也有一些。
向来对身边一切一丝不苟的他,难得有这模样。
闻声,蔺君尚移开搭在眼睛上的手,睁眼朝着沙发边的她笑了笑:“想坐一会,没想到眯过去了。”
他要伸手握她手腕,却又收回,撑坐起身,往洗手间去。
进屋没换鞋,躺在客厅沙发上就能眯过去,都不像平时的他。
情天跟过去,看那人在洗手池前洗手,拧开水龙头,垂眸的侧颜轮廓俊挺,疲惫之色明显。
“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一边不紧不慢用无菌皂揉搓起泡,一边才简单与她说了原因。
最近盛辰旗下楼盘在建,为了不扰民,一般工地过了晚上八点不施工,然而就在临近八点那会儿,出了意外。
即将收工,一辆升降电梯在将高层上的工人载下地面的过程中,突发失控,电梯钢绳断裂,导致升降电梯厢体从高空垂直坠落,发生了事故。
许途第一时间给蔺君尚打了电话,等他赶到之时,事故地点一片狼藉,援救展开,但很可惜,当时身处升降电梯厢中的几名工人,全都已不幸当场身亡。
很快政府方面也派人过来,共同进行善后处理与处置,对事故现场进行调查,各种安排下来,就到了凌晨。
蔺君尚轻描淡写,但情天知道场面一定比他所说的惊心动魄,只是担心她听这些事害怕,所以才尽量说得简短。
生命的消逝,总是让人惋惜,事故发生在工地,蔺君尚是盛辰的最高负责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他心里会不好过。
其实这些可以交给下属去处理,但因着他对生命的尊重,一直在现场盯着未离开,直到一切处理妥当。
回到家他连鞋都忘了换,就坐在沙发上,说明他心中有事。
洗过手擦干之后,蔺君尚才牵着她出去,路过客厅,蔺君尚站在沙发边脱掉身上沾染污泥的外套,情天去给他拿家用的棉拖鞋。
她让他坐下,蹲身去亲自给他换鞋。
她一句话没说,看着低在自己眼前的脑袋,蔺君尚今夜低落的心情才似乎好过了些。
平时都是他给她换鞋,即便这么一回,他也舍不得,但她无声对他体贴,他还是受用的。
换了拖鞋,她又拎着他的皮鞋放去鞋柜旁,明天佣人看到会处理,而她与他回楼上卧房。
蔺君尚去洗澡的时候,情天靠坐床头,目光对着浴室那扇门。
回首重逢之后这一年来,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她晕眩症犯的时候是他日夜不睡地陪,被吐在身上也不管,永远耐心哄着她。
后来在一起后,她生病都是他给她洗澡,在美国的时候更是一切亲力亲为,她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依赖,病中人不舒服也曾与他闹脾气,他却从未生气。
于她而言,他就是替她遮挡风雨的大树,有他在,好像永远不需要她担心什么。
然而她却忘了,他也有辛苦的时候,在面对盛辰的公事时,在面对像今夜的突发事故时。
她在大树上筑了安乐窝,风雨来临也有大树替她遮蔽,让她安心酣眠,然而却忘了,大树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身体迎接风雨。
没有谁的成功容易,何况他还要分心照顾她,即便自己忙得顾不上吃饭,也会记得打给她让她记得按时用餐。
浴室里传来淋浴的水声哗哗,这一刻,情天突然明白为人妻的意义。
……
蔺君尚出来时,情天还坐在床头出神,他上床时她注意到他小腿上一片淤青。
那人掀被上床,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闻着她的发香,他语气带着疲惫叹息:“别多想,早点睡。”
情天脸埋进他怀里,伸手环抱他的腰际。
这样的夜不适合谈情说爱,却不影响温馨相处。
有时候,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
情天在沐氏,心里记挂着昨夜发生的事,上网搜索新闻,果然,事情比蔺君尚对她说的严重不少。
盛辰旗下楼盘的工地上,昨夜发生的那一起事故,造成四人死亡,刚好是两对夫妻。
为生计奔波都不容易,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家中老小怎么办。
情天打电话跟林简说这个事,是希望他在不惊动的情况下跟进一下那边事故的后续进展。
她相信蔺君尚会把这起事故的善后处理好,她只是还想默默关注,看看能帮点什么。
而这样的事故不可能瞒得住,这一日的新闻已经传遍,市民大众之前被白慧的案件吸引去的目光,都投到了这起工地意外事故上,毕竟这涉及人命,不止一条。
向添刚好给情天打电话,听着像是问候话家常,末了,情天开口,让向添也帮忙关注一下这件事。
好端端的工地上为什么会发生意外事故造成伤亡,是偶然,还是因为其中另有原因,这些都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
负面舆论很容易毁掉心血,情天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盛辰受到太大的影响。
941.家里,你放心
刚好周末,一圈电话打完联系完,情天重新坐在大班椅上,看秘书送进来的文件。
不一会,门被轻敲响,正低头在文件上签字的情天说了声“进”,进来的人是沐少堂。
时间临近中午,沐少堂说,有没有空等会一起吃个午饭,情天抬头看了眼时间,“怕是不行,中午我回一趟蔺宅。”
沐少堂了然,站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前,手撑着桌面,倒是没有外人面前的拘谨,放松了几分。
“这起安全事故今天动静不小,多少会对盛辰有影响,长辈若知道了难免会担心。”
情天虽心中有事,但此刻看着眼前的沐少堂,又有几分欣慰,“你比以前懂事很多。”
曾经的沐家二世祖恣意随性,只顾自己开怀不过问繁杂事,现如今已经很懂得站在别人立场去考虑事情。
突然被夸奖,沐少堂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头:“我进沐氏也已经半年了,再不成长,那得是个废人。”
家中巨变,孤立无助,是残忍将一个人丢出去学会自立的方式,这代价很痛,如果还不能换来清醒,那么说是废人,真的不过。
“那,继续努力。”
情天只淡淡一笑,往事不愿提。
把恩怨纠葛放在人生太重要的位置会让人迷失,也是负重前行,能丢弃的,最好丢弃。
沐少堂认真看着她:“姐,你放心,即便二叔不在,我也会尽量把沐氏守好。只希望你别为了任何再委屈自己,该休息的时候休息,你有家庭了,兼顾的事情很多,有事尽管去忙。”
情天合上手中文件夹,搁放一旁,“说说这几天,家里怎么样。”
自从沐尹洁出事被拘留开始,情天拒接沐家电话,也并未回过那个家。
“奶奶还是那样,你不用担心,至于沐尹洁,就是刚回来的时候曾经回过一次家问情况,后来也没有再出现。”
说到这里,沐少堂看着情天脸色,继续道:“昨天元宵,我看到奶奶吩咐过佣人准备,不过,你也没回来。以前她说什么,我只要面前应着就好,做个样子省事不用被念叨,现在真的觉得她有时太糊涂,忍不住说两句,我知道,你受委屈。”
情天往后靠着椅背,没说话,沐少堂思维也转得快,转开话题道:“说起来,沐尹洁去讨说法跟她表姐打起来,连白家老太太都气入院了,这一出也是精彩。”
“关键时候,往往是检验人心的时刻。”
情天平静道。
事先并没有说自己要回蔺宅,刚好是午饭时间,季玟茹看到情天回来,略微惊讶,而后拉着她一起去吃午饭。
饭前情天只说蔺君尚公司有事忙,她自己回来看看老人,午饭用过,在客厅里吃水果,情天才说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其实季玟茹上午听到消息之后,也是打算晚些问问儿子,白天怕他在忙打扰了他,正好情天回来,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
情天专程回家来说这件事让自己放心,季玟茹还是欣慰的,但还是不免叹息,不管是出于对事故死亡的工人的惋惜,还是对这件事发生给盛辰造成的影响。
“您别担心,我相信君尚一定会处理好,只是近期他比较忙,或许就只有我能回来多陪陪您。”
都说情天性子清淡,相处这么久,季玟茹也并不觉得她是个嘴甜会哄长辈开心的晚辈,但胜在平实真诚,总比那些在长辈跟前一套,背后又一套的好太多。
得体矜重,让人放心信赖。
婆婆去午休之后,情天还留在蔺宅。
属于蔺君尚少时住的那个卧房,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却没有睡意,拿着手机发了条信息。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新信息提醒,点开。
刚才她给那人发,让他再忙也别忘了吃午饭,此刻收到他的回复,是一张照片,拍了桌面一份配餐,搭配还算营养,下面是一行字:“实况报告,放心。”
不觉地,情天唇角就扬起浅浅的笑。
关于昨夜工地事故的事,她没有多问,接管盛辰多年,能在今时今日立于金字塔顶端,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相信他一定妥善处理好,而她的关心,只是对他本人。
“我刚才陪妈一起吃了午饭,现在在卧室午睡。家里,你放心。”
收到信息的时候,蔺君尚正在办公室吃着迟到的午餐,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拿着手机。
这样一行字入目,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欣慰。
……
没多久,许途进来办公室,汇报施工工地那边的情况。
从昨夜出事故之后,至现在仍是全面停工状态,市政府领导也有人过来,事故调查组成立,进行全面检查,是确保接下来的工程施工安全,同时该追究的相关责任单位与责任人,都免不了。
据检查结果,应是工地升降电梯搭建不够牢靠,内部零件松动未察,才导致了这一起事故的发生。
蔺君尚认真听过,郑重嘱咐许途好好跟进后续的善后工作,该承担的,该赔偿的,都尽力予以配合,并安排代表前去慰问事故遇难工人的家属。
下午三点,有事外出,许途陪同蔺君尚从盛辰总部大楼里出来的时候,还没走到车旁,已经被门口蹲守的记者围住。
各种话筒摄像机往前凑,这样的情形,蔺君尚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多少遍,唯有一张脸疏冷无表情。
众记者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问的不过也是同一个问题,关于昨夜那一起安全事故。
“蔺先生,听说当时的升降梯人数超载,才导致悲剧的发生,请问是这样吗?”
“据说楼盘施工工地上的升降电梯已经超过使用期限,这是很严重的安全隐患,对于这个说法蔺先生您有什么解释吗?”
身形高大的男子本在保安的护拥下已经临至黑色座驾车门边,听到这话,停步转了身。
蔺君尚一张脸严肃冷冽,回应:“工地上升降电梯核定承载人数为十二人,事发当时仅有四人搭乘,不存在超载的情况。以及,当时使用的升降电梯在投入使用前期限早有登记,至今未超出时限,这样的谬传,最好不要轻信,身为媒体,你们应该多用用这里。”
男子抬手,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
942.钱要赚,但不能无良
一旦有事故发生,传言总是甚广。
司机开车,许途坐在副驾驶,转头对后座的男子道:“先生,媒体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您别生气,听从您的吩咐,该承担的责任我们绝对承担,尽量处理好善后工作,但对于这些不好的谣传,也不能姑息。”
商人有很多种,且不说别家,至少在许途跟蔺君尚的这些年里,深知老板的为人,钱要赚,但也不会做无良的事。
媒体说事故中使用的升降电梯人员超载,还有说升降电梯本身使用时限超期,都是造谣而已。
后座上,蔺君尚靠着椅背闭目,一脸冷淡,这些年历经过多少事件风雨,今时今日,为记者的提问动怒倒不至于,只是觉得那些人不动脑子,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
……
下午,情天从蔺宅直接去沐氏,原本平时周末她都与蔺君尚待在松云居过一过难得的周末,年后这一周,看来是要各自在公司度过。
林简汇报消息,是关于白氏,因涉嫌遗漏税务申报被调查,白芳焦头烂额,在其亲妹白慧的故意伤害案件上并不打算出力,她甚至没有给白慧请律师,这意味着,白慧自己将艰难面对接下来的审判刑罚。
傍晚,余力送情天回松云居,半路上,后座的情天突然说,回一趟沐宅吧。
余力有点担心,但情天的吩咐只能照办,只是车子到了沐家,余力停好车请求跟着一起进去,他确实有些不放心,毕竟之前沐尹洁被拘留的事,说不定有人会对她有怨怪在心,如果出什么差错,余力没法向蔺君尚交代。
情天并未让他为难,要跟就跟着吧。
沐家很静,情天记得以前回来,这个时间院子里除了闻到花香还会有隐隐的炊烟气息,然而现在好像都感觉不到了。
佣人看到她都恭敬打招呼,情天淡淡点头,去了楼上祖母的房间。
张妈刚给老夫人端了一杯水喝完,拿着空杯子转身时,看到情天进来。
“二小姐——”
一句轻唤,让老人转了头来。
情天双手揣在风衣外套里,走到距离床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脚步。
老人看着她,脸上有了些笑意,问:“怎么突然回来了,要不要留在家里吃晚饭再回去?”
“不用了。”
情天回答得很淡,看着靠坐床头的老人。
“那你回来……是有什么话想说?”
老人又问。
情天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窗边,这个卧房的窗台外,对着的是一株老树。
冷空气还未过去,南方的三月,枝叶间偷偷抽出绿色,是生机。
“没有,就是路过,回来看看。”
沐老夫人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说,看着女子伫立窗前的纤瘦背影。
“嗯,你还愿意回来看看,也好……”
这一句像是自言自语,情天右耳听力弱,感觉自己听到了,却又那么不清晰。
祖孙二人,就这样没说话,一个坐床上,一个对着窗台外的老树看,站了约摸几分钟,情天转了身朝外走。
临走前只有一句:“您好好休息。”
等在走廊上的余力看到情天出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快步跟上前,离开了沐宅。
就在余力车子刚驶离沐家,沐尹洁刚好开车回来,两车相向从旁而过,沐尹洁看到了后座上的情天。
她的车子突然急刹,而那辆车已经往后驶离,远去了。
沐尹洁对着后视镜,深呼吸,说不清心中交织涌起的情绪。
蔺君尚的人把她从拘留所捞出来,现如今的她心中仍是后怕的。
车子停在距离沐宅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电话突然响了。
一个朋友告知她,梁子懿涉毒,吸食并非法持有,看样子接下来是要判刑。
沐尹洁握着手机,脸色难看,对电话那头道:“最好能尽量重判,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那个人!”
她虽然涉毒,但当时录口供表明自己最初是被人强迫吸食才上瘾,所以她这样的情况拘留出来,如果毒瘾不重,并不需要接受戒毒治疗,只是要定期接受检查,确保没有再犯。
但梁子懿不同,梁子懿身上搜出不少的货,当初也是他强迫她的,而他自己也吸食,这情节就严重得太多。
想到之前的经历,沐尹洁依然觉得像是噩梦,那个人被判再重,她都不觉得解气。
这总算这几日以来的一个好消息,沐尹洁挂了电话,收拾心情,重新启动车子往沐家回去。
从沐家出来,余力车子本要开回松云居,车上,情天与蔺君尚打电话,知道他与人在私人会所谈事情正准备结束,打算与他一同回去,于是车子又绕过了私人会所门前。
私人会所有保龄球馆,情天接到蔺君尚电话,让她进去找他。
会所的工作人员领着情天去到保龄球馆,入目就是蔺君尚的身影,还有一位看起来年过六旬的男子,穿得品质,正与蔺君尚说话,是背对她的方向。
情天走过去时,蔺君尚看到了她,眉眼温和下来,令得眼前与他说话的男子转身看过来。
即便不认识人,情天也知先微笑应对,蔺君尚朝她伸手,将她牵过身边,才对面前的人介绍:“许老,我来介绍,这就是我妻子,沐情天。”
被称为许老的男人目光看向情天,自上而下看了一眼,但那种目光却并不让人觉得被冒犯,有着一种威严。
经蔺君尚介绍,此人正是蒋珮的丈夫,前任司法局局长许晋。
情天礼貌跟人问好,许晋看着情天笑:“家中夫人曾跟我提及你,今日见真人,看来她的夸赞并不失实。”
再看蔺君尚望沐情天的目光,是许晋从未见过的温和,其中深情内敛,可见感情是真的很好。
“难得今天碰上,晚饭一起吧,我让夫人过来,她对你很欣赏。”
情天有些意外,她原本只以为自己过来是等着跟蔺君尚一起回家的,转头看那人。蔺君尚笑着搂上她的肩:“那就一起吃个晚饭。”
943.有孩子,一定会被她教得很好
去的是上一回蔺君尚曾带情天去过的,距雕塑馆不远的那一家饭庄。
风格古韵却并不显厚重,带着清丽之风,让情天印象深刻。
来之前蔺君尚已经安排好包间,六点,饭庄的服务员领着几人往包间去,迈入门里依然是中式格调,有小厅,有木屏风隔开的用餐区,对着一扇大大的观景窗,那木质的窗棱将窗外景色框成了一幅天然的画。
这里无论是面积还是使用功能,足以满足一家人吃饭打牌或下棋喝茶的功用。
与上一回她来过的另一间差不多风格,细节之处又有不同。
身处高位的人即便不摆架子,身上也会透着一股官威,许晋就是这样的人。
三人落座不久,门被推开,另一名服务员领着刚刚到来的蒋珮。
情天礼貌起身,打招呼:“许夫人。”
蒋珮瞧见情天,脸上神色温和多了笑意:“听老许给我打电话,说今晚跟你们一起吃饭,我还以为他开玩笑。”
这样一句开场白,不见外,证明早前许晋说蒋珮欣赏情天是不假。
蒋珮摇了摇身边牵着的小女孩的手:“小舟,打招呼。”
几岁的小女孩仰头望着情天,有些腼腆地唤了声:“姐姐。”
情天想起与蒋珮第一次在酒宴上碰到寒暄,当时蒋珮曾提及,家中有个六岁的小孙女在习书法,问她给建议,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
眉眼之间有几分像蒋珮,算不得很漂亮,但乖巧的模样令人有好感。
情天笑着弯身回应:“你好。”
蒋珮说:“今天她父母不在,我带着她,还算听话。”
随后小女孩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祖父对面坐着的男子身上,怯怯唤了声:“叔叔好。”
情天抿着唇走回座位坐下,蔺君尚一边应了小舟的问好,一边伸手,从桌下捉住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像是惩罚。
菜陆续上来,四个大人一个小女娃,男人之间的话题比较正经,蒋珮坐在情天对面,不时给孙女夹菜,偶尔与情天说话。
小舟吃饭确实安静,自己扒着米饭,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情天,偶尔也看看蔺君尚。
小女孩吃得快,吃好了一直想到外面去玩,情天原本也吃得不多,看蔺君尚还在与许晋谈,主动说带小舟出去。
蒋珮只叮嘱了小舟不能乱跑不能闯祸,由着去了。
门外的空气清冷,但相比上一回来的寒冬已经好很多,那一次,情天在这里与蔺君尚吃饭,下了C市第一场雪,尽管只是小雪。
小舟对于饭庄的景致很感兴趣,四处走走看看,不过也听从祖母的话,并未远离包间。
情天陪着,其实也不算陪,小女孩独自在面前走着玩,她双手揣口袋里,跟在后面像是散步一样,偶然间回头,她们正处的位置,就是吃饭包间所对着的那一扇窗外。
木窗里,她看到那人的面容,正好也是面对她所在的方向。
夜色暗,隔着距离,其实看不太清那人的神色,只是,那一双幽深的眸子望着她,她是有感觉的。
对面许晋还在说着什么,他的目光却投往她所在。
隔窗对望,情天莫名心跳快了。
衣角被轻扯,情天回神,看到小舟回到自己身边,抬头望着她说:“姐姐,叔叔是不是很喜欢你。”
“怎么这么说?”
其实情天少有与孩子接触的机会,蹲下身来。
她不是个主动与人交好的性子,但只要感觉到对方的善意,也从不排斥接近。
小舟小大人似地得意说出自己的观察:“刚才吃饭的时候,叔叔一直给你夹菜,在家里大人们也都会给我夹菜,他们说这是因为喜欢我。”
情天浅浅笑,伸手揉揉她的发。
“等你长大了,也会有家人以外的人,给你夹菜。”
小舟似懂非懂,想了想,又想起一事:“我奶奶说,带我来见的姐姐四五岁开始就能背很多的诗,是你吗?”
情天无意显摆学识,笑道:“小时候是能背一些,不过也忘了不少。”
小舟挑眉,“那姐姐你背一段我听听好吗?”
情天:“什么都可以?”
小女孩点头:“你要是背不上来,我或许还可以接上。”
这话自信有趣,情天想了想,其实小孩子从小学习的话,韵律掌握比诗词基础更重要,念了一段《声律启蒙》。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小舟眼睛一亮,抢着接:“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
“我来考姐姐,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
情天心中有数,但假装想了一下,才回:“观山对玩水,绿竹对苍松。”
小舟高兴得拍起手来,情天再次伸手揉她的发,这小女孩,让她想起幼时的自己。
只是那时的她,被祖父管教太严,不如小舟无忧无虑。
两人在窗外对话,却不知窗里的人早已都看过来。
情天话语声不高,但小舟的声音提高且清脆,刚才的念诵朗朗,许晋脸上有笑,微微点头。
蔺君尚看着那人弯身揉孩子的发,那一刻在想,如果他们有孩子,一定会被她教得很好。
窗外,美的不止是景色。
从饭庄离开,道别后各自驱车回家。
路过繁华路段,霓虹闪烁,愈发显得刚才去的饭庄像是个安静的桃源。
遇红灯停车,蔺君尚手伸来覆在情天搁在膝上的手背上,“今晚晚饭开心吗?”
情天看向他,忽而想到早前的事,抿唇笑。
像是心有灵犀,蔺君尚意会过来她笑什么,微微叹息:“老了,你是姐姐,我是叔叔。”
情天低眸,眼中笑意更浓,但再抬头看他时,说:“小孩子都习惯这样,你别当真。你一切都很好,不老。”
说着,安慰似地另一手反覆在他的手背上。
蔺君尚望着她,幽深的眸中是温然纵容,灯变,收回手认真开车。
已经是往松云居回去的半路,蔺君尚突然接到许途的电话,说是昨天那起工地事故中死亡的工人家属闹事,情况不太好。
944.走投无路,容易极端
晚上九点,往松云居回去的黑色宾利在中途改道,往施工工地方向开去。
原本蔺君尚打算让情天先回家,但她执意要与他一起过去看看。
因为发生事故,这两天工地上都是全面停工进行安全检查的状态,工地上各种建筑材料,高处的灯光投下来并不算明亮。
蔺君尚向来是个在工作上极其认真严谨的人,往工地进去的一路脸色已经严肃,步伐也变快。
要跟着来的情天没有拖后腿,脚步紧跟,心中有些不踏实。
据说是事故当中死亡的一家家属闹事,真正情况还不知道是如何。
再往里走不远,就看到拉着警戒围栏禁止入内,里面就是施工出事的地点,昨夜,那一辆户外搭建的升降电梯就是在那儿从高空垂直坠落,至地面的时候已经散得四分五裂。
事发现场触目眼中,即便已经收拾处理过,仍是让情天心中一跳,仿佛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而拉起的围栏前,此刻围着人,呈半圆形状,工地负责人与许途正站在一块,回头看到来人,立马朝他们走来。
“蔺董,您看这——”
工地负责人看着被人群围着的圈里,脸色着急为难。
昨夜的事故中造成两对工人夫妻身亡,其中一对夫妻两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此刻来闹事的,正是那一对夫妻的家属。
来自乡下的一家人五口,夫妻两上有男方的父母要养,下有个即将才要上初中的孩子。
那对夫妻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突然间两人都没了,家属难以接受。
情天听到人群里传来男人叫嚣的声音,带着悲戚,围成圈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大概了解了目前情况,蔺君尚转头看了情天一眼,让许途照顾好她,自己独身越过人群,往里面走去。
情天想说什么,却来不及,只能跟着上前,许途不让,她只好在后面远远看。
越过围观的工人们,情天看到里面站着一个中年的男人,穿着过时的普通黑色夹克,头发花白,情绪激动,手里拿着一把折叠的水果刀。
他对着人群嚷着话,声嘶力竭,时而话中哽咽,夹着家乡方言的普通话里,情天能听清的一些字,是那人在说自己失去的儿子儿媳,在说自己刚要上初中的孙子,还有不知道以后怎么过下去。
“赔偿方案下来了吗?”
情天问身边的许途。
蔺君尚朝前走,幸好有余力跟着,余力虽然年轻,性子或许不够许途沉稳,但身手很不错,这也是平日蔺君尚让余力跟着情天的原因。
此刻许途眼睛紧跟着蔺君尚的身影,一边回:“太太,赔偿方案已经有了,根据C市的标准,再考虑事故死亡者家里实际情况,是预备支付死亡赔偿六十万一人。”
情天想了想,如果说以一条生命衡量,自然是无价的,但是当事故发生时,向来是有一套赔偿的标准,根据各个城市的情况不同,获得的赔偿金额也不同。
如果盛辰的赔偿金额达到六十万每人,已经是按照高标准而来。
但她好像听到那个情绪激动要闹事的家属,言语中提到了赔偿,像是对此不满。
因为对方情绪激动,无人能与其沟通,蔺君尚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让许途联系警局的人,派人过来以防万一,但暂时先按住不动。
大老板亲自与情绪激动的家属谈,围观的人有工人也有各层负责人,都暗捏了把冷汗,因为对方手上有刀。
但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不然情况继续恶化下去,那把刀不是伤了那人自己,就是伤到在场的人。
昨夜事故发生,今天新闻已经传遍,如果今夜再出什么事,必定对盛辰造成更不好的影响。
情天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人背影,呼吸都屏住了。
蔺君尚的声音低沉,但是隔着距离,她右耳听力弱,实在听不太清晰他们在说什么。
有人从旁过来,声音焦急对许途说:“你怎么不拦着董事长,要是对方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事怎么办?”
情天转头,身边出现的,是方冉。
方冉听到消息赶过来,比蔺君尚跟情天还早到一些,只是刚才在另一头,没注意看这边。等她发现蔺君尚在,那人已经往里走去了。
许途没回答,只是看着里面的情况。
蔺君尚站在那人跟前,从一开始的远距离到慢慢逐渐靠近那人,也不知说着什么,男人声音沉稳持重,带着气场威慑,闹事中年男人时而言语悲戚,时而痛哭喊一声什么。
时间持续了十多分钟,感觉蔺君尚一直在耐心劝导,僵持不下,情天揣在口袋里的手,掌心已经出了汗。
就在那时,她看到蔺君尚再次向那人快步走去,伸手举动毫不犹豫,一把握住了男人拿刀的那只手手腕,同时余力靠近帮着将人控制,好像一切动作都是瞬息之间而已,中年男人被反扭住了手臂,手中折叠的水果刀也落到了地上,被余力捡起。
现场有惊呼,惊心的,松了口气的,情天心提起来又放下,那感觉就像是坐过山车,起伏都在一瞬间。
她脚步已经往前而去。
来现场准备的警员依照蔺君尚的要求没有轻举妄动,这时才接手蔺君尚与余力对那人的控制,就算事出有因,这人的行为毕竟造成了不良的影响,是要带回警局去的。
情天走近的时候,听到蔺君尚对被警员控制的那中年男人说:“不要再做傻事,你们家经不起再发生任何意外,你该明白。至于善后赔偿,我们该给的不会少。”
虚惊一场,现场人跟着散离,蔺君尚转回身,看到情天白着一张小脸,虽然依然静静站着,眼中担心关切未散。
方冉关切朝前去的脚步止住,看着那男子走向情天。
情天目光落在他手臂手腕上,仔细看:“没受伤吧?”
男子这时终于露出一点笑,抬手给她看:“夫人检查。”
刚刚经历那样的事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情天没心思开玩笑,看了他一眼。
蔺君尚将她搂在怀里,语气带着像是安慰的叹息,对她说:“没事了。”
要往外走,许途跟余力跟上来,蔺君尚转头对许途时神色严肃:“是谁造谣盛辰的赔偿只有二十万?”
如果不是听说赔偿太低,也不至于发生今夜这样的事。
走投无路的人,往往容易被逼得做出极端的事情。
945.以前有没有人说,你很会讲情话
回家的路上,蔺君尚开车,看身边情天目光落在窗外,一直没说话。
“被吓到了?”
某段已经来回过无数遍的路段,蔺君尚放慢了车速,一手伸去,握了握她的手。
这样的天车内已经不用开暖气,但她的手微凉。
情天侧眸看他,车行途中路灯映着树影斑驳,掠过他的眉眼,显得五官越发深邃。
“只是遇到这场面,总会有些感慨。”
吓到倒不至于,只是看着人为了生活生存做出各种事,感觉残忍又现实。
这个世上每一时刻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开怀有人痛哭,人生百态,开心时的模样相似,痛苦却各有不同。
她也曾流离无定,唯有与身边这人在一起之后,才好像过上了平凡而踏实的生活。
想起那一夜钟聆用嘲讽的语气羡慕她的一切,羡慕她的家庭背景,那些都只是外人看得到的光鲜。
就像沐家,C市名门,现如今如果谁走进那一所宅院,估计都会诧异,颓败,萧索,跟所想的昌荣热闹那么不同。
“盛辰在C市影响力不一般,难得出一回意外,总会容易被拿来做文章,同行竞争台下手段也难免,你也别太在意。”
情天对那人道。
目光望着前方路况,已经是要往山上去,蔺君尚唇角有了笑:“沐总说得有道理。”
打趣的回答让情天抿唇,她当然知道他处理事情比她更成熟有手段,也不是觉得今夜这事情蔺君尚就会往心里去,只是,作为妻子,她总要宽慰几句,不是吗?
出神时,车子已经停在松云居草坪前,蔺君尚的手再次握上她的手背,车内光线不明亮,他望着她的那双眸看起来特别深。
“人家都说有钱人很空虚,其实有时想想不假,赚了再多的钱,如果没有想要的人陪伴,无人共享,还是孤独的。甚至最后会迷茫,这一切追逐到底是为了什么?但现在我不一样,想着家里有你,好像努力都有了意义,因为成就有你共喜悦,烦恼有你在安慰。”
覆在手背上的大掌温暖,响在耳边的嗓音沉缓,情天望着那人,不禁有了笑意:“以前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讲情话。”
……
周一,日子寻常着继续。
周末夜晚那中年男子因在工地闹自杀,影响恶劣被警员带走,本要拘留三日,考虑到家中刚有亲人过世正处于丧期,事出有因也情有可原,蔺君尚让许途去安排人处理,帮忙交了罚款,那人当天深夜就被放了出来。
然而依然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消息,说意外事故死亡者家属到工地闹事对于赔偿金额讨说法,被暴力对待还被强送至警局。
就像是一面墙倒了压到一棵树,口口相传最后变成一面墙倒了压到的是一个人一样,谣传永远失实。
上基础课时情天有点走神。
三月份的第五天,大教室外的树木绿色已经越发明显。
还是那个导师的美术名著课,只是今天情天没有再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教室里人很多,这样的赏析研讨基础课能拓宽知识面,还是很受欢迎的。
下课的时候出教室,情天的方向与往食堂去的同学们不同,她要直接出校。
走的是人少的路,要绕过小树林。
穿过小树林时,情天没想到撞见前方一对男女在说话。
男生拿着礼物送给身前女生,带着些不好意思:“很快我们都要毕业了,最后一年同学,想送你个女生节礼物,希望你喜欢。”
近几年开始流行过女生节,就在两天之后的3月7日。
情天脚步顿住,是因为觉得自己再往前有点打扰了人家的表白,只是还没等她转身从另一头走,前方站在一起的男女就同时往她所在方向看过来。
目光一对上,倒是有点让情天意外,男生她不认识,但正要伸手接礼物的,是钟聆。
被情天撞见男生给自己送礼物,钟聆的神色是有些尴尬,情天将自己当成一个无意路过的校内学生,淡然说了句“抱歉打扰了”,继而转身往另一侧绕过去。
身后什么动静什么情况,情天不知,与她也没有关系。
只是再走了不远,感觉身后有脚步声,继而,钟聆来到她跟前。
刚才明明看到钟聆手指已经碰到了男生手中的礼物,但此刻,她手里什么也没有。
钟聆追上来,显然是有话要说,而且她人在跟前,情天不得不停步。
“刚才你看到的是我们班上一个同学,一直喜欢我,眼看要毕业了所以才送我个礼物。”
情天有些莫名,“这是你的事,我无意撞见而已。”
钟聆脸色却有些急,嘴巴张了张,才说:“你会不会告诉萧然?”
情天挑眉,倒是扬了唇角:“你想多了。”
她不是多事的人,萧然也不会管这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刚才那一番撞见都没有打算跟任何人提,因为没有意义。
钟聆看着她这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某些情绪却又再度被勾起。
她承认,即便过了一个寒假,她依然没能把那个人从心里放下,所以今天被沐情天撞见,她才会担心这事情被萧然知道。
可是沐情天淡然的态度,让她突然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包括特意追上来解释这一些行为,都是那么可笑。
是啊,她怕萧然误会她接受别人的追求,却忘了,她与谁在一起,那个人根本就不关心,从上学期放假那一天的那个电话之后至今,他就从未联系过她,就连她在除夕那夜掐着零点给他发的新年祝福,他都没有回复。
心里涌起的是说不上的恼意跟难为情,让她冲口而出:“为什么你总是能一副淡然的样子,这样无欲无求偏偏让他们还围着你念着你。别人那么努力,却不像你什么都唾手可得。”
情天看着面前的人,“你是在介意上次课中回答问题的事情?”
钟聆笑,那笑却不友善:“美术系的比中文系的还优秀,你感觉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