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章 没地方扔
吴皇后落水,在宫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初十这日,宫里传出消息,是杜夫人在桥上做了手脚,这才导致皇后落水。
杜夫人认定除夕当夜,皇后借君悦金簪,是为了想借君悦之手杀死她,因而耿耿于怀,于是布下此局,又故意让宫人将船滑出皇后落水的位置。若不是君悦正巧碰上,皇后只怕已经一命呜呼。
君悦听到消息的时候,不禁冷笑,“还真是救得巧了。”
正巧发现了个大秘密。
杜夫人最后被冠以谋害皇后之罪名,打入冷宫,一生就此葬送。
“若是当夜姑娘不提玩那个游戏,杜夫人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下场。”桑葚说道。
“听你的意思,是同情她,责怪我喽!”
“倒也不全是,但姑娘的那场游戏,的确是送她去冷宫的一双推手。”
君悦不以为意,“她若不起歹心,我如何推她都是没用的。我不会同情她,也不会对自己做过的事内疚。这后宫恩怨纠纷,不会因为多了我一双手就有所改变。”
桑葚想了想,点头。“姑娘总是有理。”
“我还有很多理,可惜你听不到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君悦道:“我要走了。”
桑葚不解,“姑娘要去哪?”
“不知道,也许是回家吧!”
元宵一过,君悦便随吴帝,踏上了征途。
从此,吴皇宫中,再没有叶新此人。
她戴着那张猴子面具,骑在马上,混在队伍中,显得有些滑稽搞笑,与面部深沉的军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吴帝看着她皱眉,“你就不能换一张面具吗?”
“不能。”君悦道,“这是我要送给我儿子的礼物。”
后来君悦还是要求换了张遮住上半边脸的银质面具,不为什么,因为那猴子面具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包括嘴巴鼻子。吃饭特别不方便,喝口水都难。
吴军军营里,她有自己的营帐,帐外有三队人马轮流看守,阵仗比皇帝都大,名为保护,实则监禁。
皇帝御驾亲征,士气高涨,吴军势如破竹,连夺两城。
然而在到达一字岭时,却是怎么也过不去。
一字岭,顾名思义,此岭只有一条路穿插其间。吴军想要过去,必须将守岭的姜离军给打败。
然而姜离军又不傻,自然是占据有力地势,只守不攻,大有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你人头的意思。
这日里,君悦正在悠闲的看本兵书。吴帝到来。
“你可有办法助我们通过此岭?”
君悦巧笑,“如果我能帮你们通过此岭,能算是我帮你们打赢了一仗吗?”
“不算。”
“那对不起,我没有。”
吴帝气得不轻,“那你拿本兵书装模作样,有什么用?”
“就是装模作样用的啊!”君悦回道。
“你...”吴帝拂袖而去。
君悦心情好极了。这种看着别人无计可施的感觉,还真是爽。
吴军在原地,又僵持了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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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边上,寒风凛冽,江水浩瀚。
公孙展身披玄色斗篷,站立于江边之上,举目眺望着这条横跨东泽大陆的江水,犹如一条游龙一般,气势恢宏。
“公子。”
关月朝他走过去,“此处风大,回去吧!”
“这条江,很美。”公孙展由衷道。
关月同他一样眺望着江水,道:“的确很美。当年这条江没那么宽,是王爷以梅县的矿山做资本,号召三国人力,耗费两年的时间才整修完成。自此后,姜离境内的龙江,再无水患。可以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个天下,本来就该跟这江水一样,很美才是。”
关月没有接这话,岔开道:“公子,军营传来消息,吴军已经到一字岭了。”
“她呢?”
“也在其中。”
“梅书亭那边可有消息?”
关月摇头,“没有。公子,你说梅书亭会背叛咱们吗?”
“不会。”公孙展肯定道,“他这个人,看似无欲无求,实则最重情义。君悦于他有知遇之恩,有报国仇之恩,如果君悦死了,他或许会背叛。但君悦没死,他就绝对的忠诚。”
关月垂眸,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赋城传来消息,南宫郡主跑了。”
公孙展嘴角清冷一笑,“倒真不简单。”
“不简单?”关月不解,“不就一个弱女子跑了吗?”
公孙展斜他一眼,“你也说了她是个弱女子,一个弱女子能在连琋的重重防卫下逃跑,这还简单吗?”
关月恍然大悟。
“二月的风就要来了,回吧!”公孙展转身,“我们也该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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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郡主逃离王宫,赋城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散朝之后,王昭礼悄悄找到兰若先,问:“郡主是不是在你那?”
“怎么可能?”兰若先道,“整个姜离谁不知道我跟郡主关系好,她跑了,容源第一个要搜的地方,肯定就是我的府邸。她又不傻,会往我那跑。”
“跑了也好,不然王爷泉下有知,知道容源这么对自己的家人,肯定会很难过。”
“难过有什么用,她还能从地底下爬起来不成。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糯米团,也不知道跟着公孙展这个王八蛋,有没有受苦挨饿?”
王昭礼道:“公孙家的家眷都去了忻城,小王爷或许也会在那。”
“你既然有此猜测,为什么不派人去找?”兰若先问。
王昭礼苦笑,“忻城是公孙家的祖籍,是公孙家的地盘。我派去的人,没一个回来。”
兰若先大惊,“这么厉害。”
“嗯。”
别说找到人了,人刚踏入忻城的地界,就已经被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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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中,思源殿内,连琋正在批奏折。
殿中央点着火盆,炭火将周围的气流烘烤的暖暖的,极为舒服。
非白跨步走进殿中,到主子面前停下,道:“主子,公孙展找到了。在龙江沿岸的一座山上。”
“知道了。”殿内响起淡淡的回应。
“那属下现在就带兵过去?”
“眼下外敌才是最强劲的敌人,我暂时无心去管他。”
非白蹙眉,“可若不尽快消灭了这个隐患,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冲到赋城来。”
连琋肯定道:“眼下他不会。外敌当前,他就算不跟我联手扛敌,也不会与我为难。否则我们斗得你死我活,反倒给了吴国可乘之机。公孙展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那就先放着了?”
“先放着吧!吴军已经到了一字岭,你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给黎魏,告诉他一字岭若守不住,他也不必留着脑袋了。”
“是。”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不一会就见非白从殿门走出来。
走廊下偷听的小太监待非白的身影远去,自己也迅速的离开。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背后有一双无声的双脚,紧紧跟着。
八十七章 导电
二月春风,似剪刀。
吴帝走进君悦营帐的时候,便看到她懒散的躺在一张摇椅上,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她的神色。
“你的人送来了信。”吴帝出声。
君悦眼神明显的震惊,站了起来,看着帐中央的男人。
“你不用惊讶。”吴帝高深一笑,“你有眼睛,替你盯着外面的世界。朕也有眼睛,盯着你。人朕已经抓到,你要不要去看看?”
“信呢?”君悦冷冷问。
吴帝将手上的信递给她,“要朕放过他吗?”
“你就算得了信,也看不懂,对吧!”
吴帝挑眉,不置可否。
君悦看着手上的信,全是数字。
她斜了他一眼,走向桌案,翻开近日里时常翻看的兵书。一页页、一行行、一字字对照过去,而后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个信息。
“原来,兵书是这个作用。”吴帝见识大涨,“姜离王果然是玲珑心思。”
君悦没有说话。
小半刻钟后,她停笔。
可她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内容,白纸就已经被吴帝抢了去。
“拿别人的东西,吴帝陛下不该先问一问吗?”君悦愠怒。
吴帝瞟了她一眼,嘴角冷笑,将白纸递给她。“关于你儿子的。”
白纸上是她刚才写的一行字:小王爷疑似在忻城,是否探查营救?
“公孙展败逃,其家眷大多都转到了忻城。忻城是跟公孙家的地盘,你儿子在那里的几率很大。”吴帝转身,背对着她。
“那吴帝陛下可要加油了,最好能先我的人早一步救出我儿子,否则当初的协议,自动作废。”
吴帝哼了声,大步离去。
帐外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吼声,震动着阴冷的空气,有如狮子开喉,地动山摇。
君悦也哼了声,张扬的双目中尽显算计。
当夜吴帝便派人潜入君悦帐中,将她白天对照的那本兵书一张不差、一字不落的全给复制了过去。君悦知道后,朝帐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字岭,吴军在攻了半个月之后,终于顺利过关。按照容源的意思,一旦一字岭失手,黎魏就得上交脑袋。
然大敌当前,他又怎么可能自斩将领,自断臂膀。于是这脑袋暂且还是搁在黎魏的脖子上,姜离军后撤五十里。
之后,就是拉长战线,烽烟日夜不歇,号角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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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时,正是春风最锋利的时候。
“公孙大人。”
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冲到了大堂上,单膝跪地禀报道:“有敌军来袭。”
公孙展微微蹙眉,“什么敌军?”
“不清楚,对方的旌旗上是一个‘容’字。”
“容源?”公孙一怔,“他现在还有心思来对付我?走,去看看。”
他率先走出大堂,两侧的年有为、关月以及两位将领也跟着转身。
恰此时,屋外传来“敌军来袭”的号角警声,声音浑厚绵长,充斥着整个山谷。
就是在声音响彻耳膜的那一瞬间,公孙展在经过进来通报的那名士兵身旁时,一抹刺眼的刀光从他眼前闪过。
“公子小心。”关月迅速抽出佩刀。
然而未等他刀刃出鞘,那名手握匕首的士兵,已经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大堂的墙角摔去,后背重重撞上了墙壁,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人吐了一口鲜血。
“你...”那名士兵瞪圆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殿上几人,除关月外,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公孙展文弱书生一个,他从不会武功。
公孙展收回脚,松开拢住斗篷的手。立时斗篷散开,再次遮住了他整个身体。他又变回了那个文弱书生,好像刚才踢人一脚的,是另一个人。
“你怎么会?”那士兵艰难的吐出声音。
公孙展冷笑,一双狐狸似的眼睛阴沉得可怕。“你一个刺客,不需要知道答案。关月,打断他手脚,给我丢到敌军阵前。”
“是。”关月领命。
黑衣斗篷在风中鼓起,公孙展沉稳阔步,朝着敞开的大门走去。
堂上几人再看他的背影,再没有文弱书生的感觉,反而浑身散发着一股杀伐之气。
岩石上,公孙展遥遥望着远方。
敌方来势汹汹,打着容源的旗号,浩浩荡荡的差不多两万人。
“还真是容大人。”年有为惊讶。
“走,下去看看。”公孙展冷声道。
众人来到山下,公孙展一身黑衣斗篷,一马当先来到敌军阵前,后面跟着两个抬着刺客的士兵。
靠得越近看得越清楚,无论是从装束还是从武器上来看,都符合姜离军的标配。就连旌旗之上,还特意加入了当年齐国的一些图案。
公孙展无奈的摇摇头。
“原来是你啊!”他看着为首的将领,脸稍稍朝后侧一下。
身后两名士兵会意,将抬着的刺客给扔了过去,恰好摔在了那将领的马下。
刺客断了手脚,想要挣扎站起,却是徒劳。一双眼睛向上看着为首将领,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那将领瞥了地上的人一眼,面不改色,“这是什么意思?”
“此人刚才要刺杀我,可惜技不如人,就成了这副模样。”
“那为何是扔给我?”
公孙展想了想,道:“山上没地方扔。”
为首的将领噎了一口,沉声道:“多年未见,公孙大人风采依旧。”
“杨统领这智商倒是退了不少。”
杨一修眉头紧蹙。
公孙展低头浅笑,“当年蜀吴联手屠城那会,你主子还只是个太子。后来你主子成了蜀国的皇帝,你也成了他的禁军统领。
杨一修,你一个屠了人家家国子民的刽子手,容源若是见了你,不把你大卸八块已是你幸运,怎么可能还让你打着他的旗号,来攻打我。”
他指着那旌旗道:“把那旗子扯下来吧,别打了自己的脸。”
杨一修脸部肌肉抖了抖,道:“在下现在是容大人的人。容大人说了,公孙大人若是愿意归降,待回到赋城,您的官职荣宠照旧。”
公孙展嘲讽,突然问道:“还是户司正司?”
“是。”
“我所掌的职权呢?”
“照旧。”
“他保证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不会。”
“带了五星赤羽箭了吗?”
“带了。”
话音刚落,杨一修猛地清醒过来,上当了。“你...”
公孙展狐狸眼睛一挑,“找了你们那么久,今天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哼。”
他修长的右手高高举起,呼吸之间,又重重的挥下。
立时,他背后的上空中,雨点般的箭支便朝他们射来,擦过公孙展的头顶,刺中他们的胸口。
杨一修大怒,“你早有准备?”
“现在知道也不晚。”
杨一修当即下令,“撤。”
然而已来不及,年有为带人从后面截住了他们的去路,关月带人冲了过来,前后包抄。
“公子。”关月将剑递了过去。
公孙展大手握住剑柄,利落抽出,身体一跃而起,足尖一点马头,便冲着为首的杨一修而去。
过去大家一致以为公孙展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靠着一肚子坏水走到王爷的身边,成为王爷的信臣。今日过后,谁还敢把“文弱书生”这样的标签用在他身上。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八十八章 十一
两万敌军,在经过半个时辰的厮杀后,死的死,逃的逃,杨一修被俘。
山上临时充作牢房的山洞中,杨一修四肢被四条粗大的铁链分别绑着,固定在山洞的石壁上。大战过后,他身上染血,形容狼狈,却隐藏不住那双愤愤的双眸。
公孙展负手,站在洞口,吩咐年有为道:“你亲自看守,一旦发现异常,立即鸣钟示警。千万要记住,不仅要防别人来救人,更要防自己人。”
“我明白了。”年有为应下。
公孙展转身,离开山洞,沿着小路下山。
关月紧随身后,“公子,会有人来救他吗?”
“他身份已经暴露,如果是我,我会杀了他。”公孙展道。
“两万军队不是小数目,他们出现得又是那么突然,不像是临时招的兵。”
公孙展摇头,“不,不止两万。他的背后,肯定还有很多人,是一个很大的组织。”
“可像蜂巢这样的组织,即便隐藏得再好,也还是被世人所知。如果真像公子所说的那样,杨一修背后有更大的组织,甚至比两万人还大,世人不可能不知道的。”
“所以,他们藏得很好,藏得很隐秘。”
公孙展微微侧头,“我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关月点头,“有了。”
他将一张纸张递到主子的手里,“队伍里,身上有公子说的那个图案的人,名单都在这上面。”
公孙展接过一看,微微一怔,“七个,倒也不少。”
“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暗中杀掉三人,要做到干净利落。对外就称是,染病死了。”
关月不解,“为何不全杀掉?”
“我自有我的计划,不必多问。”
关月便也不好再多问,依着主子的吩咐,执行命令就是。“对了,忻城传来消息,有好几拨人好像在找小王爷。”
公孙展淡淡一笑,“让他们找吧!”
就算翻遍整个忻城,也不可能找得到。糯米团现在,正在跟他的奶奶享受天伦之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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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持续,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
君悦跟随着大军,站在沙城的城门下,抬头仰望着城门上的“沙城”二字,苍老消沉。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在经历一切坎坷,看尽一切浮华之后,所留下的满目遗疮。
“沙城。”
她轻笑一声,“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重走旧路。”
沙城之后,便是虎丘。
而虎丘,是当年她以三万人之力,大胜吴军七万人之地。那一战,天时地利人和,以少胜多,吴军几近全军覆没,权懿重伤,她名震天下,扬名立万。
“这一次,朕不会再让当年的惨剧重现。”权懿沉沉道。
君悦侧头看他,“是吗?”
又看向权懿,“权大将军,你有把握吗?”
权懿目光如炬,“有陛下在,吴军定能战无不胜。况且,你觉得我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吗?”
君悦挑眉,“那可说不好。也许虎丘,会再次成为你们的噩梦。”
“一定不会。”权懿犹如宣誓一般的保证。
“进城吧!”吴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数十万吴军,浩浩荡荡进城。街上空无一人,落叶扫街。街市两边门窗紧闭,幌子飘扬。
大好的暮春时节,却萧条得犹如一座死城。
马蹄过处,兵甲相击。
“连琋也来了,就在虎丘对面的蔚德县。你说如果你们夫妻战场上相见,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吴帝邪魅一笑。
君悦声音淡淡的,“能怎么样,终究是要见一面的。要么就是相顾无言,要么就是大吵一架。话说回来,吴帝陛下,两个多月了吧,你还没找到我儿子?”
“忻城已经找遍了,的确没有你儿子。”
“我告诉你,你最好别骗我。你知道我这人的,我要是疯起来,会死很多人。”
“在这件事情上,朕没有必要骗你。多方势力都在找你儿子,朕没有找到,他们也没有。这一点,你的蜂巢应该给你传过消息了。”
面具下的两边眼窝突突跳了两下,君悦道:“最好是这样。”
吴军在沙城休息了两日。
两日里,吴帝和权懿忙着补充粮草,研究战略,不敢贸然出战。
倒不是因为没有准备好,而是这几天总是打雷下雨。
打雷下雨,简直就是吴军的噩梦。因为当年的虎丘之战,君悦就是引雷,将他们劈死的。虽时隔多年,但噩梦犹在。
其实他们不懂,光打雷下雨,是死不了人的。能致人死地的,是电。
而要搞出电,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比如导电的铜丝。
可惜古人不懂,瞎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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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德县,连琋亲临战场。
持续了一天的雨,在日暮将临时,下得更大了。
连琋站在屋檐下,抬手捧了一把沿着屋檐而流下的雨水,雨水浸凉,湿了宽袖。
“主子。”小尤子端了晚饭进来,“用膳了。”
连琋转身进入屋内,问道:“沙城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小尤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主子,你这大半年来每天都问,还不死心吗?王爷若是在乎你,怎么会连一封信都没有?”
“也许,是她被看得太紧了吧!”
小尤子翻了个白眼,“您要这么说,奴才也无话可说。”
连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这种借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有些事情,终究是到了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连琋坐在饭桌前,拿起筷子正准备吃饭时,非白急匆匆的跑进来,身上沾了雨水,面色焦急。
连琋眉头微蹙,“出什么事了?”
非白喘着气道:“有一批军队正朝着赋城的方向而去。”
“公孙展的人?”
非白摇头,“不是。”
“不是。”连琋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那是吴军还是楚军?”
非白再次摇头,“若是吴军或者楚军,边关定有急报。但是这批军队,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小尤子瞪眼,“什么叫冒出来的,多少人啊?”
“大约五万人。”
“你脑子没发烧吧,五万人也能说冒就冒。”
非白也是困惑,“但他们的确就是冒出来的。而且打的旗号也从未听说过,是个‘李’字。”
“李?”小尤子还是不解,“没听说过哪个姓李的有五万军队啊?”
“糟了。”连琋突然意识过来,“是他们。”
非白和小尤子都是不解,“他们?”
连琋正准备解释时,敞开的窗边上,暮色中,一直雪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停留在了窗棂上。鸽子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屋子里的三人,似乎是在判断哪个才是它的主子。
非白走过去,抓着它的背脊,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一个小竹筒。
小竹筒用油纸包着,雨水并没有渗到里面。
非白解开油纸,抽出小竹筒里面的纸笺,递给主子。
连琋接过来,拇指食指缓缓将卷起的纸笺摊开,现出上面的一行小字:
专心对敌,赋城之危,勿忧。
连琋紧锁的眉头,缓缓的松开来。
他将纸笺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淡淡道:“没事。”
淡定,从容。
八十九章 李字军
几日过后,雨势渐停。
姜离军与吴军在虎丘开战,双方投入兵力各十万,打了几场,损失惨重,不分胜负。
天气渐热,君悦走在大街上闲逛,后面跟了十来个侍卫。
街上很冷清,除却为了讨生活而不得不出门的百姓,根本看不到闲逛的人。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埋头走路。
街市两侧的商铺大多都关了门,冷清萧条。
君悦叹了口气,万恶的战争,兜里有钱都没地方可花。
好不容易见着了个还开着门做生意的酒楼,可惜进去一看,连老板店小二都在集体打盹,一个客人都没有,无聊得发霉。
“咚咚咚...”君悦在柜台前敲了敲桌子,老板和店小二睁开惺忪的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的少年,身姿飒爽,红唇圆润。可惜脸上带了张银质的面具,看不清容貌。
白衣少年的身后,是十个官兵,穿着吴军的服饰,店老板立马吓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
“几,几位官爷是,是吃吃吃...”老板结结巴巴。
“吃饭。”君悦听着都觉得累,主动开口,“给我来几个招牌菜。至于他们...”
她指着后面的十个侍卫,本来想说“随便上点就行”的。然而回头看了眼他们,一个个耷拉着张脸面无表情的,心里实在不爽。
“他们就不用了。”她道。
店老板看着十个吴军,不敢应承。
十个侍卫面筋一抖,齐齐斜眼看君悦。
君悦对他们的注视却之不恭,昂首挺胸走向店中央的一张桌子。走时还不忘加一句:“先来一壶秋露白。”
很快,老板就端来了一壶秋露白,在她面前摆一个酒杯,点头哈腰的为她斟满,然后露出八颗牙齿笑道:“客官先喝着,菜一会就上。”
“嗯。”
君悦喝着酒,店老板却没有走开。
君悦疑惑,“还有事?”
“那个,”店老板搓着手,似是难以启齿,“客官您喝的是酒中贵品,本店总共也就三坛。”
君悦挑挑眉,看着手中的酒杯,笑道:“你怕我不给酒钱啊?”
“不不。”店老板赶紧摆手,“公子一看就是身份尊贵、教养极好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给酒钱。”
君悦笑了笑,她身份尊贵不假,可这教养嘛,她丈夫曾经评价过:不咋地,有五分市井无赖的气息。
“秋露白的确是酒中贵品,可你这掺了三分水的秋露白,在我看来,连街边两个铜板的普通酒都不如。”
店老板吓出一身冷汗,“客客客官,您您您这开开玩笑的吧!本店正规经营,怎么可能在酒里掺水?”
“我喝你们这朝代的酒也有十几年了,什么名品没喝过,还想蒙我。”
店老板看着他身后站着的是个面无表情的侍卫,额头直冒冷汗。
妈的大半个月不开张,本来以为今天能碰上个好蒙的傻少爷呢,不想竟惹上了个识货的。
“这这位公子...”
“算了。”君悦挥挥手,“我这两天心情不好,没空为难你,不会找你麻烦也不会送你去见官。这秋露白我就勉强喝了,你不会还想要酒钱吧!”
“不不不会。”店老板感激的拱手一揖,“多谢公关照。公子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这样,今天这顿小的免费,您只管吃。”
君悦冲他一笑,“那就多谢了。”
“不谢不谢。那我去准备饭菜了。”
“嗯。”
店老板擦着汗,赶紧逃之夭夭。
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神,貌似以前没在沙城出现过。看他身后跟着十个吴军,排场还挺大的。
莫不是吴军抓的逃犯?
饭吃到一半时,店里突然涌进来十来个乞丐小孩,浑身脏兮兮的,眼冒金星的看着君悦桌上的食物。
小孩当然是受到驱赶,于是他们可怜兮兮的求饶。“求求你们了,给点吃的吧,已经三天没吃的了。”
“三天没吃的?”君悦忽而想到了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她也碰到过一群小孩,因为战乱无父无母,每天靠乞讨靠偷摸来度日,于是后来她成立了善缘堂。
第一批善缘堂的孩子,最大的到如今,应该也成年了吧!
时间过得,真是飞快。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而立已在前。
店老板叹了口气,“如今街上行人不出,生意冷淡,这些孩子自然没有了饭吃。”
君悦沉默了一会,对他道:“把你这的面都拿来做馒头吧,然后发给他们。钱我会付给你的。”
店老板一愣,“这可不行。小的知道您是善心,可沙城这么多的孩子,帮不过来的。”
“你放心,馒头你只管做出来,我会以自己的名义给孩子们,不会给你的店造成麻烦。”
心思被拆穿,店老板惭愧的退下。
这不能怪他。要是他今天这发馒头的消息一传出去,下一刻就会有更多的小孩聚集到这里来。
不是他不想帮,可有的时候,有那心,没那能力。
谁的生活,都不容易。
君悦酒足饭饱之后,馒头也做出来了。她特意让人将馒头扛到了距离酒楼稍远一点的地方,让那十个侍卫给孩子们发馒头。
领了馒头的孩子,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灿烂得像太阳,干净得像泉水。
她站在远处看着,脸上也露出暖和的微笑。
生活的确不易,可还是充满希望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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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衙门,那十个侍卫便自动隐去,向他们主子汇报去了。
从她出衙门的那一刻起,去的每一个地方,见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事无巨细,一丝不漏。
“乞丐?”吴帝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两个字上。
“陛下是觉得那群乞丐有问题?”
书房内,权懿问向桌案后的皇帝。
吴帝沉着一双眼睛,道:“自从上次朕截住她的信之后,她与蜂巢便再无联系,这不太可能。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换了联系的方式。”
“听他们的意思,君悦今天只跟那个店老板说过话,为何陛下不觉得那个老板才是她的联系人?”
“有时候,太过理所当然的事情,反而是对方故意做给我们看的。虚虚实实,不过攻心。”
边上汇报的侍卫道:“可今日他并未跟那群孩子有过接触,更没有说过话。”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街上到处是吴军,不管是商贩还是乞丐,这几天都是避而不出,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十来个乞丐小孩?”吴帝沉声道。
他这么一说,众人便立即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来。
权懿还是不解,“如果联系人真是那群乞丐,他们却并未与君悦接触过,又是怎么传递的消息?”
“重点不在于说了什么,而在于小孩的数量。”吴帝看向禀报的侍卫,“一共多少个小孩?”
“十一个。”侍卫不假思索的回答。
“十一?”吴帝冷声,又是数字。
十一代表什么意思?
九十章 里应外合
五月,天气渐热,微风徐徐。
“李”字军营的营地中,五万李字军正在集体吃午饭。或坐或站,或单独或集聚。众人吃得狼吞虎咽,速度飞快。
岗哨的一名士兵慌张跑回来,令正在吃饭的士兵神情凝重,更加快了嘴里的咀嚼。
“大人,前方出现了姜离军。”岗哨士兵朗声道。
声音扩散向四周,临近的人都听得清楚。
营地的中央,李大人正在吃午饭。
军营之中条件艰苦,午饭也很简单,几个馒头一碗肉粥,外加两碟青菜。然而这已经是大人的级别了,普通的士兵吃的更差劲。
“姜离军?”李大人闻言,微微一怔,“是赋城方向的吗?”
岗哨士兵摇头,“不是,是西南方向而来。”
“公孙展。”李大人立即明白前来的敌军是谁,哼了声,扔了手里的馒头站起来,“他的消息倒是够快的。他带了多少人?”
“约三万人。”
“他三万,我们五万。这仗,有意思了。”
魏宁涛握着腰刀走到他身侧,凝眉道:“大人切莫轻敌,这个公孙展,不好对付。”
“我知道,我也跟他打过交道的。”李大人看着他,“一会就辛苦魏将军了。”
魏宁涛拱手抱拳,“臣保证,臣定会为李大人拿下姜离、打下漂亮的第一场胜仗。”
“姜离的地形我研究了十几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咱们兵分三路。”
“是。”
李字军兵分三路,利用地形优势,三面合围。如此瓮中捉鳖,姜离军败局已定。
然而公孙展也不是吃素的,即便被围困,也依然指挥有方,迅速做出应对之策,令三万军马毫发无伤的突围。
不过虽能突围,但却是被打散了。
李字军怀疑这是诱敌之计,并没有追击。
午后,李字军收兵。
“大人,是否安营扎寨?”魏宁涛问道。
李大人看了看上空的日头,沉声道:“不,全军继续前进。”
“为何?”魏宁涛不解,“不先收拾了公孙展,绝了这后顾之忧吗?”
李大人道:“我们的目的是拿下赋城,公孙展只怕也是此意。如今他的军队被我们打散,重新整合也会花费一点时间。
我们必须利用这点时间,先他一步夺下赋城。然后以赋城作为据点,全面控制姜离。公孙展就算到了城下,凭他的人马,也奈何我们不得。”
“可是连琋离开赋城前,已经留了兵力驻守,我们若想短时间拿下赋城,只怕也不是一件易事。”魏宁涛道。
“距离赋城还有两日的距离,倒时再说吧!”
李大人转头吩咐道:“马上整合军队,即刻出发。”
魏宁涛应下:“是。”
过了午时,太阳渐渐西斜,夜晚到来。夜晚过去,新的黎明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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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沙城县衙中,吴帝身着便服,负手走进君悦的院子。
院子里,君悦正躺在一张摇椅上,仰望着闪闪星空,悠闲的喝着酒。
“你似乎很喜欢喝酒。”
吴帝在她旁边撩衣坐下,跟随而来的石忠尽责的取了个干净的杯子,替主子倒了杯酒。
“纯属个人爱好。”君悦淡淡道。
吴帝挑眉,像她一样的躺下来。“朕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君悦心里鄙视:好土的套路。
“我呢,一个都不想听。”
吴帝一愣,对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反应慢了半拍,道:“好消息是,你丈夫不是个花瓶,吴军多次攻克,却越不过虎丘半分。”
君悦视线直直看着上方,没有说话。
吴帝只好自言自语,继续道:“坏消息是,有一支自称是‘李字军’的五万人马,正在往赋城进发。这支军队,实力不容小觑,公孙展与之对战,竟讨不到半分便宜。”
君悦嘲讽,“你是在与我开玩笑吗,哪来的李字军?”
“不知道,不像是你姜离的军队,也不是我吴国或者楚国的军队。”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赋城可热闹了。芸芸众生,人人为棋,人人都想做那下棋之人。你看你这旧敌还未打败,新的敌人又冒出来了。吴帝陛下,似乎离你一统天下,还远着呢!”
吴帝微眯着眼睛看她,“这支军队是在姜离出现的,你真不知道?”
君悦也转头看他,“你该知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我要是知道,早就挥军过去将其剿了,还能留到现在?”
这个说法,吴帝姑且信之。
又道:“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觉得,你还是很在意姜离。你、连琋、公孙展之间,你们的关系并不像朕表面看到的那样。”
君悦正回头来,端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所以,你是来问我要答案的吗?”
“你会说吗?”
“我说了你会信吗?”
“不会。”
“那我说不说,也不重要。”
“不,重要。你说是一回事,真假不论。然而不说,又是另一回事。”
“我有不说的权力。”
“的确。”吴帝也正回头去,“虽然朕很希望你说,但你不说,朕也没办法。朕也很想对你用刑逼你说,但朕知道那没用。”
君悦嘴角笑了笑,“我这人最怕疼,你试试,或许我真的会说。”
“基于我们是合作关系,作为盟友,朕觉得没那个必要。不管你们三人私底下在打什么主意,也挡不住朕的百万兵马。不管是旧敌还是新敌,也挡不住朕一统江山的决心。”
君悦无名指有规律的敲着酒壶,没好气道:“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野心,不用一再强调。”
吴帝饮尽杯中酒,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君悦,我有一统天下、拯救万民于战火的决心,你真的就不愿意帮我吗?”
君悦注视着他深沉的双眸,星剑的浓眉,沉沉道:“你的称呼变了。”
吴帝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君悦,你很敏锐,也很聪明。”
君悦淡笑不语。
若是在以前,有人这么夸她,她铁定飘飘然。
可如今,她要还是沾沾自喜,简直就是撒。
耳听吴帝续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吗?只有我懂你,也只有你懂我。既然我们心有灵犀,携手共创这天下太平,又有何不可?”
“吴帝陛下。”君悦放下酒壶,站了起来。“我说过会帮你打赢一仗,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至于你的诚意,我倒现在什么也没看到。”
她转身背对着他,望着廊下的风灯。“我不是个赌徒,我虽然已经快三十了,但我还想再活七十年,我想活到一百岁。
吴国虽然声势浩大,但这场仗能不能赢还是个未知数。远的不说,单就虎丘,大半个月了,你们还是攻克不下。
姜离虽然年轻,但他们并不弱。你左边有连琋的几十万大军阻拦,右边有世家公孙展捣乱。如今又冒出来个李字军,你说明天会不会又冒出来一个张字军孙字军?
我是个自私的人,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压在一个胜负未明的帝王身上。我还是那句话,你输了,我来世再还你的救命恩情。你赢了,我把蜂巢双手奉上,心甘情愿臣服。
至于其他的,多说无益。”
她稍稍侧头,“夜深了,陛下请回。”
说完,正回头,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房内。白色的身影融入了灯火之中。
吴帝无声的叹了口气,像这夜晚的清风一样,无声无音。
不得不承认,他心中确有遗憾,为何这样一个人不是生在吴国?
九十一章 杀戒
“将军,敌人已经过来了。”
耿立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字军,他们与城门的距离,已经不在最佳的射程范围内。
他抽出腰间配剑,朗声一喊:“开城门,列阵。”
厚重的城门打开,火光照耀下,金属制的铠甲泛着清冷的光泽。圆形的盾牌横于胸前,架势展开,朝着前面的敌人冲去。
两军交战,杀人不眨眼。
赋城内的百姓们躲在自己家里,有的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有的坐在桌边等消息,有的蒙着被子。城外的喊杀声随风飘了过来,持续徘徊,久久不断。
荆楚河走进军营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呻吟声持续起伏。
“如何了?”他问向正忙碌着的兰若先。
兰若先正给躺在地上的士兵喂药,闻言头也没抬,“大夫说还需一个时辰。”
地上并排躺着一地的士兵,个个脸色发青,捂着腹部疼痛难忍。
荆楚河焦急万分,“查到是谁下的手了吗?”
兰若先站起来,“现在正忙着,哪有空查。”
“你是掌管邢狱的,查案才是你的本职。”
兰若先转头看他,“拜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查案的事,先度过这个难关再说吧!
那边正缺个熬药的,赶紧熬药去。要不然别说查案,连明天的太阳咱们能不能见到还是个问题。”
荆楚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不远处正在给士兵号脉的大夫,走到院外去熬药。
院子里到处是来来往往的人,匆忙而又不乱。
荆楚河过去一看,贺子林正好也在,挽着袖子拿着扇子,正煽着炉子里的火。炉上蒸汽滚滚,药味扑鼻。
“你也来了。”贺子林朝他打招呼,圆胖的大手递给他一面扇子,“呐,你管那边,我管这边。”
荆楚河接过扇子,卷起袖边,边煽着火边道:“好端端的士兵怎会中毒?”
“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故意下的。好在士兵们是分批用饭,第一批人吃后立即就有了问题,第二批这才幸免。”
“可敌方五万人,我军勉强也就两万,这实力实在是太过悬殊。”
“希望那位耿将军,能再撑住一个时辰。”
可谁都知道,这真的很难。
耿立所仪仗的,不过是一面城墙而已。
可面对五万兵力,那面城墙又能挡住多久?
荆楚河道:“耿立不是第一次带兵,这种关键时刻,入口的东西他是一定仔细检查过的。我怀疑这下毒的,正是军营里的人。”
贺子林不置可否,“你说的应该没错。可你看躺在里面的,有一万多人,你能确定是谁吗?
这并非能毒死人的药,只是让人疼痛难忍、拖延时间而已。如果凶手自己也服了药,你很难分辨。
兰大人把今晚做饭的火头军都给抓了起来,可依我看,凶手不会是他们。”
荆楚河看着他,“你一向比我们这些人都聪明,你会有此结论,定然有你的依据。”
贺子林摇头,“依据算不上,只是觉得如果是火头军在饭菜里下毒,那不是太直接了吗?他们隐藏了那么久,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暴露身份。”
荆楚河点点头,赞同他的推测。
他正要再次开口时,一名士兵匆忙跑了进来,到两人面前停下。
“大人。”
两人挥动扇子的手一顿,荆楚河急切道:“可是城门有了消息?”
那士兵道:“是。耿将军不敌,已经退回到城内,敌军正在攻城门。若无外援,只怕我们很快...”
“行了。”贺子林打断他,“你继续留意城门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那士兵应下,又匆忙退了出去。
贺子林和荆楚河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
“如果...”荆楚河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贺子林打断。
“没有如果。你别忘了,容源也许远水救不了近渴,可公孙展却能。”贺子林道。
荆楚河双目一转,对啊,怎么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公孙展就算是跟容源敌对,但他也不会允许随便一个阿猫阿狗染指赋城。
“他们还真以为这座城有那么好拿的,呵,没那么简单。”贺子林沉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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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偏西。
君悦却了无睡意。
她站在屋内的窗下,身后一盏黄灯。微弱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面上,留下一块黑乎乎的影子。晚风浮动,衣袂翻飞。
窗棂摇晃了一下,吱呀一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君悦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坐下,拿起横放在桌上的那支长玉簪把玩。
这支玉簪,是她去吴国皇宫后,从吴帝送去的珠钗首饰中挑出来的,此后便一直用它绾发。
然而没有人知道,包括日日替她梳头发的桑葚也不知道,这玉簪早已不是最初吴帝送的那支。
这玉簪的尾部,是一片银杏叶的形状。在银杏叶的纹路中间,有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孔。君悦拿起桌上插在棉线团里的一根最细的绣花针,针尖对准了那小孔,轻轻的撮了下去。
“咔”的一声,玉簪从中间分开,变成两节。而中间,竟是空的。
君悦将较粗的那一节竖了起来,轻轻敲了敲桌面,便有一颗黄豆大的药丸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将两节玉簪接上,再拿绣花针撮了一下那小孔。“咔”的一声,玉簪再次合二为一,看起来毫无异样。
君悦拿起那枚小小的药丸,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而后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女人唇角微微勾起,深邃的双眸黑亮如珠,狡黠如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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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懿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吴帝大半夜的叫去他的房间。
“十一,朕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陛下知道?”
“对。”吴帝抑制不住的兴奋,“是五月十一,君悦五月十一一定有大动作。”
权懿眉头微蹙,“陛下确定吗?”
“如今姜离内部势力复杂,各方都在夺权,容源又在蔚德与我军作战。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那是她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几年的姜离,她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她一定会回去,而日期很有可能就定在本月十一。”
权懿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她之前所说的...”
“切。”吴帝冷笑,“她的话,你当真觉得可信?”
“可她难道不在乎自己的儿子了吗?她若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公孙展会放过她儿子吗?”
“我们迟迟找不到她儿子,想必她已经对我们失去了耐心。既然我们没有希望,你觉得她会不会去找公孙展谈条件?”
权懿略一思涔,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她被我们时时刻刻看着,能出得去吗?”
“皇宫她都能出来,何况一座府衙。”吴帝冷哼,“你马上去部署安排,沙城内外给我严防死守,我要让她插翅难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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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城墙,在火光下散发着诡异的色泽。
赋城的上空飘散着浓浓的血腥气,地动山摇的撞门声声声振动着士兵们的心脏,如雷轰动。
终于,厚重的城门再也抵挡不住连翻的撞击,终于在丑时一刻,轰然倒塌。顶门的士兵被压在了门板下,大批的敌军涌进了城内。
杀戒,即将大开。
九十二章 恭候多时
“大大大人...”
刚才回来通报的士兵再次连滚带爬的冲进军营中,头盔都歪向一边,慌道:“不好了,城门破了,敌军进来了。”
贺子林和荆楚河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室内传来兰若先喝令众将士的声音,“起来,都起来。”
还未完全解毒的士兵摇摇晃晃的站起,各个脸色菜黄,嘴唇泛白。
“都拿好武器。”兰若先捡起地上的一把大刀,塞进一个士兵的手里。
士兵有气无力道:“大人,我们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想躺着啊!”兰若先气得拍了他一巴掌,“我告诉你,等敌军打到这来,你就永远能躺着,一辈子别再起来。”
贺子林和荆楚河走进大堂,对兰若先道:“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看什么。”兰若先阻止他,“你手能拿刀吗,腿能踢吗?”
“我也出去看看。”荆楚河道,“我很想知道,这李字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两人不顾兰若先的劝阻,走出了军营大门。
兰若先气急的朝身后的大军嚷声:“愣着干什么,跟去啊!”
上万士兵只得捂着肚子,艰难的杵着武器出门。像一群逃难、食不果腹的难民一样,无精打采,生无可恋。
马蹄纷乱,扬起的沙尘遮住了上空的星光。火光照射下,地面的青石散发着寒冷的光亮。
李字军破了城门,一路冲杀,一直到了军营之外。
“怎么是你。”
当荆楚河和贺子林道到军营门外,看见所谓的李字军阵前马上的人时,皆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郡主。”
由是一向聪明圆滑的贺子林,也万万没想到,这冲破城门、给姜离将士下毒的人,竟是逃脱已久的南宫素寰。
“很意外吗?”
南宫素寰坐于马上,俯视着眼前的几人,高声道:
“这是君家的江山,我虽然不姓君,但君家也养了我三十年,我决不允许姓容的猫姓公孙的狗窃取这君家的东西。
你们如果还认君家这个主子,就放下武器,我不会为难于你们。但如果你们继续冥顽不化,也别怪我不看君悦的情面。”
王昭礼并杨白山领着安保部警卫司巡查司的人赶过来,在看到马上之人竟是南宫素寰后,也是惊讶不已。
“南宫郡主,你不是已经逃了吗?”
南宫郡主看向他,声音凛凛。“王大人,当年你们三大世族与王爷作对,这件往事王大人应该还没忘记吧!”
王昭礼垂眸,面露惭愧。
南宫素寰继续道:“是君悦仁慈,只追究你父亲与你弟弟的罪责,并未牵连你的族人。这份恩情,我希望你永远记住。”
“王爷的大恩,臣当然记得。”王昭礼道。“可...”
“那就好。”南宫素寰并未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如今外有强敌侵犯,内有不臣之人觊觎君家的江山,本郡主且问你,你当如何做?”
“自是驱外敌,除...内贼,还姜离稳定太平,以慰王爷九泉之灵。”
“那就好。”南宫素寰再次看向荆楚河和贺子林等人,“那你们呢?”
荆楚河正欲开口时,贺子林却已抢先道:“臣等听从郡主调遣。”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一切听从郡主调遣。”
“很好。”南宫素寰很是满意,“两位大人便继续留在这里照顾受伤的士兵,另外本郡主令派一千人守在这里,随时听候两位调遣。
王大人杨大人,你们也辛苦了。从此刻起,由本郡主全权接管赋城,两位也留在此处,莫要再出去了,以免无眼刀剑伤了两位。”
她马头一转,朗声喝道:“其他人,随本郡主去王宫。”
浩浩荡荡而来的军队,再度浩浩荡荡离去。
留下的一千李字军,分列围住了整个军营。一个个凶狠扼杀,生人勿进。这哪是听人调遣的姿态。
贺子林看着远去的队伍,不禁冷笑,“说什么是为君家的江山,可打的旗号却是‘李’。这到底谁是猫谁是狗?”
王昭礼叹了口气,“敌强我弱,也只能任人宰割。”
杨白山感叹,“这姜离,还是以前的姜离吗?”
几人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四人相视一笑,转身正准备进入院子时,却发现门口瘫坐着的兰若先。
兰若先低垂着头,几人看不到他的脸色。
但即便看不到,几人也能猜到应该不怎么好。
众人皆知南宫素寰是兰若先认的义姐,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宛若家人。而如今,这个攻入赋城的、明显居心不良的李字军头目,却恰是这位义姐。
这教他情何以堪?
王昭礼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走了进去。
其他人也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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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很安静。
后面不远处的街道安安静静的,人们似乎都已经睡下,连一声犬吠都没有。
南宫素寰勒马停下,抬头仰望着这座熟悉的宫城。身后央央大军,肃然起敬。
“我回来了。”她喃喃道。
宫墙上虽然还飘着姜离标志的大旗,然而宫门口的守军却已经换成了李字军。
身边一士兵道:“看来魏将军已经拿下了王宫。”
“魏将军的实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王宫守卫不过两千,对于魏将军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南宫素寰嘴角淡淡笑着,“开城门吧!”
那士兵朝她微微颔首,朝着宫门口的守卫大喊:“李大人到,打开宫门。”
宫墙上的士兵不敢怠慢,匆忙朝宫墙内下面的人大喊:“开宫门。”
便听“嘎吱”的摩擦声响起,厚重漆红的宫门被从里面打开,门内的场景渐渐的映入众人的视野。
南宫素寰看着刚刚打开一条缝隙的宫门,脑中警铃突然一响,“不对。”
“怎么了?”刚才嚷开门的士兵道。
南宫素寰凛然道:“如果魏将军已经拿下宫门,为何人不在上面?”
“对啊!”
“撤。”南宫素寰当即下令。
然而为时已经晚了。
原本后面安安静静的街道,好像有默契一般,在同一时间,家家户户打开了大门,从里面涌出大批大批的官兵来,堵住了李字军的去路。
李字军顿时惊慌,摆起架势伸出武器,惧怕的看着突兀出现的姜离军。
南宫素寰脸上一惊,胯下骏马在原地转了个圈。王宫三面环墙,后面被堵,他们倒成了瓮中之鳖。
“怎么可能?”
那士兵道:“魏将军可是领了一万多人,怎么可能打不过两千人?”
这个问题,在他们看到大开的宫门之后,有了答案。
南宫素寰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下,语气不可置信,“公孙展。”
“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进城来的?”
一身红装,意气风发。狐狸似的一双眼睛里,透着隐藏的深沉,算计的精光。
他也骑着高头大马,缓缓穿过宫门,走了出来。
声音清冷,却毫不掩饰蔑视。
“南宫郡主,好久不见,恭候多时了。”
九十三章 所谓贼者
光线越过地平线,渐渐的取代了夜的黑色。
神圣的王宫之地,在经过一夜的鲜血洗礼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公子小心,这地滑。”
公孙展提着衣袍,缓缓朝着地牢的最深处走去,后面跟着关月。
王宫中有独立的地牢,原本是用来关押犯错的宫人或者嫔妃的。但自君世安入主王宫之后,到君悦的这几十年间,便再也没用过。
阴暗,潮湿,腐臭,永远是地牢的标配。
地牢之中,没有窗户没有光线,只有甬道两侧墙上的火把照亮着地面。残破的蜘蛛网上,一只蜘蛛正在啃食一只挣脱不开蛛网的苍蝇,阴森,血腥。
关月身后是两个士兵,一士兵手里拿着干净的衣裳,一士兵提着食盒。
南宫素寰坐在干草席上,见他们几人到来,缓缓站起身,双目沉沉看着她们。
公孙展在铁栏门外停下,面对着她。四目相对,他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笑意。
“君悦是不是还活着?”南宫素寰率先问道。
公孙展没有回答,“你觉得呢?”
南宫素寰往前走了两步,“你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王宫之中,躲过了我们所有的耳目,只能说明这王宫的某处,肯定有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然后呢?”
南宫素寰肯定道:“只有君家的人才知道密道所在。连我都不知道,你一个外臣更不可能知道。除非,是君悦告诉你的。而如果君悦已经死了,她又如何告诉你?”
公孙展不置可否。
“不止如此。”南宫素寰续道。
“如果你真的觊觎她的皇位,她又如何信任你?如果容源真的跟你水火不容,为何你和他的军队在王宫相遇,却没有任何争斗?
只能说明你、容源、君悦,你们三个人所搞出来的生生死死、水火不容,完完全全就是在演戏。你们骗过了所有人。”
公孙展垂眸,淡淡一笑。
他道:“没错,我们是在演戏。可也要有观众,这戏才好继续演下去,不是吗?
然而我们的观众,从来就不是你,是你自己急于跳出来的。可我们也万万没想到,会是你,你真的藏得够深。在这赋城里,就在君悦的身边,藏了三十年。
其实,有句话你说错了,水火不容的确是假的。但昔日里跟随她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活过来,她自己也真的差点死了。我问你,柚原的刺杀,是你安排的吗?”
南宫素寰眉尾一挑,“你猜。”
“我猜,可能性很大。那个时候,连琋正好出了天花,而你正好人在宫外。”
南宫素寰沉默不语,面不改色。
公孙展倒也有些吃不定是否真是她所为。
她的嫌疑虽然大,但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
君悦接管姜离这么多年,仇人肯定不少。有可能是仇人报复,或者是楚国所为,更有可能是吴国。
他续道:“她在柚原失踪后不久,我就已经找到她了。你们本事那么大,又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
你之所以不知道,我猜应该是你的人没有告诉你吧!所以你从头到尾,一直认为她已经死了。”
南宫素寰嘲讽的哼了声。
不知道是在嘲讽公孙展,还是在嘲讽自己?
公孙展负手,转身侧对着她。“我真的为她感到痛心,她将你视为亲人,她君家养了你三十年,就算养条狗都是有感情的。可到头来,在背后捅了她一刀的人,却是自己的亲人。换做是你,你能接受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
南宫素寰苦笑了一下,脚步后退跌坐在干草席上,垂头看着斜前方脏乱的草席,苦笑道:“但凡我有其他选择,我又何尝愿意这么做?
我的命运,从还没有出生起就已经注定。我所有的人生,青春、喜怒哀乐、情感,都奉献给了这座王宫,这就是我的宿命。”
公孙展看着她,波澜不惊,并无指责。
道:“君悦曾对我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所谓‘贼’者,不过是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损害了他人的利益。所以归根结底,一切的恩怨纠纷,也不过是利益的争夺。
你身后的那个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没出现,看来是个能忍的主。我很好奇,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南宫素寰道。
公孙展狐狸似的眼睛眨了眨。“当然,我这也不过随口一问,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但我也要你清楚,无论你们是什么人,我都会把你们揪出来,然后送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去。”
南宫素寰嘲讽一笑,抬头看着他。“我还以为以公孙大人的手段,会对我严刑逼供呢!”
“君悦就快回来了,到时候让她自己来问你吧!你放心,在她回来之前,我会好吃好喝的伺候你,除却走出这个大牢,你的日常还是和郡主一样。”
公孙展朝关月看了一眼,关月微微点头,拿出钥匙打开牢门,让身后的两个士兵将东西送进去。
等人出来后,他又锁上了门。
“我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公孙展礼貌的微微颔首,转身朝着甬道外面出去。
刚走两步,后面传来声音:“她现在在哪?”
公孙展脚步顿了一下,犹豫了会,到底什么也没说,继续离开。
南宫素寰也不奢望能知道这个答案,然而她却朝着对面墙上的火光,嘴角浅浅的漾开笑容来。
真是命硬,感觉怎么打,都打不死啊!
打不死的体质,真让人羡慕。
走出地牢,天已大亮。
外面阳光明媚,初夏的暖风和煦。
公孙展停下脚步,朝关月道:“你亲自看守这里,防卫在其次,主要是不能放任何人进去。送进去的东西,一定要经过严格检查。
还有,你去找条狗来,她每餐吃的东西,都先让狗尝一遍,半个时辰后没有问题了才能送进去。送进去后再拿出来的东西,也要仔细检查。”
“明白。”关月领命。
公孙展郑重道:“记住,人现在不能死。”
公孙展交代完,便朝承运殿的方向而去。
承运殿上,各路官员,各方守将都已集聚。
公孙展进入殿中,第一句话便是:“从今天起,这王宫,这赋城,本官说了算。谁若敢有异议,本官会派大军去他府上与他商量。”
众臣低垂着头,没一人敢说一二。
因为谁手上有兵,谁就有话语权。
兰若先犹豫了一会之后,终于还是不甘的低下头去。
这王宫的主人,自王爷离开后,就是容源占着,如今不过又换了个主而已。这大旗再怎么换,也换不到他们的头上。
所以,若想保命,就得归顺。
只是不知,接下来的姜离,又将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公孙展让年有为重新接管了王宫仪卫司,处理政务,恢复赋城秩序。
与此同时,立即停止对前线的粮草押运。
思源殿中,年有为进去禀报,说是杨一修已经押到赋城。
“送到邢司去,让吕济生和兰若先好好看管犯人。”公孙展吩咐。
年有为皱眉,“你一直怕有人会来杀他或救走他,如若送去了那样一个混杂的地方,岂不是给了对方机会。”
“从他们领兵的数量来看,南宫素寰在他们的组织中级别要高很多。有了南宫素寰,杨一修便没什么作用了,他死不死对我们无关紧要。送他去那里,不过是想利用他证明点事情而已。”
年有为对这种算计的事不甚关心,也就没有多问。领了命,转身要退出。
刚走两步,他忽而转过身去,问道:“你如何得知,承运殿上有一条密道?”
公孙展笑了笑,“这事过阵子再告诉你。”
年有为微微蹙眉。
“放心,答案不会让你失望的。”
九十四章 最大赌局
公孙展控制赋城的消息,在隔天一早就传到沙城。
吴帝听了之后,沉着脸去找君悦。
有下人给他端来了一碗百合粥,吴帝陪着她,慢悠悠的搅拌着,说起赋城的情况。
“密道?”
君悦吃着包子,表情惊讶。“我天天坐在承运殿上,我怎么不知道里面有条密道?”
吴帝狐疑的看着她,“那公孙展为何会知道?”
君悦耸肩,“我怎么知道他知道,他知道就代表我一定会知道吗?我如果知道了难道会傻到让他知道吗,我....”
“够了。”吴帝不耐烦的,阻止她继续哗啦啦一通流水似的说下去,绕得他头晕。
君悦浑不在意。“这座王宫,是前朝的鄞王所建,精致奢侈,气派非凡。有钱有权的人家,在自己家里设个密室挖条地道,不是很正常吗?我就不相信你的皇宫没有逃生密道。”
“所以当年齐国的永宁王,也是通过密道逃走的吗?”
“这个你应该去问他。”
“他没告诉过你吗?”
君悦筷子夹着包子蘸酱,瞥了他一眼。“他告诉我了,我就必须要告诉你吗?”
吴帝挑挑眉,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无聊性。
他慢慢搅拌着粥,就是不喝,似乎是嫌弃它烫。
“不过,你倒是回答了朕多年前的一个疑惑。”
君悦抬眼看了他一下,挑眉示意他说。
吴帝看向她,眉目沉思。“当年姜离三大世族的金库,同时被人洗劫一空,盗贼就是通过密道将财务运出去的。这件事,是你干的吧!”
君悦声音一冷,“吴帝陛下,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诬陷。我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呢!”
吴帝冷笑,完全不信她的一本正经。
道:“姜离积贫近百年,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就算后来你改革励治、肃清朝政,这些年来最多也只能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富庶远远达不到。
而即便是你东讹西诈,也不可能养活百万军队。你还扬言姜离就算连续两年战争,也能顶得住。这笔军资,可不是个小数目。
而且,我查过,你姜离兵的军饷,从来就没有断过。哪怕是在收成不好的时候,你也从未拖延。且给家属的抚恤金,也从不断。
此外,你还养了十几支医疗队,全国范围内开设善缘堂,大肆修道。以你姜离现在的国力,是做不到这些的。
只除非,你手上有源源不断的金钱,供你挥霍。而你君家,可拿不出这笔钱。”
君悦吃着包子,“所以呢?”
吴帝续道:“当时的三大世族,可谓一手遮天,势力庞大,他们将整个赋城翻过来,也没找到丢失的银子。”
“然后你就说是我偷的?”
“他们的确是将赋城翻个底朝天,甚至你的王宫,他们也可能查过。可有个地方他们肯定没找过,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那便是你王宫的那条密道。所以你偷来的银子,应该是在那条密道里吧!”
君悦朝他咧了下嘴巴,给了个笑容,不置可否。
吴帝看着她的表情,便知自己的猜测对了。
“所以,你说你不知道密道的存在,根本就是在说谎。”他似笑非笑道。
君悦的胃口一下就全消了。
她无奈的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嘴角,肃然道:“看来,我这早餐是吃不下了。”
“是吗?”吴帝将自己面前的粥推给她,冷笑。“朕倒觉得这粥挺香的,吃一碗吧!”
君悦看着眼前已经没了热气的粥,面色抗拒。
“怎么不吃?”吴帝冷笑,“这可是出自你院子里下人之手。”
君悦看着他,声音冷硬。“你觉得,这粥有毒?”
“朕没这么说,只是让你吃而已。”
君悦看了他三秒,嘴角勾了勾,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的吃起来,直到最后一口。
吃完,放下筷子,她喟叹:“这粥的确是香,不过就是吃的有点撑。”
“看你吃得那么津津有味,看来这粥的确香。”吴帝扬声一喊,“来人。”
候在门外的下人弓背迈小步进来,吴帝吩咐:“再盛一碗百合粥来。”
下人领命退下,没一会就端了粥进来,再次退下。
吴帝这回也不管烫不烫,安心的吃了。
“你跟公孙展,从来就没有敌对过,朕说得对吗?”他道。
君悦沉默。
他继续道:“王宫的密道,除了王宫的主人,外人不可能得知。
而公孙展却能通过密道,悄无声息的就拿下王宫,收拾了李字军,说明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他从来就没有拿你儿子威胁过你,他一直就是你的人,他派来的刺客也是做戏给朕看的。对吗?”
君悦端起茶,喝了两口,冲掉嘴巴里的油腻感。
道:“有些人,只要遇上,对上几个眼神,说上几句话,便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可以毫无条件的信任他,相信他永远不会背叛你。不管外界怎么议论他怎么质疑他,你就是信他。”
“呵,朕倒是稀奇了,堂堂姜离王竟然去无条件信任一个曾经要害自己的人。”
“所以,你注定了一生孤独。”
“帝王永远是孤独的,朕不介意这份孤独。”
君悦摇头,“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永远不是。你天天把‘爱民如子’这四个字挂在嘴边,可一个连情爱都没有的帝王,又如何做到爱民如子?
当然,这是我的思想,也许你会认为我这是软弱、妇人之仁。但平民也好,帝王也罢,都是人。不是别人喊你‘天子’,你就真把自己当天的儿子。你本质上,还是个人。
无论是佛家儒家,还是大智度论、吕氏春秋,皆言七情六欲,人之所具也。你说不介意孤独,也就是要抛弃情欲中的某情某欲,这么说来,你岂非连人都不是?”
吴帝双眸一冷,丢了羹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你骂朕。”
君悦笑了笑,“君悦岂敢,陛下是帝王,九五之尊,谁敢骂您?”
“你分明...”话音一落,吴帝寒冷的双眸中顿时爬上了恐惧,大手捏住了自己的喉咙。
因为他发现,他好像说不了话了。
他惊恐的看着面前还剩一小半的百合粥,不可置信的抬头指着君悦,“你...你...”
...下毒。
话说不出口,求救不成,他的下一个反应便是往门口逃去。
然而他人还没有完全站起,便全身无力的又摔回地面。
君悦敛了笑意,悠悠站了起来,俯视着他道:“吴帝陛下,第一碗粥,的确是没有毒的。你也不想想,我要下毒,难道没算到你知道、从而提前服下解药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到他身后。“不妨坦白告诉你吧!
其实我、公孙展、连琋,我们三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演戏。除了我的伤,他们两个的内战是假的,去丹僼杀我也是假的。从头到尾,我们都是在演戏。
我若不重伤,姜离若不内战,如何让你放松警惕,引得你提前出手?你当真以为你一路能打到这里,是你们的本事吗?”
吴帝虽然身体动弹不了,喉咙发不出声音,但他的耳力却是相当的好。
君悦的话,一字不落全落入他的耳中。
他说不出此时自己的身体感受,只觉得后背好像有一支冷箭正朝他刺来,他能感觉到那股强劲的风,却没有力气逃离,只能静待它一寸一寸的往自己的心脏靠近。
此生第一次,他真真正正感觉到,什么是惧怕。
“我们的配合很完美,因为你再怎么怀疑、再怎么试探,最终还是到了这里。原本我是想着再过几日与他们里应外合,再次在虎丘之地让你们全军覆没的,可他妈的突然冒出了个李字军,让你猜到了我和公孙展的关系。所以,我只能提前离开了。”
君悦走到门口,看向外面清晨的暖阳。
暖阳斜照,映衬了她一身的白衣像撒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君...悦...”
她听到了后面撕裂的愤怒声,就像一股气从胸腔拼尽全力想要冲破阻碍,却也只能冲出一点点一样,苟延残喘。
君悦转身看去,只能看到他躺在地上,僵硬的背对着他。
“你知道人生再大的赌局是什么吗?”
君悦自问自答:“便是把自己也当成一枚棋,置之死地而后生。”
九十五章 死因不明
君悦走出屋子,院子里,刚才给两人盛粥的下人已经候在那,腰杆挺直,目光凌厉,再也没有了卑躬屈膝时的唯唯诺诺。
“主上。”他拱手见礼,将手上的寒光剑双手奉上。
君悦看着这柄追随她多年的武器,那抹隐藏在剑鞘之内的锋芒似乎已经闻到了血腥气,正蠢蠢欲动。
“咱们两个,又要并肩作战了。”她喃喃说了一句,而后大手稳而有力的握住了它,就像握住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外面怎么样了?”她问。
面前下人打扮的人道:“城内四个角落都已经放了火,权懿现在正将注意力集中在灭火上,应该无暇顾及我们。”
“他现在人在哪?”
“衙门口。”
君悦略一思忖,后道:“我们从后门走。”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晨风吹起了她散落于身后的长发,轻盈飘逸。白玉长簪在明媚的晨光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色泽。
两人刚走出院门口的大门,便被门口的守军拦下。然而阻拦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已被一刀毙命。
君悦将几个守军的尸体摆成跟站岗时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们已经死了。
而出了院子,走向后门的道路就顺畅多了。衙内众人皆知,只要她能出那院子,就表示是陛下允许的。只要不出这衙门,她在衙内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所以君悦能畅通无阻的就到了后门。
后门门外已经有人接应,因而虽有人守着门,却也能轻轻松松的就出去。
与此同时的,衙门的大门外,权懿正在紧张调度,命令士兵分别前往城内四个方向救火。
“将军,不好了。”
正此时,一名将领慌慌张张的冲出大门,因为太过慌张,他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头盔甩出几米远。
权懿皱眉,“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那将领也顾不得自己的头盔了,跪在权懿脚跟前,神情哀恸道:“陛下,陛下他...”
权懿狼一般的眼睛凛然,“陛下怎么了?”
“陛下他...驾崩了...”
仿若天边炸起了一颗惊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劈得呆若木鸡。
陛、下、驾、崩、了。
怎么可能?
权懿倒吸的冷气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呆怔的看着恸哭的下属,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一把揪住下属的衣领,将他给扯了起来,盛怒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玩笑也是随便乱开的吗?”
那将领哭道:“下官没有在开玩笑,太医已经确认了。”
权懿一把推开下属,急切的转身跑进衙内。
刚跑两步,他又转身,回头吩咐道:“此事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为令者满门抄斩,听到了没有?”
衙门外所有人齐齐跪下,齐声应道:“是。”
“守住衙门的各个出口,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更不准飞出去。”
“是。”
权懿一路猛跑,进了衙门的后院,直奔君悦的院子。
他一遍一遍不断的催眠着自己:陛下不可能会死的,陛下不可能会死的...
然而一进院子,便见院子里所有下人都在伏地哭泣,屋子里的哭声更甚。
他的心一凉。
进了屋内,所有人都跪在床前,床上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帝王。帝王此时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眉头舒展,安详宁静。
“大将军。”
有太医看到他,让开路来,神情无奈。
“陛下他...”权懿未曾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颤抖。
几个太医对视了一眼,只是相继的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
权懿由不甘心的伸手,去触碰了下帝王的鼻息,果然什么也探不到。“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控制不住的咆哮。
床前一群人各自垂头,沉默不语。
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一走,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权懿将愤怒的目光看向最后面的几个下人,三两步走过去,一脚就将一小厮给踹翻在地,咬牙切齿的问:“说,这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出个头尾来,我杀了你。”
那小厮被踹翻,又立即摆正姿势跪好,额头抵着地面,又惊又惧,哆哆嗦嗦道: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陛下来跟叶姑娘用早饭,将我们都遣了出去。没有陛下的吩咐,我们哪敢进来。直到外面侍卫冲进来,我们才知道陛下他,陛下他...”
“叶新?”权懿当头一棒,凌厉的眼睛迅速扫了一眼屋内,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叶新人呢?”
“不不知道,早饭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她。”
门口的一名侍卫道:“大将军,我们巡逻至此,发现门口的守卫不对劲,半天没有动静,上前去查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死了。等我们冲进来时,陛下就躺在地上,里面已经没有了叶新的人影。”
“君、悦。”权懿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一般,全身神经紧绷,额头的血脉突出喷张,狂躁的一剑砍断了就近的一张矮桌。
矮桌“哐当”四分五裂,吓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太医好心的提醒,“大将军,您说错了,是叶新,不是君悦。”
君悦这个名字,天下还不知道的人没几个。大将军怎么能把这两个名字搞混了呢?
而且叶新是女的,君悦是男的。一个是籍籍无名的柔弱女子,一个是曾威风一时的姜离霸主,两个人压根挨不上边。就算是叫错,也不该错得这么离谱吧!
权懿回头,一记杀眼瞪过去,太医吓得脖子往领子里一缩。
“我问你,陛下是怎么...”权懿内心纠结了好一会,才吐出那两个字,“..死的?”
太医道:“这也是下官觉得奇怪的地方。陛下身上并无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下官也实在难找出陛下的死因。”
“死因不明?”
“正是。”
“你...”权懿刚想再说话时,门口急冲进来一名士兵,禀报道,“大将军,刚才守卫在府外巡逻,发现后门的守卫被杀了。”
“又被杀。”权懿完全可以肯定了。“肯定是君悦做的,她应该已经逃出府去了。你马上去告诉张将军,立即封锁城门,严阵以待,全城活抓君悦。”
那士兵一愣,“啊,将军说抓、抓谁?”
权懿这才察觉刚才话中的漏洞,忙道:“抓叶新。”
今日是五月初十,陛下猜错了,她不是五月十一有大动作,是今天。
“君悦,我要活寡了你。”
“来人。”权懿一声令下,门外候着的守卫立即涌进来。
“即日起,这院子里的人,没有本将军的允许,谁也不准出去。这院子里的事情,谁也不准泄露半分,否则满门抄斩。”
屋内的几位太医自然不依,“大将军,你这...”
不是软禁嘛!
权懿冷声道:“诸位太医,在没有确定陛下的死因之前,你们谁也不准出去。否则回去,本将军没法跟皇后交代。”
说完,阔步走出屋子,一身杀伐之气外泄,生人勿进。
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一队守卫牢牢把手大门,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全身装上了警铃。
刚出院子没多久,权懿远远的就看到石忠小跑过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大将军。”石忠见礼,左右看着匆忙奔跑的士兵,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叶新跑了。”权懿简单说了。
“跑了?”石忠大惊,“那陛下呢?”
权懿头微微朝后指了指,艰难的开口,“在叶新的院子。”
石忠浑然未知的笑了笑,“那老奴去伺候陛下了。”
“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个呀!”石忠小心翼翼的指着食盒,“是陛下喜欢吃的芙蓉糕,衙门里的厨子做不出陛下喜欢的口味,奴才便到街上去买,还热乎着呢!”
权懿喉咙处有咸水上涌,轻轻“嗯”了声。
石忠善于察言观色,见他如此,忙问:“大将军怎么了,莫非你也想吃?”
权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忙岔开了去。“本将军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哦对对,大将军还要去抓捕叶新呢,您快去吧!”
权懿礼貌的微微颔首,而后越过他,往前大步流星而去。
石忠眉毛挑了挑,也提着食盒,兴冲冲的往君悦的院子而去。
九十六章 诈尸
五月中时,初夏,正是一年中最清凉的时候。
任你吴军和姜离军如何打得水深火热,任你姜离内战是如何的如火如荼,然而在姜离的边境之地邕城,三十万大军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
每日操练,吃饭,演练,防御,侦查,一丝不苟,如一个与世隔绝之地,完全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
五月初十。
这日里,古笙像往常一样巡查城内的布防情况,一身戎装骏马过处,百姓尊敬仰慕,闲人避让。
巡查完后,他会习惯的在街边的一个混沌铺子吃混沌。
“将军还是老规矩?”
店老板与他已经熟络,一边手拿着大勺搅动铁锅里的混沌一边笑着与他搭话。雾气蒸笼,将他粗糙的面容完全隐藏在迷雾之后。
这种日子朴实而简单,平静而舒适。
“对。”古笙大方的落座,身上的铠甲哗啦声响。
店老板手法娴熟,没一会便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混沌来,倒入几滴陈醋,再放两片青菜,撒几颗葱花,而后放在托盘里端了过去。
古笙闻着香味,食欲大开,伸手就去抽出筷筒里的筷子。
“将军,您慢用。”店老板将混沌放在桌上后,便转身离开。
便是在他转身之际,一张折叠成方形的纸张便从店老板的托盘下滑了出来,犹如一片落叶般,眨眼间便落入了古笙的怀中。
古笙抽筷子的手一顿,浑身一震。
锐利的眼睛四处扫了扫,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他悄无声息的将折叠纸嵌入拳中,而后若无其事的抽出筷子,像往常一样呼啦快速的吃完两碗混沌,然后结账离开。
只是在结账的时候,他不由得多看了老板两眼。
店老板还是站在他的灶台之后,微垂着头,粗糙黝黑的大手有力均匀的搅拌着铁锅里的混沌。白起蒸笼,几乎将他一张壮实又粗糙的脸给覆盖。
此时再看这副画面,古笙再没有了那种朴实简单之感,反而多了丝神秘。
谁能想到,一个街边买混沌的老汉,也是深藏不漏呢!
他几乎天天来这吃混沌,怎么就没察觉这店的古怪呢?
“蜂巢。”他暗自呢喃了这两个字两遍。
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在这乱世里,它的确是一双最敏锐的眼睛,一只无线放大的手,一把最锋利的刀。
---
“将军,发现了犯人的踪迹。”
衙门口,权懿一身肃杀之气,狼眼凶狠。
闻言,他急道:“在哪?”
“南门城门卫来报,说有个与叶新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出城了,城门卫已经带兵去追,属下特来禀报。”
“那为何当时不拦下?”
“那是个中年女人,他们以为是人有相似而已。”
权懿的胸口处胀着一股燥气,怎么也压不下去,也释放不出来。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愤怒很烦躁,他想发泄,他想杀人,他想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
可他是大将军,他戎马数载,深知在大敌当前,这样的烦躁会让人失去理智。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君悦是什么人,她是姜离王,她的背后即便没有了姜离,也还有蜂巢。
她在丹僼皇宫时,尚且做到凭空消失。在这沙城逃跑,又怎么可能让城门卫轻易发现?
只除非,她故意让城门卫发现。
让城门卫发现,也就是让他发现,从而引他过去。
所以...“四个城门,她最不可能去的,就是南门。”
禀报的下属蹙眉,“将军的意思是,那个不是她。”
“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权懿看着他,“我问你,除却南门,另外三个城门可有何异常?”
“没有,将军下令之后,我们就关闭了城门,谁也不得进出。若南门的那个人不是她,那她会不会还在城里?”
权懿沉思了会,摇头道:“不会。陛下之...”
他立即收住嘴,将那个“死”字咽了回去。
“我们六十万大军守在城里,挨家挨户搜过去,她肯定藏不住,她不会留在城内的。”
他是在发现陛下死之后才下令封锁城门,那个时候君悦只怕已经逃出衙门直奔城门。而等他下令,命令送到城门也需要时间,君悦或许就在这个时间里出了城。
当时城内四处着火,正是最混乱的时候,城门卫也肯定分心,她趁乱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但城门卫那里都有她的画像,男装女装都有,就算城门卫再分心,也不可能不好好检查过往行人。
而人一旦出现,必定会被拦下。
所以,她出城的方式,必定特别。
“之后没有异常,那下令之前呢?”权懿问。
禀报的士兵道:“下令之前大家都在救火,没有什么...哦对了。”
他神情一亮,“大火的时候,有支丧队从东门出去了。”
“丧队?”权懿眉头紧紧拧起。
“是。”
“蠢货。”权懿猛地臭骂,“那个时候城内四处救火,场面混乱,连路都走不通,就算真有丧队,也早被打乱冲散,怎么可能还能出城。”
禀报的士兵恍然大悟,“她就藏在送丧队里。”
“出了东门,就是往虎丘的方向而去。而虎丘之后,便是蔚德县。容源的大军,就驻扎在那里。她是去跟容源会合。”
所以,从她被杀,到被救,到出现在丹僼,完完全全就是一场阴谋。
一场把他们故意带到此处的阴谋。
一场故意把陛下引致此处,然后杀之的阴谋。
既然是阴谋,那么他们必定已经做好了对付沙城的计划。而这个计划是什么,他不知道。
既然他不知道他们的计划,那就意味着他现在很危险,沙城很危险,沙城内的六十万大军也很危险。
所以,他必须抓住君悦。
她是一个筹码。
有她这个筹码在,姜离方面便不敢轻举妄动,他才能有机会想方设法应对。
权懿的两排牙齿磨得咯咯响,好像上下牙齿之间相互较量,誓要把对方给咬碎似的。一双拳头紧紧攥得颤抖,粗大的血脉高高凸起,好像皮下蠕动着一条条的水蛭。
“随我去抓人。”
---
将近午时,有守卫将饭菜送进皇帝所在的院子。院子里太医下人各分两拨,陆续用膳。
只是,众人刚在院子里吃到一半时,便听到了屋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是一个女人惊天动地的鬼叫声。
“啊!”
吓得正在吃饭的几人抖了抖,米饭都掉了一把。
正当他们将视线转向房门口时,一个小丫头慌慌张连滚带爬的冲出来,紧紧抓着一个太医的手臂,无比惊恐的指着里面道:“陛陛陛下,他他他他...”
太医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低吼道:“成何体统?陛下怎么了?”
“陛下他...诈尸了...”
一众太医目瞪口呆,手中碗筷“哐啷”一声摔碎一地。
九十七章 借刀杀人
“陛下。”内室里传来石忠激动的声音。“您可算醒了。”
一众太医守卫下人进入内室,在看到床上好端端坐着的帝王,正瞪着一双威懔的眼神看着他们时,吓得腿软倒地。
“陛陛陛下...”
“都怎么了?”吴帝眉头拧紧,“一个个的都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众人心里叫苦:可不就是见到鬼了吗?
两个时辰前,他可是确确实实没了气息的呀!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看看陛下。”石忠急道。
一太医忙爬了起来跑过去,不情愿的伸出手,嘴唇颤抖道:“陛下,容臣替您把一下脉。”
吴帝看了他一眼,伸手过去。
太医抖着两根手指搭在吴帝的手腕上,仔细感受着帝王的脉络强有力的跳动,中稳有劲,简直好得不能再好,活得不能再活。
石忠眼巴巴的看着,“怎么样啊?”
“臣知道了。”太医忽而惊喜道,“臣知道了,是龟息丹。”
一众太医也恍然大悟。
吴帝却是蹙眉,“什么龟息丹?”
“陛下,您刚才之所以会有两个时辰没了气息,状若死人,是因为龟息丹。”太医道,“相传这龟息丹能让人假死,以达到瞒天过海的效果。臣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
“等等。”吴帝突然制止,“假死?你是说朕刚才...假死?”
“是,有足足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的假死,吴帝临死前的那种恐惧再次蔓延心头。
两个时辰前的情景,仿若走马观花似的,一幕幕从脑海中再次放映到他眼前。
君悦。
她给他服下了龟息丹。
龟息丹不是毒药,只是想让他假死两个时辰而已。
皇帝是假死,但他人一定会以为他是真的死,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军中必定大乱。
“去把权懿找来。”
石忠禀报道:“回陛下,叶新趁着您假死之际逃走了,权大将军正带人去追。”
一提到那个女人,吴帝便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的胆子,当真是比天还大。
敢欺骗他,看他怎么活寡了她。
“他往哪个方向追去了?”
“虎丘方向。”石忠回。
吴帝一怔,“虎丘?”
虎丘之后,是蔚德县。连琋的大军就驻扎在那里。
“不对。”吴帝双眸一抖,几乎是屁股烫着了似的立即跳下床来,吼道,“马上派人去把他找回来。”
“不,可能来不及了。”他慌乱的来回踱了两步,“来人。”
一名长相丑陋的将领身披铠甲,阔步出列。“陛下。”
吴帝看向他,有些印象。“你是莫开?”
“末将正是大将军麾下莫开,奉命守卫陛下。”
“朕现在命你,领一万士兵前往虎丘方向,碰到你家将军,立即将他召回。”吴帝说完,又反应过来。“不行,他定然不信的。”
权懿必定认为他已死,又怎么可能下令?
吴帝走到书案后,大笔一挥,书信一封,交给莫开,郑重嘱咐道:“要快。”
莫开双手接过信,却有些犹豫。“可是陛下,您的安危...”
“现在有危险的是你家将军。快去。”吴帝厉声道。
“是。”莫开不再犹豫,立即出去点兵点将。
正午的阳光直射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暖烘烘的,花朵儿舒服的晒着太阳,汲取这日光的精华,而后华美的绽放。
蜜蜂嗡嗡的采粉,知了不知在哪片叶子上鸣叫,一片惬意。
暖风吹过,花瓣儿连着树叶轻微翻动,而室内的吴帝,却觉得有些冷。
阴冷。
他有些颓然的手肘撑着圈椅把手,虎口张开扶住自己的额头。假死之后,身体各个机能还不能恢复如初,他显得有些虚弱。
“都出去。”他吩咐,“朕想静一静。”
室内众人不敢违令,依次退出。
石忠给主子倒了杯热茶,而后走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揉捏着肩膀。
“陛下,君悦为了能逃出去,不惜给陛下下药,又在城内放火,从而以送丧队作掩护逃出去。权大将军带人去追,陛下怎会觉得有危险的反而是大将军呢?”
吴帝放下手,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这个女人的心思,当真是九曲玲珑啊!”
“老奴不懂。”
“她不是要朕真的死,她只是想制造一个朕死了的假象,从而让权懿方寸大乱。之后,她再引权懿往虎丘方向去。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不是朕,而是权懿。”
石忠茫然,“老奴还是不懂。”
一个皇帝,可比权懿重要多了。君悦是脑子蠢吗,为什么放弃能随手杀掉的皇帝,反而大费周章的要杀掉权懿?
吴帝嘲讽,“在某些方面,在有些人眼里,朕这个皇帝,的确不如一个手掌百万兵权的将臣重要。”
死了一个皇帝,吴国还能迎来下一任皇帝。而权懿不死,他就永远是吴国最强有力的一块盾牌。
盾牌不破,如何能破吴?
所以,要破吴,先杀权。
就像当年的蜀国一样。要灭蜀,先杀启麟。
“但愿,还来得及。”
石忠好像懂了,“陛下放心,权大将军英勇盖世,这多少的生生死死都挺过来了,就算君悦再狠毒,也未必能伤得了他。说不定没过一会,大将军就能把她人抓回来了呢!”
吴帝摇头,“君悦是不会去虎丘的。”
“啊?”
君悦曾在他假死前,说起她、公孙展和连琋三人之间的事,说从她被追杀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就都是他们布好的局。这话,半真半假。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苦肉计,那这代价就太大了。
她死了十几个跟随她十几年的下属,那些下属可没有像她一样活过来,是吴国的人亲手埋的,做不得假。
她那样的伤,五处致命,与地狱仅半步之隔,昏睡了几天几夜,修养半年。这样程度的苦肉计,他不相信谁能做得出来。
她的丈夫,是真的要杀她。
所以,她跟公孙展演戏是真的。但跟连琋,绝对不是。
而且事后连琋派人去刺杀她,却反被她所杀。她当时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杀意、仇恨、眼神,也绝对不是假的。
而至于她在离开前为什么要对他说那番谎话,想必无非是想误导他,她的姜离依旧团结融合、众志成城,外乱内整。
可有的时候,越是强调的事情,却反而是越想掩盖的事实。
她把权懿引向虎丘,再把消息放给连琋。吴国与齐国本就有仇恨,连琋不会放过这个杀死权懿的机会。
借刀杀人。
“你将朕假死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遵旨。”
石忠于是娓娓道来。
他虽是个奴才,但因为是皇帝身边的奴才,所以城内的很多事情,自有那些巴结的小士兵将消息传到他耳里。虽然可能有些细节不得详情,但大致还是知道的。
“她往南边去了。”吴帝听完,得出结论。
石忠道:“可大将军说,那个人不是君悦。”
“虚则实,实则虚。人的意识有时候会陷入误区,认为对方故意暴露的,一定不是真面目,从而去相信通过伪装的假面目。她就是利用人的这种心理,堂而皇之的走出去。”
只是,往南,又是为何?
石忠问:“那陛下要不要派人去追?”
吴帝摇头,“眼下局势不明,我们也岌岌可危,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免得又落入她的另一个圈套。
九十八章 必死无疑
清晨的暖阳普照大地,像一个慈悲的母亲一般,包容着天地万物所有的生命。
生命的生死存亡,自有天地法则。
在这个适者生存的乱世里,硝烟终日笼罩着上空,人们为了生存,便只能不断的战斗,用灵魂去战斗。稍有差池,便丢了性命。
权懿带着人马,一路冲出东门,直奔虎丘方向。
刚出东门不久,吴军便发现了被丢弃的丧仪行头,有白幡,有麻衣,还有被丢弃的棺材。棺材里空空如也。
“果然是去往蔚德县。”
权懿朗声一喝:“追。”
铁蹄纷踏,风沙扬起。
约摸追了小半个时辰,众人路过官道边的一座茶棚。
权懿率先停了下来。茶棚内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正交头接耳。他们穿着粗布短衣,皮肤粗糙,肩松垮背,正拿着草帽煽风,粗鲁的大口喝茶。一看就是在附近务农的农夫。
店老板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几位军爷,要喝茶吗?”
权懿看着他,“我问你,是否看见有个女人从这经过?”
“女人?”店老板摇头,“没有。”
“那刚才都有什么人经过?”
“好几个骑马的,跑得可冲了,还把我店门口的招牌都给踩烂了。”
权懿看向茶棚门口,棚角果然堆了几块木板,依稀可见上面有黑色的墨迹。
他不再犹豫的,策马往前追去。
然而便是他离开后的一碗茶功夫,棚内刚才还一副肩松垮背的几个农夫立即挺直了腰杆,脚步沉稳的站了起来。
就连点头哈腰的老板也拿下了肩头的汗巾,吩咐道:“马上去禀报,鱼已经游向网了。”
身后一农夫应道:“是。”
“容霈之派的援军也马上就到,我们也该做准备了。”
“是。”众人齐声应下,分头散去。
刚还是人气茶撩的茶棚,一时间空无一人。
空气中突然吹起了一股充满燥气的热风,带着无法言明的味道,令人浑身沉闷,难受得紧。
权懿一行人继续前追了半个时辰,却连君悦的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将军,前面不远就是虎丘了。”无风提醒道。
“吁。”权懿勒住了坐下骏马,停止了奔跑。
狼一般的双眼直直望着前方的方向,记忆又回到多年前的虎丘之战。那一战,吴国七万男人丧命于此,几乎是全军覆没。他也身负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也是他一个无法忘却的噩梦。
“奇怪。”无风疑惑道,“按理我们和君悦也不过是前后脚的距离而已,为什么追了那么久,却连她半个人影都看不到?难道说,她中途走了岔路?”
“她势单力薄,一旦逃出生天,必定是去跟自己的大军会和的,走岔路做什么?”另一名士兵回道。
无风问向上司,“那我们还追吗?”
权懿凛冽的视线直视前方,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距离虎丘越近,他的内心越是不安。
大概是故地重游,心中的噩梦所导致的吧!...他如是想。
“将军,前方就是虎丘,姜离军的第一道防线就设在那里。如果我们再往前追,只怕两军会起冲突。我们这次带出来的人不多,若是硬拼,只怕不敌。”一名士兵道。
无风也劝道:“将军,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权懿冷笑,“抓不住君悦,回去了我们拿什么跟数十万将士交代,拿什么跟皇后娘娘交代?”
“可是陛下已经......沙城需要有人坐镇。”无风道。
士兵也道:“没错,您是万军主将,您离开沙城太久的话,恐怕会......”
“嘘。”权懿忽而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说话的几人停了下来。
一阵曲音不知从哪个方向缓缓飘了出来,令马上几人倍感莫名的同时,也生出一股心里发毛的感觉来。
“好像是琴声。”无风道。
权懿举目四望,寻找着琴声的源头,最后将方向锁定在了自己的左后方。
他拨转马头望过去。
不远处,山坡上,一身浅蓝锦衣,玉冠束发,俊颜倾城,不是那在蔚德县中坐镇的连琋又是谁。
他很淡定,仿佛是坐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悠闲的点着香,喝着茶,抚着琴,与世隔绝,不食烟火。
“撤。”权懿当即大喝。
连琋弹的,不是什么旷世名曲,是“隔忘川”。是姜离人为死去的亲人,所奏的哀悼曲。
死人。
这里的死人,不可能是连琋,也不可能是姜离军,只能是他。
局,这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局。
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了。
灌丛后,绿草中,高树上,事先经过伪装得跟大地一样颜色的姜离军齐齐的冲了出来,足有三千人之多。一时间,乱箭齐发。
三百人对三千人,若无意外,权懿今日必死无疑。
“叮叮叮...”刀剑格挡声。
“啊啊啊...”中箭惨叫声。
蔚蓝的上空,曲声哀婉哑涩,呜咽难平。仿佛真的有人站在阴阳的交界线处,依依不舍,默默道别。
此一别,便是永别,再相见便是奈何桥。一个不舍放手,一个不想离去。
可,再不舍再不想,也别无他法。因为阎王的鬼差,已在身后。
“轰隆”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打断了这哀婉的琴声。
众人抬头看去,前方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容霈之的援军追过起来了。”非白立身持剑道。
曲声并没有被这突然的“轰隆”声打断,甚至连个颤音都没有,一如既往的连续绵绵,萋萋哀哀。
“这首曲子结束时,他必须死。”连琋淡淡下令。
非白颔首,“明白。”
话音落,长身一闪,非白剑已出鞘,冲入阵中,与权决斗。
另一边,距离权懿处的几里之地,莫开领着一万兵马,却被阻拦在了一堆乱石之后。
就在几秒之前,这里突然就发生了爆炸。火药将道路两侧的石头都给炸飞了起来,散落在路中央,同时的不知道从哪刮来的强干断木,生生堵了道路。
“一队人下去,把路障搬开。”莫开下令。
他焦急的望着前方,担心自家将军。
然而那一队人刚下马,还没有走到乱石前,正前方便急速刺来数支利箭,直插入每一个人的要害。
莫开吓了一跳,“妈的,给老子滚出来,偷偷摸摸的算什么本事。”
然而回答他的,除了寂静的空气,什么都没有。连敌人在何处都没发现。
“护盾。”另有两队人同时翻身下马,一人负责搬开路障,一人高举护盾护住自己且护住搬开路障之人。
原本以为这是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却不想搬路障的人一触到断木乱石,便觉不对劲。
还未等他们明白是哪不对劲,空气中便再次传来利箭的破空声,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有的刺中断木,有的刺中石头。
“唰”的一下,火舌窜起,惊得两队人以及身后的吴军惊吓后退。
“火。”莫开气急,“又是火。”
姜离军,最善火攻。
“怎么办?”一名士兵问道。
莫开只考虑了几个呼吸,立即下令,“绕道。”
九十九章 活着就好
“呲...”一支冷箭,自背后刺进了权懿的肉中,一件穿胸。
除此外,他的腿上,腰上,手臂上,也在刚才的轮番箭雨中连中数箭。被他一剑斩断箭羽,只留箭头没入肉中。
权懿手中长剑格挡着非白的攻势,受此一创,只觉得胸口的心脏好像被人生生剜出来似的,疼得让他好像看到了死亡。
他终于忍不住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全喷到了非白的脸上,殷红点滴,犹如烟花绽放。
同伴已经悉数倒下,惟剩他自己,做最后的困兽挣扎。
“卑鄙。”他怒目咬牙道。
他看着斜下方的胸口处冒出来的箭头,箭上沾着自己的血,灼热的,艳红的。
非白冷笑,“我不介意卑鄙,只要你能死。”
“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垫背。”权懿猛地一吼,手中长剑顺势往前一推,借力后退数步。同时的下盘稳扎,足尖一点,全身力量全集中在剑上,助跑几步,而后纵身一跃,剑刃直朝非白面门劈去。
这一剑,几乎是瞬间的爆发,势不可挡。
非白微微惊讶,没想到他在如此重伤之下,还能爆发如此强大的力量。他抬手横剑,格挡住权懿的一劈,身体倒退数步,虎口和手臂隐隐发麻。
不远处曲声哀怨悲凉,一曲已过了三分之二。
“你想要我做垫背,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非白握紧手中长剑,就着麻木的手臂,一剑朝他面门直刺而去。
麻木的身体,也并非无法动弹。相反的,它会像一个没有知觉的零部件一样,机械式的挥动,并且没有痛感。
同时的,三千名姜离军手持武器,也同非白一般,直直的朝权懿刺去。
一次不中,再次。
再次不中,三次。
由是权懿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两手两脚而已,一剑又何以抵挡百剑千剑。
剑剑入腹。
权懿那稳扎了两刻钟的下盘,终于支撑不住的弯了下去,直直跪在地上。手中撑着那把常伴多年的长剑,艰难的喘着最后的呼吸。
琴声,停了。
曲子,结束了。
修长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连琋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在鲜血浸染的草地上款款而来。白色的鞋面虽沾了血污,然而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那样的一尘不染,云淡风轻。
连琋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权懿。
这个在东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第一次跪了一个、除他君王之外的另一个人。
“连琋。”权懿口腔混着血道,“你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连琋嘴角浅浅一勾,负手背后。“那比起你们当年屠城,又如何?”
权懿绝望的闭上眼睛,“所以,你是为了复仇吗?”
连琋没有回答,而是越过他,走到他背后,背着他望着远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多少年了?”
权懿一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他是想问距离当年恒阳被屠,过去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权懿自嘲一笑,他也不记得了。
反正是十几年了吧!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快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模糊,全身的血液和力气都在渐渐的流失。
耳边脚步杂乱,面前人影晃动,一黑一白,鬼差已经到了。
“陛下,臣让您失望了。”
连琋最后没有补权懿一剑,让他迅速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甚至连剑都不碰一下,带着优雅轻软的步伐,云淡风轻的离去。
至此,世间再无权懿此人。
吴国,再无坚韧的盾牌。
将死,士哀。
吴国百万军队,全军素缟,鼓声雷耳,号角击流。
蔚德县。
非白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书房,连琋正背对着他,研究着悬挂起来的大幅地图。
“主上,沙城那边传来消息。权懿之死,吴军悲愤,扬言要找我们报仇。是否要加强虎丘的兵力?”
连琋不答反问,“权懿的棺木送回丹僼了吗?”
“容霈之已经着人运回去了。”
“他也算死得憋屈。”
非白没有回应。
连琋转身,淡淡道:“不过比起启麟,也不算太憋。”
非白差点控制不住的笑出来。主上说话,越来越像姜离王了。
非白道:“吴军此时正悲愤盛极,所谓哀兵必胜,我们能顶得住吗?”
“容霈之现在不会攻打我们的。”连琋肯定道。
非白一愣,“为什么?他们可是扬言要杀光我们报仇的。”
连琋看了他一眼,“容霈之现在最恨的人,不是我。”
非白恍然大悟,这是君悦布的局。所以容霈之现在最恨的,是君悦。“可是王爷现在手上没有兵,会不会有危险?”
“你怎么知道她手上没有兵?”连琋神秘一笑,走向茶桌。
非白跟过去,恭敬的为他倒茶。“姜离所有的兵力,一在邕城抵御楚国,一在蔚德县,剩下的要守住赋城,她还哪来的兵力?”
“筹码,只有在它不为人知的时候才算是筹码。若是亮出来了,这筹码的作用也就削弱了。”
连琋端起茶杯,浅浅的撮了一口。而后拿起桌上的一份军报,不紧不慢的展开来。
非白还是不太明白,“难道是还要从各地调兵吗?”
连琋没有回答他这话,吩咐道:“你去虎丘,密切注意沙城的动向。如果吴军的主力往南边去了,立即回报。”
“是。”
姜离东南方向的登州,府衙书房中,君悦微弓着腰,双手撑着桌面,看着面前的沙盘。
沙盘内,城池布局,官道走向,边防关卡,一览无遗。随处可见插着的小红旗小绿旗,用以区分标记。
门口处传来敲门声,君悦淡淡一句:“进来。”
脚步声自门口走了进来,君悦头还没有抬起,便已浑身一震。
“主上。”
来人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君悦抑制不住的激动,三两步冲过去,亲手抬着下属的手臂,将他扶起来。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活着就好。”
真的,活着就好。
虽然无论是在丹僼,还是在沙城,她不止一次的看到过他。但是真真切切的面对面说话,却是死里逃生后的第一次。
“对不起主上,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流光歉疚道。
君悦摇头,“不,你们已经保护得很好了。如果用生命保护还不算好,那什么才算是好的。我以为...”
君悦哽咽出声,惨像重放。
她以为,柚原跟随着她的那些人,一个都不在了。
好在,还活下一个。
“我当时被那伙人追到了悬崖边上,掉下去时正好抓住了一棵松树,这才捡回一条命。我当时也以为主上遇害了,直到后来丹僼传来消息,这才知道您还活着。”
流光三言两语带过了当日惊心动魄的逃亡。
君悦没有细问,他当时受伤如何,逃生后又是怎么疗伤的,又是如何在兄弟战友的死亡痛苦中度过的,这些她统统都不问。
因为那种感受那种滋味,她亲身经历。
有些话,彼此知道就好,不必道出。
“活着就好。”
一百章 有朋远来
书房里,君悦和流光面对而坐。
“组织里出了叛徒,斗虚大人和霓裳姐姐经过这大半年的撒网诱导,已经将此人揪出,此刻正关在蜂巢的地牢中,就等主上回去问罪。”
流光道。
君悦“嗯”了声,声音骤冷,“他都交代了什么吗?”
流光摇头,“什么都没交代。只说你本来早就该死了,这天下还轮不到你染指。”
君悦嘴角冷笑,“刘邦在当上皇帝之前,也没人说他有什么帝王命。”
流光满眼疑惑,刘邦是谁?
流光刘邦,听起来倒像是在叫他。
耳听主子问道:“沙城有什么动向吗?”
“容霈之派人扶着权懿的棺木回丹僼,同时还往丹僼送了一封密信。”
“密信的内容呢?”
“要求丹僼无条件的运送战时粮草,另外再拨十万大军支援前线。”
君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问道:“他命谁调军?”
“成王。”流光道,“吴先帝的第八子。”
君悦意味深长的“哦”了声,成王啊!可不就是除夕晚宴上,吴帝亲手夺了他日晷玉佩的那位。
君悦起身,转身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上面的一个正方小盒,坐回桌边。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正是那枚日晷玉佩。
当时跟吴帝开口要这日晷,也不过是随便一说而已。而当时吴帝为了讨好她,还真就给了。
此事,除却她和吴帝二人,没人知晓。所以,旁人皆是以为,这枚日晷玉坠,还在吴帝手上。
“调集援军之事,吴帝应该只告诉一人,由他将密令带给成王。既然如此,事情倒也好办。”
君悦合上盒盖,将盒子推给流光。“楚国可有什么动静?”
流光道:“六十万楚军仍驻扎在丹州城内,越王整日练兵,怕也是蠢蠢欲动。”
“看来是要和吴军两面夹击了。”
“还有,沙城内吴军悲愤至极,扬言要杀了姜离军为权懿报仇。依属下看,蔚德县只怕岌岌可危。”
君悦却是摇头,“容霈之不会去蔚德县的。至少他的主力绝不会冲着蔚德县。”
“那难不成,他会冲着主上而来?”
君悦了然一笑,“一来,是我亲自布局,导致的权懿死亡。二来,在他看来我和连琋仍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就算做不成朋友,也可以暂时的不会成为敌对。”
她在容霈之临“死”前的那番话,想必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如今她逃出沙城,不去蔚德县与连琋会合,反倒往南逃到登州。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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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州城内。
越王一身劲装站在校场上,背手凝视着面前正在操练的楚军。声震天地,浩荡绵延。
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的因素,再加上历史遗传下来的风气,楚国人没有北方人的彪悍壮实,且不善战。他们安于现状,安居乐业,向往和平。
也因此,楚地历年来所受的战争侵害较少,很多地方都维持着千百年来原有的风貌。
可此一时彼一时,有的时候,人们也得为所谓的和平而战斗。
因为,上层已经选择了站队。
“王爷。”
离天走了过来,将手上的一封拜帖递给他。“有客到访。”
“谁啊?”姬墨衔接过拜帖,顺便一问。
离天没有回答。
姬墨衔打开拜帖,看着拜帖末尾处的落款,内心震惊的同时,也不免疑惑。
“他来做什么?”
“如今两国交战,他此一来,只怕是当说客的。”离天道。
姬墨衔淡淡一笑,拿着拜帖负手,遥望着远方。“他既递了拜帖,那么此来就不是为了出使。如今君悦还活着,他除了当说客,还能是什么。”
“那王爷见是不见?”
“有朋自远方来,不见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没有礼貌。走吧!”
越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自家王府的客厅,远远地便看见一身黑色披风包裹住的一身红装。红色的灼华,黑色的冷酷。两色相撞,竟有种看不清摸不透的神秘之感。
厅堂桌上放置一壶茶,几个茶杯,以及一个长盒。
公孙展本端着杯茶想要喝,却见要等的人进来了,便放下茶杯,顺势站了起来,两手一抬,礼貌一揖。
“越王爷。”
“这好像是当年赋城一别后,你我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吧!”姬墨衔随手一抬,“请坐。”
公孙展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等姬墨衔落座后,他才大大方方的坐回原位。
姬墨衔投给离天一个眼神,离天会意的,带着一众下人退出客厅。
“一别数十年,公孙大人的风采依旧啊!”姬墨衔笑道。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当年君悦加封世子的典礼上。
那个时候,天下依然还是四国分割抗衡的局面,所有人都还在。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越王倒是令在下刮目相看。”公孙展重新端起茶杯,看着对面的人道,“想必我的来意,聪明如越王,也应该猜到了吧!”
姬墨衔轻轻点了下头,“嗯。”
“那越王意下如何?”
“楚吴是姻亲,同盟已有数十载,你觉得楚国会背信弃义,择姜离而叛吴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公孙展笑道,“楚国投靠吴国,无非是想保得楚国和平安宁。可如今的吴国,越王觉得还是当初的那个吴国吗?”
“是因为少了个权懿?”姬墨衔反问。
公孙展道:“权懿之于吴国,犹如鄂王之于蜀国。鄂王一死,蜀国的结局如何?”
“可吴帝并非蜀帝。君悦这一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果然阴毒狠辣。可此时吴军悲哀至极,哀愤化为力量,即便没有我楚国,姜离军就真的能挡得住吗?”
“不知道。”公孙展如实道。
姬墨衔冷笑,“你让本王把赌注压在一句‘不知道’上,公孙大人,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走这一遭?”
公孙展沉默了一会,放下茶杯,从袖口袋中取下一张纸来展开,正面朝上递给对面的人。
姬墨衔眉尾一挑,“这是什么?”
“在我回答王爷的问题之前,王爷需得先回答我,是否见过这个图案?”
姬墨衔看着白纸上的图案,图案是红色的朱砂墨汁所绘,外面是一个无缝衔接的圆圈,圈内是一个五角的红星。
“这是什么?”他疑惑的看向公孙展。
“这是我家王爷,无意之中在吴国皇后,也就是你们楚国的公主身上发现的。”
“纹身?”
“不过这个纹身,有点特别。”公孙展精明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白皙的五指将桌上的长盒打开,推至姬墨衔面前。
长盒内放着一支利箭,箭的长度,刚好与盒子的长度吻合。
姬墨衔瞥了对面的人一眼,伸手取出里面的箭支。银头赤羽,箭头往上两指的地方,也有一枚图案,与白纸上所绘的图案一模一样。
“你想说什么?”姬墨衔的声音明显比刚才的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