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 比耐力
权懿是在傍晚时去向吴帝复命的。
“人送到来恩殿了?”吴帝坐在龙椅上,埋头批着案上的奏折。
殿里已经掌了灯,与殿外昏昏蒙蒙、将暗未暗的天色交融,散发着淡淡的冷清暗黄色。
权懿颔首,“已经送回去了。”
“她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到处逛逛,看杂耍、玩赌博、挑首饰,还跟人吵了一架。”
吴帝鼻孔一个冷哼,“还真是个张扬的性子,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这个女人,有的时候看着简单得像个孩子,有的时候又是个老奸的滑头。”
他放下手中的御笔,抬头看着他道:“老规矩,她今天都走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一一审一遍。”
“是。”权懿抬头道,“可是陛下,赋城那边烽火将起,如果我们不能趁着他们内战之时一举拿下,将会错过这绝佳时期。无论到最后是公孙展还是容源赢,等姜离缓过劲来,再拿下可就难了。”
“这一点,朕比你还清楚。”
“边关将士已经集结完毕,只待赋城一乱。可姜离王这里...”
“朕正在与她比耐力呢!”
权懿浓眉抖了一下,“恕臣直言,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姜离虽在内战,可也难保在面对外敌的时候,他们会同仇敌忾。
而且君悦,那是她的国,即便那里有她的仇人,她也绝不坐视吴国侵入姜离。到时候她利用蜂巢暗中使绊,我们也肯定会吃亏。”
所以即便现在姜离军民不稳,也还没达到绝对能稳拿的地步。
但如果有君悦的加入,那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来她有蜂巢,二来她在姜离的地位,任何人都不可动摇。
如果她归顺吴国,等同姜离归顺吴国。
吴帝上身后仰,手臂搭在圈椅把手上,道:“朕试探过她多次,她不是个轻易屈服的人。
可她必须求朕,否则她就算出得了皇宫,也出不了丹僼,不然今日她就不会让我们找到了。
她需要朕放她离开,就必须答应朕的条件。要么,她就一辈子呆在这皇宫里。”
权懿坚定道:“可赋城,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对,因为她儿子在那里。”
吴帝悠悠道:“那是一个母亲的软肋。孩子如果在容源手里还好,毕竟虎毒不食子。可偏偏孩子在公孙展手里,以公孙展的野心,她绝不会放心的把孩子留在他那里。我们的时间不多,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如果公孙展赢了,那么孩子必死无疑。
没有一个谋朝篡位者,会留下前朝的祸根。
如果是容源赢了,孩子就算能免一死,也一定从此销声匿迹。
不然等将来孩子长大,他要如何接受一个杀了他母亲、又谋夺了他母亲天下的父亲。终究也是个祸患。
“对了陛下,她今天到底是怎么出的皇宫?”权懿问起了此事。
吴帝冷哼一声,“蜂巢的眼线,都窜到朕的家门口来了,她想要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权懿后背一凉,家门口?
宫门?
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宫门的侍卫没看见有宫女出去过,而君悦人却在宫外。
宫女是没出去过,但是禁军随时巡查皇宫,也能自由出入宫门。
君悦便是混在禁卫里出去的。再加上守宫门的侍卫就是她的人,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人抓到了吗?”
吴帝有些失望,“早就跑了,追到他家里的时候,早就人去楼空,看来是早有准备。”
权懿仔细一想,浓眉一拧。“不对。如果是这样,那她今天就绝对不是随便出去逛街这么简单。她一定是去见了什么人,或做了什么事。”
“不错,冒着暴露的风险出宫,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出去买件衣裳而已,一定是怀着某种目的出去的。所以朕才叫你仔细查她今天的行踪,不可漏掉一丝一毫。”
权懿忽而记起一事。
成衣店门口那敏锐的一瞥。
他当时就觉得对面的巷子拐角,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陛下,今日成衣店对面的巷子可有异样?”
吴帝摇头,“什么也没有。怎么,你怀疑那有人?”
权懿也不敢肯定,“只是直觉。”
分析出君悦今日出宫是为了什么事,或者是见了什么人,吴帝当下也沉声道:“你是军人,朕相信你的直觉。”
“臣回去后一定祥查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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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是给你的。”
“这个给你,天香阁的胭脂,段素斋的头油,还有狐皮护膝......”
桑葚看着一群宫女太监得了礼物,笑得天花乱坠心满意足,完全忘记了早上时因为弄丢了主子而差点丢掉脑袋的惊险。
“姑娘买那么多东西呢!”她笑道。
君悦无所谓道:“难得出去一趟,就给你们带点礼物。”
“可这要花不少银子吧!”
“没事,不花我的钱,也不花你们的钱。”君悦将一个盒子递给她,“这个是专门留给你的,一整套。”
桑葚接过,打开来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是一套赤金打造的头饰。
以她在宫里多年的见识来看,这首饰怕是她一辈子的月例加起来都不够买的。
她正想拒绝时,君悦已经转回头去,问:“晚饭送来了没有啊,我都饿了。”
桑葚甚是心满意足,她明白叶姑娘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笼络人心。可她送的礼,又特别平易近人,而且是投其所好。满心算计中又不显刻意,就好像朋友一般随手一送而已,不像宫里的主子们那般都是赏赐,赐的人是为尊位,接的人卑微铭感。
“已经送来了。”桑葚问她,“现在就要用吗?”
君悦摸着肚子道:“那当然,逛了一天,累死了。哎哎哎,这礼物你们拿一边看去,把桌子空出来,姑娘我要吃饭。”
“好嘞姑娘。”一群宫女太监自然满心欢喜的照做,桑葚也拿起自己的盒子以及桌上的东西。
“这个留下。”君悦按住了桑葚要拿起的一个猴面具。
桑葚一怔,偷偷的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道:“姑娘很喜欢这面具?”
君悦淡淡“嗯”了声,拿起面具遮住脸,转头朝桑葚顽皮一笑,“好看吗?”
桑葚摇头,如实道:“不好看,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君悦正回头去,翻着面具的背面,嘴角淡淡一笑,“那我就是买对了。”
想想,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亲自给糯米团买个礼物呢!
她这个娘,做得还真是有点失败。
也不知道那小屁孩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有没有想娘亲和...爹爹?
“姑娘,用膳了。”
几个宫女端来了晚膳,一一摆在桌上。
君悦甩去了心头的思绪,招呼着一群宫女太监吃饭。
日光退去,天地黑暗,空气中流动着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冷气息,浸人血肉,透骨寒凉。
七十二章 投靠
五更刚过,天将破晓。
一队仪仗有条不紊的从太极殿出发,加快速度小跑着往来恩殿的方向而去。
天将明未明,此时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各宫的宫女太监正在做着最后的一个美梦。再过一会,他们就得起身做事,为即将起床的主子做提前的准备。
然而这队仪仗却在所有人都沉睡时,突然的出动了。
因为,发生了突发情况。
吴帝进入来恩殿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氛。
围绕着来恩殿的禁卫,无论是明里暗里的,都出动了,巡查、布防,如临大敌。
事实上,大敌也已经到了。
来恩殿内,血腥味浓重,就像当初这里的主人刚来时一样。
殿内物什东倒西歪残破不堪,狼藉一片。柱上地面上一道道剑痕特别细长,深浅不一,纵横交错。
与上次他假装派人来刺杀她的不同,殿内此时还躺了几具尸体。有宫女太监的,有禁卫的,也有黑衣杀手的。
这不是假的,这是真的刺杀。
“叶新。”他急奔过去。
君悦站在窗下,披头散发,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黑夜,不发一语,一动不动。右手握着寒光,剑刃染血,剑尖斜向下直指地面,一滴圆润的血垂涎许久,终于还是滴落下来。
“滴”的一声,吴帝浑身一颤。
他没见过她杀人的样子,包括这一次他也错过了。然而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却是久久徘徊,一靠近,便觉寒毛直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两次她一眼就看出那些杀手是他派来的,不是真的杀手。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杀手。
同类,又怎会认不出同类呢?
想想他前两次的行为,还真是幼稚得可笑。
“怎么回事?”他看向地上跪着的桑葚。
桑葚还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到现在还吓得瑟瑟发抖,额头触地,回道:
“刚才有一批黑衣人突然闯入,欲要刺杀姑娘。幸好姑娘有武功在身,再加上殿外的禁卫听到动静冲进来,很快就制住了这些黑衣人。”
“她可有受伤?”
桑葚摆头,“应该是没有。”
吴帝再看向跟随进来的刘洪武,“可有漏网之鱼?”
君悦因为点名要刘洪武陪练,因而吴帝便将他调到了来恩殿,陪练的同时,顺便负责守卫。
“没有。”刘洪武道,“有些在交战中被杀了,有三个被我们抓住,但也服毒自尽了。”
“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我们暂时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能越过殿外的重重防护进到里面来,可见对方也是准备已久,且个个武功高强。
是真正的杀手。
刘洪武斜眼瞄了一下窗下的人,到现在他才知道,他今天早上没被杀死是多么的幸运。
“去把偏殿收拾出来,今晚她移去那住。”吴帝交代完一句,便往窗下走去。
窗户是开着的,冷风灌进来,说不出的寒。
吴帝看着她手上染血的寒光剑,剑身透着寒气,血已经凝固了,在灯光下泛着妖冶的颜色。
“放手吧!”他叹了口气,微微弯腰,拿住剑锷,轻轻一扯。
剑松了,他嫌弃的将它扔给刘洪武,而后与她并肩而立,一同看向外面黑乎乎的天。
“朕已经让他们加强了警戒,你不用再担心。”
耳边没有她的回应声。
他只好自言自语道:“他们的到来,说明你还活着的事就已经不是秘密了。你在丹僼无亲无故,几乎没有人认识你。就算真有认识的,这世上知道你是女人的也极少。”
所以,不知道她真实性别的人,即便看到她在街上招摇,也不过是以为长得相像的人罢了。
为了一个长得像的人,应该不会有人冒险闯进宫来杀她的。
而对方今夜竟派了杀手来,说明他已经确定她就是君悦了。
可知道她性别的,又要杀她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个。
君悦冷眼直视黑夜,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吴帝话已至此,相信聪明如她,也一定知道了他的意思,便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天就快亮了,先去休息吧!”
语毕,转身,噙笑离开了大殿。
窗下背影,肃杀中又带着几分孤寂,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弯血流自白色的袖管中蜿蜒而出,经过拳头,而后滴落地面。
君悦微微侧头,看向左侧的木质窗框上,一只红色的箭羽斜插呈六十度。面对着她的一侧,箭头以上一寸的地方,正好有个红色的图案。
红色的圆圈,圆圈内是一个五角星。
五星赤羽箭。
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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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懿是在第二日进宫时,知道了来恩殿的事。
“陛下可查出是哪一方的人?”
御花园中,君臣一前一后走着,权懿问道。
吴帝悠悠道:“不是公孙展就是容源,这天下间知道她是女人,又想杀她的,无非就是这两个。倒也真是绝情,追她都追到这来了。看来是第一次杀不死,要杀第二次了。”
“她可有说是谁?”
“据说,事发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说。”吴帝深意一笑,“她要是急于说是谁的人,朕反倒怀疑她的居心了。不过,朕猜她心里是有数的。”
权懿微微点头,“这两个一个是她的臣子,一个是她丈夫,她对他们再熟悉不过,知道是谁也不难”
“虽说很多事情没有按照我们所计划的进行,但结果还是一样的。她现在就像流沙上的高楼,看着坚不可破,但其实忍耐力已经达到了顶点,只需最后的轻轻一推,她便会瞬间崩塌。”
“那这最后的一推...陛下可想好了怎么做?”
吴帝摆手,“不需要我们做。既然对方第一次没能杀了她,就会有第二次。对方杀意已决,而她在这里毫无反抗之力,最后除了投靠朕,没有别的选择。”
看来距离他们达成合作,已经不远了。
阳光已经越过山头洒向皇宫的各个角落,冬季里,今日也还是一个暖阳的好晴天。
“对了,那个巷子你可有去查了?”吴帝问道。
权懿答,“臣连夜去查了,在那个拐角的地方,的确有发现。”
“是什么?”
“墙上有一道新的刮痕。”权懿沉声道,“据臣的推测,当时那应该有人在监视着成衣店,被我们发现之后,他迅速的移动身体躲避。那道刮痕便是手上的剑鞘在迅速移动时,不小心刮上的。”
“问问附近的居民,是否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把这人找出来。
“是。”
七十三章 在说自己
冬夜的邕城,风萧萧雪皑皑。上空的夜鹰犀利的悲鸣,似要以声音将这黑幕划开一道口子来。
衙门的正堂之上,几个将领再次聚首。
“咱们真的要按兵不动吗?”贺啸声率先道。
武翦接了话,“赋城十几万军队围绕,大战一触即发。王爷既然还活着,为何到现在也没出现,难道就这么任由局势发展下去?”
古笙摇摇头,坚定道:“不会。姜离能有现在,是王爷一刀一剑打下来的,他绝不会放弃。”
“可他现在躲起来是几个意思?”邬骐达大嗓门道,“就给我们留了一封按兵不动的信,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算什么?”
郭怀玉不满的呵斥了他一声,“不可这么说王爷。”
邬骐达咽了口口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忿的将脸转过一边去。
古笙道:“王爷心思玲玲,足智多谋,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武翦忽而道:“也许,这也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怎么说?”贺啸声问。
“不退幕后,又如何看见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的真面目。”
众人点点头,此话有理。
水至清则无鱼。
以前王爷在的时候,瞧公孙展和容源这两个人,一个鞍前一个马后的,表现得就跟亲儿子一样的衷心。
可如今,王爷一失踪,他们的真面目就显露出来了。
虽然谣言都说王爷已经死了,可到底至今也没有找到尸体。他们不急着找王爷,反倒忙着内斗争权,真是枉费了王爷的信任。
正好,通过这一次,把那些居心叵测三心二意之人统统揪出来,免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就被几只蛀虫给毁了。
“我想,王爷应该也快出现了。”古笙悠悠道。
“你怎么知道?”邬骐达急问。
“自然是他们二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贺啸声道。
谁死了不要紧,只要他一出现,把剩下的那个也收拾了,从此耳根清净,再无后顾之忧。
古笙道:“既然王爷早就传信我们,就说明她信任我们。”
“那当然。”邬骐达自豪的拍着胸脯道,“咱们跟王爷,那可是刀枪下拼出来的交情,哪能是他们那些书呆子可比的。”
“既如此,那咱们就按照王爷的意思,守着邕城,莫管赋城水火。”
几人一致点头,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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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公孙府,一盏盏风灯在孤寂中慢慢燃烧。
卧房里烧了炭炉,温暖如春。炽烈的火焰灼烧着黑色的木炭,红彤彤的烈焰炸开了炭火,爆发出“噼啪”的声响。
公孙展背着一只手站在灯架前,另一只手置于烛火之上,将手上的纸笺点上了火苗。
火苗自下而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吞没,从慎到五。
五星赤羽箭再次出现,慎之又慎。
这是她自失踪后送来的第一封信,却是提醒了他这样一件几乎忘记了的、但一提起又后背浸凉的事。
五星赤羽箭。
那股隐藏得极深的势力,以君悦的猜测,那有可能是不曾见世的一个隐秘的国。
难道说,柚原的刺杀,是他们?
“公子。”关月携着寒气走进来,抬手行了一礼。
“都准备好了?”
关月放下手,回道:“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大军开拔。”
“嗯。”公孙展转身,走向桌案。“叫我们的人都擦亮了眼睛,密切注意赋城以及周边的一切风吹草动,一旦有异,立即报来。”
这一次,可能不仅要请君入瓮,还要抓贼。
公孙展微微弯腰,拿起了桌上一个巴掌大的棕褐色小盒子。盒子的盖子开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碧绿的玉锁。
这是当年,糯米团出生的时候,他送给孩子的满月礼。
孩子一戴,就是五年。
上次他跟糯米团要的时候,糯米团死活不给,死死攥着不放,还扬言要跟娘亲告状,说大伯抢他的东西。
公孙展嘴角笑了笑,这孩子跟他娘一样,吝啬得很。
他合上盖子,将盒子递给关月。“派人将这物件快马加鞭送去丹僼。”
“送去给谁?”
“我也不知道。但东西到了丹僼,自然会有人来取。”
关月似乎猜到了要来跟他取这东西的人是谁,然而他聪明的没有多问,接过盒子。
丹僼的那位,想必也快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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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雪落不停。
权懿走近来恩殿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女人半躺在摇椅上,面对着窗口。
殿里烧着炭火,一点也不觉得冷。炭火之上架了个小炉子,炉子上不是在煮茶,而是在烫酒。桑葚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的就往姑娘手里的空杯添酒,不发一语。
他走过去,道:“你内伤还未痊愈,不宜饮酒。”
而且这女人喝酒也真是豪放,直接用茶杯代替了酒杯。图什么呀?
图茶杯比酒杯大?
君悦转头,瞅了他一眼,觉得他多管闲事。
桑葚曲身,朝他行了一礼,“大将军。”
“拿个酒杯来。”君悦朝桑葚道。
“不必。”权懿抬手制止,“也替我拿个茶杯吧!”
一个女人喝酒用茶杯,他一个男人反倒用酒杯,那他面子往哪搁?
君悦也不反对,桑葚放下酒壶,走到茶桌旁拿了个空茶杯回来,递给权懿,顺便替他斟满酒。
“多谢姑娘。”
“将军客气了。”桑葚不好意思道。
“姑娘若有事就先去忙吧,由我来陪着叶姑娘。”
桑葚自是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聪明的退了出去。
君悦出言嘲讽,“怎么,你们家皇帝急了,派了你来当说客?”
“没有。”权懿搬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是陛下觉得姑娘可能需要人陪着说话,正好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便派我来陪你说会话。”
“咱俩只是老相识,又不是老相好,你陪我说什么话?”
权懿差点一口酒给喷出来。这女人说话可真是语不惊人...
谁敢跟你做老相好啊!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咳了两声,略微尴尬道:“叶姑娘说的是,但既然我人都来了,你总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你是大将军,我是小女子叶新,我可不敢赶你走。不过说到老相识...”
君悦喃喃道:“我的很多老相识,现在都不在了。当拿起屠刀的那一刻,我们都化身成了恶魔,朝着相识的人斩下。故人再见时,怕已是在黄泉路上。”
权懿喝了口酒,“你是在指,当年蜀吴联合屠了恒阳的事?”
“大雨已经冲刷掉了血迹,尸骨已经没有了腐味,战场被风沙掩埋,记忆在长河中消散。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再提起也并没有意义。”
君悦灌了口酒,“我是在说自己。”
七十四章 得罪女人
黎镜云满腔都是一股愤怒,还有仇恨。
他人上前几步,抢过仪卫手里的一把兵器,对准兰若先的脖子就挥下去。
兰若先还犹自怔怔的看着地上那把染血的大刀发呆,犹不知自己的脖子上方,也正挥下一把大刀。
“若先。”南宫素寰急喊。
等兰若先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脖子上的那把大刀距离自己的头发只有一寸的距离。
就一寸。从刀刃上散发出来的凉凉冷气侵蚀着他的皮肤,汗毛直竖。
他吓得腿软,愣愣的转头看着后方的那把大刀。大刀好像开过刃,刀身明亮得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惊恐的、害怕的一张脸,汗流满面。
而刀柄的地方,握着两只手,一只在下,一只在上。
蹲在地上的一排仪卫司众人中,有个估计是没见过砍头的样子,吓得手中的箭抖落在地,又忙不迭的捡起重新搭上弓弦。
“父亲。”黎镜云不可置信的看着阻拦自己的父亲,“你让我杀了他啊!”
黎磊低声道:“你杀了他,君悦就会杀更多的人。”
黎镜云抬头看去,那边君悦的人也正举起屠刀,准备要杀了其它黎家族人。就等着他手中的刀一落,他们的也紧跟着落下。
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比赛杀人吗?
屠户吗?
“哇!”兰若先娃娃脸一扭,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边哭边往南宫素寰身边挪去,边哭边抱怨:“死王八蛋,你真的不管我啊!你真的要我死啊!呜呜,姐姐救我,我要回家。呜呜...”
南宫素寰不理他,看着前方的君悦。她冷眸冷脸,对刚才的一幕置若罔闻。
如果不是黎磊阻止,那兰若先现在...
好歹是相处了一年多的啊,她真的狠心至此吗?
君悦放下手,让流光房氐放下兵器,冷声道:“既然不杀,那好,我们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放人,我放人。”
又补充道:“机会只有一次,你不要想着这个问题改天再议。今晚我带不走人,你的族人照样死。”
黎镜云喝道:“姓君的,你别欺人太甚。”
君悦鼻孔一个冷哼,不鸟他。对黎家的族人道:“你们记住了,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告诉阎王爷是黎磊害的你们,不是我君悦。
最近咱们齐国造反的人不少,单就去年的狄家,诛九族,尸横遍野。今年的房家,诛三族。最近的岑家,家破人亡。
你们可以说自己一无所知,或者骂我心狠手辣。但自古获罪连坐,像你们这些妇人老人小孩被推上刑场的,多不胜数。所以,怨不得我。”
听了她这话,黎家的族人怒了。
有人骂向黎磊:“你只顾你们一房的荣华富贵,根本就不顾我们的死活,你不得好死。”
“什么大将军,都是冷血心肠。”
“我可怜的孩子啊!”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
人在生死面前,什么血浓于水,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有时候真的就是狗屁。
黎磊听着那边不时传来的骂声,手竟有些发抖。
黎镜云喝道:“都给我闭嘴。”
那边人不仅不闭嘴,更愤怒了。“你他娘的才闭嘴,一个吃桃子的也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就是,简直是我们黎家的耻辱。”
“这一切,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有人甚至脱了鞋子砸向梅书亭,“你给我们滚,跟我们站在一起都脏。”
......
君悦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梅书亭。他神情依旧,似乎对眼前的对骂置若罔闻。
她叹了口气,他也不过是这乱世中,一个无奈随波的可怜人而已。
“老将军,你看。”
正此时,城墙上有仪卫突然喊道。
黎磊父子同时的回头朝上看去,见仪卫指着前方,他又转回头来,视线看向以为指的方向。
是宫门西南方。
前方火光一片,连天都照成火红色。
黎磊心里一咯噔,立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对黎镜云道:“你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黎镜云蹬蹬跑进宫门内,上了城墙,一看之下震惊不已。俯身对黎磊道:“父亲,是咱们府。”
黎磊猛地看向君悦,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他咬着后牙槽,怒气腾腾道:“你做的。”
君悦也不否认,“是。既然你喜欢住着王宫,那定然是觉得那个府不好,索性我帮你,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黎镜云已经再次跑了下来,比他父亲更怒。“姓君的,你简直蛇蝎心肠。”
君悦冷笑,“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君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你趁我不在霸占了我的老巢,那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顺便把里面的狗腿子狗头狗肺烧个一干二净,以解我心头之恨。”
兰若先往南宫素寰的身边又挪了几下,嘴里嘟囔:“咦,千万不要得罪女人,太小心眼了。”
南宫素寰撞了他一下,瞪他。“胡说八道什么。”
兰若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赶紧闭了嘴。这话可不能乱说,被听了去那可不得了。
君悦继续道:“还有,不止你的狗窝,还有你的祖坟,我也正准备一把火烧了。我倒要看看,这王位,你敢不敢要。”
宫墙下所有人,都被他这话震撼的后背一身冷汗。
烧人府邸也就算了,烧人祖坟,这得多缺德啊!
黎磊呼哧着怒气道:“君悦,别太过分。”
“我过分?”君悦冷笑,“你身为臣子,却谋权篡位,追杀主上,视为不忠;
身为命官,手握权力,却官商勾结,滥杀无辜,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圈占土地驱赶百姓,视为不仁;
身为家主,却自私自利,罔顾亲族,视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人,竟也有脸说本王过分?
本王倒想问问,若让黎民百姓来评判,他们又会说谁更过分?”
君悦一句句说着,字字铿锵,语声嘹亮。
她站在人群中,人也不高,身材又瘦,原本很容易被忽略去的。然而此刻,她一身白衣,却仿佛脚下站着高台一样,整个人突兀的站在那里,手握王者之剑,审判着那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肃穆的审判声再次传来:“你上愧于天,下愧于地,愧于主上愧于黎民百姓愧于自己的亲族愧于自己的祖宗,你还有脸说谁过分?”
一声声质问,响彻在火光迷茫的上空,问得不少人无地自容,低头忏悔。
兰若先撇撇嘴,又嘀咕:“千万不要得罪女人,这嘴巴太毒了,骂死个人哩!唔...”
南宫素寰再次撞了他一下,警告:“不准再提女人。”
兰若先撇撇嘴,每个人都在受她劈头盖脸的骂呢,谁注意他啦?
骂声还在继续:“还有你们,你们这些穿着盔甲带着武器、整日里以保证王宫安全、实则监视的仪卫,你们拿着我君悦发的俸禄,却去当他黎家的狗,还反过来要对付我。我他妈的养条狗它还对我忠心耿耿,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要不要脸啊?”
“是挺不要脸的。”兰若先小声嘀咕。
南宫素寰也懒得撞他了。
宫墙上,宫墙下的仪卫握着武器的手一抖。以前觉得拿着君家给的俸禄、却替黎家做事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什么毛病。然而今天被君悦这么一说,好像是挺不厚道的啊!
然而不厚道又能如何,谁叫他君家是软柿子啊!
水往高处流,黎家势大,他们当然是跟着黎家。
而且就算现在重新站队,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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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章 给了东西
刘洪武很郁闷,他竟然被皇帝派来陪一个女人逛街。
不是他看不起这个女人,实在是这份差事太有失体面了。
君悦看他一脸吃屎的抵触,不禁安慰道:“没事,你就把我当成是你媳妇,丈夫陪妻子逛街,天经地义。”
刘洪武僵硬的张开嘴巴呵呵两声,“我可不敢娶你。”
“你想得美。”君悦鄙视道。
刘洪武犹豫了下,忍不住的问道:“叶姑娘,其实我很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陛下怎么对你那么千依百顺?
你看你说要出宫,陛下就让你出宫,你不想要大将军陪着,陛下就不让大将军陪。后宫里有哪个女人有如此待遇的?”
君悦双臂抱胸,双手拢在斗篷里。狭促一笑,“想知道啊?”
刘洪武眼睛一亮,“想啊!可好奇了。”
“问你家皇帝去。”
“啊!”刘洪武愣在原地。
他要是敢去问陛下,还问她干嘛?
他追上她,道:“宫里的人都说陛下金屋藏娇,可只有来恩殿的人才知道,陛下对姑娘根本没那意思。那你跟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的伤好了会离开吗?”
君悦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在套我话?”
刘洪武后背一挺,立马摇头,“不是。”
君悦鼻孔一个冷哼。
“真不是。”刘洪武又道,“我只是好奇,来恩殿里的人也都好奇。”
“跟你开玩笑的。”君悦继续前行,“好奇心会害死猫。有些事情,不知道才能活命,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叶姑娘。”刘洪武跟上她。
君悦语重心长道:“你的剑还没有饮血,手也还是干净的。我希望你永远干净下去,不要走上一条没有退路的绝路。”
刘洪武挠挠头,一脸茫然。“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嗯...”她话刚开头,就被前面急冲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因为不妨所以撞偏了身体,往身后倒去。
刘洪武及时扶住了她,待她站稳后又忽而想到男女有别,赶紧放开手去,未经人事的脸上刷的一下热腾腾,整个耳根都红了。
“走那么急做什么,没看路啊!”他不满的朝着那人的背影臭骂。
骂完又看向君悦,“叶姑娘,你没事吧!”
君悦怔怔的望着那个背影,整个人仿若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
那人撞了她之后,很快的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周遭人来人往,她却觉得世界好像安静了,只剩下他与她。
耳边好像空灵的传来一声:“珍重。”
“叶姑娘,你没事吧!”
刘洪武举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君悦脸色苍白,嘴唇失去血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没事。”她木然的说着,讷讷的转身往回走。
“哎叶姑娘,那边。”刘洪武赶紧提醒她,那是回宫的方向。
君悦脚步未停,失魂落魄的往前走着,低声道:“回去吧!”
“回去?”刘洪武纳闷,“不是才刚出来吗?”
怎么被撞了一下,就要回去了呢?
莫非是刚才那一撞太狠了?
不过他也不敢有异议,这是陛下看中的人,就连权大将军都得让她三分,他哪敢说一二。只好跟上她,一路回宫。
不远处的人群中,权懿看着君悦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忽而想到了什么。“那个人...”
他立即吩咐手下,“刚才那个撞她的人有问题,马上去追。”
手下领命,立即朝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君悦失魂落魄的走着,耳边百姓的议论声随风一字一句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惨白。
她停下脚步,怔怔的望着前方。
刘洪武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听说姜离的公孙展和容源打起来了,十几万军队搞得赋城整日鸡犬不宁的,可惨了。”
“这两个,不都是姜离的臣子吗?怎么还打起来了?”
“听说啊,姜离王死了,就是那个容源杀死的。”
“容源不就是齐国永宁王吗?”
“对,就是那个天下最美的男人。”
“那他跟姜离王,他们俩不是...断袖吗?怎么说也是睡过的,这也太忘恩负义了吧!”
“可不是嘛!想当初他走投无路,是姜离王收留了他,他怎么反倒把救命恩人杀了?”
“还能是为什么,想取而代之呗!毕竟也曾经是个王爷,算起来姜离王还是他的臣子呢,他哪能甘心在自己臣子面前低一辈子头。”
“倒也是。打就打吧,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你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那姜离王也是一代枭雄,竟然死在这样的小人手里,也真是可悲可叹。”
“你自个叹吧!我还是努力赚钱,养家糊口。”
君悦深吸了口气,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着,一步比一步艰难。
冷风吹起了她的白色斗篷,灌进她的袖子领口中,抖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刘洪武默默的跟在后面,不敢打扰她。她的背影好像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孤寂和悲伤,只要靠近她,这种孤寂和悲伤就会蔓延到他身上来。
感同身受,或许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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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回到来恩殿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谁也不见。
御书房中,吴帝坐于御案之后,面前是权懿和刘洪武两个臣子。
“本来聊得好好的,她被人撞了一下之后,整个人都变了,然后就直接回宫。”刘洪武叙述道。
吴帝挥挥手,让他退下。
“有什么发现?”吴帝问向权懿。
权懿道:“臣让人去追那个撞了她的人,但是那人轻功了得,跑掉了。不过以臣的判断,那个人应该是给了她什么东西?”
“给了东西?”
“她被撞了之后,右手一直紧紧握着,好像是拿什么东西。但臣不好上前去质问,以免她生了警惕之心。”
吴帝眉头深蹙,“姜离已经内战,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给她送来东西?公孙展和容源的可能性最大,就是不知道是他们中的谁?”
他忽而邪魅一笑,“或许那双推她的手,已经来了。”
晚饭时,吴帝在皇后的寿庆宫中设宴,庆祝君悦的病愈。
君悦如约赴宴,面色无常。
宴会很无聊,无非是欢迎她的到来,庆祝她康复之类的,然后就是看歌舞。君悦看得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给帝后面子,撑到结束。
或许是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她回来之后便觉昏昏沉沉的。简单沐浴之后,便上床休息。
她睡得不是很沉,却又醒不过来。就好像被鬼压床了一样,明明脑子是转着的,但就是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眼前有无数画面像放电影一般的闪过,快到应接不暇。然而只要模糊的看上一眼,便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七十六章 诀别
马匹驮着两个人一路奔出好远,在一条三岔路口前停了下来,流光翻身下马。
“主上,咱们换一下衣裳。”他说道。
君悦头晕眼花,无力支撑,眼看就要摔下马去。好在下面的流光抓着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一双手虽染了污血,却强劲有力。
“干什么?”君悦虚弱的问。
流光道:“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两个人一匹马,跑不了多远。属下穿上你的衣服,引开他们。”
“不行。”君悦一口回绝,“房氐和流星都不在了,我不能再让你出事。”
流光感激的看着她,“谢主上的厚爱。可我们身为您的护卫,为护您,也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不代表着你们就该去死。”
“可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去引开那些人,这个任务只能是我属下来。主上,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整个姜离。姜离可以没有我们,但不能没有你。”
“放屁。”君悦拼了一口气的破口大骂。“全他妈放...你干嘛?”
流光已不由分说的就解了她的外袍,白色的外袍早已被血染红,剑刃划开了一道道的口子,半边的袖子已经不知丢在哪了。
“你给我住手。”君悦气愤,“干什么,大白天的非礼我啊!”
流光笑了笑,“主上,别闹了。”
他迅速解了她的外套,又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来不及深情道别,耳边已经传来了踏踏纷乱的马蹄声。
“主上。”流光站在马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珍重。”
那一瞬间,君悦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诀别。
她不由得一慌,“流光...”
“走。”流光手中剑刃一剑刺中了马屁,入肉三分。马嘶痛的仰天长啸,而后如箭离弦一般的飞了出去。
君悦头晕眼花的差一点就被甩下来,等她终于稳定身形回头看去时,三岔路口的地方已经没有了流光的身影。
如果她早先知道今天会和所有人生死决别,那么她一定会在上一次分别的时候,好好的跟他们说再见。
因为上次简单的一句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君悦最后还是被追上了,他们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于是兵分两路,反正他们也是人多势众。
君悦打斗了一路,逃了一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人可以很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人也很脆弱,当身体内的血液和力量少于能维持生存的最小值时,便弱得连一只蝼蚁都能欺负。
她眼睁睁的看着空中的那两支箭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像闪电一般,迅速的射穿了她的身体。
“呵....”
君悦身体猛地弹了一下,人惊醒了过来,满头是汗。
她怔怔的望着帐顶,眼神空洞,似乎眼睛是睁开了,但意识还是停留在最后自己倒下的那一个画面。胸口的位置好像真的被箭射穿了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姑娘醒了?呀,是又做了噩梦吗,满头的汗。”
君悦微微转头看去,面前映着一张熟悉的脸。
意识渐渐的回到脑中,君悦慢慢回过神来。
距离那一场刺杀,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天亮了。”
“是啊!”桑葚笑着将帐帘向两边挂起,“姑娘今儿醒得有点晚了呢!”
君悦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胸口处仿佛是惯性一般,真的隐隐的疼。
她本就有心疾,这次还能活着,真的是要感谢容霈之。
“可能是昨晚多喝了几杯吧!”她掀被下床,桑葚伺候着她梳洗。
吃过早饭,君悦便去了书房,桑葚形影不离的跟着。
然而刚走到书案前,君悦看着桌上的笔墨摆设,神情一冷,“你动了我的东西?”
“姑娘。”桑葚吓得忙跪下去,额头触地求饶道,“请姑娘恕罪。昨夜奴婢收拾桌案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笔架,姑娘饶命。”
君悦微微侧头,俯视着她的头顶,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好一会,她才冷冷道:“你摔的不是笔架吧!”
她正回头看向桌案,“纸张少了一张,镇纸比原来的位置偏离了两寸,书歪了十五度。你说你摔了笔架,然而笔架却是原封未动。你用过书案,是吗?”
桑葚每听一个字,后背就多一层薄汗,跪在地面上的膝盖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竟,观察入微至此。
桑葚突然觉得,现在的她,竟比那夜杀人时,还要可怕。
是那种不怒自威的可怕。
“姑...姑娘...”
君悦绕过桌案,到圈椅处坐下,上身后仰,看着她道:“其实,这书案你用便用了,但为什么你要撒谎呢?”
“奴婢...奴婢...”桑葚结结巴巴的,不知所措。
任何的谎言,在极度聪明的人面前,都是不攻自破。
所以,不如说实话。
“前阵子奴婢见姑娘竟用黛笔瞄像,觉得很是新奇。于是趁姑娘昨夜睡着后,也想来试试,便...便用了姑娘的桌案。因为怕姑娘责罚,便想着糊弄过去。不想姑娘锐眼睿智,观察细微。都是奴婢的罪过,请姑娘降罪。”
君悦轻轻一笑,“算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这原本就是你们家皇帝的东西,也算不得是我的,你要用便用,我不会责怪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骗我怕了。谁都不喜欢被骗,你说是吧!”
这话,桑葚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在君悦也没想为难她,“你起来吧!去看看我的燕窝熬好了没有,熬好了就送来。”
“是。”桑葚如蒙大赦。
一直到人影消失在了门口,君悦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垮了下来。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冰凉的东西,碧绿的,有拳头那么大,雕刻成锁的形状。
这是糯米团戴了五年的玉锁,公孙展送的。
她手肘撑着桌面,曲起手指抵着太阳穴,另一手将玉锁放在指间把玩了几下,而后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玉锁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味,这是吴皇后念桑葚伺候她有功,特意赏赐的护手油膏。整个来恩殿,独她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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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散朝很晚,冬季里事务本就多,又逢姜离内乱,年下各种祭祀等等,一直到将近午时才结束。
散朝后,骠骑大将军被单独留了下来。
吴帝走下御阶,到大殿上,将手上的一张纸张递给他。
权懿恭敬地接过一看,神情不解,“这是什么?”
吴帝负手,“桑葚昨夜从君悦的衣裳里找到的,应该就是昨天撞她的那人给的东西。”
“这是个小锁片?”
纸张上黑色笔墨勾勒出一个锁片的形状,吴帝道:“这锁是玉做的。”
“玉锁?”权懿沉声道,“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小孩子才戴的,讨个吉利。孩子...莫非...”
“如果朕猜的不错,这应该就是她那儿子戴的东西。既然她儿子在公孙展的手上,那么这东西想必就是公孙展送来了。”
“那他送这玉锁来是什么意思?”
“这就要看君悦要怎么做了。”
权懿心想,这的确是能摧毁君悦这座建立在流沙上的高楼的最有力的一只手。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受儿子的性命被威胁。
他忽而疑惑道:“君悦此人警惕性极高,一般人近不了身,桑葚姑娘是怎么看到这玉锁的?”
吴帝挑眉,“为了这个,朕可费了一番心力。”
要迷晕一个警惕性极高的高手,一次下的药量不能太多。酒里下一点,洗澡水里下一点,茶水里下一点,炭炉里下一点。每一处的量不能太多,但也能积少成多。
这算是隐秘,权懿聪明的不再多问。
他伸手进袖子里,也拿出两张纸。
只不过纸上不是什么玉锁图样,而是两个人。
“臣查访过成衣店对面的居民,有人说当天的确看见两个脸生的人在观察着成衣店。臣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画像。”
吴帝看了一眼,摇头。“他们是谁?”
“这个,臣只见过一次。如果臣记得不错,他应该是梅书亭。”
“梅书亭?”吴帝眉头高皱,“轩辕亭,蓝韶皇室,姜离的户司副司?”
“正是,不过据可靠消息,此人于大半月前已经辞官。”
“辞官?然后出现在这?”吴帝邪魅一笑,“丹僼,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君悦身边时刻不离身的双生护卫之一。”
七十七章 措手不及
东南方向有条贫民街,三教九流聚集。
这里有世代贫苦的穷人,也有倾家荡产的富贵人。骨子里穷的人和已经倾家荡产还要装富贵的人生活在同一条街,倒也相安无事。
某间破旧的屋子中,流光一身灰衣走了进来,手里拿了顶斗笠。
“外面怎么样?”梅书亭急问。
“他们已经拿着我们的画像,在到处找人了。”流光道。
“没想到我们这么小心,还是被发现。”
“王爷身在丹僼,吴帝岂会放松警惕,早就将整个都城牢牢看住。若非如此,蜂巢早已将王爷带走。”
梅书亭道:“连你们也无法把人救出来吗?”
流光道:“吴帝采用的是内松外紧的政策,人救出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回到姜离。况且现在姜离的状况,回去也未必是正确的选择。”
梅书亭回忆起与公孙展最后的一次对话,欲言又止。
公孙展说,“姜离需要这一战”,这话是什么意思?
流光嘱咐道:“这段时间,还请大人少些出门,即便要出去也要改一下装。王爷目前还不想离开丹僼,咱们也莫要轻举妄动。”
“好,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流光点点头,带上斗笠,又转身出门。
冬季的屋子,处处漏着风,毫无温度的泥墙渗着瘆人的阴冷,除了能遮挡风雪,似乎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可就算破旧,倒也还算平静。
而赋城,正处在硝烟弥漫的烽火之中。
赋城人心惶惶,或闭门不出,或举家逃命。往日喧嚣的集市,如今人迹寥寥,死气沉沉。
年有为信步进入凌罗阁,南宫素寰正悠闲的拿着桌上的梅花枝修修剪剪,而后插入白瓷瓶中。
“郡主。”年有为行礼。
南宫素寰看了他一眼,“起来吧!”
年有为站直身体,“不知郡主找臣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如今城外两军打得不可开交,本郡主就是想问问,王宫的安保如何,战火可会殃及王宫?”
“郡主请放心,三万仪卫司一定死守王宫,不让硝烟伤了郡主分毫。”
南宫素寰拿起剪刀,剪断了梅枝下的一节,淡笑道:“我问你这些,不是因为我怕被殃及。就算到时军队真的涌入赋城,你仪卫司也阻挡不住。”
年有为垂眸。
南宫素寰继续道:“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得清楚。两虎相争,最后只有一方会胜利,我只想问,你会选谁?”
“郡主,臣只忠于王爷。”
“别找这种借口了。君悦已经不在,你必须做出选择,这是你的宿命。无论是公孙展还是容源,都不会给你明哲保身的机会,因为你是仪卫司统领,你手上有三万仪卫。”
南宫素寰将剪好的花枝插入瓶中,转动着瓶身欣赏。
年有为沉默了一会,才道:“如果必须要臣选一个,臣选小王爷。”
南宫素寰淡淡一笑,“看来,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郡主的意思是?”
“如今朝中的大臣、军中的将士,之所以沉默的沉默,被迫的被迫,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主心骨。你说如果有小王爷在,他们还会沉默,还会站在公孙展或者容源一方吗?”
“可,小王爷在公孙展的手上...”
“所以我才要找你来。”南宫素寰看着他,“你是公孙展的小舅子,说起来你们还是一家人,由你去问公孙展要回小王爷,在合适不过。”
年有为苦笑,“郡主以为,公孙展会乖乖的将小王爷交给臣吗?”
南宫素寰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你要不回小王爷,不代表你夫人要不了。你夫人公孙盈与公孙展本就是双生姐弟,姐弟之间,万事最好商量。”
“臣想,也许您还不太了解这位户司大人。”
“我是不了解,所以我也想试试他,看看他是重亲情,还是重名利。”
“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素寰转身,走向首座坐下,淡淡道:“本郡主膝下无子,甚是寂寞。我已经让人去你府上,将你一双儿女接来。什么时候要回小王爷,你什么时候可以接走你的儿女。”
年有为大惊,“郡主,你...”
“不要怪我心狠,我只是想保住君悦的血脉而已。况且维护正统,匡扶正义,本就是你身为臣子的本分。本郡主给你一个期限,十日内把小王爷送来,否则你永远别想再见你孩子。”
年有为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青筋鼓起,冰冷的双眼中爬上怒色。
从没想过,一心保护的人,有一天会反过来捅他一刀。
“郡主,您当真只是想保住王爷的血脉吗?”
南宫素寰低眉饮茶,“不然你以为呢?”
“那么臣的稚子留在宫里,还请郡主费心照顾了。”
“好说。”
“臣告退。”年有为礼貌的抬手施礼,转身退出,脚步铿锵有力,背脊比进来时更为坚挺。
南宫素寰重重的放下茶盏,右手食指揉着太阳穴,疲惫的叹了口气。
“姐姐刚才表现得不错。”
内室的帷幔被人掀起一角,一身黄色的兰若先走了出来。
南宫素寰瞥了他一眼,“这下你满意了吗?”
“怎么叫我满意了吗?”兰若先笑嘻嘻的坐在她对面,“说得好像是我逼你似的。那佟太妃十年不见踪影,你真相信了公孙展的鬼话?我告诉你,你要真是对君悦有一丝愧疚,就该替她保住糯米团。”
“是啊,那是她唯一的血脉了。就当是,还了她这辈子的恩情。”
南宫素寰喃喃道:“有时候我总有种感觉,她没死,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这些跳梁小丑,露出一直以来隐藏在面皮之下的,丑陋的心脏。”
兰若先撇撇嘴,“别自己吓唬自己,如果她真的还活着,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南宫素寰几不可闻道:“也许,我们真不知道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南宫素寰道,“今年的雪下得好大,让我想起了当年她被送去恒阳时情景。”
当年,少女豆蔻年华,明媚张扬,站在风雪之中,宛如一只灵动的精灵。
如今,女人功名伟业未就,便已香消玉殒,尸骨不知埋于何处?
人世间的情,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些人,不过数次见面,便可将性命托付。
而有些人,相伴数十载,你依然看不透她的真面目。
君悦曾说,人心是个可怕的东西。
的确如是。
公孙府,年有为和公孙盈坐在下首,上首公孙展闭目沉思。
公孙盈泪流满面,满脸焦急。“展弟,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办啊?”
公孙展睁开眼睛来,看向年有为。“你觉得呢?”
年有为答非所问,“我总觉得,今天的郡主,让我很陌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那个女人。”公孙盈怒他。
年有为无语。
公孙盈续道:“不过一个捡来的孤儿,亏王爷生前对她那么好,没想到王爷尸骨未寒,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来。什么保护王爷的血脉,哼,真当这赋城所有人都是傻子吗?挟天子以令诸侯,她野心倒是不小。”
“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她的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并且会得到很多的支持者。”公孙展道。
站在公孙展身侧的萧婧婻道:“现在还只是个开始。如果她联合朝中大臣,到公孙府来逼相公交出小王爷,那才是棘手。”
“展弟,小王爷真不在你这吗?”公孙盈问道。
公孙展道:“不在。”
公孙盈似是不信。
萧婧婻道:“小姑,小王爷早已被佟太妃接走,真的不在公孙府了。否则以容源的能力,早已找到他了。”
“那可怎么办?”
公孙展站起身来,“你们先回去吧,且容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南宫素寰这一招,的确是让他措手不及。
如今就算他想拿糯米团去换人,也拿不出来啊!
七十八章 合作达成
冬季的夜,很冷。
距离上次君悦被刺杀之后,来恩殿又陆续两次进了刺客。
然而后两次,却不再出现五星赤羽箭。
君悦拎了酒壶,在桑葚的带领下,来到了太极殿。
吴帝对她的到来,颇有些意外。
意外不是因为她来找他,而是她深夜来找他,而且是直接跑到他寝宫来。她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君悦觉得好笑,“整个皇宫的人都说我是你的娘娘,这名声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吴帝挑挑眉,既然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多言。
宫人搬了两张摇椅放在廊下,中间置了火盆,火盆之上烫着酒。君悦和吴帝一人一张摇椅,毫无形象的躺下来赏雪。
“这雪下得还真是美。”吴帝道。
“大晚上的赏雪,有毛病。”君悦冷笑。
吴帝皱眉,“不是你说坐这的吗?”
“我坐这,只是因为外面冷,我想吹风。喝热酒,吹冷风,别有一番风趣。”
吴帝翻了个白眼,“朕看你才有毛病。”
君悦喝了口酒,喃喃道:“其实这雪,也挺好看的。”
殿内明亮的灯火照射着外面鹅毛纷扬的飞雪,一片一片的,看起来就像串联的水晶一样,唯美至极。
“你见过恒阳的雪吗?”
吴帝答:“朕从未去过恒阳。”
君悦凝望着前方,道:“恒阳的雪,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雪。冬天的雪是白的,夏天的玉兰也是白色的,那是我此生待过的,最美的地方。”
“你是在提醒朕,是朕毁了你心中最美的地方吗?”
君悦摇头,“乱世里,言对言错,不过立场不同罢了。如果有一天你灭了姜离,我也不会说你是错的。反之如果姜离灭了吴国,你也不会觉得是我的错。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宿命。只能说我们生在了一个特殊的年代里,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胜者视为勇,败者会被风沙掩埋。”
吴帝侧头看着她,“叶姑娘,朕今日倒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是吗?”
“朕还以为张扬狂傲如你,不信什么宿命之说呢!”
君悦淡淡一笑,“或者,因为我是女人吧!你不也是一直在等我来找你吗?”
吴帝挑眉,不置可否。
“容霈之,我答应跟你合作。”
“怎么合作?”
“我帮你赢一仗,你帮我找到我儿子。”
“这似乎,并未显示出你的诚意。”
君悦喝了口酒,发现酒杯里已经空了。她将酒杯朝侧伸过去,石忠尽责的替她斟酒。
她浅酌了一口,道:“我不会帮你去对付公孙展或者容源,那是我的国,我更不可能带着你的兵去践踏自己的国土。
所以,在你攻打姜离的整个计划中,我只会帮你打一场胜仗,余下的我不会帮。作为交换,你得救出我儿子。”
吴帝道:“听起来很公平。那么我救了你命的情,你又打算怎么还我?”
“如果你得了天下,我会心甘情愿做你的臣子,是臣子不是姜离王,辅佐你开创千秋盛世。但如果你不幸败了,那么这人情,只能下辈子再还。”
吴帝轻笑,“朕还以为你会说,如果朕败了,你会救朕一命呢!”
“你是一代枭雄,战败而死,那是你的荣耀,是你的尊严。我若救你,便是对你的侮辱。”
吴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我早一点相识,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命运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
“有一点朕一直好奇,你为何不利用蜂巢去找你儿子?”
君悦喝了口酒,“蜂巢在赋城的势力,被他人渗透了。我会有此一劫,也是组织里出了叛徒。所以蜂巢的人,我暂时不敢用。
至于其他地方,他们对赋城不熟悉,无从下手。没得人还没找到,他们就先被干掉。我不想死更多的人了。
况且,公孙展可是个人精,他藏的人要是能轻易找到,就不是他公孙展了。”
吴帝如是道:“你这话,朕姑且信之。”
“这么说,这初步的协议,算是达成了?”
吴帝微微点头,“前提是,你也不能利用蜂巢来阻挡朕的去路。”
“蜂巢就算再厉害,也挡不住千军万马。这一点,你该清楚。”
“确实。”
君悦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她将边上的斗篷披在肩上,提步走进雪中。
刚走下台阶,她忽而转回头来。“哦对了,来恩殿外的那些禁军,你还是查查吧!”
“什么意思?”
“皇宫守卫森严,来恩殿外你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加持,然而刺客却跟逛自家厨房一样,接二连三的能进入到殿中行刺,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你故意把人放进去,存心让我练手的?”
吴帝眼神凛然,神情发狠。
君悦嘴角邪魅一笑,转身离去,身影很快的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来人。”吴帝冷声道,“去把禁军统领给朕找来。”
小太监领命,匆忙冒雪宣旨去了。
石忠在身侧小声道:“陛下觉得,来恩殿的禁军真有问题?”
“是朕忽略了。她第一次被刺杀,朕的确有意让禁军放人进去。但第二第三次,朕可没下令放过人。”
“这么说,禁军真的有问题。”
“朕倒是不知,谁的手那么长,都伸到朕的禁军来了。”
---
翌日,御书房。
权懿很惊讶君悦主动提的合作,“她真这么说?”
吴帝掩饰不住的兴奋,“是。这座建立在流沙上的高楼,终于散了。”
“可她只说会帮我们赢一仗,这似乎也太没诚意了。”
“不,正因如此,说明她合作的诚意才是真的。她要是说替朕领军攻打姜离,朕反倒怀疑了。爱卿,那毕竟是她的国,她的家,你永远不要指望她会把剑刃指向自己的故土。”
“还是陛下了解这攻心之术。”
“既然她答应帮朕赢一仗,那这一仗,咱们可得好好利用。”
最重要的是,事成之后,她会是他最得力的臣子,替他开创千秋盛世。
他的朝堂上,不缺能武的将领,不缺能文的忠臣。但却缺少她这种既能文又能武、既能领军又能安邦的全才。
---
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公孙展坐在书房的圈椅内,拇指缓慢的转动着食指上的扳指。他不批公文,不看书,不喝茶,不闭眼。
他在等人。
子时一刻,房内的灯火闪烁了一下,一个人影悄然而入。
公孙展喉咙口吊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
“书在这。”
非白将几本书放在桌上,“是你要的吗?”
公孙展随意的翻开看了一下,道:“是我要的。”
“主子让我问你,你要这种书做什么?”
公孙展手里的书,不是“贵妃与隔壁秀才的二三事”,就是“书生遇妖记”,或者是“人鬼情未了”。
这些书,原本是在广元殿王爷的书房里摆着的,却不知公孙展为何要主子给他找来。
这种三流书,王爷那人看也就算了,怎么连公孙展也要看啊!
集市上十文钱就能买到一本,他干嘛非要广元殿的?
“你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件事他自己问君悦去。君悦若不告诉他,我也不会说。”
非白没有多问,闪身离开。
他只是个传话的。
房内,公孙展摩挲着书的封面,嘴角弯弯笑起来。
当初,他不知道这书的重要性,还曾经烧过一本呢,被君悦拿剑追着满院子砍。
七十九章 出来混
赋城的八音胡同里,霓裳手腕挂着菜篮子,手撑着伞正准备出门。
然而门刚打开,就看见外面站着一身红装的公孙展。
霓裳有些惊讶,“公孙大人。”
“我能进去坐坐吗?”
霓裳让出路来,“请。”
等公孙展进门后,霓裳看了看门外四周,并未发现异样,这才关门。
“公孙大人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公孙展清冷一笑,“怎么,这么多年没联系你,你倒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霓裳垂首站在一旁,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流转,盯着手腕上宝石镶嵌的手镯。
“大人的引荐之恩,霓裳没齿难忘。”她道。
“引荐?”公孙展嘲讽,“是我将你引荐给了她,还是你原本就是她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霓裳心尖一惊,面不改色。“大人说什么?”
公孙展转身,直视着她道:“事到如今,我们不妨坦诚一点。你是蜂巢的人吧,我当初之所以会遇到你,是因为君悦想让我遇到你。然后我再以美人计,将你送到她身边,让你做我的耳目。但实则,你本来就是她的耳目。”
这也是他研究了那本“书生遇妖记”五日后,才解开的秘密。
她在当年还没有回赋城的时候,就已经在算计三大世族了。
步步为营。
也步步惊心。
霓裳抬起头来,五官分明的脸令她有着异域的别样妖娆。“公孙大人睿智。”
他话已至此,她再狡辩也没有意义。
对于一个间谍来说,无论是被证实还是被怀疑,都只剩下一条路。
死。
“所以,大人今天是来杀我的吗?”霓裳隐在袖中的匕首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公孙展摇头,“不是。”
霓裳并没有放松警惕。
“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我姐姐的一双儿女被南宫素寰藏了起来,我希望以姑娘的能力,找到他们。”
南宫素寰轻笑,“公孙家势力庞大,区区找人这种小事,何须找我一个女人帮忙。”
公孙展道:“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想必你也知道了,南宫素寰挟持我姐姐的儿女,目的是逼我交出小王爷,可小王爷在不在我手上,想必你也清楚。你主子如今正在丹僼,她也绝不允许我拿她儿子去换别人的儿子。”
母亲这个身份,有时候是很自私的。
“可我,并不在乎你外甥,或者外甥女的生死。”
“然,你主子会在乎。”
“大人会不会高估了自己在我主上心里的位置?”
公孙展挑眉,“不会,因为我能知道你的身份,便是你主子告知,也是她让我来找你。否则我何以过了十多年,到今天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
霓裳微微蹙着突出的额头,紧紧盯着他,似是在判断他此话的真假。
公孙展也是大大方方的让她打量。
好一会,霓裳才道:“你此话,我自会去证实。可我想知道,为何你不自己去找?”
公孙展侧身,看向窗户下穿透进来的阳光,道:“南宫素寰的目标既然是我,那么我和我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也都在她的监视之中,一有风吹草动,她定会立即将人转移。所以,只能请姑娘出手。”
“好,此事我答应你。就当是我替主上还了你当年为她挡刀的恩情。”
公孙展苦笑,那一刀的恩情,也的确该还。
那一刀刺下,真正的公孙展死了,而他借了他的身体还魂。
既然是他和君悦欠了他的,那么替他救出他姐姐的儿女,也是应该的。
呵,果然如君悦所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公孙展深深一揖,“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我说了,我不是帮你,我是还情。但我必须说清楚,我只帮你找人,至于如何救,那是你自己的事。”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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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腊月已经过半。
鹅毛的飞雪就跟不要钱似的,纷纷扬扬洒下,覆盖了天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君悦批着斗篷走出来恩殿,来恩殿外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批新面孔,就连那个刘洪武都不见了。
“姑娘,您要去哪啊?”桑葚跟在身后问。
君悦闷闷道:“去瞧瞧哪有热闹可看,这宫里简直闷死了。”
“热闹?”桑葚喜道,“今天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宫里请了戏班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咿咿呀呀的有什么好看的,我又听不懂。”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是认真看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出戏,早听腻了。不过是图个排场而已。”
君悦斜她一眼,“小丫头懂得还挺多的呀!那人多吗?”
“应该会很多,毕竟是贵妃娘娘,肯定有很多主子去捧场。”
“那走,看看去,说不定还能看到现实版的宫斗剧呢!”
桑葚无语,“姑娘还真是爱热闹。”
君悦也无语,要不是无聊到发霉,她才不愿意去看这种都是套路的宫斗剧。
皇宫有专门的戏台,戏子们在台上吹拉弹唱,咿咿呀呀聒噪得很。
君悦没有靠近那群娘娘,而是在隐蔽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一群莺莺燕燕争奇斗艳。
“容霈之这男人艳福倒是不浅,个个国色天香。”
桑葚皱眉,“姑娘你怎么直呼陛下名讳,那是大不敬。”
君悦无所谓的挥挥手,“不重要。”
桑葚简直怀疑人生,这还不重要。
那边的声音传来,德妃道:“听说皇上今日早朝已经封权大将军为主帅,前往边境了,看来是又要打仗了。”
“什么叫又要打仗,这仗从来就没停过。你看那姜离,人家不正搞内讧吗?”杜夫人接话。
王美人嬉笑,“内讧不正好,咱们趁他们内讧之时攻其不备,事半功倍。”
“行了。”贵妃阻止几人,“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别在这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好好听戏。”
众主子道:“是。”
一直到最后,也没看到什么刺激的宫斗,君悦不免失望。无非就是女人之间的拈酸吃醋,你嘲讽我几句我刺激你几句,无聊得很。
君悦转身离开,去了戏台后台。
后台里很拥挤很乱,戏服道具演员乱七八糟,一个个画得眼花缭乱,爹妈不认。
“姑娘,咱们来这做什么啊?”
“当然是做点有趣的事啊!”君悦狡黠一笑。
桑葚突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快快,快准备,下一出是沉香救母。”班主转着身体指挥,“哎呀斧头呢,斧头哪去了?哎哟你是沉香母亲,衣服都穿错了,赶紧换去。”
君悦眸光灵闪,拿起化妆台上的剪刀,咔咔走进更衣室。
“姑娘。”桑葚吓得不轻。
不过接下来,她也笑得开怀。
这出沉香救母,沉香劈着那座山,死活劈不开,沉香母亲等得都不耐烦了。
不仅山没劈开,连斧头都给劈断了飞出去,一众娘娘大跌眼镜。
更让她们想不到的是,沉香劈着劈着,裤子突然就掉了,露出白嫩嫩的两条大腿来,逗得一众主子哈哈大笑。
吴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笑了好一会,给了四字评语:小孩心性。
八十章 佯败
君悦倒是没想到,她的一番恶作剧,引发了个比较严重的后果。
皇后觉得戏班子当众脱裤子,有辱皇家颜面,应当严惩。然而贵妃却觉得十分有意思,戏班不该罚。
谁都知道沉香救母,结果是救出母亲。可偶尔来个不一样的,不也挺好,很有乐趣。
于是双方就起了争执,惊动了皇帝。
吴帝觉得今日是贵妃的生辰,就听贵妃的。不过皇室也注重颜面,如此意外,只此一次,下次绝不姑息。
一碗水端平。
事态平息,戏班活着离开皇宫。
吴帝找到君悦,笑道:“很好玩吗?”
好歹是个快三十的人,一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整这种幼稚的把戏。
君悦撇撇嘴,“你家的皇宫,规矩那么多,你住着不觉得压抑吗?”
“住久了也就不觉得了。难道姜离的王宫,会经常发生戏台上的事?”
“首先,我们家没人喜欢看戏。其次,就算偶尔发生那样的事,也不会动不动就惩罚,不然生活多没乐趣啊!”
吴帝挑眉,“这像是你的风格。”
他岔开了话题,“朕已经命权懿前往边关,估计年初,就会攻打姜离。”
君悦敛了笑意,双臂环胸往前走着。“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你与姜离是有契约在的,三年之内息兵。年初还不是期满的时候,你出兵,算是违约。”
“如果等到三月期满,那姜离的内战只怕也已结束。”
“所以,在胜利和信誉之间,你选择胜利。”
“非也。吴国当年与姜离签的契约,是与姜离王签的。如今姜离王已死,这份契约也自然失效。”
君悦冷笑,“如果你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自己,那我无话可说。”
她叹了口气,“终究,历史是后人写的,等你得了天下,谁敢再说你什么。你让史官抹去契约部分,谁还会说你背信。几十年过后,我们这一代人都死了,更不会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听起来,你似乎不服气。”
“不是不服,是有些无奈吧!自盘古开天辟地至今,天地间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在岁月的流失中被风沙掩埋。我只是感慨,自己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部分。”
吴帝背手,望着天边,沉沉道:“所以,朕一定要胜利。只有胜利者,才能决定什么事该被掩埋,什么事能流传后世。”
“那我预祝你,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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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
流光看着桌上的戏服,戏服内侧的右腋下,有一串以胭脂写出的拼音。
“定风?”梅书亭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串鬼符,“你说这一串鬼符号是‘定风’的意思?我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你不需要看着它像,你只要知道它是‘定风’两个字就行。”流光道。
梅书亭便也不好再问,他人又不傻,自然猜到这应该是蜂巢内部统一的密语术。“可是,‘定风’二字是何意思?”
“我只负责翻译。”
“定风...定风...难道是定风府?”
流光没有说话,将桌上的戏服折叠起来。
梅书亭顾自道:“定风府,是吴国的边境城,王爷要我去那做什么?”
流光站起来,“梅大人,在下就先走了,您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请告知在下一声,在下护送您离开。”
“不用了,我能自己进丹僼,自然也能自己离开。”
“如此,在下也就不好干涉了,告辞。”
流光拿着戏服,戴上斗笠走出了房门。
门外依旧飞雪纷扬,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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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昏鸦还巢。
兰若先急匆匆的跑进凌罗阁时,南宫素寰正在用晚膳,见他慌慌张张,不免责备。
“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遇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兰若先急道:“你还有心情吃饭,公孙盈的孩子已经被公孙展救走了。”
“什么?”南宫素寰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可能,他们府中所有人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他们近日并没有动静。”
“我不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一队人马袭击了我们的人,把孩子带走了。”
“难道,是因为前几天公孙展去见过的那个霓裳?”
兰若先道:“那个女人我认识,她是当年公孙展献给君悦的女人。依我看,她除了长得美之外,可没有那本事找到人。”
南宫素寰道:“不管有没有本事,先把她拿下,审过才知道。”
“我来之前已经让人去拿了,但是那个院子,已经人去楼空。”
“八成是在公孙展那,找到她。”
兰若先道:“那现在没有孩子,咱们怎么要回糯米团?”
南宫素寰镇定下来,“没有孩子,不是还有朝中那些大臣吗?让他们带人去围住公孙府,逼公孙展交人。”
“这行得通吗?”
“通不通得试过才知道。眼下内战胶着,外敌又有入侵的迹象,公孙展焦头烂额,为集中力量扛敌,未必不会妥协。”
于是,朝中包括王昭礼、杨白山、贺子林在内的一些君悦的忠实臣子,在兰若先的带领下,带人围住了公孙府,逼公孙展交人。
然而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没过几天,公孙展和容源在一战中战败,公孙展的军队被斩杀过半。年有为带三万仪卫司前去相助已来不及,公孙展和年有为及其军队被迫逃离。
于是,两人的家眷也跟着逃离。
于是,小王爷也跟着逃离。
容源完全控制了赋城和王宫,那些之前围住公孙府的官员,有的跟随公孙展逃,有的追随容源。
内战刚刚平息,外患又接踵而来。
腊月这天,权懿领十万大军,攻打姜离边境。边境守军黎魏严防死守,敌军未进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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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恩殿中,君悦与吴帝对弈。
“原本是想等到年初再开战的,不想容源和公孙展的战斗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朕便只能提前了。”
吴帝落下一子,说道。
君悦落下白子,“公孙展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这点我很清楚。他手里加上仪卫司,也不过五万人马。但这五万人马,足够他翻身。”
“你对自己的这个臣子,评价很高。”
“当年我对付三大世族,黎家亡了,王家没落了。却唯独公孙家,不但没有颓势,反而荣宠倍增,你以为是我有意放过他吗?”
“既如此,他怎么会败?”
“我怎么知道。”君悦挑眉,“有时候,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的真相。我好心劝你,莫要冲动。”
吴帝眉头紧皱,“你的意思,他是佯败?”
君悦浅笑,“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亲眼所见。该怎么决定,得看你自己,别忘了救我儿子就行。”
吴帝撵着手中的棋子,定定看着她,似是要看出她脸上一丝丝的异样。
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出。
八十一章 游戏
腊月一过,转眼就到了除夕。
姜离的军队,大多是当年蜀国的人,虽然强悍善战,但因为姜离王的死而军心不稳。再加上姜离内乱,人心不安,粮草调度缺失,终于在除夕这一日,被权懿破了第一道防线。
除夕日,朝廷已经放假,不再处理朝政,各回各家,各抱各妈。
宫里举办了大型团圆宴,众多皇室宗亲集聚一堂,其乐融融。饮酒谈笑,赏雪赏月赏歌舞。
君悦被安排在了帝后下首的右边,地位仅次于贵妃。这让观望猜忌的众人终于确定,这位叶姑娘在陛下的心中,的确是非比寻常。
吴帝眼角一瞥,见她拳头抵着太阳穴,歪头看歌舞,另一边手无聊的转着手中的酒杯,嘴角淡淡一笑,转头与皇后饮酒。
“皇后辛苦了。”吴帝道,“年后朕便要御驾亲征,这宫里皇后可得替朕看好。”
“陛下言重了。”吴皇后笑道,“这是臣妾的职责。陛下放心,后宫您离开是什么样子,您回来时还是什么样子。”
左下首贵妃言道:“皇上就放一百个心吧,皇后娘娘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臣妾也会在旁协助的。”
“贵妃如此说,朕就更放心了。叶姑娘。”
君悦因为想事情想得入神,因而吴帝叫了她两下她都没听到。
好在身后的桑葚及时提醒了她,君悦这才醒过神来,转头看去。“叫我?”
不知哪里飘来的一个声音,“叶姑娘好大的架子,竟然在陛下面前走神,当真是失态。”
另一个声音又飘来,醋味十足。“叶姑娘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陛下都没说什么,妹妹可倒先急上了。”
“瞧姐姐这话说的,我哪里急上了?”
“人家不过是走个神而已,谁还没有个走神的时候。”
“哎呀瞧杜夫人委屈的。”
.....
君悦听着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第二第三个人也加入进来。她这个当事人还没说一句话呢,对面都开始吵上了。
她无语的看向吴帝,吴帝朝她挑挑眉,转头跟皇后浓情蜜意去了。
FUCK,君悦暗暗骂了句。
“咚...”她重重的搁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的声音,虽沉闷却有力,仿若惊雷一般,震得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她身上。
吴帝挑挑眉,悄悄对皇后道:“又要作怪了。”
吴皇后掩嘴,嫣然一笑。
这位叶姑娘,自打住进皇宫来,安静的时候非常的乖巧,闹腾的时候那可真是人仰马翻。
比如久不久来个刺客,或者逃出皇宫,或者像前几天戏台上那样,总之是又恨又可爱。
“这团圆夜,年年都是喝酒吃饭赏歌舞斗嘴,想必在座所有人都觉无聊透顶。不如我出个主意,今晚咱们玩点特别的好不好?”
君悦朗声道。
对面贵妃来了兴致,“不知姑娘有什么好玩的游戏?”
君悦看向她,“看来贵妃跟我一样,都是喜欢热闹的人。”
贵妃嫣然一笑,“快快说来。”
“我这游戏很简单,大家以自己身上和桌上的物件充当投器,只要你看上这殿上任何的一件东西,不管是挂在梁上的,还是戴在别人身上的,以二者之间的距离为准,只要你能投中,那东西就是你的。”
“如何?”君悦看向吴帝,询问。
吴帝点点头,“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皇上就是答应了。”
君悦转头,看向大殿。“先说好,有人看上你身上的东西,无论是玉佩还是发簪,你再心肝宝贝也得给,当然你也可以要人家身上的心肝宝贝。不过在投的时候,被投的人不准动,否则就是犯规。”
“犯规又如何?”杜夫人问。
君悦冷笑,“陛下面前,你敢犯规,打二十板子。”
杜夫人脸色一白,殿上众人本雀跃兴奋的心一时间犹豫了起来,隐有退意。
就连吴帝也微微蹙眉。
“好了好了。”君悦语气一松,“开玩笑而已,大年夜的打什么打,多不吉利。犯规也没事,不过得把人家看上的东西拱手相送而已。”
众人放松下来,打消了怯意。
吴帝大手一扬,“就依叶姑娘所言,大家尽兴的玩吧!哎,不准把宝贝藏起来啊,朕可都看到了。藏起宝贝的,也算犯规。”
众人应承:“遵旨。”
吴皇后笑道:“那陛下,不如您来这第一投吧!”
“好。”吴帝站了起来,摘下腰间的一块玉坠,看向殿上的某个男人,兴奋道,“八皇弟,你腰间的那块玉佩,朕三问四问的你都不给,这回朕可逮着机会了。”
被唤做八皇弟的男人赶紧捂住腰间的心肝宝贝,“皇兄,臣弟可不可以退出?”
“游戏已经开始,现在退出就是犯规。手拿开。”
八皇弟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开双手,一脸肉疼。
君悦看去,那位八皇弟的腰间,挂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白玉,白玉呈日晷的形状,中间有一小孔,供丝线穿过。
这东西,肯定很值钱。
不过值钱是其次,距离才是最重要的。
吴帝与八皇弟之间,起码有五十步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他能投中吗?
众人的视线,紧紧盯着吴帝手中的那块玉坠。
玉坠在半空中划了个圈,最后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八皇弟的那块日晷玉佩上。“叮”的一声脆响,两块玉佩毫发无损。
精彩,众人鼓掌,“陛下好准头。”
君悦也不得不佩服,这样的距离,不仅投中,还能控制好力道,的确不容易。
世人都传吴国能武者,当是权大将军莫属。却不知,这位皇帝也是武中高手。
那位八王爷最后十分不舍的将玉佩解下,翘首看着它被送到了吴帝的手中。
吴帝手拿玉佩向君悦炫耀,“如何?”
“我喜欢。”君悦直言。
“喜欢朕也不给。”吴帝也难得的顽皮。
君悦翻了个白眼,“切。”
皇帝开了个好彩头,殿上便开始热闹了起来。无论男人女人,位分高的低的,只要看上,并且有能力有胆子去投,就可以拿到。
没了心肝宝贝的人自然沮丧,不过转眼又得了别人的心肝宝贝,立马笑靥如花。
君悦喝着酒,看着殿上的热闹,心思不免飘到了遥远的某处。如此年夜,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又在做什么呢?
这里再热闹,终究是不属于她的啊!
“这游戏是姑娘想出来的,姑娘怎么不玩?”吴皇后问道,“莫非是这殿上的东西,姑娘都看不上?”
君悦看向吴帝手里,“娘娘,我有看上了的。”
吴帝赶紧将那玉佩藏到桌下。
吴皇后看向皇帝,扑哧一笑。“皇上,叶姑娘刚才可没说投来的东西,不能再次被别人投走的?”
“皇后。”吴帝嗔怪的瞪她一眼。
“皇后娘娘。”君悦道,“我看上的东西,不是那玉佩,是另一件东西。”
“哦,那是什么?”
君悦看向斜对面的杜夫人,“我看上了夫人颈上的珍珠项链。”
八十二章 警告
“我看上了杜夫人颈上的珍珠项链。”
“哈?”吴皇后一怔。
吴帝也是一怔。
君悦装束简单,一身白衣并无过多装饰,就连头上也只有一根玉簪固定头发,连个耳孔都没有。大家都以为她不喜欢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
现在她却突然说想要人家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可不就让人觉得奇怪。
杜夫人倒是不以为意,这颈上的项链并非什么稀罕物,她梳妆台上还有好几条更漂亮的呢!
“姑娘若是喜欢,我赠予就是,不需投。”她道。
君悦摇头,“规则就是规则,既然这游戏是我提出来的,又怎能自己犯规呢!我就试试,投到了就是我的,投不到夫人再赠予,也当是给我留点面子。”
杜夫人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端端正正的坐着。“那好,姑娘可要看准了。”
君悦嘴角狡黠一笑。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除了头上的一根玉簪,似乎没找到一件可用的东西当投器。可玉簪不能拿下来,一旦拿下,她的头发就全散了。
杜夫人讽笑,“姑娘没有可投的东西吗?要不要跟你旁边的德妃借一样?”
君悦看向德妃,对方似乎对她并不是那么友好。
“不用。身上的没有,桌上这不是有吗?”
她看了看桌上的菜碟,将一个菜碟里的菜归到另一个菜碟里,手掌拖着碟子底,道:“就用这个。”
杜夫人花容失色。
其他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么个大碟子甩过去,即便打不中项链,也肯定会打中其他地方。疼先不说,那菜碟里的菜汁肯定甩她一身。
“你要用这个投?”杜夫人讶道。
君悦眨巴着大眼睛,无辜道:“是的呀,我刚才貌似说过,桌上的东西也可以。”
再傻的人也回过味来了,这个游戏,就是专门为杜夫人而设的。
她刚才走神的时候,就是这位杜夫人控告她失态。
“陛下。”杜夫人看向吴帝,“这可不行。”
“你求皇上也没有。”君悦掂着手中的菜碟,“刚才我说游戏规则的时候,皇上并未反对,也就是默认了。君无戏言。”
吴帝垂眸喝着酒,并未看杜夫人。
杜夫人求助无果,只得愤愤怒向君悦,“好你个叶新,我不过是说你一句失态,你竟如此报复于我。我告诉你,我可是皇上的妃子,你敢把我怎么样?”
“我没想把你怎么样啊,我只是想要你身上的项链而已。合理,合法。”
“你就是在报复。”
“就算是报复,我也是光明正大的报复啊!”
杜夫人语噎。
她今日要是当众出丑,往后就不必再见人了。
殿上众人已经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
这个女子,很陌生,很简单。但那气势绝不简单。
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报复皇帝的妃子,的确够张狂。最重要的是,皇帝居然默认。
“叶姑娘。”吴皇后软声道,“杜夫人乃后宫嫔妃,若是你用手中碟子...实在不合适。”
她取下头上的一根金簪,交给身后的嬷嬷,“不如就用本宫的这根簪子吧!”
君悦挑眉,放下菜碟。“既然皇后娘娘都开口了,我若一意孤行,就是不识好歹。好,那就金簪吧!”
嬷嬷将金簪送到君悦手里。
君悦拿在手上掂了掂,又夹在指尖耍了一个漂亮的花样,很是满意。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吴帝小声对皇后道。
皇后茫然,“什么?”
耳听君悦声音传来,“杜夫人,咱先说好,我这准头不咋地,你可要站好了,不要乱动,否则我有可能扎中你眼睛哟!”
“什么?”杜夫人这回不仅大惊失色,脸简直都惨白了。“你...你换一件东西投。”
德妃凉凉道:“这可是皇后的金簪,杜夫人好大的胆子,竟要求换掉皇后的东西。”
“我...”杜夫人看向皇后,又惊又恨。
皇后肯定是妒忌她的美貌,趁机除掉她。
“哎哎哎,都说了叫你不要乱动了。”君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着金簪瞄准前面的脖子。“你抖什么呀?我的准头还是不错的,是不是呀桑葚?”
“是。”桑葚回答。
天地良心,她说的是真话。
殿上所有人,都在看好戏。
也不知道是希望君悦一会出洋相,还是希望杜夫人被扎了眼睛?
“别动了啊!”君悦喊着数字,“一二...”
便是在众人紧张不已,屏息静气的那一刻,君悦忽而道:“哎皇上,我得先问清楚,我要是不小心扎了她眼睛,需不需要赔你一个妃子啊?”
“哎...”殿上众人大失所望,屛着的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
对面杜夫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你说呢?”吴帝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君悦哦了声,“那就是得赔了。不过你放心,我保证给你赔个一模一样的。”
“叶新,你什么意思?”杜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什么叫赔个一模一样的,她就这么不重要吗?
君悦笑嘻嘻的重新拿起簪子,“夫人别动怒,小心了,我可要投了。”
杜夫人只得忍下怒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心道:叶新,你给我等着。
“乖啊,别动。”君悦再次瞄准,“好,非常好,注意喽,我要投了,一二...”
众人再次屏息静气,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睁得跟个铜铃大。就连吴皇后和吴帝,也是十分关注她手上的簪子。
然而君悦在两次作势要投出去后,又忽然放下来,道:“哎不对啊皇上,就算我能赔你个一模一样的,事后你要砍我脑袋怎么办?”
“噗...”众人吐了一口老血,就连帝后也都尴尬的低头轻咳了一声。
这女人绝对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故意吊起他们的胃口,绝对故意在他们屏息静气的时候说话,绝对在...
耍他们。
对面杜夫人终于忍无可忍,这种头顶上的刀要落不落、要死不死的感觉,实在是太他妈的难受了。
“叶新,”她猛地拍案而起,“你到底想......”
“想”字刚出,话音戛然而止。
杜夫人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朝自己飞射而来的簪子,惊恐得忘了呼吸,忘了说话,甚至忘了闪躲。
吴帝眸光一凛。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那金簪已经擦着杜夫人的脖子而过,穿越她身后墙角的灯芯,而后稳稳的扎进了墙上。
天地仿佛出现了一秒钟的静止。
帷幔飘起又落下。
火苗弯折又竖直。
杜夫人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哗啦的一声,散落一地,像殿外飘落的雪花一样漂亮。她人瘫软在地。
“杜夫人你看,你不动,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君悦放下手,浅浅一笑。
她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看向吴帝,巧笑如花,“陛下,我不必赔你一个妃子了。”
“叶姑娘好武功。”吴帝皮笑肉不笑。
君悦却之不恭,“多谢陛下夸奖。”
她转头,看向殿上一众惊讶得没缓过神的莺莺燕燕,沉声道:“陛下说了,我武功很好,我平常也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人。所以各位娘娘以后见着我,最好绕道走,不然伤了哪个,我可担待不起。”
君悦站起身,微微颔首。“这团圆饭,我就吃到这了,先行告退,各位慢用。”
也不等吴帝发话,君悦施施然已走出大殿。留给众人一个十分耀武扬威的背影。
“这叶姑娘,也太嚣张了。”德妃身旁的宫女道。
贵德妃冷笑,“她不是嚣张,她是在警告。”
“警告?”
“警告那些居心叵测想打她心思的人,最好不要去惹她。否则那串珍珠,就是下场。”
“她怎么敢当着皇上的面警告...”皇上的妃子?“这根本就是不把皇上和皇后放在眼里。”
德妃看了首座上的两人一眼,“因为她刚才被欺负的时候,他们漠视了。”
这叶姑娘,当着所有皇室宗亲的面,毫不给皇帝留面子,而皇帝居然只字未提。看来,这个女人,绝不仅仅是皇帝的救命恩人那么简单。
她的身份,一定很特殊。特殊到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八十三章 不得好死
君悦离开了寿宴,却并没有回来恩殿,而是去了宫门。
城楼上,北风呼啸,大雪纷扬。檐角的几盏宫灯摇曳,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远处,万家灯火,烟花璀璨。
“到这来看什么?”
吴帝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夹着冷气,呼出白气。
白气浑浊,消失于无形。
“什么都没看。”君悦答道。
吴帝没说话,将手中的那块日晷玉佩递给她。
君悦低头看去,“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吗?”
“喜欢,不代表会要。”君悦继续看向前方的万家灯火,“收起来吧!”
吴帝也不坚持,收了起来。“你刚才在宴上,倒是威风得很。”
君悦嘴角清冷一笑,“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之间的争斗,无聊至极。与其等哪天他们来算计我,还不如现在就给她们下下马威,省得日后麻烦。”
“后宫其实就是前朝的一个缩影,有些麻烦不是你想省就能省的。你今日给他们下马威,明日他们的家族就能给你下马威。你不会以为你今晚那一簪子,就能让她们怕了你吧!”
吴帝沉声道:“你宫中人口简单,又常年游走于男人之间,没有真正经历过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不知道女人阴毒起来,胜过千百个男人。你未必是对手。”
君悦冷笑,“你倒是看得明白。”
“因为我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那这么说,等你离开皇宫,我岂不是很危险?”
吴帝看向她,“所以,朕决定,把你带上。”
君悦一怔,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她有些害怕他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瞒不过这样的一双眼睛。然而她又倔强的逼着自己不能回避。
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
“你承诺过的,会替朕打一场胜仗。朕若不把你带在身边,你如何能上战场?”他理直气壮。
君悦嘴角狡黠一笑,“容霈之,我是答应过帮你打赢一仗,我可没说过我会亲自上战场。”
吴帝双眸一狠,“你什么意思?”
君悦正回头,看向前方。“一旦我上了战场,所有人就都知道姜离王还活着,并且帮助敌人去攻打自己的国。这种不仁不义、卖国求荣的千古骂名,我可不背。”
“你要反悔?”
“我不会反悔,只要你能救出我儿子,我就会兑现我的承诺。赢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扛着大刀亲力亲为。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当真打算在此时攻打姜离吗?”
“怎么,你是要劝我放弃吗?”
君悦郑重道:“是。”
吴帝嘲讽,“可惜那是不可能的,吴军已经破了你姜离的防线,接下来就是直取腹地。吴军正士气高涨,朕有什么理由放弃?”
君悦道:“姜离一招买鹿制楚,便使得吴国这两年粮食连续锐减。就算你后来反应过来,勒令百姓继续耕种,也填不上这两年的亏空。
而明年的粮食还没有种下,距离秋收还远着呢!据我的了解,你们的粮草,最多能支撑半年。而姜离的粮草,就算连续两年开战,也撑得起。”
“看来你来了丹僼之后,也不闲着。”
君悦淡淡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去几家米行问一下米价,就什么都知道了。”
吴帝眼睛转了一下。“就算如此,朕告诉你,粮草的事,你永远不用担心。”
“的确,你有楚国这个粱产大国做姻亲,确实没有后顾之忧。”君悦话锋一转,“可是吴帝陛下,姜离可以顶两年,你觉得楚国也会无条件的支持你两年吗?
两年的粮草是多大的量,我不说你也知道。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一次两次的送给你,也许不觉得有什么。
可五次呢,十次呢,三十次呢?换做是你,你心里好受?我的东西,凭什么平白无故的要给你啊?
况且两年的时间,太长了。很多事情,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除非,你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吞下姜离。”
吴帝嘴角一勾,“你倒是说对了,朕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姜离,一统这分割百余年的山河。”
“好大的口气。欺负姜离年轻孱弱吗?”
吴帝看着她,掷地有声。“是。”
“友善提醒你,冲动冒进,兵家之大忌也。”
“多谢。”吴帝扬眉带笑。
君悦嘴角抽了抽,转身走下城楼。
刚走两步,她又停下,转身朝吴帝伸手,“给我。”
“什么?”
“玉佩。”
“你不是说不要吗?”
君悦理所当然道:“今天是除夕,你不该送我点新年礼物?”
吴帝切了声,掏出那块日晷形状的玉佩,拍到她手上。
君悦毫不客气的纳入袖中,走下城楼。
吴帝目送她的背影,鼻孔冷哼一声,“花言巧语,挑拨离间,劝朕退兵,当真以为朕会上当吗?”
手提拂尘的石忠一脸困惑,“陛下,奴才怎么觉得她刚才说的,句句在理啊!”
“这个女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多少人栽在了她手上。你呀,被她那一本正经的说辞给骗了。”
“奴才愚笨,比不得陛下的火眼金睛。不过她一开始说不要那玉佩,到最后还是要去了,真像个孩子。”
“她那是见我没着了她的道,气不过。”
吴帝望着宫道上远去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大冷天的,心情也很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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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在宫门前,兰若先的心情可一点也不畅快。
“你们什么意思,我要去跟自己的姐姐吃团圆饭,你们还不让了是吧!这皇宫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给我滚开。”
兰若先就要冲进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死死拦下。
他气急,“反了你们。把容源给我叫出来。”
门口守卫劝道:“兰大人,我劝你还是回去吧,王宫禁地,你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怎么的,是打我一顿还是杀了我啊?我告诉你,胆敢阻拦朝廷命命官,软禁郡主,我邢司有权处置你们。”
“兰大人好大的官威。”
宫门之内,灯影之下,一抹淡蓝色的华服映入所有人眼中。
连琋缓缓走出来,负手背后,目光沉静。
“容源。”兰若先扒开守门的侍卫,冲了过去,指着连琋的鼻子吼道,“你把我姐姐怎么样了?”
连琋淡笑,“姐姐?兰大人对南宫郡主还真是关怀备至。”
“容源,你还有良心吗?君悦刚死,你就这么对待她的家人,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连琋冷笑,“这世间如果真有报应,当年那些屠我百姓的刽子手,怎么不被一道雷劈死,还需要我一个个去收拾。兰大人,我们都不是小孩,不要总是说一些幼稚的话了,好吗?”
“你...”兰若先被呛了一口,“就算那些人对不起你,可关我姐姐什么事?这王宫、这赋城、这姜离已经是你的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她一个女人,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谁知道呢?”连琋微微低头,手指掸着衣袖上的落雪。“也许哪天,她还真成了威胁呢?”
“不会,我跟你保证。只要你放了我姐姐,我立马辞官,带着她远离赋城,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连琋抬起头来,“对不起,我不相信任何人的保证,我不是小孩子。兰大人,这人你是带不走的。你如果想辞官,请随便。”
“你个王八蛋。”兰若先怒吼。
连琋淡淡笑着,笑容宛若飘雪般的唯美。“兰大人,看你这样,让我不禁怀疑,南宫郡主真的只是你认的义姐吗?”
娃娃脸僵了一下,“什么义不义的,她就是我亲姐姐。”
“是嘛!”
恰此时,街上传来了烟花炮竹的响声,紧接着天空中绽放出哆朵朵绚丽的烟火,将黑暗的天空照射得五颜六色。
连琋抬头看去,“今儿是除夕,兰大人,我要回去吃年夜饭了。你如果不想回去,就继续在外面呆着吧!”
语毕,转身,从容离开。
兰若先欲要追过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气得他火冒三丈,拳打脚蹬。
“容源,你不得好死。”
八十四章 落水
年初三,各宫主子接见自己本族前来拜年的亲戚,后宫人影络绎不绝。
来恩殿里也有几个前来拜年的,君悦懒散,礼物收下,人一概不见。
到了年初五,持续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君悦闲不住的出门闲逛。
逛着逛着,也不知道逛到了什么地方,就见前面石桥上一群人在朝河里指指点点,有哭喊有惊叫,唧唧咋咋一团忙乱。
再看向河里,一个头时而从水里冒出来,时而又很快的淹没下去,扑腾着水花四溅。
“我去。”君悦吓了一跳,“有人落水了?”
她正要往前去看个究竟时,桑葚却拉住了她。
君悦不解,“干嘛?”
桑葚好心道:“姑娘,宫里的人遇到这种事,一般都是能躲就躲。各宫之间争斗不休,手段残忍,难保今日不是别人做的局。你若过去了,还不知道人家会让你背什么锅呢!”
“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救?”
“后宫之人,鲜少会水,肯定有人去通知禁军了。而且你看,已经有太监划船去救了。”
君悦看向河里,的确是有太监划了船过去,可刚才还时不时冒出来的脑袋,这会完全不见踪影了。
这一瞬间,君悦内心纠结百转。
如果是在战场上,她一定不会救。因为在战场上,你救了别人,就会给敌人杀你的机会。
然而这里是皇宫,那河里的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且,她也有那能力去救。
生命,有的时候很残酷。有的时候也很可怜。
不能救,情有可原。
能救却不救,那就是罪过。
君悦不再犹豫的,冲向河边,解了斗篷,一跃跳进河水中。
“姑娘。”桑葚急眼,赶紧冲随同来的另一个宫女道,“快去通知陛下。”
身体一接触河水,君悦就后悔了。
尼玛冻死个人了。
养尊处优了近半年,手脚都没有以前的灵活。再加上身体温度急剧下降,她划水的动作有些僵硬。
君悦再水面上找不到人,便只能潜入水中。冰冷的水钻进眼缝中,她感觉眼睛都快冻住了。
费了一番功夫,她才找到人。那人穿着厚重的衣服,已经没有意识,身体正往下沉去。
她闭紧嘴巴游过去,想将人给拉上来。奈何那人实在太重,拉得忒费力。无奈,君悦只好解去她一半的衣裳。
水里动作不利索,各层的衣服缠绕在一起,都不知道哪件是外衣哪件是中衣。
君悦一通乱解,解到人家的亵衣时,她吓了一跳,赶紧的又给人家系上,拉着人浮出水面。
“出来了出来了。”耳边嗡嗡传来声音。
那来救人的船只早就滑偏离了他们的方向。君悦无语,船只是指望不上了,只好拽着人往河边游去。
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现在又带着个人,再加上她内伤还未痊愈,君悦渐渐的体力不支。游到河边时,已是极限。
不过好在上面有人接住了她,将人拉了上去。
双脚一接触地面,君悦就止不住的发抖,牙齿打颤。
桑葚赶紧用斗篷裹住了她全身,“姑娘。”
一群人围了过来,喊着“太医的皇后的”,又哭又怕。君悦这才知道,落水的是皇后。
然而令君悦气愤的是,所有人都围着皇后转,她这个救人的反倒给挤到了边上。别说有个人来问候一句,就连眼睛都没有瞟她一只。
“妈的。”她爆了句粗口,早知道就不救了。“回去吧!”
干干净净的出门,回来的时候一身落汤鸡。
君悦泡了个热水澡,驱除寒气,然后裹着棉被,捧着桑葚端来的姜汤一口一口喝着。
吴帝便是在她喝姜汤的时候到来。
来的第一句不是问她有没有事,也不谢谢她救了她老婆,反倒不可置信的调侃:“朕都不知道,你还会水。”
君悦投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将身体转过去,背对着他,不理人。
吴帝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君悦是个十足的旱鸭子,是从恒阳回到赋城后,她才深深体会到会游泳的重要性,这才学了游泳。
夏天的时候,没事就在自家的池子里游一游,不仅能耍水玩乐,还有利于身心健康。
“皇后没事吧!”她问。
“已经没事了。”吴帝走到她对面坐下,“人已经醒了过来,她嘱咐朕过来好好谢谢你。”
君悦喝了口姜汤,身体完全缩在被子里。“真要谢我,就不要嘴上说说而已,拿出点实际的来。”
“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朕能给你什么不会给你什么,想必你心里是有数的。”
君悦挑眉,“我这人爱财,你给我十万两银子吧!”
没听到回应,君悦抬头看他,见他愣愣的,不禁冷笑。“怎么,不想给,嫌多?我说,那是你老婆,你发妻,你的皇后。我救了一国之母,要十万两不过分吧!还是你觉得你的皇后不值十万两?”
“十万两可以给,不过得等到朕一统天下之后,才能给。”吴帝沉声道。
“空头支票。”君悦翻了个白眼,又转过身,背对着他。
男人的承诺就跟地里泛滥的西瓜一样,重在一个滥字,说烂就烂。
吴帝站了起来,“你没事朕就放心了,一会太医会来给你把脉。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走了。”
君悦低头喝汤,“慢走不送。”
吴帝前脚一走,太医后脚就来了,把了脉开了方子,嘱咐她好好睡一觉,最好睡出汗来,把寒气逼出来。
君悦喝了药,裹着棉被去了书房。
“姑娘怎么不听太医的劝,睡一觉?”桑葚问道。
“去看会书,更容易睡着。”君悦吩咐道,“你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桑葚依令,退了出去。
君悦盘腿坐在书案后,抽出一张白纸,取过一只适中的毛笔,蘸了红墨,而后笔尖游刃有余的在纸上游走。
三分钟之后,一个红色的图案跃然纸上。
红色的圆圈,圆圈内是红色的五角星。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以前她只在箭的身上见过。却不想,如今也在人的身上见到了。
而且,她已经在两个人身上见过了。
第一个,是在刘洪武的身上。
那日她为了出宫见梅书亭,在花园里打晕了刘洪武。刘洪武后面的脖颈上,就有这样一个红色的纹身。
现在回想起当时看到那个图案的心情,可真是五雷轰顶。
皇上换了一批来恩殿的禁军,那个刘洪武也不知道哪去了。
而第二个,是在吴皇后的身上。
今日她在河里救吴皇后时,为减轻皇后的重量,她解去她一部分的衣服。却不慎解下了她的亵衣,露出她光滑的后背。
吴皇后光滑的背脊上,也有这样一个图案。
红色的圆圈,圆圈内是红色的五角星形状。
“好一个楚国的公主,好一个吴国的皇后。”
这个图案,在东泽这片大路上,到底还有多少?
八十五章 跑了
直到天边翻了鱼肚白,搜查的人一脸灰心丧气的回宫复命。
“听附近的村民说,昨天早上的确见过他。那村民说二公子是去山上看日出,提着一个食盒,应该是去祭拜。”
姜离王面前,年有为如实回禀。
姜离王身体后仰,坐在圈椅内,食指和拇指摁压着前额,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醒是睡。
年有为偷偷瞄了两眼,音调减小。“但是我们在山上,并没有发现二公子的踪迹。”
勺子山并不算很高,如果想看日出,那里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哪有太阳都晒顶了去看日出的。
“哎……”圈椅内传来一声长叹。
梨子劝道:“大王一宿没睡,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年侍卫会找到二公子的。”
姜离王放下手臂,坐直身体,问:“去勺子山是不是只有一条路?”
“是。”年有为回。
“既然人不在城里,想必是没有回城,那就是南下去了。”
年有为眉尾挑了挑,房氐也是这么说的。且他已经先一步往南找去了。
年有为道:“大王的意思是,贼人将二公子往南带去了?”
姜离王没有立即回答,端起热茶喝了口,润了嗓子,混沌的双眼望向殿外越来越清晰地晨光。
薄薄的晨雾笼罩了屋顶,偶有露出飞檐壁角,金铃悬挂,假山粼石,蕉叶绿景,仿若恍惚中出现的海市蜃楼,遥远而不真实。
“她不是被人掳走的,也不是失踪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她是,跑了。”
跑…跑了…
年有为和梨子两人皆是惊讶不已。
王宫是二公子的家,二公子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还没两天怎么就跑了呢?
难道是这个家,她住得不舒服,要跑回恒阳去?
也不对啊!他人是南下去了啊!
年有为道:“大王,您会不会猜错了,二公子怎么可能会跑?这是他的家啊!”
这离家出走整的又是哪一出?
“哎……”姜离王又叹了口气,“也许,是我把她逼得太紧了。”
他不该催着她去见傅先生,不该着急的跟她说让她参政。
君悦与君鴌不同,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可他没想到,她竟然选择逃避跑了。
年有为不懂,大王逼二公子什么了?
可他也不会问,他只是一个侍卫。“那大王,既然知道二公子在哪,属下这就去把他带回来。”
姜离王摇头,“你去找她,知道她在哪安全就好,不要出现也不要让她发现,随她去。”
“这是为何?”
“出去了也好,出去看看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现在心里定是矛盾的,如果现在硬逼着她参政,可能会适得其反。只有她心甘情愿的接手姜离,对她对姜离百姓才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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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阳朱瑜大街的五皇子府,是个六进六出的大院。
虽说是大院,但相较于自己哥哥的府邸,还是小了很多。便是朝中三品大员以上的府邸,只怕也比他的大。
只是院子小归小,却胜在别致。不似北方院落的方正大气,恢弘规矩,倒有南方院落的小巧玲珑,别趣雅致。
连琋手持书卷,于亭中阅书。午时的阳光直射,亭内阴影清凉,四周湖水环绕,波光泛泛。
非白沿着蜿蜒石桥走近亭内,在主子面前停下,抱拳见礼:“殿下,属下回来了。”
连琋抬头,桃花琉璃目一滞。“没有回信?”
非白两手空空,也并没有从袖中取出信函,而是说道:“属下,没有见到二公子。”
“没见到?”连琋疑惑,怎么可能?“怎么回事?”
“属下确实没见到二公子,看王宫中众人的反应,好像是二公子…跑了。”
“跑…”连琋一怔,“跑了?跑哪去了?”
“听说是往南方向,具体在哪里也不清楚。”
连琋放下书卷,起身走到亭边,望向亭外粼粼波光。风吹过,涟漪圈圈,游鱼活跃。
身后传来非白的声音:“殿下,你说这二公子千方百计的回去,怎么又跑了呢?”
连琋负手,双目深沉,淡蓝色锦袍包裹的背脊挺直,远远看去翩翩俊朗,干净优雅。少年郎威严外露,已有了沉稳成熟的味道。
“也许,有些事情她还在纠结矛盾吧!”
非白不解,“二公子平日里大大咧咧,聪明果断,能有什么事令他困扰的。”
连琋却是再没有回答。
离开恒阳,她的困扰只会更多。
君悦,你逃不掉的。诚如我一样,挣脱不开,躲避不了。
我们都是这乱世的一粒尘埃,即便表面再清高,也不过一俗人而已。
我们都是命运驱使下一支利箭,按照既定的轨迹射出。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
除非,你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可你到底不是,所以这一场逃跑,你注定了要投降。
姜离,是你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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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的三楼,连城站在能看到回味茶楼大门的窗口上,俯视着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回味茶楼的门口,迎来送往的还是原来的伙计,偶尔掌柜也出门亲自迎接贵客。一切好似都没有变化。
房间内有食物的香气,茶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却无人执箸。
房门响了三下,一长两短。
“进来。”连城头也不回道。
房门从外面打开,林安进来后,又转身将门关上。
“殿下。”林安走近,抱拳行礼。
连城转过身来,问:“怎么样了?”
林安摇摇头,“没有任何动静,好像人都撤走了。”
连城并不觉得意外,“她知道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城内的各个联络点定是被我发现了,撤走是迟早的事。”
不撤走难道还要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的搜集情报传递情报啊!
“殿下为何不把他们抓了?”林安不解。
连城往饭桌边走去,拿起茶壶倒茶。“他们已经被惊动,定会撤出恒阳,抓与不抓都没有意义。”
林安跟过去,在主子身前站定。“可是,这批人撤走了,他们肯定会再安排一批过来的。”
“嗯。”连城点头,吩咐道,“所以你最近的主要任务就是留意城中新进的人口,看看他们都去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接触,做了什么等等。这一次,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监视便好。”
“是。”林安遵令。
这个君悦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被锁在皇宫里,手竟然能伸出宫外来,建立了这么大一个情报网。
还真不像个人,像个妖。
“连昊可有什么动静?”
林安回道:“大皇子府一直都很安静,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倒是五成军那里,最近不知怎么的好像突然勤快了起来,没日没夜的操练。”
连城不以为意,“军营操练是常事,没什么奇怪的。”
主子都这么说,林安也就不再多言。毕竟军营操练,的确是常事。
哪知连城却道:“虽是如此,也不得不注意,看来还得跟那个人确认一下。”微信搜索公众号: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