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章 减肥
姜离与吴国打的这一仗,算起来并不太长,加上往返的时间,也就三个月而已。
连琋和公孙展回到姜离时,已是叶落知秋,兄弟俩经过战场风沙的侵蚀,明显变黑了很多,关系似乎也更微妙了些。
姜离这些年虽不时有战乱,但还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忠臣良将的辅佐下,君悦日子过得可比刚回来那会要轻松好多。所以她现在有空闲做产后的健身。
广元殿内,连琋抱着儿子,坐在窗下的榻上,看着殿中央正在挥汗如雨的妻子,像看个神经病一样。
“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
他想了一会,才想起她说过的那个词。“...减肥方法?”
就是编个圆形的东西,每天放在腹部处,让它绕着自己的腰身不停地转啊扭啊摇的,每天要摇上一个时辰。
此外还有什么拉筋什么仰卧起坐,什么渔家什么泡澡的,还专门罗列了一张清单,什么时辰做什么,一餐吃什么不吃什么,反正每天花样那叫一个多。有些见过,有些闻所未闻。
每天不是蹦就是跳的,足足一神经病。
他也没见哪个女人生完孩子后,还能恢复到以前的身材,那是不可能的事。
这不,都跳了好几天了,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君悦边摇着呼啦圈,边道:“你要不要也来一下,很简单的?”
连琋看着他媳妇不断左右摇摆的翘臀,再想象一下自己摇这玩意时的姿态,果断嫌弃地拒绝。
“你还是自个玩吧!”
真是有辱斯文,有损形象,完全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姿态。
君悦就知道他会拒绝,就她家相公这好面子的性格,打死他他也不会玩。
连琋低头注视着儿子,道:“其实你也不用特意减什么肥,反正我也不会嫌弃你。”
“那可难说。”君悦瞥了他一眼。“你们男人都喜欢喜新厌旧,我这大好的青春年华,还没旧呢,说不定你就先腻了。再说,你天天晚上抱着一团子肉,我就不相信你不嫌弃。”
“你这是胡思乱想。”
“就算你现在不嫌弃,将来有一天还是会嫌弃的。”
“再说。”君悦停止了摇摆,呼啦圈停止了转动,掉到了地面上。她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道:“我要减肥,那也是为我自己。女人谁不爱美,你不喜欢你妻子身上挂着一坨肉,难道我身为女人就喜欢自己身上挂着一坨肉啊!”
连琋点点头,不置可否。
耳听她媳妇继续道:“女为悦己者容,从你们男人的角度来看,女人打扮是为了给丈夫看。那从女人的角度来看,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难道就不能给自己看啊!”
连琋从不知道,“女为悦己者容”还能有这样一个说法的。
他不禁看向君悦的脑子,真是好奇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和理论。
君悦转头看他,见她老盯着自己的脑袋瞧,不禁脖子后缩,有些害怕道:“你干嘛老盯着我头看啊?”
指着自己的头道:“这个,你喜欢我也不能给。”
连琋嘴角淡淡一笑,她妻子真是幽默。
秋日的午后,夫妻俩的时光过得很悠闲。院子里蝉鸣阵阵,岁月静好。
这日子就像平常人家一样,夫妻两个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你不闹,我不吵。
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无不好。
可到底,他们不是平常人家。
静好的时光,也不过片刻而已。
梨子进到殿内来,禀报道:“王爷,礼司副司求见。”
“礼司?”君悦奇怪,“最近没有什么祭祀活动,他来做什么?”
连琋在一旁道:“你忘了,吴国主动休战,赔偿我姜离两百万两白银,想必此刻他们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
君悦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她自从生完孩子之后,老容易忘事。真真是一孕傻三年,产后后遗症。
可惜佳旭已经离开了王宫,不然倒是可以问问他,能不能配点什么药,治治这产后后遗症?
“请进来吧!”
君悦说着,人走到内室的铜盆前,拿了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渍,稍稍整了整发髻衣裳。而后再走出来,人已经被梨子请进来了。
礼司副司是个年轻俊才,上个月才升任,叫李...李...
“你叫李什么来着?”
君悦跪坐在桌案旁,叫了人家个姓,名却给忘了。
礼司副司穿着官服,手拿一本折子,微微躬身抬手施礼,答道:“臣李熙。”
“哦对对对。”君悦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好像都问你几遍了,还是记不住。对不起啊!”
李熙受宠若惊,“臣惶恐。”
哪有君跟臣说对不起的。
他悄悄瞄了一眼窗下坐着逗弄孩子的男人,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正好洒在了他身上。男人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般,仙气缭绕,美不胜收。淡蓝色的华服衬得他优雅从容,不食烟火。
这便是齐国的永宁王,王爷如今的男宠吗?
倒也真是美。
而他怀里的,想必就是王爷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了。
那边连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向他看了过来。他迅速地收回视线。
耳边传来王爷随意的声音:“你就别恐了,找我什么事啊?”
李熙忙上前两步,弯腰将手上的折子递给她,道:“这是吴国此次送来的赔偿金以及礼单,和使团人员名单,请王爷过目。”
“这些事你们看着办就是,怎么还来问我?”
“若是平常,臣也是不敢来打扰王爷的。只不过这次的使团名单里,有一个特别的人物。”
君悦抬起头看他,“谁?”
李熙回道:“吴帝的亲妹妹,吴国长公主。”
“吴国长公主?”君悦深邃的双眸微微眯起,略一思忖,道:“元曦公主?”
李熙道:“正是。”
君悦不禁看向窗下的丈夫,连琋也正好看过来,眼里满是惊讶和疑惑。
使臣出使,带个公主做什么?
“他们可有派人来说公主随行的目的?”君悦问向李熙。
李熙摇头道:“没有。他们只是先派了信使来,说是使团即将进入姜离地界,要我们派人过去迎接。”
派人过去迎接那是一定要的,迎接也是保护。否则使团里即便是一个士兵出了事,只要是在姜离的地界,姜离都脱不了干系。
君悦左手拿着折子,轻轻拍着自己右手掌心,猜测道:“难道她是这次出使的主使?”
李熙不解道:“可历来从未有公主做出使主使的先例啊!”
君悦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公主就算身份再尊贵,也是个女人。在这礼法森严的古代,女人不涉政事。
况且,就算吴国破例让一个公主涉政,姜离于蜀国来说,那就是弹丸之地,何以出动一国公主千里迢迢而来?
莫非......
“此事容我想想,事后会给出安排,你先退下吧!”
“是。”李熙拱手一礼,后退三步,而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君悦放下折子,喝了口茶,转头看向门口的身影,脑中好似有什么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她急叫道:“哎你等等。”
李熙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问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君悦背手踱步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了圈,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她深邃的双眸里闪过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窗下,连琋桃花琉璃目不善地看向妻子。
李熙微微垂着头,看着斜前方出现的白靴,恭敬道:“臣上月才调任回赋城...”
“不,我是说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李熙哦了声,“如果是更早之前,那应该是几年之前了。当年傅老先生临终之际,王爷曾到过他的府上,当时臣正好也在。王爷记性好,也许就在那时有过印象。”
君悦回忆起当年去傅府送先师最后一程的情景,当时的确有很多学生在,如果是在那时有了个模糊的印象,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她心里泛起了股奇特的感觉,总觉得不太自在。
“那算起来,咱们还是同学呢!”
李熙更加恭敬道:“不敢。”
“老师人虽然走了,不过他留下的花却盛开遍地,也是姜离的福气。”
她略一抬手,“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李熙再次告辞,“臣告退。”
说完,再次后退三步,而后转身跨出了门槛,身影融入了秋日的日光之中。
一一二章 婚盟
君悦双臂抱胸,直视着他的背影,略有所思。
窗下传来凉凉的声音:“你可真是看谁都觉得熟悉。”
君悦正在沉思间,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只听出了意思,咂着嘴巴道:
“我是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但他看着也不像是细作...当时老师的房间里那么多学生,我都看花眼了,没对哪张脸有什么印象啊...”
她边说着,便转身,略一抬头,就看到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在盯着她。
君悦只觉得后脊一挺,喉咙一堵。
“怎...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连琋冷冷的别开视线,抱起儿子就要进入内室。
君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对那姓李的好像有点......犯了这位爷的禁忌了。
“嗳嗳嗳...”她赶紧跑过去,挽住自家男人的手臂,拦住他去路,好声好气地哄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提他的。他就一外人,哪能跟我家相公相比啊!”
连琋哼了声,“当时不还有一屋子的男人吗?”
“什么一屋子男人,全都是白萝卜,没腿没身没脸。”
连琋鼻孔里再哼了声,不过倒没说话了。
君悦嘻嘻笑道:“再说,他们哪能跟我家相公比,样貌比不过,家世也不过,才学更比不过。你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男人,我脑子被驴踢了不看你去看别人啊!”
这话虽然胡说八道的成分居多,但是受用。连琋听了,桃花琉璃目里的寒意渐渐退去。
君悦再接再砺哄道:“而且,我心里有你没你,你不是很清楚嘛!我如今都是有夫之妇了,连孩子都准备会喊爹喊娘了,我哪还有那种十几岁小女孩才有的慕艾心思啊!”
“让开。”连琋淡淡道。
君悦“啊”了声,一脸困惑。不是缓和了吗,怎么还这么冷冰冰的。
她只好两手握拳,放在胸前,可怜巴巴地求绕道:“连琋姑爷爷,连大爷,咱不气了好不好,我给你做蛋羹吃。”
“让开。”连琋不为所动,仍淡淡道。
君悦无语了,连蛋羹都不管用了。“连琋...”
连琋打断她道:“你不让开我怎么把镜泽抱进去,他睡着了。”
“哈?”君悦一眼扫向男人的怀里,糯米团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正呼呼嘟着小嘴,看得君悦怒气蹭蹭上涌。
臭男人...
她抬头,一脸怒气地看向戏耍她的男人,正准备破口大骂时,男人已经高冷的越过她,抱着孩子进入内室。
君悦猛地转身,冲着他的背影就要吼:“臭......”
然而“臭”字刚发出一点音,又想起了刚睡着的糯米团,犹豫之后还是决定不吼了,免得吵醒孩子。
可她这口气发泄不出来,实在是堵得慌,只好握紧拳头原地蹦跳了几下,呀呀呀的歇斯底里了好一会,又对着男人的后背空踢几腿,心里这才舒服些。
妈的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以后绝对不能在这男人面前提别的男人。
这男人在作为丈夫的这个角色上太他妈小气了。
心就跟针眼似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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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曦公主到姜离的事,君悦还是找了公孙展来,听听他对于对方此行的用意。
思源殿中,两人围坐桌案旁,连琋也在。
“这个元曦公主,我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恒阳的时候。”
君悦回忆当年见过的元曦公主,只记得她挺美的,但要她描述出美在哪里,她却说不出来了。况且,她们两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罢了。
公孙展道:“我也只见过她一面,据说她至今都未曾婚配。”
君悦喝了口茶,道:“其实,我有个猜测,吴帝让元曦公主随行,会不会有与姜离联姻的意思?”
“我也有过这个猜测。吴国如今正在集中精力攻打蜀国,楚国与吴国是姻亲自是不会出兵,那么吴国所要担忧的外患也就只剩下姜离了。经过上次一战,想必吴帝也清楚,姜离虽然兵不多,但是真要开战,也是掣肘。”
连琋接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吴国派了元曦公主来,和姜离联姻,暂时缓和和姜离的关系,免去这掣肘。”
公孙展点头,话锋一转:“但是整个姜离上下,我没能找到一个能与元曦公主匹配的驸马。”
连琋看了妻子一眼。
公孙展看向君悦,“能配得上公主的,整个姜离也就只有王爷。可是王爷已有王妃,一国公主自然不会屈尊做妾。”
若是那样,反而丢了吴国的脸面。
吴国也不可能要求君悦休了正妃,而另娶元曦公主,那只会被天下人唾骂。
君悦皱眉道:“那么,元曦公主的目标是谁?”
公孙展没有回答,狐狸眼睛却是看向了对面的连琋。
连琋一怔,继而桃花琉璃目一闪。
公孙展知道他想到了,道:“看来容公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君悦喝着茶,看向丈夫,“什么答案?”
“王爷可还记得,当年嘉元帝还在时,齐国与吴国曾有过一纸婚盟,婚盟的对象正是永宁王与元曦公主?”公孙展问道。
“噗......”
水花四溅,君悦非常极为不雅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
她正好坐在主位,也就是两人的中间。两个男人躲闪不及,纷纷遭殃。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似的,一脸呆若木鸡,然后齐齐转过头来,阴森森的看着她。
“咳咳...对不起啊!”君悦缩了缩脖子,非常不好意思的放下茶杯,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尴尬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这么说你是有意的?”连琋咬牙道。
君悦差点磕到自己的牙齿,闷闷道:“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有意的。”
“君悦。”连琋语气里带了点温怒。
君悦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立马乖乖的应道:“在。”
“你是一国之君,又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你能不能注意一点克制一点。别人一两句话就让你喷口水,君威何在?”
“这能怪我吗?别人打主意都打到我相公头上来了,我还能不震惊的啊?”
公孙展掏了手帕,擦了擦脸上被喷到的水珠,无语得只想起身走人。
五弟说得的确没错,君悦做这王爷也有几年的时间了,的确还是没有做一国之王的样子。
这女人,冷静的时候令人发寒。没头没脑的时候,又像个十岁孩童。
更令他无语的事,这夫妻俩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吵起来了。
“哎行了行了。”他插话道,“现在是在商量政事,你们俩的事回后院再自行解决。”
夫妻俩这才停了下来,彼此看不顺眼。
君悦嫌弃地将自己的坐垫往公孙展的位置挪了挪,远离了那臭男人些。
可惜刚挪了几厘米,那臭男人一个警告的眼神瞪过来,她只好又乖乖地挪了回去。
整个人被他吃得死死的。
被君悦刚才那一喷,桌上的茶也都喝不得了。三人也没有叫殿外候着的宫人近来换,就这么继续讨论着。
“回到刚才的话题。”公孙展继续道,“虽说如今齐国已经不在了,但是那一纸婚盟却没有废除。如果元曦公主是来和永宁王完婚的...”
他看向连琋,“...容公子,你没法拒绝。”
一旦拒绝,那就是违背嘉元帝的遗愿,视为不忠不孝。无故撕毁两国定下的盟约,那是不仁不义。
君悦也认真了起来,细细一体味公孙展的话后,沉声道:“吴帝这是想,分开我和连琋。”
“如果元曦公主是真的来和容公子完婚的,那么这必定是他真正的目的。”公孙展道。
连琋如果成了吴国的驸马,那自然是找到了更强大的靠山,绝对不会再依靠姜离,自然也就和姜离脱离了。
连琋脱离姜离,那么他身后的七万大军自然也跟着脱离。
就算连琋和元曦公主完婚后,连琋不脱离姜离,继续留在赋城,那么君悦也不可能再一如既往的信任他了。
合则强,分则弱。
吴帝就凭这一纸婚盟,轻轻松松就瓦解了姜离,好妙的招。
君悦内心渐冷,压着嗓子道:“这还真是个大麻烦。”
这人,连琋娶不了。婚约,也废不了。
该如何是好?
一一三章 别想
到晚上时,君悦因为那元曦公主的事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就算睡着了,也睡得很不安稳,仿佛人虽是睡着了,脑子却是清醒的。
外界少有人知她是女人,所以也并不知道连琋已经是她的丈夫。吴国送元曦公主来完婚,是完成一件当年两国定下的却并未完成的事,名正言顺。
那这么算起来,还是她抢了人家的丈夫呢!
她除非把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公告天下,说糯米团是她跟连琋的孩子,如此或许还能打消了那元曦公主的念头。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有本事你一个公主过来做妾。
或许是刚生完孩子的后遗症,或者是女人老爱胡思乱想的天性,总之她睡得极不安稳。
这种不安稳一直持续了很久,直至听到一阵琴声之后,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这琴音飘忽悠远,婉转绕梁,仿佛是隔世而来的某种安抚,叫人听之内心平静,忘乎所以。
见床上的人不再翻转,连琋双手这才离开了身前的琴弦,起身走回到床边,稍稍凝视了会她的脸。
已是秋天,夜晚已不再像仲夏那般的燥热,甚至还有点寒凉。
连琋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薄毯下,将薄毯又往上提了些。
“安心睡吧!”
他轻声对她道。虽然知道她也听不到。
“我以前不会娶她,现在也不会,以后更不会。”
他叹息道:“我这辈子啊,除了你,还能娶谁。”
君悦好像真的听到了他的承诺般,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沉稳,显然是真真睡着了。
烛火微晃,一室寂静。
今夜小尤子值夜,人就睡在广元殿的廊檐下,靠着廊柱打盹。
刚才听了好一阵的曲子,他心情舒畅,很快的睡着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正傻傻地咯咯直笑。
身后传来“吱呀”的一声,小尤子警醒的从美梦中醒过来。
这是他从小到大练就的本事,无论睡得有多沉,只要一点声音,即便是醉酒都能醒来。与其说是练就的本事,不如说是一种习惯,作为奴才的一种无奈的习惯。
小尤子转身看去,见是他主子打开门出来,不由得一怔。
“公子,”他立马站了起来,瞥了安静的殿内一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连琋走到阶前,背手而立,微微抬头仰望着高穹上的弯月。
月光如银,清冷如水。
“王爷是在为元曦公主的事烦心吗”小尤子猜测着。
连琋淡淡道:“她还不至于让我烦心。”
小尤子脸上疑惑,那还能是为什么事?
耳听主子问道:“小尤子,你长这么大,有过烦心事吗?”
小尤子嘻嘻笑道:“奴才的烦心事,都是主子的事。”
连琋侧头看了他一眼。
小尤子继续道:“主子开心,奴才就开心,主子难过,奴才就难过。如今主子有王爷,有小主子,有家,奴才看得出主子很幸福,那奴才就觉得很幸福。奴才这一辈子,就跟着主子了。”
他滔滔说完,然后竟难得的,看到主子淡淡一笑。
主子笑起来真是好看,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他说不出华美的辞藻来形容,总之就是很美。
王爷就是被主子的美色所诱惑的。
连琋正回头去,视线落在自己投射在阶前的影子上,喃喃道:“有时候,简单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声音很低,一旁的小尤子没听清。
小尤子问道:“那主子,元曦公主您预备怎么办?”
连琋压了嗓音道:“这个王宫,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进来。”
小尤子一怔,他最是了解主子。主子这语气虽是平淡,然而他却隐隐听出了些许的...杀意。
的确,如果元曦公主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婚盟不能废除,但不代表人不可以死。
他有些担忧道:“主子,您要不要跟夫...”
话至此处,他有意的朝身后敞开的殿门看了一眼,复又正回头道:“...商量一下?”
连琋用沉默来回答小尤子的话。
小尤子也识趣的,没有再问。这是主子的事,他只是个奴才。
连琋再停留了一会,便转身进了殿,小尤子尽职地为他关上了殿门,而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心无旁骛的继续做他的美梦。
长梦至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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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君悦便安排了一队护卫,由古笙带领,前往姜离边境,迎接和保护吴国使团,同时令蜂巢暗中查其动向。
不管这位公主来此的目的为何,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生生死死都不知道经历多少回了,她就不信应付不了一个深闺女人。
只是令君悦惊讶的是,几日后,她收到了蜂巢的消息,元曦公主竟然在到达吴国边境时,因水土不服病了。
隔了几日,古笙的折子也快马加鞭传来,说吴国使臣派人禀报,元曦公主病了,行程恐怕要延后。
君悦纳闷,“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
连琋不解道:“病了不好吗?”
“没所谓好与不好,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这时间虽然延后,可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早解决了早了事,我可不喜欢拖泥带水。”
连琋点了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日里,散会后,公孙展并没有立即出宫,而是留下来单独跟她提议起兵之事。
君悦站在承运殿的阶前,遥望着晨光撒地,雾气蒸腾,一片缭绕。
“也是时候了。”她沉沉道。
公孙展与她并肩而立,道:“蜀国与吴国的战争已经打了这么久,国内消耗只怕所剩无几。蜀帝滥杀无辜刚愎自用,不得人心,此时起兵正是时候。”
他看向她,问道:“你紧张吗?”
“虽说准备了三年,可真到了这一刻,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君悦道。
她想要这天下,光凭姜离的这二十万兵力那是远远不够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起兵,也就是造反。
取蜀国而代之,以蜀国强大的后盾,作为之后攻城略地的资源补给,和幕后营地。
“连城。”
君悦转头,微微抬起下巴看向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如果我败了...”
公孙展亦是转头看他,一双狐狸眼睛中盛满坚定,道:“你若胜了,我看着你君临天下。你若败了,我陪你东山再起。”
君悦喉咙间突然涌起一股酸涩,其实她想说:如果我败了,替我守护好我的家人。
她这一生无论做什么,心中最牵挂的,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人而已。
“连城,我想给他一个太平的天下,我想护他一生周全。”
君悦遥望着天边的白云悠悠,轻声道:“我不希望他再经历国破家亡,不忍他再颠沛流离,更不愿他孤独终老,所以我想赢。
哪怕我知道这是一场巨赌,胜负参半,可我还是想赢。我残忍的想要杀光所有对手,荡平所有阻碍,只为给他一个安稳的家。”
连城定定的看着她的侧颜,她依旧一如从前的张扬自信,明媚耀眼。深邃的双眸遥望远方,仿佛是在俯视着脚下的一切生灵,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
他想,如果一开始她爱上的是自己,如今的他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可惜,也只是如果而已...
很多事情,一开始便已注定了结局。
他只能寄希望于前世揽月台下她对他的承诺,许他来世相约。虽然,这承诺只怕她也早已忘了。
“我陪着你。”他道。
君悦再次侧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展现灿烂的笑意。
“我陪着你,披荆斩棘,至死方休。”他继续道。
君悦由衷言道:“此生,得友如此,悦无憾。”
浓雾蒸腾散去,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到阶前,洒在两人的锦衣华袍上,层层暖意透过丝绸的格挡触摸着肌肤,无限的柔软和暖和散开来。
太阳出来了,今天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一一四章 天伦
既然要准备造反了,那就少不了调兵。
加上连琋身后的七万兵力,以及姜离原有的十万,还有最近新招上来的新兵,拢共二十多万。
君悦从中调出十万,前往西北边境会合,粮草后随,只待姜离使团之事结束后,便挥军西进。
朝中大臣在知道他们的主子要造反之后,非但没有劝阻辞官,反而跃跃欲试。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成就一番事业,留名青史。
做一个小地方的臣子,和做一国的臣子,那是截然不同的。做皇帝的臣子,和做王爷的臣子,那更是不同。若胜了,他们是开国的元老、功臣。若败了,也不过马革裹尸,无怨无悔。
君悦看着朝廷上下君臣一心,倒也欣慰,也不枉她这么多年的提拔。
只是她没想到的,这边倒是和谐圆满,使团那边却是人仰马翻。
君悦这早散会后,刚回到广元殿吃早饭,房氐便匆匆的赶进宫来。
“主上。”
他将一张信笺交到主子的手上,脸色可不太好。
“怎么了?”君悦放下筷子,接过纸笺,打开一看,秀气的双眉也不禁往中间聚拢。
连琋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眉心的那个“川”字,略微不悦。心想着这地方要是经常这样活动,用不了几年就是皱纹深深,拉都拉不开了。
“怎么了?”他同样问了三个字,却是对着君悦。
君悦没有回答,略有所思。
房氐替主子答道:“元曦公主...殁了。”
连琋吃东西的手一顿,也学君悦那样,眉头往中间聚拢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这回房氐没有回答。
“昨天晚上。”君悦没有避讳。
连琋双眉皱得更深。昨晚才刚发生的事,她今早就得到消息了,太快了。
这样的情报传递速度......
见主子没有隐瞒的意思,房氐于是继续道:“据说元曦公主到达吴国边境时,便水土不服,高烧不退,上吐下泻...”
“嗯...”君悦沉了嗓子压出一个鼻音,瞪了房氐一眼。
这正吃着呢,什么上吐下泻,说得那么生动那么有画面感的,扫兴。
房氐抽了抽嘴角,他不是故意的。
“继续。”君悦道。
房氐这才继续道:“使团只好在边境停留数日,太医日夜诊治。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但到后来太医便觉出不对劲来。元曦公主身上竟长出疹子。”
“疹子?”
“是天花。”
君悦大大吃了一惊,“天花啊!”
这可是能轻易要人命的东西。
房氐道:“事关公主安危,出了事谁也承担不起。使团只好打道返回,只是还是晚了。一行人披星戴月赶了两天一夜,元曦公主还是没能撑住,死了。”
君悦手托着腮,感叹道:“红颜薄命,哎,可惜了,那么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她瞥了对面的丈夫一眼,“你心疼不?”
连琋吃着东西,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我要说我心疼,你就满意了?”
“切。”君悦鼻孔一个冷哼,翻了个白眼。
忽而又想到自己,回头问向身后伺候的香雪:“我得过天花吗?”
香雪回道:“王爷你怎么忘了,你十岁那年,得过天花的呀!”
君悦拍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庆幸道:“那我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竟然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说完又摸向自己的脸,再次庆幸。“幸好没留疤。”
香雪本来想说“你有三年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的”,但犹豫之下觉得还是算了。
王爷虽然扮作男人,可到底本质还是个女人,女人哪有不爱美的。就算是曾经丑陋过,也是不愿接受的。
君悦顾自道:“得过天花,就是对这种病毒有了终身抗体,以后既不会再得也不会被感染...”
她再次问向连琋,“嗳,你说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连琋终于抬眸看她,道:“这是你现在该关心的问题吗?”
“那我应该关心什么?”
“你不是财迷吗?”
“哦对了。”君悦猛然惊醒,转头看向房氐。“那二百万两银子呢,不会也跟着拉回去了吧!”
房氐道:“那倒没有,吴帝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人,继续押运赔偿金来。”
“那就好。”君悦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看来吴国的诚意还是很足的,那我也得派个人去雁回,毕竟元曦公主是在来姜离的路上死的,无论真情假意,姜离都该表示悼念。眼下起兵在即,也不适合和吴国疏离。”
“派谁去?”连琋问。
君悦挑眉,戏笑他道:“要不然,你去?”
谁知连琋竟若有所思,一会后竟道:“好。”
君悦脸上的笑意立马收敛。“想得美。你一有妇之夫,去给前未婚妻上香,合适吗?”
连琋桃花琉璃目淡淡的看着她,一副“那你还叫我去”的表情。
房氐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俩正常的斗嘴,垂下的眼神中微微暗了暗。
正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婴儿哭声,紧接着便见一臃肿妇人抱着孩子走进来。
“哎哟我的小糯米团。”君悦一听这哭声,心都碎了,哪还有心情吃东西,赶紧扔了筷子张开怀抱。
奶娘行到君悦面前,先是行了一礼,这才将孩子交到她怀中,并道:“小王爷刚醒来,吃完奶就哭,想来是想父亲了,奴婢便把他抱过来。”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有一道冷冰冰的眼睛在看着她。
奶娘抬头看去,竟是这王宫里老漂亮的那个男子。那男子眼神就跟寒冰似的,看得她后脊生凉,愣愣的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啥?
好在房氐侍卫赶紧将她给拉了出去,不然真要被那眼神给冻得心脏停止跳动。
糯米团想必是真的想君悦这个“父亲”了,一到了熟悉的怀里,哭声就跟一刀切断的流水,戛然而止。
君悦亲了亲他奶香奶香的小脸,高兴得不得了。“我的糯米团,这么想父亲的呀,一吃饱了就找我。”
“是母亲。”对面连琋纠正道。
君悦看着他,不服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他...”
连琋打断她的话,“你要是再胡乱教他,我就把他带回旁阙楼去。直到他认清谁是娘谁是爹你才能见。”
君悦瞪了眼,凭什么她儿子她不能见啊?这是她的王宫,她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谁敢拦?
“你...”她正准备开嗓子大吼。
然而看着丈夫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她这心又灰溜溜的蔫了下来。
她要是坚持让糯米团管她叫爹,他真正老爹肯定不高兴。他老爹一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不但以后她见不着儿子,而且丈夫有可能两个月半年的不跟她说话,冷死她。
于是在坚持和妥协之间,君悦只能选择后者。
有时候她真是不明白,她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怎么就怕了这男人的这臭脾气?
“臭男人,臭脾气。”她忿忿嘀咕。
香雪在一旁掩嘴浅笑,真是一物降一物。
糯米团也跟着咯咯笑,刚睡醒的盟宝精力那叫一个旺盛。闻到了母亲熟悉的味道,又想闻父亲的,于是趴着上身手臂伸向对面的父亲。
香雪忙抱起孩子,送到了他父亲怀里。
君悦怀里一空,看着在他父亲怀里笑得更加傻气的儿子,又嘀咕:“脚踏两条船,你个花心的臭小子。”
连琋对她的嘀咕充耳不闻。
秋日的清晨,一家三口吃着早饭,逗着孩子,享受着这人世间最亲密的天伦之乐,融融暖暖。
一一五章 雷池
秋夜寒凉,月色如墨。
赋城在经过一日的喧嚣之后,渐渐地进入了属于他沉睡的时间,整个城市一片寂静。
寒风吹起了街道两侧商店门前所挂的幌子,呼呼翻动。街市上偶尔东倒西歪的走来几个醉汉,醉乎熏熏,摇头晃脑。阴暗的角落里,几只野猫正睁着一双双犀利的眼睛,等待着自己的猎物经过。
流光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贴着墙面的阴影,放低呼吸,放轻脚步,不急不缓地跟着前面走在街道中间的人。
他轻功很好,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他。就算发现了,他也能迅速脱身。
对这种打探情报,跟踪人的事,他做得游刃有余。
“这大半夜的,他这副打扮,是要去见谁?”
流光看着自己跟踪的人,心里如是怀疑。
前面的人虽然是背对着他,而且全身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连斗篷帽都戴上了。但流光还是认得出,那是主子的丈夫--连琋。
流光想起当时知道主子是女人时的情景,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真是笨。跟着她这么多年,竟没看出人家是个女的。
要不是她身怀有孕,而他近身保护,只怕现在也还蒙在鼓里呢!
然而男的女的,对于他们死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单凭当年在恒阳,她以一人之力与啟麟比武,从而救下他们的这份恩情,足够他们用生命去回报。
流光这一恍惚间,前面的人已经转了个拐角,进入一条狭窄的巷子。他黑影一闪,谨慎跟上。
微弱的风灯照射的地面上,模模糊糊有黑影一闪而过。不仔细看,以为不过是飘动的幌子的影子而已。
然而当流光站在连琋消失的拐角处时,脚下却顿住了,黑亮的眸中闪过一抹警惕。
人,不见了。
寒风乍起,寒气凝结,黑暗中除他之外并无一人。然而流光还是能从流动的气流中,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
杀气。
他很确定,这杀气不是来自于他。
好似两边的墙壁突然生出了无数的尖刺,直直向他刺来,速度之快,肉眼不及。他还来不及出手,那密密麻麻的尖刺已经刺到了他眼前,与他的眼睛不过一掌之隔,然后又悬空停住了。
那银亮的尖端直直对准他的眼睛,似是在警告:如果他再往前一步,那就必死无疑。
流光的视线看向这条一直延伸到前方无尽黑暗中的巷子,人刚才从这个拐角进入,又没从这个方向出来,说明人还在里面。
关键是,这股强大的杀气,是来自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清清爽爽、斯斯文文的男人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呆在主上身边,可就太危险了。
思虑再三,流光决定后退,没有进入巷子。
他脚下刚后退一步,那股压迫得人窒息的杀气,便如崩溃的冰柱一般,瞬间消散于黑夜之中。
可见对方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拐角的阴影一消失,巷子中的人影便无声显现了出来。
街道上微弱的余光散进巷子里,将巷子中两人的轮廓映得模模糊糊,影子投射在了两边的墙面上。
“少主,”非白担忧道,“他会不会告诉王爷?”
连琋目光直视着前方拐角的出口,肯定道:“会。”
非白不解,“那您为何还要放他回去?”
“他是君悦的人,人若出事君悦一定会查,这个时候我不想与她为敌。”
这些人跟着她出生入死,可以说他们不仅仅是属下,而是她的战友,她的兄弟了。他们若出事,他敢肯定,她会杀了他的。
“可是如果他告诉了王爷,那王爷也肯定会调查您的。到时候暴露的会更多。”非白道。
“不会。”连琋还是肯定道,“她不会查。”
况且他不动她的人,想必她也会明白他的心思的。
非白还是不解,少主的身份本就敏感。如今又行踪诡异,王爷怎么可能会不查?
不过既然少主说王爷不会查,那王爷就一定不会查。少主了解王爷,而他相信少主。
“只是没想到...”连琋的语气中略带些许吃惊,“她的势力这么广,我刚出宫,就被发现了。”
非白道:“这里毕竟是君家的地盘。王爷经营了这么多年,若是没有点实力,怕也是走不到今天。”
连琋目光微寒,倒也没反驳。“我们走吧!”
非白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反身往巷子的深处走去。
广元殿中,君悦随意的披着一件外裳,坐在桌案旁听着流光的汇报,搁在桌案上的手有意无意地敲击着,发出微弱的“咚咚”声。
“那人想必武功不低,属下不敢贸然出手,所以便退了回来。”
君悦嗯了声,道:“知道了。”
难怪那臭男人说今晚要回旁阙楼去睡,敢情是夜幽牛鬼蛇神去了啊!
“主上放心,属下回去后立即着手调查。”流光道。
君悦敲击的手指一顿,停下了,道:“不用。”
流光一怔,“嗯?”
君悦抬头看着他,深邃的双眸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说不用。”
“可是,容公子半夜里背着您出去,您就不怕他会做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吗?”
“先不要查。”君悦垂下眼帘,目光盯着桌上静静燃烧的一簇火苗,低声道,“他没为难你,是在告诉我,他诡异的行为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的影响。既然他给了我一个‘放心’的信息,我也不能不受。”
夫妻之间,有些雷池是不能逾越的。
信任这东西,建立起来很难,但摧毁却相当容易,有时候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就能将其打得灰飞烟灭。
“连琋,但愿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
雷池的确不能逾越,但也不能任其一直存在。否则那就是横在夫妻之间的一道无形沟壑。随着时间的延长,沟壑越宽,直到两人谁也无法跳过去靠近彼此。那么夫妻间,只会越离越远。
连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将破晓。他回了旁阙楼。
对于他半夜诡异的行踪,他并没有打算相告半句,也没有提到流光。君悦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吃饭吃饭,该去议事去议事,该逗孩子逗孩子。
日子一数,又过去了几天。
几天之后,古笙回来了,护着吴国的几个使臣,以及拉回来两百万两白银。
这两百万两白银,不过是他们从姜离的矿山带回去的冰山一角,如今以这种方式还回来,君悦还得感恩戴德,尼玛想想心里就老大不爽。
可是没办法,谁叫人家强大,硬气。
君悦心想:“老娘以后也要强大,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喜欢什么就抢什么。前世今世都做正人君子...嗯...好像也不怎么君子,但是没做过坏人啊!不知道当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个什么感觉?”
一定爽歪歪。
农历十月中,吴国使臣返程回吴。君悦披甲戴盔,挥军直抵西蜀边境,天下哗然。
姜离,反了。
一一六章 喊杀
姜离的反,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君悦收留齐国亡奴,又违制扩充军备,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况且她也不得不反,蜀帝已经对她恨之入骨,曾派军剿灭,可惜没成功。她要不趁着蜀国正对付吴国焦头烂额之际造反,难不成等蜀国缓一口气了再反?
不过蜀国想喘口气估计是不可能了,吴国步步紧逼,都快打到太安城了。
也不能等吴国吞了蜀国之后,她再反吧!
那时可就晚了。
尤尚书已经在宫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秋天虽然是天高气爽,但对于他一个年迈体弱的老人来说,站上一个时辰,已经是头晕眼花,摇摇欲坠了。
便是在他天旋地转之间,蜀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姜冒才走了出来,说是陛下请他进去。
他这才定了定心神,揣着折子跟着内侍太监进入宫内。
姜冒并没有将他领去平日里君臣议事的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皇帝的寝殿。
尤尚书疑惑道:“敢问公公,陛下是身体不舒服吗?”
姜冒掩嘴笑道:“没有的事,陛下自从上次梦魔好了之后,身体可康健着呢!”
尤尚书苍老浮肿的眼睛忽然跳动了下,为陛下身体康健松了口气,可同时的又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来。
这股不好的感觉,在看到皇帝之后,得到了证实。
刚到阶前,还没跨入殿内,便听里面传来一串女子的娇笑声:“来呀陛下,臣妾在这呢!”
尤尚书只觉得五雷轰顶,全身麻木定格。
殿内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娇笑声:“陛下,臣妾在这呢!”
然后是啟囸的声音:“小东西,别跑,等朕抓到你们了,看朕怎么蹂躏你们。”
而后又是一串女子咯咯的笑声。
殿内的画面,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
尤尚书只觉得那股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的感觉又上来了。一股怒气从心口处顺着喉管蹭蹭上冒,涨得他一张老脸既红又白。
他顾不得礼仪,不经太监通报就冲进殿内,对殿中间正蒙着眼睛的帝王吼道:“陛下,国难当头,你还有心思荒淫无度,成何体统?”
殿内欢快的气氛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几人皆是一惊,几个女子见外臣进来,忙慌乱的寻找自己的衣裳,遮住露裸的臂膀。
啟囸摘下手帕来,视线里突然涌进白光,他不适应的眨了几下。
待适应了之后,他才抬头看向突兀闯入的人,脸上十分不悦,温怒道:“尤尚书,你跟朕讲体统?你不经通报擅自闯入,你的体统又在哪里?”
尤尚书被这么一训,老脸红白二色更加鲜明,肺都要气炸了。
他指着殿内的靡靡之象道:“光天化日之下,这...这...”
又指着皇帝衣衫不整,裸露的胸膛道:“你...你哪还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这啟囸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尤尚书想白了整个脑袋的头发也想不明白。
啟囸以前专心国事,待人谦和,心有城府。而如今呢,暴戾狠辣,刚愎自用,荒淫无度。
这简直...简直是两个人嘛!
要不是看见他身上特有的胎记,他都以为这皇帝是假的了。
“尤尚书,您这可就逾矩了。”一旁的姜冒提着拂尘,尖声尖语道,“陛下是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顾忌。”
尤尚书吹胡子瞪眼,“你个宦官,这有你说话的地吗?说,是不是你怂恿陛下这么做的?你简直该死,来人啊...”
他冲外面怒喊道:“御林军,把这狗奴才拉出去,五马分尸。”
姜冒一听五马分尸,吓得手中的拂尘“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慌慌张张朝啟囸跪下,求救道:“陛下救命,救救奴才。”
啟囸冷眼看着自己愤怒的臣子,以及求饶的奴才,阴郁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戾的笑容。
御林军手持兵器鱼贯而入,分站门口两侧。然而对于尤尚书的“快把这狗奴才拉出去斩首”的话却充耳不闻。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尤尚书见他们不动,又怒又急。“还不快拉出去?”
“尤尚书...”
背后传来皇帝冰冷冷的声音。尤尚书本能的转身看去,却见啟囸一张脸冷得跟冰块似的,冷气之下,似乎又隐隐燃烧着熊熊愤怒。
殿里的几个妃子早就缩身跪在墙角处,尽量压低自己的头颅,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求救的姜冒,也不再哭喊了。
尤尚书心里一咯噔,暗自懊恼。
耳听啟囸似笑非笑道:“您可真是位高权重,在朕的寝宫里,都可以喊打喊杀,支使起朕的御林军来了。”
尤尚书懊恼的就是这一点,他刚才真是气急了,才会忘了规矩,忘了身份。
“臣知罪。”老臣子普通一声跪下,哀戚道:
“可是陛下,今日就算您杀了臣,臣也要说。陛下您现在的所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吴国侵犯我国土,姜离也起兵造反,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您非但不上早朝不批奏折不关心民事,反而在这里花天酒地寻欢作乐,陛下啊...”
老尚书悲痛道:“...您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以前的啟囸,抗啟麟,上前线,屠恒阳,那是何等的魄力,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满是骄奢**的模样啊!
啟囸听他一番哀痛心声,竟吃吃地笑了起来,边笑着边往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与尤尚书平等面对面。
“尤尚书,我是皇帝。”他道。
尤尚书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不解他这话是何意。
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皇帝啊!
啟囸两手撑着身后的黄金地面,道:“我是九五之尊,是这蜀国最高的统治者,而你们都是朕的臣子。
可你们呢,处处跟我作对,这不允许那不允许。朕想修建一座宫殿,你们说劳民伤财。朕想修建皇陵,你们说还为时尚早。朕想灭了姜离,你们说再缓缓。
我倒想问问你们,那朕这个皇帝,能干什么?
你们一个个的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是老臣,把持权利排除异己,当朕不知道吗?”
老尚书被说得有些心虚,可他还是为自己找个强有力的借口:“陛下,老臣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您,为了蜀国江山啊!”
“然后呢?”啟囸抬起一只手,“蜀国的江山现在怎么样了?”
尤尚书说不出话了。
啟囸自言自语道:“吴军势如破竹,士气高涨,我军连吃败仗,尽丢城池。如今可倒好,姜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扛起大旗杀来了。你们这些老臣怎么不赶紧想办法啊,还不是跑进宫来找朕拿主意。”
他说到最后,语气已拔高,显然已有了怒气。
他瞥了地上跪趴着的姜冒一样,鼻孔冷哼。“想不出办法,就拿个奴才出气,你也有脸。”
尤尚书刚才还是红白交错的脸,此刻只剩下了红,涨的通红。
他道:“陛下,您怎么说老臣都接受,可是如今吴国和姜离已经联手,您得尽快出个主意啊!”
啟囸头疼道:“大军朕也派过去了,杀手朕也派去了,可人家命硬,你说朕能怎么办?”
“如论如何,都得先调集军队,然后再筹集粮草。”
“这种事不是你们臣子该做的事吗,还需要跟朕汇报?”
老尚书嗫嚅了几下嘴巴,哆嗦着青白胡子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突出几个字:“可是国库里......”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连续的战争,消耗巨大,国库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西蜀低处东泽大陆西部,土地贫瘠,多山多峰,在粮食产量上本就不如吴国。从两年前起,蜀国商家的大宗粮食交易,全部被姜离的商家垄断。他也是如今才发现,姜离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囤粮了。
而剩下的蜀国商家,他们知道现在是战时,粮食尽往高价叫卖。有的商家甚至愿意卖给出高价的民间商队,也不愿意卖给朝廷。
啟囸坐正了上身,一只手紧紧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回是真头疼了。
这种头疼的时刻,真不如纵情享乐让人舒服啊!
一一七章 忘形
两国交界的边境,风沙滚滚,苍凉燎燎。多年来的战争,令这片土地不断的重复着被血染、被风沙覆盖、再被血染、再被风沙覆盖这样的一个循环的过程。久而久之,这里的土地越染越红,就连风中都带着令人鼻子抽搐的血腥味。
这里人迹罕至,就连天上地下的飞禽走兽也好似不喜欢这样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踪迹全无。
然而姜离的大军,就是驻扎在这样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带。
大营的主帐里,君悦微微躬身,两手臂微微张开,撑在前面高台的边缘上,深邃的双眸直视着身前的模型,幽黑的瞳孔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是蜀国地图的立体模型,模型中的山川、河流、城墙等等木制的东西,都可以移动,是她专门让人制造出来的,可装可卸,十分方便。
没事的时候,可以拿来拼一拼。
“王爷。”
吴刚虎虎生风的跨进来,一身盔甲随着他的走动“哗哗”作响,脚步掷地有声,沉稳有力。
“您想好了没有,咱们该怎么打他这第一战?”
第一战很重要,输赢直接关系到士兵们的士气,进而间接影响到后面的战斗。
君悦微微直起身,一手摸着下巴,状做沉思,好一会才道:“还没想好。”
“哈?”吴刚一怔,“您这都看了一夜了。依老臣的意思,不如咱们今晚就袭营?”
君悦想了想,赞同道:“好,咱们今晚就去袭营。”
吴刚跃跃欲试,“那王爷打算派出多少人手?”
“三千。”
“哈?”吴刚再次一怔,不可置信的举起三根手指。“就...就三千?”
君悦抬头看着他,很认真的道:“三千已经很多啦!”
吴刚一脸便秘,“可是,对方可是有十万。这力量悬殊也太大了,这第一战,咱们可不能输。”
君悦朝他狡黠一笑,“我要的就是输。”
吴刚看着面前肆意张扬少年,他还是一如当年虎丘之战时的那般风采,一双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仿佛再大的困难,到了他手里很快便迎刃而解。
而此时,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盔甲,胸口处的护心镜反射着他白皙英俊的面容,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吴刚不知道这主子脑子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信他。
一如当年,他信他能赢了虎丘之战,保住姜离。
吴刚稳步走出主帐,按照她的吩咐,点兵点将去了。
他刚走了没一会,连琋便走进来。
如今可不会有人说她色令智昏,外出打仗还带个男宠。因为这个男宠身后站着七万军队,还和吴国打过两次,杀死罗桂英,是姜离现任兵司司正。
人家有战绩,有军队,有实力。
君悦依旧垂着头,看着面前高台上的模型,时不时的将放在一旁的各色小三角旗插在其中,或是城墙,或是道路,或是山峰。
“你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连琋看着她插小旗子的位置,心下了然。
君悦没有抬头看他,轻轻嗯了声,道:“我们能调动的,只有十万兵力。蜀国虽然一下子应付两个敌人有些力不从心,但是在兵力悬殊之下,我们是没有胜算的。”
“所以你故意输?”
“如果不输,啟囸一定会增加兵力。十万对十万,算是势均力敌。如果啟囸增加兵力,我们可没兵力可增。倒不如先输一输,让他们得意一阵子。人在得意之下,容易忘形。”
她说着,又将手上一张红色小旗插在一座山峰上。
连琋微微蹙眉道:“你真正的意图,是想从蜀国的南面进攻?”
他们此刻的位置,是在蜀国的东面,而吴国主要是从蜀国的东北面攻击,两不冲突。
“如果从现在的位置一直打到都城,太费时费力。倒不如从他们认为的最不可能的方位打过去,直取太安。”
君悦侃侃道:“蜀国的西、南两面,地形十分复杂,沼泽、石林、毒瘴等等危险重重。他们就是凭借着这个险要地势,固守西部百年,楚国不敢进犯分毫,外邦不敢逾越半步。”
“可对别人危险,对我们也是危险。”
君悦转眼看他,灵动的明眸弯起浅笑,道:“富贵险中求啊!”
“那我去。”
连琋倒不是赞同她这句话,只是认为从敌人认为的最得意的防守位置攻进去,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说得对,人在得意之下,容易忘形。
当年的齐国,也曾认为顶楼山是最坚固的屏障,可最后不还是被破了。
姜离和吴国同时攻打蜀国,不可能会像当年蜀吴联合攻齐一样,到最后平分齐地。姜离和吴国的结局只有两种,一是吴国得到蜀国后,或者收服姜离,或者灭了姜离。二是姜离得到蜀国后,将吴国赶回去。
两国同时进行的情况下,必须争分夺秒,谁先拿下蜀国都城,谁就占据优势。
君悦摇摇头,“你留在这吧!我去。”
连琋微微蹙眉,“君悦...”
君悦抬起一只手,阻止他道:“那些地方,我自信比你熟悉。”
连琋微蹙的眉头皱得更深,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很清楚,这个问题不该问。
“何时出发?”
“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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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十月深秋,苍凉荒寂的古时战场,就连月光也不肯停留,四周黑压压一片。黑暗中的寒风呼呼直啸,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横切着士兵们粗糙的肌肤。
天将破晓时,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在战斗的时候,对手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偷袭最好的时候。
延绵数十里的蜀军大营,此刻灯火骤然亮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同时的号角声、厮杀声、马蹄声混为一体,就像台上唱戏一样,锣鼓喧天,刀剑无眼。
战场的风沙总是比别处的要大,即便是黑夜里看不见,也能感受得到。因为那灰尘扑在脸上的感觉,粗糙而厚重,粗粒感十分强烈。
陈升抓着佩刀,砍死了一个欲偷袭他的姜离士兵,而后问向自己的一个副将方异同:“看到君悦了吗?”
“看到了。”方异同指着前面道,“就在那。”
“对方多少人?”陈升再问。
“大约三千人。”
陈升冷笑一声,“三千人就想来偷袭,这是给我们送人头吗?走,姓君的既然来了,咱们就去砍了他人头。”
他说着,杀出一条血路,将挡在前面的姜离士兵一刀一个解决了,冲到君悦面前。
陈升浓眉下的大眼扫了眼前的人一眼。白色盔甲,手持寒光,果然是君悦。
只不过,这货此时脸上竟矫情的戴了块金色的面具。
陈升不觉好笑,“姜离王,这大半夜的你蒙着个脸,也不怕遮了自己的眼,摔了跤可就倒霉了。哈哈哈...”
面具下的眼睛微微一眯,显然很不高兴。对方这话,调笑间充满了讥讽和挑衅。
陈升再道:“摔了跤,也不知道你后宫里的那位永宁王会不会心疼,哈哈哈...”
他的笑声更大了。而且这回不仅他笑了,他周围的士兵也跟着放肆的大笑起来。这放浪的笑声响彻浓黑上空,看不见的人也能知道这里肯定没发生什么好事。
面具下的一张脸,寒气慢慢浸出,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里,杀意尽显。握着寒光的手渐渐收拢,肌肉紧绷,青筋突爆。
“少主。”
非白及时提醒道:“大局为重。”
连琋握着寒光的手依旧紧绷,只是面具下的寒气撤了些许,看着不远处那个狂妄大笑的丑八怪,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他觉得,他就不该留下。
应该让君悦这种脑子清奇的人来对付这个恶心的人,以她的性格,肯定能把这丑八怪说得吐血。
他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冷声下令:“撤。”
一一八章 吊羊
一连数夜,姜离军夜夜来袭。
有时是子时,有时是丑时,有时是寅时;有时是三千人,有时是一千人,有时是五百人;有时一夜一次,有时一夜两次,有时甚至一夜三次。闹得蜀军夜不能寐,怨声载道。
“这君悦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升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对方的意图。
方异同提议道:“将军,出兵吧!一战将他们打回老家去。”
陈升摇摇头,“你别看君悦瘦瘦小小娘娘腔的,这小子的手段厉害着呢!邬骐达被他所擒,现在还囚在赋城的大牢里。就连吴国的权懿,也曾败在他的手上。此人不可小觑。况且他还有永宁王这个助力,实力可谓大增。”
“永宁王?”方异同有点不屑,“不就一个男宠吗,从小养尊处优的,有什么了不起。”
陈升没有半分轻敌,而是冷静道:“你可别小瞧了这养尊处优的皇子,他可是当年恒阳屠城之下的唯一幸存皇室,凭一己之力投靠君悦的人。
此人两次抗吴,还斩杀了楚国最引以为傲的大将罗桂英,手中握有七万兵力,凭此坐上了姜离兵司司正的位置。你以为人家只是徒有其表的亡国奴?”
此人能屈能伸,心胸、耐力可都不一般。
不了解对手的招式,最好不要主动出击。
否则,若实力不如对手,会对对手杀得全军覆没。或者中了对手的圈套,一样全军覆没。
当年的虎丘之战,权懿就是不了解君悦的路数,才导致全军覆没,重伤而逃。
经他这么一说,方异同也收起了轻视,认真了起来。“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一动不如一静。”
方异同面露疑惑。
陈升解释道:“无论他们以怎样的方式偷袭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想引我军出手,从而打败我们。那我们就原地不动,不上他们的当。
他们见偷袭不成,定然会想出其它招数。他们做出的动作越多,越会暴露他们的意图和计划。到那时,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
方异同见自家领导分析得头头是道,胸有成竹,仿佛已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禁仰慕佩服,敬佩道:“将军思虑深渊,属下佩服。”
陈升受部下如此仰慕,不禁胸中得意。暗道这大将军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
正如陈升所料,姜离军在经过几夜的偷袭,见蜀军不为所动之后,不得已改变策略。
姜离军搬了十几面的大鼓和十几面铜锣,没日没夜的在蜀国与姜离的边界处敲锣打鼓。这回是真的戏台上唱戏,那锣声鼓声传出方圆几十里,响彻整个上空,久久不绝。
蜀军这回别说睡觉,想安静一刻都不行。
大营主帐中,陈升负手而立,直视着面前悬挂的军事地形图,耳边是不绝于耳的鼓声,帐外是士兵们的抱怨声。
方异同健步走进去,右手握紧腰间的剑柄,禀报道:“将军,士兵们去探过了,的确是真的姜离士兵在击鼓。”
陈升鼻孔里嗯了一声。
“将军,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方异同不解道。
陈升转过身来,望向外面的天日。秋天的天很高,很蓝很干净,云一片一片的,洁白无瑕,飘飘渺渺。
他道:“当年齐襄公荒淫无度,荒废国事,进而发生宫廷内乱。齐襄公被自己的弟弟公孙无知杀死,而他的两个儿子纠和小白侥幸逃脱,一个逃到鲁国,一个逃到莒国。”
方异同不解,这将军好好的怎么讲起故事来了?
不过他也没打断,继续听他讲下去。他很了解自己的上司,特别喜欢炫耀。炫耀自己的军功,炫耀自己的学识。
“后来公孙无知死了,两位公子便在两国的护送下,准备回国继位,双方在临淄相遇。当时两方实力悬殊,公子小白被公子纠围困岑山之上。
公子纠见岑山山高林密,不由窃喜,觉得只要将其围困山上,待其人困马乏,粮草断绝,便可兵不血刃除去。”
方异同精明的眼神一闪,道:“属下想,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否则这么简单,人人都能猜到结局的故事,也就没有说的意义了。
“没错。”陈升道,“正在公子纠洋洋得意,做着国君梦的时候,公子小白率军从后杀来,大败鲁军。鲁庄公不好得罪齐国,于是杀了公子纠,以示讨好和谢罪。”
他看向部下,得意笑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异同做出一副“我不知道”“我很好奇”的表情。
陈升更加得意道:“原来就在公子小白被困山上时,就已经想到了出路。他让手下从小道下山,抓来十几只山羊,拴住后退,吊在树上,前蹄下面放置战鼓。
他又命士兵在山上挖战壕,将饥饿的马匹牵至战壕中,自己则悄悄沿小道下了山,偷偷回了国。
山羊和战马饥饿难耐,山羊不断乱蹬前蹄,敲响战鼓。而马在战壕中奔跑寻草,马铃铛合着战鼓声,响成一片,造成人还在山上的假象。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吊羊击鼓’的典故。”
方异同两眼放光,很是崇拜道:“原来如此。”
他继而喜道:“属下明白了,姜离军这是要逃。他们现在是用人敲鼓,好骗过我们。等我们放松警惕后,就用羊来胎代替人击鼓,造成人还在的假象,而事实是他们已经逃了。”
陈升朗声一笑,问:“那你想过没有,姜离本来就是主动来攻打我蜀国的。如今仗还没开打,他们为何要退?再说就算是退,有必要搞得那么麻烦吗?”
方异同迷茫的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困惑。“这...这...那将军以为呢?”
陈升哼了声,声音骤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们不会逃却要做出逃的假象,一定是在掩护着什么,但绝对不会是逃。哼,想用这种方式令我们不得休息,从而从精神上搞垮我们,真是做梦。”
他吩咐,“他们暗中一定在进行着什么计划,派人密切注意姜离军的动静,一个时辰回来报一次。”
方异同恭敬领命,“是。”
一连两日,果真如陈升所料,姜离军并没有要逃的迹象。而击鼓的,也还是姜离的士兵。
陈升更是得意,为自己猜中对方的心思而开怀畅饮了半宿。
谁说有鼓锣声就睡不着了,耳朵里塞上东西不就睡得着了。
然而他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天刚蒙蒙亮,陈升宿醉后的脑子还出于混沌的状态。虽然被外面操练的声音吵醒,但还是昏昏沉沉的,不太精神。
便是在这时,方异同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很是焦急惊慌道:“将军,退了,他们退了。”
陈升浑浑噩噩的坐了起来,伸展了下懒腰,边打哈欠边道:“什么退了?”
方异同指着帐外,“是姜离军...姜离军退了。”
“什么?”
一一九章 祭品
当陈升火急火燎的赶到昨日姜离军敲鼓之地时,不禁瞠目结舌。
吊样击鼓。
这他妈真的是吊着羊击鼓。
只见每张鼓的上方,都吊着一只羊。羊的前蹄被绑着吊在架子上,后脚刚好与鼓面触碰,却又不得站稳,羊为了想站稳,前蹄便不停的蹬着鼓面,传出“咚咚”的杂乱的声响。
方异同喘着气道:“负责监视的士兵被发现死在了草丛里,接班的人没见他们回去交班,所以报到属下那里。属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他这一大清早已经往返此地两趟了,累得够呛。
陈升一双威严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狠戾,冷声道:“监视的人一个时辰回去汇报一次,现在是辰时,说明他们卯时就退了。”
方异同吩咐士兵将羊解下来,而后道:“属下去他们的营地看过,已经空无一人,军帐也已经撤去,粮草一车都没留下。”
“难道说赋城出了什么大事?”陈升喃喃怀疑道。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何以这仗还没开打,就以这样的方式撤军?
撤了就撤了,搞那么多花哨做什么?
这时,一个士兵走过来,将手上的一张纸条递给陈升。“将军,有字。”
陈升接过来一看,浓眉立马倒竖,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他愤怒的将手中的纸条甩在地上,五指紧紧握拳。
方异同见上司陡变的脸色,不敢多问,顾自捡起地上的纸条来一看。
与陈升的愤怒不同,他则是吃惊,甚至还有一点点的不安。
纸条上字迹寥寥:“此乃姜离祭奠贵国之祭品。”
方异同看着这普普通通的几个黑字,再抬头看了看士兵们接下来的羔羊,总觉得背后有股阴风席卷,瘆得慌。
“将军。”
陈升面无表情,一把抢过方异同手里的纸条,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大肆咀嚼了起来,然后吞之入腹,眉头都不皱一下。
待咽下去之后,他换上了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回头朗声吩咐身后的士兵道:“把这十几只羊给我看好了,好吃好喝的养着它们,把它们养肥了,到时再送还给姜离,做祭品。”
身后士兵意气风发,齐齐应声。“是。”
陈升再回过头来时,毫不在意的神情立马敛去,愤愤的从牙齿中吐出几个字。“姜离小儿,欺我太甚。”
方异同知道他这是为稳定军心,倒也没有接话。
“走,去他们营地看看。”方异同率先上了马。
众人策马,来到姜离军之前安营扎寨的地方查看。
只见地面上脚印凌乱,灶台里的灰早已冷却,晨风吹来,灰跟着飘起,落了众人一脸。
供士兵休息的帐篷已经被收起,只剩下一个个骨架子,苍凉得就像没有人烟光有破房的村落,任晨风穿过。
“有一点属下觉得很奇怪。”方异同跟在陈升的后面道。
陈升面无表情道:“说。”
“将军请随我来。”
陈升跟着方异同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而后停下,看着前方绵延不绝的脚印,脚印一直延伸往丽云城的方向。
丽云城,在过去曾经还是蜀国的领地。自上次皇帝派兵欲灭姜离,结果反倒被姜离打回老家之后,邬骐达被擒,丽云城也丢了。
陈升是战场老将,立即就发现了方异同所说的奇怪的地方来。
他两膝盖一边高一边低的蹲下来,威严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伸出一只大掌,掌心朝下慢慢覆盖在了一个清晰的脚印上。又曲起三指,大张虎口丈量了其中的几处脚印。而后指腹沾了点脚印里的泥土,用拇指细细搓捻。
夜里落下的晨露还没有蒸发,所以地上的泥土还有一层浅浅的湿意。
也因为地上泥土有湿意,便显得脚印更加的清晰可辨。
延伸往丽云城方向的脚印,错落有致,清晰可见。
方异同道:“这脚印,是不是太清晰了点?”
陈升站起身来,威严的目光直视前方,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道:
“如果是大型部队经过,前面的人走过,身后会留下脚印。而前面人留下的脚印,必定被后面的人踩过去。姜离军有十万,十万个人就是二十万只脚。二十万只脚走过的地方,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清晰的脚印。”
他指着地上两处脚印道:“而且这两个脚印,还是同一个人的。”
虽然这两个脚印只有前半掌,后半掌已被其它脚印覆盖。但从大小深浅程度来看,的确是同一个人的。
世界上没有两个人,能走出同一个脚印。脚印就像一个人的签名,一人自此一个。
十万人走过的地方,二十万只脚的踩踏,怎么可能还能清晰看到同一个人留下的脚印。
而且,相同的脚印,还不止一处。
“将军的意思是...”方异同问。
陈升沉声道:“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没有十万人。”
“这不可能啊!”方异同不敢相信,他之前只是觉得这脚印太过于清晰了点,但真没往这方面想。
他继续道:“从他们的帐篷以及灶台数量来看,应是十万人无疑啊!而且士兵们每天回去汇报,也都说这里早中晚浓烟滚滚。”
“帐篷和灶台数量可以作假,但是脚印可做不了假。”
方异同转头看了看后面排列整齐的帐篷支架,怎么也不敢相信。“可是,我们可是侦查过的,的确是有十万人无疑的。”
陈升微微低头,看着地上的脚印道:“也许来的的确是有十万人,但这十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一大半先行离开了。他们今早匆匆离开的,最多两千人。”
“两...”方异同失声吐了一个字,放大的瞳孔表示了他的惊讶。
“所以无论是之前的袭营,还是后来的敲鼓,都只是为了迷惑我们,为了拖延时间而已。”方异同想到了其中的关键,然而他又疑惑了。“那...那他们的大军难道早就撤回城里了?”
陈升想想,摇摇头。“不知道。如果是撤回城里,那还好。”
“啊?”
陈升问道:“你还记得丽云城是怎么丢的吗?”
方异同大惊,“将军的意思是,他们在这里以少数人迷惑我们拖延时间,而大多数人正在攻打其它地方?”
“君悦这个人擅长出奇招,以少胜多。如果大军不是撤回丽云城,那么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如果是绕过我们去攻打我们后方的城池,那可就遭了。”
方异同光是听着,都觉得后脊一阵阵发凉。
想想丽云城是怎么丢的,想想邬骐达是怎么被擒的。
陈升立即命令道:“立即派人,去查探君悦的大军到底在何处?派人回城,看看那边是否有异样。”
“是。”
一二0章 赛跑
风平浪静。
四周一片风平浪静。
自姜离军撤去后,边境的战场,就像平日里没有人光顾的集市,空荡而安静。偶有几只猎鹰翱翔而过,发出几声犀利的鸣叫,似乎是因为没有大餐可吃而气恼不已。
士兵回报,蜀军身后的城镇安然无恙,没有任何姜离军经过的痕迹。
丽云城方向也来报,君悦的确是撤回城里,整日闭门不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只是城内的防卫更加严谨了。
至于那十万大军,自消失后,就再也没露过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
陈升不得不拟折,将边境的情况八百里加急,送往太安蜀皇宫,等待蜀帝的指令。
然而蜀帝的指令还没有下来,另一个消息却传来了。而且他一听之后,整个人仿佛像是被雷劈了似的,麻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君悦亲率十万大军,自西蜀之南,经断魂沼泽,取辟谷之道,连夺五城,直奔蜀国之腹--太安而去。
“将军...将军...”
陈升在方异同唤了他好几声之后才回过神来,木木的看向自己的副将,讷讷的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方异同道:“消息千真万确。将军,我们都被骗了,君悦根本就不在丽云城。他的计划也根本不是攻打东边,而是南边。”
“可...可是...不...”陈升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不对啊,袭营的时候他不是还在的吗?”
话刚说完,他仿若大梦顿醒。
那个他一直以为的君悦,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露过真容,而是戴了面金丝面具,他当时还嘲讽了人家来着。
却原来,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是他自以为穿着白衣的,手拿寒光剑的,就一定是君悦。
“可是,咱们蜀国的南疆,地形复杂多变,沼泽毒瘴,密林迷道,连我们自己人都不敢进入。那是我们蜀国最坚固的屏障啊,他到底是怎么经过这些地方,连夺五城的?”
这个问题,方异同答不上来。
恐怕蜀国上下,此刻也都还处于震惊之中,没几个人能答得上来。
总之,人家做到了。
“完了。”
陈升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了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方异同从未见自己的上司有过这种神情,好似死期将近的样子,一脸衰败。
“什么完了?将军,既然君悦把军队带去了南方,那丽云城就肯定是空的。我们现在十万兵力挥军过去,一定能夺回失地。”
“夺回失地?”陈升嗤笑两声,而后嗤笑突然变成仰天大笑,笑得疯狂,连眼泪都流下来了。
方异同看着自家将军这近乎疯子般的大笑,不由得有些发怵。“将军...”
还不待他说什么,外面便传来一阵直击人心底的声音:“圣旨到。”
方异同猛地看向陈升,自那日看到姜离军留给蜀军的那张字条后,他便一直心有不安。后来那十万姜离军迟迟没找到,他的不安就越来越强烈。而此刻在听到“圣旨”两个字后,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
陛下的圣旨在这个时候出现,可真是让人惶恐。
宣旨官在士兵的带领下进入帐内,陈升停止了笑声,又恢复到了平常冷静的样子,双膝跪地,埋头听旨。
其他人跪在他身后,也同样埋头听旨。
“陛下下旨,宣平列将军马上班师,回京面圣。”
不过一句话,决定了陈升的命运。
陈升领旨,站起身来,看着面前年轻的宣旨官,平静的问道:“敢问大人,可有陛下的亲笔御书?”
宣旨官了然一笑,从袖中将一份明黄色的手令掏出,递给他道:“将军谨慎,下官佩服。”
陈升接过,打开一看,那上面是不是蜀帝的亲笔他不知道,但末尾那枚红色的龙纹印章,的确是天子独有。
宣旨官再笑道:“将军奉命抗敌,结果连人家主帅都没看住,这份失职之罪,将军是聪明人,当知道分量。陛下近来睡眠不太好,为了军饷的事和尤尚书吵了好几回了。此次回京,将军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吧,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外,方异同再也忍不住的愤怒道:“将军,你看他那副嘴脸。”
陈升哼了一声,“京中的那些文官,不都是这副德行吗?他们要是好声好气的,倒叫我怀疑了。不过...”
他看着手中明黄色的手令,叹了口气,“他有句话说得对,此次回去,定是凶多吉少了。如今的陛下,已非还是太子时的宽和亲厚。
听说,朝中不少大臣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如今因我的失职,导致南方敌军长驱直入,这份罪责,总要有个人来担的。”
他不禁有些自嘲,有些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场战斗,只不过没有硝烟而已。斗智,斗勇,斗谋。
从站在这个战场起,对方就一直在战斗,而自己却一直以为战斗还没有开始。所以,当结束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人家已经满载而归,而自己却即将走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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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边境,一场大雨过后,气温骤然降了下来。
然而每天面对着生死的士兵,并不因为天气的变冷而有所懈怠。没有战斗时,便加紧训练。
因为现在不练,到了战场上可就没机会了。
君悦连夺蜀五城的消息,不仅震惊了陈升,同样也震惊了同在攻蜀的权懿。
权懿看着自都城雁回传来的消息,片刻的震惊之后,继而眼睛里竟然有了抹兴奋的光芒。
是那种遇到对手时的兴奋。
“君悦,我们很快又要对上了。”
当年的虎丘之战,他十二万大军全军覆没,败得非常狼狈,但他不恨他。
战场上,只有对手,没有敌人。
“这一次,我不会再败。”他自信道。
帐门口处有脚步声,是他的副将无风进来了。
“将军。”无风将一垒资料放到他的桌案上,道:“这些都是君悦此次出兵的资料,不过您要这些做什么?”
权懿走到桌案前,银色的盔甲衬得他更加的刚猛勇武,像一头随时准备攻击的野狼。
他随便的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资料,边看边道:“当然是研究对手啊!”
无风撇撇嘴,“您在府里的时候,天天都在研究人家,还没研究透啊!要不是属下了解您,都快以为您喜欢上人家了呢!”
话刚说完,他就遭到了自家将军的一双刀眼。
无风呵呵僵硬的笑了笑,“属下开玩笑的。人家后宫里有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永宁王,哪会看上将军您啊!”
话刚说完,他又觉这话好象不对,说得他家将军好像很次似的。
无风悄悄觑了他家将军一眼,见他没生气,暗暗松了口气。
耳听他道:“你以为他君悦真是个好男风的啊!”
无风一蒙,“不是吗,天下人都知道啊!”
“要真是那样,他儿子哪来的?”
“这...”无风脑子一堵,想不出答案了。“也是哦!”
权懿继续道:“不过是为了给齐国的那位永宁王一个留在赋城的名分而已,毕竟也是他的旧主,而且身后还带着七万大军。”
帐外传来士兵们呼喝的训练声,铿锵有力,直冲上空。
权懿往门外看了一眼,一场雨过后,本就凛风呼啸的风沙之地,显得更加的寒冷了。
“看来,我们也得加快进度了。不知道这一场赛跑,谁会先到达终点?”他自顾道。
如今已是十一月,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看来这个年,是谁也过不好了。
一二一章 小人
丽云城的县衙内,连琋背手而立,微微抬头看着面前悬挂的地图。
屋外的冷风灌进来,肆无忌惮的吹起了窗下悬挂的帷幔,以及房内桌上整齐摆放的笔毫纸张等物。
非素一身劲装走进房内,到他主子后面三步距离时停下,唤了声“少主”。
“如何了?”连琋头也不抬的问。
非素道:“陈升已经带着大军返程了。”
“我问的是启囸派的宣旨官。”
非素再答道:“已经解决了。”
说完他嘴角一笑,道:“启囸的指令是让他攻打丽云城,他却带着大军直逼太安,接下来的这场戏,可想而知会很好看。”
连琋神情依旧平淡,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变了个调。“你觉得好看?”
非素不解,难道不是吗?
连琋桃花琉璃目看向门外,幽幽道:“皇帝手上的龙印,连我都无法接触,她却能够轻而易举的拿到。对于别人来说稀松平常的一场戏,我可没觉得有多好看。”
他这么一说,非素也正色起来。“是啊,王爷的势力,太让人惊讶了。”
“我想过她的手能伸得长,却没想到那么长。”连琋深吸了口气,“非素,你说她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实力?”
非素道:“要不要属下再去查一查?”
“不必,动必惊蛇,反而无端惹出不少的猜忌来。隐藏再深的实力,迟早是会暴露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剑送去了吗?”
非素答道:“已经送去了。”
连琋淡淡嗯了声,她用惯了寒光,那剑还是送去给她的好。“回望谷那里呢?”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非素答话的时候,稍稍觑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少主依旧还是看着门外的冷天,一双好看的眼睛始终平静无波,像一片平静的湖面,就算投入再大的石头,也经不起一丝涟漪。
然而熟悉他的非素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在这平静的眼神中,底下却是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有的时候,越是平静,即将来临的风浪越是凶猛,激流澎湃。
“传令耿立,大军拔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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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三更,宵禁后的街市冷冷清清,寂静幽黑。虽未入冬,但深秋的夜依旧寒凉彻骨。
城门值夜的几个城门卫聚在一起,烤着炉火,谈天说地,打发掉无聊的两个时辰。
忽然的,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打破夜的寂静,夹杂着凛冽的寒风远远而来。城楼上的城门卫借着微弱的火光,举目眺望,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向城门靠近。
渐渐的,那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虽看不清真容,但也能认出是一人一马。
城门卫正想问“来者何人”,却不想城门外那人却已经举起了手中红底黑字镶金边的军令旗,喊道:“紧急军情,速速打开城门。”
城门内烤火的几人在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时,已经拿了武器,疑惑的抬头向城墙上的同伴看去。此时听到门外那人说是有军情,不敢耽搁,立即走进城门洞内,卸下厚重的门闩,将铁质的城门拉开一条能容纳一人一马经过的宽度来。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陌生了,尤其是近来,常半夜有士兵送军情入城,不是东北方的,就是东方的,或者南方的。
城门外的人连人带马闪电般的冲入打开的大门内,不做任何停留,策马直奔皇宫的方向,带起的凛风扬起了地上的尘土,吹了开城门的几人一脸。
几人不以为意的抹了一把,再次将城门关上,夜再次恢复安静。
“也不知道这回又是哪的军情?”
城门关好后,几人再次回到火炉旁,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接话道:“谁知道呢,这天天打仗,不是我们打别人,就是别人打我们。依我看,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又一人叹了口气道:“你们还想着过年,依我看,敌人打到都城,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我们也被派去战场,有没有命活着还是个未知数呢!”
听到这里,几人顿时心生悲凉,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感到悲凉。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又道:“听说那位姜离王也算是个宽厚仁爱的人,夺下城池后也并未骚扰百姓。如果真的打到太安,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吧!”
“那可难说,姜离王或许不会,可你别忘了还有个永宁王。”
“是啊!咱们蜀国,当年可是屠了人家三十万军民呢!后来又大肆抓捕残杀齐国百姓,白骨累累。这等血海国仇,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
这血腥的往事被提起,几人再次沉默了。
换位思考,如果有人杀了你全家,你会放过那凶手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惨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要认为自己的心胸有多么的仁慈。
“都怪皇上,陷害鄂王不说,还那么心狠手辣屠了人家满城,倒要我们替他还债...”一人愤愤道。
“嘘。”他旁边的人立马捅了他一下,低声斥责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刚才愤愤的人也自知失言,倒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有些话不说,不代表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事实。
城门寂静无声,黑暗笼罩的天地间,只这一处散发着橙黄色的火光。有几只飞蛾寻光而来,或者是好奇这光的美,或者是贪恋这光的暖,又或者是一不小心飞过了头停不下来,总之有不少扑进了火中,然后被熊熊烈火所淹没,灰飞烟灭。
军情由士兵一路护送,直抵太安城内最权威之处--蜀皇宫。
如果是在平时,一般皇宫落匙之后,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第二天宫门重开时再说。然而现在是非常时期,也顾不得这些祖制规矩了。
启囸大半夜的被吵醒,十分恼火,还杀了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的小宫女。
“这陈升,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然敢造反。”
启囸一脸怒容,不断的在殿中来回踱步,气愤不已。地上跪着几个宫女太监,以及送来军情的士兵,还有一封被撕成两半的信函。
“一个个的,都觉得蜀国要亡了是吗,也想扛起大旗另起炉灶了是吗?”
“这个王八蛋,他以为就凭他手里的十万军队也能造反,真是笑话。”
禁军统领拱手道:“陛下,不然还是先派人去查清楚,也许其中会有什么误会。陈将军看着,不像是要造反的人啊!”
启囸怒喝:“他都敢杀了朕派去的宣旨官,不是想造反是想做什么。还有,朕让他戴罪立功,带军去攻打丽云城,他可倒好,反过来领军直奔太安而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也就你这榆木疙瘩,认为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杨一修被喝得无地自容,只能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然而在低下的双眸中,却是闪过一抹谁也没有看见的冷意。
“姜冒,”他听到头顶皇帝的命令声,“拟旨。”
姜冒屁颠屁颠的小跑着去准备笔墨纸砚,启囸走过去,从姜冒递过来的手中接过蘸了墨的狼毫,洋洋洒洒的写了几行字,而后扔给了杨一修。
道:“此事,由你亲自去办。”
杨一修接过手谕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陛下,此事要不要和尚书大人商量一下?”
不待启囸开口,姜冒已先翘着兰花指抢道:“杨统领,您可别忘了,陛下是一国之君,难道他做个决定还需要尚书大人的同意吗?”
启囸冷哼一声,心想果然是这小太监明白他的心思。
他在朝堂上处处受那些老臣的限制,早就忍到极点了。
“可是,”杨一修还想再争取一下。“陈升虽有罪,但罪不至死啊!眼下吴国和姜离同时来犯,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应该让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姜冒冷笑,“杨统领你可要搞清楚,陈升是有罪,他罪大了,他要造反啊!你难道要等他带着大军杀到太安来,再去跟他说什么戴罪立功?到时候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杨一修立马就不说话了。
他还不至于为了个不在乎的人而丢掉自己性命。
“臣领旨。”
杨赶紧领旨,而后转身大步走出大殿。
虽是深夜,然皇宫之中到处悬挂着精致的宫灯,照亮着脚下由汉白玉铺就的奢华之路,汉白玉路反射着柔和却清冷的光芒。
杨一修走到廊下,微微抬头看着头顶上散发着的明亮宫灯,眼睛朝后面冷冷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殿内,启囸好像心情不错,还夸起了姜冒来。“你小子,做得好。”
姜冒卑躬屈膝,呵呵奴笑道:“奴才不过是替陛下分忧而已。陛下是一国之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处处受气,那做这皇帝有什么意思。”
“哈哈哈...”启囸心情很好的大笑起来,“不错,你说得对,要是处处受气,那做这皇帝有什么意思。赏。”
姜冒高高兴兴的道了一句:“谢陛下。”
杨一修听着里面的对话,无语的摇了摇头。
国之将亡,必有小人,兼其君昏庸无德。
一二二章 心愿
蜀国境内有一座天下闻名的秀才桥。
据说当年有一个寒门书生,上京赶考时因为找不到地方投宿,更无钱住客栈,便在这座桥下窝了一晚上。
说来也巧,当晚,他便做了个梦。梦见此处的河仙对他说:“你此一去,必定蟾宫折桂,高中榜首。”
那书生醒后,并不以为意,只当是个寻常的梦而已,第二日继续赶路。
然而那一考之后,他真的中了状元,穿着马褂,高骑大马,敲锣打鼓衣锦还乡。
在经过那座桥的时候,那书生想起了河仙的梦,心想:“莫非真的有河仙存在,是他保佑了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真的得好好感谢他。”
于是他下马,站在桥头上,对着大河拜了三拜。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就人人皆知了。自那以后,天下诸多学子,在进京赶考时,若是路过了也停下来拜几拜。不顺路的也会绕路过来,拜上几拜,希望河仙保佑他们一举高中。
秀才桥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其实,它不过就是普通的一座小桥而已。桥面不宽,最多能同时五个人经过。桥也不高,距离水面不过一人的高度而已。
至于那个书生和那个梦是不是真的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这座充满着书香气息的秀才桥,此刻却是鲜血淋漓,尸横遍地。血像雨一样从桥两侧留下,落入桥下河水中。河水早已不见清澈,红彤彤像一杯杯艳丽的葡萄酒,散发着令人呼吸急促的血腥气。
陈升遍身血污,伤痕累累,手撑着刀单膝跪地,急喘粗气看着对面的人,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杨一修冷眼看着眼前的人,并不因为他的无辜而有半分的同情。
他道:“你忤逆谋反,还问为什么,不觉可笑吗?”
“我没有。”陈升厉声吼道。
他撑着手中的刀,艰难的站了起来。身上的伤口鲜血汩汩,顺着手臂流下,流经手指,而后滴落到地上的血泊之中。“嗒嗒嗒.....”
一声接一声,十分清晰。
他一深一浅,往前瘸走了两步,大腿上插着的箭支也跟着移动。箭头处的血倒流到中箭的地方,染红了一身的战袍。
“是君悦,这是君悦的计谋,是他陷害的我。”
杨一修眯着眼睛道:“证据呢?”
陈升说不出话来,那个宣旨官早就不见了,而那份能证明他被陷害的手谕,也早已不翼而飞了。人证物证,他一眼都没有。
到此时他才发现,他早就落入了一张专门为他编织的紧密的网中。他阵前轻敌,导致姜离军从南方长驱直入。而后又伪造陛下手谕,骗他回京。
将领无召,不得擅自带兵进京,这是铁令。
何况,他带的还是十万大军,足以给皇帝制造出一个造反的可能了。
“看来我是躲不过去了。”
此时此刻,陈升倒也看开了。“没想到陛下如此心狠,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臣留。”
杨一修坐于马上,凛凛目光看着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不也是一种忠诚吗?”
“忠诚?”陈升仰天大笑了几声,“我去他妈的忠诚。君悦,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杨一修暗想:你做人都斗不过人家,做鬼只怕是更斗不过了。
然而这话,他没说出口,就留给这位平列将军最后一点尊严吧!
他手持圣旨高举头顶,朗声道:“众位士兵听着,陛下有旨,凡放下武器投降者,皆既往不咎,保留原职。若有冥顽不灵者,格杀勿论。”
生死面前,有的时候忠诚是很脆弱的。
“哐啷啷....”陈升身后的大军,大部分都是放下了武器,一双恐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活着的渴望。
陈升回头看了一眼,待看到自己的部下方异同也放下武器时,不由一怔。“连你也...”
方异同微垂着头,十分歉疚道:“对不起将军。”
陈升绝望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决绝。“算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他看向杨一修,声音恢复了硬朗威凛。“杨统领,听闻你武功不凡,我一直很想领教一下。趁着这个机会,不如我们切磋一下如何?也算是送我一程。”
杨一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陈升好一会。
陈升激道:“怎么,你还怕打不过我一个只剩半条命的人吗?”
杨一修道:“将军严重了,在下只怕胜之不武。”
“呵,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作为军人,死在战场上是他的光荣。即便战场,是这个不过一丈宽的石桥。
那便,成全了他最后这个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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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天空中一点星光也没有。
君悦两指夹着一张寸宽的纸笺,置于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吞噬。
信笺上不过寥寥几字:秀才桥,陈升死。
待那火舌快要吞噬到她的手指时,她两指一松,手中还剩一角的纸笺便轻飘飘的落了地。
她回身到桌案前跪坐下,桌上横放着她惯用的佩剑,连琋让人送来的。
她为自己倒了杯茶,却是没有喝,而是自左往右划了一条直线,茶洒在了地上,溅起了滴滴水珠。
“他也算是一名将,死而无憾。”
郭怀玉站在她面前,道:“可惜还是王爷技高一筹。”
君悦再倒了一杯茶,这回是自己喝了。“幸好他不是启麟。要不然的话,我的这点障眼法,根本就不够陪人家玩的。”
郭怀玉想起那位轰动天下的鄂王,毫不掩饰的一声叹息。这个人,倒确确实实是可惜了,被自己的国民逼死,死得还不如陈升呢!
军人不能死在战场上,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然而,逝者如斯夫,再多的感叹也换不回亡者的一缕生魂。
正说着,房氐走了进来,禀报道:“王爷,粮草和士兵们的冬衣都已经运到了。”
君悦莞尔一笑,“公孙展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房氐虽然是随军出征,但军中人人皆知,他只是君悦的贴身护卫。郭怀玉察言观色,见他似乎还另有事要禀报,于是识趣的告辞退出。“臣去安排粮草储存。”
君悦嗯了声,放人。
她悠悠喝着茶,问:“连琋那边什么情况?”
房氐没有回答,神色略微凝重,将纸笺递到了她手上。
君悦每每见他这举动,心总会不由紧一下。一般如果是不重要的消息,房氐都会口传相告的,只有了不得的事情,他才会沉默。
这回也一样,君悦接过来一看,拿着纸笺的手指也不由一抖。
“没想到,他还藏了这么一手啊!”
房氐严肃道:“容公子,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害怕了。”
他这话真是说中了君悦的心思,君悦在看到手上的消息的时候,手抖的同时,全身也蔓延了股道不明的害怕。
她道:“有时候我真的想查他一查,将他所有的秘密都抖个底朝天。”
免得她时不时的又受惊一下。
“可王爷总是在容忍他,什么也不做。”房氐道。
君悦没接他这话,因为这是事实。“难怪他当初坚决让我把所有的军队都带走,我还怕光凭丽云城那几千守军,他支撑不了呢!可你看看,呵,人家连拿下两城了。”
房氐想了想,难得的拍了一句马屁:“这叫夫妻齐心。”
君悦抬眼瞥了他一下,“虽然听着很别扭,不过你这话我很喜欢听。”
夫妻齐心,这天下不是他们的,还能是谁的?
“回去睡吧!”她将手上的纸笺再次像之前那样,点燃烧尽。道:“明日还要攻城呢!”
“是。”房氐临去前,不忘关心问道,“少主的伤可还好?”
君悦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不过却不影响行动。“没事,习惯了就好。”
很普通的一句话,然而房氐听着,内心却有些酸楚。
有哪个女孩子,会把受伤当作是一种习惯?
这天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以后,她的伤只会更多。
一二三章 后来者
等尤尚书得知皇帝下令杀死陈升的消息时,已是为时已晚。
蜀国已经失去了启麟,失去了邬骐达,如今又失去陈升,可谓是猛虎断了牙齿,张狂不了了。
宫门前,一众朝臣在冷风呼啸中等待着宫门的开启,而后进入朝殿,开始一日的早朝。
尤尚书自然是站在众朝臣的最前面,旁边站着的是苗尚书。冷风呼啸之下,几位尚书老寒腿直抖。
身后传来不安的议论声:“这都过了时辰了,怎么还不开宫门?”
“嗨,这有什么稀奇的,以往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莫非宫内出了什么事?”
尤苗两位尚书对视了一眼,倒是对后面其他官员对于宫门紧闭的议论不甚关注。苗尚书抖了抖肩膀,对一旁的尤尚书道:“陈升的事你怎么看?”
尤尚书深呼吸了下,道:“不用怀疑,定是君悦使的诡计。陈升这个人打仗还算可以,可要说到造反,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脑子。”
他嘴巴一张一合,白气不断的从他口中吐出,一团一团的,在空中停留了一小会,又消散无形了。
苗尚书唉声叹气,“可惜陛下没给陈升辩解的机会。”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什么?”
尤尚书道:“陛下是让杨一修去杀的陈升,杨一修也是个有头脑的人,居然也不将其中蹊跷与利害道出,劝劝陛下,而是听令执行了?”
苗尚书冷哼一声,“杨一修跟了陛下十几年,你见他什么时候违背过陛下的命令。”
尤尚书点点头,“那倒也是。”
陛下就是杨一修的衣食父母,杨一修若是违背他的命令,陛下一怒之下罢了他的官是小,杀了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陛下自登基后就喜怒无常,谁知道哪一句话就惹得他不快了。
正说着时,朱红色的宫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众臣整了整衣冠,正准备抬脚进去时,却有个小太监站在了宫门口的中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笑容可掬道:“诸位大人,陛下今日身体不适,早朝就免了,有事递了折子上来就可。”
“这...”众臣微微吃惊,面面相觑。
不会又是梦魔了吧!难道又像上回那样,白天睡觉晚上上朝?
有大臣问:“陛下得了什么病?”
小太监回道:“陛下一早起来就觉得头晕,这会太医正看着呢,奴才也不知。诸位大人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陛下会派人通知你们。”
众臣无奈,显然这一早的冷风算是白吹了,可是谁也不敢有丝毫抱怨,纷纷转身,或是打道回府,或是去衙门。
尤尚书和苗尚书本是站在最前面,距离宫门最近的。如今一帮人要离开,他们自然是落在最后。
两人心如明镜的再次对视了一眼,皆是无奈的摇头。
他们很清楚,陛下根本就没什么病。不过是借故生病,不上早朝罢了。
“你说,我们当年的选择是不是错了?”苗尚书望着天边阴沉的天光,想着今儿真不是个好天气。
尤尚书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拢着斗篷,道:“现在说这个,你觉得还有意义吗?”
苗尚书无声一笑,是啊,现在再说这个,哪还有意义?
不该死的人也已经死了。
他道:“吴军势如破竹,君悦又已经打到了龙江南岸,不日就要渡江。东边那齐国的永宁王也是煞气而来,三环虎狼,蜀国...”
他顿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危矣。”
这一幕,可真是熟悉。
当年蜀吴联手攻齐,不就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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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沙场之上,浓烟滚滚,尸横遍野,乌鸦盘旋,野狼啃噬。战争过后的战场,死气沉沉。尸体就像烂掉的萝卜青菜一样,被堆成一堆,就地焚烧或者掩埋。
权懿一身银色铠甲,背脊挺直地站在这战场的中间,看着士兵们有条不紊的清理战场。狂风呼啸而过,吹起他背后染血的大氅“哗哗”作响。
“将军。”
无风走到他的身后,将手上的信函递到他手上,道:“陛下的密信。”
权懿神情严肃的接过信函,拆开来一看,脸上没什么变化。
无风倒是好奇,“陛下说了什么?”
权懿也不瞒他,“陛下要我们加快速度,夺取太安。”
无风了然,道:“原本以为蜀国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君悦,也想划分蜀国。如今他兵分两路,势头可谓凶猛。要是他先夺得了太安,那对我们可就不妙了。”
搞不好这么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权懿抓着信函的手不由得抓紧,手背上粘着血的手骨明显紧绷凸起,一双如狼的眼睛里狠戾凶猛,好似准备一跃而起,撕碎他的猎物。
无风站在他身后,没看到他这脸色突然的变化,还自顾道:“这永宁王还真是深藏不漏,原本以为他身后只有七万军队,却没想到他暗中还藏了五万。”
陈升死了之后,蜀军士气大跌,连琋就是凭着那五万军队,一路西取。
“算起来,他们原来就有二十万军队。如今又多五万,再加上一路打过去降的招的,少说也有三十万了。”
权懿冷冷道:“我们先打蜀国再先,启囸将国内主要兵力都派来对付我们。又仗着南方地险,所以派驻的兵力很少,倒叫君悦钻了空子,捡了个大便宜。”
“可不是嘛!如今启囸再从西北调兵过去,只怕已来不及了。”
“就算来得及,大军长途跋涉,又怎么可能是势头正猛的姜离军的对手。”
无风惊讶道:“那他岂不是很快就要打到太安了?”
“没那么容易。”启囸冷笑道,“龙江之北后,越是靠近都城,蜀国派驻的兵力越多。而且姜离军初到蜀国之境,也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哼,拿下太安,距离还远着呢!”
无风这才稍稍松了些担忧的心,没那么快就好。不然陛下那里,可不好交代。
他忽而想到了个主意,“将军,连琋那里只有五万军队,不如我们趁...”
权懿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是抬手制止。“陛下以两百万两白银和姜离休战,又送元曦公主去和连琋完婚,现在可不是和姜离为敌的时候。
我们的矛头要是转向连琋,那君悦那边必定反过来对付我们。到时候我们两方斗得你死我活,倒叫蜀国有了喘息的空间,得不偿失。”
无风点点头,将军果然是高瞻远瞩。
“咱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权懿再道。
这条跑道,原本只有他一人,不成想君悦后来者居上,他有了竞争对手。那就各凭本事,看看是谁先到达终点吧!
他突然的,对这场赛跑期待了起来。
一二四章 江难过
时光飞逝,在战火燎原的纷乱中,今年的第一场雪到来了。
后花园里的梅花在几日前刚吐了几枝的花骨朵,在经过一夜的寒雪之后,纷纷绽放开来。香雪挑了几枝折下,小心护着,往广元殿的方向而去。
宫道虽长,路上碰到的宫人却并不多。这王宫也就那么三四个主子,所以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刚进了广元殿的大门,便听到正殿中传来几个清脆的笑声。香雪认得其中一个,就是郡主的声音。
有时候香雪也不明白,郡主也年纪不小了,为何情愿呆在这寂寞的深宫里,也不愿意嫁人?
然而这是主子的事,连王爷都没说她什么,她一个奴婢又能说什么。
“这小屁孩,你敢尿你舅舅。我要打你小屁股。”
香雪刚跨进殿门,便听兰若先气鼓鼓的叫嚷。
她忙进去一看,小王爷被抱在奶娘的怀里。而娃娃脸兰若先,正一脸苦大深仇的看着自己的肚子,那上面一块深色的地方特别的显眼,还发出难闻的味道。
香雪笑道:“这是小王爷对兰大人表示友好呢!”
边说,便将手里的梅枝交给一个小宫女,让她拿去花瓶里插了。而后走到两人面前行礼。
兰若先呵了声,瘪瘪嘴道:“这友好的方式,老子可不喜欢。”
香雪但笑不语,回头吩咐奶娘抱着糯米团出去穿衣裳,又让小尤子领着兰若先进入内室换衣裳。
这殿里虽然没有兰若先的衣裳,但容公子和王爷都是穿男装的,几人身材也都差不多,将就着换上就是。
兰若先换好衣裳出来时,南宫素寰看着他莞尔一笑。“君悦比你瘦些,你穿着她的衣裳显得有些紧,看着有点别扭。”
香雪提议,“不然兰大人就换上容公子的衣裳吧!”
兰若先瞥了刚才跟他进去的小尤子一眼,没好气道:“我可不敢碰那位的东西。小就小点吧,回去再换了就是。”
香雪知道刚才小尤子估计是没让兰若先换上他家主子的衣裳,这位爷生气了,于是笑道:“这样也挺好看的,丰神俊朗,奴婢还从未见过兰大人穿白色的呢!”
“那当然。”兰若先因为香雪的夸赞飘飘然,早忘了刚才内室的不快。
正说着,糯米团也换好衣裳回来了,整个小人穿得厚厚实实的,还戴着一顶红色的虎头帽,像个准备要滚的圆球。脖子下的小玉锁晶莹剔透,温润别致。
“来,叫舅舅。”兰若先刮着他的小下巴教道,“舅...舅...”
香雪道:“兰大人可别勉强他,他连单个的‘爹’和‘娘’都还不会说呢!”
南宫素寰也道:“他才多大呀,这声‘舅舅’你还是慢慢等吧!”
“那我可有的等了。”兰若先有点沮丧,看着孩子道,“你娘又不在,我每次进来都觉得这宫里冷冷清清的。”
他突然睁大眼睛,喜笑颜开,对南宫素寰道:“要不然你带着他到我府上去住几天吧!”
小尤子和香雪吓了一跳,这位爷真是想哪出是哪出啊!
“胡闹。”南宫素寰嗔怪了他一眼,“他可是姜离的小王爷,多少人盯着呢!这一出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要如何跟君悦交代。”
小尤子和香雪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暗想还是郡主明事理。
兰若先又再次沮丧,耷拉着双眼道:“说真的,这赋城里少了君悦,感觉一点都不好玩了。对了,她有说要回来过年吗?”
南宫素寰道:“前线战事吃紧,怕是回不来的。听说她现在正在准备过江,如果一切顺利,恐怕是要夺下太安才能回来。这么一算,少说也要到明年夏天了。”
“明年夏天?”兰若先惊声一呼。“那也太久了吧!”
“这还算是快了。要是不顺利,一两年都有可能。”
兰若先只觉得君悦的归期真是遥遥无期,看向糯米团,不由可怜道:“等你爹娘回来,只怕都认不得你了,你更不认得他们。”
糯米团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瞠着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看着,时不时的发出“呀呀”的声音。
兰若先再对南宫素寰道:“我知道她每年都会去看老太妃的,今年她不回来,不如就让我们代她去看看吧!你知道老太妃住在哪吗?”
南宫素寰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她从未与我说过。”
兰若先不信,“你也是老太妃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
“真不知道。”南宫素寰再道。
兰若先疑弧的看着她,一双杏眼里满是探究和怀疑。不过他倒也没再问她,而是问向一旁的香雪,“你知道吗?”
“奴婢不知道。”香雪回道。
兰若先只好放弃了这个疑问,又若无其事的继续逗弄着糯米团。
广元殿里笑声不断,一直到中午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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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的江岸,甚至比高山森林里的还要寒冷。
君悦背手站在距离江边十步的距离,遥遥眺望着宽大平缓的江面。冷风吹起她身后的大氅高高鼓起,始终不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扯着似的。风很是凛冽,她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壮阔。
这是当年开采姜离的矿山、所得来的银子所整修的龙江,江面比原来的要宽了一半,两边的堤岸也都加高加固。看来原来的蜀帝在位时,对这条江还是很重视的,没有私吞了所有银子。
“王爷,这条江,不好过啊!”身后郭怀玉沉重道。
遥遥望去,还能隐约看到江对岸高高挂起的旌旗,那是蜀军的旗帜。
一条江隔着两军,蜀军在那边,姜离军在这边。一方攻,一方守。
“如今还算是好的了。”君悦道,“现在是冬季,江面平缓。要是春夏,那江水波涛汹涌,都能将一艘大船掀翻呢!”
“可就算江面平缓,咱们的军队也不善水战。只怕刚到江心,就被对方偷袭。”
他详说道:“龙江北上的第一城是江北城,守城的将领是武翦。据打听的人回来说,此人一门三代都是武将,熟读兵书,而且擅长水战。龙江岸边,最起码停着百艘战船,而且最近还在加紧训练。”
“武翦...”君悦呢喃了两遍这个名字,突然问一句,“他今年多大年纪?”
郭怀玉被问得脑子一短路,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他突然想到了那位永宁王。
王爷竟然问人家年纪,是不是......
“你瞎琢磨什么呢?”君悦没听到回答,疑惑的转头看去,就见自己的臣子一脸抽搐的样子。再想起自己刚才问的话,哪里还不明白人家在想些什么。
“我换个方式问,他上过战场吗?”
郭怀玉有些尴尬的强咽了下口水,僵硬道:“此人今年二十有五,上过战场,据说还曾是鄂王的部下。后来鄂王死了,他见势头不妙,于是调回了江北城。”
武翦在鄂王的手下历练了几年,也算出色。再加上家族的光环,很快就混到了个田烈校尉的位置。然而鄂王死后,他家族怕他受牵连,于是找关系将人给调回了老家。
“有经验,有能力,有专长,的确是不好对付。”
“那王爷可有办法?”郭怀玉问。
“先回去吧!”君悦转身往回走,双手扯回扬起的斗篷裹住身子,缩着脖子抱怨道,“这鬼天气,冷死个人了。”
郭怀玉差点忍不住的笑出来,他现在这副又抖又缩的样子,跟刚才站得笔挺的样子,可真不是一个人。
不过,也更平易近人。
王爷又怎么样?王爷也是会冷的啊!
一二五章 使者来
江北城,是龙江北上的第一城。
龙江之宽,一眼望不到尽头。往日来往船只不计其数,民船官船渔船泛舟其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水面上建起的一座座房子,参差错落。
而此刻,江面上依旧是船只划动,却不见普通百姓,亦不见客商停留,全是穿着盔甲的士兵。
桅杆之上旌旗高高扬起,迎着江风哗哗作响。桅杆之下粗绳密集如发,却乱中有序。有的船只十分巨大,可容纳千人。有的船只却轻巧,便于作战。大船小船之间排布规律有序,小船不阻碍大船的行动,大船也不影响小船的发挥。
船头船尾、江中江面,都有蜀国士兵正在加紧操练。呼喝声中,水花四溅,紧张热闹。
武翦站在一艘巨船的船桅之上,一手抓着桅杆上的麻绳,一手搭在额前,远远眺望着江对面的姜离军营。可惜只能看到一点点,却看不清全貌。
江面风平浪静,没有半个姜离军的影子。
“大人。”
脚下传来声音。武翦低头看下去,是他部下。“什么事?”
那人仰头道:“许大人来了。”
武翦回头看去,远远的岸边停放了一顶绿色轿子。轿子前面站了一行官衙的人,穿着粗布蓝衫头戴四方帽的是衙门里的捕快,而最中间那个穿红色官服、正来回踱步的,就是那许大人了。
许大人是江北城的父母官,江北城的安危,直接关系到他的安危,想必是来查看备战情况的。
武翦应了一声“知道了”,而后抓着麻绳,脚底脱离桅杆,顺着麻绳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他拍了拍手,道:“走吧!”
许大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他不停的踱步和戳掌等动作来看,明显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安。
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的不安。
武翦阔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施礼。“许大人。”
许大人正身看向他,有些急切的问道:“武校尉,你这...训练得怎么样了?”
武翦朝身后看了一眼,抬手示意他道:“大人也看见了,还不错。”
许大人对他的“还不错”三个字可不太满意,然而武家在江北是望族,他也不好当面表示出他的不满。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语气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这...”武翦顿了一下,“我从未与君悦交过手,实在不好说。但从他以往的战绩,和从他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这里来看,肯定是不好对付。”
闻言,许大人不免有些失望。“你可曾是鄂王的手下,连你也没有把握吗?”
武翦打心底有点看不上这样的文官,遇事的时候,满脸都写着“我怕死”三个字。
“从来没有必胜的战争。”他道。
“可是,据说姜离军不善水战,这对我们是有优势的啊!你看他们扎营在江南已经有五六日了,不也不敢贸然行动吗?”
武翦道:“战场上讯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稳赢。有时候看似弱势,也可以反败为胜。有时候看似优势,也会全军覆没。
他们或许不善水战,但他们的军队人数是我们的五倍。而且君悦此人沉稳冷静,智勇双全,不贸然行动,肯定是为了收集更多的信息,想要一战而胜。”
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如果不能一战而胜,一会影响士气,二会损失惨重。
许大人慌道:“那...那不能趁着他准备好之前,咱们先攻过去吗?”
武翦摇头,“他们之所以还没有过江,搜集情报只是其一,其二是他们也需要花时间弄到船。龙江两岸的船只,早就被我们给强行归聚在这里。没有船,他们是过不了江的。
但即便如此,姜离的人数,还是远超过我们。我们如果严防死守,尚且有把握。况且君悦为防我们突袭,也一定会严加防范。在朝廷援军未来之前,实在不宜主动出击。”
朝廷援军...
许大人抬起他那肉嘟嘟的双下巴看向天边,只觉得天灰凉凉,那份援军到来的希望实在是渺茫。
然而这还不够,武翦又泼来一盆冷水。“而且据说陛下调的不是京城的兵力,而是从西北和东北调回来的援军。大军长途跋涉,必定十分劳累。就算他们赶到了,只怕也是力不从心。”
许大人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浇得五内俱凉,冰冷刺骨。
所以,希望又更加渺茫了。
他在想,要不要趁着姜离军打过来之前,先卷铺盖走人?没了官位没了名声不要紧,至少保得性命。
正说着时,忽听江上鸣起了警钟,一众士兵立即跑动起来,各就各位。“蹬蹬蹬”的脚步声一片慌乱,却又乱中有序。拿浆的拿浆,抽刀的抽刀,进入备战状态。
“这...这是怎么了?”许大人惊慌得后退一步。
武翦凝眉道:“江上有情况。”
“难道是姜离军打来了?”
“应该不是。”
“你何以肯定不是?”
“在江山正面对敌,姜离军不占优势,君悦应该不会那么笨。”
许大人抽抽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方面他因不是姜离军打来而稍稍宽心,一方面又因为武翦对君悦的高评价而暗自不爽。
武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许大人要不要随我登船去看看?”
许大人正要开口借故还有公务在身不去的,却正好一个士兵跑到两人面前,禀报道:“大人,江山出现了姜离的船只。”
“有多少?”武翦问。
“一艘。”
“一艘?”许大人一怔,而后又一喜,看来是真的不是来开打的。“那...那就上去呗,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
说着,率先一步登船。
武翦跟在身后,心中已有猜测。两军对垒之下,来的又只有一艘船,定是使者。
他点了一队人,分乘两艘小船,慢慢的往江中央划去。
在岸上看时,龙江的表面很是平静,就像一张平铺的纸张,没有一丝褶皱。然而当真的置身江中时,才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小船上的人并不多,所以吃水不深。船身随着水波的荡漾而沉浮,沉浮的程度好似在风浪中前进一样。船身一会被水波推起,一会又好似从高空坠落,一会左摇,一会又晃,颠得船上的许大人肾脏移位,头昏脑胀。
他后悔过来了。
然而与他腊白的脸色相比,武翦和随他来的几个士兵可就好太多了。几人站在船中央,两腿张开稳稳站着,任船身如何的摇晃,他们岿然不动,就像站在平地上一样。
两方船很快就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