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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弘笙     凰君txt下载     凰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二六章 亲自取

    武翦两臂抱胸,双眸森冷,远远的就看见对面的船头上,一个身穿蓝色盔甲的武将迎风而立,一手叉腰一手握住剑柄,威风凛凛。

    他暗自赞了一句:此人还挺有将者之风的。

    他身后站的人并不多,除去一个摇桨的,就只剩下两个士兵,分别站于他后两侧。

    两船在相距十步距离时,默契的停了下来。

    武翦抱拳施礼,道:“在下江北城守将,武翦。”

    对方还礼:“郭怀玉。”

    “你就是郭怀玉。”

    武翦调查过君悦,知道他手下有这么号人物。君悦组建的新军,就是此人负责训练的。这些年也跟着君悦打了不少仗,算是小有名气。

    郭怀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我是来传达我家王爷话的。”

    武翦哦了声,随意道:“什么话?”

    郭怀玉没有立即告诉他,而是微微侧头看向身后,一个士兵会意的将手上的长盒子递到他手里。郭怀玉接过盒子,用力朝前一掷。

    武翦眸色一凛,看着朝自己飞来的盒子,右手一抬,稳稳的接住了它。“这是什么?”

    “我家王爷归还的东西,和暂寄在你那的东西。”郭怀玉道。

    武翦一手端着长盒,一手打开上面的盒盖,入目所见,令他眉头紧紧皱起。“什么意思?”

    许大人艰难的平稳自己的身体,眼睛往盒子里一探,也是一脸疑惑。

    他拿起盒子中的一块紫色玉佩来左端祥右细看,不由惊讶。“这...这不是我的玉佩吗?”

    武翦眼睛一冷,“大人说什么?”

    “这玉佩是我最喜欢的一块,开过光的,我每天都戴。谁知道昨天早上竟找不到了,我还以为是府里的下人偷了呢!这...这...”

    他看向对面船上的郭怀玉,厉声道:“怎么会在你手里?”

    郭怀玉一脸冷漠,没有回答。

    武翦声音沉了几分,肯定道:“玉佩是你们拿走的。”

    继而他又心惊道:“整个江面已经被我们控制,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郭怀玉看着他,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这个问题,道:“我家王爷说了,这江北城就如同这玉佩,探手可得。你就算防范得再严密,也总有裂缝。这算是他专门为你展现的一点实力。

    武大人,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王爷很是欣赏。如若你愿意归降,江北便可免遭生灵涂炭。龙江能有今日这番风景,全靠姜离的银子,她不想自己整修过的东西,会血流千里。”

    武翦没有反驳,这条龙江,算起来的确是姜离整修的。

    当年姜离有矿山的事一爆出,各国都想占为己有,甚至兵临城下。后来君悦无奈,只好提出共享矿山,所得来的财富用于整修龙江。

    说白了,就是明抢。

    武翦冷笑,“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王爷知道你必定不会答应,所以他把自己的东西存在你那里。他说,他会亲自要回来。到时候,希望你能相信他的实力。”

    武翦再次低头,看向盒中的东西。

    实力吗?其实不用证明的,他信。

    一旁的许大人皱眉,“这君悦送把剑来是什么意思?挑衅还是威胁?”

    “这是寒光剑。”武翦沉声道,“君悦出征常用的佩剑。”

    算是,他身份的一个象征。

    “寒光剑?”许大人一惊,伸手去抚摸那剑身。剑身冰凉,如一块深埋在冰山下的玄铁,散发着幽幽寒气。其上雕刻着精美庄严的纹样,虽轻薄,却锋利无比。

    许大人斜眼看向武翦,没好气道:“他什么意思,想挖墙角啊!”

    又气愤的瞪向郭怀玉,嘲讽道:“回去告诉你主子,他以为他谁啊?没有船,他休想运一兵一卒过江。”

    郭怀玉难得的一笑,“船吗?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武翦心抖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西我收下了,回去告诉姜离王,我等着他来取。”

    郭怀玉微微颔首,手一扬,示意调船返航。

    “这...这就放他走啦?”许大人瞠大眼,不可置信。

    武翦瞥了他一眼,“那许大人还想怎么的?”

    “此人狂妄至极,应该将他扣了做人质,或者直接将他杀了。”

    武翦将手中的盒子竖着放在船面上,手撑着它的一端,人也转身,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他朝自己的手下下令:“回吧!”

    于是船尾变船头,船头变船尾,两艘小船又朝原来的路线回去。

    许大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然而船一动,他那种摇头晃脑的感觉又上来了,只好坐下去,浑身难受。

    禁船令一下,江面上冷冷清清的,一艘多余的船都没有。冬天的江山平缓静流,清澈见底。若仔细看,还能看到江底随着水流而动的水藻,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天空中偶有几只飞鸟划破天际,掠影倒映江心时,它唧唧叫了两声,似乎是在问候那江水中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是谁?

    武翦手撑着长盒,手指轻轻敲着,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可惜这声音太小,被周围的水声覆盖了。

    今日走这一遭,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死得何其冤、何其可惜的人。那是蜀**人的骄傲,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

    君悦这样的行事风格,还真的与那人有一点相像。

    ---

    “东西送到了?”

    郭怀玉刚到帐门前,人还没进去,便听里面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脚步未停,一路到他面前,却见他正躺在一张摇椅上,翘着腿舒服的...喝...酒?

    他还有心思喝酒?

    “送到了。”郭怀玉道。

    君悦一手枕在脑后,一前一后的摇着椅子,喝了口酒,问:“他什么表情?”

    “他说他等您去取。”

    君悦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微笑,心情很好的再次喝了口酒。

    郭怀玉看着他悠哉的样子,不解道:“王爷为何对他感兴趣?”

    “他曾经是啟麟的下属。能被啟麟看上的人,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如此人才,杀了可惜,留着是个难对付的对手。所以,他若能归顺于我,岂不更好。”

    “可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归顺的人。”

    “那可难说。”君悦望着帐顶,摇着手中酒壶道。“外面的船造得怎么样了?”

    郭怀玉回答:“工匠们日夜赶工,士兵们也过去帮忙。小船倒是完成了大半,但是大船恐怕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君悦摇摇头,“太慢了。”

    “他们已经在尽力抓紧时间了。”

    “等我们的大船做好,人家的援军都可以歇上半个月然后再打过来了。”

    郭怀玉也是无奈道:“可是没有大船,我们的大军便无法过江。小船虽多,但能承载的人数毕竟有限。”

    君悦食指轻点着酒壶的壶口,道:“那就不做大船。”

    郭怀玉疑惑,“不做大船,那咱们要怎么过江?”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她高深莫测一笑,“有现成的干嘛还费那劲去,费时费力又费钱的。你留意岸边的动静就行。算算时间,也该有动作了。”

一二七章 空中鸟

    夜色如墨,北风呼啸,飞雪飘扬。

    黑夜中的龙江,伸手不见五指。视觉被关闭,听觉便会变得异常的敏锐。河风如海啸,水流如瀑布,就连黑夜中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都会变得如鼓声擂擂。

    “吧嗒...”

    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黑暗中等待的声音缓缓睁开来,稍稍屏住呼吸,感知着周围的声音,而后清冷的嘴角渐渐的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江岸上,一盏小黄灯慢慢移动,往江边而去。小黄灯微弱的黄光之下,有几个若隐若现的脚步在移动。脚步声沉稳有力,行进有素。

    “快,快点。”

    有声音催促,“巡逻的队伍马上就过来了。”

    这是走在最前面的人发出的,也是他提着小黄灯在前面引路。

    后面几个人便是跟着他的脚步而走,呼吸比前面一人略微沉重,似乎走得没有前面那人轻松。

    微弱的灯光照射下,隐约能看见几人肩上扛着什么东西。雪花飘落,停留在他们的脚尖,染了一点白。

    几人很快就来到了江边,前面的人侧身让开来,后面的人继续往前两步后也停了下来,而后放下了肩上的东西。

    东西被放在地上后,提灯的人凑近了他们些,以便他们能够看得更清楚。这一照,地上的东西也能够看清楚了,是一艘小船。

    几人将船身翻了过来,而后推进水中,接着几人中便有一人跳上了小船,没有灯,摸黑着缓缓往江中央划去。

    江边的一盏小黄灯,远远看去就像一只萤火虫一样的渺小,一闪一闪的,时暗时亮。

    雪纷纷扬扬而下,一阵冷风过后,下得更猛了。

    “我们也快走吧!”

    见船已经不见了影子,刚才提灯引路的人道。

    他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迈步,斜刺里就出现了明亮的火光,比他们手中的这盏风灯不知道要亮上多少倍。听脚步声刷刷作响,便知对方人数也比他们的多。

    “不好,是巡逻队。”扛船的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迅速道:“快灭灯。”

    提灯的人立马吹灭了手中的风灯。江边视野开阔,并无遮挡之物。即便有,也早被姜离军给清理了。

    没办法,几人直接转身,快速入了水中。他们虽然动作迅速,入水时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原本以为经过的巡逻军会很快的过去,谁知道那一队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兴致,竟然在江边聊起了天来。水中屏住呼吸的几人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但是从头顶明亮的水光来看,便知他们没有离开。

    一小会...

    一会...

    一大会...

    好久....

    不行了,憋不住了。

    水中传出了轻微的咕噜噜的声音。

    “什么人?”

    岸上的巡逻军很是警觉,听到这微弱的声音,顿时警铃大响,纷纷高举火把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

    水面上很是平静,漂浮着些水藻枯叶,风吹起水波荡漾,那水藻也跟着荡漾。

    “什么都没有啊!”一个巡逻军道。

    另一人道:“可是刚才明明有声音。”

    “许是水声吧!”

    “安全起见。”说有声音的巡逻军道,“放箭。”

    跟随几人没有异议,一部分人高举火把,一部分人挽弓搭箭。只听“咻咻”几声,箭支离弦而去,劈断雪片。再听“噗噗”几声,箭支没入水中。

    “再放。”

    直至第三波箭雨过后,水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众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真是水声。”

    众人收好弓箭,刚才喊放箭的人回头道:“走吧,去别处巡逻。”

    其他人没有异议,自觉的排成两排,而后离开了江边。

    风雪很大,刮得人脸上又冷又疼。可是再疼,也没有人抱怨,甚至多了几分严肃的使命感来。

    王爷说过,这里就是姜离军的大门。门内是十几万军队,他们若守不好,将会直接影响到十几万人的性命。

    所以,一点可疑都不能放过,一刻也不能放松。寒冷更好,能让人保持清醒。

    火光撤离后,江边再次恢复黑暗。

    另一处的岸边,几个哆哆嗦嗦的人缓缓爬了起来,大口呼吸。黑暗中能够清晰的听到上下牙打架的“咯咯”声,好像是老鼠在咬着什么东西一样。

    “快...快走...吧,他...他们...很快...回...来。”有人哆哆嗦嗦道。

    这大冬天的水实在是太他妈的冷了。

    其他人没有异议,再冷也得强打精神赶快逃离。不然被抓到,可不就是冷那么简单了。

    ---

    龙江之北的蜀军主帐内,几座灯架上烛火安静的燃烧着,将帐内主人的身影投射在遮风避雪的帐墙上。

    帐内并无华丽装饰,最里面是一张铺了皮毛的小床,隔着一张屏风,外面是一张桌子,一座剑架。最门口的地方,则是一张高台。高台上各式的小船摆设,雕工惟妙惟肖,精致玲珑。

    一名部下像往常一样报告着进入帐内,去跟领导报告江边的巡察情况。

    然而今日与往日的不同,往日总是喜欢摆弄着高台上的船只的领导,今日却坐在桌案边,直盯着面前的一个长盒子看。

    他听闻,今日领导去江心见了姜离军的使者,带回了一个长盒子。

    “大人。”

    他走过去,抬手施礼。

    武翦淡淡嗯了声,“江上可有什么情况?”

    那部下回道:“一切正常。”

    他回答时,眼睛扫了一眼那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一柄长剑。剑身轻薄,雕刻有精致的花纹,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江边城内,可有发现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地方?”

    那部下摇摇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一切都很正常。大人,您会不会太过紧张了,姜离军没有船,他们过不了江的。”

    武翦抬眼看了他一下,“那你怎么解释许大人的玉佩是从他手里还回来的?”

    部下语噎,答不上来了。

    是啊!一切看似都正常,却又非常的不正常。“难道这玉佩会飞不成?”

    武翦一瞬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他抓不住。等他再凝神细想时,脑中又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遗憾的只能放弃,一手盖上了盒盖,将长剑锁在了黑暗之中,深吸了一口气。人撑着桌案站起来,背手走向高台。

    他没有回答下属的话,而是问道:“那边的人还没过来吗?”

    他正想说“还没有”时,便听帐外另有声音传来。“大人,那边的人回来了。”

    武翦很是急切,道:“快带进来。”

    不一会,帐内又走进一人来。“大人,属下回来迟了。”

    武翦摆摆手,“快说,姜离军那边什么情况?”

    那人道:“姜离军正在大肆砍伐造船,实际完成数量还没有打听到。君悦十分谨慎,我们的人根本渗透不进去。但从砍伐的数量上来看,应该能造五百多艘小船,而且数量还会增加。”

    “那边城内是什么情况?”

    “井然有序。”

    武翦微微蹙眉,“没发生任何事?”

    那人回道:“没有。君悦除了在城内购买冬衣,粮草,药材等物之外,并不骚扰城内百姓。君悦治军严格,听闻有个士兵不慎踩死了人家一只鸡,他还让那士兵赔给人家一头猪呢!”

    边上站着的另一个士兵忍不住的“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遭来领导的一记瞪眼。

    “哼,小恩小惠,不过博得个好名声罢了。”武翦不屑的鄙夷。“江边布防如何?”

    “很严密,士兵十人一组,同一个地方在一刻钟之内,必有两队人巡逻经过。哦对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张来,“这是我们从高处俯瞰画出来的扎营分布图,但主帐在哪里,我们无法探知。”

    武翦接来一看,姜离军沿着江边安营扎寨,寨与寨之间并不连接也并不平行,很规矩的分布。

    他朝帐内先进来的部下道:“先带他下去休息吧!”

    “是。”那士兵拱手领命,领着人出了主帐。

    武翦看着手中的分布图,又看向高台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最后视线落在桌案上的长盒子上。脑筋一直在飞转。

    他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取这东西?

    五百艘小船,就算一次运输最多也就能运五千人,他也不可能来回运个十几二十遍吧!

    他们的船一出现,就会立即被发现。他有两万人,而对方五千人,对比悬殊之下,必败无疑。君悦应该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一二八章 弓箭断

    一夜风平浪静。

    然而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武翦人刚醒来,还没来得及下床,耳边就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

    他全身警铃骤响,猛地一挺身,人几乎是蹦了起来,急问道:“什么事,君悦打来了?”

    “不是。”进来的士兵急道,“是我们的弓箭。”

    武翦稍稍松了些紧绷的神经,继而又面露疑惑。“弓箭怎么了?”

    “弓箭...”那士兵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好道,“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虽然不是姜离军打来,但武翦相信自己军人的直觉,前方正有不妙的事情在等着他。

    等他匆忙到达兵器库的时候,便看到外面围观了许多的士兵,正在议论纷纷。他一到来。他们立马噤声,并让出一条道来。

    武翦阔步走过去,刚跨进门槛,他就傻眼了。

    兵器库内乱七八糟,刀、枪、剑、戟散乱一地,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就像一个十年不整理的垃圾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领他来的士兵道:“这些刀枪没什么,就是乱些而已,最重要的是弓箭。大人你看...”

    武翦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他看见了。

    他踩着那横七竖八的刀枪走进去,来到一排排挂着弓箭的架子前。相比脚下横七竖八的杂物,这弓箭倒是还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就跟没碰过一样。

    只除了,那弯弓的弦从中间断了,那箭支从中间砍了。

    上万张弓,数万支箭,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废物。

    这废物跟脚下乱七八糟却完好无损的刀枪相比,可真是完美的讽刺。

    “大人。”那士兵有些害怕的躬身低头,不太情愿的将手上的一张纸条递过去。“还有张纸条。”

    武翦黑着一张脸,接过那纸条,一看之下后脸色更黑了,只觉得两个鼻孔两个耳孔里正有源源不断的热气喷出。

    白色纸条上,写着一行黑子:我身手了得吧!后面还画了三笔,上两笔中间向上弯起,像一双弯眉。下一笔中间向下弯,像一张笑着的嘴巴。整个看起来就是一个炫耀的笑脸,生动形象极了。

    “君悦。”

    武翦猛地握紧纸条,平整的纸条被攥得皱巴,“君悦”二字几乎是从牙缝后面勉力挤出来的。

    低眉的士兵大着胆子微微抬起下巴,眼角扫了一下自己领导,只觉得他那狰狞的五官几乎是要吃人。

    “带人去,把营帐里的人挨个查一遍。还有,叫许大人将城内给我翻个底,把人找出来。”

    那士兵不确定,轻声轻语问道:“找...找君悦吗?”

    武翦几乎是火山爆发似的吼道:“君悦人远在龙江南边,怎么可能大半夜跑到这来?”

    那士兵抖了一下身子,不敢动分毫。“那...那找谁啊?”

    武翦咬牙切齿道:“在这江北,定有个高手。把人给我找出来。”

    弓箭的弦,是被一剑斩断的。而箭支的切口处,也是十分平整。而且很多箭支被切的位置一模一样,说明这些箭支是被一捆捆斩断的,而非一根根斩断。

    众所周知,弓弦有弹性,若是用蛮力去砍,弓弦定会反弹,如此就会留下不平整的切口。而箭,就像筷子一样,一根容易折断,一捆却难。

    所以,这等痕迹,定是内宫上乘的高手所为。

    没有了弓箭,就不能远距离杀死敌军。而对方却可以远距离射杀他们。

    君悦,你厉害啊!大老远的就能派人潜进这防备严密的敌军军营,还无声无息的毁掉他所有的弓箭。这都能上天了。

    上天...

    武翦脑中好似被什么东西砸中似的,顿时开窍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昨晚自己部下的一句话:“难道这玉佩会飞不成?”

    当时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却因为太快而没能抓住。

    现在,他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

    “来人。”他朝外面喊了一句。等有人进来后,他寒声命令道,“叫江山的人留意天上,任何一只鸟飞过去,都给我打下来。”

    “是。”

    ---

    城内城外,百姓家里军营里,武翦都翻了个遍,那所谓的高手是找不到了,不过他的猜测却是正确的。

    傍晚时分,天色模糊将暗不暗时,有手下手捧了只白鸽送到他手上来。那鸽子被一箭穿胸,鲜血染红了它白色的羽毛。浑身冷僵,显然已经死了。

    “大人,果然不出你所料。”那士兵道。

    武翦毫不同情这只没了气息的鸟类,直接伸手向绑在它脚上的一个小竹筒,小竹筒只有小指大小,里面是一张小纸条。

    那士兵偏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字条上书:“卯时,火烧衙门。”

    士兵道:“这君悦可真是狡猾,竟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卯时,的确是个好时辰。现在是冬天,天亮得特别晚,卯时的天还是黑乎乎的,也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武翦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是在说我们愚蠢吗?”

    那士兵噎了口,忙闭嘴。

    武翦走向桌案前,看着桌上平放的长盒,里面寒光剑静静的躺着,等待着主人来拿。

    君悦一定是在还未打到龙江时、就已经派人混进江北了,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禁船。这些人,负责前期的打探情报,兼搞破坏。

    “大人,如果他们是要火烧衙门,那我们直接在那里守株待兔,只等对方送上门就好了。”

    武翦看着手上的纸条,反问道:“烧了衙门,他得到什么好处?”

    “这...”士兵一愣。

    也对啊,烧了一个父母官办公住宿的地方,有什么用?令许大人不能继续办公、没地方住吗?

    “他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士兵想了想,终于想到了这么个答案。

    武翦切了声,“你以为人家很无聊。”

    他接着道:“火烧衙门,一不会伤了蜀军,二他也照样过不了江。他君悦想要过江,唯一需要的东西就是船。所以,火烧衙门,是声东击西,他的目的是船。”

    士兵脑筋终于转过弯来,“他想抢我们的船。”

    武翦冷冷道:“或者,烧了我们的船。”

    “烧船”士兵又不解了,“烧了我们的船他不也一样过不来?”

    “你别忘了,他正在加紧赶制小船。虽然小船一次能承载的人不多,但是他们手上有弓箭。而我们的弓箭,正好被他们毁了。”

    哦,原来如此。士兵忿忿道:“这个君悦,真是卑鄙狡猾。”

    卑鄙狡猾吗?武翦回忆着王爷曾说过的话:在战场上,卑鄙狡猾何尝又不是战斗的另一种形式,而且有时候是最有效最迅速的方式。

    因为,这是心理战。

    心理战的最后结果,是计高者胜。

    武翦暗暗紧握手中的纸条,命令道:“从现在起,分三轮休息,上半夜、中夜和下半夜,严密监视江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船,不准有丝毫懈怠。违者,军法处置。”

    “是。”士兵严肃接令。又问,“那衙门那里?”

    “派人过去告知许大人一声,叫他严加防范即可。”

    “是。”士兵应后,转身出去。

    武翦顺着他的离去看向帐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黑了,冷风凛凛,就连帐门前的火盆都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冷。

    今夜,无雪。

一二九章 城中火

    上半夜相安无事。

    中夜风平浪静。

    到了下半夜,着火了。

    武翦习惯的脚下点着一根横杆以作支点,一手抓着桅杆上的粗绳,一手插着腰间,举目眺望向四周的远方。

    江上风本就大,站在高处,风更是凛冽,吹着他身后的大氅高高飞扬,像一只展翅的雄鹰。

    四周很静,只听到江水拍打船底的撞击声,和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江面上很黑,船上挂着的风灯根本照不出多远。

    寅时过,卯时到,天快亮了。

    按照纸条上所约定的时辰,衙门那里着火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相隔那么远,都还能隐约听到救火的嘈杂声。

    “大人。”

    有士兵抬头,看向自己的领导,道:“火烧起来了。”

    “我已经看到了。”武翦冷声道,“叫大伙都隐藏起来,船上一切如常,只等姜离军到来。”

    “是。”士兵领命,蹬蹬蹬传达命令去了。

    江南的姜离军看到火光,一定以为计划顺利进行,武翦一定会派军去救火,而他们则派小船来抢大船。此时只要隐藏起来,等待瓮中捉鳖的那一刻。

    只可惜,幻想很美好,但现实很无情。

    自衙门那一处火光冲天之后,全城各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也纷纷着起火来,东南西北中,火点数不胜数。远远看去就像是烟花绽放一样,星星点点,而后连成一块一片。

    全城都在着火。

    火光已是不仅仅照亮了半边天,几乎是照亮了全城,亮如白昼。就连他们这里,都被火光映照到了。

    人影移动,喊声阵阵,就像蜜蜂开市一样热闹,看得人心惊肉跳。远在城外的众人,几乎能清晰的听到“救火”“走水”“救人”的呼喊声,声声直击人心。

    船上一众士兵,个个面色凝重的抬头看向自己的领导。距离太远,他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光是想想,也定是不好看的。

    依然没有人说话,江水拍打船底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完全被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覆盖。

    而仅仅是远远的听着这些呼喊声,也能想象到一群无辜的百姓在火海中挣扎的惨烈和痛苦。

    整个江边,沉默得令人头皮发麻。

    武翦插在腰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垂落,垂在身侧,紧握成拳,骨节“嘎嘎”作响。倒竖的眉毛下,一双眼睛迎着火光,竟也如城内一般燃起了熊熊怒火。

    “君悦,你不是说只烧衙门吗?”

    你不是号称不骚扰城中百姓吗?

    这又是在做什么,焚城吗?

    “嗒嗒”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是衙门来的捕快。不用想也知道是来干嘛的。

    马未停,那捕快已经急急的跳了下来,询问了武翦的位置后,就朝船上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因为跑太急,在甲板上还摔了一脚。

    “武大人,城内多数失火,衙门里人手不足,还望大人派兵过去支援。”

    那捕快一摔,脑门上直接摔起了个大包。然而他也顾不得这疼不疼了,人还没站起来就喊道。

    武翦竖眉紧拧,没有回答。

    支援?

    大敌将至,如何还能分兵去支援?

    那捕快急道:“武大人,您快点调人啊,再迟一步,整个江北城就都没了。”

    “许大人怎么说?”武翦眺望着远方的火海问。

    “许大人一整晚都不见人,火起的时候属下去找他,发现他并不在房内,这才出来找您。”那捕快道。

    武翦两眼瞠圆,“什么?”

    这种时候,主心骨却不在,江北城岂不是...

    他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江面。龙江的另一端,也已经隐现火光了。

    姜离军,来了。

    可是......“君悦,你真的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啊!”

    那只被射下来的白鸽,的确是传递消息的。但不是传给别人,是传给他的。

    君悦告诉他,他要卯时过来,他要在城内点火。

    只不过,点的不止一处而已。

    “大人...”见武翦迟迟没有回应,士兵们都急了,城内也有他们的家人啊!“您快下决定啊!”

    武翦深吸一口冷气,而后纵身一跃,落地时缓缓吐出,倒竖的眉头分离开来。

    他叫来一个队长,沉声吩咐道:“抽一半的兵力去跟衙门的人一起救火。城内失火之处众多,你们分批协助,首当救人。记住,无论这边是什么情况,城内不能乱。”

    “属下领命。”

    “余下的,操起武器,开始我们的战斗。”

    寂静的龙江,在天降破晓时,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江中心亮起了一枚枚的火光,密布如星,映着粼粼波光的江面。火光之下,小船摇曳向他们驶来,也是密密匝匝根本看不到全貌。

    武翦站在最大一艘船的甲板上,手持银枪,威风凛凛。

    “根据传回来的消息,如果他们五百艘小船完全出动,那就应该有五千人左右。”

    而他们,有一万人,在人数上还是占据优势的。而且,此处地形,他们比姜离军更为熟悉。

    但是,他们没有弓箭,所以只能无奈的等着对方靠近,或者在船上战斗,或者在陆地上决斗。

    “都各自找好隐秘点。”武翦下令。

    江上的船只越来越近,很快就逼近了他们。火光照耀之下,一把把泛着冷光的弯钩飞起,勾住了停在江边的大船,而后小船上的人借着钩绳的力道一跃而上,顺势登上大船。

    然而人还未踏上甲板,便已被甲板之上隐藏的蜀军一脚给踢进了水中。

    “砰砰...”水花四溅。

    第一波姜离军虽出师不利,但也暴露了蜀军的行迹。当一支支箭支射穿他们的身体时,他们已经没法再阻挡第二波人的登船了,接着是第三波,第四.......

    当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大船时,战斗则变成了面对面的生死搏斗。火光之下,刀光剑影,鲜血横流,江水激浪。

    武翦手中银枪流利的变换着招式,与同样使长枪的郭怀玉已经过了几十招。

    郭怀玉驶出一招三步夺命枪,整个身体撑着竖起的长枪,集中力量于腿向武翦扫去。武翦稍稍向后仰头,腿风与他的鼻尖擦肩而过。他顺势翻了个身,脚下轻点甲板,抓着麻绳一跃上了桅杆。

    然而还未等他站稳,郭怀玉已迅速抢过一个蜀军手里的刀,飞身过去,呼喝一声,一口气将桅杆斩断。武翦不得已,抓着麻绳转了个方向,站在了堆积起来的一个木箱上,长枪往侧倾斜。

    郭怀玉并没有急杀过去。

    “君悦呢?”武翦居高,低头看着站在低处的对手。

    郭怀玉笑道:“我们家王爷架子大,不想屈身小船。他说要我带着大船回去接他,他才会过江。”

    武翦冷哼一声,“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姜离王还是个爱摆架子的主。”

    “若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岂不是和我们这些士卒没什么区别。”

    “你倒是一条会讨好主子的狗。可惜,我的船,他没资格乘。”

    话音刚落,武翦手中银枪向前,脚下一蹬,便向郭怀玉刺去。

一三0章 过江北

    “少主。”

    房氐走进大帐,到那抹白色身影之后,禀报道:“外面已经收拾好了。”

    君悦看着桌上的长盒,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她一手背后,拿着一柄剑鞘,微微弯下腰,一手拉过桌上的长盒,而后打开。

    黑暗被光明取代,躺在里面的寒光剑散发着幽幽的青光,似乎是在高兴着能重新回到主人身边。

    她握住剑柄,将剑提了起来,剑尖直指帐顶,轻薄的剑身寒气沁凉,明亮的剑光反射着她白净的脸颊,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

    “让你久等了。”她像是对老朋友一般,亲切道。

    房氐在后面静静站着,默不作声。

    眼前刀光一闪,帐内的烛火晃了一下,只听“刷”的一声,那炳握在手中的剑已经利落入鞘,合为一体,烛火恢复自然。

    剑主转过身来,沉静的道:“走,我们进城。”

    房氐跟着她转身,一同走出大帐,外面一百号人已等候多时。一众人上了马,迎着凛冽寒风,往江北城城门飞驰而去。

    江边上,姜离军和蜀军还在打得你死我活,武翦和郭怀玉还未分出胜负。

    照明的灯光明显比刚才的暗了很多,有的被吹灭,有的被砍断,有的掉入水中...有的被一刀两断,有的被踏破,有的被血染红...

    也因为,天边一抹朦胧的光线已经跃出了地平线。

    天,快亮了。

    两方手中银枪齐齐格挡住对方的攻击,而后又迅速推开去,后退几步,各自喘了几口气。

    恰此时,头顶的上空中突然传来“嘭”的一声,是烟火绽放。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那是城内的方向。

    武翦蹙眉,如今城内各处都在忙着救火,谁有意兴放烟花?

    “不对,君悦。”

    他猛地反应过来。君悦作为主帅,一向是冲在最前面的,怎么可能摆什么臭架子等着大船回去接?

    大营......

    寒光剑......

    他看向郭怀玉,却见对方脸上现出一抹笑容来,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明亮的看着他。他已经收了枪,显然没有打算再战的意思。

    而其他姜离军也和他一样,正在整齐有素的后退。

    “武校尉,在下就不陪你了,告辞。”他持枪抱拳一礼,而后纵身跃下大船。其身后的数千姜离兵以最快的速度整合,跟随在他身后,竟是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武翦眉头一蹙,为何是往城门方向而去?

    他猜到了君悦会以郭怀玉在这里牵制住他,从而袭击他的后营,拿回寒光剑。既如此,郭怀玉不应该是往大营方向去的吗?

    城内火势想必已经得到了控制,并没有继续蔓延的趋势,呼喊声也小了些,如果此时将另一半的兵力调回来,想必可以......

    不对。武翦忽而想到了什么,双眼惊讶瞠圆,豆大的汗珠慢慢浸满额头。

    整座城都在失火,城内必定大乱,所有人都在想着救火,如果此时君悦偷袭城门,那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

    “所有人,跟我追。”

    武翦一跃纵身跳下船头,沿着郭怀玉的方向追去。

    郭怀玉逃往城门方向,那君悦也必定是朝着城门方向而去。所以,一定要在他们赶到之前拦下他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还是晚了,等他追上郭怀玉时,已经是到了城门下。

    而此时的城门上,早已换了大旗。城门开启,放进去的只是姜离军他们,却把他和其它蜀军关在了外面。

    城墙之上,火光之下,那抹白色的身影意气风发,肆意张扬。

    “你来晚了。”君悦朝他喊了一句。

    武翦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他以为他放火是为声东击西,目的是抢船。结果抢船也只是个幌子而已,目的是拖住他,而他却来夺城。

    可是明明才刚追上姜离军,为何君悦早已进了城,还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君悦就算带人袭击他后方,可是又能带多少,以他的推测不会超过百人。百号人就夺了他的城门,怎么做到的?

    武翦手中银枪指着他,哼了声,道:“就算你进了江北城,又能守得几时?朝廷的援军马上就到。”

    “援军吗?”君悦慢条斯理的道,“我一路打到江北城,每一城的守将都跟我说‘朝廷的援军马上就到’,可是你看,有几个守将真的等到了援军?若是真的有援军来,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武翦竟无可反驳。

    其实,他从未把希望放在援军上,因为就算他们来了,一是一路奔波疲惫,二是他们不善水战,能帮到的毕竟有限。

    可是,能来和不会来,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武翦直指着她的银枪,突然的垂落在地。

    “你到底是怎么拿下城门的?”他问。

    君悦嘴角露出淡淡的一抹微笑,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句不着调的话:“我没看错你。”

    武翦不解,“什么意思?”

    君悦却是没有再说,转身下了城墙。

    武翦气急,上前一步,喝道:“你站住,你还没回答我。”

    可惜,没有声音回答他。只剩城墙上飘飘乎的旌旗,以及纹丝不动的守城卫士。

    武翦气得猛一跺脚,正准备转身回走时,却见一个士兵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大人,不好了,我们的船...”

    武翦心里一咯噔,急问:“我们的船怎么了?”

    “您离开后,我们遭到了姜离军的袭击,损失惨重。姜离军把...把大船都带走了。”那士兵道。

    武翦只觉得自己两腿直打哆嗦,差点没站稳。“怎么会?哪来的姜离军,他们不都往这来了吗?”

    “是第一波登船、却被我们揣进水里的人。他们一直隐藏,只等我们离开之后,就偷袭我们。”

    第一波登船的人,武翦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到这一刻,谁还在意那什么第一波登船的人,谁会注意他们死没死?

    却没想到这些第一个出现的、以为会第一个死的姜离军,竟成了最后偷走他们船的关键人物。

    所以,还是来抢船的。

    他突然转身,朝着城墙上破口大骂一句:“君悦,你他娘的。”

    城墙上纹丝不动的士兵突然齐齐的,一双双眼睛向他恶狠狠的射了过去,仿佛一支支利箭,要射穿他心肝脾肺肾。

    武翦浑身一抖,这天真他妈的冷。

    在转身时,这才惊觉,天已经亮了。

    虽还没有完全大亮,但也能清楚视物。茫茫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

    江北城县衙内,君悦听着部下一个个的汇报。有关城门的布防,城内的秩序,救火的情况,百姓的安抚,以及城内蜀军等等,事无巨细。

    这是每夺下一城之后,都需要做的工作。

    君悦坐在上首,正声道:“这次与以往不同,我们在城内放了火。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也少不了损害。

    天亮之后,我们的大军就会过江,你们分拨出一批人来,专门善后受害的百姓。损失多少财务,登记造册,我们照价赔偿。”

    面前听令之人皆面面相觑,郭怀玉道:“王爷,这么做就等于承认是我们在城内放火,百姓们只怕会对我们有不满。”

    君悦冷笑,“我可没说过是我放的火,眼下不就有个最好的替罪羊吗?”

    房氐不确定道:“少主是说这许大人?”

    “他怕姜离军打进来而自己性命不保,于是弃城逃跑。逃之前还不忘放把火烧毁整个江北,试图留给我们一座废城。”君悦眨着黑亮的眼睛道,“这说法,多好啊!”

    一群人再次面面相觑,内心同时发声:“你说什么都对。”

    这主,别看着有时候正义凛然、心胸坦荡的,其实心黑着呢!

    “哦还有。”君悦继续道,“留意一下武翦的行踪。”

    郭怀玉不解,“王爷不派人去捉他?”

    “抓是要抓的,不过不是现在。他的族人都在城内,他也不会跑。”君悦坚定道。“只是此番大败,他心里估计会不平衡,带着残余东搞西搞,倒是有可能。你们就陪他玩玩吧!”

    反正接下来有空闲时间。

    姜离军一鼓作气,从蜀国南境一路过沼泽、越群山、穿古道打到这里,士兵们都已经很疲惫,是时候需要休息一下了。否则,后面会使不上力气。

    江北之后,这仗只怕就没那么好打了。越是靠近太安,驻军越多,也需要好好做一番的计划了。

一三一章 炫儿子

    一直习惯了整天紧绷着神经,上阵杀敌,突然的放松下来,君悦觉得有些不习惯。

    而且作为一个母亲,一闲下来,就会想起糯米团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没有,长胖了没有,会叫娘了吗?有没有生病?

    好想任性的跑回赋城啊!

    还有连琋,虽然相互通信,知道各自安好,但她仍止不住的想他。想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她?跟吴刚和古笙他们合不合得来?最重要的事,有没有半道纳了个小妾?

    她恶狠狠的想,他要敢纳妾,就离婚。

    虽然他俩这婚也是有实无名,没登记也没婚礼。就是两个人往地上一磕头了事。

    她住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此时她正无聊的仰躺在秋千上,身穿一身常服,望着头顶白中带了点蓝的天空。

    茫茫无际的天空中,偶有几只飞鸟经过,鸣叫了几声,似乎是找不到族群,或者找不到吃的食物。

    秋千轻轻的摇了起来,君悦斜眼看去,便见房氐站在秋千椅背后,居高临下微笑的看着她。

    “少主不是说要睡个三天三夜的吗?”他道。

    君悦入城那天,自休养的决定下后,便言说要睡个三天三夜,把之前没能睡的补回来。可惜,这经常昼伏夜出不规律的作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忽然的要她睡上个三天三夜,她倒睡不着了。

    “我也想啊!”她双手枕着脑后,懒洋洋的说。

    房氐挑眉,“少主不高兴?”

    君悦翻了个白眼,“你眼又没瞎。”

    房氐笑了笑,道:“那属下给您看个东西,保准你高兴起来。”

    “什么呀?”君悦好奇,“不会又是男人吧!”

    最近她经常收到男人这种礼物,不是这个富豪送的,就是那个绅士送的,有时候逛个街都遇到男人抛媚眼。君悦无语,这好男风的头衔只怕是永远也摘不掉了。

    “属下哪敢。”房氐说着,从背后拿出个东西来递给她。

    “画?”君悦一看,微微一怔。“呵,美男图?”

    房氐递给她的,正是一卷画轴。

    房氐摇摇头。

    君悦再猜,“春宫图?”

    房氐嘴角抽了抽,这主怎么一看到画不是美男就是春宫的,也太直接了吧!作为一个女子,好歹含蓄一点。“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君悦疑弧的接过来,“哗啦”打开一看,惊讶得“呀”了一声,人坐了起来,晃得秋千椅荡了荡。

    她喜笑颜开,“这是...糯米团,我儿子呀!”

    房氐扶着秋千椅背,看着她灿烂而又慈爱的笑容,心里也跟着一暖。她的笑,依旧还是像之前那般的张扬。然而张扬之中又添了几分温柔,那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特有的温柔。

    “这是郡主让人送来的。”他道。

    君悦看着画上那白白胖胖的小人儿,穿得很厚,还带了个可爱的虎头帽,一双眼睛水灵水灵扑闪扑闪的,像珍珠一样,可爱极了。

    她摩挲着这栩栩如生的画,仿佛真的能摸到儿子那滑嫩嫩肉嘟嘟的小脸,甚至还能稍稍用力捏一捏,看见他因为疼痛而皱起的嘴巴。

    “他长大了。”君悦喃喃道。

    “小孩子本就长得快。”房氐在一旁道。“郡主还真是有心,知道您想念小少主。”

    画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汝儿安康,勿忧。

    君悦轻声道:“这不是姐姐送来的。”

    “不是郡主?”房氐疑惑,“可送信的人明明说是郡主让人送来的啊!”

    “也许画的确是姐姐让人送的,但这画应该是出自公孙展之手。”

    房氐一愣,“公孙副司?他怎么会?”

    这字迹不是连城模仿公孙展的字迹,是他还魂前惯用的字迹。她认得。

    他怕造成误会,所以特意换了字迹,以郡主的名义送来。他了解她,也事事为她着想。

    真好,有丈夫,有挚友,真好。

    院子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君悦抬头看去,是一身戎装的郭怀玉。

    郭怀玉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君悦已抢先招手道:“怀玉,你过来,看看我儿子。”

    郭怀玉“哈”了声,脑子短路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王爷的儿子......在这?

    “怎么样,可爱吧!”

    却见王爷两手拿着一幅画,展给他看。那画上是一个小孩,穿着红棉袄带着红色的虎头帽,精气神十足。眉宇间有点像王爷,都是给人一种张扬的感觉。

    “的确可爱。”郭怀玉由心赞道。

    君悦将画翻过来,正面朝向自己,骄傲满满道:“那是,这可是我儿子呀!这大眼睛,这小嘴巴,啧啧,简直跟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

    身后房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天下的母亲大抵都如此吧!喜欢夸自个儿子,喜欢炫自己儿子。

    即便尊贵在上,不可一世的王爷也不例外。

    “哎对了。你来做什么?”

    炫归炫,君悦也没因为炫儿子而耽误了正事。

    郭怀玉正声道:“武翦捉到了。”

    “嚯!”君悦压低嗓子发出一个鼻音。“这位爷,最近东搞西搞游击战倒是打了不少。要不是我们放水,他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搞了这么多天。”

    她将画卷起来,交给身后的房氐,嘱咐他:“收好了,我晚上还要看的。”

    而后人站了起来,“走,看看人去。”

    ---

    衙门是一城父母官办公的地方,同时也是住的地方。前院是公堂,后院是住所。就像现代有些单位一样,员工配有宿舍。

    公堂的大门关着,堂上两侧站着提刀的姜离士兵,中间是五花大绑的武翦。君悦坐在堂上,左右是房氐和郭怀玉两大护法。

    这阵势有点大了。

    一般人搞大阵势,一是真的有实力,想通过大阵势给对方以威慑的作用。二是没实力,通过搞大阵势的方式掩饰自己没实力的事实。

    和真胖虚胖是一个道理。

    不过君悦觉得,今天不需要这阵势。

    她叫其它士兵都退了出去,让房氐也退了出去。自己走到武翦面前,看了他一眼,绕到他身后。

    “干什么?”武翦警惕的后退一步。

    君悦翻了个白眼,“你说干什么,松绑啊!还是你喜欢这种方式?”

    武翦心知误会了对方,他还以为他想背后偷袭他呢!不过他不想屈服,凛然道:“不劳你费心。”

    君悦挑挑眉,也不再坚持。“好。”

    她走向大堂一侧,坐了下来。郭怀玉替她倒了杯茶,而后木然的杵在一旁。

    君悦浅啜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这几天很忙嘛!”

    武翦哼了声,没说话。

    君悦歪头看他,“我知道你心气高,不想承认失败,可以理解。鄂王手下的兵,的确有高傲的资格。”

    她顾自道:“我跟你家鄂王,也算是故交。想当年我们经过俞安城的时候,遇到刺杀,在漫天火海里,我们还曾并肩作战过呢!还别说,你和他的脾气还是有点像的,牛气得好像老子能上天入地似的。”

    郭怀玉听着,觉得她这话是在说她自己。

    “不过,”君悦歪头看向他,“我怕启麟,你我可不怕。”

    武翦嘲讽的嗤笑一声,“姜离王也有怕的人?”

    君悦由心道:“怕,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害怕的人。他有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冷酷嗜血,看人的时候就像在盯着一件猎物。尤其是做对手的时候,我感觉他的爪子随时都可以将我撕碎。”

    这样一个光是看着都令人觉得害怕的人,若是敌人,就必须除去。

    就算用卑鄙的手段,也要除去。因为如果用光明的手段,她赢不过他。

    有他在,蜀国就坚不可摧。

    君悦长舒了口气,改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道:“可惜,他死了,被你们家皇帝害死了。最可悲的是,他竟然是自刎死的。”

    “住口。”

一三二章 被人卖

    “住口。”武翦暴怒,冲上来一脚就要踢向云淡风轻的家伙。

    君悦看着向自己而来的脚掌,不慌不忙,不闪不躲,抓起桌上的茶杯,将杯内喝剩的茶水毫不犹豫的朝他泼了过去。同时脚下一用力,将自己连着椅子朝后退去,避开了他那愤怒的一脚。

    武翦见一脚没踢中人,正待再来一脚时,一把剑已从背后压在了他的肩上,距离脖子只有一寸的距离。

    君悦看着面前脸挂茶渍、不敢再动分毫的人,啧啧两声摇摇头,嫌弃道:“年轻人,火气真大。”

    堂上两人皆是不赞同的看着她,武翦更是皱眉头,道:“貌似我比你还大吧!在这装什么长辈啊!”

    君悦叹了口气,她这活了两辈子的人,做他娘都绰绰有余了,还不是长辈吗?

    可惜这个苦恼,只怕也只有同类的公孙展能理解了。

    “哦是。”她挑眉道,“我是做不了你的长辈,可是论身份,你现在可是我的阶下囚。你刚才的举动,足够把你和你的家族玩完了。”

    “你...”武翦愤怒道,“你敢动我家人?”

    君悦摊开两手,“我没动啊!你家人好好的呆在家里呢,这一点想必你是清楚的。”

    她看了郭怀玉一眼,后者会意。压在他肩上的剑收了回去,同时剑尖往下一挥,只听破空的一声,武翦身上的绳子松松垮垮的掉落在地。

    武翦有些诧异,她竟放心的松开他的手脚。

    君悦挪着凳子回到桌边,重新倒了杯茶,语气严肃了起来。

    “武翦,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敬佩你。可你别把我这敬佩之心当成驴肝肺,一生气就想踩一脚。我的确爱才,也有想收你入麾下的意思。可你要明白,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武翦不知道怎么的,一时间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耳听君悦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你吗?”

    “为什么?”

    “因为那晚,你做的选择。”

    武翦微微一怔,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晚。

    君悦转了个身,面向他,双腿交叠双臂环胸,气场十足道:

    “一边是等待你救命的百姓,一边是打来的敌军。有些人,会不顾百姓的死活,秉着所谓军人的职责和气概只专心对敌。可他忘了,军人对敌的最终目的,就是保护百姓。若连百姓都没有了,那打赢一仗,又有何意义?”

    武翦鄙夷,“一个为了自己的野心造反的人,也敢谈什么保护百姓,真是笑话。”

    君悦并没有在意他的讽刺,而是反问:“你认为我造反错了?”

    武翦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他,“难道造反还是对的?”

    天下人皆知,造反便是有违君臣之纲,岂有对之理。

    “对错,不过立场不同罢了。”君悦松开手臂,一边手放在桌上,指腹习惯的敲击着。

    她问道:“我老老实实做我的姜离王的时候,启麟跑去姜离刺杀我,你觉得是对的吗?”

    “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危害蜀国之事。”武翦道。

    君悦挑眉,“那我还没有造反的时候,启囸就派兵攻打姜离,你觉得对吗?”

    “那是你威逼先帝分割国土,抗旨不尊,窝藏齐国余孽。”

    “那蜀国灭了齐国,屠了恒阳满城,你觉得对吗?”

    “那...”武翦本能的开口,却突然发现,这回他答不上来了。

    “怎么,不说了?”君悦嘴角一笑,“蜀国灭了齐国,我不认为这是错的。谁都想一统天下,就算齐国还在,他也想灭了蜀国。

    所以对错,不过立场不同罢了。可他们千万不该,屠了恒阳,那是人神共愤、灭绝人性的事。

    更可笑的事,这一场屠杀,不过是启囸想嫁祸启麟的一个局而已。一个为了击垮对手,以三十万军民的性命为代价的局。武大人,你听了是什么感受?”

    武翦目光直视着她,双拳紧握,内心纠结。

    他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反正就是在纠结,很别扭。

    君悦继续道:“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对对错错,现在说来还有什么意义。就说现在吧,启囸派兵攻打姜离,源于你说的‘威逼先帝分割国土,抗旨不尊,窝藏齐国余孽’。可你别忘了,威逼先帝分割国土,那岂不是在批判先帝的昏庸无能,德行有失?”

    武翦脸色一僵。

    君悦鼻孔一个冷哼,继续道:“再说齐国余孽,你觉得我留下他有错吗?交了,我不仁不义,为苟活出卖昔日旧主。不交,便是忤逆犯上图谋不轨。这是一个救一人还是救百人的选择题,换做你处在我的位置,我倒是问你,你交人是不交?”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目光灼灼的看着武翦,仿佛周身有火焰在燃烧。

    她再道:“既然我选择不交人,便是选择与朝廷为敌。启囸大军压境,我若束手就擒,以启囸的个性,先不说我会如何,你觉得他会如何对待我的家人,会如何对待姜离百姓?会不会再重演当年恒阳之惨烈?”

    “皇上他不会。”武翦急道,然而语气中却带了些许的迟疑。

    君悦也不戳破他的底气不足,“不会?你当年还是鄂王麾下,当年屠杀想必也是亲手参与...”

    “我没有。”武翦急急打断她的话,“当时我跟鄂王还在顶楼山外,根本就不知道恒阳的事。”

    “那想必你也是亲眼所见场面之惨烈,比起战场上的尸横遍野,如何?”

    武翦说不出话来,死人他见过很多。每一仗打下来,人头数都数不清,像烧焦的蚂蚁一样铺了一地。他见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当年恒阳的那一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和战场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恒阳的那些人,他们只是穿着普通的百姓,有老人,有妇人,有孩童。他们不是军人,没有死时的光荣,有的只是凄惨、可怜。

    而那一切,不过是个局而已。

    事后,启囸将此案嫁祸给启麟,导致启麟兵权旁落,被发配荒漠之地。

    君悦站起身来,背手走到他背后,遥望向堂外的天色。

    冬天里天色几乎是阴沉的,冷风萧瑟,四处荒凉。

    “武翦,我赌不起。”

    她道:“我也许比你,更了解你君王的性格。我不想为自己造反的行为找一个优雅正义的借口,我就是反了,我就是有野心,我就是想要这天下。人人都想要这天下,楚帝想要,吴帝想要,你的皇帝也想要,为何我就不能要?”

    武翦微微侧身,看向他的后背。

    他此刻才发现,他对他的“为何我就不能要”这个问题,竟说不出一个他不能要的理由。

    他的背影真的很瘦小,人也不算很高。但此刻他站在迎风处,坦诚的说出“我就是有野心,我就是想要这天下”的时候,他竟觉得他无比的高大。就像一个站在泰山之巅的王者,霸气的说:“我就是想要,你有意见?”

    可是,不能,他不能认可他,否则自己就输了。

    他道:“你别把自己说成光明磊落,一片仁善的样子。若真那样,你放火烧城又算什么?那些城内的百姓就不是无辜,就不可怜吗?”

    “在这乱世之中,谁不可怜?那些因为战乱无辜而死的百姓,他们不可怜吗?那些死在疆场上的将士,他们不可怜吗?那些殉了国的齐国皇室,他们不可怜吗?”

    君悦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况且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开你的兵力,所烧的地方都是些几近废弃之地。事后我派人去统计过,房屋财产上的损失倒是有,但却并未伤一人性命。”

    “我不信。那么大的火...”

    “我也没在乎你信不信。我连反都造了,还在乎你一人的那点信任吗?”

    武翦被堵的哑口,说得好像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君悦深吸了口气后吐出,越过他往后堂走去。“今日的谈话就到这里吧!你也要好好想想,你和你的家族,在这乱世中,到底该选择一条怎样的路。”

    走到堂案前时,她又停下脚步,微侧头对郭怀玉道:“把他放了吧!”

    而后,转身进了后堂,从后堂出了后门,回了后院。

    她想,她是该好好睡一觉了。刚才说起恒阳的事,她竟有些疲惫了。

    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一幕,如果所有人都还活着,那该多好。

    堂上,武翦竟怔怔的站在原地,喃喃道:“他竟不杀我。”

    郭怀玉边上前,边道:“王爷从未说过要杀你。否则这阵子,你还能在外面东搞西搞?”

    “那他...”

    “王爷不是说了吗?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以后的路。”

    武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衙门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在大街上了。

    街上,众人线下最普遍的话题,便是逃跑的许大人纵火,以及姜离军进城的事。众人大骂那许大人狼心狗肺,手段极其恶劣极其残忍,简直毫无人性。又说姜离军如何如何的好,还帮他们修了房子给了补偿尔尔。

    武翦冷哼,被人家给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一群愚蠢的百姓。

    他一路走着一路听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家门口。

    然而站在这门口,他却不知该不该进去?

一三三章 被人卖

    “嘭嘭...”

    墨色的夜空中,烟花绽放。

    江北的百姓,并没有因为衙门里住着的姜离军,而败了过年的兴致。

    君悦仰躺在屋顶上,仰望着上空那五颜六色的绚烂光彩,深邃幽黑的双眸中有着淡淡的清冷。

    又一个年了。

    时光如流水,哗哗的一下子就从指尖滑过,看不到,摸不着,抓不住。然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故人离去,王朝更替,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无一不在证明着它的存在。

    “少主,饺子好了,下来吃吧!”

    房氐在院子里喊道。

    “就来。”君悦应了声,腰杆一挺,人坐了起来。而后拍了拍屁股下沾上的一点雪沫,纵身一跃就下来。

    “前院里一帮大老粗喝酒吃肉,有点难看,要不要属下给您端来这里吃?”房氐问。

    君悦摇头,懒懒的伸了个懒腰,道:“不用,今天是除夕,本就该跟他们一起过。再说,什么样的难看我没看过。你看一场仗打了太久,一结束之后一帮人排成一排撒尿...”

    “嗯哼。”房氐轻轻咳了声,脸上肌肉不停抽搐,实在是有点小尴尬。

    他低声道:“少主,这种事看见就好,不要说出来。”

    简直有**份。

    君悦瞥了他一眼,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真该给你找个媳妇,这种事有什么说不得的。”

    “少主别开玩笑了。”

    他这样的身份,本就时时刻刻都有危险,何必多一份牵挂。

    “其实我知道,你们挺辛苦的,也放弃了很多,牺牲很多。”君悦叹了口气,“等事情了了,我会放你们离开,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房氐无奈一笑,“我们死士习惯了在黑暗里生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得来。”

    “再说吧!还远着呢!”

    她抖了抖肩膀,甩去一头的思绪。“走吧,吃饺子去。”

    前院里一帮大老粗抢着一锅饺子,抢慢了的只能等下一锅,个个吃得撕牙咧嘴唾沫横飞,却是心满意足笑容满面。

    打仗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唉王爷来了。”吴刚忙站起来,踹了踹旁边的一个小将。“让开。”

    那小将忙端着碗起身,君悦毫不客气的坐到他的位置上去。

    那边刚捞得一碗的郭怀玉只好将手上的饺子端给她,君悦道了声“谢谢”。

    “王爷,吃完饺子,老臣要跟你拼酒。听说王爷的酒量很好。”吴刚大嗓门道。

    君悦也不拒绝,“好啊!你能喝多少?”

    “两三坛没问题。”

    君悦耸耸肩,“那我能认输吗?”

    “哈哈哈。”吴刚朗声大笑,“不能。老臣可跟兄弟们商量好了的,今晚要把你给灌醉了。”

    “把我灌醉,你想干嘛?”君悦忙护住自己的胸前,一脸惊恐道,“我可告诉你,我不喜欢男人啊!”

    “哈哈哈...”堂上一帮子人哄堂大笑。

    这王爷装起被欺负的良家少女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其实关于王爷好男风这事,他们也是存怀疑的态度。要说他真是好男风吧,为何那连琋美人也在军营里的时候,两人是分营睡的?

    还有,他们在这江北城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期间也有不少人送了男人来,也没见王爷收的。当然,女人也没收。

    最重要的是,王爷要真是好男风,那赋城里的儿子是哪来的?

    所以关于王爷是否好男风这件事,是个迷。

    这晚众人都喝趴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四仰八叉。君悦也好不到哪去,被灌了不少酒,被房氐扶回房间后,还吐了一回。

    然而吐归吐,醉归醉,她却还不忘看一眼儿子的画像。然后醉眼朦胧,傻傻的对着画像道一句:“儿子,新年快乐。”

    这晚,她是抱着画像睡的。

    睡梦中,她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叹息。然而再仔细听去,又没有了。

    ---

    姜离军在江北城休息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待处理好江北政务,安排好人管制后,又继续整军,准备北上。

    正月十五这天,武翦登门了。

    他褪去了一身盔甲,只着一身宝蓝常服,气宇轩昂,英姿焕发。

    房氐将人领到后院来时,君悦正坐在石凳上擦拭着寒光剑。

    “有事?”她问。

    武翦看着她手中的那柄寒光剑,轻薄坚韧,森森寒气自剑身散发出来,在阳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芒。

    “你不是算到我会来吗?”武翦反问,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嘲讽。

    君悦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笑,也没有反驳。顾自道:“这把剑,我是从你的大营里光明正大拿回来的,我用它来证明了我的实力,如何?想好要追随我了吗?”

    “你很强。”武翦由衷道,“比我强。”

    “这种赞美的话我听得太多了,说点别的吧!”

    “可你想听的,抱歉,你要听不到了。”

    君悦擦拭的动作一顿,有些困惑的看着他。“你还是选择忠于你的皇帝?”

    武翦摇头,“不。我已上奏,请求辞官。”

    这倒是出乎君悦的意料,“看来我在你身上,是白忙活一场了。”

    “谢谢你看得起我。”他侧身,看向院子里盛开的梅花,朗声道,“蜀国再弱,也是我的国。君再昏聩,也是我的君。我做不到像你这样,毫无底线的挥刀转向自己的君。”

    愚忠...君悦暗暗鄙视了一句。

    然而这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

    她理解他的这种思想,他从小接受的是三钢教育。君为臣钢,这是刻在骨子里的铭文。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你就回去,好好过你浑噩的日子吧!”

    君悦将剑插回鞘中,声音忽然冷硬道:“只是武翦,你给我听好了。你是败军之将,我不杀你,不为难你的族人,这是你欠我的一个大人情。你可以不追随我,不帮我,但不能再成为我的敌人。否则,本王不会再手下留情。”

    “本王”儿子,她咬得极重,杀意尽显。

    武翦转身看着她,想说什么,嘴巴蠕动了两下,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佩服君悦的胸襟。

    等人走了,房氐再次进来,不解道:“少主就这么放了他,不怕他他日再挥刀向你?”

    君悦无所谓道:“我又不是屠夫,整天只知道杀杀的。”

    “少主知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君悦看向门口,“我信他。这人脑子虽然有点轴,但重情重义,不失为一个君子。放了他,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说不定哪天他就自个跑去找我了。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我能打败他第一次,就不能第二次吗?”

    “少主总是这么自信。”房氐无奈道。

    君悦嫣然一笑,“自信是我的优点。”

    “可自信过了头,那就不是优点,是玩命了。”

    “呵,从我不再傻的那一日起,哪天不是在玩命。要真仔细算,我都不知道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趟了。阎王爷都烦我了。”

    房氐摸了摸鼻子,无语。跟这主讲道理,他永远讲不过她。

    歪理她都能给正了。

一三四章 白头赖

    开春之后,姜离军继续北上,气势凶猛,令蜀军闻风丧胆。

    然而却在攻打湘西城,经过赤蜂谷时,中了埋伏,尝到了第一次败仗,损失惨重。此时已是三月中。

    君悦只好退出十里,重新整军,制定计划,三战过后,才过了此关。

    越往北,守军越多,城池越是难攻,有时候一个月才攻下一城。若不是身后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刚过开春,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六月,天气渐热,姜离军因是第一次在蜀国境内过夏,不适应当地气候,军营内爆发了瘟疫。大军不得不停滞,修整了将近一月。

    八月中时,君悦的军队,与连琋一同打过来的军队,在蜀国中东南的日月城,顺利会合。

    自此,姜离军自东南,吴军自东北,两方呈“”型向太安同时进发。双方都在赛跑,谁跑得快,太安就是谁的。而他们两方各自与太安的距离,相差无几。

    日月城城郊,君悦和连琋各自牵着自己的马,并肩而行。

    秋日的阳光,还没有完全退去夏日的闷热,依旧晒得人后背浸汗。

    “你变黑了不少。”连琋说着。

    君悦歪头,巧笑的看着他。“怎么,嫌弃我啊!”

    她本是开玩笑,然而连琋却是若有其事的点点头,“有点。”

    君悦立马满脸黑线,恶狠狠地道:“嫌弃我也没用,我是你老婆。我就缠着你一辈子了,你休想甩了我。”

    连琋淡淡一笑,阳光下温柔似水。

    君悦呶呶嘴,没好气道:“你也好不到哪去,看看你现在这样,哪有以前小白脸的样子。”

    连琋不知道“小白脸”所指,还以为就是肤色白净。他要是知道“小白脸”真正的意思,只怕会一年不跟自己的老婆说话。

    到了河边,两人带着自己的马去喝水,而后松开了它们,任由他们悠闲的吃草。他们则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流水潺潺,享受着片刻的岁月静好。

    “手伸出来。”连琋道。

    君悦不解,“干什么?”却是老老实实的伸手过去。

    连琋抓着她的手,就要撸起她的袖子来看。

    君悦忙阻止,“干什么,光天化日的,能不能别那么急。”

    连琋瞪了她一眼,君悦心虚的乖乖闭嘴,任由他撸起她的衣袖,露出臂上一条巴掌长的疤。

    “你怎么知道的?”君悦疑惑。

    虽然两人会合了,但他们都是一直分帐而居,没有过肌肤之亲,他怎么知道?

    她忽而明白过来,“你在军中派人监视我?”

    连琋没有抬头,拇指指腹划过她胳膊上的那条疤,淡淡道:“你身上都有哪些伤,只怕那些士兵都一清二楚,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何必监视。”

    君悦想也是。一军主将,挨了一刀中了一箭,那都是大事,众目睽睽之下,想瞒也瞒不了。

    连琋放下她的袖子,唤了一声:“君悦。”

    “嗯?”

    “你想孩子吗?”

    君悦低头整理着袖子,答道:“想啊!咱们出来也快一年了,他肯定都会喊爹喊娘了,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连琋看着她,“你有没有想回去看看?”

    君悦忽而抬起头来,望进他的眼睛中。他的眼睛很平静,像一面平静的湖水,干净,清澈。

    她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稍稍倾斜上身,抓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想,但不是现在。终有一天,我们都一起回去,活着回去,见我们的儿子。”

    “权懿是吴国最强悍的将军,他可不好对付。”连琋道,“我们虽然一路打到这里,但就算拿下太安,以我们的实力,还是不能跟权懿抗衡,迟早会退出来。到时候,他不一定会放过我们。”

    “我们...会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君悦淡然一笑,看着水面上的粼粼波光,道:“死,我已经习惯了,这人世间比死还难的事情太多了。连琋,一个人能承受的悲痛是有限的,我能承受你死一次,不代表能承受第二次。连琋,我只是个女人,我并没有像别人看到的那么强大。我也会受伤,也知疼痛,也有承受不了的打击。”

    连琋喉咙一酸,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起。

    “可若我们两个都死了,镜泽怎么办?”

    “那就请他原谅我吧,我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君悦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呼出。“所以,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况且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咱们夫妻联手,也未必不能赢他权懿。当年刘邦实力不如项羽,可最后不还是得了天下。”

    连琋眉头一蹙,“刘邦?项羽?”

    “呃...”君悦摸了摸鼻子,胡说八道道,“就是以前看的话本里写的。说的是一个无赖亭长跟西楚霸王争天下,最后这个无赖当上皇帝的故事。”

    连琋淡淡笑出声来,“这倒是跟你有点像。”

    “嘿说什么呢你。”君悦抬手拍了他一下。“我好歹也是出身名门,还为人仗义,足智多谋,一诺千金一马当先,怎么会是无赖呢!”

    “我不管,反正我就觉得你是个无赖。”

    君悦本想发怒的,继而想想又一笑,更抓紧了他的手臂,笑道:“是,我就是无赖,我赖你一辈子,赖到白头,赖到牙都掉光了。就算是死了,我还要赖着跟你合葬一墓。”

    连琋微侧头看着她还真是一副无赖的样子,暖心一笑,稍稍倾身,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那你可记住了,这是你承诺的。”

    他不介意,她赖他到白头,赖到牙都掉光。就算是死了,也要赖着合葬一墓。

    回到城内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西斜。

    房氐迎上她,递给她一张帖子。

    君悦接过来打开一看,微微蹙眉。“权懿要见我?”

    “如今两军都卯足了劲的想要夺太安,是时候该见一面了。有些规则,还是先说清楚了的好。”连琋道。

    君悦合上帖子,道:“说起来,虎丘一别,也有五年未见了。”

    连琋嘲讽道:“虎丘之战,他败得够惨的。”

    君悦没有说话。其实对于这件事,她心里是有点芥蒂的。

    当时连琋没死,身后又有七万大军。然而他却眼睁睁看着她敌众我寡,为了韬光养晦,拒不出手。若不是那一次虎丘她引雷劈了吴军,导致吴军全军覆没,权懿重伤败逃,只怕现在她已经死了。

    然而她也清楚,站在连琋的角度,她也理解他的见死不救。

    这么多年来,她明白一个道理:人无论在何种境地,是顺境还是逆境,都不要奢望别人来救你。当你将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时候,那就代表你已经一脚踏进了地狱。

    连琋看着她沉默的表情,自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会否认当初的见死不救,也不想解释什么。

    以当时的情况,他一旦出现,蜀吴一定会再次联手,将齐国最后的一点实力打得灰飞烟灭。

    “明天,我陪你去。”

一三五章 定规则

    次日,君悦按约定,来到了帖子上所说的地点,余阳坡。

    据说,这里是每天傍晚残阳能够照到的最后一处地方,故而取名余阳。

    坡上早已有人在等候,一身银色铠甲,铮铮铁骨。边上候着几个一律服色的甲兵,几匹马正喷着响鼻低头吃草,时不时的抬起脖子看一下同伴。

    中间平地上铺了一张草席,席上放置着一张矮桌,两边各有两个坐垫。桌上一壶酒,配几个酒杯。

    还挺有闲情的,君悦如是想。

    她和连琋两人下了马,将马交给同来的古笙等几个士兵。

    “权大将军,好久不见。”她打招呼。

    权懿未回头,视线依旧看着远方。

    此处是一处高坡,站在坡顶上,能够将远处的城镇看得一清二楚。整齐规划过的城市,街道纵横,屋舍林立,远远的还能隐约看到行走的人群,飘动的旗子。

    权懿悠悠道:“这是天丽城,曾经是蓝韶的国都。蓝韶亡国后,蓝韶皇室尽数被杀,然而这座城市却繁华依旧。”

    身后连琋眼眸微微一动,呼吸一凝。君悦轻拍了下他的手臂,而后信步走到权懿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目光也眺望向远方。

    那是梅书亭出生的地方,是他曾经的国,曾经的故乡。

    他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或者是没有机会,又或者是不敢回来。

    “战争让很多人都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君悦叹声道,“人人都厌恶战争,可千百年来,战争却从未停止过。”

    “那么姜离王你呢?”权懿终于转头看他。

    多年未见,他也变了。变得更沉稳,更有王者之风。常年的战争,令他的容颜已经染了些许的风霜。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却更像一片汪洋大海,深不见底了。

    “你又为何发动这场战争?你不也在做着让人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事吗?”

    君悦亦是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嘲讽道:“瞧大将军这话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姜离是鱼肉,却也不想任人宰割。

    若是没人惹我,我很乐意在我的赋城里过逍遥快活的生活,谁愿意过这种风吹日晒刀头舔血的日子。每天醒来,都不敢奢望明天还能活着。”

    权懿嘴角冷冷一笑,转头看了身后的连琋一眼。“你是为了他吧!”

    “我做事,只为自己。”君悦答道,“你也不用猜。走到这一步,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权懿挑眉,“对,已经不重要了。”

    君悦转身,走到草席上,折叠了腿规规矩矩的坐下。

    这种跪坐的方式,她一开始是真的不习惯,没坐个五分钟就觉得脚踝发麻腿抽筋。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听闻在江北城,你想收服一人,结果失败了。”权懿边走过来,边道。

    君悦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放在矮桌上,手指轻微敲击着,道:“权大将军消息挺灵通的。”

    权懿也跪坐下来,“知己知彼而已。”

    君悦也不恼,因为他这句话说得对。他的一举一动,她也知道。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权懿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了两杯酒,而后将其中一杯推至君悦面前。道:“那有些规则,咱们就不得不事先定下。毕竟现在,吴国还不想与姜离为敌。”

    君悦挑眉,“同意。”

    她拿起他推过来的那杯酒,却也只是拿在手中,轻轻晃着里面的酒水,却又控制着不让它流出来。

    “首先,我们两军不得起冲突,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若是被我抓到,格杀勿论。”权懿看着她道。

    君悦眼一抬,放下酒杯,双臂环胸,接下他的话。“其次,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两军不会交汇。太安的东北一城是凡州,东南一城是怀化。太安拿下之前,吴军不得踏进怀化一步。当然,我军也不会越过凡州一寸。”

    “第三,不得像江北城那样,放火烧城,残害城内百姓。”

    “第四,如果是你先进了太安,启囸这个人,你必须把他交给我。”君悦加重了语气,“我说的是必须,且是活的。”

    权懿看了她身后的连琋一眼,笑道:“可以。还有吗?”

    君悦放下手臂,撑在矮桌上,目光沉沉道:“以上几点,只在太安城破前有效。”

    “同意。”权懿应得轻松。

    姜离手上的兵力也就十五万左右,能与他的四十万抗衡吗?

    就算他君悦先夺下太安,面对四十万大军,他在里面又能坐多久?更何况,还要面对破城后的一推麻烦事。

    可既然他能想到这些,君悦也一定能想到,他又会怎么做?

    但肯定的一点是,他不会就此罢手。否则这一路打来,有什么意义?

    规则已定,双方一致同意,击掌为约,不得违背。

    临别前,权懿还问了一个困扰他多时的问题:“你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蜀国最复杂的防线,一路到达江北?”

    君悦调皮的眨眨眼,“想知道?”

    她突然发现,这种“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游戏,其实还挺有趣的。

    权懿发自内心道:“想。”

    “这个问题,我那个想收服却没收服成的人也问过,你猜我怎么回答他?”

    权懿很老实的摇头,“我不知道。”

    君悦收起了顽劣,正色道:“我跟他说:这个问题,也许将来有一天,你自己会明白。如果你永远不明白,那就带进棺材里,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所以,你给我的回答,也是这句话。”

    “是。”

    权懿望着他深邃的双眸,也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气恼。只是困惑不得解,终是有点失望。“我或许猜到一点,但...”

    他忽而住口,不说了。

    “但是什么?”君悦接下他的话。

    “但我想是你,但又觉不是你。”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君悦脸上一笑而过,“别整得那么高深,我人粗笨,听不懂。”

    权懿也是一笑而过,没有再追问。

    两人一揖道别,各自离去。

    回去的路上,连琋才对她道:“其实他刚才的那个问题,我也想问。”

    君悦的眼珠转了一圈,看向他。

    然而他继续道:“不过我知道,你的回答,还是那句话。所以,我也就不执着于那个答案了。”

    “等潮水退去的时候,答案也就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了。所以,不急。”君悦道。

    连琋细想了下她这句话,也就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岔开了话题去:“其实你应该加一条的。”

    “什么?”

    “如果他夺得太安,便放我们离开,对于我们夺下的城,也不可觊觎半分。”

    如此就算此行未能功成,至少也扩大了姜离版图,待来日再厚积薄发。

    君悦莞尔一笑,“连琋,你觉得他会吗?如果是他拿下太安,也就等于是他拿下蜀国。你觉得他会放虎归山吗?”

    “但当他入主太安的时候,也会是最孱弱最麻烦的时候。如果我们想走,他未必拦得住。”

    “你说得有道理。”君悦并没有反驳他。“但是我不想给自己留后路。没有了后路,我们便只能拼了命的往前冲。不然多想一分后面的退路,变少一分前进的勇气。”

    连琋微微一怔,其实她这话,也是他所想。

    只不过他说的这条后路,是留给她的后路。

    既然他与她所想的一样,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看来,该把赋城的邬骐达押过来了。”

    君悦歪头看他一眼,“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一三六章 藏不住

    三日后,大军继续往西进发,直取太安。

    蜀国没有齐国的一座顶楼山作为坚固的大门,所以权懿也没有必要和君悦联手,两方攻入。蜀军一面要应付吴军,一面要应付姜离军,节节败退。

    一个多月后,权懿率军进入凡州。隔天,姜离军进入了怀化。

    五日后,两军再次离开怀化凡州,到距离太安三十里处,安营扎寨。

    两营相距不远,若是站在中间的山巅,还可以看见两军的营地。若是晚上,也能看到营地上空橘黄的火光。

    此时已是深秋。秋风瑟瑟,天地萧条。

    “蜀国的大部分兵力,都被启囸调来守太安了,其中里面不乏高手能将。”郭怀玉道。

    姜离的主营帐中,几个将领正在集中开会。

    君悦位于上首,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手上握着根房氐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眉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好似正在一心两用,又好似根本没在听他们的讨论。

    “而且此时里面存粮充足,困个一月只怕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们可等不了一个月,太浪费时间也太耗费粮草了。”古笙道。

    吴刚道:“就算我们能等一个月,权懿也不可能等的。他现在肯定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先于我们拿下太安。”

    “太安绝不能被他先拿了去。”古笙道,“否则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权懿的兵力远多于我们,如果需要正面硬攻,他的胜算会更大。”

    “人多不一定有用,咱们的兵力虽不如他,可是打到太安的用时可比他少太多。”

    “那是王爷睿智,选择从南方趁蜀国不备攻入。若不然,蜀国集中兵力,我们也未必能这么迅速。”

    古笙道:“而太安,此时城内的情况如何,我们还一无所知。想要攻下,只怕不易。”

    几人都明白,都城要是都这么容易拿下,那就不是都城了。

    半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古笙转头,看了一眼首座上仍在低头不知道写什么画什么的主上,本想问问他的意见的。然而想想,觉得还是算了。他们刚才的讨论,他未必听得进去。于是又转头看向了对面的连琋。

    “容大人可有什么看法?”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连琋现在用的是容源的名字,身后虽站着七万大军,却并非挂了军衔的将领。他是兵司司正,所以众人习惯称他容大人。

    其实这种又掌军又掌政的情况,已经有点不合规矩了。权力太过集中交杂,对于每一个君主来说,都是忌讳的事。然而王爷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因为这个男人,不光长得好看,而且是真有实力。

    “还有一点。”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一个不是他的声音。

    几人的视线一转,落在首座那个始终没有抬头的主上身上。

    君悦两指夹着一杆眉笔,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上的白纸,道:“如果启囸要投诚,他不会选择我们。”

    众人一开始疑惑不解,然而当视线落在连琋的身上时,又都明白了。

    齐国被蜀国所灭,启囸更是屠了恒阳满城,连琋和启囸之间可有着血海深仇。启囸傻了才会向姜离投诚。

    那么,权懿能拿下太安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那王爷可有对策?”郭怀玉问。

    君悦直起上身,长舒了口气。几人以为他已有了计划,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没有。”君悦扔了手上的笔。

    一双双期待的小眼神瞬间掉在了地上,非常失望。

    君悦站起身来,背手往外走去。“我出去走走。”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阻拦。

    连琋也站起身,几人以为他是要跟着君悦出去,不想他却是走到君悦的桌案前,拿起了桌上他刚才写写画画的纸张。

    几人也纷纷站起,凑了过去。

    纸张上画着几个圈,圈与圈之间有箭头,圈内写着文字。然而他们认识那文字,人家文字却不认得他们。

    就连连琋,也是微微蹙眉。

    “这什么鬼啊?”吴刚看得一头雾水。

    要不是他清楚王爷的情况,都以为他是个文盲了。

    ---

    秋天的瑟瑟之风刮过本已稀落的枝条,将枝条上最后的几片树叶也给无情的打了下来,飘落在地,被风吹进了那卷起一圈圈波纹的湖水里。

    湖水中倒映着建在其上的六角凉亭,凉亭之中,有小孩子的笑声不断的溢出来。

    “小主子,您慢点跑,别摔着了。”

    公孙展站在凉亭之外的桥上,看着亭子里欢喜跑着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杆红色的小旗子,小旗子因为他的跑动而飘飘扬起。

    或许是因为看着小旗子飘扬了起来,或者是在玩你追我赶的游戏,总之他跑的很起劲,笑得也很开心。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慢点啊!”

    小孩子跑得不累,倒是跟在他后面的小尤子累得气喘吁吁。他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喘气,跑不动了。

    糯米团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抓着小旗子转身看去,奶声奶气的说着:“追...追追。”

    小尤子擦着额头上的汗道:“奴才追不动了,你爹两岁的时候也没那么能跑啊!肯定是随了你娘。”

    糯米团听不懂,还是一个劲的说着:“追追。”

    坐在凉亭边长椅上的房绮文听了小尤子的话,不由得一笑,道:“小孩子能跑是好事,说明他很健康。”

    这孩子是早产,最怕的就是身子骨弱。

    其实,君悦不在的这一年,这孩子也生过病。只是她们都不敢告诉她,怕她在前线分了心。

    “王妃说的是。”小尤子道。

    房绮文向糯米团招了招手:“来,到房姨这来。”

    糯米团高高兴兴的跑了过去,被房绮文抱着坐在了长椅上,手拿帕子替他擦着额头上浸出来的汗珠。

    “公孙大人。”一旁灵儿率先出声提醒,曲身行礼。

    房绮文闻声,抬头一看,正是穿着一身官服进来的公孙展。

    公孙展走到她面前,抬手一揖:“见过王妃。”

    房绮文微微颔首,“公孙大人又来看小王爷。”

    “是。”公孙展应道,“刚议完事,就想着来看看糯米团。”

    按理,这是后院,外男没有召见不得入内。然而君悦临走前却交代她,有事便去找公孙展。她想着或许王爷另有什么安排,也就不加以阻止。

    “抱...抱抱。”

    糯米团却先张开了两短臂,蹬着小屁股,两眼汪汪的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糯米团。”公孙展微笑着微微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抓着他的小手摇啊摇。

    房绮文微笑道:“看来,他和大人很合得来。每次见到大人都会非常高兴。”

    “或者,他在我身上,能看得更高吧!”公孙展抱着他,走到围栏边上,稍稍俯身,指着湖中游动的鱼道,“看,那是鱼,鱼在游动。有红的白的黑的...”

    灵儿聪明的,拿起一旁的鱼食投入湖中,引来更多的鱼争相竞食,有的张大嘴巴,有的跳跃起来,溅起串串水珠,乐得糯米团咯咯笑个开怀。

    “鱼鱼...鱼鱼...”

    房绮文看着他快乐的样子,不禁感慨:“如果是你爹你娘带你看鱼,那该多好啊!”

    “听说王爷已经打到了怀化,逼近太安,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灵儿道。

    房绮文没有应她这话,看了公孙展一眼,见他只专心的和糯米团说话,没有要跟她说的意思,她也只好不提。

    越是接近胜利,越是危险。别忘了,围着太安的,可不只她一人。

    回来?呵,先要能活着,才能回来。

    亭子里孩子的笑声不断传来,落在不远处两人的耳朵里,不知怎的竟有些惆怅。

    “公子,要不咱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小王爷。”

    小方子劝着自己的主子。

    兰若先握着一串风铃,风铃的下方挂着几个铃铛。风吹来,铃铛摇晃相撞,发出“铃铃”的声响,响声清脆空灵。

    “是,的确该改日再来。”他有些气道,“这臭小子,对谁都笑得这么开怀,对谁都想投怀送抱,跟他娘一样。”

    小方子茫然的挠挠脑袋,“公子认识小王爷的母亲?”

    兰若先回头瞪了他一眼,差点脱口而出“当然知道”,好在及时刹住了嘴,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就你问题多。”

    小方子委屈的只能撇撇嘴。

    兰若先看向远处的天边,白云悠悠,北雁南飞。

    “该传信去太安了。”

    他低声呢喃,“这回,只怕是藏不住了。”

    小方子站在身后,没听清他的话。不过他聪明的不再开口。

一三七章 打破

    瑟瑟秋风,撕裂着沉静的黑夜。

    浓墨的上空,寥寥的几颗星星寂寞的挂着,无精打采。上弦月被飘云挡去了一半,半分光辉也无。

    君悦脱了铠甲,只着一身常服,静静的站在帐内,面对着帐墙。帐墙上贴着一张纸,便是今日议事时他画的那张。

    纵横交错,圈圈点点,文字潦草。除她之外,别人想破脑袋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帐内烛火通明,将本就不大的空间照亮如白昼,将她修长的身影投射在铺着虎皮的地面上。

    “啪啪啪...”

    有鸟儿扑扇着翅膀飞动的声响,将她从神思中拉了回来。她回头看去,一只通体灰黑的鸽子正停留在她的帐门处,赤红的两脚正悠闲的踱着步,一双雪亮的眼睛不停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似乎是在寻找着它的主人。

    君悦走过去,看了帐外一眼,巡逻的士兵刚刚过去,并没有什么人。

    她单膝蹲下,抓起了地上的那只鸽子,解下绑在它脚上的小竹筒,而后对它说了声“辛苦了”,便将它放飞了去。

    “去吧!”

    灰黑的鸽子再次扑扇着翅膀飞入了黑夜中。

    君悦打开小竹筒,抽出卷在里面的一张两指宽的小纸笺,一看之后,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

    “容公子在看什么?”

    连琋吓了一跳,然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缓缓转过身来。

    他看向出声的人,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在看什么?”

    房氐视线直直望向前方,此处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主帐的大门。而从主帐大门看过来,却因为有火盆和营帐的遮挡,看不见这边的情形。

    主帐大门前,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容公子有什么疑问,大可进去问少主。能说的,少主不会隐瞒。”房氐道。

    连琋眼睛微微一眯,压低了嗓音,“能说的?”

    房氐却不再多说,道:“夜深了,容公子早些休息吧!”

    他说完,径自转身走了,并不理会还在原地冷冷看着他的人。

    “少主。”非白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愧疚道,“对不起,属下没能发现他。”

    连琋扬了扬手,“无妨,他的武功在你们之上,你们不察也是理所当然。”

    “上次在街上跟踪我们的那人,轻功十分了得。就是在这军营内,也有不少的高手化装成士兵,时刻保护在她身侧。”非白望着前方的帐门道。

    连琋目光清冷,“不要去惊动这些人。”

    “他们会对您不利吗?”非白道。

    “他们会杀了你。”

    非白一怔,继而恭敬的应下:“是。那少主,咱们要怎么攻入这太安城?”

    “这不用我们操心。”他下巴微微指了指前方,“她不是能耐吗?让她去想办法。”

    非白迟疑道:“可如果是少主拿下太安...”

    “她才是王爷。”连琋打断他道,“要知道在人前,我们是君臣。臣可以聪明,但不可以聪明过君。不然,那些老将大臣会排挤我们的。”

    非白微微颔首,“属下明白了。”

    连琋微微侧头向后道:“你回去吧,我去找她。”

    “是。”

    帐内的虎皮地毯上有人影投进来,君悦转头看去,微微一笑。“这么晚了还不睡?”

    连琋走过去,鼻尖能嗅到帐内还未散去的烧纸的味道。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里面正有一点烧纸的灰烬。她正在面对着帐墙,上面贴着那张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他道。

    君悦挑了挑眉,自嘲道:“果然,自己写的字,只有自己能看懂。”

    她解释,“这是我发明的简体文,方便速记的。”

    连琋走到身边,指了指那纸张,“那你能告诉我,都是什么意思吗?”

    “其实也没什么。”君悦转过身,直接坐在了矮桌上,拿起桌上的一只毛笔把玩着,道:

    “无非就是罗列一下我军和吴军的优势劣势,以及我军和太安内蜀军的优势劣势。这一对比之下,看得我直揪心。”

    “其实现在攻城,我们是最不占优势的一方。如今城内君臣一心,存量充足,硬攻只怕损失惨重。”连琋道。

    君悦一脸颓败,“你能别再泼冷水了吗?这大半夜的我已经够冷了。”

    连琋嘴角弯弯,笑道:“人在绝望的时候,是最团结的时候。但其实,却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君悦白了他一眼,“说人话。”

    连琋悠悠走到灯架前,张开手掌置于烛火之上慢慢移动,似乎是在烤火,又似乎是在轻抚着那烛火的温度。君悦看着他,觉得他这动作有点令人心里发毛。

    “你还记得当年与吴军对垒,权懿散播谣言说‘你若不投降,就屠城’的事吗?”

    君悦恨恨点头,“记得。”

    那个时候,她被全城百姓记恨。觉得她为了私欲,不顾百姓死活。就连军心都动摇了。

    她微微蹙眉道:“你让我如法炮制?”

    “你是王者,当注重自己的名声。即便是谎言,也会累及你以后的声名。日后口口相传,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连琋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军民一心,那我们就打破这种状况。”

    连琋突然的,放在烛火上的手掌迅速压下,烛火在一瞬间熄灭了,只留一缕袅袅白烟从手掌下钻出来。

    君悦看得心一紧,握笔的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她怎么感觉,连琋这举动,有点反派的味道啊!

    便是在连琋转身时,君悦也迅速低下头来,继续把玩着手上的毛笔,当是什么也没看到。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意志这个东西,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每个人都有恐惧,这恐惧来源于未知。

    你今天能吃饱,明天能吃饱,那后天呢,半个月后呢,一个月后呢?你今天不会死,那明天呢,后天呢,城破之后呢?”

    他看向门外墨黑的夜色,喃喃道:“很多时候,眼前看到的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看不到的,没有尽头的等待。就算等到了,你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君悦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低沉而落寞,充满着无尽的忧伤。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傻傻的站在原地,面对着周身的人来人往,不知所措。

    满身萧瑟。

    她放下笔,起身走到他身后,慢慢的张开手臂,拥抱了这个满身萧瑟的后背。

    不言不语,只是紧紧的抱着。

    帐内很静,灯架上的烛火爆裂出一个火花来,晃动了地上相拥的剪影。

    那三年的蛰伏里,他也是在一个个黑夜中等待吧!没有人相陪,看不到尽头。那是他人生中最恐惧的三年。

    “放心,以后,有我和孩子陪着你。”

一三八章 鸽房

    第二天,君悦就让火头军把灶台搬到太安城门前。每天做饭的时候,阵阵饭香飘进了城内,令城头上守城的士兵一个劲的咽口水摸肚子。

    “这个君悦,倒是聪明。”

    吴军军营中,权懿听着部下的汇报,如狼的双眼中闪过笑意。

    无风不解道:“这姜离王胆子也真是大,他就不怕城内的军队杀出来,把他那上千个灶台给掀了?”

    “掀了可以再建啊!”权懿道。

    “啊?”无风一脸无语。

    权懿斜了他一眼,“你以为他是没地方了,才把灶台建人家门口去啊!他这么做,无非就是要摧毁城内百姓们的意志。

    眼下城内君民一心,众志成城,难以攻破。但你想,就算他们能在里面撑过一个月,三个月,半年,那总有粮尽的时候吧!

    一旦粮尽,皇帝,大臣,军队,百姓,你觉得谁先死,谁最后死?”

    无风不假思索道:“那肯定是百姓先死,皇帝最后死。”

    “没错,普通百姓家里的存粮,肯定比不过朝廷。一旦没了粮食饿了肚子的时候,谁会管你什么君臣什么众志成城。人能为了一口吃的,去杀人,去放火。到时候,他们就会暴露出最丑陋最黑暗的本性。”

    无风长长哦了声,“我明白了。姜离王这一招,是要让城内自己先乱起来。”

    权懿赞许的点头,“他这一招看似普通,其实隐藏的杀意厉害着呢!”

    “那我们要不要也做点什么?”

    权懿狡猾一笑,道:“既然他做饭,那咱们就练兵吧!”

    于是,吴军也将自己每日的操练场转移到了太安城前,哼哼哈哈的操练声响彻上空,看得城墙上的守城士兵心越来越凉。

    城内之人,每闻到一次扑鼻的饭菜香,总是忍不住的看一次自己的米缸,只觉得好像比上次的又少了很多,担忧着就这么坐吃下去,很快就见底了。

    再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虽然只是从一个方向传来,却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样。而且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用一个词来形容眼下的情形再是适合不过了。

    四面楚歌。

    皇宫中,一群臣子、皇室子弟汇集大殿,吵吵嚷嚷。龙椅上,皇帝撑着龙首扶着额头,头疼不已。

    后宫中,所有大臣女眷、宗室命妇、妃嫔集聚太后寝殿,哭哭啼啼。

    蜀太后端坐凤位,听着皇宫的上空传来铿锵有力的练兵声,只觉得一声声好像要震碎了她的心脏一般。

    遥想着当年的齐国,他们在都城被困时,是否也是如这般的绝望?

    大殿上,便是在众臣吵吵嚷嚷、皇帝头疼不已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手中握着佩剑,走到阶下时,抬手一礼:“陛下。”

    蜀帝没反应,依旧维持着扶额的姿势。杨一修也不急,静等了好一会,才听来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什么事?”

    杨一修低声道:“城内又有百姓滋事,虽已近控制住,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起了。再这样下去,形势只怕越来越严重。”

    “还是为着粮食的事?”啟囸疲惫道。

    杨一修如实道:“是。一些百姓组团,去富商府上抢粮。”

    “不是告诉他们,朝廷的粮食存量丰厚,让他们不用担心吗?”

    杨一修想了好一会措词,才道:“百姓愚昧,并不懂这些。”

    他们只知道,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的米缸填满。否则,城外的大军还没打进来,自己就先饿死了。

    于是,他们去偷邻居的粮食,去抢有钱人家的粮食。

    饥饿,是会让人发疯的。

    杨一修沉默了好一会,抬起头来,看着上首的皇帝,沉声道:“陛下,走吧!以现在的形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啟囸终于放下手,抬起眼睛来,嗤笑了声。“走?”

    他环顾了一下大殿,居高临下的看着吵吵嚷嚷的朝臣,看着一脸死相的皇室宗亲,看着这金碧辉煌的装潢,看着这充满权力味道的地方,万般不舍。

    他大掌抚过手边的赤金龙首,喃喃自语:“朕这皇帝,做得还不如连城呢,是吧!”

    杨一修不敢应答。

    倒是一旁的姜冒谄媚道:“陛下说什么呢,那晋安帝怎么可能跟您相比,他可是个死了好几年的人了,骨头都化了。您是九五之尊,是天之子,这还没到绝路呢!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闭嘴。”啟囸冷冷的喝道。

    姜冒抖了一身的寒,慌忙跪下,磕头哭饶道:“奴才失言,陛下恕罪。”

    啟囸这一声喝,用足了力气,震得大殿上正在吵吵嚷嚷的众人也跟着抖了一寒,齐齐噤声,垂首静默。

    啟囸撑着龙首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怒道:“你们一个个的拿着朝廷的俸禄,整日里说什么江山社稷辅佐君王。呵,看看,你们是怎么辅佐朕的,都辅得朕的江山不保了。”

    殿上无一人发声,然而心里倒是默契的在想:这江山落到这步田地,能怪得了谁呢?

    若是他能像先皇一样,勤政爱民,听谏纳言,不刚愎自用,滥杀忠臣,何至于此?

    要是听他们的,不跟姜离为敌,姜离又怎会反?

    啟囸摇摇晃晃着身体,像一个垂死的病人,风中摇曳。他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的,跌坐在了御阶上。

    “陛下。”杨一修眼疾手快,两步跑上御阶,扶住了他。

    殿上众人也吓出一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怕一个不慎就被拉出去砍了。

    这两天,他心情差到了极点,砍了不少的人。

    啟囸摆摆手,坐在御阶上缓了好一会,才看向杨一修,道:“你附耳过来。”

    杨一修照做,倾身过去。然而在听到耳边响起的那两句话之后,他脸上的震惊毫不掩饰的定格当场。

    “陛下。”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在发抖,脚底都是凉的。“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啟囸没有再说什么,只轻微的点了下头。而后抬起一条手臂来,喊道:“姜冒。”

    姜冒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扶起皇帝,主仆俩摇摇晃晃的走进后殿,不再理会殿上众人。

    一声声叹息传来,杨一修回头看去,只看到殿上所有人无助的神情,失望的摇头。

    “杨统领,陛下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尤尚书走过来问道。

    杨一修迟疑了一下,才道:“陛下让臣维护好城内秩序。”

    “就这个?”

    杨一修点头,“就这个。”

    尤尚书也不好再问什么,手拢进宽袍里,一边坐着唉声叹气去了。

    杨一修像他所说的一样,出宫维持城内秩序,从东城巡到西城,又从南城巡到北城,然后在一座府邸前停住脚步。

    此时府邸大门紧闭,门上一把金刚锁已沾染锈迹。两盏风灯也已见斑驳,落叶扫阶。

    这里是曾经的太子府,太子登基后,这里就空了,再无人居住。

    杨一修蹬了一下脚底,越过太子府的那座高墙,进入了里面。

    里面一片萧瑟,杂草丛生,枯枝落叶铺满一地,蛛网打结,灰尘厚积。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一个院子,这个院子与别的院子不同,倒是打扫得很干净,而且里面还养了几只鸽子。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空置了的太子府内,还有一处鸽房。

    这里,他最近每天都会来,那些鸽子仿佛认主似的冲他咕咕叫了几声。杨一修先是拿了些谷子放进食槽里,又添了些水。而后才走到一只停留在笼子外的鸽子前,抓起它,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一个小竹筒。

    他将鸽子放回了笼子里,这才打开小竹筒内的纸条来看。看完,扔进了院子里的一口古井中,转身走出,原路出了太子府。

    一来一去,无人注意,片叶不留。

一三九章 目标

    姜离军在城门前做饭,吴军也在另一边的城门前练兵,一连三日。两军虽没有要攻城的意思,然而城内已经开始有点乱了。

    重压之下,会逼得一个人露出憎恶的面目。有的想抢粮,有的趁乱劫财,有的打死人。在这个时候,人们不会再顾忌什么律法。因为皇帝连自己都顾不上了,何况是律法。

    君悦看着手里郭怀玉传回来的消息,对一旁的连琋道:“城内已经开始乱了。”

    她派了郭怀玉寻一处高山,以望远镜监视着城内的动向。

    连琋摇头道:“还不够。”

    “嗯。”君悦赞同。“虽说有百姓作乱,但城内重兵把守,很快就能镇压下。看来咱们还得煽点风才行。”

    “什么风?”

    君悦狡黠一笑,“阴风。”

    正说着,门口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两人同看去,是大步流星进来的吴刚。

    “王爷。”吴刚脸色有些凝重。

    君悦见他这神情,微微蹙眉。“怎么了?”

    吴刚将一支箭支递到她面前,沉声道:“刚才士兵们巡视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君悦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箭上的那一瞬间,倒吸了口凉气,一双眼睛里闪过毫无掩饰的震惊。

    “你怎么了?”连琋见她这副见到鬼的神情,不免疑惑。这会没有吹阴风啊!

    他拿起那支箭,这箭与普通的军用箭略有不同,略长也略粗,箭头呈倒三角状,还带了勾刺。箭尾的羽毛是红色的,羽毛下还绑了一张白纸。

    “这箭好像在哪见过。”他顾自道。

    不过他很快的抛开了这个念头,解下绑在箭上的纸张,抖开来一看,念出了上面的内容:“今夜子时,东门五里树林。”

    吴刚摸摸后脑勺,“什么意思,是什么人要见王爷吗?”

    他看向君悦,却见君悦只盯着连琋手里的那支箭看。

    “君悦。”连琋微微蹙眉。

    君悦却是看也不看那纸张一眼,而是拿起那支箭,两指捻着它转了一圈,沉重道:“有几年没见过这种箭了。”

    “这箭,有什么讲究吗?”吴刚不解,这不就是普通的箭支吗?“还有,这箭是什么人射过来的?”

    君悦的指腹摩挲着箭头上一寸的地方,那里有个红色的图案。很熟悉却也很可怕的一个图案,一个圆圈,圆圈内是一个五角星。

    五星赤羽箭。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射来的了。”

    “你们先出去吧!”她对他们两人道。

    而后转身,走向桌案边,沉沉道:“既然他们也参与进来了,那我可得想想,好好想想。”

    连琋和吴刚相视一眼,只好告退而出。

    到了帐外,吴刚忍不住好奇的看向连琋,“王爷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遇到棘手的人了吧!”连琋答道。“对了,能知道箭是从哪射来的吗?”

    “看箭插在地上的倾斜方向,好像是从皇城方向来的。莫非,皇城里早已有咱们自己的人,要送消息出来的?”

    “不像。”连琋肯定摇头,“如果是自己人,她不会那么惊讶。而且,她对那支箭的兴趣,明显要大于箭上的消息。”

    “箭?”吴刚皱眉,“那箭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倒没有,只是比普通的箭支多了一个图案。

    图案...

    “哎算了,这些用脑的事,还是交给你们这些聪明人去想吧!”吴刚摆摆手,“我得去重新安排一下巡逻。这么一支箭飞过来我们都没看见,可真的太危险了。”

    吴刚侧身抬手抱拳,跟连琋告辞。“我就先走了。”

    连琋微微颔首。

    等吴刚走远了,连琋却是立即转身,返回了君悦的营帐。

    营帐内,桌案前,君悦还是拿着那支箭,看着发呆。

    他边走过去,边道:“我刚才想起来了,这支箭我见过,在广元殿里。”

    广元殿的书房里有个盒子,里面装了几支这样的箭。他当时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她做的收藏呢!

    他走到她面前,跪坐下来,问:“这是什么箭?”

    能被她特意收藏起来的箭,一定不简单。

    君悦手肘撑着桌案,拖着腮,语气沉重道:“这支箭,我见的不多。算上这一次,应该是四次。但是每见一次,必然掀起腥风血雨。”

    “这箭的主人是谁?”

    君悦没有直接回答,似是回忆道:“第一次,在当年我刚从恒阳被放回来的路上,它就把我逼近了缥缈林;第二次,在王家和公孙家两大世家的争斗上;第三次,在齐军的战场上。这是第四次。”

    “齐军的战场?”

    君悦放下箭,给两人倒了杯茶,道:“当年齐国灭,散落在边境的十几万齐军不知所踪,后来他们的尸体被发现在距离栗松山以北的三十里处。我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无人生还,只在现场,找到了一支五星赤羽箭。”

    连琋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抓紧,语气突然变得清冷。“这么说,当年蜀吴齐的三国之战,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原本我以为是吴国或者蜀国做的,但是后来查了,都不是。当时吴蜀的注意力都在恒阳,而楚国要到达栗松山,不可能逃过姜离的眼睛。所以,是另外一股势力。”

    “只是,”君悦很遗憾道,“他们藏得太深了。从我回到赋城就在查,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无所获。后来我也让人去恒阳查过,但是恒阳所剩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根本无从查起。”

    “如果十几万的军队真的是这支箭所为,那么这支箭的背后,恐怕势力不简单。”

    “是啊!”君悦灌了一口茶,咽下去后才道,“如今,这支箭主动来找我了,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呢?我会是他这次的目标吗?”

    连琋忽而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水一样的凉。

    “今夜,我陪你去。”他道。

    君悦看着她,嘴角暖暖一笑。“好。”

    连琋收回了手去,端起面前的茶啜了一口,道:“对了,你说你知道这箭是谁射过来的,那人是谁?”

    “算起来,他也是一个故人了。他是迄今为止,我唯一知道的与这支箭有关的人。如果不是想留着他顺藤摸瓜,我早杀了他了。”

    “那他...”连琋忽而身子一晃,手用力的撑在桌案上,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天旋地转,模糊不清。

    他猛地甩甩头,忽而意识过来,看向桌上的那杯茶。“你...”

    君悦却是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将他摇晃的身体靠向自己,歉疚道:“对不起。”

    “你王八蛋。”连琋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完了这一句,而后再也支撑不住的闭上了眼睛,身体软了下去,沉沉睡去了。

    君悦莞尔一笑,唇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下,柔声道:“想不到,你也会骂人了。”

    他家连琋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教养极好,能逼得他说一句粗话,也是她的本事了。

    “少主。”房氐走了进来,看着倒在她怀里的人,了然的什么也没说。

    “把他送回他的营帐去吧!”君悦看着怀里的人道,“我们两个,就算死也只能死一个。你的等待还没有结果,你的仇还没报呢!”

    “少主。”房氐提议道,“要不然今晚就让属下去吧!”

    君悦摇头,“他既然是想单独见我,那目标就只是我。我若不去,还不知道他要对姜离军做什么呢!”

    “可他们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所以才可怕。你也见识过他们的实力,我不能拿十几万军人的性命去冒险。不过...”

    她冲他轻松一笑,“也许情况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遭,说不定他只是找我叙叙旧而已。”

    房氐可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能。蜂巢号称遍布天下的情报网,查了几年的东西,却连个影都没查到。明知道要保护的人会有危险,却无能为力。

    “那今晚,属下陪您去。”

    “你是我护卫,当然得陪着我啊!黑灯瞎火的,我很怕的。”

    房氐这回却是真真的笑了一声。

一四0章 人情

    深夜,子时。

    东门城郊五里处,一个风灯斜插在了一根垂下来的树枝上,照亮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小方天地。

    树下倚靠着一人,一身白衣常服,外罩一条黑色的披风。她双手拢在披风里,握紧了手中的寒光剑。

    四周很静,风吹过树林,树叶刷刷响,有两片还落到了她身上,然而她却无心伸手去拂。偶有几声虫鸣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空灵而阴森。

    一刻...两刻...

    玄月已上中天,前方的黑暗中,终于有灯光移动了过来。

    那灯光越来越近,在距离树下人十步距离时,一身黑衣终于显现了出来。

    “姜离王很守时。”杨一修停了下来,看着树下那个黑披风的人。

    君悦抬起头来,看着微弱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的人,有些不满道:“你上前来几步。”

    杨一修一愣,不过他还是照做,又前进了几步。

    两盏风灯更靠近了,灯光交汇之后,树下更亮了。两人都能清晰的看到彼此的面容。

    “姜离王好胆识。”杨一修赞道。

    君悦嘴角勾起一抹很冷的笑,“你是在夸我吗?”

    “是,真心的。”

    君悦回他,“你也不赖。找我什么事?”

    “来跟王爷谈合作的。”

    “合作?”君悦眉头皱起,“你们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跟你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杨一修也勾起一笑,笑中自豪。“能得到王爷如此评价,在下很高兴。”

    “我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呢?”

    “姜离王说笑了,在下岂敢。”

    “切,又不是没有过。”

    君悦站直了身体,放下手臂,取过插在树杈间的风灯,提步往前走去,道:“如果是合作,那再会。”

    杨一修再次一愣,看着从自己面前越过的人,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之后的话题。按常理,不应该是他接着问“什么合作”吗?

    这人,又不按常理出牌。

    “王爷请留步。”他叫道。

    君悦不理他,提灯继续往前走。

    杨一修差点失态的暴跳起来。“王爷不想拿下太安吗?”

    君悦脚步未停,边走边道:“想,但跟你没关系。”

    杨一修急了,猛地转过身来,急道:“啟囸要放火烧城。”

    这回,君悦的脚步终于停了,杨一修暗暗的松了口气。他道:“啟囸要通过密道逃走,但是逃走之前,他命令我毁了太安,包括城内的上万百姓。”

    君悦缓缓转过身来,两人之间,已经拉开了十几步的距离。“他要往哪逃?”

    “西北。”

    君悦冷笑,“怎么,他要逃到域外去吗?”

    “他没得选择。东北方有吴军,而东南有王爷你,西南靠南楚,他只能往西北逃。”

    杨一修上前两步,“在下这次来,就是希望王爷能救下城中百姓,莫要重演当年恒阳的悲剧。为此,在下可以背叛皇上,为王爷打开城门。”

    “背叛?”君悦嗤笑了两声,“杨统领,你用错词了。”

    杨一修一怔,很快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王爷见笑,在下是个武夫,书读得不多。”

    君悦挑眉,侧身踱步。“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杨一修从来就不是啟囸的人,又何来的背叛。真是笑话。

    “那王爷是答应了吗?”杨一修问。

    君悦没有说话。

    杨一修便继续道:“如今城内守军约有二十万,分别把守城内四方。但据我了解,啟囸最多会带走十万,剩下的会和城内百姓一起,焚为焦炭。”

    君悦依旧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杨一修猜不准这主的心思,便只能继续道:“啟囸焚城的计划是在三日后,那也是他逃离之时。所以三日后午夜,姜离王可以整军开拔,在下会引开城门守卫,替您打开城门。”

    君悦定定的看着他,面无表情,依旧没有说话。若不是空气中传来他的呼吸声,杨一修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然而这种沉默的死盯,却比开口说话还要让人有压力。就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正在缠绕着他,慢慢收紧,越来越紧。

    这是杀气。

    杨一修提着风灯的手不由得抓紧,握剑的拇指已经放在了剑锷上,随时出鞘。

    风吹起了两人的风灯,光影摇晃了几下。四周的鸟鸣声停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而这种凝固的气氛下一刻就消散了,就像凝结的冰块瞬间分崩离析,君悦的声音传来:“这么大的合作,我固然得到太安,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杨一修提起的气也松了下来,紧握风灯的手也松了些,道:“在下只想救城中百姓。”

    “这种话就别说了,没人会信。”

    “就算王爷不信,在下也还是这句话。如果王爷非要坚持要一个答案,那就请王爷先记下这笔人情,日后还给在下就是。”

    “人情?”君悦冷声道,“你们欠了我姜离的人命,还敢跟我要人情?”

    杨一修接着她的话道:“那便当这一次是还了姜离的债了吧!”

    “债是债,人情是人情。我杀了你全家,又从敌人手里救下你,你会感激我吗?”

    杨一修无奈道:“自是不会。”

    “知道就好。”

    君悦提灯转身,背对着他,声音穿透冷风而去:“你们给我听好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抓到你们。听清楚了,是你们。”

    语毕,提灯毅然离去。

    杨一修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冷笑,自言自语道:“你抓了七八年,不也没抓到吗?”

    那盏黄灯越走越远,像一颗星星,像一只萤火虫,直至最后看不见了。

    杨一修望着前方灯光照到的草丛,喃喃道:“百年了,我们终于要重现天日了。”

    君悦和房氐回到大营的时候,子时已过。

    她进入主帐的时候,便看到一脸冷漠的丈夫坐在桌案前,平静的看着她。非常平静的看着她。

    君悦熟悉他的这种平静,他生气了,非常生气。

    房氐默默的站在一旁,并不开口解释。其实对于这位爷的脾气,他也有所耳闻。

    “连琋。”她走过去。

    然而他却站了起来,越过他直接往外走去。

    “对不起。”君悦抓着他的手臂,真诚的道歉。

    连琋没有说话,微微睁开她的桎梏,一言不发的走出大帐。经过房氐面前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君悦无奈的叹了口气。得,这回可有得她受的。

    房氐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帐门,无奈的摇摇头,默默的走了出去。

    没一会,他又进来。君悦正坐在桌案前,一手敲着桌面沉思。

    “都告诉他了。”她先开口。

    房氐嗯了声,“容大人知道那人的来意,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属下看得出来,他很担心你。”

    君悦摊摊手,“你看,他宁愿问你也不问我,什么臭毛病啊!我还不是为了他。”

    房氐笑了笑,“话也不能这么说,少主也得替他想想。如果你真有了个万一,他又该怎么办?”

    “这个道理我又岂会不懂。嘿不对啊,”君悦忽而斜眼看向他,“什么时候你替他说话了?”

    房氐很无辜,“属下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吃里爬外。”君悦愤愤道,“算了,大半夜的我也困了,就不教训你了。我得养足精神,三日后,咱们去攻城,也不能枉费了人家背主的义举不是。”

    ---

    “背主?”

    吴军主帐中,权懿看着信上的消息,惊讶不已。

    无风站在他身边,不解道:“背主?谁要背主啊?”

    权懿摇摇头,“信上并没有明说,应该是君悦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三日后攻城,君悦为何那么胜券在握三日后他一定能攻下都城?”

    “咱们这么多人,三日后也不敢轻易攻城,他那点人怎么就敢去了?”

    权懿再看了一遍信上的消息,惑道:“难道他在城内有人接应?”

    “如果是有人接应,那他还真是有把握。只要知道里面的军队布防,以及帮他打开城门,那他就可以长驱直入了。”无风道。

    “打开城门?”权懿抓住了部下话中的字眼,脑中一亮。“是了,如果君悦和里面的人里应外合,很有可能会替他打开城门。看来,他的这条道,我们要借用一下了。”

    “将军也想三日后攻城?”无风猛地一拍脑袋,“是了,让姜离军去收拾里面的残局,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后跟着进去,岂不省事。”

    “不。”权懿却道,“我们要走在他的前面。”

    先他一步进城,然后关城门。他君悦,别想踏入太安一步。

    “三日后,一半兵力随我攻城。剩下一半,待我们进城后,袭姜离军营。”

    如此,也不违背余阳坡的约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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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君介绍:
穿越来的君悦运气不太好,被当作人质困在别人屋檐下。
一天,追求她的人问她:“你想要这天下吗?我打来给你?”君悦嗤之以鼻:“不能吃不能喝的,还得担心别人来抢地盘,要来干嘛?”
她老爹问她:“孩子,你想要这天下吗,想要自己去打。”君悦赶紧摇头:“太累,而且容易死死翘翘。”
后来,再没有人问她要不要天下了,君悦仰天长啸:“老子要这天下。”凰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